《无敌庶子》 第1章 遭到诬告 “爹,娘,相公!我没法活了啊!” 凄厉绝望的哭嚎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永盛钱庄后宅午后的宁静。 厅堂内,永盛钱庄老板陈守财的嫡长媳柳婉茹,正瘫坐在地上,云鬓散乱。 她一手捂着脸,哭得肝肠寸断,另一只手则颤抖地指向面前一个神情茫然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形瘦削,正是陈守财那个因小时候逃学被失手打坏了脑袋、后又丧母而遭人嫌弃的庶出三子——陈昂。 “三叔他……他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就对妾身动手动脚,行那等猪狗不如的龌龊之事!”柳婉茹声泪俱下,“妾身拼死抵抗,他才未能得逞……但这让妾身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啊!我不如死了算了!” 主位上,嫡母张氏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陈昂!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竟敢对你嫂嫂无礼?!我们陈家的脸都让你这傻子丢尽了!” 一旁的嫡长子陈弘,亦是满面怒容,指着陈昂的鼻子厉声呵斥:“你……你这蠢货!竟做出如此禽兽之行,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指责,陈昂只是茫然地站着。 他分明是当代的金融天才,正在做全球投资演讲直播时,头顶的吊灯砸了下来,再次睁开眼,便出现在了这里。 即便如此,他混沌的脑子里依稀记得,自己刚才只是觉得裤裆有些发痒,下意识地挠了挠……怎么就成了调戏嫂嫂? 周围的仆役丫鬟们投来鄙夷、厌恶的目光,低声议论着,无一不是站在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嫂子一边。 瞬间,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卧槽……”陈昂内心暗骂,“穿越了?而且一上来就是古代版‘某大图书馆事件’?捡个账本就被诬陷性骚扰?这女人够毒!” 事情的真相在他融合的记忆中清晰浮现:片刻前,原主在回廊捡到了柳婉茹不慎掉落的一本蓝布账本。 柳婉茹去而复返找账本,见账本在原主手里,顿时大惊失色,先是软语央求索回,后来厉声威胁,无奈痴傻的原主执拗不肯,还说要把账本交给老爹。 正焦急间,恰见原主挠了挠裤裆,柳婉茹急中生恶智,立刻决定先发制人,用最恶毒的罪名彻底钉死这个傻子,以便掩盖账本的真实问题!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出恶人先告状的戏码。 此刻,嫡母张氏和嫡兄陈弘的呵斥还在继续。 “……还不跪下认罪!”张氏怒喝。 “家法!必须请家法!”陈弘咆哮。 柳婉茹的哭声愈发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在张氏准备下令拿人之际—— “冤枉啊!!!” 一声比柳婉茹方才更加凄厉、更加委屈的嚎叫,猛地从陈昂喉咙里爆发出来,盖过了所有声音!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悲愤欲绝,把所有人都震得愣住了。 陈昂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痴傻,而是充满了被巨大冤屈笼罩的悲愤。 他伸手指着柳婉茹,声音颤抖:“恶人先告状!简直是血口喷人!爹,爹您要为我做主啊!嫂子她诬陷我,她是因为那个账本!” 他这一闹,动静极大,果然立刻惊动了就在不远处的钱庄老板陈守财。 陈守财皱着眉头,面容严肃地快步走进厅堂,目光扫过哭倒在地的大儿媳、脸色铁青的妻子长子,最后落在那个傻儿子身上:“吵什么吵!成何体统!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陈昂开口,柳婉茹立刻抢上前,将“猥琐庶子调戏嫂子”的戏码再次声泪俱下地演绎了一遍,添油加醋,极力渲染自己的委屈与陈昂的“不堪”。 嫡母张氏和嫡兄陈弘自然是极力帮腔。 张氏痛心疾首:“老爷,您看看,这就是您的好儿子!平日里痴傻也就罢了,如今竟生出这等龌龊心思!我陈家的门风都要被他败坏了!” 陈弘更是义愤填膺:“父亲,三弟此举必须严惩,以正家规!” 厅内的仆人也大多低着头,窃窃私语,氛围一边倒地指责陈昂。 陈守财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看向陈昂的目光充满了怒火,这个儿子,果然是个祸害!他正要发作—— “父亲!”陈昂猛地抬头,声音清晰镇定,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含糊木讷,“他们所言,尽是诬陷!嫂子她血口喷人,只因为我无意中捡到了她遗落的一本账册,她怕事情败露,便恶人先告状!” “你胡说!”柳婉茹当即尖声反驳,脸色却白了三分,“什么账本,根本没有的事!爹,您别听这傻子胡说八道,他是在为自己脱罪!” 陈弘也急忙帮腔:“三弟,你休要胡言乱语。账本?你认得字吗?” 张氏冷笑:“就是,一个傻子,知道账本是什么东西吗?分明是砌词狡辩!” 陈昂却不理会他们,毫不犹豫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本蓝布封皮的账册,上前几步,直接双手呈给了陈守财。 “你!”柳婉茹看到那账本,尖叫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下意识就想扑上来抢夺。 陈守财疑惑地接过账本,翻看了一下封皮和里面的字迹,眉头紧锁。 他认得,这确实是大儿媳柳婉茹负责管理的、府内后宅一应绸缎、首饰、珍玩采购及人情往来的专项账本。 这部分用度不小,但以往他并未过多插手。 “这……”陈守财看向陈昂,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柳婉茹,心中已信了三分,但更多的是疑惑,“昂儿,即便你捡到了账本,又如何说婉茹是诬陷?这账本能说明什么?” “父亲明鉴!”陈昂朗声道,“嫂子之所以诬陷儿子,正是因为儿子看出了这账本中的猫腻!” “这账面上,仅过去半年,各类采购开销就高达近三千两,但其中至少有两千二百五十两银子对不上账!” “做账手法颇为刁钻,虚报价格、以次充好、重复记账,甚至虚构采买事项,漏洞百出!” 第2章 账本作假 陈守财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两千多两银子,对于陈家虽非伤筋动骨,但也绝不是小数目,尤其这还是后宅的开销,竟被贪墨了如此之多! 他立刻低头,快速翻阅起手中的账本,目光锐利地扫过一页页数字。 张氏和陈弘顿时有些慌了。 陈弘强自镇定道:“父亲,休要听三弟胡言!他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怎么可能看懂账本?还能算出具体数目?” 张氏也急忙附和:“就是,老爷,这傻子定是胡诌的,想要污蔑婉茹!后宅开销琐碎,他怎能一看便知?” 然而,陈守财越是翻阅,脸色就越是阴沉。他本身做的就是钱庄生意,对数字极其敏感。 为了让众人心服,只见陈昂摸了一下鼻子,不紧不慢道:“一批苏州锦缎账记三百两,市价实则二百两不到;一套赤金头面账记五百两,但其重量和做工明显不符;甚至还有几笔给并不存在的“古玩店”、“绣坊”的付款记录……“ 陈守财偶尔抬头看向陈昂,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因为他发现,陈昂所指出的那些问题,在账本上竟然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终于,陈守财猛地合上账本,看向陈昂,声音带着震惊:“昂儿!这些……这些漏洞,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何时认得字,又会算账了?还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他很清楚,即便是账房先生,要厘清这半年的琐碎账目也需要时间,绝无可能一眼看穿。 陈昂从容回答:“回父亲,儿子方才捡到账本后,无意中翻看,便记下了这些数字。至于如何看出问题……” 他的脑子飞快转动,临时编了个理由:“儿子常年出入钱庄市井,也学得一些字和简单的计算,又听伙计们念叨价格行情,便本能觉得其中许多数目高得离谱,像是硬生生虚报出来的。”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金融天才的能力归结于“耳濡目染”和“突然开窍”。 陈守财看着儿子清澈冷静的眼神,再对比账本上确凿无疑的漏洞,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猛地转向瘫软在地的柳婉茹,将账本狠狠掷在她面前,声如雷霆:“老大媳妇!这账本上的亏空,你做何解释?!这两千多两银子,去了何处?!” 事已至此,铁证如山,任何狡辩都已徒劳。 柳婉茹彻底崩溃,跪在地上磕头如不止,泣不成声:“爹……儿媳知罪!是儿媳一时鬼迷心窍……是我娘家弟弟不成器,赌博欠了印子钱,足足两千多两……” “债主逼上门喊打喊杀,我不得已才挪用了公中的银子填补窟窿……又做了假账遮掩……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真相大白! 满堂皆惊。下人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张氏和陈弘也傻眼了,他们没想到柳婉茹竟然真的胆大包天,贪污了这么多钱! 陈弘反应最快,立刻转向柳婉茹,抢先呵斥道:“婉茹!家里有困难为何不早对我说,为何要行此糊涂之事!” 他意图将贪污的大错,转化为“家事困难”的无奈之举。 张氏也立刻附和,语气“痛心”:“是啊是啊,你这孩子,真是糊涂!有难处就该说出来,一家人难道还不能帮你吗?何至于此啊!” 两人一唱一和,试图将大事化小,家丑不可外扬。 陈守财气得胸口起伏,但看着跪地痛哭的儿媳和急于撇清关系的妻子长子,又涉及到家丑,脸色变幻,显然是想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但陈昂岂会让他们如愿? 他立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父亲,账本的问题清楚了,嫂子挪用公款贴补娘家,证据确凿。但她方才诬告我调戏她,欲置我于死地之事,又该如何算?” 众人皆知,《大夏律》有云,诬告者反坐其罪!柳婉茹方才可是要让陈昂身败名裂,理应送官究办! 想用“家事”二字抹平诬告?没门! 陈弘顿时对陈昂怒目而视:“陈昂!你嫂子已知错了,你何必得寸进尺!非要闹得家宅不宁吗?” 柳婉茹也忙不迭地向陈昂“认错”:“三叔,是嫂子错了!嫂子鬼迷心窍,冤枉了你,我给你磕头赔罪!” 她说着,竟真的作势要磕头。 陈守财看着眼前这乱局,眉头紧锁。他顾忌嫡妻长子的颜面,更不愿将贪污和诬告的丑事闹大。 “够了!”他一声喝止,打断了所有人的表演,“老大媳妇柳氏,贪墨公款,做假账,又诬陷族人,品行不端……” 他顿了顿,最后叹了口气:“罚你禁足三月,月钱减半一年,抄写《女诫》百遍!贪墨的银两,从你的嫁妆和月钱里加倍扣还!若再犯,定不轻饶!” 这个惩罚,对于贪污和诬告这等重罪来说,可谓雷声大雨点小,明显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接着,他看向陈昂,目光复杂:“昂儿,你受委屈了。从下月起,你的月钱加倍,份例参照你二哥的标准。需要什么,直接跟管家说。” 这显然是一种补偿和安抚。 不过,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条理清晰的少年与往日那个痴傻的儿子联系起来。 对于陈昂的说法,陈守财将信将疑,但想到这个儿子确实整天在钱庄里晃悠,或许真是傻人有傻福,开了点窍? 加之今日之事已让他焦头烂额,便也不再深究。陈守财疲惫地拂袖而去,处理后续。 张氏和陈弘搀扶起脸色惨白、犹自抽噎的柳婉茹,离开厅堂时,看向陈昂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鄙夷,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 今日他们颜面尽失,这一切,自然都被他们算在了陈昂的头上。 陈昂独自站在原地,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看来诬告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有,幸好“某大图书馆”事件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让他从容应对——虽没能让柳婉茹受到律法严惩,但以他这个庶子身份,能让柳婉茹当众亲口道歉,已然难得。 相比之下,在那个当代文明的社会里,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第3章 克扣月钱 正当他准备回自己那偏僻简陋的小院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三少爷?” 陈昂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水绿色襦裙、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探出头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少女眉眼灵动,鼻尖微翘,透着股机灵劲儿,正是永盛钱庄周掌柜的女儿周灵。 周掌柜是陈守财颇为倚重的老人,周灵因此常来后宅走动。 “灵儿。”陈昂露出一丝笑意。 在原主混沌的记忆里,这姑娘是少数几个不曾欺辱他、甚至在他被下人捉弄时,替他解围的人。 周灵快步走过来,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疑和兴奋:“我的天爷!我刚才都看见了!三少爷,你……你……”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方才那石破天惊的逆转,“你变得好厉害,竟然能把大奶奶和大少爷他们都说得哑口无言!还有那账本……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些?”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这是我新做的,喏,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陈昂也不客气,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香甜软糯,确实比平日里他那份冷硬伙食好上太多。 他咽下糕点,看着眼前为他高兴的少女,笑道:“多谢。以后我的月钱加倍了,份例也提了,改天我请你下馆子,去吃聚丰楼的八宝鸭。” 周灵脸上的喜色却淡了几分,露出一丝担忧。她凑近些,压低声音:“三少爷,你还是小心些吧。你今天虽然赢了,可是彻底得罪了大夫人和大少爷他们。” “他们可不是肯吃亏的人,以后定然会变着法子找你的麻烦。这后宅里,他们想拿捏你,法子多的是。” 陈昂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但他只是淡然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种周灵从未听过的自信:“放心,灵儿。以前的陈昂或许只能任人拿捏,但从今天起,不一样了。我的命运,自然会掌握在自己手里。” 周灵看着他锐利的眼神,那里面再也没有往日的浑浊,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怔了怔,将信将疑,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总之,你万事小心。” …… 果然,周灵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第二天下午,管家陈福——一个惯会看张氏脸色行事的微胖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来到了陈昂的小院。 “三少爷,老爷吩咐了,从这个月起,您的月钱加倍,这是您这个月的份例。”陈福将一个略显干瘪的钱袋子放在桌上,语气听着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轻蔑。 陈昂拿起钱袋,入手分量明显不对。 他打开,将里面的银锞子和铜钱倒出来,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弄了几下,心中瞬间了然。 陈昂看向陈福,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带着一丝恍然的笑容:“福管家,辛苦你了。只是这数目……似乎比父亲昨日说的,少了三成啊。” 陈福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傻子”居然能瞬间点出数目不对,他准备好的说辞卡了一下,才勉强笑道:“三少爷说笑了,这确是按份例发的,一分不少。” “哦?”陈昂笑容不变,语气更加“诚恳”,“我明白了。定是母亲大人近日操持家务,太过繁忙,一时疏忽,忘了将新增的份例交代清楚。母亲当家不易,偶有疏漏也是难免的。” 他这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院里院外几个竖着耳朵的下人听清楚。 他绝口不提“克扣”,只说是“疏忽”和“忘了”,把原因全归结于嫡母张氏的“繁忙”。 陈福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了,他预想了陈昂可能会吵闹,可能会去找老爷告状,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这话听着是在体谅主母,可实际上却把他陈福,乃至背后的张氏,都架在了火上——主母忘了,你们这些下人难道不会提醒? 现在三少爷都当面点出来了,若是还不补足,那岂不是坐实了主母故意克扣?或者是他陈福办事不力? 陈昂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母亲一向公正,定然是事多忘了。等她想起,一定会吩咐福管家你把缺的份例补送过来的。对吧,福管家?” 他笑吟吟地看向陈福,心里暗想:给你台阶,就看你下不下了。 陈福额角微微见汗,他发现自己竟被这个往日里可以随意拿捏的傻子逼到了墙角。 承认主母忘了?那是打主母的脸。承认自己没听清吩咐?那是失职。 死不承认数目不对?对方已经点明,周围还有下人听着,万一闹到老爷那里,一核对份例章程,倒霉的还是自己。 他顷刻之间权衡利弊,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连忙就坡下驴:“三少爷提醒的是!瞧我这记性,主母昨日是吩咐过的,定是我忙昏了头,给听错了份例!该死,真该死!我这就去账房,把缺的给您补上,立刻补上!” 说完,陈福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小院,背影颇有几分狼狈。 陈昂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嘲。这点把戏,在他面前,简直是小儿科。 他重新坐回去,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陈福去而复返,这次带来的钱袋明显沉甸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敬畏。 “三少爷,您点一点,这次数目对了。”陈福躬身道。 陈昂看也没看,随手将钱袋收起,淡淡道:“有劳福管家了。以后我的份例,想必不会再出这种‘疏忽’了吧?” “不会!绝对不会!”陈福连声保证,后背竟惊出了一层细汗。 这位三少爷,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陈昂捏了捏手中的钱袋,心里难免感慨。 这些银钱对他前世而言不过是一顿饭的开销,但在此刻,却是他立足的第一步。 他很清楚,嫡母张氏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点克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试探,后续必然有更阴毒的手段。但他并不畏惧,反而隐隐有些期待,这小小钱庄,正好让他这金融巨鳄活动活动筋骨。 第4章 得饶人处 “灵儿。”陈昂走出小院,看到周灵在不远处徘徊,他扬声叫住她,“走,说话算话,聚丰楼,八宝鸭。” 周灵吓了一跳,快步过来,压低声音:“三少爷,你还真去啊?这风口浪尖的……” “越是风口浪尖,越要显得若无其事。”陈昂微微一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聚丰楼是江宁府有名的酒楼,雕梁画栋,宾客如云。 陈昂和周灵一前一后走进去,立刻引来了些许注目。 陈昂那身半旧的青布直裰,以及他那张在江宁府富商圈里“闻名”的痴傻面孔,与这繁华酒楼格格不入。 周灵虽是钱庄周掌柜女儿,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跟着一个“傻子”庶子来这种地方,也显得有些扎眼。 店小二眼尖,认得陈昂,脸上立刻堆起职业性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却藏着戏谑:“哟,这不是陈三少爷吗?稀客稀客,您几位?” 他故意把“几位”拖长了音,眼神瞟向周灵,意味不明。 “两位,清静点的雅座。”陈昂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随口说道。 店小二引他们到靠窗一处不算起眼的位置,报菜名时也带着几分敷衍。 陈昂并不计较,只点了招牌的八宝鸭,又加了两个时令小菜和一壶清茶。 周灵显得有些局促,轻声道:“三少爷,其实不必如此破费的……” “说了我请客。”陈昂给她斟了杯茶,“尝尝,这茶还不错。” 他举止从容,语气温和,毕竟前世经常出入这种档次的酒店,早已经习惯。 菜很快上齐,八宝鸭做得确实地道,香气扑鼻。 陈昂吃得斯文,心思却不在美食上。 他一边吃,一边看似随意地观察着酒楼的布局、客流、伙计的效率和菜品的定价,大脑飞速运转,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这里的经营成本和可能的利润点,这是前世职业病的本能。 不仅如此,他还想着自己作为一个被人当做白痴的庶子,如何展现自己的价值,突破困局,在这大夏天朝一展身手。 周灵起初还有些放不开,但见陈昂如此坦然,也逐渐放松下来:“不错,真的很好吃。” 酒足饭饱,陈昂招手叫来结账。 那店小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打,脸上挂着笑:“三少爷,承惠,一共三两二钱银子。” 周灵一听,眉头微蹙,她觉得这价钱似乎有点高了。 陈昂却看也没看那账单,只是淡淡地瞥了店小二一眼:“小二,你算错了。”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堆起更多笑意,带着几分哄傻子的语气:“哎呦,三少爷,瞧您说的,小的这算盘打了这么多年,还能有错?就是三两二钱,没错儿!” “八宝鸭一两二钱,清炒时蔬三钱,凉拌三丝两钱,雨前龙井一壶五钱。”陈昂语速平稳,清晰报出每样菜品的价格——他刚才扫了一眼菜单,就已记下:“合计二两二钱银子。你多算了一两。” 店小二顿时一愣,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眼底闪过慌乱。 他确实看人下菜碟,以为这傻少爷不懂算数,想多捞一两银子的外快,没想到被当场戳穿! “这……这……”店小二支吾着,额角冒汗,还想狡辩,“三少爷,您怕是记错了吧?这鸭子是一两五……” “哦?”陈昂打断他,冷冷一笑,“那不妨现在就去请你们掌柜的过来,一起对着菜单再算一遍?” 店小二的脸色瞬间煞白。 聚丰楼老板治下颇严,最恨伙计欺诈客人,这要是闹开了,他这饭碗也就砸了。 他再也绷不住,连忙躬身作揖,声音都带了哭腔:“三少爷,三少爷恕罪!是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求您高抬贵手,千万别告诉我们掌柜!这账就按二两二钱算,小的请您赔罪了!” 周灵在一旁气得脸色通红:“你怎么能这样!看人下菜碟,欺负人吗?” 陈昂却摆了摆手,制止了周灵。 他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心中并无多少怒气,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这种小角色,还不值得他动怒。 “罢了。”他淡淡道,“谁都有糊涂的时候。这次就算了,按实价结账便是。只是往后,别再耍这种小聪明了。做生意,诚信为本。” 他这话,既是说给店小二听,也契合了他经商的理念。 店小二如蒙大赦,差点要跪下来磕头:“多谢三少爷大人大量,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您真是好人!” 他慌忙收了二两二钱银子,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周灵还有些不忿:“三少爷,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太便宜他了!” 陈昂笑了笑:“得饶人处且饶人。一点小利,无关痛痒。让他欠个人情,有时比揍他一顿更有用。” 他深谙人性,有时候,一点“恩惠”足以让一个小人物在关键时刻站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两人刚起身准备离开,一个嚣张的声音就在楼梯口响了起来:“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永盛钱庄的三傻子吗?怎么,坑了我姐姐,讹来的银子跑到这来充大爷了?” 只见一个穿着锦缎长衫、面色浮华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歪瓜裂枣的家丁,晃晃悠悠地走了上来——正是柳婉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名叫柳承宗。 柳承宗显然听说了账本之事,此刻是专门来找茬的。 他目光淫邪地在周灵身上扫了一圈,嘿嘿笑道:“还带了个小美人儿?啧啧,这傻子也知道找乐子了?小美人儿,跟着这傻子有什么前途,不如跟了本少爷我,保你吃香喝辣……” 周灵正要上前理论,陈昂却眉头微皱,将周灵护在身后,眼神也冷了下来。 他不想惹事,但事找上门,他便只好顺手解决了。 “柳承宗,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陈昂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呸!一个傻子也敢教训我?”柳承宗啐了一口,上前一步就想推搡陈昂,“你害我姐姐被罚,害我柳家丢了面子,今天不教训你,我跟你姓!” 第5章 稍加点拨 陈昂身形一侧,轻易避开了他软绵绵的手。 他知道硬碰硬不明智,对方带着家丁。 陈昂眼角余光瞥见刚才那个店小二,对方正紧张地躲在柱子后面观望。 电光火石间,陈昂已有计较。 他看向那店小二,声音不大却清晰:“小二,有人在聚丰楼闹事,打扰其他客人,你们不管吗?” 那店小二一愣,随即看到陈昂带着暗示的眼神,又想起刚才的恩情,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 他拦在柳承宗面前,赔笑道:“这位爷息怒!小店小本经营,还请爷给个面子,莫要惊扰了其他客人……” 柳承宗正在气头上,见一个店小二也敢拦他,顿时火冒三丈,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滚开!狗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店小二“哎呦”一声,脸上顿时出现一个红掌印,脑袋嗡嗡作响。 柳承宗不由分说的动手,店小二也急了,捂着脸大叫起来:“打人啦!有人闹事砸场子啦,快来人啊!” 这一嗓子,顿时惊动了整个二楼,雅间里的客人也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绸衫、面色精明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快步赶了上来,正是聚丰楼的刘掌柜。 刘掌柜脸色阴沉,开门做生意最忌讳有人闹事。 “怎么回事?!”刘掌柜沉声问道,目光扫过捂着脸的店小二、一脸嚣张的柳承宗,以及神色平静的陈昂。 “掌柜的!他们……他们闹事,还打人!”店小二立刻指着柳承宗哭诉。 柳承宗虽然混账,但也知道聚丰楼背后东家势力不小,不是他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他见对方护卫人多,气焰顿时矮了三分,色厉内荏地指着陈昂:“是……是这傻子先惹我的!” 刘掌柜混迹商场多年,眼光毒辣,一看这情形就猜到了七八分。 他认得柳承宗这个纨绔子弟,更认得陈昂这个出了名的钱庄傻少爷,心下已然不喜柳承宗。 他冷冷道:“柳公子,聚丰楼不是解决私怨的地方。你要闹事,请出去闹。若再惊扰我的客人,就别怪刘某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护卫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柳承宗脸一阵红一阵白,知道今天讨不了好,狠狠瞪了陈昂一眼,撂下狠话:“好,好你个陈昂!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我们走!” 说完,带着家丁灰溜溜地下楼去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刘掌柜这才转向陈昂,换上一副生意人的笑脸:“陈三少爷受惊了。” 他虽然客气,但眼神里也有疑惑——这陈三傻子,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 陈昂拱手回礼,语气平和:“刘掌柜客气了,还要多谢掌柜主持公道。”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贵店八宝鸭味道极佳,生意兴隆,只是……” “只是什么?”刘掌柜下意识问道。 陈昂目光扫过大堂,看似随意地点拨道:“只是客流高峰时,伙计人手似乎有些调配不及,上菜略慢。” “二楼雅间私密性可再加强些,若以屏风或绿植稍作隔断,谈事的客人想必更觉安心。” “另外,楼下散客区可否推出几样价廉物美的快捷小菜套餐……哦,就是搭配打包售卖。既能吸引更多客源,也能加快翻台……餐桌的重复使用,薄利多销亦是生财之道。” 他这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句句点在了聚丰楼目前经营的一些细微痛点之上。 这些都是他刚才观察所得,结合了现代餐饮管理的粗浅概念,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表述出来。 刘掌柜开始还只是听着,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已是满脸惊愕! 这些问题他隐约有所察觉,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被点明,而陈昂提出的建议,虽简单,却实操性极强! 这是一个傻子能说出来的话?! “三……三少爷,”刘掌柜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您这真是真知灼见啊!敢问,您这些都是从何……” 陈昂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刘掌柜过奖了。我哪懂这些,都是平日里听我父亲念叨钱庄经营之道,我听得多了,瞎琢磨的。也不知对不对,让刘掌柜见笑了。” 他再次轻巧地将一切推给了那位“精明”的父亲陈守财。 一旁的周灵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到刘掌柜震惊的表情,立刻机灵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老爷可厉害了!永盛钱庄以后在老爷……和三少爷的经营下,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下意识地把陈昂也加了进去。 那个挨了打的店小二也捂着脸,在一旁拼命点头:“对对对!陈三少爷现在可厉害了!算账一眼准,说话在理!” 这一点,他刚才已经亲身领教过的。 刘掌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一个闻名全城的傻子,突然变得条理清晰、言辞敏锐,还能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 难道这陈三少爷真的开了窍,而且还是被陈守财教出来的? 如果连一个痴傻庶子都能被陈守财“点拨”到如此程度,那陈守财本人的能耐以及永盛钱庄的前景…… 刘掌柜心思活络开了,他做酒楼生意,每日流水不小,存放钱庄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之前他一直犹豫选哪家更稳妥,此刻,他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把钱存到永盛钱庄,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他看来,陈守财教子都如此厉害,经营钱庄想必更有手段…… 陈昂将刘掌柜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目的已经达到,他不再多言,拱手告辞:“今日多谢刘掌柜,告辞了。” 说完,他便带着有些懵懂的周灵,从容下楼离去。 留下刘掌柜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奇哉,怪哉……这陈三少,莫非真是让文曲星……呃,财神爷开了光不成?看来,真得找个时间去永盛钱庄拜访一下了……” 第6章 宴无好宴 从聚丰楼出来,陈昂送周灵回家。 “今天……多谢你了,三少爷。”快到周家巷口,周灵停下脚步,眨着大眼睛说。 陈昂回神,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笑了笑:“该我谢你才对,总是给我带好吃的。回去吧,今天受惊了,好好歇着。” 周灵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陈昂看着她消失巷口,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恢复了前世一贯的冷静。 柳承宗的出现,绝不是一个意外。 嫡母一房的反扑,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下作。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朝着永盛钱庄的方向走去——他需要更清晰地了解这里的运作,也需要让某些人知道,他陈昂,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透明人了。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永盛钱庄后堂客厅内,气氛压抑。 柳承宗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对象正是闻讯赶来的张氏、陈弘以及脸色苍白的柳婉茹。 “姐夫,姐姐!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柳承宗捶胸顿足,“我今日去聚丰楼吃东西,撞见陈昂,本想上前打个招呼,谁知他竟因为账本那点小事,怀恨在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没脸,还联合聚丰楼的伙计欺辱我!” 他绝口不提自己先调戏周灵、动手打人,反而颠倒黑白,将陈昂描述得飞扬跋扈。 “这还不算,”他偷眼看了一下陈弘和张氏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他身边还带着钱庄周掌柜家那个丫头,两人在雅座里吃香喝辣,亲密得很!花起银子来眼睛都不眨,想必是从姐姐那里讹来的钱,拿去充阔少爷、讨好小丫头了!” “他还口出狂言!”柳承宗模仿着陈昂的语气,却学得阴阳怪气,“说什么如今他得了父亲青眼,月钱多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还说……说某些人只会窝里横,管不好自家婆娘,活该……” “够了!”陈弘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他本就因账本之事对陈昂嫉恨交加,此刻听到“周灵”的名字,更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与掌柜周鸿祥因钱庄业务理念不合,早有龃龉,连带着对那个经常往后宅跑、关心那傻子的周灵也看不顺眼。 此刻听柳承宗这么一说,立刻信了七八分。 “反了,真是反了!”张氏气得手指发抖,“这才得了几天好脸,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外如此诋毁兄长,还带着外姓女子招摇过市!我陈家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柳婉茹在一旁默默垂泪,更是将一腔怨恨都记在了陈昂头上。 “姐夫,”柳承宗见火候已到,假意劝道,“你们也别太生气,陈昂他毕竟之前脑袋不清醒,如今刚好些,行事孟浪些也情有可原。只是……” 他话锋一转,“只是那周家丫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般不知检点,跟着男子出入酒楼,只怕有损周掌柜的颜面,也带坏了陈昂啊。” 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恶毒,一下子将矛头也引向了周灵和周鸿祥。 张氏阴沉着脸:“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让那小子知道厉害,也得敲打敲打周家!” 一场针对陈昂和周灵的阴谋,就在这后堂客厅里悄然酝酿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钱庄里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无非是议论陈三少爷和周掌柜女儿走得太近,言语间颇多暧昧揣测。 这些话七拐八绕,自然也传到了陈昂耳中。 陈昂听后,只是冷笑。手段如此低劣,果然还是宅院里那套。 这日,柳婉茹“偶然”在陈昂回院的路上训斥一个下人,声音不大不小,就是故意让陈昂听见:“以后少在背后嚼舌根!三叔和周家姑娘清清白白,不过是年少相识,多说了几句话罢了,哪有你们传得那么不堪!再让我听到,仔细你们的皮!” 见陈昂走过,柳婉茹又换上歉意的表情,柔声道:“三叔莫怪,下人们不懂事,乱传话。我已经教训过了。” 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什么,“对了,听说前几日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聚丰楼冲撞了三叔?真是该死!我已狠狠骂过他了。” “三叔,你看这样可好,明日我在院里设个家宴,让他当面给你赔个罪,一杯薄酒,化了这干戈如何?终究是一家人嘛。” 陈昂看着柳婉茹那完美无瑕的虚伪笑容,心中洞若观火。 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他清晰地记得,原主这身体,几乎是沾酒就醉。他们想灌醉自己?然后呢? “嫂子盛情,昂岂敢不从。”陈昂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只是我酒量浅薄……” “诶,自家兄弟,随意饮两杯就好,主要是赔罪,叙叙情谊。”柳婉茹笑得更甜了。 “那就听嫂子安排。”陈昂“勉强”答应下来。 翌日晚,家宴设在花园暖阁。 张氏未至,但陈昂心知她必然关注。席间果然只有陈弘、柳婉茹、柳承宗作陪。 柳承宗假惺惺地敬酒赔罪,陈弘也端着兄长架子,说什么“兄弟和睦”、“既往不咎”,轮番劝酒。 陈昂来者不拒,心中却冷笑连连。 他前世纵横商海,酒桌谈判是家常便饭,早练就了极深的酒量和解酒技巧。 这古代的酿造酒,度数对他而言简直如同饮料。 但他表面上却装作不胜酒力,眼神逐渐“迷离”,说话也开始“大舌头”,完美演绎了一个快速上头的醉汉。 陈弘与柳婉茹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酒过三巡,陈昂“醉倒”在桌案上,鼾声轻微。 “三弟,三弟?”陈弘推了推他,毫无反应。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对柳承宗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去,按计划,让人去周家,就说三少爷醉酒昏迷,口中一直念叨周灵姑娘的名字,让她速来探望!” 他又吩咐自己的心腹小厮:“把他扶回房里去,收拾‘妥当’些。” 陈昂被人半扶半架地弄回房间,脱得只剩贴身衣物,塞进被子里。 他全程配合,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不久,门被推开,周灵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榻上“昏迷不醒”、衣衫不整的陈昂,吓得脸色煞白,扑到床边轻轻摇晃他:“三少爷!你醒醒!别吓我啊!” 摇了几下,陈昂毫无反应。周灵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转身就要出去喊人。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7章 再次陷害 周灵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陈昂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锐利,哪里有一丝醉意? “你……你没事?!”周灵又惊又喜,下意识地扑过去抱了他一下,随即猛地意识到什么,触电般弹开,脸颊瞬间红透。 原来她刚才情急之下,手似乎碰到了他赤裸的胸膛……而此刻,被子滑落,露出他线条流畅的上身。 陈昂却顾不上旖旎,迅速翻身坐起,开始快速穿衣服:“没事,装的。他们想灌醉我,设局害我们。别出声,好戏快开场了。” 周灵也不是蠢人,立刻联想到外面的流言和今晚这诡异的宴席,也就明白了七八分,又是后怕又是愤怒,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果然,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张氏刻意拔高的嗓音:“就在里面,把门给我撞开!成何体统,简直丢尽了我陈家的脸!” “母亲息怒,或许只是误会……”这是柳婉茹假惺惺的劝解。 “误会?都有人亲眼看见周家那丫头跑进他房里了!孤男寡女,三更半夜……”陈弘的声音充满“义愤”。 “砰”的一声,门被粗暴地推开。 张氏带着一群婆子丫鬟,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正好看到周灵手足无措地站在房中间,而床榻那边帐幔低垂,看不清具体,但明显有人。 “好你个周灵!”张氏劈头盖脸就骂,“枉我以为你是个好的,竟如此不知廉耻,深夜闯入男子卧房!你……” “陈夫人!”周灵虽然害怕,但想起陈昂的话,鼓起勇气打断她,“我与三少爷清清白白,您休要血口喷人!” “清清白白?”柳婉茹上前一步,尖声道,“那你深更半夜在此作甚?难道是三弟请你来的?他醉成那样,如何请你?分明是你自己行为不端,还敢狡辩!” 正在此时,陈弘也引着闻讯赶来的陈守财,以及被匆忙叫来的周鸿祥到了门口。 “老爷!您看看,看看这成何体统!”张氏立刻向陈守财哭诉。 周鸿祥一眼看到女儿站在房内,又听到张氏等人的指责,只觉眼前一黑,羞愤交加,扬起手就要打向周灵:“孽女!你竟做出此等丑事!” 然而,他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一个声音阻止了。 “且慢!” 帐幔掀开,陈昂走了出来。 他衣着整齐,发髻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刚睡醒般的红润,但绝无半点醉态。 “周叔,且慢动手。”陈昂声音平稳,“事情并非如她们所说。” 全场瞬间死寂! 张氏、陈弘、柳婉茹,连同后面的柳承宗,全都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他怎么如此清醒?!衣服都穿好了?! 陈守财也愣住了,看着神色清明、衣着整齐的儿子,又看看一脸愤怒委屈的周灵,最后看向脸色煞白的张氏等人,眉头紧紧锁起。 陈昂不等他们反应,主动向陈守财和周鸿祥行礼,道:“父亲,周叔。今日兄长嫂嫂设宴,我多饮了几杯,有些头痛,便提前回来歇息。” “后来忽然想起白日里看账目有几个疑难处,百思不得其解,知灵儿妹妹识字通数算,便冒昧请她过来想请教一二。方才正说到关键处,听得外面喧哗,才知母亲和兄长到了。” 他这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周灵在此的原因,也点明了自己没醉。 “请教问题?深更半夜?”陈弘尖声道,“三弟,你这借口未免太蹩脚!” “兄长此言差矣。”陈昂看向他,目光坦然,“学无止境,贵在勤勉。难道讨论学问还要分时辰?还是说,兄长认为我这样的庶子,不配求学上进?” “你!”陈弘被噎得说不出话。 张氏见状,立刻转换攻击方向,对陈守财道:“老爷,休要听他狡辩!即便真是请教问题,但他今日有钱去聚丰楼挥霍,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母亲此言,儿子不敢苟同。”陈昂再次打断,语气恭敬,却带着锋芒,“去聚丰楼,并非挥霍。若非此行,聚丰楼刘掌柜,又怎会对我永盛钱庄另眼相看,今日亲自前来存入了五千两现银呢?” 这件事是陈昂亲眼得见,只因他一直关注着此事,所以也就格外留心了一些。 “什么?”陈守财一惊,看向陈昂,“聚丰楼老刘来存钱,竟然是因为你?” 这事他下午确实知道,还高兴了一下,却还没有来得及细问。 周鸿祥此刻也冷静下来,他虽然不明白具体,但本能要维护女儿和陈昂,立刻接口道:“回东家,确有此事!不仅聚丰楼,今日午后,另有醉仙楼、望江阁等好几家酒楼掌柜,都陆续来存了款,说是听闻聚丰楼都信得过咱们,他们也跟着存了。总计不下两万两!” 他说着,惊讶地看了一眼陈昂,难道这些都和这三少爷有关? 陈守财也是震惊地看着陈昂,他之前还疑惑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酒楼存款,原来根子在这里! 陈昂微微躬身,语气谦逊:“父亲过誉了。儿子只是随口与刘掌柜聊了几句经营之道,或许恰巧说中其心思,让其对咱们钱庄生了信心。实乃父亲平日教导有方,钱庄信誉卓著之功。周灵当日也在,可以作证。” 他巧妙地把功劳归给父亲,再次抬出周灵作证,增加可信度。 周灵立刻点头如捣蒜:“是的,陈老爷,三少爷当时就和刘掌柜说了几句话,刘掌柜就很佩服的样子!” 陈守财看看神色惶恐心虚的张氏、陈弘,再看看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的陈昂,又想到突然涌入的大笔存款,心中天平已彻底倾斜。 他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张氏和陈弘:“看来,昂儿并非不务正业,反而于无意中立下功劳。倒是你们,小题大做,捕风捉影,深更半夜兴师动众,成何体统!莫非还因上次之事,心存怨怼,故意寻衅不成?!” 最后一句,已是极重的质问。 张氏没敢吭声,而陈弘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低头:“儿子不敢!” 第8章 官府上门 陈昂见火候已到,见好就收,语气变得低沉,看向周鸿祥,带着歉意:“只是连累得灵儿妹妹清誉受损,是昂之过。还请周叔恕罪。” 他以退为进,将焦点引回周灵所受的委屈上。 周鸿祥此刻早已明白是中了圈套,看着女儿后怕委屈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但碍于身份,只能强忍下,对陈守财拱手:“东家,小女……实在是无妄之灾。” 陈守财为了安抚周鸿祥这位得力掌柜,也为了表明态度,他开口道:“鸿祥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灵儿丫头乖巧懂事,昂儿有何不解之处,尽可去寻灵儿探讨,不必拘泥俗礼。” 