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隔壁小饭馆(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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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八年的第一场雪,是祝氏祠堂里飘散的香灰。
“啪——”
沾水鞭子落在背上的那一刹那,有风卷雪,自窗牖处倏地扑进来,险些将供桌上、灵牌前的一排排红烛尽数扫灭了。
一道朱批般的长痕凝滞了一瞬,顷刻便现出一条将衣衫洇透的血迹来。
无息间,恍有行行烛泪静静淌落,烫得莲座烛台一片焦黑之色。
手持皮鞭的祝家家主祝汉中此刻面色铁青,厉声呵斥道:“你可知错?!”
棉帘被烈风鼓开一线,跪在蒲团之上,颈侧青筋骤然崩突的祝云早一言不发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风饕雪虐,天地一白。
山石草木、屋舍人家一概被吞没其中,任她目力再好,竟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想起史册上书陈的,不知当年秦皇焚烧卷册书简的那一日,是否也是如此浩大的声势。
董采薇满含担忧的目光落在祝云早身上,鞭子落下时她双眼含泪,眼里闪过一丝惊然的神色,惊然之余,更多的是疑惑。
她发觉自己前十七年似乎从未认真细看过这个孩子,印象之中,祝云早总是怯生生地跟在她兄长祝清川的身后,有着本就属于这个年纪的乖顺和妥帖。
可眼前这个垂裳而跪的少女,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她的眼神似乎发生了变化。
她的双眼依旧保有往日的澄净与通透,但明潭之下又多了几分坚定与沉静,映着清亮的雪色,董采薇甚至在她的眼里读出几分几不可察的轻蔑。
这样的目光她太熟悉了,可此刻她不能问,也不敢问。
只因祝汉中此刻正在气头上,见祝云早沉默不语,面色就变得愈发阴沉了。
“宁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你爹尸骨未寒,你兄长杳无音信,你竟敢擅自跑出去替人看诊,况且你知不知道你给那张娘子看诊,究竟会给我祝家招来什么灾祸!”
“啪——”
这次鞭子和斥责一同落下,祝云早的身子不由得向前一跌,旋即又像韧草一般立了起来,只在吃痛的瞬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两道爬虫似的血痕交叉在背,祝云早却在暗暗庆幸,若是再晚二刻,许叫风雪阻路,今夜自己就赶不回来了。
若是赶不回来,那么跪在这儿受罚的就该是自己那缠绵病榻的母亲董采薇了。
董采薇此刻看得心如刀割,却又不敢忤逆祝汉中,只能含着泪低声开口求情:“爹,您就看在兴昌的份儿上,饶过小早吧。”
祝汉中横眉一竖,眼睛一瞪,冷哼一声:“哼!若非你管教不严,她又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若非看在兴昌头七未过,我今日定要连你也一块儿罚了!”
坐在主位一侧的祝汤氏轻叹了一口气,朝董采薇使了个眼色,董采薇只能兀自哽咽抹泪,不再劝说了。
坐在祝汤氏下首位的大房主母何素珍此时拧着眉开口了:“爹,小早毕竟年纪小,定然是不懂这些,想来平日也是弟妹疏于管教了,今日她受了罚便明白了。”
这位何素珍乃是祝云早的大伯娘,祝汉中的长媳,祝兴文的老婆,一直打点着祝家大房的事务。
她不开口倒还好,这一开口看似求情,却话里话外更像是在煽风点火。
祝汉中经她一说,果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下一秒鞭子就再度落下了,“当真是冥顽不灵!你可知人言可畏,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你的名声败坏事小,只怕你大伯的差事也要跟着黄了!”
大伯,又是大伯。
这个家好像总是在围绕着大伯一个人转的。
这么多年大伯一家始终打着要走仕途的旗号,在祝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春风堂”的收益绝大部分都入了大伯的口袋,可大伯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小小的秀才,如今还得靠给县丞老爷管账才能营生。
祝云早骤然攥紧了衣角。
而此刻她大伯祝兴文的眼里则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他将视线投到祝云早的二伯祝兴武身上。
下一瞬祝兴武就指着祝云早开口了:“爹,我看这小丫头面上端得一副不卑不亢,心底里定然是还不服不忿呢!她就该打,合该让她长长记性,日后便不敢再犯了。”
经这一挑唆,祝汉中更为恼火了,他又扬起了鞭子,但迟迟没有落下。
惯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的二伯娘李凤娘见状,立刻瞪了一眼被怂恿出头的祝兴武,拨了拨当中火盆里的火,随即道:“妇珍名节,士重声誉,你个黄花闺女给人诊治恶露不尽,传出去还想不想嫁人了?”
祝云早的小叔祝兴裕听不下去了,连忙道:“小早也是少不经事,快,好好和你爷说说,低个头认个错,保管下次别再犯了。
一向性情内敛温和的婶婶葛思月此时也帮忙求情:“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婶婶给你下了索饼,这会儿还在锅里焖着呢。”
祝汉中负手不语,也不去看祝云早的神色。
一屋子静默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还是祝兴裕的女儿祝云念挣脱开葛思月的手,跑过去扯了扯祝云早。
旋即她气鼓鼓地抬起头:“爷爷,你别打了,三姐姐都晕过去了。”
闻言众人大惊,董采薇神色一变,第一个冲上去将晕过去的祝云早死死搂在怀里。
她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爹——你非要在列祖列宗面前逼死小早吗?兴昌走了,清川又进京赶考去了,眼下三房只剩下我和小早,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祝汉中没想到祝云早挨了两鞭子就会晕过去,眼下叫董采薇说得他也有点挂不住面子了。
于是他冷哼一声,将鞭子一扔,先甩手走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句:“慈母多败儿,这个家我看是管不住了!”
风吹又止,棉帘发出“啪嗒”一声响。
祝汉中一走,众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祠堂内霎时便乱做一锅粥了。
祝兴文颇带怨气道:“吃点苦头好,吃点苦头才能让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免得日后再连累大家了。”
祝兴武趁机往祝兴文的旁边凑了凑,悄声问道:“大哥,上回你说帮我找找门路,安排个门房夜值的差事,眼下怎么样了?”
何素珍耳尖,纵使祝兴武已经压低了声线,却还是被她听到了,她拧了拧眉,“光找门路有什么用,哪份差事不是真金白银换来的,你和弟妹也使使