这几乎是公开默许了二人的来往。 他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周鸿祥说:“我看这两个孩子倒投缘。鸿祥啊,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能做个亲家?” 周鸿祥吓了一跳,忙道:“东家说笑了,小女顽劣,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他虽然感激陈昂今日解围,但将女儿嫁给一个“刚刚开窍”的庶子,他还是有所犹豫,只能含糊推辞。 陈守财也不强求,笑了笑,又对陈昂和周灵道:“不过今日你们二人,无意间引来存款,也是有功劳。每人赏银二十两,压压惊。” “谢父亲(谢东家)。”陈昂和周灵行礼。 张氏、陈弘、柳婉茹三人站在原地,脸色灰败。 他们精心设计的局,不仅被陈昂轻易破解,反而让陈昂更得陈守财赏识,还得了一笔赏钱,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经此一役,他们短期内,再不敢轻易对陈昂出手了。 而陈昂,经此一事,在钱庄内外,声望悄然又涨了几分。 周灵后来问陈昂:“聚丰楼刘掌柜,真是因为你几句话就来存钱了?还有醉仙楼他们……” “一半一半吧。”陈昂摸了摸鼻子,淡淡道,“刘掌柜是精明人,我那几句话顶多是根引线。他肯存钱,一是永盛底子还算厚实,二是觉得我父亲或许有些手段。” “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跟风,聚丰楼都存了,他们跟着存点,总错不到哪里去。” 存钱的时候如此,取钱的时候亦会如此,那种情况便称之为挤兑。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张氏称病不出,陈弘见了他也绕道走,柳婉茹更是深居简出。 陈昂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在钱庄大堂看似无所事事地闲逛,听伙计们闲聊,便是回屋抄抄写写,无人知道他在学习大夏有关于经济的律法。 然而,这平静仅仅维持了十天,便很快被一件事打破了。 这日上午,钱庄刚开门不久,几个穿着江宁府户房号衣的胥吏便板着脸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瘦高个的书吏,姓孙。 “陈老板呢?叫他出来。”孙书吏语气倨傲,眼皮耷拉着,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柜台。 伙计不敢怠慢,忙去通传。 没过多久,陈守财便急匆匆从后堂出来,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孙书吏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有何指教?” 他心下却是一沉,户房的人这般架势,绝非好事。 孙书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抖开一份公文:“府衙户房例行公事,查验尔等钱庄账目,以防奸商非法经营,扰乱市场。陈老板,把近三年的总账、流水、借贷契书,都搬出来吧。” 陈守财脸色微变。 查验账目并非没有先例,但多是走个过场,且会提前知会。 这般突然袭击,口气又如此不善,明显来者非善。 “孙书吏,这……以往似乎……” “以往是以往,现在是现在!”孙书吏打断他,声音拔高,“府尊大人有令,要严查各铺账目!陈老板迟迟不配合,莫非……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语带威胁,目光扫过大堂里渐渐聚拢过来的储户。 几个原本要来存钱的小商人见状,顿时犹豫起来,交头接耳。 陈守财额头见汗,知道不能硬顶,连忙道:“孙书吏言重了,配合官府,是小民本分。只是账目繁多,搬运清点需些时辰,还请诸位差爷稍坐喝杯茶,我这就让人去搬。” 他一边使眼色让伙计去搬账本,一边亲自将孙书吏几人请到内堂用茶,心里却已沉了下去。 他隐约猜到,这恐怕是隆昌钱庄赵广善捣的鬼!那赵广善与知府衙门的某些人关系匪浅,这是要借官府的势来打压永盛! 原因很简单,聚丰楼等一众酒楼都来永盛钱庄存钱,自然损害了竞争对手隆昌钱庄的利益。 赵广善向来和陈守财不对付,也不是第一次使绊子了。 可事已至此,陈守财只有想办法解决。 他立刻召集周鸿祥和陈弘到书房商议,因陈昂近日“表现突出”,也被破例叫来旁听。 书房内气氛凝重。 “那孙书吏分明是故意刁难!搬来的账本堆了半屋子,吹毛求疵,问东问西!”陈守财气得胡子发抖,“还暗示我们放印子钱、虚开兑票!这要是传出去,引得储户恐慌,前来挤兑,如何是好?!” 周鸿祥面色沉重:“东家,隆昌的赵广善这是记恨聚丰楼存款之事,下了狠手了。他在府衙根基比我们深,尤其是户房那边……依我看,不如由我做东,请赵老板和孙书吏吃个酒,赔个不是,破财消灾?” 他性格求稳,主张息事宁人。 “赔不是?”陈弘立刻跳了起来,满脸不忿,“凭什么?我们又没做错!分明是那赵广善恶意竞争!爹,咱们不能服软!大不了我也去府衙打点,我就不信银子砸不下去!” “打点?找谁打点?你知道该走哪条门路?送多少合适?别银子花了,事没办成,反倒落下把柄!”陈守财斥责道,他对这个眼高手低的嫡子有些失望。 陈弘被噎得满脸通红,嘟囔道:“那……那总不能就这么认栽吧?” 三人争论不休,一个主张退让,一个主张硬碰,陈守财则犹豫不决。 陈昂一直安静地站在角落,他低垂的眼眸里,思绪正飞速运转。 孙书吏……户房……通判……《大夏律·户律》中关于钱庄监管的条款……隆昌钱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条条信息在他脑中碰撞、串联。 他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地打断了争论:“父亲,周叔,大哥。” 三人停下,看向他。 陈昂看向陈守财:“父亲,可否容儿子私下说几句?” 第9章 出谋划策 陈守财正心烦意乱,本想挥手让他退下,但看到陈昂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对周鸿祥和陈弘道:“你们先出去。” 陈弘不满地瞪了陈昂一眼,才悻悻离去。 书房只剩父子二人。 “昂儿,你有什么想法?”陈守财揉着眉心,不抱太大希望地问。 “父亲,孙书吏不过是条听令办事的狗,真正让他咬人的是赵广善,而能驱使这条狗的,是户房里更高一级的人。”陈昂不多废话,直接点明要害,“我们若只对付狗,或者去求狗的主人高抬贵手,都非上策。” 陈守财一怔:“那你的意思是?” “找到让他们更忌惮的人。”陈昂目光微闪,“孙书吏平日与隆昌钱庄过从甚密,收受好处绝非一次两次。若能拿到些证据,哪怕只是风闻……而户房之上,还有分管户房的通判大人。” 陈守财眼睛微微一亮,但随即又皱眉:“通判大人岂是那么容易见?即便见了,空口无凭,如何取信?” “父亲只需以公事为由,设宴邀请通判大人。席间,儿子与通判大人聊几句《大夏律》,尤其是官吏受贿、渎职的惩处条款。” “再提及近日似有府衙吏员与某些钱庄往来过密,恐惹非议,有损通判大人清誉。”陈昂缓缓道来,已然有了成熟的谋划。 “至于证据……不需要铁证如山,只需要让通判大人觉得,孙书吏是个麻烦,为了一个胥吏得罪可能掌握风声的永盛钱庄,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不划算。同时,一份厚礼,聊表心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若能顺便查到一点隆昌钱庄放印子钱、虚开兑票的真凭实据,届时一并透露给通判大人,效果更佳。通判大人想必也很乐意敲打一下不守规矩的商人,顺便捞些政绩。” 陈守财听得目瞪口呆,这计策环环相扣,深谙官场心理,狠辣老练,这真是他这个痴傻儿子能想出来的?! 他死死盯着陈昂,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陈昂坦然回视:“父亲,钱庄生意做得再大,若无官府庇护,终是空中楼阁。此次危机,正是我永盛钱庄与官府搭上线的一个契机。” 陈守财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最终重重一拍大腿:“就依你所言!鸿祥!” 他扬声叫进周鸿祥,“立刻去备一份厚礼,下我最郑重的帖子,请通判大人明日聚丰楼一叙!另外……”他压低声音,“想办法,尽快查一查隆昌钱庄放印子钱的证据,尤其是经手人!” 周鸿祥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应声而去。 次日傍晚,聚丰楼最雅致的“听雨阁”内,灯火通明,佳肴满桌。 陈守财早早便在此等候,当吴通判步入雅间时,陈守财立刻迎上前去,深深一揖,语气热络又不失分寸:“通判大人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守财感激不尽!” 吴通判微微颔首,神色平淡,自带一股官威:“陈老板客气了,听闻永盛近日生意兴隆,乃是我江宁商界楷模,本官也该来沾沾喜气。”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负责伺候这间雅间的,恰好是上次被陈昂点破多算账的那个店小二。 此番再见陈昂,他脸上再无半分轻视,伺候得格外殷勤周到,斟酒布菜手脚麻利,眼神里都透着小心和讨好。 陈昂站立一旁,并不说话,先由陈守财照应吴通判。 只见陈守财拿过酒壶,亲自为吴通判执壶斟酒,言谈间多是奉承,感谢官府平日对永盛钱庄的“关照”。 吴通判则大多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稍显松弛。 正说话间,雅间的门被叩响,随即聚丰楼的刘掌柜满脸堆笑地端着一杯酒走了进来。 “哎哟,真是巧了!方才在楼下就听说通判大人和陈老板在此宴饮,刘某冒昧,特来敬一杯酒,聊表心意!” 刘掌柜先是对吴通判深深一揖,又对陈守财拱拱手,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陈昂时,更是笑容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吴通判对刘掌柜这等城中颇有声望的酒楼老板倒也客气,举杯示意。 刘掌柜敬完吴通判和陈守财,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笑着对陈守财道:“陈老板,您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三少爷前些时日光临小店,寥寥数语,点拨了几句经营上的关窍,真是让刘某茅塞顿开!” “依着他的主意稍作调整,这几日店里的客流竟又多了三成!三少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将来必定是经商的奇才!永盛钱庄有您和三少爷在,何愁不兴旺发达?这杯酒,我必须再敬三少爷一杯!”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既是真心夸赞陈昂,也是巧妙地捧了永盛钱庄,更是在通判大人面前给陈昂和永盛做足了面子。 陈守财脸上顿时有光,连声道:“刘掌柜过奖了,小儿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陈昂则适时地上前一步,神色谦逊,举杯回敬:“刘掌柜言重了,小子信口胡诌,岂敢居功。是刘掌柜经营有方,服务周到,生意兴隆乃是必然。” 他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既接了夸奖,又把功劳推了回去,显得极为懂事。 吴通判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原本听说陈昂是个傻子,而且是庶出,没想到竟能得到刘掌柜这等精明商人如此高的评价。 刘掌柜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那小二伺候得更是殷勤,看向陈昂的眼神里充满崇拜。 经过这个小插曲,雅间内的气氛明显热络了许多,吴通判对陈昂的兴趣也明显提升了不少。 陈守财见时机差不多,便顺势将话题引向了钱庄经营之难,感叹市面不易,竞争激烈,维持信誉艰难。 这时,侍立在一旁的陈昂,似乎因为父亲的话题而“心生感慨”,被吴通判随口问及:“哦?陈老板这位公子,看来也对商事有所见解?” 第10章 官商往来 陈守财忙道:“犬子愚钝,只是近日在钱庄帮忙,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陈昂则适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回通判大人,小子不敢言见解。只是近日在钱庄帮忙,翻阅《大夏律》时,见其中《户律》、《杂律》诸篇,对钱庄、借贷、市舶等事规定甚详,心下好奇,便多读了几遍。” 要想在这个时代立足,必然要了解这个王朝的律法,至少做到不违法,最差也能自保。 他所说的这些律法,相当于现代的民法和金融相关法律,正是他之前的专业所在,学习起来得心应手,水到渠成。 吴通判听他这样说,倒是来了些兴趣,挑眉道:“哦?你还读《大夏律》?说来听听,都读了些什么?” 他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好奇,显然并未真以为一个商贾之子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更何况他确实听说陈家这个三少爷是个痴傻。 陈昂像是遇到了难得的请教机会,开始“少年懵懂”般引经据典:“回大人,小子读到《户律·钱债》篇,规定凡私放钱债,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余利追还主。” “又见《杂律·市廛》篇,言及牙行、铺户不得欺行霸市、低进高出、虚估物价,违者杖六十,所得赃物入官……” 他语速平稳,吐字清晰,不仅引用了律条,连具体的刑罚和细则都说得一清二楚。这绝非简单“读过”便能做到的。 这是陈昂花了十几天功夫的成果,但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精研了数年。 吴通判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的随意渐渐敛去,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真能说出些门道,而且似乎颇为熟练。 陈昂继续“感慨”道:“律法条文,皆是治国安邦之良策。小子只是觉得,经商营生,首重诚信,恪守律法乃是本分。” “就如《户律》中亦明文,官吏若受财枉法,曲法处断,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则绞!甚至其上官失察,连坐减等,亦难免责罚。” “可见朝廷法度森严,无论官商,皆需谨言慎行,否则一旦事发,悔之晚矣……” 吴通判举杯至唇边的手,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他久居官场,何等敏锐,立刻从这少年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哪里是在感慨律法,分明是在点他! 点他手下的人可能不干净,而他自己也可能受到牵连! 恰在此时,陈守财立刻抓住机会,脸上堆起愁苦,顺势接话:“大人明鉴!昂儿所言极是!经商首要便是守法。” “只是近日不知为何,府衙户房的孙书吏对敝号查验得格外细致,诸多条款近乎苛求,守财愚钝,实在惶恐,是否敝号何处得罪了孙书吏?唉,守财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大人指点迷津。” 他话语含糊,却精准地将“孙书吏”点了出来,并隐晦地暗示这可能与某些“竞争”有关。 吴通判是何等精明之人,瞬间就明白了。 这宴席根本不是简单的应酬,也无所谓正经的公事,而是永盛钱庄来告状,并向他寻求庇护的! 孙书吏那点勾当,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平日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被这陈氏父子一唱一和,一个引用律法暗示后果,一个诉苦点名道姓,他不得不重新权衡。 “陈老板,今日特地请我来,看来是另有深意啊。”吴通判脸色严肃起来。 陈守财赶忙陪笑,看了一眼陈昂,陈昂会意,拿出一个礼单,放到吴通判面前:“此前有人在我们钱庄存了这些东西,后来主顾过世,无人认领,家父想充公给官府,不知可否?还请大人过目。” 吴通判心领神会,所谓充公,无非是给他送礼。 他大概扫了一眼,已经有了一番计较,至少看出了陈家的诚意。 再想到孙书吏平日与隆昌钱庄赵广善过从甚密,确实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想来那孙书吏必然手脚不干净。 万一将来事发,自己为了一个胥吏惹上一身骚,甚至被扣上个“失察”的罪名,实在得不偿失。 反之,敲打一下不守规矩的下属,既拿了永盛的好处,又显得自己公正严明,还能让陈守财欠下人情,岂不更划算? 心思电转间,通判脸上已恢复平静,他放下酒杯,淡淡道:“陈老板多虑了。户房查验,亦是职责所在,例行公事罢了。” “至于孙书吏……或许是他办事过于认真了些。本官回去会问问情况,若真有不当之处,自有府规处置。我江宁商界繁荣,离不开尔等守法经营,官府自会维护公正。” 他没有明确承诺什么,但态度已然鲜明。 陈守财心中大喜,连忙起身敬酒:“多谢大人!大人明察秋毫,实乃我江宁商贾之福!” 宴席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氛围中结束。 第二天,孙书吏再来时,已然和之前不一样,对永盛钱庄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居然带着几分讨好。 陈守财长舒一口气,再看身旁神色平静的陈昂,眼神已彻底不同。 一个往日痴傻的儿子,怎么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还懂得官府里面的门道。 他当然不知道,哪怕千百年之后的现代,官场那一套不仅没有被抛弃,反而越发纯熟高明,成为了众人皆知的“传统艺能”。 陈昂这点手段,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打发走了了书吏,陈守财拍了拍陈昂的肩膀,语气复杂无比:“昂儿,你做的很好。从明日起,你便不必只在堂前观望了,跟着周掌柜,好好学学如何真正打理钱庄吧。” “父亲,我,我是庶出,让我打理钱庄,母亲和大哥该不会不高兴吧?”陈昂也“茶”了一次,试探陈守财的诚意。 陈守财当即板起脸来:“这个家我做主!什么嫡出庶出,你们都是陈家血脉。咱们是开钱庄的,谁有本事帮到钱庄,谁就是我的好儿子!” 听到陈守财如此说,陈昂才躬身应下:“是,父亲。” 嘴上答应,陈昂心里却清楚,陈守财说的都是场面话。 至于那所谓的“谁有本事谁就是好儿子”,在嫡庶分明的时代,没有人会当真。 然而,不出他所料,另一边的嫡母张氏和嫡兄陈弘却已是炸开了锅…… 第11章 军需差事 “什么?!爹不仅带他去见了吴通判,还让他跟着周鸿祥学打理钱庄?!”陈弘得知消息后,在自己房内暴跳如雷,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碎片四溅。 柳婉茹在一旁吓得噤声,小心翼翼地劝道:“相公息怒,许是三弟他一时侥幸……” “侥幸?!”陈弘双目赤红,指着门外吼道,“一次是侥幸,两次三次也是侥幸?那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还有爹,他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才是嫡长子!永盛钱庄将来是我的!他让一个庶子插手事务,是什么意思?!” 张氏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上,手中捻着佛珠,眼神冰冷:“吼什么吼!遇事就知道发脾气,有什么用!” 她呵斥了儿子一句,才缓缓道,“那小子确实邪门,像是突然开了窍。但你父亲让他去跟周鸿祥,未必是真要重用他,或许只是看他有些歪才,想物尽其用罢了。你越是沉不住气,就越显得你不如他!” 陈弘喘着粗气,不甘道:“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骑到我头上来?” “急什么?”张氏冷笑一声,“下次有事,你给我机灵点,抢在他前面把差事办好,让你父亲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担事的儿子!婉茹,你也多帮衬着弘儿,盯着点那边院子的动静。” “是,母亲。”柳婉茹连忙应下。 张氏又私下寻了陈守财,语气带着不满:“老爷,您让昂儿跟着鸿祥学习,是不是太抬举他了?弘儿才是嫡子,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陈守财正在看账本,头也没抬,淡淡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昂儿这次确实立了功,解决了大麻烦。赏罚分明,才能让人心服。” “何况,他也是我儿子。让弘儿有点压力也好,免得他总以为这钱庄天生就是他的,不知上进。” 张氏被噎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陈守财却挥挥手:“好了,我自有分寸,你去吧。” 张氏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更恨,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桩新的“生意”找上了门。 这日,江宁知府衙门派人传来话,因朝廷调派江宁卫所官兵赴邻省平剿一股流寇,军饷一时未能足额下发,需地方先行垫付部分粮草军需。 知府衙门将采购任务派给了城中几家信誉良好的大商号,永盛钱庄也在其列,但分配到的份额最小。 消息传来,陈守财召集众人商议。 陈弘一听,立刻意识到这是露脸的好机会,还能经手大笔银钱,说不定还能从中捞些油水。 他不等周鸿祥开口,便抢先一步出列,朗声道:“父亲!此事关乎军国大事,更是府尊大人对我永盛的信任!” “儿子愿担此重任,必不负所托,将差事办得漂亮,也好让府尊大人和军中将士看看我永盛的实力!” 他说得慷慨激昂,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 陈守财沉吟着,目光瞥向一旁的陈昂和周鸿祥:“鸿祥,昂儿,你们觉得呢?” 周鸿祥是老成持重之人,深知军需采购看似油水厚,实则干系重大,极易出错,且垫资压力不小。 他本想建议谨慎接洽,但见陈弘如此积极,便不好多说,只道:“全凭东家决断。” 陈昂则微微躬身:“大哥是嫡长子,见识广博,由大哥出面主持,正合规矩,也能彰显我钱庄对官府的重视。儿子并无经验,愿从旁学习。”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陈弘,又表明了自己不争的态度。 陈守财见陈昂如此“懂事”,心下满意,又见嫡子主动请缨,便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弘儿全权负责!鸿祥,你从旁协助,务必确保粮草质量、数量无误,按期送达!所需银钱,从账房支取。” “是,父亲!”陈弘大喜过望,得意地瞥了陈昂一眼,心中暗笑:算你小子识相,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在关键时刻,爹信任的人还是我! 周鸿祥听到陈守财的决定,暗自摇头,但只得应下。 散会后,周鸿祥私下找到陈昂,疑惑地问:“三少爷,此次军需采购虽份额不大,但也是个历练的机会,您为何不争取一下?” 经历过之前的事,周鸿祥觉得陈昂可以试一试,可陈昂毫不犹豫将机会拱手相让。 陈昂笑了笑,低声道:“周叔,军需之事,干系重大,时限紧,要求高,其中环节众多,极易出错。” “大哥既主动请缨,父亲又正在用人之际,岂会驳了他的面子?我若争抢,反而不美。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你说呢?” 周鸿祥听到陈昂的考虑,不由得心中一震,看向陈昂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位三少爷,并非不争,而是看得更远,更懂得以退为进! 陈弘却丝毫未察觉其中的凶险,反而志得意满,立刻开始着手筹备。 柳婉茹也在一旁为他出谋划策,实则想着如何从中挪些银子,贴补她那总填不满的娘家。 然而,陈弘能力本就平庸,好大喜功,对市场行情并不真正了解。 负责采买的管事知他底细,又得了柳婉茹的“暗示”,便趁机抬高报价,以次充好,从中捞取回扣。 更糟的是,柳婉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柳承宗,近日又欠了一屁股赌债,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堵在巷子里,扬言三日之内再不还上银子,便要卸他一条胳膊。 柳承宗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赌咒发誓一定能弄到钱。 他四处钻营打听,恰好得知姐夫陈弘揽下了为官府垫资采购军需粮草的差事,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他整日围着陈弘打转,姐夫长姐夫短,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这一日,柳承宗来陈弘屋里,找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姐夫,陈伯父把这等要紧差事都交给您,可见对您的器重!”柳承宗一边给陈弘斟酒,一边谄媚道,“哪像那个陈昂,不过是走了点狗屎运,跟姐夫您这掌管大事的比起来,屁都不是!” 这话正好搔到陈弘痒处,他得意地哼了一声,抿了口酒。 柳承宗见初步马屁奏效,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姐夫,这采购军需可是个肥差啊。里头的门道,小弟略知一二。” 陈弘瞥了他一眼,故作矜持:“哦?什么门道?这可是军国大事,马虎不得。” “瞧您说的,小弟岂敢马虎?”柳承宗嘿嘿一笑,声音更低,“这江宁府的米市、牲口行,哪家什么价,质量如何,小弟门清!” “就说那新米和陈米,价格差着两三成呢!还有那草料,干湿不同,价钱也差得远。” “若是咱们在账面上都按‘上等’的价钱走,实际采买时,稍微灵活那么一点点……这里外里的差价,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边说边观察陈弘的脸色,见他虽皱着眉,却并未立刻斥责,便知有戏,继续加码。 “姐夫,您想啊,这差事办好了,是您的功劳。这过程中,‘节省’下来的开支,入了您的私囊,那也是您应得的辛苦钱不是?” “有了这笔钱,您以后打点关系,手头也宽裕,何必白白便宜了那些米贩子牲口贩子?” 陈弘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心中贪念开始蠢蠢欲动,但他还有些犹豫:“这……若是被发现了……” “哎哟,我的好姐夫!”柳承宗一拍大腿,“这能发现什么?账目做得漂亮点,谁查得出来?就算查,那也是府衙的账房去核验,咱们打点一下,能有多大问题?” “再说了,军中那些丘八,有吃的不就行了?还能真一根根去查稻草新不新,一粒粒去数米里有没有沙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第12章 自作聪明 二人正说话间,柳婉茹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听到只言片语,便柔声接口道:“弘郎,承宗这话虽说的直白,却也在理。你为家里辛苦操持,有些额外进项也是应当。” “总不能让有些人光动动嘴皮子,就得了父亲青眼,咱们这实心办事的反倒吃亏吧?”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在给陈弘的贪念火上浇油,顺便又踩了陈昂一脚。 在柳承宗的不断蛊惑和柳婉茹旁敲侧击下,陈弘内心开始动摇,特别是对陈昂的嫉妒以及对金钱的贪欲,最终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 他想着,只要做得隐蔽些,应该不会出事。 “罢了,”陈弘故作沉吟,摆了摆手,“具体采买事宜,承宗你既然熟悉,就多帮着操操心。账目一定要做得周全,明白吗?” 他这话,等于默许了柳承宗的提议。 柳承宗大喜过望,拍着胸脯保证:“姐夫您就瞧好吧!” 于是,一场蛀空军需的勾当就此展开。 柳承宗立刻找到了永盛钱庄负责具体采买的王姓管事,这王管事本就是贪图小利之人,见大少爷的小舅子来找,又得了“些许暗示”,立刻心领神会,与柳承宗一拍即合。 他们狼狈为奸,虚报价格:市场上粳米市价一两一石,账上记一两二钱甚至一两三钱;干草料市价五钱一担,账上记八钱。 除此之外,他们在采购过程中以次充好,专挑价格低廉的陈年旧米,甚至暗中掺入少量沙土增重;购买的牲口多是老弱病残,价格却按健壮牲口记;草料更是以半干潮湿的充数。 他们勾结相熟但信誉不佳的米行、牲口行,虚开采购数量和金额的票据,套取现金。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一部分贪墨的银钱流入了王管事口袋,更大的一部分,则被柳承宗拿去填了赌债的窟窿。 他只拿出极小一部分,孝敬给陈弘,美其名曰“辛苦费”,并不断吹嘘“节省”了多少开支,事情办得多么顺利。 陈弘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又听到柳承宗的吹嘘,最初的那点不安也逐渐被侥幸心理取代。 数日后,这批问题重重的“军需”终于备齐。 看着那堆掺杂着沙土的陈米、几匹无精打采的老马和一堆散发着些许霉味的草料被装车,连负责押运的钱庄伙计都暗自摇头,但碍于王管事的淫威,无人敢多言。 数日后,一支由永盛钱庄伙计押送的车队,晃晃悠悠地抵达了城外的江宁卫所驻地。 辕门外,哨兵验过文书,挥手放行。 负责接收这批粮草的,是一位姓秦的校尉。他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穿着一身半旧的制式皮甲,腰挎战刀,一看便是久经行伍之人。 他正为开拔在即,军需却迟迟未齐而心烦,见到车队到来,脸色稍霁,带着几名亲兵便迎了上去。 “永盛钱庄送粮草?”秦校尉声如洪钟。 钱庄带队的是王管事,他此刻心里发虚,但面上却强装镇定,点头哈腰地递上文书:“正是正是,军爷辛苦,这是敝号承运的粮草,请您验看。” 秦校尉嗯了一声,接过文书粗略一扫,便大步走向粮车。 他并未急着看账目数字,而是直接动手查验实物——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多年军旅生涯的经验。 他随手抓过一把米袋中的米,摊在粗糙的手掌中仔细查看。只见那米粒色泽暗淡,其中明显混杂着细小的沙砾和些许未脱干净的谷壳。 秦校尉眉头立刻锁紧,捏起几粒米放入口中一嚼,脸色沉了下来——硌牙!这分明是掺了沙土的陈米! “这是什么米?!”他声音陡然严厉起来,目光射向王管事。 王管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支吾道:“军,军爷,这都是上好的粳米啊,许是路上颠簸,进了些沙土……” “放屁!”秦校尉怒喝一声,打断他的狡辩,又快步走到装载草料的大车前,伸手插入草捆中一掏,抓出一把草料。 那草料入手潮湿,颜色发暗,隐隐还带着一股霉味,显然是堆放已久的劣等货。 “这草料能喂马?!马吃了都得拉稀!”秦校尉气得将草料狠狠摔在地上。 他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王管事,径直走向那几匹拴在车后的牲口。 这些本是用来驮运物资的牲口,此刻却个个无精打采,皮毛粗糙,肋骨隐约可见,显然是病弱之躯。 看到这里,秦校尉已是怒火中烧——军中最重粮草,这是将士们拼命的本钱! 如今竟有人敢在军需上动手脚,以次充好,这简直是在拿他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好啊,好一个永盛钱庄!”秦校尉猛地转身,铁青着脸,指着王管事的鼻子吼道,“竟敢以如此劣质粮草充作军需,你们好大的狗胆!” 声音震得王管事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周围的钱庄伙计也吓得噤若寒蝉。 “账本呢?!拿来!”秦校尉一把夺过王管事颤抖着递上的账册,快速翻看。 他虽然不善精细算学,但基本的市价还是懂的。一看上面记录的采购价远高于市面价格,他更是气愤不已! “岂止是以次充好!这分明是虚报价格,贪墨军资!”秦校尉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欺瞒上官,贻误军机,这是砍头的重罪!”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脚踹翻旁边一个米袋,黄白色的陈米和沙土混合物洒了一地。 “来人!”秦校尉厉声喝道,“把这些破烂玩意儿都给老子扣下,把这狗管事给我捆了!老子倒要亲自去问问江宁府的知府大人,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等‘好’商贾!” 几名军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瘫软如泥的王管事捆了个结实。 秦校尉翻身上马,亲自押着王管事,带着一队亲兵,怒气冲冲,直奔江宁府衙而去! 这一路,军马驰骋,引得街上市民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到了府衙门前,秦校尉也不下马,直接对守门衙役吼道:“去通报!江宁卫秦豹,有紧急军务要面见知府大人!” 赵知府此刻正在后堂处理公务,闻报一位卫所校尉而来,心知必有要事,连忙步入前厅。 秦校尉走进公堂,将被捆住的王管事往地上一掼,又将那本账册重重拍在公案上,声色俱厉:“知府大人!这就是你们江宁府找来的好商贾——永盛钱庄!竟敢以次充好,虚报价格,克扣军粮!” “请大人即刻严查,给末将一个交代!否则,末将只好具折直禀兵部!” 他这番话吓得两旁衙役都屏住了呼吸,王管事早已魂飞魄散,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赵知府也是又惊又怒,看着堂下军汉的怒容,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粮草样本和账册,知道此事非小。 他一面安抚暴怒的秦校尉,一面立刻派得力衙役,火速去传永盛钱庄的陈守财和陈弘前来问话! 第13章 东窗事发 消息先一步传回了永盛钱庄,彼时,陈守财正在内堂书房,听着周鸿祥汇报近日的流水账目。 陈昂则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似聆听,实则心中默默核对着数字。 突然,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都变了调:“东…东家!不好了,不好了!” 陈守财眉头一皱,斥道:“慌什么,成何体统!” 那伙计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军…军营秦校尉…发了好大的火…王管事被捆了,送去的粮草,说是假的…坏的…秦校尉押着人去府衙了,知府大人发怒,传您和大少爷即刻去过堂问话!” “什么?!”陈守财猛地站起身,只觉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脸色惨白,身体晃了两晃,几乎站立不稳,旁边的周鸿祥慌忙将其扶住。 “孽…孽障!”陈守财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闻讯赶来的陈弘,“你干的好事!我早就叮嘱你,军需大事,非同儿戏!你…你……” 陈弘此刻也吓傻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得如此之快,还直接捅到了知府和军方那里! 他双腿发软,忙不迭地辩解:“爹,不关我的事啊,是…是王管事采买不力,还有柳承宗!是他怂恿我…” 而陈昂,此刻站在角落,仿佛事不关己。 风暴,终于来了。 而且,这次直接撞在了最硬的枪口上——军需!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问题,而是足以让整个永盛钱庄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祸! 陈守财几乎是被周鸿祥搀扶着走出钱庄大门,陈昂紧随其后,而陈弘则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双腿如同灌了铅。 一路上,陈守财脑中嗡嗡作响,全是“军需”、“克扣”、“问罪”等字眼在盘旋。 他经营钱庄半生,深知此事一个处理不当,便是灭顶之灾。 陈昂则默不作声,心中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策略。 江宁府衙公堂之上,气氛肃杀。 知府赵明诚面沉如水,端坐堂上。 一旁,怒容未消的秦校尉按刀而立,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陈氏父子三人。 “陈守财!”赵明诚一拍惊堂木,声音冷厉,“你永盛钱庄承揽军需,乃府衙信重!如今却以次充好,虚报价格,克扣军资!你作何解释?!” 陈守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大人明鉴!小人实在不知情啊!此事皆由犬子陈弘负责,小人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糊涂!” 他此刻只能弃车保帅,先将责任推给儿子。 赵明诚目光转向陈弘:“陈弘,你有何话说?” 陈弘早已吓破了胆:“大人饶命!是王管事,是他采买不力,还有…还有柳承宗!是我那妻弟柳承宗!是他怂恿我,说可以从中捞些好处,账目也是他找人做的…不关我的事啊,大人!” 情急之下,他竟将小舅子也卖了个干净。 “柳承宗?”赵明诚眉头一皱,立刻下令,“来人!去将柳承宗锁拿归案!” 不多时,仍在赌场酣战的柳承宗便被衙役拖上公堂。 他起初还想狡辩,但在王管事指证以及陈弘的推诿下,很快便崩溃,涕泪横流地承认了全部罪行。 真相大白! 赵明诚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军国大事,岂容尔等蠹虫蛀蚀!来人!将柳承宗、王管事押入大牢,候审重判!陈弘监管不力,难辞其咎,一并收监!” 陈弘一听要坐牢,顿时瘫软在地,哭嚎不止。 赵明诚又看向陈守财:“陈守财,你教子无方,驭下不严,致使酿此大祸!” “军中粮草短缺,延误军机,你永盛钱庄必须即刻赔偿!若不能如期足额补齐优质粮草,本官定将你钱庄一并查抄治罪!” 陈守财只觉得天旋地转,赔偿军需所需是一笔巨款,且时间紧迫,这简直是绝境!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一个声音响起:“知府大人,秦校尉。” 陈昂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家兄铸下大错,我永盛钱庄绝不推卸责任。补齐粮草,赔偿军方损失,乃分内之事。” “小子不才,愿请缨接手此事,三日之内,必筹措优质粮草,亲自押运至军营,绝不敢延误军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赵明诚和秦校尉都狐疑地看向这个年轻的庶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明诚冷笑道:“你?黄口小儿,焉知此事艰难?军中无戏言!” 秦校尉更是冷哼:“说得轻巧!你若办不到,难道让你父子三人一同下狱不成?” 这时,一直在旁听审的吴通判,想到宴席上陈昂的表现,心思活络起来。 他毕竟收了陈家的礼,此刻便轻咳一声,出列拱手道:“府尊大人,秦校尉,下官倒觉得,或可让此子一试。” 他瞥了一眼陈昂,继续道:“下官与此子有过一面之缘,观其言行,似有急智,并非狂妄无知之辈。” “永盛钱庄乃江宁老号,骤然查抄,于市面不利,于军需筹措亦无益。” “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若其真能如期办妥,岂不两全其美?若其办不到,再行重惩不迟。” 赵明诚沉吟片刻,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陈昂,最终挥袖道:“也罢,本官就给你一次机会!若三日后未见足额优质粮草送达军营,休怪本官律法无情!秦校尉,你以为如何?” 秦校尉虽不情愿,但见知府已开口,便粗声道:“好,就三日!小子,你若敢耍花样,军法从事!” 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陈守财没想到事情竟有转机,虽觉希望渺茫,但总算有一线生机。 他复杂地看了陈昂一眼,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回到钱庄,张氏和柳婉茹早已哭成泪人,一边心疼陈弘被关押,一边埋怨陈昂不该逞强接下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反而会连累全家。 陈守财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口!若不是昂儿挺身而出,我钱庄也危在旦夕!如今唯有全力支持昂儿,尚有一线生机!谁再敢哭闹搅局,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随后又看向陈昂:“昂儿,需要什么,钱庄所有人手物力,随你调动!” 第14章 神奇手段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的竞争对手,隆昌钱庄的赵广善自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 他得知此事,立刻派人四处散播永盛钱庄得罪官府军方的消息,引发储户恐慌,纷纷前来挤兑! 钱庄门前排起长龙,人心惶惶。 陈守财急得嘴角起泡,陈昂却异常冷静。 他一面让父亲果断提高临时存取款的利息,并公告三日后一切恢复正常,以高息暂时稳住部分储户;另外一面,他亲自坐镇,快速但不失条理地处理兑付,同时暗中让周鸿祥将部分不易变现的资产抵押给交好的商号,换取紧急现金流。 最关键的是,陈昂登门拜访了像聚丰楼刘掌柜这样有威望的客户,希望他们能发动号召力,帮助永盛钱庄渡过难关,日后会有重谢。 如果是别人,刘掌柜不一定会答应。但之前陈昂帮聚丰楼改善了经营,又得知吴通判也看好陈昂,权衡再三,他决定相信陈昂。 次日一早,刘掌柜再次带着一大笔现银前来存款,并当众高声力挺:“陈三少爷乃信义之人!他说三日,便是三日!我聚丰楼信得过永盛!” 他的带头作用,加上高息诱惑和永盛往日信誉,终于勉强压住了挤兑风潮。 周灵得知陈昂要用三天时间解决军需,她也很担心,便焦急地找到陈昂:“三少爷,这怎么可能三天内凑齐那么多粮草?” 陈昂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笑了笑,语气却斩钉截铁:“放心,我自有办法。” 他的办法,远超这个时代的想象。 陈昂迅速核算出最优采购方案,不惜动用钱庄近乎所有的利润储备,有的还抵押了部分未来收益,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紧急向几家信誉良好的大供应商现款采购最优质的粮草。 “宁可赔钱,也要保质保量如期交付!”这是他下的死命令。 不仅如此,他还摒弃了传统的单一采购源模式,同时向多家供应商下单,分散采购,集中运输。 他亲自设计最优运输路线,计算最短耗时,在考虑到天气和路况之后,安排了备用路线和驮马。 更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陈昂对于部分一时难以凑齐大量现款的供应商,创造性地开出了“预期军饷汇票”,承诺凭此票一月后可在永盛钱庄足额兑付现银,并以其个人信誉和钱庄资产作保。 这种前所未有的“信用凭证”,起初让人疑虑,但陈昂清晰的账目和永盛尚未倒塌的信誉,竟说服了几家关系较近的供应商接受了这种方式,既缓解了现金流压力,又巧妙推广了钱庄的汇票业务。 陈昂的这种金融工具创新,正是他现代金融精英才华的体现。 他还亲力亲为,严格质检。所有粮草入库,他必亲自查验,一丝不苟,杜绝任何以次充好的可能。 陈昂接连三天,奔波于仓库、码头、车行之间,指挥调度,井井有条。 周灵看着他不眠不休,却指挥若定,心中担忧渐去,敬佩愈深。 第四日清晨,所有粮草备齐,质量远超军用标准,车队也整装待发。 周灵却非要跟着一起去军营:“我娘留给我一些金疮药的秘方,效果很好,我熬制了一些,送给军爷们,也算是给东家出一份力。” 陈昂见到周灵如此善良,最终点头同意。 他们一起出发,当天傍晚,车队顺利抵达军营。 秦校尉早已等得不耐烦,抱着挑刺的心态亲自查验。 当他看到那粒粒饱满的新米、干燥洁净的草料、健壮精神的牲口,以及远超约定的数量时,脸上的怒容渐渐被惊讶取代。 陈昂递上详细账目,每一笔开支清晰可查,毫无水分。 周灵则鼓起勇气,将一大包精心熬制的金疮药送上:“军爷们保家卫国,辛苦了。这点药,或许用得上…” 秦校尉看看粮草,看看账本,又看看眼前这对少年少女——一个冷静自信,一个真诚善良。 他沉默片刻,猛地一拍陈昂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陈昂拍个趔趄:“好小子,有种!这药,老子替弟兄们收了!多谢周姑娘!” 他粗豪的脸上露出笑容:“没想到你这商贾之子,竟有这般魄力和诚信!老子说话算话,你这朋友,我秦豹交了!” 陈昂顺势提出请求:“秦校尉,粮草既已无误,可否请您移步府衙,向知府大人陈明情况?” 秦校尉爽快答应:“没问题!老子正好要去禀报开拔之事,顺便替你美言几句!” …… 知府衙门内,赵明诚听到秦校尉对陈昂的大力称赞,又亲眼看到后续送来的部分样品粮草确实优质足量,脸色终于缓和。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陈昂,此事你办得极好。永盛钱庄,还算有担当。” 此话一出,也代表着危机彻底解除。 永盛钱庄不仅度过了难关,反而因这次事件,陈昂在官府和军方中赢得了“可靠”的评价。 经过此事,陈昂在钱庄内声望一时无两。 “三少爷脱胎换骨了?他以前可是个傻子,现在比任何人都聪明。” “不管怎么样,三少爷这下算是彻底翻身了。要不是他,咱们钱庄可就完了。” “那大少爷怎么办?他还在牢里呢。” 作为陈家嫡子,陈守财当然不会让自己这个儿子留在牢里。 陈守财不惜代价,借着陈昂解决军需问题,他花费重金打点,才将陈弘从牢中暂时保释出来。 回家后,陈守财对陈弘一顿痛斥,严令他今后不得再插手任何钱庄事务,还当众道:“你要好好谢谢你三弟!若不是他,你此刻还在大牢里待着!” 陈弘面色灰败,低着头,对着陈昂低声道:“多谢三弟。” 他语气干涩,听不出丝毫感激,反而充满着屈辱和嫉妒。 但陈昂有自己的远大志向,已经不再和他计较这些,只想让他以后别再和自己作对,知难而退。 秦校尉离城前,私下找到陈昂喝酒告别,酒酣耳热之际,他压低声音道:“陈兄弟,你小子是个人才!哥哥我看好你!” “边境近来不太平,鞑子(指北方游牧民族)有些不安分,朝廷恐怕很快就有大动作,到时候粮饷军需可是个大数目…咱们后会有期!” 陈昂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举杯:“多谢秦大哥提点,一路保重!” 他看着秦校尉远去的背影,目光幽深。 边境不稳,大军调动……在他看来,这既是巨大的风险,也是前所未有的商机,更是通往另一个舞台的契机。 第15章 雪中送炭 数日后,还是在聚丰楼的“听雨阁”雅间,气氛融洽热络。 陈守财做东,特意设宴答谢在知府面前美言的吴通判,还有发生挤兑时支持他们的刘掌柜。 作陪的只有陈昂和周灵,而陈弘,则被刻意“遗忘”在了家中,其间的意味,不言自明。 桌上摆满了聚丰楼的招牌菜,陈年花雕酒香四溢。 陈守财为吴通判斟满酒,脸上堆满了感激:“此次永盛能度过难关,全赖通判大人从中斡旋,刘掌柜雪中送炭!此恩此德,守财没齿难忘!薄酒一杯,聊表寸心!我敬二位!” 说罢,一饮而尽,姿态放得极低。 吴通判受了这杯敬酒,语气却带着几分敲打:“陈老板客气了。本官身为父母官,维护地方商贾正当经营,亦是分内之事。” “只是,经此一事,守财啊,你当吸取教训才是!经商营生,首重诚信,尤其是与官府、军方往来,更要谨小慎微,容不得半点马虎,更要有识人之明啊。” 刘掌柜也笑着举杯:“陈老板言重了。刘某不过是尽了朋友本分。说来,最该敬的,还是陈三少爷!” 他转向陈昂,继续道,“三少爷临危受命,三日之期,竟能创造奇迹,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呐,这永盛钱庄的未来,还得看三少爷的!” 这话一出,陈守财脸上笑容顿时一僵,略显尴尬。 嫡子刚闯下大祸,庶子却大放异彩,被外人如此夸赞,他这做父亲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也只能连忙打哈哈:“刘掌柜过奖了,过奖了…昂儿还年轻,还需多多磨砺…” 陈昂立刻起身,端起酒杯,神色谦逊,语气诚恳:“吴大人、刘掌柜谬赞了。小子年轻识浅,此番能侥幸过关,全赖父亲信任,吴大人从中周全,刘掌柜鼎力支持,以及钱庄上下同心协力。昂不过是尽了本分,做了该做之事。” “永盛钱庄是家父毕生心血,昂唯愿竭尽所能,为父亲分忧,绝不敢有非分之想。这杯酒,小子敬二位长辈,谢二位扶持之恩!” 说罢,恭敬地双手举杯,也是一饮而尽。 他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给足了所有人面子。 吴通判和刘掌柜相视一笑,心中都觉舒坦,觉得这少年不仅有能力,更懂人情世故,知进退,实在难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渐渐轻松。 陈昂看似随意地环顾了一下雅间,问道:“刘掌柜,今日这菜肴越发精致了,只是似乎没见到上次那位小二哥?” 刘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唉,三少爷有心了。你说的是阿吉那孩子吧?别提了,前几天晚上打烊回家,在巷子里被人套了麻袋,狠揍了一顿,伤得不轻。” “店里生意忙,总不能缺了人手,东家只好先让别的伙计顶上了。” 吴通判眉头一皱,放下酒杯:“哦,还有这等事?可知是何人所为?” 刘掌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陈守财,才低声道:“阿吉那孩子老实,起初不敢说,后来才支支吾吾透露,打人那几个,嘴里不干不净,提到了柳承宗的名字…” 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陈守财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柳承宗是他儿媳的弟弟,刚闯下大祸,他手下的人还敢如此无法无天! 吴通判冷哼一声,重重放下酒杯:“又是这个柳承宗,身陷囹圄还不安分!陈老板,不是本官说你,你这亲戚,着实该好好管束了!” “此事本官记下了,回头定向府尊大人禀明,数罪并罚,定不轻饶!” 陈守财连忙起身,又是作揖又是赔罪:“是,大人教训的是,守财回去定当严加管束!” 他心中窝火,柳家人总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连他也跟着丢脸。 陈昂垂着眼,默默听着,心中却是一冷。 在他看来,阿吉被打,分明是受他牵连。 他清晰地记得,当日他与柳承宗冲突,是阿吉机灵地配合他,才赶走了柳承宗。 柳承宗不敢直接报复他,便将怨气撒在了这个小伙计身上。 因我之故,累他无辜受此磨难——一股愧疚之情在他心底升起。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关切地问:“刘掌柜,不知阿吉兄弟如今在何处养伤?伤势如何?” 刘掌柜见陈昂如此关心一个伙计,心中好感更增,叹道:“难为三少爷还惦记他。他家里穷,在城南芝麻巷租了间小屋躺着呢。大夫请了,只是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往后怕是…唉…” 陈昂默默记下了“城南芝麻巷”和“阿吉”这个名字。 宴席在一种微妙气氛中结束,吴通判心满意足地受了谢礼,又敲打勉励了陈守财几句,这才打道回府。 陈家父子离开时,刘掌柜还特意对陈昂说:“三少爷,日后永盛钱庄有宴请,尽管来我聚丰楼,必定安排妥当!” 陈昂躬身应下,并未多言。 次日一早,陈昂并未去钱庄,而是叫上了周灵,两人换了寻常衣衫,提着几包药材和点心,按照打听来的地址,找到了城南芝麻巷。 巷子狭窄潮湿,阿吉家是一间低矮的砖房,门板破旧,里面光线昏暗,家徒四壁。 陈昂和周灵的到来,让阿吉和他的老母亲受宠若惊。 阿吉挣扎着想从那张破木板床上爬起来,被陈昂轻轻按住。 “阿吉兄弟,躺着别动。”陈昂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语气中带着歉意,“你受苦了。此事皆是因我而起,连累你了。” 阿吉愣愣地看着这位已小有名气的陈家三少爷,竟亲自来看望自己这个最低等的伙计,还说出这样的话,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三少爷,您言重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陈昂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十两雪花银,放在阿吉母亲颤抖的手中。 “大娘,这点银子,您收下。给阿吉请个好大夫,买些营养吃食。好好养伤,一切费用,我来承担。” 十两银子! 这对于阿吉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足以支撑他们一整年的嚼用! 阿吉的母亲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泪纵横:“谢谢三少爷,谢谢三少爷!” 阿吉也激动得嘴唇哆嗦,语无伦次:“三少爷,我…小人以后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陈昂扶起阿吉母亲,温声道:“大娘快请起。阿吉是因我受伤,我岂能坐视不理。” 他看向阿吉,“阿吉,我看你机灵懂事。等你伤好了,若还愿意干活,不必回聚丰楼了,就来我身边帮忙跑跑腿,工钱绝不会比你之前少。” 这不仅是为他安排后路,更是直接给了他一个更好的前程——跟在如今风头正劲的三少爷身边,和在后厨跑堂,当真是天壤之别! 阿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连声道:“小人愿意!多谢三少爷,小人一定好好干!” 离开芝麻巷时,周灵看着陈昂的侧脸,眨着眼睛道:“三少爷,你心真好。” 陈昂却摇头低声道:“这不是心好,是本该如此。他因我受累,我护他周全,给他前程,他才会真心为我所用。这世上,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得珍贵。” 来自现代社会的他,深知可靠人手的重要性,尤其是这种底层爬起来,受过他恩惠的人。 第16章 竞争对手 相比于陈昂的声名鹊起,陈弘的处境,却是另一番光景。 陈弘回家后,被陈守财严令禁足,不准他插手钱庄业务,等同于被剥夺了继承人的权力。 往日里巴结他的下人,如今见了他都躲着走,那种无形的轻视,比打骂更让他难受。 他整日借酒消愁,脾气越发暴躁。 这日,他又在房内摔东西发脾气,柳婉茹端着醒酒汤进来,想劝解几句,却被他一把推开,指着鼻子痛骂。 “滚!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还有你那个好弟弟!要不是你们怂恿老子,老子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如今倒好,全便宜了那个庶出的傻子,你们柳家害得我好苦!” 柳婉茹被骂得眼泪直流,委屈又不敢反驳。 张氏闻讯赶来,看着儿子颓废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弘儿,你冲婉茹发什么火!如今那庶子得了势,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爹也是老糊涂了,竟真想把家业交给一个庶子!这口气,我咽不下!” 陈弘猩红着眼睛,吼道:“现在全江宁府都知道我是个废物,都知道他陈昂有本事!爹眼里只有他,我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张氏脸色一沉,“只要他还是庶子,你就永远是嫡长子!这家业,迟早是你的!现在不过是让他暂时得意罢了,总有办法治他!” 但具体有什么办法,张氏一时也想不出。 陈弘越想越憋屈,干脆摔门而出,径直去了江宁府最有名的“软红阁”寻欢买醉,企图在酒精和女人的温存里麻痹自己。 在软红阁的包厢里,他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一个妓女,口齿不清地的抱怨:“凭什么他一个庶子,一个傻子,凭什么爬到我头上…” 他这些醉话,却被隔壁包厢一人听了个真切,正是隆昌钱庄老板赵广善。 他今日恰好在此招待一位客户,听到隔壁熟悉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他并未立刻去找陈弘,毕竟和一个醉醺醺的嫡子直接接触,太落痕迹。 赵广善心思缜密,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人选——陈家的管家陈福。 陈福是陈家的老人,却因为陈守财近年来更倚重周鸿祥而有些被边缘化,心中早有不满。 而且,赵广善知道,陈福此人,看似老实,实则贪财。 次日,赵广善便派人悄悄将陈福请到了隆昌钱庄一处僻静的雅室。 陈福起初很是警惕,不知这死对头的赵老板找自己何事。 赵广善也不绕圈子,亲自给他斟了杯茶,叹道:“福管家,近日陈家之事,赵某也有所耳闻,真是令人扼腕啊。” “陈弘少爷乃嫡出长子,竟遭此挫折,被一庶子压得抬不起头,将来这偌大家业…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陈福低着头,含糊道:“赵老板说笑了,陈家的事,自有东家做主。” 赵广善微微一笑,推过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银子碰撞发出诱人的轻响:“福管家是明白人。赵某没有恶意,只是为陈弘少爷感到不平罢了。” “若将来陈弘少爷能重掌大局,想必绝不会亏待那些曾在他困难时伸出援手的人。当然,若是那庶子得势嘛…呵呵,到时候,福管家您这样的老人,不知还能有何位置?”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只需福管家闲暇时,打听一下陈弘少爷是否愿意与我合作,把那庶子收拾了,咱们都能出口恶气。” 赵广善因为刘掌柜去永盛钱庄存钱之事,又因为陈昂化解了挤兑危机,已然对陈昂咬牙切齿。 陈福看着那袋银子,又听着赵广善意味深长的话,心中剧烈挣扎。 他对陈昂并无好感,更对自身前景感到担忧,贪婪和怨愤最终压倒了忠诚。 他犹豫片刻,飞快地将锦囊收入袖中,低声道:“赵老板,希望您说话算话。小人只能试一试,成功与否,还要看大少爷。” 赵广善满意地笑了:“当然,赵某最重的,便是承诺。” …… 陈家大宅,夜色深沉。 张氏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了书房,而陈守财正对着一本账册出神。 “老爷,夜深了,喝碗参汤歇歇吧。”张氏将汤碗放在桌上,声音柔顺。 陈守财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没有动那碗汤:“怎么歇得下?钱庄刚经历这么大风波,昂儿虽能干,终究年轻,许多事还需我盯着。” 张氏在他身旁坐下,斟酌着语气:“老爷,我知道弘儿这次犯了大错,让您失望,也让钱庄蒙受损失。可他毕竟是嫡长子,如今整日被禁足在家,郁郁寡欢……能不能让他回钱庄,戴罪立功?” 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拿出帕子拭了拭眼泪。 陈守财沉默了片刻,随后抬起头看向张氏:“夫人,你以为我当真如此狠心,要彻底放弃弘儿?” 张氏一愣。 陈守财苦笑一声:“我将他禁足,不准他插手钱庄事务,你以为只是为了惩罚他?错了!我这是在做给外人看!做给知府大人看,做给江宁府所有盯着我永盛钱庄的人看!” 他站起身,长叹一声,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军需案刚过,风头还没过去!弘儿是直接责任人,我若立刻让他回钱庄,官府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陈守财包庇纵容,会觉得永盛钱庄规矩败坏!” “我这是在保护他,也是在保护钱庄!让他暂时避避风头,等事态平息,再慢慢图之,这才是长久之计!” 随后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痛心疾首:“可我万万没想到,我让他闭门思过,他倒好!整日借酒消愁,甚至跑到那等污秽之地去买醉,自甘堕落,这才是最让我寒心的!” 陈守财越说越激动:“你再看看昂儿!此次危机,若非他临危受命,胆识过人,调度有方,永盛早已不复存在!他不仅保住了钱庄,更在官府和军方赢得了名声!” “这些日子,钱庄事务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周鸿祥都对他赞不绝口!夫人,你告诉我,若论才能,论对钱庄的功劳,昂儿哪一点比不上弘儿?” 说到这里,两相比较,他自己都不由得说:“若非弘儿是嫡出,昂儿是庶出,祖宗规矩不可轻废…我甚至觉得,将这钱庄交给昂儿,或许才是对陈家百年基业最好的选择!” 第17章 狼狈为奸 陈守财的这番话让张氏浑身冰凉,她一直以为丈夫只是暂时利用陈昂,心底终究是偏向嫡子的。 可如今,陈守财竟然亲口说出了可能把家业传位给庶子的话! 完了,老爷的心,真的被那庶子勾走了! 张氏有些发懵,但她意识到,陈昂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痴傻庶子,而是一个巨大而致命的威胁! 她极力平复内心的情绪,挤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老爷,您,您说的是气话吧?弘儿只是一时糊涂,昂儿他毕竟是庶出…” “庶出!庶出!就知道拿庶出说事!”陈守财不耐烦地打断她,“若是嫡子无能,庶子贤明,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业败落吗?罢了,此事休要再提!” “你回去告诉弘儿,让他好自为之!若再不知悔改,就别怪我这个做爹的不讲情面!”他挥挥手,显然不想再谈下去。 张氏失魂落魄地退出书房,她明白光靠求情已经没用了,必须采取行动,必须把陈昂拉下来! 她回到自己房中,陈弘还在那里喝闷酒,眼神浑浊。 张氏屏退左右,关紧房门,将陈守财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儿子。 陈弘听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暴怒:“什么?!爹他竟然真想把家业……他老糊涂了!我才是嫡长子!” “不行,绝对不行!我一定要把陈昂踩下去,我要让他也尝尝蹲大牢的滋味!” 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管家陈福,此时看到了机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夫人,大少爷。老爷正在气头上,说的话未必作数。但三少爷如今风头正劲,确是大患。明着对抗,恐怕不易…”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小人倒是听说,隆昌钱庄的赵广善赵老板,对三少爷似乎也颇为忌惮。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或许可以借力打力。” 张氏眉头紧锁,有些犹豫:“赵广善?那是条老狐狸,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陈弘却急不可耐地吼道:“管他是什么人,只要能对付陈昂,什么办法我都愿意试!” “娘,不能再犹豫了!再让陈昂嚣张下去,这家业就真没我们的份了!” 陈福也添油加醋道:“夫人,大少爷说得是。赵老板在江宁府根基深厚,若他肯出手,或许真有办法让三少爷栽个大跟头。” 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张氏最终咬了咬牙:“好!弘儿,你明日悄悄去一趟隆昌钱庄,见见赵广善!但切记,小心行事,莫要让人抓住把柄!陈福,你跟着去,机灵点!” “是,夫人!”陈福连忙应声。 次日,陈弘带着陈福,悄悄来到了隆昌钱庄。 赵广善见到陈弘,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哎呀,陈大少爷光临,蓬荜生辉啊!快请坐!” 屏退左右后,赵广善收起笑容,神色变得阴鸷:“大少爷的来意,赵某大概猜到了。可是为了贵府的三少爷?” 陈弘恨恨道:“赵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我要对付陈昂,你有什么办法?” 赵广善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办法嘛。自然是有。不过,需要大少爷您密切配合才行。” 他压低了声音,一条阴险毒辣的计策,缓缓道出。 其中关键一环,竟需要陈弘利用其身份,从钱庄内部配合,伪造证据,栽赃陷害… 陈弘听得心惊肉跳,但被恨意冲昏头脑的他,还是答应下来:“好,就按你说的办!只要能扳倒他,我配合!” …… 阿吉的伤已经大好,他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褂,忐忑地来到钱庄求见陈昂。 陈昂正在核对账目,见到阿吉,不由得笑问道:“阿吉,你来了。伤都好利索了?” 阿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多谢三少爷救命之恩,小人的伤全好了!以后小人这条命就是三少爷的,但凭三少爷差遣!” 陈昂亲手扶起他:“不必如此。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帮我跑跑腿,传传话,熟悉一下钱庄的规矩。工钱按月结算,绝不会亏待你。” 阿吉感激涕零,连连点头:“谢谢三少爷!小人一定用心做事,绝不给三少爷丢脸!” 然而,没过多久,江宁府衙的衙役再次上门。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传唤陈三少爷陈昂过堂问话。 原来隆昌钱庄赵广善联合几位与永盛有竞争关系的商户,联名向知府衙门递了状子。 他们举报陈昂在之前垫付军需粮草的过程中“中饱私囊”、“虚报价格”、“勾结军将,共同分肥”,并附上了一些“人证物证”的线索。 消息传来,钱庄内外一片哗然。 陈守财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上次陈弘被抓走,这次陈昂又要被抓,赵广善这是摆明和他过不去啊。 “这从何说起?!昂儿他…”他本能地不信,但举报者言之凿凿。 周鸿祥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东家,此事来得蹊跷,怕是有人故意构陷!三少爷他…” 陈昂本人却异常平静,他安抚父亲和周鸿祥,神色轻松:“父亲,周叔,不必惊慌。清者自清,既然官府传唤,我去一趟便是。”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想着:正好,也可借此机会,将某些宵小之辈彻底清理干净。 …… 公堂之上,知府赵明诚面沉如水,显然对陈昂卷入钱庄纠纷颇为不悦。 他上次当众肯定了陈昂,如果陈昂真的不干净,那他这个知府也有识人不明之责。 赵广善一脸“义愤填膺”地站在堂下,身边还跟着几个作证的商户,个个声称掌握陈昂在采购中牟利的“证据”。 “陈昂!”赵明诚一拍惊堂木,“隆昌钱庄赵广善等人联名举报,称你在经办军需粮草时,中饱私囊,虚报价格,可有此事?!” 陈昂躬身行礼,神色坦然:“回大人,绝无此事。军需采购,每一笔款项皆有据可查,账目清晰。大人可随时调阅查验。” 赵广善尖声叫道:“大人!他自然早有准备,账目做得漂亮!但私下勾当,岂会记在明账之上?” “小人有人证,可证明他曾与某些军需供应商私下往来,许诺回扣!” 这时,一个被赵广善买通的小供应商被带上堂,战战兢兢地指认陈昂曾暗示索要好处。 虽然言辞闪烁,漏洞百出,但足以混淆视听。 陈昂并不急于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赵广善见初步搅浑了水,继续趁热打铁:“大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为证清白,可否请大人派人搜查永盛钱庄账房?或许能有意外发现!” 第18章 复式记账 赵明诚沉吟片刻,为示公正,便下令衙役前往永盛钱庄账房搜查。 陈守财和周鸿祥在堂下听得心惊肉跳,不知会搜出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衙役返回,手中捧着一本账册:“禀大人!在账房书架隐秘处,搜得此账册一本,其中记录了一些与军需采购相关的异常款项,与明账不符!” 衙役说完,马上将账册呈上。 赵明诚翻开一看,只见里面用与陈昂笔迹极为相似的字体,记录了几笔虚构的采购支出和回扣,数额不小,时间地点与军需采购吻合! 他脸色顿时一沉,将账册掷于案前:“陈昂,这作何解释?!” 赵广善等人面露喜色。 陈守财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陈昂却不动声色,只平静问道:“大人,能否让小人看看账本?” 赵明诚不耐烦的一挥手:“你自己看!” 陈昂上前拿过那本账册,仔细翻看了一下,心中暗想:模仿得倒是挺像,可惜… 他抬头看向赵明诚:“大人,此账册,是伪造的。” “伪造?证据何在?!”赵明诚厉声问。 “证据有三。”陈昂不慌不忙,伸出三根手指,“第一,笔迹虽像,但细微处发力习惯不同,可请精通笔迹的师爷鉴定。第二,此账册所用纸张墨锭,并非我永盛钱庄账房常用之物,来源可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微变的赵广善,还有在堂下听审的陈弘,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永盛钱庄记录军需采购,所用乃是一种新的记账方法,名为‘复式记账法’。” “每一笔款项,必有来龙去脉,借贷必相等,账目平衡,绝无可能出现这种孤立的、无法与总账勾稽的‘暗账’!” 他转向一旁侍立的府衙钱粮师爷,拱手道:“可否请师爷大人,取来我永盛呈报府衙备案的军需采购总账副本?” 师爷看向赵明诚,赵明诚点头同意。 没用多久,账本取来。陈昂接过,当众翻开。 他指着账目,向师爷和赵明诚解释道:“大人,师爷请看。此法记载,譬如采购粳米一百石,支出现银一百二十两。则同时记录:库存现银减少一百二十两,库存粳米增加一百石,价值一百二十两。” “一笔交易,两处记录,互相印证,账目始终平衡。所有款项,来龙去脉,清晰可查,绝无模糊之处。”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翻动账页,指出每一笔军需采购对应的清晰记录。 “大人若不信,可派人按此法核对所有账目,若有一两银子对不上,昂甘受重罚!” 那钱粮师爷起初不以为意,但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他凑近仔细查看陈昂指出的账目,又拿起算盘噼啪一顿核算,脸上渐渐露出惊叹的神色! “妙,妙啊!此法竟如此清晰缜密!收支对应,一目了然,绝无做假可能!”他忍不住脱口称赞。 赵明诚虽不懂具体账目,但见师爷如此反应,心中已信了七八分。 陈昂见事态缓和,继续朗声道:“至于赵老板所言‘中饱私囊’、‘虚报价格’,更是无稽之谈!” “军需采购时间紧迫,为求优质粮草,小子不得不以略高于市价的价格紧急采购,其中差价,皆由我永盛钱庄利润贴补,并未向官府多要一分一毫!” “此事,采购合同、付款凭证俱在,大人一查便知!我永盛为保军需,不惜损己利国,何来‘中饱私囊’之说?!” 他言辞凿凿,逻辑清晰,配合那前所未见的精妙记账法,顿时将赵广善等人的指控驳得体无完肤! 赵广善脸色大变,冷汗直流,还想狡辩。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通报:“报!江宁卫秦豹校尉有加急书信呈送知府大人!” 赵明诚一愣,命人呈上。 他拆开一看,信是秦校尉亲笔所写,言辞粗豪却恳切,大意是:闻听有人诬告陈昂兄弟克扣军需,纯属放屁!陈兄弟办事公道,粮草优质足量。若有人敢为难他,便是与我秦豹和麾下弟兄过不去!请知府大人明察,勿让忠良寒心! 秦校尉的军方背景和火爆脾气,赵明诚是知道的。 正因如此,这封信的分量极重! 吴通判在一旁察言观色,此时也适时开口,语气偏向陈昂:“府尊大人,看来此事确有蹊跷。陈昂所用记账之法,下官闻所未闻,却似极为严谨。又有秦校尉作保…恐怕,是有人恶意构陷。” 局势瞬间逆转! 陈昂冷冷看向赵广善,高声质问:“赵广善!你勾结他人,伪造账册,诬告良善,该当何罪?!说!这假账册从何而来?受何人指使?!” 赵广善吓得魂飞魄散,事态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什么复式记账法,秦校尉的书信为何突然出现……事到如今,他只能自保。 只见赵广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人是受了蒙蔽,是,是陈家大少爷陈弘!” “他找到小人,说有陈昂中饱私囊的证据,求小人帮他出面举报!小人一时糊涂,信了他的鬼话啊大人!” 在这个时候,他只能出卖陈弘了,就像之前陈弘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柳承宗和王管事一样。 “陈弘?!”全场目光聚焦到浑身发抖的陈弘身上! 陈昂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震惊之色:“大哥,你为何要如此陷害于我?!” 陈弘没想到赵广善那么容易卖了他,下意识的喊冤:“不,不是我!赵广善你血口喷人,大人明鉴啊!”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赵明诚大怒,“来人,将陈弘拿下!” 陈弘却还在辩解:“赵广善是在推卸责任,不能仅凭他一面之词就说是小人所为啊。” 赵明诚略一犹豫,惊堂木停在半空——陈弘所说也不无道理,要给他定罪,确实还需证据。 “大人!”陈昂再次开口,他看向赵明诚,语气沉痛,“此事虽由家兄而起,但恳请大人,传唤一人上堂,或许能查明这假账册是如何放入账房的。” “何人?”赵明诚看向陈昂。 陈昂缓缓道:“永盛钱庄新进伙计,阿吉。” 第19章 请君入瓮 阿吉被传上堂,虽然紧张,但口齿清晰。 他跪地陈述:“回青天大老爷!小的前几日傍晚,亲眼看见大少爷进入账房,当时账房无人,他从怀里掏出本册子,塞进了书架最里层的缝隙里。” “小的当时觉得奇怪,但没敢声张。只告诉了三少爷,但三少爷说他们是兄弟,大少爷不会害他,谁知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原来,陈昂嘱咐阿吉留意陈弘的异常举动,阿吉机灵,果然发现了关键证据! 他早就得知陈弘制造假账本的事,只等着赵广善发难,他便能将计就计。 正因如此,陈昂书信给秦校尉,让他替自己澄清,才有了公堂之上及时收到秦校尉回信的一幕。 “陈昂,你早就知道……你故意设计圈套害我!”陈弘指着陈昂大叫。 “若你没有害人之心,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人抓到证据?”陈昂说完,拱手看向赵明诚:“请大人明鉴!” 这次确实是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陈弘彻底崩溃,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再也无法狡辩。 赵明诚看着这场闹剧,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兄弟阋墙,栽赃陷害,简直狠毒至极!” “赵广善,你为虎作伥,诬告良善,罚银千两,以示惩戒!” “陈弘!你屡教不改,变本加厉,伪造证据,诬陷亲弟,罪加一等!数罪并罚,判杖刑八十,押入大牢!” 判决一下,陈弘当场晕厥。 赵广善灰头土脸,肉痛地交了罚银,隆昌钱庄声誉一落千丈。 陈昂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可除了阿吉替他高兴之外,陈家人又是另一个反应。 柳婉茹在得知丈夫陈弘被判刑的消息后,哭的死去活来,后来默默地收拾了几件细软,回了柳家。 陈守财独自坐在书房里,听着下人的禀报,老泪纵横。 他曾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陈家嫡长子居然落得如此下场,纵然是自作自受,却也让他这个父亲的肝肠寸断。 陈守财心痛的不只是儿子的前程尽毁,更是家族蒙羞,家风败坏。那种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 而一直袒护陈弘的张氏,听到陈弘被抓,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随即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张氏的心病加身病,能否挺过去,犹未可知。 陈福被查出和隆昌钱庄勾结,被陈守财一怒之下赶出了陈家。 永盛钱庄内外,更是议论纷纷。 大少爷勾结外人诬陷三少爷,最终身陷囹圄,这是一桩大丑闻。 伙计们窃窃私语,有对陈弘不齿的,有同情陈守财的,但更多是对陈昂的敬畏。 这位往日被视为痴傻的庶子,此刻在众人的眼里,已然变得深不可测。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 陈守财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命人将陈昂唤至书房。 书房内,气氛凝重。 陈守财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窝深陷,他看着走进来的陈昂,心情复杂。 他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抓住陈昂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陈昂微微蹙眉:“昂儿,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父亲,大哥的事,其实我也是被逼无奈……”陈昂知道陈守财心疼大儿子,便不提钱庄的事,而是给予精神上的安抚。 陈守财却打断了陈昂的话,长叹一声:“那是他自作自受,不怪你。我叫你来,是为了钱庄的生意。” “钱庄还要靠父亲主持大局,您一定要保重身体。”陈昂连忙道。 他不知道陈守财是不是试探,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保持谨慎。 陈守财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老了,你大哥不争气,你要把咱们钱庄撑起来,莫要让为父失望。” 陈昂看着陈守财苍老憔悴的脸,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冰冷和颤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事到如今,他便不再推脱,撩起衣袍,郑重地跪在陈守财面前:“父亲放心。儿子必当竭尽全力,稳住局面,振兴家业,绝不负父亲所托!” 父子这番对话,标志着永盛钱庄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从书房出来,阳光有些刺眼。 钱庄前厅变得冷清,经过这场嫡庶争斗的风波,不少老客户还在观望,新客户更是谨慎。 陈昂脑子想着钱庄和自己的未来,不由得走向后院自己那间的小书房 刚推开门,一股香气便飘了过来。 只见周灵正坐在屋里的小桌旁,桌上放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 见到陈昂,她连忙站起身:“三少爷,我熬了点汤,你趁热喝点。” 陈昂的心头微微一暖,他笑了笑说:“有劳你了。” 他招呼周灵坐下,又想起什么,对门外候着的阿吉道:“阿吉,你也进来,一起吃点。” 阿吉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不不,三少爷,小的不敢…” “无妨,这里没外人。”陈昂示意他进来,关上了门。 小小的书房里,三人围坐,气氛倒是轻松了些。 周灵一边给陈昂盛汤,一边轻声叹道:“大少爷他…唉,虽说做错了事,可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可怜。” 她心地善良,终究存着一丝不忍。 阿吉生活在底层,见过太多的恶人,自然嫉恶如仇,他忍不住低声道:“周姑娘,您就是心太善了,大少爷那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三少爷机警,现在蹲大牢的就是咱们了!这叫恶有恶报!” 陈昂慢慢喝着汤,鲜美的汤汁暖了胃,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大哥的事,到此为止。于私,他是兄长,落此下场,父亲心痛,家族蒙羞,并非好事。于公,他触犯律法,咎由自取,也怨不得旁人。” “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钱庄的局面。经此一事,外人难免觉得我陈家兄弟阋墙,家风不正,这对钱庄的信誉有损。” 他放下碗,略一思考:“必须尽快扭转外界的看法,重振声威,才不辜负爹对我的信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伙计的通报声:“三少爷,知府衙门来人了,说是吴通判有请,有要事相商。” 陈昂眼神一凝,立刻起身:“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第20章 抓住机会 知府衙门,吴通判的值房内。 吴通判见到陈昂,言语间带着赏识:“陈昂啊,坐。这次你家的事,府尊大人和本官都看在眼里。还好你处事沉稳,有惊无险。” 陈昂躬身谦逊道:“通判大人谬赞了。” “嗯,不骄不躁,很好。”吴通判点点头,切入正题,“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棘手的差事,府尊大人思来想去,觉得交给你或许最合适。” “棘手的差事?还请大人明示。” 吴通判缓缓道:“江宁府下属的青山县,历年粮税都有拖欠,今年更是严重,至今还有三成未缴。朝廷考课在即,府尊大人很是头疼。” “青山县县令孙有才报称,是因水渠年久失修,百姓歉收,无力缴纳。但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也难说。” 吴通判看着陈昂:“府尊大人知你精通数算,善于查账,又与军方打过交道,处事灵活。想委派你为府衙特使,前往青山县协助孙县令厘清税欠缘由,督促征收。” “若办得好,不仅为府衙解了忧,对你永盛钱庄的声誉,也是大有裨益啊。你可愿意?” 陈昂立刻就明白了,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办好了,名利双收,能极大洗刷家族丑闻带来的负面影响;办砸了,则雪上加霜。 只不过,税赋之事,牵扯地方豪强、胥吏、百姓,水深得很。 他略一沉吟,一番权衡之后,便应承下来:“承蒙府尊和通判大人信重,小子愿往一试,必当竭尽全力,查明实情,协助官府完成税粮征收。” “好,有志气!”吴通判抚掌笑道,“三日后,本官也要去青山县巡查水利,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届时,本官为你引见孙县令。” 离开府衙,陈昂先去了后院父亲陈守财的住处。 陈守财自从陈弘事发后,便一直精神萎靡,多半时间待在房中静养。 陈昂进去时,他正靠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 “父亲。”陈昂轻声唤道。 陈守财缓缓转过头,看到是陈昂,眼中才恢复一丝神采:“昂儿来了,我听说府衙寻你,何事?” 陈昂在榻边坐下,将吴通判委派的任务详细说了一遍。 陈守财听完,他猛地坐直身体,连连摇头:“不可!昂儿,此事万万不可应承!青山县税赋积欠多年,乃是顽疾!其中牵扯甚广,地方豪强、胥吏盘根错节,关系极其复杂!” “你年轻气盛,不知其中厉害!万一处理不当,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得罪地方势力。我陈家刚刚经历风波,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陈守财毕竟年过半百,如今他只想安稳。 陈昂耐心等父亲说完,才平静地开口:“父亲,您的担忧,儿子明白。此事确有风险。” 他话锋一转,态度也为之一变:“但正因我永盛刚经历风波,声誉受损,外界皆以异样眼光看待我们。我们若能接下这棘手差事,并圆满办成,不仅是替府衙分忧,更是重振我钱庄声威的绝佳机会!” “父亲,若只想守成,永盛或许能苟安一时,但绝无可能做大做强。唯有敢于担当,为官府解决难题,才能赢得真正的信任和倚重,为钱庄开辟更广阔的天地。” “此次若成,我永盛在官府心中的分量将大不相同,日后涉及钱粮、税赋周转的业务,便能优先考虑我们。” 陈昂很清楚,生意要想做的大,离不开官府的支持。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陈守财怔怔地看着儿子,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魄力和远见所震动。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庶子的眼光,已经远远超越了自己这个只知守着一亩三分地的老派商人。 陈守财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你说得有理。你既已决定,便去吧。只是万事小心,切莫强出头,安全为上。” “父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陈昂躬身道。 安抚好父亲,陈昂又立刻找来周鸿祥,在书房商议。 周鸿祥听闻此事,也是大吃一惊,眉头紧锁:“三少爷,此事恐怕不易啊。青山县情况复杂,孙县令此人也非易与之辈。” “我们人生地不熟,贸然介入地方税赋,极易惹祸上身。是否再斟酌一二?” 陈昂将说服父亲的那番道理又对周鸿祥讲了一遍,并补充道:“周叔,正因情况复杂,才更能体现我们的价值。府衙将此难题交给我,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我们若能用商业的手法,查清账目,协助盘活地方经济,从而解决税赋问题,这其中的声望和潜在利益,绝非寻常生意可比。” “风险固然有,但我相信,只要行事公正,策略得当,必能化险为夷。” 他看着周鸿祥,语气郑重:“我离庄期间,钱庄一切事务,就全权拜托周叔您了。” 周鸿祥见陈昂心意已决,便不再多劝,肃然拱手:“东家放心,周某必当竭尽全力,守住基业,等三少爷凯旋!” 三日后,陈昂带着周灵和阿吉,随吴通判的仪仗抵达了青山县。 县令孙有才率领属官在城门口迎接,对吴通判极尽谦卑,对陈昂这位“府衙特使”也表面客气——作为七品知县,人情世故自不必说。 在县衙听孙有才汇报时,陈昂始终安静地坐在下首,目光扫过堂上众人。 孙有才侃侃而谈,将税赋拖欠的原因悉数归咎于“水渠年久失修,连年歉收,民力疲敝”,言辞恳切,表情愁苦,俨然一副为民请命却又无能为力的父母官模样。 话术圆熟,表情到位,几乎滴水不漏。 陈昂心中冷然一笑。若真如此简单,何至于成为连府衙都头疼的积年顽疾?这孙有才,不是无能,便是藏奸。 接下来的几日,吴通判由孙有才等人前呼后拥地去视察那几条“严重淤塞”的水渠,场面自是安排得妥帖。 陈昂则婉拒了孙有才派胥吏跟随的好意,只带着周灵和阿吉,换上寻常布衣,悄然深入乡间…… 第21章 查出蹊跷 陈昂一行人避开官道,专走田埂小路,走访了几个税赋拖欠最严重的村落。 初看之下,景象确实触目惊心:土地皲裂,秧苗稀稀拉拉,许多农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见到生人,眼神麻木中带着警惕。 陈昂向他们问及税赋,无不唉声叹气,诉说着年景不好,收成连糊口都难,哪里还有余粮交税。 此情此景,周灵看得眼圈发红,阿吉也面露同情。 陈昂心中亦是一沉,民生多艰,并非虚言。 不过,他并未被表象完全蒙蔽,而是更细致地进行调查。 他们来到一条据说已经“干涸淤塞”的主水渠旁,渠底确实只有浅浅的泥浆,龟裂的泥土裸露着。 然而,陈昂注意到,水渠上游靠近山脚的方向,渠壁两侧生长着异常茂盛的水草,与中下游的干涸形成鲜明对比。 他不动声色地沿着渠岸向上游走去,周灵和阿吉疑惑地跟上。 走了约莫一里地,眼前景象让他们愕然:一道简陋却结实的水坝,用沙袋和石块垒砌,将本就不多的山泉水大部分截留,改道流向不远处一片明显精心打理、秧苗青翠的田地。 那片田地规模不小,田埂整齐,与下游村落那些干裂的农田判若两个世界。 “这是谁家的地?怎么把水都截走了?”阿吉忍不住惊呼。 一个在附近田里除草的老农闻声抬头,看到陈昂等人,脸色一变,慌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走远了。 公然截留公共水源,肥私田而废公利!陈昂心中冷笑,这绝非天灾能解释,而是赤裸裸的资源掠夺。 在另一个村子,陈昂借口讨水喝,走进一户看起来颇为破败的农家。 院子里,主妇正在晾晒一些干瘪的菜叶,见到生人,神情拘谨。 陈昂目光扫过墙角,发现那里堆着几个半旧的麻袋,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竟然是颗粒饱满的陈年谷子!这绝非当年歉收的粮食。 再看那妇人脚上穿的布鞋,虽然旧,鞋底却是厚实耐磨的千层底,针脚细密,这需要不错的布料,绝非极度贫困之家能有的闲情逸致。 陈昂状似闲聊:“大嫂,今年收成不好,家里口粮还够吗?” 妇人眼神闪烁,支吾道:“唉,凑合着过呗,野菜糊口…” 陈昂不再多问,心中明了:藏粮于家,哭穷于外。这分明是怕露富,怕被加税。 他们试图向一位在村口大树下歇脚的老汉打听情况,老汉起初还算健谈,抱怨老天爷不下雨。 但当陈昂委婉地问起:“老伯,我看上游好像有人把水引走了,村里就没人去说道说道?” 老汉脸色瞬间煞白,紧张地左右张望:“后生仔,莫要瞎打听,那是冯乡绅家的地!冯乡绅,咱们可惹不起!县衙里的官都跟他家沾亲带故的!谁去说理?找死吗!” 说完,他像是怕惹上麻烦,拿起烟杆匆匆走了。 “冯乡绅…”陈昂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看来这里百姓的恐惧,指向性非常明确。 就在陈昂三人准备离开最后一个村子时,两个穿着皂隶服色的胥吏骑着瘦马慢悠悠地进了村,目光扫过陈昂他们。 其中一个高声对围过来的村民喊道:“县尊大人体恤尔等艰难,正在想办法!尔等也要尽力完税,莫要学某些刁民,意图抗税!” 这话看似安抚,实则警告。陈昂注意到,村民们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陈昂心中暗想:我们前脚刚到,胥吏后脚就来‘安抚’,是巧合?还是有人通风报信,来监视我们的动向? 经过这次调查,陈昂已经有了初步判断:被垄断的水源、藏匿的粮食、百姓谈虎色变的乡绅、及时出现的胥吏…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青山县的税赋问题,核心在于地方豪强与部分县衙官员勾结。 他们通过垄断资源、瞒报田亩、转嫁税负等方式,盘剥百姓,中饱私囊,并将亏空的缘由推给“天灾”! 孙有才所谓的“水渠失修、百姓困苦”,部分是实情,但更可能是他治理无能、纵容包庇的借口,用以掩盖其下属乃至他本人与地方势力之间的利益输送。 想通了这一层,陈昂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一股挑战的兴奋感油然而生:果然是个马蜂窝!捅破了,固然风险巨大,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必将惊人!’ 他不仅要协助征税,更要揭开这层黑幕,还百姓一个公道,也为永盛钱庄搏一个未来! “走吧,”陈昂转身,心里有了想法,嘴上只说,“看来,这青山县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 周灵和阿吉看着陈昂,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这日傍晚,陈昂三人从山村调查归来,走在回去的小路上。 夕阳西下,山林寂静。 突然,路旁树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声! “小心!”阿吉反应最快,猛地将陈昂往旁边一推! 只听“当”的一声,一枚飞镖擦着陈昂的衣角,钉在了他们身后的一棵树上,镖尾还系着一小块白布。 陈昂心头一凛,周灵吓得脸色发白,阿吉则紧张地挡在陈昂身前,警惕地环顾四周。 树林寂静,并无第二枚飞镖袭来,也不见人影。 陈昂镇定下来,走到树前,小心地取下飞镖,展开那块白布,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查税须持公心。若徇私枉法,与豪强胥吏同流合污,下次取尔性命!” 落款处,画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青叶。 字迹秀气,却杀气凛然! 周灵凑过来一看,惊道:“这是在警告我们,是谁?” 阿吉也紧张道:“三少爷,这地方不太平啊!咱们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陈昂捏着那块布,眉头紧锁。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非但没有让他害怕,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位发出警告的“青叶”主人,是敌是友?是维护正义的侠士,还是另一股势力的代表? 他收起布条,心中暗道:不论水有多深,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第22章 乡绅义女 回到县衙安排的住处,陈昂将飞镖和白布收好。 周灵和阿吉仍心有余悸,陈昂却已恢复平静,他吩咐二人不要声张此事。 次日一早,吴通判在二堂召见陈昂,县令孙有才也在场。 吴通判直接问道:“陈昂,昨日下乡查访,情况如何?” 孙有才抢着回答,脸上带着愁容:“通判大人,陈公子想必亲眼所见,我县百姓确实困苦,实在是天灾无情啊。” 陈昂瞥了一眼孙有才,又向吴通判躬身行礼:“回大人,孙县令所言不虚。昨日所见,田地干裂,民生艰难,税赋拖欠确是实情。” 他刻意顺着孙有才的话说,没有提及任何具体发现。 孙有才脸上露出宽慰的神色,连连点头。 待孙有才因公务先行离开后,吴通判屏退左右,看向陈昂:“现在没有外人了,说说吧,到底查到了什么?” 陈昂这才将实情详细道出:冯乡绅家在上游筑坝截水、农户家中藏有陈粮、百姓谈及冯乡绅时的恐惧、以及胥吏异常及时的巡视。 吴通判听完,皱眉沉吟道:“冯世荣此人在本地根基很深,与县衙诸多胥吏关系密切。你所说的这些,除了截水是摆在明面上的,其他都算是旁证。” “若想动他,需要有更实在的证据,比如田亩账册、利益往来的凭据。” “大人明鉴。”陈昂表示同意,随即提出建议,“既然如此,不如先从最无法推诿的水源问题入手?此事物证相对确凿,正好可以试探其反应。” 吴通判点头:“嗯,是个办法。本官这就让孙有才传冯世荣来问话。” 午后,吴通判再次召集孙有才。 他面色严肃地问道:“孙县令,本官听闻,你县内灌溉主渠上游,有人私设水坝,截留水源,致使下游村落受旱,可有此事?” 孙有才脸色微变,支吾道:“回大人,下官略有耳闻,似是冯乡绅家为了灌溉其田地,一时考虑不周,或是下人糊涂…” “糊涂?”吴通判声音一沉,“此等损公肥私之举,岂是一句糊涂能掩盖的?立刻传冯世荣来见本官!” 孙有才不敢违逆,只得派人去传。 冯世荣很快来到堂上,态度恭敬。 听闻截水之事,他立刻露出“惶恐”之色,躬身道:“通判大人明鉴,此事小人实在是不知详情,定是家中下人私下妄为!小人管教不严,罪过罪过!” “小人回去立刻命人拆除水坝,并向受损乡邻赔罪!相关人等,定当严惩不贷!”他认错态度极好,却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下人”。 吴通判盯着他,冷声道:“既如此,本官希望你言出必行。此外,府衙特使陈昂奉令协助厘清本县税赋事宜,期间或有查询,你需全力配合。” 冯世荣连连点头:“一定一定!配合官府,是小民本分!”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笑容,“今日误会得以澄清,全赖大人明察。为表歉意,今晚冯某在寒舍设下薄宴,恳请通判大人与陈公子赏光,容冯某赔罪。” 吴通判身为府衙通判,出席地方乡绅宴请多有不便,他淡淡道:“本官公务繁忙,宴请就免了。” 随后,他看了一眼陈昂,“陈昂,你既负责调查,可与冯乡绅多多交流,了解地方情势。” 这话等于默许了陈昂前往。 陈昂心知这宴席绝非简单的“赔罪”,冯世荣此举,一是试探拉拢,二是想摸清自己的底细和态度,宴席上必然暗藏机锋。 但反过来看,这也是一个近距离观察冯世荣,探查冯府内部情况的好机会。 他略一思忖,便拱手应承下来:“冯乡绅盛情,小子却之不恭。今晚定当准时赴约。” 冯世荣笑容满面:“冯某恭候大驾。” 傍晚时分,陈昂带着周灵和阿吉准时来到冯府。 冯府高门大院,气派不凡。 冯世荣亲自在门口迎接,笑容满面,县令孙有才也被邀请作陪,气氛看似颇为热络。 宴席设在后花园的水榭中,十分雅致。 席间,冯世荣和孙有才频频向陈昂敬酒,言语间极尽恭维。 “陈公子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前番在江宁府化解军需危机,早已传为美谈啊!”冯世荣举杯笑道。 孙有才也附和道:“正是!府衙派陈公子前来,实乃我县之幸。陈公子出手,我县税赋难题定能迎刃而解。”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只是地方事务繁杂,有时难免有些小误会,还望陈公子在知府和通判大人面前多多美言,体谅我等地方官员的难处。” 陈昂心中冷笑,这是明目张胆的拉拢。 他面上不动声色,举杯回敬,语气很是客套:“冯乡绅、孙县令过奖了。小子年轻识浅,此番前来只是协助查证,如实上报而已。府尊大人和通判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断。” 他既未答应,也未明确拒绝,将皮球踢了回去。 冯世荣面色略显尴尬,但笑容不变。 他拍了拍手,对侍立一旁的管家道:“去请小姐过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淡青色劲装、眉目清冷的年轻女子步入水榭。 她容貌秀丽,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自带一股英气。 “曼青,快来见过陈公子。”冯世荣介绍道,“这是小女曼青,自幼习武,略通拳脚。陈公子在此人生地不熟,就让她随行保护陈公子,也可为特使引路,略尽地主之谊。” 他话说得漂亮,既是讨好,也暗含监视之意。 陈昂看向冯曼青,恰好对上她的目光。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这女子气质不凡,绝非寻常闺秀。 他微微一笑,略带好奇道:“冯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令人佩服。只是查案奔波,恐有危险,岂敢劳烦小姐?” 冯世荣哈哈一笑:“陈公子不必担心,曼青可不是弱质女流。” 他转向冯曼青,“青儿,露一手给陈公子瞧瞧。” 冯曼青也不推辞,目光扫过水榭外荷塘对面的一根细竹竿。 只见她手腕一翻,一道寒光激射而出,“当”的一声轻响,一枚小巧的飞镖已精准地钉在竹竿顶端,镖尾的红缨随风轻颤。 这一手,又快又准,显是功力不浅。 周灵和阿吉看得目瞪口呆,陈昂也是瞳孔微缩,这飞镖的形制…… 他心中疑云顿起,面上却鼓掌赞道:“好身手!冯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第23章 揭穿身份 说话间,侍女突然送上笔墨纸砚,冯世荣笑道:“久闻陈公子文采斐然,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其实冯世荣听闻陈昂以前是痴傻庶子,后来突然变得才智出众,他也是将信将疑,因此故意当众试探。 陈昂心念电转,顺势道:“乡绅盛情,却之不恭。只是小子笔迹拙劣,恐污了诸位眼目。冯小姐文武双全,不知可否劳烦小姐代为执笔?” 冯曼青看了父亲一眼,见冯世荣点头,便走上前,挽袖研墨,姿态从容。 陈昂略一沉吟,吟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正是李白的《侠客行》。 冯曼青笔走龙蛇,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锋芒,与她那清冷的气质颇为相合。 席间众人皆喝彩称赞,毕竟他们这些大夏人没听过李白的诗,《侠客行》一出,震惊四座。 诗成,陈昂上前拿起诗笺,仔细端详。 他心中已然雪亮——这起笔收锋的习惯,与那警告信上的字迹,虽有刻意变化的痕迹,但骨子里的劲道如出一辙! 再加上那枚形制特殊的飞镖……几乎可以确定,之前发出警告的“青叶”,就是眼前这位冯曼青! 陈昂不动声色地放下诗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忽然话锋一转,对冯世荣道:“冯乡绅如此盛情,又派令嫒保护,陈某感激不尽。” “今日一见,冯乡绅亦是通情达理之人。之前水源之事,想必确是下人蒙蔽。待此间事了,陈某回禀之时,定会向府尊大人说明情况。” 冯世荣大喜过望,他没想到陈昂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连忙道:“陈公子深明大义,冯某感激不尽!” 说罢,示意管家端上一个沉甸甸的托盘,上面盖着红布,“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打点上下。” 陈昂瞥了一眼那托盘,知道里面定是金银。 他摆手正色道:“冯乡绅误会了。陈某秉公办事,岂能收受财物?此事万万不可。” “若乡绅有心,不如将这份心意,用于补偿受损乡邻,更为妥当。”他拒贿的态度坚决,却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冯世荣一愣,见陈昂神色认真,只好讪讪地让人将礼物撤下,心中却对陈昂的识趣更加满意。 又寒暄片刻,陈昂便以明日还需早起查案为由,带着周灵和阿吉告辞。 冯世荣亲自送到门口,笑容满面,冯曼青则跟在父亲身后,神色清冷,目光在陈昂身上短暂停留。 夜色已深,走在回客舍的街道上,阿吉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少爷,刚才冯乡绅要送银子,您为啥不收?您该不会真打算在知府面前替他说好话吧?” 周灵也疑惑地看着陈昂。 陈昂脚步不停,低声道:“那些话,是说给特定的人听的。若不如此,怎能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阿吉和周灵面面相觑。 话音刚落,前方巷口阴影处,一个黑衣人影悄然出现,手持短剑,拦住了去路。 夜色中,只能看到对方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冰冷的杀意。 “陈昂,你果然与冯世荣这等豪强沆瀣一气,欺瞒官府,鱼肉乡里!今夜我便替天行道!”黑衣人声音刻意压低,但能听出是女声。 周灵吓得脸色发白,却下意识挡在陈昂身前,阿吉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陈昂将周灵轻轻拉到身后,面对黑衣人,并不紧张,甚至还略带轻松:“姑娘何人,为何要杀我?陈某自问行事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黑衣人冷笑,“我亲耳听到你答应冯世荣,要在知府面前为他美言!你查税是假,与豪强勾结、欺上瞒下是真!留你不得!” 陈昂非但不慌,反而轻轻笑了:“姑娘耳力不错,冯府夜宴,你果然在暗处听着。”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只是,冯小姐,你既是冯世荣义女,为何之前又要用飞镖警告我‘查税须持公心’,岂非自相矛盾?” 黑衣人身体微微一僵。 陈昂语气笃定,继续说道:“那枚飞镖,镖尾系白布,字迹娟秀,落款青叶。方才宴席上,冯小姐为我的诗作执笔,那笔迹与警告信上的字,虽说刻意变化,但起笔收锋的习惯,却是改不了的。” 他顿了顿,“再者,冯乡绅方才夸你飞镖绝技时,那枚作为演示的飞镖,形制与钉在树上的那枚,一般无二。冯小姐,我说的可对?” 黑衣人沉默片刻,猛地抬手扯下面罩,露出冯曼青那张清冷秀美的脸:“你早就知道了?” “起初只是怀疑,直到你执笔,我才确定。”陈昂看着她,“我只是不明白,你是冯乡绅义女,为何要反对我帮他?不惜发出警告,乃至此刻要杀我?” 冯曼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夹杂着苦涩:“我本江湖浪迹之人,几年前遭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流落至此,是义父救了我,收我为女,待我不薄。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可是,我住进冯家后,渐渐发现,义父他并非表面那般乐善好施。他与县衙胥吏勾结,瞒报田亩,垄断水源,将税赋转嫁给贫苦百姓!” “我亲眼见过交不起税的农户被逼得卖儿卖女!我心中不平,多次婉言相劝,他却说我妇人之仁,不懂世故。” “我碍于救命之恩和父女名分,无法亲自揭穿他。得知府衙派你来查税,我本希望你能秉公处理,揭开黑幕。所以发出警告,是提醒你,也是给自己一个希望。” “可你若也被他收买,与他同流合污,那便是是非不分,与那些蠹虫无异!杀了你,免得你为虎作伥,祸害更多百姓!” 周灵急忙辩解:“冯姑娘你误会了,三少爷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刚才那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陈昂抬手制止周灵,对冯曼青道:“冯姑娘,你心存正义,陈某佩服。但你可知,查案办案,有时需讲策略,而非一味硬碰硬。” “我若当场严词拒绝,与冯乡绅撕破脸,他必有防备,再查下去将难上加难。” 他淡淡一笑,坦诚地看着冯曼青:“我且问你,你是真想查明真相,还百姓公道,还是只想凭一腔热血,快意恩仇?” 冯曼青一怔,下意识道:“自然是查明真相!” “好!”陈昂点头,“那我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给我十天时间。十天内,我必会查清此案,给你一个交代。” “若十天后,你认定我陈某人与冯世荣同流合污,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第24章 搜寻证据 听到陈昂这番话,冯曼青有些犹豫,显然在权衡。 陈昂又道:“在此期间,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毕竟我答应了冯世荣,会让你来保护我。” “一来,你可以亲眼验证我的一举一动;二来,冯乡绅也会更放心,你看如何?” 这个提议,既给了冯曼青监督的机会,也给了陈昂一个合理的理由将她留在身边,多了一个帮手。 冯曼青沉思良久,看着陈昂坦荡的眼神,最终咬了咬牙,收起了短剑:“好,我就信你一次!给你十天!若十天后你骗我,我必取你性命!” “一言为定。”陈昂拱手。 冯曼青深深看了陈昂一眼,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阿吉和周灵这才松了口气。周灵心有余悸:“三少爷,这太危险了!” 陈昂望着冯曼青消失的方向,心中暗想:冯曼青武功高强,颇有侠气,若能争取到她,对我查案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缓缓道:“她本质不坏,只是被困在恩情与正义之间。这样的人,最好能为我所用。” 陈昂回到县衙安排的客舍时,夜色已深。 然而,屋内灯火通明,吴通判果然还未休息,正坐在堂中独自饮茶。 见到陈昂回来,吴通判放下茶盏,直接问道:“如何?冯府的宴席,可还顺利?” 陈昂没有隐瞒,将宴席上等情由,清晰扼要地禀报了一遍。 吴通判听完,沉吟良久,最后他看向陈昂:“冯曼青终究是冯世荣义女,救命之恩非同小可。你需时刻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切不可全然信任,尤其要提防苦肉计或临阵倒戈。” 陈昂点头应下,又躬身道:“大人教诲,小子铭记于心。至于如何调查冯世荣,我还想从县衙入手,或可有所收获。” 吴通判见陈昂思虑清晰,终于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你已决意,本官便支持你。需要府衙如何配合,你尽管开口。” “谢大人!”陈昂顿时轻松不少,有了吴通判的明确支持,后续行事便有了底气。 吴通判摆摆手,示意陈昂也早些休息,明日还需应对诸多事务。 次日清晨,冯曼青准时出现在县衙客舍的院门外。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青灰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在脑后,更显得身姿挺拔。 陈昂早已起身,正在院中与周灵、阿吉交代事宜。见到冯曼青,他神色如常,好像昨夜的事情从未发生。 他迎上前,拱手道:“冯姑娘早。” 冯曼青抱拳还礼:“陈公子。” 她的目光扫过周灵和阿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今日需去户房查阅历年田亩账册,”陈昂直接说明行程,“有劳冯姑娘同行。” “但凭公子吩咐。”冯曼青侧身让开道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一行人来到位于二堂东侧的户房,主簿钱主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神活络,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口等候。 见到陈昂,尤其是看到他身旁的冯曼青时,钱主簿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屋内。 “陈公子,您要查的账册,下官早已备齐,您请过目。”钱主簿亲自将一摞摞厚重的账册搬到一张宽大案几上,态度配合得无可挑剔。 陈昂道了声谢,在案几后坐下,开始专注地翻阅起来。 冯曼青静立在他身侧,目光扫视着屋内环境和进出的人员,而周灵在一旁协助陈昂查找核对,阿吉则守在门外。 账册数量繁多,表面看来记录工整,格式规范。 但陈昂看得极快,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眉头渐渐蹙起。 许多田亩数字与他前几日下乡实地估算的面积相差悬殊,有些村落的赋税记录简略粗糙,与实际情况明显不符。 他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周灵,将几个矛盾最突出的数据悄悄记录在随身册子上。 就在陈昂专注于核对数据时,户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户房重地,关乎一县钱粮机密,岂是闲杂人等都能随意进出的?!”一个粗哑的嗓音高声呵斥道。 只见以韩副主簿为首的五六名胥吏,推开试图阻拦的阿吉,蛮横地堵在了门口。 韩副主簿身材粗壮,满脸横肉,双手叉腰,目光落在查账的陈昂身上。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钱主簿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打圆场:“老韩,这是府衙派来的陈特使,奉命查案…” “奉命查案?”韩副主簿眼睛一瞪,打断钱主簿的话,声音更高了几分,“查案也得讲规矩!谁知道是不是假借名目,窥探机密?!赶紧都给我出来!” 冯曼青眉头微蹙,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但她的目光先看向了陈昂,似乎在等待他的示意。 陈昂并未起身,目光停留在账册上,像是没听见门口的吵闹。 然而,韩副主簿愈发嚣张,准备再进一步逼迫时,陈昂身侧的青影动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冯曼青已如鬼魅般贴近韩副主簿。 那韩副主簿只觉手腕一阵剧痛,惊呼声尚未出口,整个人已被冯曼青反剪双臂,脸被狠狠按在门框上。 这大汉纵有力气,却也动弹不得,还痛得龇牙咧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门口其余胥吏都没反应过来,呆立当场。 “府衙特使奉令查案,”冯曼青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何人敢称闲杂?阻拦公务,该当何罪?”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胥吏,这些人被她气势所慑,又认出她是冯家大小姐,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看来这冯曼青是真心协助我查案,对这些人真动手啊。 陈昂见状,这才合上账册,站起身,走到门口。 他看着被制住的韩副主簿,故意冷笑着说:“韩副主簿,可是对在下查案有所异议?若觉不妥,你我此刻便可同去面见吴通判,当面分说清楚,如何?” 韩副主簿脸被按在门框上,憋得通红,又听要见通判,气焰顿时消了大半,支支吾吾道:“不,不敢,下官按例巡查,误会,都是误会…” 陈昂看了一眼冯曼青,冯曼青这才松手,退后一步。 韩副主簿狼狈地揉着酸痛的手腕,狠狠瞪了陈昂一眼,不敢再多言,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陈昂与冯曼青这短暂的默契配合,无需言语,却已让一旁的钱主簿早已冷汗直流。 第25章 深入调查 取得账册上的关键疑点后,陈昂示意可以离开,钱主簿战战兢兢将他们送出户房。 一行人走在通往二堂的狭长回廊上,陈昂走在最前,冯曼青落后半步,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四周。 周灵抱着记录册紧跟陈昂,阿吉断后。 行至回廊中段,前方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低级胥吏,托盘上放着砚台和墨锭。 那胥吏低着头,脚步匆匆。 就在双方即将擦肩时,胥吏脚下猛地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托盘倾覆,整盘墨汁直泼向抱着册子的周灵! 事起突然,周灵惊叫一声,躲闪不及。 眼看墨汁就要泼在册子上,冯曼青反应极快,侧身一步,一手拉住周灵手臂将她拽向身后,同时抬起另一只手臂,用衣袖迎向了泼来的墨汁! “哗——”墨汁大半泼在冯曼青的袖子上,瞬间浸透,而砚台也摔碎在地。 周灵被她护得严实,安然无恙。 那胥吏稳住身形,脸色煞白,连连鞠躬告罪:“小的该死!脚下打滑,冲撞了小姐!” 冯曼青先检查周灵和册子无恙,才冷眼扫向胥吏,淡淡道:“你以后走路要小心。” 胥吏连声答应,忙不迭快步离开。 陈昂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了,这绝非意外。 他没有去为难胥吏,只是对冯曼青道:“方才多谢冯姑娘。” 冯曼青看着衣袖上刺眼的墨渍,语气平静:“分内之事。” 但当她抬眼看向陈昂时,眼神中原本的清冷,似乎缓和了些许。 出了户房,午时已过,日头正烈。 陈昂一边走路,一边对身旁的冯曼青道:“账册上的数目与实地所见相差太大,光凭纸面难以服众。冯姑娘,我们需去冯家位于城西的那处田庄实地核对一番。” 冯曼青沉默点头,陈昂所说的冯家田庄,她自然很清楚。 众人出了县城西门,沿着土路向西南方向行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道路渐窄,两侧农田延绵。 前方出现一条溪流,因前几日雨水,水流比平日湍急许多。 一座由两根圆木并排搭成的简易小桥横跨溪上,桥面湿滑,长满了青苔。 冯曼青驻足观察片刻,对陈昂道:“桥滑,我先行。” 她提气轻身,步伐轻盈,几个起落便稳稳到了对岸,转身望来。 原来这女人的轻功也如此了得,真要把她收在身边,我就不用担心别人来害我了。 陈昂心里这样想着,又示意周灵和阿吉稍候,自己踏上了独木桥。 行至桥中央,脚下青苔一滑,身形一个趔趄向旁歪去。 对岸的冯曼青几乎在他失衡的瞬间,身形一动,一道细索已从她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缠住了陈昂的手腕,顺势一带。 陈昂借力稳住重心,足尖在圆木上一点,跃到了对岸——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多谢冯姑娘。”陈昂站定,下意识的搭住了冯曼青,方才稳住身形。 冯曼青已收回细索,神色如常:“不用谢来谢去的,我总不能看着你摔下去。” 她确认陈昂无碍后,才转向对岸,示意周灵和阿吉小心过桥。阿吉搀着周灵,战战兢兢地挪了过来。 渡过溪流,再行一里多地,一片规模不小的田庄出现在眼前。 田埂整齐,但田里的秧苗长势却显稀疏,与冯家应有的精耕细作不太相符。 田庄管事是个四十岁上下、面色精明的汉子,带着两个庄丁候在庄口,见到陈昂和冯曼青,也是一脸的热情。 “大小姐,陈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庄里简陋,快请进,快请进!”管事躬身将众人引向庄内一处较为齐整的院落,那里是账房和管事居所。 行至账房外的空地,管事正要请众人进屋,忽地从旁边屋舍后涌出七八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哭嚷起来: “青天大老爷!活不下去了啊!” “税太重了,收成还不够交租的!” “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求老爷做主啊!” 他们情绪激动,推推搡搡,有意无意地向抱着账册抄本的周灵挤去。 冯曼青眉头一蹙,手已按在剑柄上,但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农户”,她犹豫是否该对“百姓”动武,目光再次看向陈昂。 陈昂迅速扫过这群人,他注意到,尽管这些人穿着破旧,但其中几人脚步沉稳,哭喊声虽大,眼神却闪烁不定,更有两人袖口隐约藏着短棍之类的物事。 他心中冷笑,上前一步,隐隐将冯曼青和周灵都护在身后,朗声道:“乡亲们有何冤情,可逐一道来,在下定当记录在案,查明真相!”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但若有人假冒乡民,蓄意闹事,冲击官差……” 他猛地伸手指向那个袖口藏有棍棒的汉子,厉声喝道:“你的袖中是何物?拿出来!” 那汉子被当场戳穿,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陈昂不等他反应,目光又锁定了另一人:“还有你!口口声声说家中断粮,脚下这双布鞋却半新,鞋底干净,岂是终日田间劳作之人所有?” 这几声质问震住了场面,那些真正的庄户原本被煽动围拢过来,此刻也看出蹊跷,面面相觑,开始悄悄后退。 陈昂趁机对周围的庄户们高声道:“诸位乡亲莫慌!在下来此,正是为查清税赋不公之事!尔等若受他人胁迫,或知晓内情,现在站到一旁,在下担保,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庄户们本就半信半疑,见陈昂气势威严,识破诡计,又给出承诺,纷纷指认那几个闹事者是管事找来的人。 管事见精心布置的局被轻易拆穿,脸色青白,只得赶紧出面,呵斥那些“闹事者”:“滚,都给我滚!谁让你们来惊扰贵客的!” 等那些人散去,陈昂去问管事:“听闻庄上有位王老先生,记账多年,经验丰富。在下有些田亩算法上的疑问,想向他请教。” “那位王老先生年事已高,只怕帮不到陈公子。”管事还想要推脱。 冯曼青在旁说道:“我倒觉得那位王老先生不至于老糊涂,既然陈公子想见他,你就把他叫来吧。” 听到冯家大小姐开口,管事不敢违逆,只得将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账房请来。 陈昂将老账房请到一旁僻静处,并未直接逼问,而是叹道:“老先生记账清晰,令人佩服。只是这上等水田按中等旱田的租子记,中等田又充作下等田,有些好田干脆隐去不报……” “这般账目,看似巧妙,只怕是替人背了黑锅。日后一旦追查起来,老先生首当其冲,晚节不保啊。” 第26章 陷入两难 老账房本就长期被管事打压,再加上平日里被克扣工钱而心存怨愤,此刻陈昂一语道破其中关窍,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老泪纵横,颤声道:“大人明察!小老儿也是不得已啊,都是管事……都是冯府上面逼着这么做的!真实的账目,小老儿私下留了底!”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本页面发黄的小册子,递给陈昂,“这才是真正的田亩数目,还有历年送给县衙钱主簿他们的‘孝敬’明细,都在这儿了!” 陈昂接过这本沉甸甸的暗账,快速翻看几页,心中一震。 这上面不仅记录了真实田产,更详细列出了贿赂胥吏的时间、金额、经手人,铁证如山! 他郑重收好账本,对老账房道:“老先生深明大义,本官记下了。此事了结前,还望老先生暂勿声张,以免惹祸上身。” 老账房知道事关重大,连连点头。 取得这关键证据,一行人离开田庄。 返程再经那条溪流时,因上游又下了阵雨,水流愈发湍急。 冯曼青还是率先过桥,转身向陈昂伸出手:“水更急了,我拉你过来。” 陈昂看着她伸出的手,没有犹豫,一把握住。 冯曼青的手心有些凉,纤细柔软,却稳而有力。 借力过桥后,陈昂再次道:“今日多亏冯姑娘。” 冯曼青轻轻抽回手,目光移向别处,低声道:“陈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一抹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耳根。 回到青山县城,陈昂把拿到账本的事告诉给了冯曼青,询问冯曼青的意见。 冯曼青脸色变得苍白,她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发颤:“陈公子,证据确凿,曼青无话可说。只是义父他,终究于我有救命养育之恩。能否再给他一次机会?” “让我去劝他主动认罪,补缴税银,或许能争取从轻发落。” 她眼中带着最后的恳求,和之前出手果断的女侠判若两人。 陈昂明白,若直接上报,冯世荣罪责难逃,自己是大功一件,但冯曼青心中这道坎恐怕永远过不去。 他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去劝他,若他愿主动认罪,我可以暂不上报,尽力周旋。” 冯曼青感激地看了陈昂一眼,眼神里面还带着一抹温柔,随后便转身向冯府奔去。 看着冯曼青远去的身影,陈昂无奈苦笑一声:我明知道此去是徒劳无功,却不得不让你死心。 冯曼青怀揣着那本暗账,脚步沉重,脑子里想着如何劝说冯世荣。 当冯曼青来到府邸,守门的小厮见她回来,恭敬行礼,却又低声道:“大小姐,老爷在书房,心情似乎不大好。” 冯曼青点了点头,径直向书房走去。 把心一横,她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 冯曼青推门而入。 书房内,冯世荣正临窗而立,欣赏着窗外一株新开的兰花,手持他那把心爱的紫砂壶,神态悠闲。 “青儿回来了?查案可还顺利?” “义父。”冯曼青走到书案前,声音低哑。 她没有迂回,直接将那本暗账放在紫檀木书案上,推到他面前。 “陈昂已经查到了确凿证据,这是从田庄王账房那里找到的真实账目。” 冯世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碰那账本,只是用壶嘴轻轻拨弄着壶盖:“哦?什么真实账目?王友德那个老糊涂,能记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冯曼青抬起眼,直视着冯世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义父,别再瞒了。这上面记录了咱们家真实的田亩数目,远不止报给官府的那些……还有历年打点县衙钱主簿、韩副主簿他们的明细,时间、金额、经手人一清二楚。” 她的声音里面带着绝望,“陈昂手握铁证,已经瞒不住了!” 冯世荣沉默了片刻,突然,他猛地将茶壶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脸上的慈祥瞬间消失,一把抓过账本,快速翻了几页,越看脸色越青。 “混账!王友德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竟敢私记黑账!”他猛地将账本摔在书案上,又怒视着冯曼青,“还有你!我养你教你这么多年,待若亲生!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帮着外人来查你的义父?!” 其实在冯曼青赶来之前,钱主簿和韩副主簿以及田庄管事都来找过冯世荣,把冯曼青帮着陈昂的事如实告知。 “义父!”冯曼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涌出,“青儿不是要害您,青儿是想救您啊!现在认罪,补缴税款,赔偿乡民,陈昂答应会为您周旋,争取从轻发落!” “若是等府衙直接定罪,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啊,义父!”她仰起脸,泪眼婆娑地恳求着。 “从轻发落?”冯世荣嗤笑一声,笑容狰狞,“青儿啊青儿,你太天真了!你可知一旦认罪,我冯家几代积累的家业就要顷刻散尽!你让我认罪,你是要我的命!” 他绕过书案,走到跪地的冯曼青面前,俯视着她:“我真是瞎了眼!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心软,让你死在仇家的手上算了!” 冯曼青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冯世荣,眼前的义父变得无比陌生,而她更是心如刀绞:“义父,您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您于青儿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青儿此生难忘!” “可正是因为这恩情,青儿才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那些被盘剥的百姓,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家!” “您看看这本账,因为瞒报田亩、转嫁税赋,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义父,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闭嘴!”冯世荣厉声打断她,额上青筋暴起,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你懂什么?弱肉强食,天经地义!那些贱民无能,活该受穷!” “我冯家能有今日,是靠几代人苦心经营!让我把家业拱手让人?休想!” 他越说越气,指着冯曼青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是被那个姓陈的小子迷了心窍!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帮他?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连爹都不要了!” “义父!”冯曼青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您怎能如此污蔑青儿!陈昂也是秉公执法,并无私心!青儿此举,全为义父着想,为冯家着想啊!” “为我着想?说的好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冯世荣暴怒之下,猛地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冯曼青的脸上! 第27章 剑拔弩张 冯曼青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红肿起来,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更痛的是心。 她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冯世荣。 冯世荣喘着粗气,指着书房门口,声音冰冷:“滚,你给我滚出冯府!从今日起,你冯曼青不再是我冯世荣的女儿!我冯家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滚!” 冯曼青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冯世荣扭曲的面容,心也沉到了谷底。 她不再哀求,不再解释。只是对着冯世荣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感念当初冯世荣对他的恩情。 “义父,保重。”她站起身,没有再看冯世荣一眼,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冯府。 当陈昂看到冯曼青回来,又见她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清晰的红肿掌印,眼圈通红,已然明白了事情的结果。 陈昂心中叹了口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沉声道:“冯姑娘,你已尽力。冯世荣瞒报田亩、行贿胥吏,证据确凿,已是重罪。法理无情,我只能将这些证据如实禀报通判大人了。” “陈公子,我不求别的,只求能留他一条命。算是我欠你的恩情,还请陈公子成全。”冯曼青说着话就要下拜。 陈昂赶忙扶住了冯曼青:“冯姑娘有恩必报,嫉恶如仇,我深感敬佩。可冯世荣该当何罪,不是我能决定,还要看通判和知府大人……” “陈公子,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我,我求求你。”冯曼青的语气更加诚恳,情真意切。 陈昂看着她近乎崩溃的模样,心中不忍,正犹豫间,冯府的管家突然到来。 管家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递上一份大红请柬:“陈公子,我家老爷为今日府中发生的误会,深感不安。明日特在府中备下薄酒,一是向大小姐赔罪,二也是想向公子解释原委,消除芥蒂。恳请公子赏光。” 周灵和阿吉立刻紧张起来。 周灵拉住陈昂的衣袖:“三少爷,不能去!这分明是鸿门宴!” 阿吉也连连点头:“是啊,少爷,太危险了!” 陈昂看着请柬,心里很清楚冯世荣想干什么,但还是转身对冯曼青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亲自和他聊聊。” 听到陈昂这样说,冯曼青心里一阵感动,立刻道:“我同你去,一定护你周全!” 陈昂对管家道:“请回复冯乡绅,陈某准时赴约。” 等到冯府管家离开,他随即转身对周灵和阿吉低声吩咐:“你们将今日所得证据,连同那本暗账,妥善收好。” “明日我与冯姑娘赴宴,若一炷香后我们未能从冯府出来,你二人立刻将所有证据呈交吴通判,并请吴通判速派兵卒前往冯府。” 周灵和阿吉对视了一眼,神色凝重地点头应下。 次日傍晚,陈昂与冯曼青一同前往冯府。 冯世荣见到二人,一手拉住陈昂,一手作势欲拍冯曼青的肩,语气亲热:“陈公子,青儿,昨日府中些许误会,都是为父一时糊涂,让你们受委屈了。” “今日特备薄酒,一是赔罪,二来也是一家人把话说开。” 陈昂心里冷笑:话说的好听,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宴设花厅,酒菜丰盛。 冯世荣频频举杯,言语间试探陈昂查案的进展。 陈昂以茶代酒,滴水未沾。 酒过三巡,冯世荣再次问及调查结果时,陈昂放下茶杯:“冯乡绅,不必再试探了。田亩账册的纰漏,贿赂胥吏的明细,证据均已在我手中。” “今日前来,并非饮酒,而是奉劝乡绅一句,主动向官府认罪,尚可争取一线生机。” 冯世荣脸色一变,笑容僵住。 他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忽又笑道:“陈公子年轻有为,何必如此较真?这青山县水浑,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大家都好。” 他使了个眼色,管家像上次一样,再次端上一个沉甸甸的木盘,上面盖着红布,隐约露出金锭形状。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只要陈公子高抬贵手,冯某必有厚报。” 陈昂看也不看那盘金银,冷冷说道:“冯乡绅,陈某此行,为的是公义,非为钱财。” 冯世荣见利诱不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猛地摔杯为号! 顷刻间,厅外涌入十余名手持利刃的彪悍家丁,将陈昂与冯曼青团团围住。 冯世荣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陈昂,既然你非要撕破脸,今日就别想走出我冯府大门!” 面对寒光闪闪的兵刃,陈昂神色不变,反而向前一步:“冯乡绅以为,就凭这些人,能留得下我们?” 他侧头对冯曼青低语,声音却足以让冯世荣听清,“冯姑娘,若动起手来,你第一个要取谁的性命?” 冯曼青手已按在剑柄上,目光直刺冯世荣。 冯世荣心头一凛,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深知冯曼青武功高强,若她真被逼动手,自己必然首当其冲。 但他仍存侥幸,厉声道:“青儿,我养你十几年,恩重如山!你真要为了这个外人,对你义父刀剑相向吗?” 冯曼青眼里掠过一丝痛楚,但握剑的手稳并没有松开,声音也越发冰冷:“义父若不下令退开,便休怪女儿无情。” 话音未落,冯曼青手中短剑出鞘,冰冷的剑锋紧贴在冯世荣颈侧。 家丁们面面相觑,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就在僵持之际,府外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吴通判身着官服,在孙有才及大批兵卒的簇拥下,大步闯入花厅。 原来周灵和阿吉见一炷香已过,立刻按计行事,吴通判接到证据后迅速调兵前来。 吴通判扫视全场,目光落在被冯曼青制住的冯世荣身上,冷哼一声:“冯世荣,你勾结胥吏、瞒报田亩、行贿官员,如今还敢意图杀害府衙特使!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孙有才也上前一步喝道:“冯世荣罪大恶极,拒捕伤人,按律可当场格杀!”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欲拔刀。 “住手!”冯曼青剑锋微紧,逼退孙有才,护住冯世荣,“如何定罪,自有国法,轮不到你动手!” 吴通判抬手制止孙有才,从袖中取出部分账册抄本,对陈昂道:“陈昂,你提交的证据,本官已阅。冯世荣所犯,皆是重罪,按律当严惩不贷。” 陈昂心知这是关键时刻,他当即对吴通判躬身道:“通判大人明鉴。冯世荣罪责难逃,然其女冯曼青深明大义,协助查案,也有些许功劳。” “冯乡绅若能主动罚没家产以充府库、补偿百姓,或可念其初犯,网开一面,饶其性命,以显大人仁德。”他此言是为履行对冯曼青的承诺。 吴通判沉吟片刻,权衡再三,缓缓道:“陈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冯世荣之罪,论法当诛。” “然若其能即刻交出所有非法所得,并补足历年亏空税银,或许本官可奏明府尊,酌情考量,留他一命。” “只是这补税筹款之事,千头万绪,时限紧迫。陈昂,你可能担保此事办妥?” 冯曼青有些担忧的看向陈昂,她当然明白陈昂是为了她,但又怕连累到陈昂。 而陈昂早就胸有成竹,他也看了一眼冯曼青,微微一笑,便向吴通判说道:“此事,在下一力承担!” 第28章 另辟蹊径 陈昂在众人面前承担解决税款之事,俨然已经没了退路。 他心里很清楚,若沿用强征暴敛的老路,即便勉强完成任务,也必会民怨沸腾,正中某些人下怀。 想到这一层,他决定另辟蹊径。 回到县衙,他闭门一日,仔细研究了永盛钱庄所能调动的资金流,结合青山县实际情况,草拟了一份详尽的方案。 次日,他求见吴通判。 吴通判仔细翻阅陈昂呈上的文书,时而点头,时而沉吟。 陈昂静立一旁,心中并不完全踏实。 毕竟自己的方案过于大胆,打破了常规。 “以工代赈,低息借款于府衙,清丈田亩,分等课税……”吴通判缓缓念出几个关键词,抬起眼看着陈昂,“陈昂,你可知,借款给官府,风险几何?清丈田亩,触动的是多少乡绅胥吏的利益?分等课税,更是闻所未闻,极易被攻讦!” 陈昂已经想好了如何作答,他缓缓道:“回大人,风险小子深知。然强征如竭泽而渔,虽解一时之急,却伤民心根本,非长久之计。” “如今水渠淤塞,田地干旱,正是兴修水利之时。以工代赈,可使饥民得食,水利得修,一举两得。” “借款之事,永盛钱庄愿以最低息率,助官府渡过难关,亦是钱庄回报乡梓之本分。”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清丈田亩、分等课税,确会触动利益。然账册混乱、赋税不公,正是青山县积弊之源。” “唯有厘清田亩,使富者不能匿产,贫者不致超负,方能显朝廷公平之意。小子愿亲自督导,公开程序,请各村推举代表参与核查,以杜胥吏舞弊之口实。” 他这是把现代社会治理的办法移植到了大夏,也只有这样,才能快速有效的解决问题。 吴通判凝视陈昂良久,他久历官场,深知积弊难除,陈昂此举虽险,却直指要害,且考虑周详,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份责任心。 他最终点了点头:“罢了。既然你已有成算,本官便支持你。府衙会出具文书,准你以特使身份,全权督办此事。” “但切记,分寸拿捏至关重要,若有差池,本官也难保你。” “谢大人!”陈昂长舒一口气,这第一步总算过关了。 拿到授权后,陈昂雷厉风行。 他首先以府衙名义张贴告示,宣布两项政令:一、招募民夫修复主水渠,每日管两餐,并付给一定工钱,以代部分税赋;二、重新清丈全县田亩,欢迎百姓监督。 告示一出,全县哗然。 久受饥馑之苦的农户将信将疑,但看到县衙真的开始组织人手,测量河道,发放粮食,渐渐有人尝试报名。 陈昂让阿吉带着几个机灵的钱庄伙计,在现场负责登记、发放物资,确保公平。 周灵则协助整理名册,管理账目,细致入微。 冯曼青主动请缨,带着几个原本在冯府当差、如今无所依傍的护院,负责维持工地秩序。 她虽沉默寡言,但处事公正,身手不凡,很快镇住了一些想趁机捣乱或冒领物资的地痞。 她亲眼看到那些瘦骨嶙峋的百姓,因有了活路和口粮而露出的感激神情,心中对陈昂的作法,从最初的疑虑,渐渐转为认同。 一次,有胥吏想克扣工粮,被她毫不客气的揭穿,胥吏只得作罢。 经历此事,她开始明白,陈昂所说的“公义”,并非空谈。 修渠工程进展顺利,民心渐稳。 陈昂每日必到工地巡视,查看进度,与老农交谈,了解水情。 他的平易近人和务实作风,与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吏形成鲜明对比,渐渐赢得了百姓的信任。 不仅如此,清丈田亩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也是最难的一环。 陈昂深知其中阻力,这种事情会触动原本大户的利益,这些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因此,他并未完全依赖县衙原有的胥吏,而是采纳了之前的想法,从各村挑选识字的青年,加以简单培训,组成测量队。 他又请冯曼青带队监督,防止有人干扰或贿赂测量人员。 果然,清丈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 一些拥有大量田产的乡绅联合起来,先是软语请求,希望陈昂“高抬贵手”,暗示必有厚报。 陈昂态度明确,一律回绝:“清丈乃为公平计,非为私利。诸位田产几何,便按几何纳税,天经地义。” 这些人看到陈昂是如此态度,又想到冯世荣的下场,便知道陈昂并不容易被收买。 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一日,测量队在城东李乡绅的土地上作业时,突然冲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阻挠测量,打伤了一名队员。 冯曼青当即出手,制服了为首几人,但场面一度混乱。 陈昂得知此事,迅速赶到现场,但并未立即发作。 他先安抚受伤队员,然后径直去找李乡绅。 他没有带衙役,只带了冯曼青。 在李府客厅,陈昂开门见山:“李员外,阻挠官府清丈,殴打公差,按律可拘拿问罪。陈某今日来,是给员外一个机会。” “若即刻令家人退去,赔偿伤者,并配合清丈,此事可当误会处理。若执意顽抗……”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冰冷的冯曼青,“冯姑娘,按律,阻挠公务、袭击官差者,该如何处置?” 冯曼青配合默契,冷声道:“轻则杖刑,重则流放。” 李乡绅脸色煞白,他见识过冯曼青的手段,这女人认死理,不然冯世荣也不会栽倒在她手上。 他又见陈昂态度强硬,且有吴通判支持,只得服软,乖乖配合清丈。 此事一经传出,其他观望的乡绅也纷纷收敛,清丈工作得以推进。 在清丈过程中,陈昂发现大量被瞒报、隐匿的田产,尤其是冯世荣名下,竟有近三成良田未入册。 他将这些数据一一记录在案,心中对冯世荣的罪责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更理解冯曼青当初的痛苦抉择。 陈昂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个冯世荣未免太过分了,胆子那么大,背后必然有人支持,看来少不了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第29章 合理分配 田亩数据初步厘清后,摆在陈昂面前的,是更为棘手的难题——如何征税。 若按旧例,无非是依据新清丈出的数字,按统一税率征收。 但这看似公平,实则对拥有少量田产的贫苦农户仍是沉重负担,而那些被清查出大量田产的富户,虽缴纳总额增加,却远未伤筋动骨,且极易将怨气转嫁给佃户,引发新的矛盾。 陈昂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对着摊开的田亩册子和算盘,沉思良久。 他回想起下乡时看到的那些破败茅屋和面黄肌瘦的孩童,也想起了冯世荣等豪强仓廪充实的景象,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冲击着他。 “统一税率,不过是维持表面的平静,其实积弊更深。”他喃喃自语。 前世的一些记忆碎片在此刻浮现,给了他启发。“必须让负担更合理地分配。” 他并未使用“累进税”这个可能引起士大夫阶层剧烈反弹的敏感词,而是结合大夏朝现有的税制框架,提出了一个“分等课税”的方案。 他仔细核算了不同等级田地的产出和农户的大致生活成本,将全县田产精细地划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下、贫户”共九等。 前六等针对拥有一定田产的农户和富户,税率逐等略有提升,但幅度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 最关键的是后三等:“下下”等税率极低,近乎象征性缴纳;而划入“贫户”等级的,则完全免征当年税赋。 “划分的依据,不仅是田亩数量,更要考虑土质、水源、地理位置等因素,力求相对公平。”陈昂对协助他核算的周灵和阿吉解释道。 周灵细心地将各项标准记录下来,阿吉则忍不住赞叹:“三少爷,这法子妙啊,穷苦人家能喘口气了!” 方案制定容易,推行却难。 陈昂当然明白,这也必将触动富户的利益。 还是那句话,要想让方案得以执行,必须要有官府支持——唯有权力的保驾护航,他才能通行无阻。 因此,他还是首先将方案呈报吴通判。 吴通判仔细审阅后,眉头紧锁:“陈昂,此法定然会引起非议。那些乡绅岂会甘心多缴税银?” 陈昂坦然道:“大人明鉴。然税赋之本,在于公平。富者田连阡陌,多担一些,合情合理。贫者无立锥之地,若再课以重税,无异于逼其造反。” “此次清丈,已查出大量瞒报田产,若仍按旧法,富户实际负担增加有限,怨气却会集中在官府‘清丈’之举上。” “而采用分等之法,可将矛盾转化为不同田产等级之间的差异,且能让绝大多数百姓感念朝廷仁政,利于征收。” “至于富户,只要税率设置得当,使其仍在可承受范围内,并辅以其他安抚,未必不能接受。” 吴通判沉吟许久,开始权衡利弊。 他欣赏陈昂的胆识,也清楚这是解决钱粮问题、稳定民心的有效手段,真能将此事办妥,也算是他的政绩。 最终,吴通判还是拍板:“就依你之策!本官为你撑腰。但分寸务必拿捏精准,若有大规模抵制,需及时调整。” 有了吴通判的支持,陈昂开始行动。 他并未急于公布方案,而是先走了一步妙棋——借助永盛钱庄的力量。 他亲自修书给父亲陈守财,详细说明了“分等课税”方案和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代收税银。 陈守财毕竟是商人,他立刻看出此举不仅能赚取手续费,更重要的是能极大提升钱庄信誉、拓展客户、沉淀大量资金。 他大喜过望,迅速调集人手物资,在青山县各主要乡镇增设或强化了永盛钱庄的分号。 准备工作就绪后,官府才正式张贴告示,公布“分等课税”细则,并同时宣布:未来三年,青山县税银均可通过永盛钱庄在各乡镇的分号缴纳,免去百姓进城奔波之苦,也切断了胥吏在征税环节上下其手的机会。 告示一出,果然在青山县引起了轩然大波。 贫苦农户们围着识字的人,反复确认那“贫户免征”的字样,激动得热泪盈眶。 许多人家对着县衙方向磕头,称陈昂为“陈青天”、“活菩萨”。 然而,富户们则是一片哗然。 虽然陈昂设置的税率涨幅经过精密计算,并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但多年来的利益惯性让他们难以接受。 以城东李乡绅——之前阻挠清丈那位——为首的几个大户,联名找到吴通判,言辞激烈地表示反对,认为这是“劫富济贫”、“违背祖制”,还暗示会联合起来抵制缴税。 陈昂对此早有预料,他亲自出面,在县衙二堂接待了这些乡绅。 他没有摆出官威,而是心平气和地与他们算账:“诸位乡贤,请看,这是清丈后各位的实际田亩数,远超以往报备之数。” “若按旧税率,诸位所需缴纳的税银,实际上比现在分等之后还要高出不少。陈某此举,已是考虑了各位的实际情况。” 他话锋一转,又道:“再者,官府正在全力修复水渠,一旦完工,各位的田地灌溉无忧,收成必增。长远来看,今日多缴之税,来日必能加倍收回。” “更何况,税银由永盛钱庄代收,便捷安全,省却了各位多少麻烦。若各位执意抵制,不仅于法不合,万一激起民变,恐怕后果更非诸位所愿见。” 陈昂的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抵制的不利后果,又给出了未来的利益预期。 吴通判也适时表态,支持陈昂的方案。 这些乡绅见官府态度坚决,陈昂言之有理,加之各自盘算,确实如陈昂所说,清丈后按新法缴纳,比完全按新田亩数统一税率要“划算”一些,且顾忌官府权威,最终只能悻悻接受,虽然心中不满,但表面上不再公开反对。 即便如此,陈昂并未放松,他明白这仅仅是这些人暂时的妥协。 真正的税制改革非一县之力可为,他只是在现有的裂缝中,小心翼翼地播下了一颗种子。 他心中暗忖:权宜之计罢了。但能让百姓喘口气,让富户习惯负担的合理分配,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第30章 少年英才 由于“分等课税”极大减轻了底层负担,赢得了广泛民心,而永盛钱庄便捷的缴纳方式也减少了中间环节的损耗和怨气,税粮征收工作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到了规定的期限,不仅全额完成了任务,更因为清丈出了大量以往瞒报的田产,税收总额竟然比预期还超出了一大截。 吴通判亲自查看了库房里的粮银,感慨地拍了拍陈昂的肩膀:“陈昂啊陈昂,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化腐朽为神奇,莫过于此!” “你不仅解决了税赋难题,更安定了民心,此乃大功一件!”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赏识,已经毫不掩饰。 知府赵明诚接到吴通判的详实禀报,尤其是看到那超额完成的税银数字时,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当时朝廷正因北方边境战事吃紧,为粮饷问题焦头烂额,江宁府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是一份实打实的政绩。 赵明诚在给朝廷的奏报中,极力渲染青山县税改的卓著成效,并特意突出了陈昂的才干,将其誉为“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 不久,朝廷嘉奖的旨意下达,褒奖江宁府上下政绩卓著,知府赵明诚和通判吴大人都得到了嘉奖。 赵明诚春风得意,自然不忘投桃报李。 他私下召见陈昂,亲切地暗示:“陈昂啊,你此番立下大功,虽无官身,却展现了大才。按制,或有‘捐官’一途,本官或可为你谋划一二,让你有个正经出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直接向陈昂抛出了进入仕途的橄榄枝。 陈昂早就看得清楚,要想在大夏有一番作为,必须要进入官场,掌握权力。 “既然赵知府有心,那陈昂先在此谢过了。日后若能飞黄腾达,必不忘大人提携之恩。”陈昂拱手道。 在陈昂解决税款问题之后,冯世荣一案,也到了最终判决的时刻。 得益于陈昂的极力求情,加之冯家田产已被罚没充公,弥补了一部分税款亏空,赵明诚和吴通判最终网开一面,留了冯世荣一条命,但判了长期监禁,冯世荣余生恐怕都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冯曼青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极为复杂,感慨不已。 义父性命得保,她对陈昂的感激之情更深了一层。但想到冯世荣如今的结局,以及父女决裂的惨痛,她又不免黯然神伤。 冯曼青如今孑然一身,无家可归,陈昂正式向她发出邀请,请她加入永盛钱庄,负责护卫以及一些需要特殊手段处理的棘手事务。 冯曼青沉默片刻,想起陈昂的为人,她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对陈昂的感激,有事情了结的释然,这些都被她埋在了心里。 然而,青山县的风波涉及到了孙有才。青山县所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孙有才的默许,根本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此次事件中,虽然因为镇国公李国忠的暗中干预,孙有才未被彻底革职查办,但知府赵明诚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寻了个“督导不力、有失察之责”的由头,将孙有才调离了青山县,明升暗降,安排了一个闲职。 赵明诚心里雪亮,孙有才与冯世荣勾结甚深,其背后定然有镇国公府的影子。 否则,一个七品知县,岂有如此胆量? 但这潭水太深了,牵扯到朝中顶级勋贵,赵明诚自知分量,不敢轻易深究,只能暂时隐忍,将孙有才调离了事,也算是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陈昂通过孙有才的最终处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地方豪强与贪官污吏的勾结,现在看来,其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庞大的势力和政治博弈。 这让他更加深刻认识到,仅仅拥有财富和商业头脑,在这个权力至上的时代,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真正保护自己,实现更大的抱负,必须掌握权力,或者与权力形成更稳固的联盟。 他看着知府赵明诚嘉奖的文书,心中那份对“捐官”出身的渴望,变得更加迫切。 商道,是他起家的根本;而仕途,将成为他未来施展抱负的关键阶梯。 …… 永盛钱庄的后院花厅内,灯火通明,一场丰盛的家宴正在进行。 陈守财端坐主位,满面红光,连日来因陈弘之事积郁的闷气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自豪。 他频频举杯,声音洪亮:“来!为昂儿在青山县立下的大功,干一杯!真是虎父无犬子,哈哈哈!” 坐在他左下首的是周鸿祥,他捻着胡须,脸上带着笑容,连连点头:“东家说的是,三少爷此次不仅解决了税赋难题,更赢得了官声民心,实在令人佩服。” 陈昂坐在陈守财右下首,身姿挺拔,虽面带倦容,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沉稳。 他谦逊地举杯回应:“父亲,周叔,你们真是谬赞了。此次能成事,离不开吴通判支持,也仰赖周灵妹妹细心核对账目,阿吉奔波联络,还有冯姑娘多次出手相助。”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在座的周灵、阿吉和坐在稍远位置的冯曼青,语气真诚,并不居功自傲。 周灵微微低下头,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双手在桌下轻轻绞着衣角,心中既为陈昂的成功感到高兴,又因他当众提及自己而有些羞涩。 阿吉则坐在末席,听得三少爷提到自己,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放光,与有荣焉。 冯曼青独自坐在靠近厅门的一席,与热闹的宴席氛围显得有些疏离。 只有当陈昂提到她时,她才抬起眼帘,看了陈昂一眼,微微颔首,随即又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也烘托到位了。 陈守财酝酿已久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他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看向陈昂:“昂儿啊,你如今立下大功,前途无量。为父看着你长大成人,能有今日,甚是欣慰。” “这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看周灵这孩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与你又是自幼一同长大,情分深厚……” 他话未说完,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周鸿祥脸上的笑容更盛,期待地看向陈昂。 周灵猛地抬起头,脸颊绯红,心跳如鼓,既羞怯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期盼。 阿吉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连一直沉默的冯曼青,执筷的手也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也扫向了陈昂…… 第31章 婚姻大事 陈昂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深知陈守财的心思,也明白周灵的心意,更清楚这桩婚事若能成,周家便会对钱庄死心塌地。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事业有成,传宗接代便是理所当然。 然而,他自从来到大夏,经历了种种,一条更为广阔的道路正在他面前展开,此刻若沉溺于儿女情长,势必会分散精力,成为未来的牵绊。 他必须做出抉择。 陈昂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迎上陈守财的目光,语气决绝:“父亲厚爱,孩儿心领。周灵妹妹贤良,孩儿亦深知。只是……” 他略一停顿,组织着语言,既不能伤了周灵的心,又要彻底打消陈守财的念头,“只是孩儿认为,如今事业方才起步,何况秦校尉临行前私下透露,恐有大战将起。” “钱庄需要发展,还要与官府合作,乃至应对时局变化,诸事千头万绪,正是需要全力以赴之时。” “孩儿想先专心事业,夯实根基,暂无心思顾及儿女私情,还请父亲和周叔谅解。”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客观的时局困难,也表明了自己的主观意愿,给双方都留了台阶。 话音落下,花厅内又是一片寂静。 陈守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料到儿子会直接地拒绝,而且理由如此“冠冕堂皇”,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他看着儿子一脸决然的神色,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既有此志气,为父也不勉强你了。” 周鸿祥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拍了拍身旁女儿微微颤抖的肩膀,以示安慰。 周灵早已低下了头,原本绯红的脸颊变得苍白,眼眶微红,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掉下来。 阿吉见状,也不敢吭声,埋头吃饭。 冯曼青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像是置身事外,但若细看,能发现她握着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寂,陈守财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静:“昂儿,你方才提及秦校尉所说边境之事,你如何看待?与我钱庄有何关联?” 陈昂见陈守财不再坚持,松了口气,也乐得转换话题。 他神色一正,仔细分析道:“父亲,战事若起,粮草、军饷、物资转运,乃是国之命脉,亦是巨大的商机。” “永盛钱庄若能在此时展现能力,以可靠的服务协助官府稳定后勤,借此机会将业务拓展至北地沿线,这将是天赐良机,能让钱庄的影响力跃升一个台阶。”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超越常人的深思熟虑:“钱可通神,亦可强国。积聚财富,能解燃眉之急,能助一方安定。但孩儿近日所思,更深一层。”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纵观古今,若无权柄在手,即便富可敌国,亦如三岁孩童怀揣重金行于闹市,终是他人砧上之肉,难以长久。” “此次青山县之事,让孩儿亲眼所见,商道虽可富民,然欲真正安身立命,护佑家业周全,乃至将来若有抱负,想匡扶天下,还需掌握一定的实权,或与权力建立稳固的联结。” 他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陈守财听完,怔怔地看着儿子,完全没料到以前的痴傻庶子,如今竟胸怀大志。 他原本只希望儿子能继承家业,将钱庄发扬光大,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但此刻,他从儿子眼中看到的,是远超商业版图的雄心。 听到这番话,陈守财缓缓点头,语气郑重:“吾儿见识之深远,谋划之周详,已远超为父。你所言极是。这世道,光有钱,确实不够。” “既然你已看清前路,那么,放手去做吧!永盛钱庄,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为父定当全力支持你!” “谢父亲!”陈昂起身,郑重行礼。 夜色渐深,宴席的喧嚣散去,只余下清凉的晚风。 陈昂信步走到庭院中,借着月光,看见冯曼青独自一人站在荷塘边的小亭里,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孤寂。 她似乎正望着水中残荷出神,连陈昂走近都未立刻察觉。 “夜里风凉,冯姑娘还不休息?”陈昂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冯曼青微微一怔,迅速转过身,脸上已恢复平日的清冷:“陈公子。我习惯晚睡,出来走走。”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方才宴席上陈昂那番关于权力的言论,以及他拒绝婚事的决绝,让她心绪难平。 陈昂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也望向那片月色下的荷塘。 “我今晚的话,会不会显得凉薄?”他忽然问道。 陈昂知道,以冯曼青的聪慧,必然看出了周灵的心意和自己的考量。 冯曼青沉默片刻,低声道:“陈公子志存高远,自有道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她这话既是理解,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阵夜风掠过池塘,带着秋天的寒意。 冯曼青穿着单薄,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陈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动作自然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冯曼青身体瞬间僵住,带着男性体温的衣袍落在身上,一种陌生的暖意将她包裹。 她可以轻易避开,但此刻,她的手脚却像被定住一般。 冯曼青抬头看向陈昂,月光下,陈昂眼神深邃,还带着一种关怀之意。 “我……”冯曼青想拒绝,声音却有些发紧。 她自幼习武,漂泊江湖,早已习惯了冷暖自知,何曾有人如此待她? 即便是义父冯世荣,也多是利用她,少有这般细腻的关切。 陈昂的手并未立刻收回,指尖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曼青,”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前路未知,凶险难料。我很庆幸,身边能有你。” 这话语中的信任,让冯曼青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她想避开陈昂的目光,却仿佛被那目光吸住,动弹不得。 一种混杂着慌乱和隐秘喜悦的情绪,在她冰冷已久的心底悄然滋生。 陈昂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晕,心中亦是微动。 这个平日里清冷如霜、身手不凡的女子,此刻竟流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让他觉得格外真实动人。 冯曼青终于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多谢公子。” 陈昂才缓缓收回手,轻声道:“天色不早,回去歇息吧。” 冯曼青点了点头,拢紧身上的外袍,转身离去,脚步比平时略显匆忙。 第32章 新官上任 数日后,知府衙门的任命文书果然下达。 在赵明诚和吴通判的合力运作下,陈昂破格被任命为江宁府漕运司判官,从七品。 消息传来,永盛钱庄上下欢腾。 陈守财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陈昂的手反复念叨:“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我儿有出息!” 他立刻吩咐账房,全力配合陈昂,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周鸿祥也满面红光,指挥伙计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阿吉在钱庄门口迎来送往,面对前来恭贺的客人,店小二的机灵劲发挥的淋漓尽致。 聚丰楼刘掌柜见到如今阿吉,也打趣道:“你小子现在是要翻身了,跟着陈三少爷,现在是顺风顺水啊。” “刘掌柜,托您的福,陈三少爷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记得。您请进,东家都在里面等着呢。”阿吉笑道。 前院陈守财和陈昂接待着客人,后院中,周灵细心地将任命文书誊抄了一份,收在妥善之处。 她真心为陈昂高兴,但那份喜悦底下,藏着淡淡的酸涩——陈昂越走越高,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钱庄账目管理中,力求做到分毫不差,这是她唯一能帮上陈昂的方式了。 冯曼青听到消息时,正在后院练剑。她收剑入鞘,沉默片刻,便去整理自己的行装。 陈昂找她谈过,漕运司鱼龙混杂,他需要她以护卫的身份跟随,并负责一些明面上不便处理的暗查事宜。 任命次日,赵明诚单独召见陈昂。 在府衙的书房内,赵明诚收起平日笑容,神色严肃:“陈判官,漕运司判官一职,关系京师粮饷、地方稳定,责任重大。前任因贪墨落马,留下个烂摊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陈昂当即表态:“下官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栽培。” 赵明诚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事,你需知晓。那青山县的孙有才,其堂兄孙有德,正是你漕运司的副判官。孙有才背后是镇国公李国忠,这孙有德……哼,你且留心。” 陈昂心里大概明白,面上不动声色:“谢大人提点,下官谨记。” 就在陈昂准备走马上任时,江宁府最大的竞争对手——隆昌钱庄的东家赵广善,正在自家别院设宴。 宾客便是漕运司的几位关键人物:副判官孙有德,掌案书吏蒋贵,库管郑奎等。 这赵广善靠着与漕运司多年的“密切”关系,垄断了大部分漕运相关的银钱往来,对横空出世、屡屡坏他好事的陈昂恨之入骨。 孙有德四十多岁年纪,面色白净,眼神灵活,指间套着个玉扳指,不时转动。 他抿了口酒,慢悠悠道:“赵东家,听闻新任判官,是你们钱庄行的翘楚啊,还是永盛钱庄的少东家?年轻有为,呵呵。” 赵广善胖脸上堆着笑,眼底却闪着冷光:“孙大人说笑了,一个毛头小子,仗着父荫和几分运气,走了狗屎运罢了。” “哪比得上孙大人您根基深厚,经验丰富?这漕运事务繁杂,可不是会算几笔账就能玩得转的。” 掌案书吏蒋贵,是个干瘦老头,眯着眼接话:“东家所言极是。漕运账目、船期调度、民夫管理,规矩繁多。年轻人嘛,难免心急气盛,怕是难以服众啊。” 库管郑奎是个黑壮汉子,声如洪钟:“怕他个鸟!一个捐官的商贾之子,能有多大能耐?咱们按老规矩办事,让他碰几鼻子灰,自然就知道这漕运司的门朝哪开了!” 孙有德摆摆手,故作大度:“诶,郑库管,话不能这么说。陈判官毕竟是上官,我等还是要恭敬些。不过嘛,这漕运司的惯例,该让他知晓的,还是要让他知晓。免得年轻人不懂规矩,闹出笑话,耽误了正事,对不对?” 他语带双关,众人心领神会,举杯附和。 第二天清晨,陈昂身着从七品官服,准时来到位于运河码头的漕运司衙署。 冯曼青一身利落劲装,以随从身份跟在身后,扫视着周围环境。 衙署看起来有些年头,门楣上的漆皮剥落,透着一股陈腐气息。 点卯时辰已过,衙署正堂内却只稀稀拉拉来了十几名小吏,几位关键人物如副判官孙有德、掌案书吏蒋贵、库管郑奎均未到场。 留守的小吏们看似恭敬,眼神却带着轻视,言语举止都显得颇为不屑。 陈昂端坐主位,负责点卯的小吏战战兢兢地上前禀报:“回判官大人,孙副判官言称身体不适,告假一日。蒋书吏说是有紧急账目需核对,晚些再来。郑库管一早就去码头巡查了。” 话音刚落,堂下几个老吏交换着眼色,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讥笑。 这是典型的集体怠工,要给新上司一个下马威,这种事情在现代社会也有发生,陈昂见怪不怪。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孙大人身体不适,理应休息。蒋书吏勤于公务,郑库管深入码头,皆是尽职之举。” “本官初来乍到,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司内情况。你将近年漕运账册、船籍档案、民夫名册,取来与本官看看。” 那小吏一愣,没料到陈昂不气不恼,反而要看账册。 他支吾道:“大人,账册卷帙浩繁,且蒋书吏正在核查,不如……” “无妨,”陈昂打断他,语气平和,却不怒自威,“你只管取来。蒋书吏核查他的,本官查阅本官的,互不耽误。还是说这漕运司的账册,本官这个判官,看不得?” 他最后一句语气微沉,目光扫过堂下众人。 那小吏吓得一哆嗦,连声道:“看得,看得!小人这就去取!” 陈昂又转向其他人,随意问起漕运流程、码头管理、往年漕粮损耗等情况。 这些吏员本以为新官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陈昂如此沉得住气,问的问题又切中要害,一时间竟有些应对失措,答得漏洞百出。 陈昂一边听,一边默默记下每个人的反应。冯曼青也静立一旁,将那几个明显心怀鬼胎的吏员样貌记在心里。 整整一个上午,陈昂就坐在堂上,慢条斯理地翻阅着送来的陈旧账册和档案。 直到晌午过后,掌案书吏蒋贵才姗姗来迟,手里捧着几本账册,一脸“疲惫”地走进来,拱手道:“下官忙于核对账目,来迟一步,望大人恕罪。” 陈昂放下手中卷宗,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蒋书吏辛苦。本官正看到去岁漕粮北运的损耗记录,竟比前年高出近两成,不知是何缘故?蒋书吏既在核对账目,想必对此有所见解?” 第33章 敲山震虎 蒋贵不由得一惊,没料到陈昂看得如此仔细,且一开口就直指要害。 他准备好的敷衍说辞卡在喉咙里,支吾道:“这个,这个或许是河道不畅,或是漕船老旧……” “哦?”陈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转而道,“账目之事,容后再议。蒋书吏既已来了,便与本官一同看看这些船籍档案吧,正好有些疑问,需向你请教。” 蒋贵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暗骂这年轻判官棘手。 他原本打算晾陈昂几天,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陈昂非但没退,反而稳坐钓鱼台,开始深入查账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陈昂随手抽出一卷档案,是去岁秋粮北运的记录。 他指着运输周期一栏,看似随意地问道:“这趟漕粮,从江宁到通州,竟走了四十五日?比往年平均多了近十日。是何缘故?” 蒋贵眼皮一跳,忙道:“回大人,去岁秋汛,河道不畅,沿途关卡查验也严了些,故而耽搁了。” “哦?”陈昂不置可否,又翻到损耗记录,“这一趟损耗报了一成半?朝廷定额不过半成。也是因为秋汛?” 蒋贵额头见汗,脑子也转的够快,再次支吾道:“是,是风浪大了些,加之漕船老旧,难免有些洒漏。” 陈昂不再追问,又换了一卷账册,是关于民夫工钱支出的。 他指着上面固定的数额:“民夫工钱,皆是按日固定发放?本官听闻码头劳作有轻重缓急,工钱亦有差异,为何账上如此整齐划一?” 蒋贵没想到陈昂会发现那么多问题,他心里发虚,不得不强笑道:“大人明鉴,这是为了账目清晰,便于核算。实际发放,自有工头根据劳作情况酌情增减。” 陈昂点点头,合上账册,语气平和:“原来如此。看来漕运事务,确实繁杂,诸多‘惯例’,非一日之功可明。” 他不再看蒋贵,转而吩咐周灵将重点账册标记出来,带回细查。 蒋贵松了口气,以为糊弄过去了,暗自得意这年轻人果然好骗。 他却不知,陈昂心中已大致有数:运输周期人为拉长以便虚报损耗,民夫工钱被中间层层盘剥,这漕运司从上到下,烂得可以。 接下来两日,陈昂依旧每日到衙署点卯,翻阅档案,偶尔问蒋贵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蒋贵和副判官孙有德渐渐放松警惕,以为陈昂不过是走个过场。 第三日,陈昂对冯曼青和阿吉道:“准备一下,我们去码头看看。” 麻痹了这些人,接下来,他就需要亲眼验证账册背后的真相了。 三人换了寻常商贾衣着,来到运河码头。 码头上人声鼎沸,漕船林立,苦力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穿梭不息。 冯曼青目光如炬,很快发现异常。 她低声对陈昂说:“东南角那几座官仓,守卫看似松散,但换岗时有特定手势暗号。换岗前后,常有不明马车从侧门进出,车辙印很深,像是满载。” 她在江湖中滚打多年,对于这些破绽,一眼便能看出,判断这里可能有私下的粮食交易或夹带。 阿吉则机灵地混入一群歇息的民夫中,递上水囊闲聊,以此来打听真相。 这种事情,对于阿吉来说,简直驾轻就熟,手到擒来。 不一会儿,他回来禀报:“三少爷,问清楚了。工钱被工头和司里吏员克扣得厉害,到手不足一半,还经常拖欠。吃的都是发霉的糙米,根本吃不饱。好些人累死累活,连家小都养不活。” 陈昂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汗流浃背的民夫,他们面容枯槁,眼神麻木。 几个穿着体面的漕运司吏员正与工头谈笑风生,对民夫的艰辛视若无睹——眼前的景象,比账册上的数字更触目惊心。 实地查探完毕,陈昂心中已有决断。 次日清晨点卯,陈昂突然下令,所有吏员即刻到正堂集合。 人到齐后,他直接让周灵将几本账册和一份清单放在案上。 “蒋书吏,”陈昂声音不大却带着压力,“去岁十月丙字号船队运粮至徐州,账面记载因‘风浪受损’,损耗三百石。” “然同期天气记录显示,漕河段风平浪静。且这损耗核销文书笔迹与你平日记录有异,作何解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蒋贵一时反应不过来,脸色骤变,支吾难言。 陈昂不等他辩解,又道:“码头丙区仓库,按规定五日一盘查,上月却有十日无记录,钥匙由你代管。期间库存清册与实物核对,短缺精米五十石。此事,你又如何说?” 堂下鸦雀无声,蒋贵早就汗如雨下。 陈昂拿起《大夏律》和漕运章程,沉声道:“账目不清,监管不力,按律当严惩!本官念你旧劳,暂不送官。即日起,停职反省,掌案事务由副手暂代,账册移交核查!” 蒋贵瘫软在地。孙有德想开口,被陈昂冷眼制止。 陈昂环视众人,宣布三条新规:“一、所有工钱,由永盛钱庄直接代发,按日结算,直达个人!二、重定漕船调度与损耗考核标准,五日一报!三、衙署门外设匿名举报箱,由冯曼青专人负责,查实有赏!” 这新规条条全都打在要害上,堂下众人神色各异,孙有德脸色铁青。 新官上任三把火,陈昂这第一把火,烧得果断狠辣。 冯曼青按剑立于陈昂身侧,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无声威慑。 孙有德回到自己的值房,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矮几。 “黄口小儿,安敢如此!”他低声咆哮,恼怒不已。 陈昂这一手,不仅拿下了他的钱袋子蒋贵,更直接断了他和手下人最大的财路。 永盛钱庄代发工钱,匿名举报箱?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大人息怒。”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库管郑奎,他关上房门,低声道:“这陈昂初来乍到,仗着有点背景和几分小聪明,就想在漕运司立规矩,未免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孙有德喘着粗气坐下,阴狠道:“不能让他这么顺当!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漕运司,不是他一个捐官的小儿说了算!” 郑奎凑近一步,眼中带着一抹凶光:“大人,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他不是要让永盛钱庄代发工钱吗?咱们就让他发不成!” “码头那地方,鱼龙混杂,找几个地痞流氓,去钱庄设的点上闹事,砸了他们的摊子,看谁还敢去领钱?” 孙有德眼神一动:“还有呢?” 郑奎继续道:“光闹事还不够。得让他在漕运正事上栽个大跟头!过几日有一批要紧的漕粮要北运,咱们找个由头,让一条船‘意外’沉了。” “到时候,就把这屎盆子扣在他陈昂头上,就说他新政扰乱了漕运秩序,才导致船只失事,看他怎么跟上面交代!” 孙有德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好,就按你说的办!手脚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第34章 风波骤起 两日后,永盛钱庄在码头搭起的简易工钱发放点刚摆开阵势,一群满脸横肉的汉子便呼啦啦围了上来。 他们目露凶光,根本不排队,直接推开前面等待的民夫,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 “永盛钱庄?什么玩意!凭啥由你们发钱?” “肯定要克扣!兄弟们,别信他们的!” “砸了这黑心摊子!” 为首的一个疤脸汉子更是嚣张,一脚踹翻了摆放铜钱的桌子,铜钱哗啦啦滚落一地。 钱庄伙计试图理论,却被推搡在地。 前来领钱的民夫们吓得四散退开,敢怒不敢言。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发放工作彻底瘫痪。 就在码头闹剧上演的同时,运河上游飞马来报:一条满载新粮的漕船,在风平浪静的河段突然船体倾斜,不过半炷香功夫便沉入河中,船上漕粮尽数损失,所幸船工水性好,拼死游上岸才捡回性命。 孙有德得知此事,心里得意,但是表面上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还带着几个心腹吏员,急匆匆闯进陈昂的值房。 “陈大人,陈大人!你看看,这成何体统!”孙有德捶胸顿足,大呼小叫,“你推行新政才几日?码头上地痞流氓横行,冲击钱庄,扰乱秩序!这倒好,运河里又出了沉船大事,多少粮饷付诸东流!” “这定是你那套新规矩,改弦更张,弄得人心惶惶,漕运秩序大乱,才酿成如此大祸!陈大人,此事你难辞其咎啊!”他故意把声音拔高,刻意让外面的人都听见,试图将责任扣在陈昂头上。 值房内外,众吏员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昂身上,有担忧,有观望,更有不少是幸灾乐祸,却都不敢吱声。 面对孙有德咄咄逼人的指责,陈昂心里冷笑: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急不可耐,手段如此下作。 他面上却波澜不惊,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这才抬眼看向孙有德:“孙副判官稍安勿躁。事故缘由,尚未查清,岂可轻易定论?” “码头闹事,自有官府衙役弹压;沉船原因,也需仔细勘查。一切等查明了再说也不迟。”他四两拨千斤,将孙有德的指责挡了回去,既未承认,也未动怒,显得异常沉稳。 孙有德被噎了一下,见陈昂如此镇定,他的心里反而有些没底,但话已出口,只能硬撑:“好!那就请陈大人尽快查明,给上下一个交代!” 说罢,也只能气哼哼地带着人走了。 …… 当夜,月黑风高。 冯曼青一身紧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入沉寂下来的码头区。 白天那几个闹事地痞的样貌、举止,她已牢记在心。 根据其言行举止和码头混混的习性,她很快锁定了码头附近一家鱼龙混杂的地下赌坊。 子夜时分,赌坊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白天带头闹事的疤脸头目,喝得醉醺醺,哼着小调,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刚拐进一条昏暗的巷子,一道黑影倏然从旁掠出,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手已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将他猛地拖入黑暗角落。 一把散发着寒气的短剑,紧紧贴在了他的咽喉上。 “说,谁指使的?”冯曼青的声音低沉冰冷。 疤脸头目醉意瞬间吓醒,裤裆一热,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他感受到身后之人那可怕的杀意,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求饶:“女侠饶命!我说,我说!是漕运司的库管郑奎郑爷!是他给了我们兄弟五十两银子,让我们去砸永盛钱庄的场子,闹得越大越好……” 问清细节后,冯曼青一个手刀将其击晕,捆结实塞进垃圾堆后。 她没有丝毫停留,转身潜行至运河边。 沉船地点已有官府船只标记。 她悄无声息地滑入微凉的河水中,水性极佳的她,在昏暗的水下,仔细摸索检查着沉船的残骸。 重点便是船底。 果然,在靠近龙骨的关键位置,她触摸到了几处异常——那不是自然撞击所形成,更不是腐朽形成的破损,而是边缘整齐、深浅一致的凿痕! 这种手法颇为老练,分明是有人在水下用特制工具精心破坏所致。 她小心地用随身携带的软蜡拓下凿痕形状,又从破损处掰下一块带有明显工具刮擦印记的碎木,这才悄然浮上水面,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冯曼青将连夜取得的证据呈给陈昂。 看着那清晰的蜡拓痕迹和碎木,听着冯曼青的汇报,陈昂更加镇定。 对手越是疯狂,破绽就越多。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采取了更稳妥的策略。 首先,他亲自带着钱庄伙计和些许慰问品,来到暂时安置沉船船工的地方。 面对惊魂未定的船工及其家眷,陈昂当众宣布:“诸位乡亲受苦了。此次沉船,损失惨重,本官深感痛心。” “但请诸位放心,所有损失,包括船只、粮食,以及各位的医药费、误工费,均由我永盛钱庄先行垫付赔偿,绝不让诸位流汗又流泪!” “另外,本官在此向诸位保证,定将彻查事故真相,揪出罪魁祸首,还大家一个公道,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这些话都是陈昂跟现代官员学的,他移植到大夏,显得水平极高,层级分明,既表达了诚意,又表明了态度。 此言一出,船工们感激涕零,纷纷跪地叩谢。 这一手,陈昂不仅稳定了局面,更赢得了宝贵的民心。 紧接着,陈昂私下求见吴通判。 在见到吴通判之后,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将冯曼青查到的地痞口供、沉船凿痕的蜡拓和碎木证据一一呈上,客观陈述了事实。 最后,他谨慎地补充道:“大人,此事看似针对下官新政,但地痞指认库管郑奎,沉船又是人为,恐怕背后牵扯的不止漕运司内部,或许还有更深的关系。下官唯恐打草惊蛇,故而先行禀明大人,请大人示下。” 吴通判仔细查验证据,听完陈昂分析,也不禁暗暗吃惊。 他没想到陈昂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老辣,更没想到孙有德一伙如此胆大妄为。 他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证据确凿,但其背后可能涉及……嗯,此事需谨慎。你且继续稳住漕运司,麻痹对方,本官自有计较。” 这话是表态支持了陈昂,也是提醒陈昂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最佳时机。 第35章 雷霆收网 得到吴通判的默许后,陈昂回到漕运司,故意表现出焦头烂额的模样。 他在几次无关紧要的会议上,对孙有德提出的一些关于“恢复旧例以便稳定”的建议,表现出了犹豫和些许“让步”。 不仅如此,陈昂还放出风声,称沉船事故调查陷入僵局,缺乏直接证据,最终很可能只能以“意外”结案。 为了尽快恢复漕运,不影响朝廷大事,他决定对即将启运的一批紧急军粮,适当放宽核查标准,加快放行速度。 孙有德和郑奎见陈昂“服软”,忍不住狂喜,认定陈昂是怕了背后的势力。 两人密谋,决定趁此良机,干一票更大的! 他们计划在这批军粮上做手脚,调包大量上好粮食,牟取暴利,并且预留后手,一旦事发,就再次将责任推到陈昂“放宽核查”的新政上。 运粮前夜,郑奎亲自带着几个绝对心腹,利用库管职权,偷偷打开官仓,将一大批上等军粮换成了提前准备好的次等粮,还掺入了沙土。 他分将换出的好粮,连夜运往与隆昌钱庄秘密勾结的一处私人仓库。 整个过程,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冯曼青的监视下,暴露无遗。 冯曼青不仅录下了他们的对话,拿到了交接货物的凭证,还派人暗中跟踪,摸清了私仓的位置和隆昌钱庄参与的证据。 次日,码头人声鼎沸,满载“军粮”的漕船即将启航。 孙有德和郑奎站在岸边,看着即将离港的船只,志得意满,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可就在这个时候,陈昂突然下令,鸣锣召集漕运司全体吏员以及码头有头脸的商户,全部到码头空地上集合,说有要事宣布。 众人疑惑不解地聚拢过来,孙有德和郑奎也狐疑地走到前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陈昂站在一处稍高的台阶上,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孙有德和郑奎脸上:“诸位,今日召集大家,是要宣布两件事。第一,前日沉船事故,真相已水落石出!第二,关于有人中饱私囊、盗卖官粮一案,也已人赃并获!”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陈昂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大手一挥:“带人证物证!” 冯曼青立刻带人押着那几个参与调包的心腹库丁上前,并且将调包用的次等粮、从私仓起获的好粮、以及郑奎与隆昌钱庄掌柜的秘密往来账册等物证,一一摆放在众人面前。 铁证如山! 郑奎平日里人高马大,可到了此刻,他居然脸色惨白,先是双腿一软,随后又瘫倒在地。 孙有德则强作镇定,厉声喝道:“陈昂,你血口喷人,竟敢诬陷本官和郑库管!这些证据,定是你伪造的!” 陈昂冷笑一声,眼神锐利,不紧不慢的缓缓说道:“孙有德,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他转向众人,高声道,“诸位可知,前日码头闹事的地痞已然招供,指认是受郑奎指使!” “而沉船之事,经本官派人水下详查,于船底发现多处人为凿痕!”他直接让人呈上来凿痕拓印和残留木屑,声色俱厉:“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 这下,连孙有德都变得面如死灰,指着陈昂,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拿下!”陈昂一声令下。 早已等候在人群外围的精锐衙役一拥而上,将面无人色的孙有德和郑奎锁拿归案。 经此雷霆一击,漕运司上下彻底震动。 那些原本摇摆观望的吏员,此刻对这位年轻的新判官充满敬畏。 他们见识了陈昂不仅有过人的胆识,更有深不可测的手段,还有府衙上官的支持。 从此,再无人敢阳奉阴违,办事效率陡然提升。 而码头上的民夫和船工们,则真正感受到了新政带来的实惠——工钱足额准时到手,再无人敢克扣。 他们对陈昂感恩戴德,“陈青天”的名声在漕河两岸迅速传开。 …… 府衙二堂,气氛肃杀。 赵明诚端坐正堂主位,吴通判坐于左侧下首,陈昂作为主办官员,坐在右侧。 堂下,孙有德、郑奎、蒋贵、赵广善四人被衙役押着,跪倒在地。 “孙有德!”赵明诚声音威严,面容严肃,“尔等贪墨漕粮、勾结奸商、破坏漕运、欺压民夫,种种罪行,证据确凿,还不从实招来,更待何时?!” 孙有德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冤屈的表情:“府尊大人明鉴!下官实在冤枉啊,定是有人嫉妒下官,栽赃陷害!那些所谓证据,皆是伪造!请大人明察!” 陈昂冷笑一声,并未急于开口,而是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冯曼青。 冯曼青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几样关键物证,逐一呈送到赵明诚和吴通判的案前。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一言不发。 吴通判仔细翻看物证,越看脸色越沉。 他拿起那封密信,抖开在孙有德面前:“孙有德,这信上笔迹,你可认得?与隆昌钱庄银钱往来的暗语,你又作何解释?还有这沉船凿痕,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 郑奎见状,心理防线首先崩溃:“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孙大人指使小的干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蒋贵也涕泪横流:“对对对,是孙副判官和郑库管逼我的!我不做,他们就要我的命啊!” 赵广善更是语无伦次:“是孙大人……说有事他担着,有魏布政使和镇国公府撑腰……” “闭嘴!你们这些蠢货!”孙有德厉声喝止手下,额角青筋暴起。 他知道再抵赖下去已无意义,索性把心一横,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有恃无恐的狞笑:“哼!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明说!没错,那些事是我做的!那又怎样?” “两江布政使魏恒魏大人,那是我的靠山!魏大人乃是当朝镇国公李国忠的妻弟!你们动我,就是打魏大人的脸,就是得罪镇国公府!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这案子,你们还敢查下去吗?!” 堂内瞬间一片死寂,赵明诚脸色阴晴不定,吴通判捻须的动作也僵住了。 镇国公李国忠,那是当朝最具权势的勋贵之一,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其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他们一个知府和通判所能抗衡。 若强行追究,恐怕不仅乌纱不保,还会有性命之忧。 孙有德看着两位上官的反应,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居然挑衅地看了陈昂一眼。 第36章 先见之明 赵明诚努力平复情绪,他看向陈昂,语气变得异常凝重:“陈判官,你看此事竟牵扯到魏布政使,乃至镇国公府。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是否需得谨慎行事,从长计议?”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想就此打住,将案子控制在孙有德这一层,不再深挖,以免引火烧身。 陈昂看到了赵明诚和吴通判的犹豫,也看到了孙有德的嚣张,但他看清楚,官场妥协如同抱薪救火,今日退一步,明日便可能退无可退。 更重要的是,若在此等大是大非面前退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建立的威信,争取的民心,都将化为泡影。 想到这些,陈昂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赵明诚和吴通判深深一揖。 “府尊大人,通判大人。下官以为,孙有德等人所犯之罪,贪墨国帑,盘剥百姓,按《大夏律》,条条皆可论重典!此乃国之蛀虫,岂能因彼等攀附权贵,便法外容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的孙有德,语气愈发沉凝:“至于其所妄言的靠山,下官斗胆请问二位大人,法理昭昭,乾坤朗朗,岂因权贵而曲直不分?” “今日若因畏惧权势而姑息养奸,则国法何存?日后又何以震慑天下贪腐之徒,何以取信于万千黎民百姓?” 陈昂的话语,句句在理,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赵明诚和吴通判对视了一眼,脸色更加复杂,他们欣赏陈昂的正气,但更担忧此举带来的后果。 吴通判忍不住低声道:“陈判官,其志可嘉,然形势比人强啊……”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孙有德脸上重新露出得意之色时,一名衙役匆匆入内,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信函:“禀府尊,两江按察使司沈大人紧急行文!” 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函,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赵明诚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拆开阅览。 他快速扫过信纸,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变为惊讶,最后,一丝决断之色取代了犹豫。 他将信函递给身旁的吴通判,吴通判看完,与赵明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两江按察使沈元平在信中措辞严厉,明确要求对江宁漕运司一案彻查到底,严惩不贷,并暗示此乃整饬江南吏治之关键,背后自有支持。 赵明诚已经豁然开朗,沈元平是平西侯林立群的人,平西侯与镇国公素来不和。 这封信,不仅是命令,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平西侯一系愿意在此事上提供支持,对抗镇国公的压力。 有了这层依仗,赵明诚的腰杆顿时硬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先前所有的犹豫和顾虑一扫而空:“陈判官所言,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尔等蠹吏奸商?!国法如山,岂容权势玷污?!来人啊!” “将孙有德、郑奎、蒋贵、赵广善一干人犯,革去功名职衔,钉枷重镣,押入死牢!待本府具文详奏其罪,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 退堂之后,衙役散去,二堂内只剩下赵明诚和吴通判二人。 赵明诚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眉头却依然紧锁。 他放下茶盏,看向吴通判,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吴大人,沈按察使这封信来得未免太巧了些。这江宁漕运司的案子,怎会如此快就传到按察使耳中?” 吴通判捻着胡须,沉吟道:“府尊所言极是。下官也觉得蹊跷。除非漕运码头,早有平西侯爷的人盯着。看来平西侯爷是借你我之手,要敲打一下镇国公在江南的势力啊。” 赵明诚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如此说来,倒也未必是坏事。有平西侯在后面撑着,你我今日之举,倒也算不得莽撞。” “将来即便镇国公那边怪罪下来,自有平西侯府顶在前面。咱们不过是秉公执法,按上峰指令行事罢了。” 官场之上,站队固然风险巨大,但有时也被迫无奈,能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总比独自面对狂风暴雨要好。 吴通判点头附和:“府尊明见。只是此事过后,你我与陈昂那小子,怕是更要被绑在一起了。” “且走且看吧。”赵明诚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另一边,陈昂和冯曼青离开府衙,返回漕运司。 他们二人一路沉默,直到远离了府衙喧嚣,走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冯曼青才放缓脚步。 她侧头看向陈昂,眼睛里也是疑惑:“今日堂上,沈按察使的信,来得太过及时。赵大人和吴大人似乎也颇感意外,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冯曼青直觉此事与陈昂有关,但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毕竟,陈昂只是从七品判官,如何能直接影响到按察使级别的官员? 陈昂脚步未停,像是在自言自语:“意料之中,也算是我一手促成的。” 冯曼青微微一怔:“你?” 陈昂笑了笑,解释道:“青山县一事,孙有才背后是镇国公,得以从轻发落。此次漕运司孙有德,必然又会牵扯到镇国公。我早就料到,单凭赵知府和吴通判,未必有胆量彻底追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在决定动孙有德之前,我特意让人详细查探了朝中局势。镇国公李国忠权势熏天,而平西侯林立群,便是与之分庭抗礼的重要人物。两江按察使沈元平,正是平西侯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心腹。” 冯曼青恍然大悟:“就因为如此,你提前将漕运司的案情,暗中递给了沈按察使?” “不错。”陈昂点头,“我匿名写了一封详信,将孙有德等人的罪证都陈述清楚。沈元平收到信,自然会明白这是一个打击政敌势力的绝佳机会。” “他行文给赵知府,既是支持彻查,也是表明平西侯一系的态度,给赵知府和吴通判壮胆。” 冯曼青听完,沉默了片刻,看向陈昂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你思虑之周详,远超我的预料。”冯曼青轻声说道,这是她罕见的直接夸赞。 陈昂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得意之色:“此法看似巧妙,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冯曼青不解。 陈昂叹了口气:“官场最重规矩层级。我身为从七品判官,遇事不先禀明直接上司赵知府和吴通判,反而越级向按察使通风报信,此乃官场大忌。” “若被赵、吴二位大人知晓实情,心中必生芥蒂,认为我心思深沉,不可轻信。日后相处,难免多了隔阂。” 他看了一眼冯曼青,语气低沉:“而且,在镇国公看来,说不定我已经是平西侯的人了,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前路只会更加凶险了。” 冯曼青神色也凝重起来,她明白了陈昂的顾虑,但她淡淡说道:“既已选择同行,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亦随你前往便是。” 第37章 遭遇刺杀 没了孙有德一伙的掣肘,陈昂得以全力推行新政。 永盛钱庄代发工钱彻底杜绝了克扣,民夫干劲十足;新的漕船调度和损耗考核标准清晰严格,效率大增;匿名举报箱也起到了监督作用。 在新的管理模式下,漕运司面貌焕然一新,损耗率大幅降低,运输周期明显缩短。 当年最重要的秋粮北运任务,竟然首次提前圆满完成。 赵明诚和吴通判对此结果大为满意,上奏朝廷为陈昂请功,朝廷户部也对江宁漕运的改善给予了嘉奖。 陈昂和永盛钱庄的声誉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树大招风。江宁漕运司的变故,以及赵明诚、吴通判最终“站队”平西侯一方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两江布政使魏恒的耳中。 魏恒勃然大怒,赵明诚和吴通判的品级不低,且已明确倒向平西侯,他暂时不便直接动手除掉。 但陈昂这个区区从七品判官,还是捐官出身,竟敢如此不知死活,正好拿来杀鸡儆猴! 魏恒秘密唤来三名豢养多年的心腹死士,这三人皆是江湖出身,手上沾满血腥,手段狠辣。 “去江宁,找个机会,把那个陈昂……”魏恒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做得干净利落点,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这夜,陈昂在漕运司衙署处理公务至深夜,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还不知情。 月光清冷,衙署内一片寂静,只有他书房还亮着灯。 冯曼青守在书房外的阴影里,阿吉则在外间值守,有些昏昏欲睡。 子时刚过,冯曼青耳廓微动,捕捉到院墙外传来的衣袂破风声! 她眼神一凛,下意识的绷紧身体,手已按在剑柄上。 几乎同时,三道黑影迅速翻过院墙,落地无声,径直朝着亮灯的书房扑来! “有刺客!”冯曼青轻叱一声,长剑已然出鞘,迎向冲在最前面的刺客! 剑光闪烁,金铁交鸣之声骤起! 陈昂正在批阅文书,闻声猛地抬头,眉头紧皱,但并未慌乱。 他迅速吹灭蜡烛,冷静观察,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胆敢刺杀朝廷命官,这绝非普通毛贼,定是冲着自己来的灭口之祸。 书房外,冯曼青已与三名刺客战在一处。 她剑法凌厉,身法飘忽,以一敌三,竟暂时不落下风,将刺客死死挡在书房门外。 但刺客显然都是高手,配合默契,招式狠毒,冯曼青一时间也无法取胜。 阿吉被惊醒,抄起一根哨棒就冲了出来,见冯曼青被围攻,想也不想就大吼着加入战团。 他并不会武功,全凭一股悍勇,拼命护在冯曼青侧翼,替她挡开几次险招。 激斗中,一名刺客见久攻不下,虚晃一招,突然甩手射出一支喂毒袖箭,直取书房里的陈昂。 这一下变起仓促,角度刁钻! “公子小心!”冯曼青惊呼,想要回救已是不及。 眼看毒箭就要射中陈昂,阿吉眼疾手快,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挡在了陈昂身前! “噗!”毒箭深深射入阿吉肩头! 阿吉闷哼一声,脸色顿时发青,踉跄倒地。 “阿吉!”陈昂心头一震,大声惊呼。 冯曼青见阿吉受伤,怒火陡增,剑势骤然变得更加凌厉,抓住一名刺客因发射暗器而露出的破绽,短剑直刺其咽喉! 那刺客躲闪不及,被一剑封喉,当场毙命! 剩余两名刺客见同伴殒命,且听到远处已有官兵呼喝和脚步声传来,心知事不可为,互相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上院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冯曼青没有追击,立刻收剑赶到陈昂和阿吉身边。她先警惕地护住陈昂,然后蹲下查看阿吉伤势,见伤口泛黑,急忙封住他肩头穴道,防止毒素蔓延。 “箭上有毒!”她声音也本能的颤抖起来。 此时,被惊动的漕运司守卫也冲了进来。 陈昂强压下愤怒,立刻指挥救人:“快,速请郎中!全力救治阿吉!” 对方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狠毒! 这场斗争,已然从官场倾轧,升级到了你死我活的刺杀。 阿吉被迅速抬往医馆救治,漕运司衙署内外灯火通明,一片紧张气氛。 赵明诚和吴通判得知此事之后,立刻赶了过来,两人看到现场打斗的痕迹和那具刺客尸体,脸色都十分难看。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赵明诚又惊又怒,当即便下令全城戒严,搜捕逃逸的另外两名刺客。 “竟敢在漕运司衙署内行刺朝廷命官,胆大包天!务必抓到凶徒,严加审讯!” 吴通判则安抚惊魂未定的陈昂:“陈判官受惊了。你放心,本官与府尊定会全力追查,给你一个交代!” 他与赵明诚心照不宣,都猜到这八成是魏恒的报复。 但猜测归猜测,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先将案子定性为普通的恶性刺杀事件。 陈昂面上感激,但他看得出,这两位大人也在考虑自身安危——今天刺客能杀他陈昂,明天未必就不能威胁到自己。 送走赵明诚和吴通判后不久,陈守财和周灵也很快赶到。 陈守财见到儿子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一口气,后怕不已。 毕竟他的一个儿子已经被关进大牢,如果这个儿子再出事,那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周灵则脸色苍白,当她听说阿吉为救陈昂中毒昏迷后,更是惊呼出声。 “阿吉现在如何?”周灵急切地问。 “郎中正在全力救治,但箭上之毒颇为猛烈……”陈昂语气沉重。 周灵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之前我送给秦校尉的特效金疮药,还留了一些,对某些毒伤也有缓解之效,快给阿吉试试!” 陈昂虽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立刻将药送去医馆。没想到,这药竟真的起了作用。 服下后不过半个时辰,阿吉脸上的青黑之气便渐渐褪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郎中惊喜地回报,说毒性已被压制,性命算是保住了。 待阿吉情况稳定,陈昂前去探望。 阿吉虚弱地躺在榻上,见到陈昂,还想挣扎起身。 “快躺下!”陈昂按住他,看着阿吉肩头包裹的纱布,感动不已,“阿吉,这次多亏了你。这仇,我也必替你报!” 阿吉咧了咧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三少爷,不必说这些,保护您是应该的。我阿吉这条命,早就是少爷的了。” 第38章 试图拉拢 陈昂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但这份主仆情谊,他在心里记下了。 他转身看向陈守财和周灵,语气也变得严肃:“爹,周灵,对方一次不成,恐怕还会有下次。你们也要万分小心,出入多带人手。” 陈守财看着儿子,难免焦虑,忍不住劝道:“昂儿,这官场太凶险了!要不这官咱们不做了,辞官回家,安安稳稳经营钱庄不好吗?” 陈昂摇了摇头,目光反而变得更加坚定:“爹,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我想退就能退的了。如今唯有继续向前,掌握更大的力量,才能真正保全自己,保全陈家。” 听到陈昂这样说,冯曼青此时开口,表态支持陈昂:“公子所言极是。江湖风波险恶,官场更是如此。既已踏足,便无退路。唯有披荆斩棘,方有生机。” 周灵也轻声道:“三少爷,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我会照顾好阿吉,你放心。” 众人说话间,漕运司一名小吏来报,说外面有一位姓杨的先生求见陈判官,自称从按察使司而来。 陈昂猜出了大概,让人把对方请进来。 来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文士,眼神透着一股精明,自称杨禹,是两江按察使沈元平沈大人身边的幕僚。 等到陈昂屏退左右之后,杨禹开门见山,低声道:“陈判官,今日刺杀之事,沈大人已听闻,特命在下前来慰问,并告知实情。那三名刺客,乃是布政使魏恒派来的死士。” 陈昂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证实,还是不由得一凛。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哦?杨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杨禹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沈大人自有消息来源。魏恒此举,皆因陈判官断了他在漕运上的财路,扫了镇国公府的颜面。” “陈判官,事到如今,您应该明白,您已卷入平西侯爷与镇国公的博弈之中。魏恒视你为眼中钉,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无人庇护,恐怕下次就不会如此幸运了。” 陈昂听出了招揽之意,但他生性谨慎,尤其是对方身份未明,岂会轻易表态? 思索片刻之后,他沉吟道:“杨先生所言,骇人听闻。下官只是秉公执法,尽忠职守,何曾想过卷入什么博弈?至于庇护,下官人微言轻,恐怕高攀不起沈大人。” 杨禹似乎料到陈昂会如此反应,也不着急,从容道:“陈判官不必过谦。您的才干,沈大人甚为欣赏。如今局势明朗,若想在这两江之地立足,寻一坚实依靠,方为上策。沈大人知你疑虑,特命在下带来一份诚意。” “另外两名逃逸的刺客,沈大人会替你解决。届时,何去何从,陈判官是聪明人,自会权衡。” 说完,杨禹便起身告辞,留下沉思的陈昂。 陈昂在心里盘算:哼,想拉拢我,也好,让你去搞定那两个刺客,至少也能保我一时平安。 次日清晨,江宁府爆出惊人消息:两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暴尸于城西乱巷,身上搜出淬毒袖箭等凶器,经仵作验证,与漕运司刺杀案中毙命的刺客所用兵器吻合,毒箭更是与射伤阿吉的箭矢一模一样。 官府初步断定,此二人即为前夜行刺陈判官后逃逸的凶徒,似是因分赃不均而内讧身亡。 消息传开,舆论哗然,江宁府上下议论纷纷。 虽然官府对外宣称是凶徒内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内讧未免太过巧合。 陈昂得到消息,站在窗前,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目光深邃。 杨禹的话,和眼前的结果,都印证了平西侯一系的手段和能量。 这既是保护,也是警告,更是逼他做出选择的最后通牒:这两名刺客能被悄无声息的弄死,如果他不识抬举的话,下场不言自明。 冯曼青看着衙役送来的案卷,上面记录着两名刺客暴毙的细节。 她眉头微蹙,走到陈昂身边,低声道:“这两人死得太巧了。刚逃出去就内讧身亡,还偏偏留下关键证据,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陈昂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眉心。“不是像,就是。” 他看向冯曼青,将昨日杨禹来访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平西侯的人,这是要逼我表态。” 冯曼青当即一愣,不禁担忧的问道:“你怎么想?” 陈昂望着外面熙攘的码头:“镇国公和平西侯,说到底都是一丘之貉,无非是争权夺利。如今镇国公一派视我为眼中钉,若我再得罪平西侯,便是自寻死路。” 他转过身,语气突然一转,“但若就此投靠,也不过是沦为他人棋子,生死不由己。” 如今陈昂处于两难的境地,冯曼青能感受到他要承受的巨大压力,小心问道:“那你的打算是?” “拖。”陈昂眯着眼睛,摸了摸鼻子,“虚与委蛇,暂不明确站队。先稳住他们,争取时间。待我在漕运司做出实实在在的政绩,有了更大的名声,届时才有资本周旋。” 冯曼青仍不放心:“可这般拖延,岂非同时得罪两边?” “所以要看准分寸。”陈昂一字一顿的说,“既要让他们觉得有拉拢的可能,又不能轻易被掌控。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他看向冯曼青,轻松笑道,“放心,我自有计较。” 两日后,杨禹再次登门。 这次他直接了许多,寒暄过后便单刀直入:“陈判官,考虑得如何了?平西侯爷求贤若渴,若你得他庇护,前程不可限量。” 陈昂为他斟茶,语气恭敬:“杨先生,平西侯爷威名,下官如雷贯耳,敬佩万分。只是下官入仕不久,人微言轻,况且赵知府、吴通判皆是我上司,他们尚未明确表态,下官岂敢僭越?” 他故意这样说,是把赵明诚和吴通办拉出来做挡箭牌,免得杨禹不停的为难他。 杨禹脸色微沉,放下茶盏:“陈判官,官场之上,非友即敌。你这般含糊其辞,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通报,赵明诚和吴通判竟联袂而至。 二人进门见到杨禹,神色自然,拱手寒暄,显然并非偶遇。 陈昂冷眼旁观,马上明白过来——这两位上官,想必已经暗中投靠了平西侯。 第39章 从容应对 几个人见面之后,赵明诚笑着打圆场:“杨先生,陈判官年轻,做事谨慎些也是应当。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局势,能找到一棵大树依靠,确实是稳妥之道。” 吴通判也说:“是啊,有了依靠,才能行稳致远。” 陈昂淡淡一笑:“二位大人教诲的是。只是下官以为,为官者当以政绩为本。下官只想在漕运司踏踏实实做些事情,实在不愿卷入纷争。” 杨禹见他油盐不进,语气转冷:“陈判官,明人不说暗话。平西侯爷能给你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但若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顿了顿,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只怕永盛钱庄的生意,还有陈家的安宁,就未必这般顺遂了。” 此话一出,厅内气氛骤然紧张。赵明诚和吴通判面露不安,频频向陈昂使眼色。 陈昂却忽然笑了,他迎着杨禹逼视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杨先生,恕我直言。在魏布政使、乃至镇国公那边看来,我陈昂早已是平西侯爷的人了。” “若我此刻突然横死,您猜外界会如何议论?会不会有人说,是平西侯爷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若真如此,日后还有谁敢为侯爷效力?” 杨禹脸色猛地一变,怒意勃发,显然没料到陈昂敢如此直接顶撞。 赵明诚和吴通判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出声制止。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杨禹脸上的怒容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朗声大笑:“好,好一个陈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侯爷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陈昂的肩膀,态度竟变得和蔼起来:“陈判官有如此风骨,是朝廷之福。既然你暂时不愿明确表态,杨某也不强求。只要你记住,不与镇国公一派同流合污,平西侯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又转向赵明诚和吴通判,“赵大人,吴大人,陈判官年轻有为,还望二位多加提携帮衬。” 赵明诚和吴通判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连忙应承下来。 送走杨禹后,两人均是为陈昂捏了一把冷汗。吴通判叹道:“陈昂啊陈昂,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这边陈昂没有答应平西侯的拉拢,另外一边的魏恒则暴跳如雷,只因为他派出的三个刺客任务没有完成,还全都死了。 魏恒在书房里踱步良久,最终思索再三,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经过这番刺杀,陈昂必然更加警惕,而且平西侯的人显然已在江宁布下眼线,再派杀手,风险太大,且意义不深。 杀了陈昂,江宁漕运司还会派别人,反而可能让平西侯借题发挥。 “不能让他死得这么痛快。”魏恒冷笑一声,改变了策略。 他唤来自己的心腹,布政司参议朱文远。 参议官职从五品,虽在知府赵明诚正五品之下,却在通判吴大人正六品之上,有督查地方政务之权。 “文远,你即刻动身,前往江宁府。”魏恒吩咐道,“北方边境战事突起,朝廷急令各地加紧转运军需。你就以此为由,督办江宁漕运司的差事。记住,重点是那个新任判官陈昂。” 他微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常规漕运线路因秋汛受阻,这是天灾。你就要逼着他,在规定时限内,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办成了,是他分内之事;办砸了,就是怠慢军机,到时候就有理由收拾他了。” 朱文远心领神会,躬身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该如何做。” 数日后,朱文远抵达江宁府,架势十足。 赵明诚和吴通判依礼接待,心中却暗自叫苦。 吴通判提前寻了个机会,将朱文远的背景和来意悄悄透露给了陈昂。 “陈昂,来者不善啊。这朱文远是魏恒的铁杆心腹,此番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北方军需时限紧迫,可眼下漕河水位不稳,几处关键河段行船困难,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这是要借题发挥,置你于死地!”吴通判语气担忧。 陈昂听完,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给吴通判倒了杯茶,平静地说:“通判大人不必过虑。此事,下官已有计较。” 吴通判一愣:“你有办法?此事关乎军国大事,可不是漕运司内部整顿那么简单!一旦延误,谁也保不住你!” 陈昂微微一笑,自信满满的说:“大人放心。下官既然敢接这漕运司的担子,自然料到会有今日这般刁难。应对之策,早已备下。” 见陈昂如此镇定,吴通判将信将疑,但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再三叮嘱他务必小心应对。 次日,朱文远在府衙召见漕运司相关官员,果然直奔主题。 他板着脸,宣读了朝廷关于加紧转运军需的公文,然后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陈昂身上。 “陈判官,朝廷军令如山,限期十日,首批军需必须发出!然本官听闻,漕河因秋汛航道不畅,依常规漕运,绝难如期完成。” “你身为漕运司判官,主管此事,有何对策?若延误军机,该当何罪,你可清楚?” 朱文远单刀直入,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昂身上,赵明诚和吴通判也是捏了把汗。 陈昂不卑不亢地出列,拱手道:“回朱大人,漕河水位不稳,确有其事。常规漕运之法,确难满足时限。” 朱文远冷笑一声,正要借机发作。 却听陈昂话锋一转,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然而,下官近日查阅卷宗,走访老河工,并结合永盛钱庄往来商队的信息,拟定了一份‘水陆联运,分段包干’的应急方案,请大人过目。”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呈了上去。 朱文远没想到陈昂还拟定了方案,狐疑地接过,展开细看。 方案中详细规划了利用漕船运输至受阻河段后,如何立即组织民间骡马商队接驳陆运,绕过险滩,再于下游合适码头换装漕船继续北上的具体路线、时间节点、物资调配以及钱庄垫付资金和担保结算等细则。 条理清晰,考虑周详,并非纸上谈兵。 “民间商队?钱庄担保?”朱文远皱紧眉头,试图挑刺,“商队运力如何保证?钱庄介入,是否符合规制?若是途中出了纰漏,谁来负责?” 第40章 打破常规 陈昂早有准备,应对如流:“回大人,永盛钱庄已联络江宁、镇江、扬州三地信誉良好的大型商行,共同组建临时联运商队,骡马、人手均已调度到位,运力足以保障。” “钱庄垫资担保,是为解燃眉之急,确保民夫、商队酬劳即时结算,激发效力,一切账目清晰,可供随时核查。” “至于责任,”陈昂抬起头,坦然看向朱文远,“下官既提出此策,自然一力承担。若方案失败,延误军机,下官甘愿领罪!” 陈昂的语气斩钉截铁,他这番应对,不仅化解了朱文远的刁难,更将被动接招变成了主动请缨。 听到陈昂这番话,朱文远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陈昂不仅没被难住,反而拿出了如此具体的方案,且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若再强行否定,反倒显得自己刻意刁难,不顾军国大事了。 赵明诚和吴通判见状,也都暗赞陈昂机敏,连忙出面打圆场。 赵明诚道:“朱大人,陈判官此策,虽是应急之法,但听起来颇为周详。眼下军情紧急,不妨一试?若真能如期完成任务,也是大功一件啊!” 吴通判也附和道:“是啊,朱大人。陈判官年轻有为,敢于任事,我等当给予支持。下官也可协调府衙人手,协助调度。” 朱文远骑虎难下,脸色阴沉,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得冷哼一声:“既然赵知府和吴通判都这么说,那本官就姑且准你所请!” “陈昂,记住你说的话,首批军需若不能如期发出,唯你是问!” “下官遵命!”陈昂躬身领命,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 朱文远带着一肚子闷气离开了江宁府衙,回到驿馆后,立刻修书一封,将陈昂的“水陆联运”方案快马加鞭报给了远在省城的魏恒。 信中,他极力渲染此方案的“异想天开”与“风险巨大”,并暗示陈昂此举是为了哗众取宠,博取名声。 魏恒在布政司衙门里看到这份详尽的计划书和朱文远的描述,恼怒不已。 “好个陈昂,果然不简单,倒是有些本事!”他脸色铁青,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原以为凭借漕河天险和时限压力,足以让陈昂束手无策,没想到对方不仅没被难住,反而想出了这种打破常规的奇招。 “水陆联运,借助商队,还想用钱庄担保?”魏恒阴冷地笑了起来,“想法是不错,可惜,你还是太嫩了!” 在魏恒看来,这千里转运,路上会遇到很多“意外”,比如山贼劫道、骡马惊厥、货物受潮、民夫暴动等等。 他甚至还考虑到商队会不会“意外”失火,漕船会不会突然“漏水”?天灾人祸,岂是陈昂一个小小的判官能预料的? 想到这里,魏恒立刻唤来自己的心腹管家,低声吩咐下去:“派几批得力人手,要绝对可靠、手脚干净的。一批混入应征的民夫和船工里,一批伪装成绿林中人,还有一批,盯着永盛钱庄的动静。” “务必在运输途中,给本官制造点‘惊喜’,让这批军需,永远也到不了边境!记住,要做得像是意外,明白吗?” “是,老爷!小人明白!”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退下,迅速去安排。 魏恒脸色冰冷,他就是要让陈昂的计划彻底破产,不仅要让他背上延误军机的重罪,还要把赵明诚和吴通判拖下水,借此来打击平西侯的势力,在镇国公面前邀功。 …… 江宁码头,灯火通明。 首批军需——主要是急需的箭矢、药材和部分耐磨的皮甲,正在紧张有序地装船。 漕船在岸边一字排开,民夫们喊着号子,将沉重的木箱扛上甲板。 陈昂亲自在码头督阵,冯曼青一身劲装,神情警惕,毕竟启运之初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 周灵则坐镇码头临时设立的账房,核对物资清单,同时将第一笔预付的工钱通过永盛钱庄的伙计,直接发放到每个民夫手中。 只有拿到实实在在的铜钱,民夫们的干劲才会更足。 原本阿吉也想来帮忙,但陈昂说他重伤初愈,叫他先养好身体。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黑暗中,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盯着这片繁忙的景象。 子时将近,大部分民夫都已领钱散去休息,码头上只剩下少数值守人员。 几个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货栈区域,目标直指堆放在漕船附近的几桶火油。 为首一人掏出火折子,正要吹燃。 “嗤!”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那人喉咙上突然多了一个血洞,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其他几人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数道人影已从四面八方扑来,刀光闪动,闷哼声接连响起。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过几个呼吸间,这几个纵火者便全部被制服,捆成了粽子。 冯曼青从阴影中走出,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冷声道:“留两个活口,仔细审问。” 她早就料到镇国公的人会来捣乱,更会从最基础的环节下手,因此提前布置了暗哨,自己亲自守夜,果然抓住了这些老鼠。 得知此事,陈昂面色不变,只淡淡吩咐:“加强戒备,按原计划,天明准时发船。” 他的这份镇定,让吏员和船工们心下稍安,一切按部就班。 漕船队如期启航,沿着漕河北上。 最初几日,风平浪静,行程顺利。 但船队行至一段名为“老龙口”的险滩时,麻烦来了。 这里因秋汛导致水流湍急,水下暗礁丛生,历来是事故多发地段。 果不其然,领航的第一艘大船在通过最狭窄河道时,舵机突然失灵! 巨大的船身在水流冲击下猛地打横,眼看就要撞向一侧狰狞的礁石群。 船上一片惊呼,老舵工拼命扳动舵轮,却毫无反应,脸色煞白。 危急时刻,一道青影从旁边一艘较小的快船上跃起,正是冯曼青! 她足尖在船舷上一点,掠上失控的大船,直奔舵舱。 只见她手起剑落,“咔嚓”几声,斩断了几根看似无意缠绕在舵轮轴上的粗麻绳,又迅速检查了关键的连接处,清除了人为设置的障碍物。 老舵工趁机猛打方向,船头险之又险地擦着礁石边缘掠过,激起漫天水花…… 第41章 克服阻碍 惊魂未定,后方又有一艘船的缆绳“莫名”断裂,装载货物的箱子滚落甲板,险些砸伤人。 冯曼青带人立刻控制住现场,她眼睛扫过船上惊惶的船工,很快锁定了一个悄悄往后缩的中年汉子。 冯曼青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那汉子便痛呼出声,袖中一把小巧的薄刃“当啷”落地。 “说!谁指使的?”冯曼青声音冰冷。 那汉子在冯曼青凌厉的气势下,很快崩溃,招认是受了布政司某位“大人”手下人的指使和重金收买,专门负责在险要处制造事故。 陈昂接到冯曼青的飞鸽传书,立刻下令船队暂停前进,由冯曼青带队,对所有船工进行了一次迅速的甄别,又揪出了两个潜伏的内应。 清除隐患后,陈昂调整了船队序列,将最可靠的船只和船工放在关键位置,并命令船队拉开距离,分批通过险滩。 虽然耽搁了小半日,但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老龙口”。 按照计划,漕船队在一处名为“清水渡”的码头将物资卸下,转为骡马商队陆路运输,以绕过前方一段因山体滑坡而完全中断的漕河道——这正是魏恒认为有机可乘的环节。 永盛钱庄早已联络好的数家大型商行,组织了超过两百匹骡马和上百名经验丰富的脚夫在此等候,物资交接井然有序。 冯曼青将护卫重点转向了陆路,她将带来的漕运司兵丁与商队自身的护卫混编,明哨、暗卡、游动巡逻,布置得层次分明。 商队沿着略显荒凉的官道前行,头两日平安无事,到了第三日午后,商队进入一段两山夹峙的狭长谷地。 突然,两侧山坡上响起一阵尖锐的唿哨,紧接着,乱石滚木从坡上砸下,堵住了前后去路! 数十名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山贼”从山林中呼啸而出,直扑商队! “结阵,保护货物!”冯曼青临危不乱,一声轻叱。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迅速以骡马大车为依托,结成圆阵,长枪在外,弓弩手居内。 冯曼青本人则一马当先,短剑出鞘,迎向贼寇中最凶悍的几个头目。 这些“山贼”显然不是乌合之众,进退颇有章法,出手狠辣,专攻商队防御薄弱处。 激战片刻,虽有护卫拼死抵挡,但对方人数占优,商队阵线开始动摇。 就在这时,冯曼青看准时机,吹响了一声特定的竹哨。 霎时间,商队中那些看似普通的“脚夫”中,突然有二十余人猛地甩掉外袍,露出里面的劲装和藏在货物中的兵刃! 他们动作矫健,配合默契,从侧翼直插“山贼”的肋部,这正是冯曼青提前安排好的后手——混入脚夫中的精锐! 腹背受敌,“山贼”顿时大乱。 冯曼青趁机射出几个飞镖,接连杀死两名贼首。 剩下的人见头目毙命,伏兵又出,顿时士气崩溃,狼狈逃入山林。 就在陆路商队激战的同时,后方江宁城內,周灵也面临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庞大的资金流维系着整个运输线的运转,每日支付民夫工钱、商队运费、沿途采购粮草补给,都需要巨额现银。 周灵坐镇永盛钱庄总号,统筹调度此事,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就在商队出发后第五日,麻烦还是来了。 几家原本与永盛钱庄有长期合作,并且早已答应为此番军需运输提供短期借贷的大商户,几乎同时派人前来致歉,声称自家生意突然遇到困难,资金周转不灵,无法如约提供借款了。 周灵立刻觉得不对劲,这绝非巧合!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施压,企图掐断运输线的血脉。 一旦资金链断裂,民夫拿不到工钱会罢工,商队拿不到运费会停运,整个计划将瞬间崩溃。 不过,周灵并没有慌乱,她先是冷静地安抚了前来通报的伙计,然后立刻求见父亲周鸿祥和陈守财。 “肯定是镇国公的人在搞鬼!”陈守财又急又怒,“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啊,现在去哪里筹这么多现银?” 周鸿祥眉头紧锁:“临时筹措如此巨款,利息必然高昂,而且时间紧迫……” 周灵却显得异常镇定:“爹,陈伯伯,不必过于担忧。女儿已有计较。”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道:“首先,我们钱庄自身还有一部分储备金,可以应急。” “其次,这几家商户变卦,但江宁城内并非只有他们有钱。我们可以立刻联系其他的商号,尤其是那些与永盛有长期业务往来的伙伴,许以稍高的利息,短期拆借。” “第三,三少爷此次是为朝廷办差,名正言顺,我们可以以此为由,向府衙申请,看能否由官府作保,向本地一些富户募集短期借款,想必有人愿意赚这份安稳利息,还能落个支持军务的好名声。” 周灵的计划务实而周密,陈守财和周鸿祥听后,心中稍安,立刻分头行动。 周灵则拜访了几家素有交情的大商号东家,她态度诚恳,陈述利害,既说明这是支援朝廷军务的义举,也承诺了优厚的利息。 永盛钱庄和陈家平日里积累的良好人脉,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不过两日时间,一笔笔救急的款项便陆续到位,成功填补了资金缺口。 …… 在陈昂的全局调度、冯曼青的武力护航和周灵的财力保障下,这支承载着重要军需的混合运输队伍,虽然一路波折不断,却冲破重重阻碍,硬是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天半,将第一批紧要物资安全送达了边境指定军营——北疆镇守军前锋大营。 当飘扬着“漕”字旗和“永盛”号旗的骡马队出现在军营辕门外时,早已望眼欲穿的边军将士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军营中,粮草辎重已然见底,这批物资无疑是雪中送炭。 负责接洽的将领,正是曾与陈昂结交为兄弟的校尉秦豹。 秦豹大步流星地迎出辕门,他看到风尘仆仆的运输队,哈哈大笑:“好,他娘的太好了!我就知道陈昂兄弟靠得住!” 他亲自检查了物资,箭矢锋利,药材齐全,皮甲坚固,数量丝毫不差。 听着带队军官汇报一路上的惊险和周折,秦豹也是吃惊不已。 他紧紧握住带队军官的手,高声感谢道:“兄弟们辛苦了!回去替秦某,替北疆镇守军全体将士,多谢陈判官!此情此义,我边军上下,永世不忘!” 他当即下令,杀猪宰羊,犒劳运输队的成员。 当晚,军营中篝火熊熊,肉香四溢。 秦豹更是拉着冯曼青和带队军官,连干了三大碗烈酒,畅快淋漓。 在随后给兵部和朝廷的军情奏报中,秦豹毫不吝啬笔墨,详细描述了江宁漕运司此次应急运输的卓越成效,盛赞判官陈昂调度有方。 消息传回朝廷,朝廷对江宁漕运司和陈昂的办事能力给予了高度嘉奖。 户部下文表彰,吏部也记录在案——陈昂的名字,开始真正进入了朝廷中枢重臣的视野。 第42章 朝堂争斗 几天之后,大夏王朝的常朝在紫宸殿举行,殿内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镇国公李国忠与平西侯林立群分别站在武官班列的前端,两人虽相隔数步,却像是有无形的气场在碰撞。 上朝钟鼓声未响,李国忠捋了捋胡须,看似随意地转向林立群:“平西侯,近日听闻江宁府那边闹出了不小动静,一个叫陈昂的判官,倒是折腾得风生水起。” “像这样的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这为官之道,光有冲劲可不够,还需懂得审时度势,尊卑上下才是。”他话里藏针,暗指陈昂不懂规矩,背后有人撑腰才敢如此放肆。 林立群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回敬道:“镇国公所言极是。不过,下官倒觉得,这陈昂颇有几分胆识和才干。” “漕运积弊多年,他能锐意革新,且在军需紧急之时,能力排万难,提前完成任务,此等干吏,实属难得。” “若说有眼无珠,不识此等人才,那才是朝廷的损失。”他语气平和,却将李国忠的暗讽顶了回去,并顺势抬高了陈昂。 两人表面寒暄,言语间却已是刀光剑影,殿内不少官员都屏息凝神,意识到两个顶级勋贵之间的微妙较量。 正在这时,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百官顿时肃静,躬身行礼。 皇帝萧震岳身着龙袍,缓步登上御座,目光扫过下方群臣,不怒自威。 议事开始后,很快便提到了北方军需及江宁漕运之事。 户部侍郎许昌鹤,他是李国忠提拔上来的,赶紧出列奏道:“陛下,此次北疆军需得以顺利转运,实赖两江布政使魏恒大人调度有方,督饬得力,江宁府上下用心办差……” 他将主要功劳归到了魏恒身上,对江宁府一笔带过,而对于陈昂几乎是只字不提。 他话音刚落,刑部侍郎何文渊便紧接着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不同见解。据臣所知,此次转运,险象环生,非但天灾不断,更有人祸频仍,沿途屡有歹人破坏。” “若非江宁漕运司判官陈昂临机决断,创新水陆联运之法,并亲力亲为,排除万难,恐误了军国大事!” “反观两江布政司,于军粮筹备初期,多有推诿拖延之嫌,若非陈判官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 他作为林立群的心腹,言辞犀利,直接点出魏恒的消极和陈昂的关键作用。 李国忠脸色一沉,不等皇帝发话,便迈步出班,声若洪钟:“陛下,何侍郎此言有失偏颇!魏布政使执掌两江,事务繁杂,军粮筹备千头万绪,岂能因一时之缓便妄加指责?” “至于些许宵小作乱,自有地方官府缉拿,岂可因此抹杀封疆大吏之功?” “陈昂固然有功,亦是在上官统领之下行事,岂可本末倒置!”他气势逼人,直接给何文渊扣上了“抹杀功臣”的帽子。 朝堂之上,双方唇枪舌剑,顿时弥漫起一股火药味。 林立群见状,心知不能将争论过于表面化,便也出列,从容道:“陛下,镇国公与何侍郎所言,皆有其理。魏布政使统筹之功不可没,陈判官执行之力亦属难得。” “归根结底,此次军需得以顺利送达,解北疆燃眉之急,全赖陛下圣明烛照,将士用命,百官尽职所致。” 他巧妙地将争论引回对皇帝的颂扬,并暗示功劳是大家的,试图平息争端。 端坐龙椅上的萧震岳,将这场争论尽收眼底。他对李国忠和林立群两派的明争暗斗心知肚明,也乐见其相互制衡。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着至高的威严:“北疆军务,关乎社稷安危。江宁漕运司此次应急转运,确有功绩。魏恒统筹两江,亦有苦劳。” “传朕旨意,魏恒及江宁府尹赵明诚等,赏赐金银绢帛,以资鼓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至于漕运司判官陈昂,勇于任事,特擢升为正七品两江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即日赴任。”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一静。 盐政!这可是比漕运更核心、油水更丰厚的领域! 虽然同知是副职,但正七品的实职,对于陈昂这个捐官出身、升迁不久的年轻人来说,已是破格提拔,恩宠有加! 李国忠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压下心中不快,没有再做声。 他知道,这是皇帝在平衡,既安抚了他,又明显偏向和提拔了平西侯一派看好的人。 林立群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谢恩。 散朝后,李国忠回到府中,脸色阴沉,立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往两江布政使司,交给魏恒。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陈昂小儿,已入盐司,断不可令其坐大!寻其错处,务必除之!” 而林立群回到侯府,则召来心腹幕僚,吩咐道:“给沈元平带话,陈昂此人,确是可造之材。李国忠必视其为眼中钉,此正是我等机会。加紧笼络,务必使其为我所用。” 消息传回江宁,陈守财欣喜若狂,永盛钱庄不仅因协助漕运名声大噪,成为江宁府首屈一指的钱庄,更获得了“皇商”的候选资格,可谓双喜临门。 陈昂却显得异常平静,他拦下了兴高采烈的陈守财,沉声道:“爹,树大招风,人红是非多。盐政比漕运更为复杂,牵扯利益更广。” “魏恒经此一事,定然恨我入骨。此时更需低调谨慎,切不可得意忘形。” 陈守财听到陈昂这样说,也冷静不少,点头道:“我儿所言甚是,倒是为父轻率了。” 阿吉伤势痊愈,跑来向陈昂道喜。 陈昂却吩咐道:“阿吉,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还需静养些时日。暂时不要在人前露面。” 阿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三少爷要留一张暗牌,连忙点头称是。 周灵细心炖了滋补的药膳给大家调理身体,陈昂尝了一口,赞道:“味道甚好。周灵妹妹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有福气的。” 周灵脸颊微红,低下头没有接话,眼中却掠过一丝黯然。 冯曼青则默默将一套做工精致、看似轻薄却坚韧异常的软甲送到陈昂房中。 “盐政凶险,穿上这个,至少免得旁人再为你挡刀。” 陈昂抚摸着冰凉的甲片,看着身边这些以不同方式支持着他的人,一时间不免感慨万千。 此时,府衙来人传话,知府赵明诚和通判吴大人请陈昂过府一叙。 陈昂心知,这定然与他的新任命以及朝堂上的风波有关。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即向着府衙走去…… 第43章 能力出众 陈昂来到府衙书房,赵明诚和吴通判早已等候在此。 他们屏退左右后,赵明诚先是对陈昂祝贺一番:“陈昂,没想到你那么快从判官成了同知,可喜可贺。” “知府大人谬赞了,我也没想到圣上会有这种旨意。”陈昂连忙拱手客气道。 吴通判在一旁道:“陈同知不必过谦,你这也是实至名归。” “二人大人请我来,想必有重要的事要吩咐在下,但说无妨。”陈昂把话题引到正事上。 赵明诚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缓缓道:“陈同知,盐政这块,比漕运的水更深。官商勾结、私盐泛滥、盐课亏空,已是积重难返。” “皇上将你放在这个位置,明是肥差,实是借你这把快刀,去斩断里面的乱麻,更是要借此敲打某些手伸得太长的人。”他话中所指,不言自明。 吴通判接口道:“你如今面前有两条路。一是随波逐流,与盐司上下,还有那些大盐商打成一片,自是财源滚滚,但难免同流合污。” “二是铁面无私,彻查到底,但这便是与整个两江盐业的既得利益者为敌,其中凶险,远超漕运之时。”他语气沉重,带着明显的担忧。 陈昂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下官愚钝,敢问二位大人,若下官在盐政上再次触动镇国公的利益,接连打击其势力,陛下难道不担心平西侯一方坐大,尾大不掉吗?” 听到陈昂这样问,赵明诚压低声音,透露了更深层的信息:“陈昂,你看得很准。但你要明白,镇国公李国忠,其父是前朝宰相,其妹是当今圣宠正隆的贤妃,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其本人行事也愈发张狂。” “而平西侯林立群,毕竟是军功起家,根基多在边镇。两相比较,陛下心中,孰轻孰重,谁才是真正需要忌惮的?我等所为,看似依附平西侯,实则是顺应圣意。” 陈昂豁然开朗,原来赵明诚和吴通判并非简单站队,而是揣摩透了皇帝要打压镇国公一方的帝王心术。 他不再犹豫,话说的却委婉:“多谢二位大人指点。下官既食君禄,便忠君事。为官一任,自当依法办事。至于触动的是谁的利益,下官无暇顾及。” 赵明诚和吴通判都是聪明人,这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有得罪任何人。 然而,如果陈昂触动了既得利益,在这凶险的官场,真不知是福是祸。 …… 陈昂到任两江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的第二天,当地最大的盐商之一,“裕泰盐行”的东家吕高明,便广发请柬,在江宁最好的酒楼设下“接风宴”,盐使司的几位主要属官,以及布政司参议朱文远皆在座。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表面一团和气。 吕高明五十多岁,富态十足,言谈间滴水不漏。 他先是恭维陈昂年轻有为,随后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道:“陈大人有所不知,咱们两江的盐务,关系重大,连京里的镇国公李公爷,都时常关切问询呢。” 朱文远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附和:“是啊,盐课乃朝廷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陈大人新官上任,还需稳妥为上。” 两个人的意思很明显,李国忠在盐运上也有利益,暗示陈昂不要乱来。 酒过三巡,吕高明拍了拍手,笑道:“光喝酒无趣,特请了两位江湖朋友,为诸位大人助助兴!” 他的话音落下,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上前来,声称要表演“硬气功”,请在场各位指点。 其中一人目光扫过陈昂身后的冯曼青,眼里带着一丝挑衅。 冯曼青面无表情,手一直按在腰间的短剑上。 那汉子运气开声,一拳砸向摆好的青砖,砖块应声而碎。 众人见状,立刻叫好,那人自然得意不已。 另一人则拿起一根铁棍,舞得虎虎生风,随后猛地向自己额头砸去,铁棍弯折,其人却毫发无伤。 这一手硬气功使出,席间更是一片惊叹。 表演完毕,那手劈青砖的汉子冲着陈昂这边拱了拱手,瓮声道:“久闻陈大人身边有高人护卫,不知可否赐教几招,让我等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气氛马上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陈昂,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明目张胆的试探和下马威。 陈昂尚未开口,冯曼青已一步踏出,声音清冷:“赐教不敢当。阁下硬功不错,但破绽在肋下三寸。” 她根本没有拔剑,只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银筷,身形一闪,那汉子没来得及反应,肋下已被筷尖轻轻一点,顿时半边身子酸麻,踉跄后退,满脸骇然。 冯曼青看也不看他,对另一人道:“你的铁头功,是预先用药物麻痹了痛觉,棍头也做了手脚。下次演戏,记得把耳后残留的药渍擦干净。” 对方脸色顷刻间涨红,下意识去摸耳后,窘迫不堪。 这一下满场又是寂静,冯曼青轻描淡写便拆穿了把戏,展现了远超对方的实力。 吕高明和朱文远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没想到冯曼青如此厉害,显然是低估了她。 吕高明干笑两声,试图挽回颜面:“陈大人手下果然藏龙卧虎,佩服佩服!不过,这盐务经营,光靠武力可不行,需得精通算学、明了产销。” “近日盐场出新盐,这定价几何,既能利国,又不伤民,还能让商贾有利可图,实在是一门大学问。不知陈大人对此有何高见?”他抛出一个专业难题,企图在业务上难倒陈昂。 众人再次看向陈昂,等着看这位年轻同知的笑话。 殊不知吕高明的这个问题正中陈昂下怀,陈昂前世金融商业的知识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放下酒杯,不疾不徐地道:“吕东家问得好。盐价之定,确需权衡。依本官浅见,不妨引入‘浮动定价’与‘阶梯税制’雏形。” 他无视众人疑惑的目光,继续道:“可根据不同产区盐质、运输成本、年成丰歉,设定一基准价,允许在一定范围内浮动,使价格更贴实际。” “按盐商年销量划分等级,销量越大,可享受的税费优惠越多,此谓‘量越大,本越轻’,鼓励大商守法经营,减少其贩私动力。” “而针对贫苦百姓,可设‘平盐’专柜,以成本价或略高于成本价销售,此部分亏损,由盐税盈余补贴,或由大盐商通过竞价获得某些紧俏盐种销售权时,附加承担部分社会责任来弥补。” 他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提出的概念虽新,却直指盐政弊端,且听起来极具操作性。 这一番话下来,席间几位懂行的盐官和盐商都露出深思之色。 陈昂最后总结道:“总之,盐政之要,在于‘活’与‘公’。制度僵化,则易生腐败;利益失衡,则民怨沸腾。” “唯有通盘考量,动态调整,方能既充盈国库,又惠及百姓,亦使守法商贾有合理利润可图。” 他说的这些,既展现了超凡的统筹能力,又表明了其改革盐政的决心和思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接连吃瘪,吕高明和朱文远彻底哑火,再也找不到发难的理由。 这场接风宴的消息传开,两江盐务圈子都知道,新来的陈同知,不是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 第44章 铁板一块 当宴席不欢而散,朱文远铁青着脸回到驿馆,越想越气:“好个陈昂,真是不识抬举!还有他身边那个娘们,武功竟如此之高!” 吕高明倒是显得比他沉得住气,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脸上掠过一丝阴鸷,冷笑道:“朱大人稍安勿躁。陈昂此子,确是块难啃的骨头,智勇双全,又有靠山。” “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盐运司上上下下,早已是铁板一块。他初来乍到,想凭一己之力撬动?痴人说梦!” 说到这里,他放下茶盏,颇为自信的说:“明日,我便召集各家盐号东主,还有盐课司那几个老油条。得让他们明白,现在来了个不懂规矩的,大家若还想安安稳稳发财,就得抱成团,让这陈昂知难而退,最好让他自己滚蛋!” 次日,吕高明的私宅密室中,烟雾缭绕,几家大盐商的东主和盐课司的几位关键吏员齐聚一堂。 吕高明将昨夜接风宴的情况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陈昂改革盐政的“危险”想法和其身边护卫的厉害。 “诸位,”吕高明环视众人,神色严肃,声音低沉,“这陈昂,摆明了是冲着断咱们财路来的!什么浮动定价、阶梯税制,听着新鲜,其实就是要咱们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若让他站稳脚跟,你我还有活路吗?” 一个胖盐商立刻嚷道:“吕爷说得对,绝不能让他得逞,咱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盐课司一个老吏捻着山羊胡,阴恻恻地道:“吕东家放心,盐运司的账目、规矩,都是咱们说了算。” “他陈昂一个外人,想查?门都没有!咱们口径一致,抱成一团,看他能奈我何!” 众人纷纷附和,表态要同心协力,给陈昂制造麻烦,逼他离开。 相比于他们的“同仇敌忾”,盐运司衙署内,陈昂已经开始查看盐引账册和公文。 冯曼青静立一旁,神情认真,随时听候陈昂的吩咐。 陈昂凭借他前世的专业知识,很快发现了问题。 账面上,官盐的发放和销售记录看似井井有条,但当他将历年盐引数量、各州县人口户数、以及理论上的人均食盐消耗量进行粗略核算时,发现了一个巨大漏洞——官盐的账面销量,远低于根据人口推算出的实际消耗量! “又是这种情况,又是那么大的缺口,比漕运还要严重。”陈昂皱起了眉头,他放下笔,揉了揉脑袋。 这意味着,有数量惊人的私盐在市场上流通,而且其规模足以影响到官盐的根基。 这些私盐的利益,最终流入了谁的口袋?答案不言自明。 没过多久,他召来盐课司负责账目的书吏,询问几个关键数据间的差异。 那书吏是个滑不溜手的老吏,赔着笑脸,张口就是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大人,这人口统计时有出入,各地口味咸淡不一,损耗、仓储……哎呀,总之账目是平的,绝无问题。” 陈昂接连问了几个具体环节,对方都能用各种“惯例”、“旧例”搪塞过去,态度恭敬,却滴水不漏。 陈昂总算是看出来了,这盐运司从上到下,早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应对审查的机制,单从账面上,很难找到直接的破绽。 他挥退了书吏,对冯曼青道:“看来,吕高明他们已经串通好了。明面上的账目,做得天衣无缝。” 冯曼青问道:“公子打算如何应对?” 陈昂思索片刻,神情严肃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以为抱成团就能逼走我?未免太小看我了。” “既然明面上的账查不出,那就从暗处着手。私盐总要运输,总要销售,总会留下痕迹。” 他心中已有计较,突破口或许不在衙署之内,而在那广阔的盐场、繁忙的码头,以及鱼龙混杂的市井之中。 看来这盐运司和漕运司如出一辙,想要在公文和账本里寻找漏洞,只怕会很困难。 有了之前调查漕运的经验,陈昂便如法炮制,再来一次微服调查。 次日清晨,陈昂、冯曼青、阿吉三人换了粗布衣裳,脸上抹了些灰土,扮作来盐场找活计的寻常人家,混入了熙熙攘攘的盐工和苦力人群中。 盐场位于海边,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气息,巨大的盐田一望无际,工人们赤着脚,在烈日下劳作。 阿吉对于和底层工人打交道,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他很快便凑到一群蹲在墙角歇息的老盐工中间。 他掏出水囊递过去,操着熟练的市井口音搭话:“几位老哥,这活儿累吧?一天能挣多少?” 老盐工们见阿吉面善,话头便打开了。 阿吉一边听他们抱怨工钱被克扣、活计辛苦,一边巧妙地引导话题:“唉,挣点辛苦钱不容易。我听说有些胆子大的,不走官盐的路子,私下里捣腾点‘散货’,反而能多捞些?” 一个老盐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另一个年纪稍轻的,却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兄弟,这话可不敢乱说。是有那么些人,神通广大,能从盐场‘顺’出些好货,不走盐课司的账,直接装船运走,那赚头……啧啧。” “不过,那都是把头、还有上面有关系的人才能干的营生,咱们这种苦哈哈,碰都不敢碰。” 阿吉又递过去几块干粮,继续套话,渐渐摸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有些盐船不挂官旗,深夜出入某个偏僻的小码头;有几个工头手下的工人,干的活似乎特别“轻松”,但收入却比别人高。 另一边,冯曼青则悄无声息地游走在盐场周边的仓库区和码头。她记下哪些仓库守卫格外森严,哪些船只装卸盐包时鬼鬼祟祟,避开官府的巡查船。 她还能 凭借超人的耳力,在嘈杂声中捕捉到几个管事的只言片语,提到了“吕爷的货”、“老地方交接”等关键词。 陈昂则混在人群中,观察着盐场的运作流程,从晒盐、收盐、到装袋、运输,每一个环节都记在心里,与他看过的账册相互印证。 他发现,官盐出库的记录与盐田的实际产量之间存在微妙的差距,这部分“消失”的盐,去了哪里? 傍晚,三人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土地庙汇合,交换情报。 阿吉兴奋地汇报:“三少爷,打听到了!确实有私盐从盐场流出,由一个叫‘黑鱼头’的工头负责,通过城西‘老鸦嘴’那个废弃的小码头运走,接货的好像是漕帮的人!” 冯曼青补充道:“我盯了‘老鸦嘴’码头,黄昏时分有船靠岸,守卫很严,不像普通货船。还听到他们提到‘吕东家’和‘三日后有大生意’。” 陈昂综合所有信息,脑中飞快盘算。私盐的链条已经隐约浮现:盐场内部人员盗取官盐,然后通过隐秘码头转运,再由江湖势力接手分销,而这些是背后有大盐商吕高明操控。 可是,如何人赃并获,抓住铁证呢? 第45章 引蛇出洞 回到盐运司那间略显空旷的值房里,指窗外是盐场方向传来的隐约喧嚣,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 冯曼青静立一旁,只有偶尔看向陈昂时,眼中才会透露出关切。 阿吉则有些焦躁地踱着步,他打探来的消息虽然激起了涟漪,却摸不到底。 “三少爷,那吕高明和他那帮人,把盐运司守得跟铁桶似的,光靠咱们在外面摸,怕是难抓到把柄啊。”阿吉忍不住开口。 陈昂没有立刻回答,他脑中飞速运转,很明白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如果硬闯,只会头破血流;按部就班查账,更是毫无用处。 他思索再三,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既然对方严防死守,那就引蛇出洞! 陈昂站起身,对冯曼青和阿吉低声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出去一趟。” 陈昂没有去别处,而是径直走向盐课司存放文书档案的厢房。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一会儿旧档,然后重重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麻烦,真是麻烦……” 一名姓王的书吏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凑上前小心问道:“陈大人,何事烦忧?可是账目有何不妥?” 陈昂看了他一眼,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无奈道:“王书吏,不瞒你说,刚接到省里传来的风声……唉,说是近日可能有御史台的巡查御史,要微服私访,重点就是查咱们两江的盐政!这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王书吏脸色微变,陈昂发现了他神色异样,继续“忧心忡忡”地说:“为防万一,盐课司的库房守卫得再加派些人手。另外……” 他声音压得更低,故意透出一个机密:“有一批紧要的‘账银’,数目不小,过两日就要从布政司衙门押运过来,暂时存入咱们库房,以备御史随时核查账目。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声张!你们几个,嘴巴都严实点!” 他这番表演,将一个遇到突发状况、急于寻求下属帮助的年轻官员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那王书吏听得紧张兮兮,连忙躬身称是,保证绝不外传。 陈昂心里很清楚,这条“肥鱼”已经咬钩了,而这王书吏,多半就是吕高明安插在盐课司的耳目之一。 果然,不到半日,这则“机密”消息就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吕高明的耳朵里。 此刻,吕高明正坐在他奢华的书房里,把玩着一对包浆浑厚的核桃。 听完心腹管家的禀报,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阴晴不定。 “御史巡查,账银入库?”吕高明眯起眼睛,一副思索的样子,“这陈昂,是真遇到了麻烦,还是给老子下套?” 他生性多疑,又想到陈昂如此聪明,第一时间想到会不会是陷阱。 管家低声道:“东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若真有御史下来,咱们那些‘存货’可就危险了。而且,那么大一笔官银……” 吕高明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抹狠厉之色,心下一横:“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坐以待毙!” “传我的话下去,第一,码头那边囤积的那批‘黑货’,立刻给我运走,一刻也不能耽搁!第二……” 他顿了顿,冷笑道:“既然有‘官银’送上门,哪有不收的道理?通知‘水鬼’他们,做好准备,等银子一到,见机行事!” “能抢则抢,不能抢,也要把水搅浑,让那陈昂吃不了兜着走!” 他打的是一石二鸟的算盘:既清理隐患,又趁机打击陈昂,最好能让陈昂因“失银”而丢官罢职。 吕高明这边紧锣密鼓地布置,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陈昂精心编织的罗网。 陈昂要的,就是他们动起来,只要一动,那看似铁板一块的防线,就会出现裂缝。 陈昂回到值房,立刻召集冯曼青和阿吉。 他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条理清晰地吩咐道:“曼青,你带我们从漕运司带来的那几个人,都是信得过的兄弟,分成两组,一组日夜盯死‘老鸦嘴’码头,另一组监控吕高明城外的那几处庄园,尤其是疑似仓库的地方。” “记住,只监视,记录所有出入人员和货物,切勿打草惊蛇。” “是。”冯曼青简短应下,没有丝毫犹豫。 “阿吉,”陈昂又看向跃跃欲试的阿吉,“你再去一趟市面,找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特别是和漕帮底层有接触的。” “吕高明要运私盐,必然动用漕帮的力量。想办法,花多少钱都行,买通一个知道内情的小头目,我要知道他们运货的具体时间、路线和接货方式。” 阿吉一拍胸脯:“三少爷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把他们的底裤颜色都打听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冯曼青带着人隐匿在码头和庄园外,记录下可疑船只的出入、陌生面孔的活动。 阿吉则凭借其灵活的社交手腕和银钱,从漕帮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头目那里,套出了关键信息:吕高明将在明晚子时,通过“老鸦嘴”码头,用三条快船将私盐运往江北,接应的是江北“义字堂”的人。 所有的线索,都汇聚到了陈昂这里。 他站在盐运司的堪舆图前,手指缓缓划过从“老鸦嘴”到江北的航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网已撒下,只待收网。 而吕高明这只自以为是的“老鳖”,正浑然不觉地向着瓮中游来。 三日后,夜黑风高。 数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货船,悄悄驶入“老鸦嘴”码头。 船上人影憧憧,正在将一袋袋沉重的盐包搬运上岸,装上一旁等候的马车。 就在装货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四周火把骤亮! 冯曼青一马当先,带领数十名精锐兵丁从黑暗中杀出,将码头团团围住! “盐运司拿人!放下武器,违令者格杀勿论!”冯曼青清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私盐贩子们大惊失色,试图反抗,但冯曼青武功高强,手下兵丁也训练有素,很快便将现场控制住。 工头“黑鱼头”和几名漕帮分子被当场擒获。 人赃并获,现场查获未税私盐数百石,价值巨大! 第46章 一波三折 “老鸦嘴”码头人赃并获的私盐案,传到盐运司,那些原本对陈昂阳奉阴违的官吏们大惊失色。 不过,陈昂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升堂,问案,取证,革职,拿人。 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当盐课司钱库大使被衙役摘去官帽,拖出衙署时,整个盐运司鸦雀无声。 陈昂端坐堂上,面无表情,目光如刀,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众人。 “诸位都看到了。”陈昂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盐政,乃国之重器,非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本官既受皇命,执掌盐司,必当肃清积弊,重整纲纪。望诸位同僚,好自为之,勿要自误。” 这番话让堂下众人低头称是,却各怀鬼胎,往日里铁板一块的盐运司,开始出现了裂痕。 然而,陈昂也明白,抓几个小吏不过是杀鸡儆猴,真正的大家伙还躲在后面。 当晚,在永盛钱庄一间隐秘的客房里,一场特殊的会面悄然进行。 “德昌盐号”东家孙德昌被阿吉秘密带来,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眼神中带着商人的精明和谨慎。 见到端坐灯下的陈昂,他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惶恐:“陈大人深夜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陈昂没有绕圈子,亲手给他斟了杯茶,开门见山:“孙东家,不必拘礼。今日请你来,是想聊聊吕东家和裕泰盐行。” 孙德昌手一抖,茶水险些溅出,脸色微变:“吕东家是盐业翘楚,德昌一向敬佩。” 陈昂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冰冷:“敬佩?还是惧怕?孙东家,明人不说暗话。去年腊月,你有一船川盐被裕泰的人以次充好,压价三成收购,你可敢怒不敢言?” “今年春,你想开拓淮北市场,却被漕帮的人堵在码头三天三夜,损失惨重,背后是谁指使,你心知肚明。” 孙德昌额头渗出冷汗,陈昂说的句句属实,正是他心中隐痛,但是他嘴唇哆嗦着,不敢接话。 陈昂语气放缓,却有一种决绝:“孙东家,吕高明能一手遮天,靠的是勾结官吏,把持盐源,贩卖私盐。” “如今,本官要斩断这只手。我需要有人站出来,指证他的罪行,提供他垄断市场、操纵价格的证据。” “你若助我,待盐政清明之日,本官保你德昌盐号获得公平对待,新的盐引配额,必有你一份。永盛钱庄,亦可为你提供低息借款,助你发展。” 孙德昌听到陈昂这番话,深受触动,内心不免剧烈挣扎。 一边是积威多年的吕高明和其背后的庞大势力,一边是这位手段凌厉的年轻官员。究竟要如何选择? 最终,孙德昌还是起身对着陈昂深深一揖:“陈大人,孙某愿效犬马之劳!吕高明罪证,我确实知道一些!” …… 有了孙德昌等中小盐商提供的部分内幕,陈昂不再犹豫,正式将《盐引核查新规》和《盐场产出公示制度》的条陈,在盐运司内部议事时公之于众。 议事堂上,陈昂侃侃而谈,条分缕析新规对于杜绝贪腐、增加税收、稳定市场的益处。 支持他的少数官员暗暗点头,而吕高明在盐司内的代言人——一位姓张的副使,则脸色铁青。 张副使忍不住打断,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陈大人雄心壮志,下官佩服。只是这新规看似美好,却过于理想。” “盐务运作多年,自有其惯例章程,骤然更改,恐引动荡,若影响了朝廷盐课,谁能担待?” 陈昂目光直视张副使,毫不退让:“张大人所言‘惯例’,便是纵容私盐泛滥、官商勾结的惯例吗?” “至于动荡,本官看来,刮骨疗毒,虽有阵痛,却可祛除沉疴,换来长久安康!盐课之事,本官一力承担!” “若因新政而减了盐课,陈昂自当向朝廷请罪!但若有人因私废公,阳奉阴违,阻挠新政,那就休怪本官按律严办了!” 他话语铿锵,掷地有声,目光扫过全场,无人敢与他对视。 在陈昂的坚持下,新规得以强行通过。 然而,吕高明得知此事,暴跳如雷,他决定给陈昂一点颜色瞧瞧,便叫来手下,耳语一番,手下领命而去。 几天后,盐运司衙门外突然聚集了上百名衣衫褴褛的盐工和脚夫,人群激愤,高喊“新法苛刻,还我活路!”“陈昂滚出盐运司!”显然是被人煽动而来。 为首的工头声泪俱下地控诉新法让他们没了生计,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非是平日里获得的非法利益太多,新政动了他们的奶酪。 陈昂站在衙门口台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心中冷笑:看来吕高明果然用了这招。 他没有立刻弹压,而是让阿吉混入人群,同样给阿吉安排了任务。 阿吉很快找到几个相熟的苦力,低声告诉他们真相:“兄弟们别被骗了!是吕高明的人让你们来的吧?他是不是答应给你们双倍工钱?” “你们想想,新法是打击吕高明这种大盐商垄断的,以后盐价公道了,你们干活拿钱更踏实!像吕高明这种人,他们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你们死活?” 不仅如此,陈昂还亲自出面,朗声对人群道:“诸位乡亲,新法绝非与尔等为难!正是要打破垄断,让盐价更公,让守法劳作者获益!” “本官在此承诺,凡因新政暂时受影响者,盐运司将协同府衙予以安置救济!但若有宵小之徒,受人指使,聚众闹事,冲击官府,按律严惩不贷!” 软硬兼施之下,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不少人是被蒙蔽而来,闻言开始犹豫。 这时,冯曼青带着一队衙役出现,凛冽的气势顿时镇住了场面。闹事者见势不妙,很快散去。 一计不成,吕高明又生一计。 裕泰盐行联合几家大盐商,突然宣布“盘点库存”,暂停向市场供应官盐。 短短两日,江宁府盐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不明就里的人又开始责怪陈昂的新政。 面对这招釜底抽薪,陈昂并不慌乱,因为他早已通过孙德昌等内应,摸清了几家大盐商的虚实。 首先,陈昂让周灵调动永盛钱庄资金,联合孙德昌等中小盐商,紧急从周边地区调运食盐,在城中设立“平盐点”,以正常价格销售,稳定市场。 另外,他请赵明诚知府出面,发布安民告示,明确指出是有奸商囤积居奇,扰乱市场,官府将严查,并赞扬盐运司平抑盐价的举措。 最后,陈昂亲自拜访了几家与吕高明有些嫌隙的大盐商,说明利害,警告他们若继续跟风,将被视为吕高明同党,一并清算。 三板斧下来,吕高明制造的“盐荒”迅速缓解,那几家被陈昂警告的盐商也吓破了胆,纷纷恢复供盐。 吕高明在经济上采取的反击,顷刻间土崩瓦解…… 第47章 毫不畏惧 在接连受挫之后,吕高明终于没有了耐心,狗急跳墙。 几天后的夜里,陈昂从盐运司返回住所,行至一段僻静巷道时,两侧屋顶突然跃下数名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直扑陈昂马车! “保护大人!”车夫惊呼。 冯曼青早已警觉,她当即射出两枚飞镖,转眼间便放倒两人。 但对方显然都是好手,且人数占优,拼死缠住冯曼青,另两人则挥刀砍向车厢! 就在此时,巷道阴影里又窜出数人,正是阿吉带领的护卫小队! 他们潜伏已久,此刻突然杀出,打了刺客一个措手不及。 一场混战,刺客死伤殆尽,仅剩一人被冯曼青生擒。 经过连夜审讯,这名刺客虽未直接供出吕高明,但根据其口音以及身上的刺青,线索都隐隐指向与裕泰盐行关系密切的某个江湖帮派。 陈昂将此事及审讯结果直接呈报赵明诚和吴通判:“府尊、通判大人,盐政改革,触及利益,下官遭此毒手,恐非偶然。” “若不能肃清奸佞,恐新政难行,下官个人安危事小,朝廷盐课、地方稳定事大!” 赵明诚和吴通判得知此事,又惊又怒,一方面加派了保护陈昂的人手,另一方面也对吕高明的无法无天感到震怒。 赵明诚是一府正印官,吴通判在江宁府也是威望颇高,两位大人觉得颜面有损,也担心事态扩大,便将吕高明“请”到府衙二堂。 没有惊堂木,也没有衙役站班,但气氛却比公堂更压抑。 赵明诚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吕东家,近日江宁府颇不太平啊。盐价波动,市井喧哗,还有匪类胆敢袭击朝廷命官。这些,吕东家可有所闻?” 吕高明心里一紧,情知他干的事被人捅到了知府那里,面上堆起惯有的假笑:“府尊大人明鉴,小人一介商贾,只知诚信经营,市面波动,或是新政初行,大家还不适应。” 他非但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自己,还把责任推给了陈昂的新政。 吴通判冷哼一声,阴沉着脸说:“吕东家是明白人。盐政关乎国计民生,朝廷重视,皇上也盯着。陈同知年轻气盛不假,但他是在奉皇命办事。” “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以为能遮天,怕是打错了算盘。别忘了,这江宁府,乃至两江地界,终究是朝廷的天下,是陛下的江山!” 这番话一出,着实把吕高明吓了一跳,他连忙躬身:“通判大人教诲的是。小人一定遵纪守法,绝不敢给府尊和大人添乱。” 他嘴上服软,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认为赵明诚和吴通判都在偏袒陈昂。 离开府衙,吕高明立刻找到朱文远,添油加醋地诉苦,将赵、吴二人的“偏袒”描绘得淋漓尽致。 朱文远听后,心里自然不爽,快马加鞭将情况报给了远在省城的魏恒。 魏恒接到消息,认为陈昂存心和他对着干,当即勃然大怒。 陈昂接二连三挑战他的权威,如今连赵明诚和吴通判也站到了对方一边,这让他感觉颜面尽失。 他马上修书一封,措辞严厉,盖上布政司的官印,命朱文远亲自送往江宁盐运司,当面交给陈昂。 朱文远拿着信,趾高气扬地闯入盐运司值房,将信函重重拍在陈昂的案头:“陈同知,魏布政使手谕在此!” 陈昂淡淡看了他一眼:“布政使大人有何指示?” 朱文远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副官腔:“布政使大人对两江盐务近日之动荡极为关切,责令你务必以稳定为重,新政推行需循序渐进,不可操切,更不可激化矛盾,影响朝廷盐课大局!” “请朱大人回禀布政使,在下的新政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其中情况复杂……”陈昂正要详细回答,没想到被朱文远粗暴的打断了。 “好了,陈昂,你要想清楚,若因你个人之故,致使盐务崩坏,你担待得起吗?!”朱文远直接把信推到陈昂面前:“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陈昂把信打开,原来信中的内容更是赤裸裸的威胁,暗示陈昂若再不“识时务”,不仅官位不保,恐有性命之忧。 然而,陈昂还是慢慢把信看完,脸上不见喜怒。 他没有立刻回应朱文远,而是将信轻轻放回桌面,抬头看向对方,目光平静得让人心慌。 “朱大人,”陈昂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果决,“魏布政使的关切,下官收到了。请回复布政使大人,两江盐务积弊已久,非猛药不能去疴。” “下官既受皇命,整顿盐政,自当竭尽全力。近日,下官已掌握关键证据,证明盐务系统内部蠹虫丛生,贪墨横行,甚至牵扯到……”他顿了顿,没有点明,但意思不言而喻,“不日,下官将具文详奏,上报朝廷,请旨彻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其他盐运司官吏也都一脸错愕! 朱文远更是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陈昂非但不服软,反而要直接捅到朝廷去——这简直是疯了! “你,你……”朱文远指着陈昂,气得说不出话来,却毫无办法。 陈昂却不再理他,转身对值房内的属官道:“盐政革新,势在必行。然凡事张弛有度,近日大家辛苦了。” “明日,本官在‘望江楼’设宴,邀请几位本地名士,吟诗作对,放松一下。后日,本官要去盐场巡视,看看新法推行情况,只需三五随从即可。” 正如陈昂自己所说,他果然在望江楼与几位清流名士谈诗论画,神情放松。 去盐场巡视时,他也只带了冯曼青和两名贴身护卫,轻车简从,一路谈笑风生,毫无戒备之意。 这种异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吕高明和朱文远等人摸不着头脑了。他们原本准备的各种后续打压手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施展。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吕高明在密室里焦躁地踱步,“是真有恃无恐,掌握了什么致命证据?还是虚张声势,唱空城计?” 朱文远也疑虑重重,眉头紧锁:“都有可能。他敢这么说,或许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手?万一他真把证据直送朝廷,咱们就被动了!” 魏恒在省城接到汇报,也是惊疑不定。他虽是封疆大吏,权势熏天,但也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陈昂这种姿态,让他投鼠忌器,不得不暂时收敛,命令朱文远:“暂且观望,勿要再轻举妄动,查清他到底掌握了什么!” 第48章 给条活路 陈昂这招“虚张声势”的险棋,竟然真的奏效了,让对手举棋不定。 汹涌而来的压力,因为对手的忌惮,暂时得到了缓解。 然而,陈昂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确实掌握了一些证据,但还不够致命,不足以一举扳倒盘根错节的对手。 就在他“吟诗作对”、“巡视盐场”的背后,一些秘密行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陈昂让周灵坐镇永盛钱庄,利用钱庄的金融网络,秘密追踪吕高明等大盐商的巨额资金流向。 没过多久,周灵发现有几笔异常庞大的款项,通过复杂的钱庄汇兑,最终流向了省城乃至京师的几个特定账户。 这些账户的背后,似乎与某些权贵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 除此之外,冯曼青则从漕运司带来的老兄弟和盐运司中筛选出少数忠诚可靠的人手,组成了一支不超过十人的精干小队。 这支小队,将成为陈昂手中的暗刃,负责在关键时刻保护关键证人和证据,并在必要时,进行雷霆一击。 偏偏在这个时候,阿吉带回了好消息,而且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漕帮——这个掌控着运河命脉的庞然大物,其内部某些分支,与吕高明的私盐网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少爷,打听清楚了,”阿吉整理着思绪,脸上带着市井的精明,“裕泰的私盐,多半是靠着漕帮‘青龙堂’下的船队运出去的。青龙堂的堂主叫雷彪,是吕高明的把兄弟,手黑得很。” “不过,漕帮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个叫齐峰的香主,为人还算正派,因为不肯同流合污,一直被雷彪压着,手下兄弟也过得憋屈。” 陈昂沉吟不语,开始思考对策:直接派兵清剿那是下策,只会打草惊蛇,逼得整个漕帮与官府对立,届时水路一断,官盐运输也将瘫痪,正中吕高明下怀。 和之前在漕运司一样,考虑到这一点,他认为还需要更巧妙的办法。 “阿吉,想办法接触一下那个齐峰。”陈昂吩咐道,“先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对雷彪和私盐生意到底什么态度。” “明白!”阿吉领命而去,他混迹市井的本事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几天后,机会来了。 根据齐峰那边暗中递来的消息,雷彪的一支船队将在夜间运送一批“特殊货物”离港。陈昂与冯曼青商议后,决定行动。 夜色深沉,江风凛冽。 冯曼青带着训练好的精干小队,埋伏在预定河道的一处弯口。 当三艘吃水颇深的漕船悄悄驶入伏击圈时,冯曼青发出信号,数条快艇冲出,直逼漕船。 “官府查船,停船受检!”冯曼青话音未落,身形已掠上为首漕船的甲板。 船上顿时大乱,押船的漕帮汉子纷纷抽出兵刃,为首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正是雷彪的心腹之一,名叫赵黑虎。 他见来人是女子,虽惊不乱,狞笑道:“哪来的娘们,敢挡爷爷的财路?兄弟们,拿下!” 激战顷刻间爆发,冯曼青短剑在手,直取赵黑虎。 即便赵黑虎力大刀沉,但在冯曼青灵巧狠辣的剑法下,很快左支右绌。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小队其他成员也与船上的漕帮帮众缠斗在一起。 混乱中,一名看似小头目的汉子,武功不弱,却有些束手束脚,眼神不时瞟向船舱,似乎有所顾忌。 冯曼青眼观六路,察觉到此人的异常,在格开赵黑虎一刀的间隙,剑尖一挑,逼得那小头目连连后退,将其与赵黑虎隔开。 最终,赵黑虎被冯曼青一剑刺中肩胛,重伤被擒。 其余帮众见头目被拿,纷纷投降,那名小头目也放下了兵刃。 冯曼青将这些人押回衙门审讯,而赵黑虎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但是那名小头目,在单独审讯时,面对陈昂,却显得挣扎不安。 陈昂没有用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叫施鹏?家中还有老母卧病在床?” 施鹏猛地抬头,眼中除了惊愕,还有痛苦。 陈昂看到他的神色,继续道:“你跟赵黑虎不同。你出手有顾忌,混这趟浑水,是为财?还是被迫?” 施鹏低下头,双拳紧握,半晌才沙哑道:“大人明察,小的也是没办法。老母病重,需要银子买药。雷堂主势大,若不从,别说在帮里立足,怕是家小都难保……” 陈昂沉默片刻,他让阿吉去核实,证明情况属实。这施鹏虽参与了私盐运输,但本质不坏,重孝道,在帮中口碑也不错,只是迫于生计和压力。 第二天,陈昂做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他提审施鹏,当众宣布:“施鹏,你参与贩运私盐,按律当惩。但念你事出有因,且未造成重大恶果,本官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在施鹏和众人惊疑的目光中,陈昂郑重其事的说:“盐运司正缺可靠之人押运官盐。你若愿洗心革面,本官可安排你及你手下愿意悔过的兄弟,转为官盐押运夫,由盐运司发放工钱。” “虽不及私盐暴利,却可保你养家糊口,安稳度日。你意下如何?” 施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当场,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发红:“大人恩同再造!小人愿效犬马之劳,绝不敢再犯!” 陈昂亲手扶起他,低声道:“本官要的不是你的效忠,是要你记住,为人子,当以正道奉养高堂。去吧,安顿好老母,三日后到盐运司报到。” 这件事,陈昂并未声张,但消息却不胫而走。 漕帮底层许多迫于生计、对雷彪等人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的汉子们,听闻此事,内心都受到了震动。 这位年轻的盐运司同知,不仅手段厉害,更难得的是通情达理,重义气,给了人一条活路。 齐峰很快通过阿吉传来更明确的信息,表示愿意在暗中提供帮助,揭露雷彪和吕高明勾结的内幕。 陈昂还注意到,在此过程中,冯曼青的作用至关重要。 她不仅武功高强,确保了行动的顺利,更因其似乎对漕帮内部人事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 在判断施鹏此人可否争取时,她低声对陈昂说了一句:“此人出身漕帮‘义’字堆,早年以孝义闻名,后来家道中落才跟了雷彪。其师承与我一位故人有些渊源,品性应未全泯。” 陈昂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但对冯曼青的过去,又多了几分猜测。 第49章 三条毒计 时机已然成熟。 就在这个时候,朝廷的旨意到了——皇帝萧震岳特派巡抚孔令贞,巡视两江,督察盐政。 孔巡抚以刚正不阿、精明干练著称,他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吕府密室,灯火幽暗。 吕高明面色铁青,来回踱步,朱文远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 “孔令贞就要到了!”吕高明猛地停步,声音嘶哑,“这老家伙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让他和陈昂那小畜生接上头,你我还有活路吗?” 朱文远眉头紧锁,阴恻恻地开口:“所以,必须在巡抚抵达之前,让陈昂彻底闭嘴!让他身败名裂,或者直接消失!” “怎么办?”吕高明俯身,他要征询朱文远这个官场中人的意见。 “三管齐下!”朱文远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舆论绞杀。发动我们控制的小吏和蠢货盐工,联名上书,罗织罪名,把陈昂描摹成一个苛政虐民、贪赃枉法的好佞之徒!状纸要抢先一步送到孔令贞手上,先入为主!” 吕高明点头:“这个容易!我这就去安排人煽风点火,正所谓众口铄金,不怕巡抚不信!” “第二,”朱文远眯起了眼睛,继续道,“经济断流!瞄准永盛钱庄!联合几家听话的商户,突然抽走大额存款,中断关键汇兑业务,再散布钱庄即将倒闭的谣言!” “周灵那丫头片子再能干,也架不住挤兑风潮!只要永盛一垮,陈昂就如同断了一臂,看他如何嚣张!” “妙!”吕高明眼前一亮,随后狞笑道,“这一招使出来,看他陈家还能撑多久!”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朱文远压低了声音,杀机毕露,“肉体消灭!找一伙可靠的亡命徒,摸清陈昂巡视盐场的路线,制造一场‘意外’!如果意外不成,就强攻!务必让他永远闭嘴!” 他顿了顿,强调道:“这事,得找绝对信得过的人去办,绝对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吕高明不禁有些犹豫,之前他们见识过冯曼青的身手,刺杀陈昂根本没用。 不过,他还是决定再试一次,万一这次成功了,那就一劳永逸。 想到这些,吕高明点头道:“无毒不丈夫!就按你说的办!我认识一伙从北边流窜过来的悍匪,给他们足够的钱,让他们去收拾陈昂!” 这三条毒计自以为隐秘,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人物——阿吉。 自从跟随陈昂以来,阿吉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点头哈腰的店小二——陈昂的信任和栽培,冯曼青的指点,周灵的关照,让他迅速成长,责任感倍增。 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在于市井消息灵通,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因此,他格外留意江宁城内的风吹草动。 这天傍晚,阿吉在码头附近一家面摊吃面,顺便和老板、食客闲聊。无意中,他听到邻桌两个看似普通的力工在低声交谈。 一个说:“老王,明天盐场那边的活先别接了,听说不太平。” 另一个问:“咋了?工钱不是挺高吗?” “工钱是高,但东家说了,让咱们到时候机灵点,离盐井远些,听到动静就往后跑……总觉得有点邪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吉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把这些都联系了起来:盐场,盐井,动静? 他不动声色地凑过去,笑嘻嘻地递上两根烟卷:“两位老哥,聊啥呢?盐场明天有啥好活计?带小弟一个呗?” 由于阿吉按照陈昂的吩咐,整日混迹此处,在别人眼里,阿吉和他们一样,都是开找活干的。 那两人警惕地看了阿吉一眼,见是熟面孔,稍微放松了些。 其中一个含糊道:“没啥,就是点零活,人够了。” 说完,不再多言,便匆匆结账走了。 阿吉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更加纳闷,若不是有什么秘密,断不会是这种反应。 这反常的迹象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他立刻放下碗筷,开始在码头和盐工聚集区更仔细地打探。 阿吉利用自己积累的人脉,请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喝酒,旁敲侧击。 终于,从一个喝多了的工头嘴里套出点零碎信息:最近有一伙生面孔在盐场附近转悠,出手阔绰,好像在打听陈大人巡视的路线和时间,还问了盐井结构的事。 阿吉的心沉了下去,在这个时候打听陈昂,这绝不是好事! 他联想到吕高明和朱文远最近的沉寂,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顾不上天色已晚,急匆匆赶回盐运司衙门。 陈昂正在书房与冯曼青商议盐引核销的细节,周灵则在一旁核对账目,忽然看到阿吉神色慌张地闯进来,三人都是一怔。 “三少爷,不好了!”阿吉也顾不上礼节,气喘吁吁地把自己的发现和推测说了出来,然后补充了自己的想法:“我怀疑,吕高明那帮杂碎,怕是狗急跳墙,要对您下毒手!很可能就在您下次去盐场巡视的时候!” 这句话一说出来,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 冯曼青眼神一凛,点头道:“公子,阿吉的猜测很可能属实。对方这是要行险一搏了。” 周灵手中的笔顿住了,担忧地看向陈昂:“三少爷,我觉得阿吉说得没错,要不下次巡视取消?” 陈昂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能取消。此时退缩,反而说明我们已经得知消息,他们也会中止针对我的计划,那我如何抓到他们的把柄?他们既然出招,我们接着便是。” 他看向阿吉,笑着夸奖道:“阿吉,这次你的消息非常及时!等这次事情过去,我要好好谢谢你。” 阿吉受到表扬,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些,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昂整理了一下思路,迅速做出部署:“曼青,你立刻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暗中前往阿吉说的盐场区域,秘密侦查,确认那伙人的踪迹。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冯曼青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去准备。 “周灵,”陈昂又看向她,“钱庄那边,你要立刻加强防备。提高警惕,密切关注大额资金流动,准备好充足的备用金,我怕对方去打钱庄的主意。” 周灵被吓了一跳,但又觉得陈昂所言有理,便答应道:“三少爷放心,钱庄这边我会守住。我这就去安排。” “阿吉,”陈昂最后吩咐道,“你利用你的关系网,盯紧吕府和朱文远那边的动静,看看有没有其他异常。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三少爷!”阿吉认真应下,领命而去。 第50章 钱庄危机 周灵回到永盛钱庄总号时,已是黄昏。 她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命人请来了钱庄内最可靠的几位掌柜和账房先生。 不过,为了不让陈守财和周鸿祥担心,陈昂特地吩咐周灵,不要惊动他们。 几位掌柜和账房都来齐之后,周灵端坐主位,神色凝重却不慌乱,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 “诸位,”她开门见山,声音尽量保持沉稳,“刚得到确切消息,有人要对三少爷不利,也极可能对咱们钱庄下手。眼下是非常之时,需诸位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听到这些,几位掌柜和账房不由得交头接耳,但他们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其中一人到:“三少爷信得过周姑娘,那就请周姑娘发话吧。” 周灵点了点头,开始布置任务:“李掌柜,你立刻秘密清点库房现银和可快速变现的资产,我要知道我们最多能应对多大程度的挤兑。” “王先生,你带人仔细核查未来三日到期和可能被提前支取的大额存单,列出清单。” “孙掌柜,你负责盯紧市面上与我们往来密切的那几家大商户,特别是与吕家、朱家有牵连的,一有异常动向,立刻报我!” 几位掌柜都是跟随陈家多年的老人,经验丰富,见周灵指挥若定,心中的不安也平息了几分,纷纷领命而去。 这一夜,永盛钱庄后院灯火通明,算盘声噼啪作响。 周灵几乎未眠,亲自核对账目,推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及应对策略。 她想起陈昂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信心比黄金更重要,一旦恐慌蔓延,再雄厚的资本也可能被瞬间掏空。 果然,第二天刚开门营业不久,麻烦就来了。 “德盛绸缎庄”和“恒昌货栈”的东家,几乎是前后脚走进了钱庄——这两家都是永盛多年的老客户,存款数额不小。 德盛的王东家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拱手道:“周姑娘,实在抱歉,家中急需一笔现银周转,你看能否将我存在贵号的那两万两银子先取出来?” 恒昌的李东家也附和道:“是啊是啊,鄙号也有些急用,想先支取一万五千两。” 柜台的伙计面露难色,看向闻讯赶来的周灵。 周灵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面上还是温和有礼:“王东家,李东家,都是老主顾了,何必客气。只是这般急用,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周转不灵,永盛或可相助一二?” 她试图探听虚实,并暗示可以提供贷款支持,以缓解提款压力。 王东家本就是受人指使而来,被周灵这么一问,不由得支吾道:“呃……是有一批货要急付定金,对方非要现银不可。” 听到王东家这样说,李东家也连连点头称是。 周灵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托词。 不过,她不再多问,爽快地对柜台吩咐道:“既然东家们急用,立刻为王东家、李东家办理支取,按最优利息结算。” 当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从金库抬出,当着众人的面清点交割时,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大厅,暂时安静了下来。 周灵这番从容不迫、资金充足的姿态,暂时稳住了场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刚过午时,市井间便开始流传起各种谣言: “听说了吗?永盛钱庄把钱都投到盐运司那个无底洞去了,血本无归!” “是啊是啊,陈判官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眼看要倒台,永盛钱庄怕是要跟着陪葬!” “赶紧去把钱取出来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谣言迅速扩散,一些中小储户开始坐立不安,钱庄门口渐渐聚集起人群,虽然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拥挤,但焦虑的情绪已经在弥漫。 周灵在二楼账房,透过窗户看着楼下渐渐增多的人影,眉头微蹙。 她明白这是真正的考验,单靠展示金库储银只能暂时安抚,必须主动出击,切断谣言的源头,稳住核心客户。 不仅如此,陈守财和周鸿祥也得知此事,一起来找周灵询问事情缘由,周灵不得不说出了实情。 陈守财叹了口气说:“昂儿也真是的,这种事应该早就告诉我们。” 周鸿祥看向周灵:“三少爷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你打算怎么办?” 周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去追查谣言来源,那无异于大海捞针,而是让父亲周鸿祥以钱庄大掌柜的身份,亲自去拜访了“德盛”和“恒昌”的东家。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我就去跑一趟。”周鸿祥当即说道。 陈守财道:“老周,麻烦你了。” “掌柜说的哪里话,钱庄的事,便是我的事。您等我的好消息吧。”周鸿祥拱了拱手说。 周鸿祥是老江湖,他来到“德盛”和“恒昌”之后,说话绵里藏针,他并未指责对方落井下石,而是“推心置腹”。 他谈及钱庄若倒,江宁商界必将动荡,所有商户都会受损,暗示对方不要被人利用,并承诺若此次危机度过,永盛将给予他们更优惠的合作条件。 这番软硬兼施,让王、李二人权衡利弊,态度有所缓和。 另外一边,周灵自己出马,拜访了江宁城内几家与永盛利益捆绑极深的大客户。 她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坦诚相告:“确有小人散布谣言,意图扰乱金融,打击盐政新政。” “但永盛根基稳固,资金充足,更有府衙赵大人明察秋毫,绝不会坐视不理。” “请各位东家放心,永盛不仅能度过此关,日后必将更上层楼,届时也定不忘诸位今日信任之情。” 她举止得体,言谈自信,并且许以未来利益,成功赢得了这些关键客户的支持,有些人还主动表示必要时可调动资金支援永盛。 尽管采取了措施,但恐慌情绪并未完全消除。 第三天,前来挤兑的人明显增多,队伍排到了街角。 周灵表面镇定,不断下令从秘密金库调拨现银补充前台,维持“取之不尽”的假象,但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很清楚,这是在和恐慌赛跑,一旦现银告罄的谣言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最紧张的时刻,一个混混模样的人在人群中大喊:“没钱了,永盛没钱了!大家快挤啊!” 此话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人群迅速涌动起来…… 第51章 暗夜潜行 就在人群骚动之际,周灵突然出现在钱庄门口的高台阶上。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象征喜庆吉祥的玫红色锦缎衣裙,衬得她容颜如玉,气质从容。 “诸位乡邻!永盛钱庄立足江宁数十年,靠的是‘信’字当头!些许谣言,岂能动摇根本?大家请看——”她侧身一指,只见几名伙计又抬着两箱刚刚开封的官银从后院出来,“永盛金库,储备充足,足以应对任何风浪!” “今日凡需用钱者,分文不少,即刻兑付!但我也奉劝诸位,莫要听信谗言,以免损了自身利息,徒增烦恼!” 众人看到真金白银,又见周灵如此气定神闲,大多数人的恐慌情绪渐渐平息。 这些都是周灵向陈昂请教的解决办法,再加上永盛钱庄之前发生的挤兑也都平安度过,因此钱庄上下人等也都临危不惧,充满了信心。 经过三天的惊心动魄,永盛钱庄再次顶住了这波疯狂的挤兑潮。谣言渐渐失去了市场,钱庄运营恢复了正常。 周灵以其缜密的谋划和果断行动,成功化解了这场针对钱庄的金融风暴, 然而,当她疲惫地回到内堂,屏退左右后,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天消耗了钱庄多少储备,动用了多少人脉关系,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但比钱庄危机更让她揪心的,是陈昂的安危。 阿吉传来的消息说盐场那边可能有事发生……她不敢深想,那个清瘦却脊梁挺直的身影,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在他身边,与他共同面对刀光剑影,而不仅仅是守在后方,应对这没有硝烟的战争。 “三少爷……你一定不能有事。”她望着盐场的方向,喃喃自语,眼里是无尽的担忧和牵挂。 …… 与周灵在钱庄内运筹帷幄不同,冯曼青面临的是一场在刀尖上行走的实战。 接到阿吉的预警后,她片刻未停,精心挑选了两名最机敏且身手不俗的心腹——一名是从漕运司就跟来的老兄弟,水性极佳,熟悉地形;另一名是近期在盐运司观察后暗自吸纳的年轻人,眼神活络,腿脚利索。 天色微明,三人已改头换面。 冯曼青用深色粗布包头,背上负着一捆干柴,俨然一个起早砍柴的贫苦村妇。 两名手下则一个扮作樵夫,一个扮作赶早市的农夫。 他们并未直接前往目标区域,而是绕道而行,从盐场外围人迹罕至的滩涂和芦苇荡悄然潜入。 盐场区域广阔,沟渠纵横,盐垛如山,为隐蔽提供了天然屏障。 冯曼青的行动悄无声息,她不仅用眼睛看,更用耳朵听,用鼻子嗅——陌生人的口音、不同寻常的脚印、残留的火药味,都可能成为线索。 第一天,他们在外围观察,摸清了盐工日常作息和巡逻队伍的规律,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但冯曼青没有急躁,毕竟真正的猎手需要耐心。 第二天,他们开始向阿吉提到的废弃盐井区域靠近。 这里地势较高,运输通道略显狭窄,一侧是陡峭的盐山,另一侧是深沟,确实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冯曼青让年轻手下在高处瞭望,自己和老兄弟则利用盐垛和沟壑的阴影,交替掩护,缓缓推进。 临近正午,烈日灼人,盐田上热浪滚滚,大部分盐工都在歇晌。 不过,冯曼青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在通往废弃盐井的那段通道附近,有几个身影并未休息,目光却不时扫向通道入口和上方的盐山。 她示意手下隐蔽,自己则借助一个盐堆的缝隙,仔细观察。 那是七八条汉子,穿着普通的盐工短褂,但身形明显比寻常盐工魁梧,步履沉稳,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他们的眼神警惕,交流时手势干脆,绝非普通苦力。 冯曼青屏住呼吸,她看到其中一人走到盐山脚下,看似弯腰系鞋带,却飞快地用一块尖石在某个位置划了个不起眼的记号。另一人则在通道一侧的沟沿,用脚拨弄了几下泥土。 为了获取更确切的信息,冯曼青决定冒险靠近。 她利用盐田沟渠和稀疏的芦苇作掩护,一点点挪移到距离那伙人仅十余丈的一个低洼处,这里能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虽然零碎,但“明儿个”、“井口”、“响动”、“塌方”这些关键词,足以拼凑出阴谋的轮廓:他们计划在第二天,于废弃盐井附近制造人为塌方,伪装成意外,目标正是陈昂! 就在冯曼青全神贯注窃听时,一名匪徒似乎内急,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走来。 冯曼青的手已悄然按上了藏在柴捆中的短剑剑柄,她计算着距离和出手的角度,一旦被发现,必须在对方发出警报前将其格杀! 幸运的是,那匪徒在距离她藏身处几步远的地方拐了个弯,对着一个土坑撒了泡尿,并未发现近在咫尺的危险。 冯曼青直到对方走远,才缓缓松开剑柄,掌心已是一层细汗。 获取关键情报后,冯曼青迅速带领手下撤离,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盐运司。 陈昂听到冯曼青的详细汇报,冷笑一声:“果然如此。想用塌方来掩人耳目?好,我们就将计就计,给他们一场永生难忘的‘意外’!” 书房内,油灯下,陈昂、冯曼青、以及闻讯赶来的阿吉开始仔细推演计划。 冯曼青首先在简陋的盐场地图上标出了匪徒可能的埋伏点、标记位置以及推测的引爆点。 “对方选择此地,是看中了地形的险要和我们巡查的必然性。他们想打时间差,在队伍进入险地后动手,造成被自然塌方掩埋的假象。” 陈昂点了点头,手指点着地图:“明面上,我的马车和主要仪仗按原计划走。但曼青,你提前一夜秘密潜入埋伏点周围,占据制高点,形成反包围。” “阿吉,”陈昂转向他,“你挑选几个机灵的兄弟,混在明日去那边干活的盐工队伍里,盯紧那些匪徒,防止他们混在盐工中逃跑,并在事发后第一时间控制现场,安抚真正的盐工,避免恐慌和误伤。” “此外,我会密请赵知府,派一队信得过的衙役,身着便装,在盐场外围关键路口设卡,截断匪徒退路,并随时准备接应。” 第52章 以逸待劳 巡视那日,天色阴暗。 车队离开盐运司衙门,仪仗齐全,护卫森严,与往日并无不同。 陈昂坐在马车里,他闭着眼,看似在养神,实则脑中反复推演着既定的计划。 此刻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信任冯曼青的能力,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但事关生死,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这种将自身置于险地作为诱饵的赌局,风险极大,由不得他不谨慎。 靠近“老龙口”的险要通道,护卫队长明显加强了戒备,气氛悄然绷紧。 一侧是堆积如山的盐垛,另一侧是挖掘盐卤形成的深沟,路面仅容两辆马车并行。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炸开——声音的来源,正是冯曼青标注的那口废弃盐井方向。 只见那边山壁上泥沙混合着碎石而下,扬起大片烟尘,拉车的马匹受惊,车队一阵骚动。 陈昂掀开车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混乱,而护卫们如临大敌,纷纷拔刀持盾,将他的马车团团护住,紧张地盯着塌方方向。 烟尘中,隐约可见七八条黑影从盐山背阴处的藏身点跃出,迅速向“塌方”现场靠近。 他们动作矫健,手持钢刀,以为陈昂的车队已被塌方重创。 就在这伙亡命徒踏入烟尘范围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道青色的身影,从烟尘最浓处疾射而出!剑光森寒,直取匪首咽喉,来人正是冯曼青! 她潜伏至今,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匪首也是悍勇,仓促间挥刀格挡,但冯曼青的剑太快,“铛”的一声脆响,刀被荡开,剑尖已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匪首骇然暴退,惊怒交加:“有埋伏!” 话音未落,两侧看似寂静的盐山后和沟壑中,喊杀声四起! 冯曼青带来的十余名精锐神兵天降,弓弩齐发,射倒两名外围匪徒,其余人则手持短兵扑了上来,将匪徒们分割包围。 匪徒们这下彻底懵了,他们预期的屠杀变成了被反包围的绝境。仓促应战,阵脚大乱。 冯曼青身形飘忽,死死缠住匪首,剑光过处,血花飞溅。 其余匪徒虽悍勇,但在以逸待劳的伏兵围攻下,很快便支撑不住。 这时,原本在盐田里“劳作”的一群盐工中,阿吉猛地扯掉外衣,大吼一声:“兄弟们,抓匪徒!” 他带着几个精干兄弟,手持哨棒,从匪徒们的后方冲杀出来,彻底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前有伏兵,后有堵截,匪徒们陷入绝境。 战斗毫无悬念,没过多久,匪徒死伤四五人,剩余包括三人浑身带伤,被死死按在地上。 直到外面喊杀声停歇,坐在车里的陈昂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战斗结束,现场迅速被控制。伤亡的匪徒被抬到一边,盐工们被阿吉带人安抚并隔开。 陈昂走下马车,看到一片狼藉的现场和跪在地上的俘虏。 “带到那边盐棚下,即刻审讯。”陈昂当即下令。 临时审讯点设在一个空旷的盐棚下,四面通风,光线昏暗。 三名俘虏被分别捆在柱子上,冯曼青持剑立在陈昂身侧,目光如冰。 阿吉则摩拳擦掌,准备发挥他的“特长”。 陈昂没有废话,直接走到那匪首面前,居高临下:“谁指使的?说出来,少受皮肉之苦。” 匪首啐了一口唾沫,狞笑道:“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出来混,早就料到有今天!” 陈昂也不动怒,只是对冯曼青使了个眼色。 冯曼青上前,剑尖随意地在匪首身上几处穴位一点,那匪首顿时脸色剧变,浑身肌肉痉挛,发出痛苦的闷哼,却咬紧牙关硬挺。 陈昂不再看他,转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匪徒。 阿吉立刻凑了上去,脸上挂着混不吝的笑,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兄弟,何必呢?”阿吉用胳膊肘碰了碰那匪徒,“你看你们头儿,硬汉是吧?可硬汉能当饭吃?” 他顿了顿,凑近了一些,然后压低声音,“我可听说了,吕高明许诺的银子,怕是没几分能到你手上吧?到时候你死了,你家里哭天抢地,图个啥?” 看到匪徒眼神更加慌乱,阿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们陈大人是讲道理的人。你若是幡然醒悟,指认主谋,戴罪立功,大人说不定网开一面,给你条生路。总比跟着那姓吕的一起掉脑袋强吧?” 说着,匕首的冷光在那匪徒眼前晃了晃,俨然带着威胁。 软硬兼施之下,那年轻匪徒心理防线首先崩溃,带着哭腔喊道:“我说,我说!是泰丰盐行的吕高明吕东家!他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让我们在这埋伏,等陈大人您的车队过来,制造塌方假象……” 有了第一个开口,另一个匪徒也扛不住了,争先恐后地补充细节,如何接头、如何埋伏等等。 那匪首见手下招供,气得破口大骂,但已是徒劳。 冯曼青将审讯结果简要禀报陈昂,陈昂听完,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到匪首面前,语气平静地说:“你的硬气,用错了地方。为虎作伥,死不足惜。” 他转身对冯曼青和阿吉吩咐:“将口供详细记录,画押。伤者救治,一并严加看管。立刻将此处情况飞报赵知府。” 然而,在江宁城内,吕高明的宅邸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心腹家丁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气都喘不匀:“老爷,不好了!盐场那边失手了,派去的人全折了!” “什么?!”吕高明猛地站起,肥胖的身躯颤抖着,“怎么可能?!那么周密的计划……陈昂死了没有?” “没,没有!”家丁哭丧着脸,“陈昂没事!咱们的人反而被埋伏了,活捉了好几个!” 吕高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跌坐回太师椅上。完了,全完了!一旦这些杀手松口,刺杀朝廷命官,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快,快去请朱大人!”吕高明声嘶力竭地吼道。 朱文远赶来时,脸色比吕高明好不了多少,但还强自保持着镇定。 听完详细经过,朱文远跌足长叹:“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吕高明抓住朱文远的衣袖,“朱大人,你得救我!你快想办法,压下去,一定要压下去!” 朱文远脑子飞转,口中喃喃道:“我立刻回去,借用布政司的名义,就说接到举报,盐场发生械斗,疑似江湖仇杀,责令谨慎处理,不得牵连无辜,一切待本官查明再说!” 这是他惯用的“拖”字诀和混淆视听之法,试图利用职权强行干预。 只是,他们都低估了陈昂这边行动的决心…… 第53章 静待时机 在吕高明和朱文远密谋对策时,永盛钱庄内的周灵,也已经展开了反击。 她第一时间收到了陈昂安全无恙的消息,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下,但旋即又绷紧了神经。 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关键时刻,匪徒的口供是关键,但经济上的铁证更能钉死对手。 她立刻叫来最信得过的账房先生,将自己锁在核心账房内。桌上铺开着永盛钱庄与泰丰盐行,以及其关联商户所有的资金往来记录。 “重点查吕高明几个不常用的私人账户,还有他小舅子名下的那个‘兴隆杂货铺’的账目。”周灵指尖点着账册,眉头紧锁,“匪徒说收到了五百两定金,这么一大笔钱,不可能凭空出现,必然有迹可循。” 算盘珠噼啪作响,烛光下,周灵和账房先生仔细核对着每一笔可疑的款项。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账房先生发出一声低呼:“小姐,找到了!” 只见账册上清晰记录着,就在数日前,吕高明的一个秘密账户,突然向城西一个名叫“张癞子”的混混头目账户转入了二百两银子。 而紧接着,这个“张癞子”的账户又分两次,向几个新开户的账户转出了总计一百五十两。 “张癞子……”周灵想了想,“此人我知道,是专门替人干些见不得光勾当的中间人。”她立刻下令,“查,彻底清查张癞子最近的所有资金往来!” 用不了多久,一条资金链已经浮出水面:吕高明秘密账户,到中间人张癞子,最后到匪徒团伙。 金额、时间、人物,完全吻合! 周灵迅速将这条关键的金融证据整理成册,附上详细的账目说明,派人火速送往盐运司和府衙。 这份证据,与匪徒的口供相互印证,形成了无法辩驳的铁证。 当然,阿吉也没闲着。 盐场的事情一了,他立刻按照陈昂事先的吩咐,带着几个面孔生疏的兄弟,换上市井常见的粗布衣服,混入了吕府所在街巷的人群中。 他们扮作叫卖的小贩和无所事事的闲汉,散布在吕府前后门以及几个侧门附近,阿吉自己则爬上了街对面一家茶楼的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壶最便宜的茶,眼睛却时刻不离吕府的大门。 他看到吕府的下人进进出出,神色慌张;看到有疑似官员模样的人匆匆乘轿而来,又面色凝重地离开;还看到几辆马车试图从后门驶出,载着沉重的箱笼,但都被他事先安排好的兄弟假装“意外”堵塞了巷道,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想跑?还是想销毁证据?”阿吉心中冷笑,“门都没有!” 他派人盯紧了吕府每一个可能的出口,确保连只可疑的老鼠都溜不出去。这份看似不起眼的监视工作,却有效地扼住了吕高明可能狗急跳墙的最后途径。 …… 盐运司内,陈昂陆续收到了冯曼青送回的审讯详录、周灵整理的资金证据,以及阿吉关于吕府被成功监控的回报。 他坐在书案后,看着面前堆积的卷宗,脸色愈发沉静。 如今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吕高明已是瓮中之鳖,他们的任何挣扎都将是徒劳。 他没有急于立刻发动总攻,而是冷静地梳理着所有证据,查漏补缺,确保万无一失。 他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等着巡抚孔令贞的驾临。他要在这位代表朝廷权威的钦差面前,将这桩牵扯甚广的大案,办成铁案,彻底钉死对手,也为自己赢得最大的政治资本。 巡抚孔令贞的仪仗抵达江宁府时,并未大张旗鼓,而是直接入驻了早已备好的行辕。 他行事雷厉风行,抵达当日午后,便派人传召江宁知府赵明诚、吴通判以及盐运司同知陈昂。 行辕内,气氛严肃。 孔令贞端坐主位,并未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本官一路行来,听闻江宁盐务波澜骤起,更牵扯谋杀命官的重案。赵知府,吴通判,陈同知,你三人乃本地主事官员,且将此事原委,详细道来。” 赵明诚作为知府,率先起身禀报,将近期盐政改革引发的冲突、盐场发生的刺杀未遂事件以及初步掌握的线索,客观陈述了一遍,语气谨慎,并未轻易下结论。 吴通判补充了一些细节,同样措辞小心。 孔令贞听完,目光转向一直沉默静立的陈昂:“陈同知,你身为盐司主管,亲历险境,对此事,有何看法?外界传言纷纭,有说你锐意改革而遭报复,亦有说你行事操切而引祸端。” 陈昂早就想好了如何应答,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回抚台大人。下官奉命整顿盐政,触及积年弊病与既得利益,遭致反扑,早在预料之中。” “然盐场刺杀一事,绝非寻常冲突。下官已掌握确凿人证、物证,可证明此事乃泰丰盐行东家吕高明,勾结布政司参议朱文远,因贪墨罪行败露,铤而走险,雇佣匪徒,意图谋杀下官,以图掩盖罪行,阻挠新政。”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直视孔令贞:“证据链已然完整,相关人犯也已羁押。下官恳请抚台大人升堂亲审,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以正国法!” 孔令贞凝视陈昂片刻,见其言语条理分明,心中已有几分判断。 他缓缓道:“哦?证据确凿?你可知道,此案若审,牵扯不小。若无十足把握,反受其咎。” 陈昂再次确认道:“下官明白。然事实俱在,不容奸佞逍遥法外。下官愿当堂对质,承担一切干系。” 孔令贞微微颔首,对于陈昂有了几分欣赏:“好!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本官便准你所请。明日巳时,升堂审理此案!你且将一应人证、物证准备齐全。” “下官遵命!”陈昂躬身领命,心中暗想:吕高明,朱文远,看小爷我如何收拾你们。 …… 次日,巡抚行辕大堂,三班衙役肃立,气氛肃杀。 孔令贞高坐堂上,赵明诚、吴通判等江宁府要员陪坐一旁,神色严肃。 吕高明和朱文远被衙役带上堂来,吕高明穿着绸缎便服,试图维持富商的体面。 朱文远则穿着官服,强作镇定,但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第54章 巡抚升堂 孔令贞没有急于问案,而是先拿起案几上几份提前送达的文书,冷冷开口:“本官尚未抵达江宁,便收到数份状告盐运司同知陈昂的呈文,言其‘苛政扰民’、‘贪墨受贿’、‘勾结江湖’,罪状累累。” 说到这里,他目光转向陈昂,“陈同知,对此,你有何话说?”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陈昂身上,吕高明和朱文远眼底闪过一丝侥幸,希望这先入为主的诬告能起些作用。 陈昂从容出列,躬身一礼:“回抚台大人,此乃盐商吕高明、布政司参议朱文远二人,因下官彻查盐政积弊,触及其非法利益,故而构陷下官的卑劣手段。其目的,无非是混淆视听,阻挠办案。” 吕高明按捺不住,跳起来尖声叫道:“冤枉!抚台大人明鉴!陈昂他血口喷人,他才是贪官污吏!” 朱文远也急忙躬身:“抚台大人,下官身为布政司参议,岂会知法犯法?陈同知此言,实乃诬陷上官,居心叵测!” 孔令贞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目光盯着陈昂:“哦?构陷?那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方才所言?” “有。”陈昂回答得干脆利落,转身从身旁书吏捧着的匣子里取出一份卷宗,“抚台大人,下官不仅有证据证明彼等构陷,更有证据证明吕高明、朱文远二人长期勾结,贩运私盐,贪墨国帑。” “不仅如此,二人因罪行败露,竟丧心病狂,雇佣匪徒,于日前在盐场险要处设伏,意图谋杀下官,制造意外假象!” “谋杀命官?!”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赵明诚和吴通判都坐直了身体,面露骇然。 这罪名可比贪墨要严重得多! 吕高明和朱文远脸色剧变,朱文远厉声道:“陈昂,你休要信口雌黄!拿出证据来!若无证据,便是诬告反坐!” 陈昂不再看他们,面向孔令贞,开始有条不紊地呈上证据。 “第一,人证。”他示意衙役将三名被擒的匪徒押上堂。 匪徒们当堂指认,详细供述了如何受吕高明重金雇佣,如何在盐场埋伏陈昂的过程,并画押确认。 听着匪徒详尽的描述,吕高明浑身发抖,朱文远嘴唇哆嗦。 “第二,物证与资金往来。”陈昂取出周灵整理的账册副本,“此乃永盛钱庄核查的账目,清晰显示,在匪徒行动前数日,吕高明通过其秘密账户,经中间人张癞子,向匪徒支付定金白银二百两。” “资金流向,时间节点,与匪徒口供完全吻合。” “第三,密信。”陈昂最后取出一封有些皱褶的信函,“此信乃下官护卫冯曼青于吕高明心腹处起获。信中虽未直书其名,但‘吕东家’、‘盐井之事需万无一失’、‘事后必有重谢’等语,与本案情节高度契合。” “笔迹经初步核对,与朱参议平日公文批阅笔法有相似之处。”他将信呈上——冯曼青的果敢和细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陈昂说完之后,孙德昌、齐峰等几名事先安排好的证人也依次上堂。 孙德昌作为受排挤的盐商,指证吕高明如何垄断市场、打压同行。齐峰作为漕帮香主,证明吕高明如何通过漕帮特定渠道运输私盐。 还有连被陈昂“义释”的施鹏,也鼓起勇气上堂,证明自己曾受吕高明胁迫参与不法之事。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将吕高明和朱文远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吕高明听着一条条罪证,看着一个个证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再也顾不得体面,哭喊道:“抚台大人饶命啊!是我鬼迷心窍!是朱文远他逼我的!他说上面有魏布政使和镇国公撑腰……银子大部分都给了他们啊!我只是个跑腿的!” 他开始胡乱攀咬,试图减轻罪责。 朱文远见吕高明崩溃反水,眼前一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剧烈颤抖,瘫坐在椅子上。 孔令贞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够了!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贪赃枉法,蛀空国帑,更胆大包天,谋杀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天理难容!来人啊!” “在!”堂下衙役齐声应和,声威震天。 “将犯官朱文远、奸商吕高明,革去功名职衔,剥去官服,钉枷重镣,押入死牢!抄没家产,一应涉案党羽,严查严办,绝不姑息!待本官具本上奏,请旨定夺!” 命令一下,衙役将吕高明和朱文远拖拽下去。 …… 盐案审定,吕高明、朱文远伏法,陈昂声名鹊起。 永盛钱庄和陈昂都度过了一劫,陈家特地举行了庆功宴。 陈守财红光满面,亲自张罗,吩咐厨下备下了极其丰盛的酒席。 周鸿祥也早早到场,捻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 阿吉和一群出了力的伙计、护卫们聚在一处,早已喧闹起来。 周灵则里外照应,指挥丫鬟仆役布菜斟酒,眉眼间带着轻松的笑意。 宴会开始,陈守财作为东道主,首先举杯:“诸位!今日这杯酒,第一要庆贺我儿陈昂,不畏强权,肃清盐政,为朝廷立下大功!” “第二,要感谢在座各位鼎力相助!尤其是周灵侄女,稳守钱庄,功不可没!还有冯姑娘、阿吉,都是好样的!来,干杯!”他一饮而尽,尽显痛快。 周鸿祥也含笑举杯,语气更为持重:“东家所言极是。三少爷此次能成事,固然靠自身胆识,也离不开诸位同心同德。望日后,我等仍能携手并进,共创基业。” 他的话,既肯定了陈昂,也点明了利益共同体的意味。 陈昂起身回敬,态度谦逊:“父亲、周掌柜过誉了。此次能扳倒奸佞,全赖各位相助。陈昂在此,谢过大家!” 他将功劳归于众人,一一敬酒,举止得体,既不居功自傲,又显露出凝聚人心的气度。 敬到周灵时,周灵脸颊微红,她以茶代酒,柔声道:“三少爷言重了,灵儿只是尽了本分。” 她目光温柔地看了陈昂一眼,随即垂下眼帘,举止端庄,但那份关切与倾慕,在场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几分。 陈昂看着她,语气也格外温和:“灵儿妹妹辛苦,钱庄之事,多亏有你。” 当他敬到冯曼青时,气氛则有些不同。 冯曼青站起身,端起酒杯,动作干脆利落:“公子过奖,应当之事。” 说完,一仰头,便将杯中酒饮尽,毫不拖泥带水。 陈昂也举杯饮尽,道:“曼青,多谢。”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份并肩作战产生的默契,远超寻常朋友。 最兴奋的当属阿吉,陈昂特意走到他们那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说:“这次能破此大案,阿吉预警之功,当居首位!若不是他机警,提前发现蛛丝马迹,我等恐怕要陷入被动!” 阿吉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端起一大碗酒:“为三少爷效力,阿吉万死不辞!” 说完话,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引得众人一片叫好。 第55章 各方反应 京城,深夜,镇国公府 镇国公李国忠身着常服,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悬挂的巨幅疆域图前。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轻微而急促。 心腹管家李荣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低声道:“公爷,江宁六百里加急,魏布政使的密报。” 李国忠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微微偏过头,眼角余光扫过那封信。 他伸出手,李荣立刻将信恭敬地呈上。他缓缓撕开火漆,抽出信笺,就着跳动的烛光,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信上详细描述了吕高明、朱文远如何被陈昂设计擒获,如何在公堂之上人赃并获,以及吕高明在崩溃之下如何语无伦次地攀咬。 “砰!” 李国忠猛地将密报狠狠拍在身旁的紫檀木书案上,他霍然转身,额角青筋暴起,眼神阴鸷得骇人。 “废物!”低沉的咆哮在书房里回荡。 他苦心经营多年,安插在江南盐政这条重要财路上的关键棋子,竟然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连根拔起。 这不仅是巨大的经济损失,更是对他权威的赤裸裸挑衅! 更让他心惊的是,密报中提及平西侯林立群一系的影子。 林立群,他果然把手伸到了江南! “陈昂……好,很好!本公倒是小瞧了!”李国忠咬牙切齿。 这笔账,他记下了,而且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来回踱步片刻,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是善后和反击。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铺开一张信纸,提起狼毫笔,落笔如刀,字迹凌厉:“魏恒亲启:江宁之事,尔等处置失当,酿此大祸,殊为可恨!吕、朱二人,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然则,断不可令火势蔓延。即刻起,尔需谨言慎行,稳住两江局面,切不可再授人以柄。” “对那陈昂,表面暂作安抚,暗地里给本公盯紧他!其一举一动,结交何人,所行何事,巨细无遗,速速报来!此子断不可留,然需寻其破绽,一击必中!切记,谨慎!” 写罢,他重重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李荣:“立刻用最快的方式,密送魏恒。” 与镇国公府的阴郁紧张不同,平西侯府的书房内,气氛显得轻松许多。 平西侯林立群一身闲适的云纹锦袍,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幕僚曹斌坐在下首,面带微笑。 一名青衣小厮轻步而入,将一封密封的信函呈给曹斌。曹斌验看火漆后,拆开细看,脸上笑容渐深。 他起身将信递给林立群:“侯爷,江宁佳音,沈元平来的。” 林立群放下茶盏,接过信,慢条斯理地展开。 “呵呵,这个陈昂,果然没让本侯失望。”他放下信笺,语气中带着赞赏,“吕高明是李国忠在江南的重要钱袋子之一,此次被连根拔起,断其一臂,可谓大快人心!李老匹夫此刻,怕是正在府里跳脚呢。” 曹斌附和道:“侯爷所言极是。更难得的是,此子并非一味莽撞,懂得借巡抚孔令贞之势,行事有章法,证据链做得扎实,让李国忠那边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确是颗好苗子。” 林立群颔首:“不错。有胆识,有谋略,更难得的是懂得借势,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敛。如今他又得陛下关注,前途不可限量。” 他沉吟片刻,对曹斌吩咐道:“给沈元平回信,让他代本侯向陈昂表示祝贺,言辞要诚恳。” “另外,暗示一下,若陈昂遇到难处,或对仕途有何想法,可来侯府一叙。此子,要好生维系,将来或可成为对付李国忠的一枚重要棋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接触要自然,不可过于急切,以免引起陛下猜忌或李国忠的疯狂反扑。眼下,且让陈昂这阵风,再吹一会儿。” 曹斌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林立群重新端起茶盏,袅袅茶香中,他望向窗外繁华的京城景象,目光深邃。 朝堂这盘棋,似乎因为江宁那个年轻人的出现,又多了几分有趣的变数。 而他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将这变数,化为自己的胜算。 数日后,一份由江宁巡抚孔令贞署名、加盖了巡抚关防的加急奏报,经由通政司,摆在了皇帝萧震岳的御案之上。 这份奏报,比寻常公文要厚实许多。 时值午后,养心殿内熏香袅袅,萧震岳刚批阅完一批关于西北军饷的折子,略显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了那封来自江宁的奏报上。 “孔令贞的?”他自语了一句,伸手取了过来。 对于这位以刚直著称的巡抚,萧震岳是较为看重的,尤其此番是派他去核查敏感的江宁盐案。 他拆开火漆封口,取出厚厚一沓奏章,开始仔细阅览。 奏报中,孔令贞以极其详实的描述了江宁盐政积弊之深、官商勾结之猖獗,以及新任盐运司同知陈昂扳倒以吕高明、朱文远为首的利益集团的整个过程。 其中,包括陈昂如何应对反扑、如何获取关键证据等细节,都记述得清清楚楚。 萧震岳的目光在“陈昂”这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他记得陈昂还是个捐官出身。 捐官……以往在他心目中,这类官员多半是些纨绔子弟,难堪大用。 但孔令贞的奏报,却描绘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年轻,有锐气,不畏强权,更难得的是行事颇有章法,懂得策略,并非一味蛮干。 尤其是面对压力和刺杀威胁时,表现出的沉稳和反击手段,更显出其不凡的能力。 萧震岳放下奏章,靠在龙椅上,闭上眼,脑中却飞速运转。 他深知两江盐政这块顽疾背后,牵扯的是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尤其是镇国公李国忠那一派。 陈昂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奏报中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暗示了更上层的阻力。 “年轻气盛,锐意进取……倒是一把未经太多雕琢的快刀。”萧震岳喃喃自语。 如今朝堂之上,镇国公一系凭借其皇亲国戚的身份和多年经营,势力日渐膨胀,许多时候连他这个皇帝都感到掣肘。 平西侯林立群虽能与之抗衡,但如果完全依靠平西侯对付李国忠,恐怕会尾大不掉,也非社稷之福。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第56章 帝王心术 这个陈昂的出现,似乎正合其时。 他出身不高,根基浅薄,没有复杂的派系背景,便于掌控。 他有能力,有胆魄,刚刚立下大功,正是锐气最盛之时。 若能用得好,恰是一把敲打那些勋贵的利器。 让他进京,亲自考察一番,既可示以恩宠,激励新进,也能看看这把“刀”是否真的顺手,能否为己所用。 然而,这个决定并非没有风险。贸然提拔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官员,势必会引起旧有势力的反弹。 尤其是李国忠,刚折损了江南的爪牙,此刻若再大张旗鼓地表彰陈昂,无异于直接打他的脸,可能会激化矛盾。 萧震岳沉吟良久,利弊权衡。 最终,他做出了决断。风险固然有,但收益或许更大。 况且,君威难测,正是要让那些臣子们明白,谁才是真正主宰他们命运的人。 用谁,不用谁,何时用,如何用,皆由圣心独断。 他直起身,提振精神,对着殿外沉声道:“来人。” 秉笔太监王瑾一直垂手侍立在殿外,闻声立刻碎步趋入,躬身道:“奴才在。” 萧震岳目光扫过案上的奏章:“拟旨。” 王瑾连忙走到一旁的小案前,铺开明黄绶绢,研墨润笔,静候圣谕。 萧震岳略一思忖,清晰地说道:“江宁盐运司同知陈昂,整顿盐政,卓有成效,其功甚伟。特旨,召其即刻入京述职,朕要亲自垂询,以示嘉勉。”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陈昂,是否真如奏报所言,是可造之材。 王瑾笔下如飞,将旨意誊写清楚,吹干墨迹,双手呈上。 萧震岳过目后,点了点头。王瑾小心地用印,然后问道:“陛下,这旨意……” “六百里加急,速递江宁。”萧震岳挥了挥手。 “奴才遵旨。”王瑾躬身退出,安排驿马疾驰而去。 那日午后,永盛钱庄后院一如往常般平静。 陈昂正在书房里翻阅近日的盐引账册,冯曼青静立一旁,阿吉则在院中与几名护卫切磋拳脚。周灵陪着陈守财在前厅核算账目。 突然,前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伙计有些变调的通报:“老爷,三少爷!京城来天使了,已经到了大门外!”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陈昂放下笔,抬眼与冯曼青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错愕。 冯曼青低声道:“我去看看。” 她身影一闪,已出了书房,并非直奔前门,而是迅速上了临近街面的阁楼,透过窗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只见钱庄大门外,果然停着几名身着宫中专使服饰的人,为首一名太监手持黄卷,神情肃穆。 陈昂整理了一下衣袍,稳步走出书房。 此时,陈守财已由周灵搀扶着,急匆匆从账房出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阿吉也收了拳脚,一脸紧张地凑过来。 “快,快设香案!”陈守财声音都有些发颤,指挥着慌乱的仆役。 周灵虽也心绪难平,但强自镇定,低声吩咐丫鬟去取最好的茶叶和预备赏封。 片刻功夫,香案在正厅设好。 宣旨太监在内侍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走入厅中,目光扫过跪迎的陈氏父子及一众仆役,最后落在陈昂身上。 “江宁盐运司同知陈昂接旨——”太监拉长了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厅堂中回荡。 陈昂率众人叩首:“臣陈昂接旨。” 明黄色的绢帛展开,太监朗声宣读。内容与皇帝萧震岳的决定一致,嘉奖陈昂整顿盐政之功,特召其即刻入京述职,以示嘉勉。 圣旨读完,厅内静了一瞬。 陈守财几乎是扑倒在地,连连叩头,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地重复着:“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我儿光宗耀祖了!”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寒门商贾之家,能得皇帝亲口召见,是天大的恩宠,意味着陈家真正踏入了仕途显赫之门。 周灵也为陈昂感到高兴,但当她抬起头,看向前方陈昂那略显孤寂的背影时,眼底又充满了忧虑。 京城,那是何等地方?天子脚下,王公贵族云集,关系盘根错节,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陈昂叩首领旨:“臣陈昂,谢主隆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他接过那卷沉重的绢帛,心里却很清楚:这并非简单的嘉奖,而是皇帝将他这把“刀”,正式摆上了棋盘。 宣旨太监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接了丰厚的赏封,便告辞离去。 钱庄内外,顿时炸开了锅。仆役们交头接耳,脸上洋溢着兴奋。 阿吉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凑到陈昂身边,搓着手道:“三少爷,咱们要去京城了!能见到皇上了!这……这真是……”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言语间充满了对京城的向往。 陈昂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只道:“去准备吧,挑几个稳妥的兄弟随行。” “是,三少爷放心!”阿吉响亮地应了一声,兴冲冲地跑去挑选人手。 陈守财拉着儿子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着面圣的礼仪、京城的规矩,陈昂耐心听着,心中却明白,父亲看到的只是表面荣光。 他转头,看见周灵已悄然起身,开始轻声指挥丫鬟仆役收拾杯盏,又低声与管家商议着准备哪些行装。 她心思细腻,已经在考虑实际的问题了。 冯曼青不知何时已回到他身后,低声道:“公子,驿馆那边和我们的人,都需要提前打点。京城情况复杂,需得万分小心。” 她没有说恭喜的话,她的世界里,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陈昂点了点头:“一切由你安排,我信你。” 夜色渐浓,永盛钱庄后院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陈昂刚送走几位闻讯前来道贺的本地商贾,正想静下心来梳理行装,仆役又来通报:知府赵大人和通判吴大人到了。 陈昂立刻整了整衣冠,亲自迎到二门。 只见赵明诚和吴通判皆身着常服,未带多少随从,看似闲步而来,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肃然。 “下官不知二位大人驾临,有失远迎。”陈昂躬身施礼。 赵明诚摆摆手,脸上虽带着惯常的笑意,却比平日淡了几分:“不必多礼。明日你便要启程赴京,我与吴大人过来看看,也算为你送行。” 第57章 临行叮嘱 三人步入书房,周灵早已机敏地备好了上等茶水和几样精致点心,然后悄然退下,掩好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赵明诚没有过多寒暄,呷了一口茶,便放下茶盏,神色转为郑重:“陈昂啊,此处没有外人,有些话,我与吴大人便直言了。” 陈昂端正坐姿:“二位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陛下此次召见,于你而言,是旷世恩典,莫大机遇,这一点毋庸置疑。”赵明诚缓缓道,语气低沉,“但福兮祸所伏,京城那地方,龙蟠虎踞,水深不可测啊。”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不比江宁,在这里,你是我与吴大人看着起来的,纵有些风雨,尚能周旋。到了京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有锐气,这是好事,但此去,切记四个字:谨言慎行。” 陈昂默默点头,他能感受到赵明诚话语中的关切。这位上官平日看似随和,但关键时刻,眼光毒辣,心思缜密。 吴通判接过话头,继续道:“赵大人句句金玉良言。镇国公府、平西侯府,两派势同水火,其下依附的官员更是盘根错节。你此番在江宁,动了盐政,等于斩断了镇国公一系的重要财路,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至于平西侯那边,虽看似对你示好,多有拉拢之意,但你需明白,这其中利用的成分居多。切记,在京城,陛下才是你唯一的依仗。” “奏对之时,务必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切忌贪功冒进,更不可轻易卷入派系攻讦,被人当枪使。一旦失了圣心,万劫不复。” 陈昂将这些告诫一字一句刻在心里,这是两位在官场沉浮多年的长辈,所能给予的最宝贵提点。 他起身,对着二人深深一揖:“二位大人金玉良言,肺腑相告,下官感激不尽,定当铭记于心。” “此去京城,必恪守臣节,谨言慎行,不负圣恩,亦不负二位大人的提携庇护之情。” 赵明诚见他听得进去,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一事。孔巡抚此次回京,必会向陛下详细禀明江宁之事。入京后,若有机会,可适时前往拜会孔巡抚。” “他久在官场,又深得陛下信任,听听他的见解,对你必有裨益。当然,分寸要拿捏好,莫要显得过于急切攀附。” “下官明白。”陈昂心领神会,这是为他指明了一条可以借力的途径。 又闲谈了几句,叮嘱了些旅途注意事项,赵明诚和吴通判便起身告辞。 陈昂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外,直到二人的轿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才转身回来,脸上的凝重之色却未消散。 他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转向了父亲陈守财的院落。 陈守财还未睡,正就着灯火,摩挲着那卷明黄的圣旨,脸上洋溢着兴奋和自豪。 见儿子进来,他连忙招手:“昂儿,快来!你看这圣旨,这措辞,‘卓有成效’、‘功在社稷’!光宗耀祖,真是光宗耀祖啊!” 陈昂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陈守财。他能理解陈守财的心情,一个商人,能得天子召见,确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但等他老人家说得差不多了,陈昂才缓缓开口:“爹,您的欢喜,儿子明白。但有些话,儿子必须嘱咐您。” 陈守财见儿子神色严肃,也收敛了笑容:“你说。” “我走之后,家中大小事务,还有钱庄的生意,就要多劳您和周掌柜费心操持了。”陈昂看着父亲的眼睛,“京城之行,看似风光,其实权贵遍地,关系复杂,一步走错,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家中一切,务必以稳妥为上。生意上,按部就班即可,切莫因为我得了陛下召见,就张扬行事,扩大经营。” “更要谨言慎行,莫要在外人面前炫耀,以免授人以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咱们陈家,眼下最需要的不是虚名,而是安稳。” 陈守财握住陈昂的手,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昂儿,爹晓得了。爹是高兴糊涂了。你放心,家里和钱庄,爹和老周会守好,绝不会给你添乱。” “你在外面,一切都要小心,京城不比家里,凡事多留个心眼。”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 陈昂反手握紧陈守财的手掌:“爹,您放心,儿子会谨慎的。家里,就拜托您了。” “昂儿……”陈守财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恳求,“你这次进京面圣,是天大的脸面。爹知道不该在这时候给你添乱,可是……可是你大哥他……” 他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神色,见陈昂只是静静听着,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弘儿他在牢里也吃了不少苦头,知道错了。你看……能不能趁这次机会,向皇上求个恩典?哪怕只是轻判一些,早点放出来也好啊?咱们陈家如今也算是有功于朝廷了……” 陈昂的心微微一沉。果然,陈守财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不成器的嫡子。 陈弘当初犯事入狱,是咎由自取,若非他陈昂后来挣下些功名,恐怕整个陈家都要受其牵连。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挣来一丝前程,陈守财想的却是借此为那个曾经要害自己的人求情。 陈昂心中并无多少愤怒,反而生出几分复杂的悲凉。他理解陈守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妥协。 “爹,”陈昂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大哥的事,自有国法处置。皇上召见,是询问盐政国事,岂是谈论私情的时候?” 陈守财急忙道:“爹知道,爹知道!就是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毕竟,天恩浩荡……” 陈昂打断父亲的话:“爹,京城不比江宁,一言一行,多少眼睛盯着?我若贸然为家兄求情,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授人以柄,让人攻讦我徇私枉法。届时,非但大哥救不出来,恐怕连这偌大的家业,都要再陷险境。”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利害关系,又将后果与整个家族安危挂钩。 陈守财张了张嘴,脸色白了白,儿子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那份舔犊之情,难以抑制。 陈昂看着陈守财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不忍,放缓了语气:“爹,您放心。大哥在狱中,只要安分守己,性命当是无虞。至于其他……且看日后吧。 “眼下,儿子需集中精神,应对京中局面。家里安稳,儿子在外才能安心。” 他没有明确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将话题引向了更迫切的现实问题。 陈守财叹了口气,重重拍了拍陈昂的手背:“爹明白了。是爹老糊涂了,光想着……唉,不提了,不提了。你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 陈昂点点头:“爹也早点休息。” 他松开陈守财的手,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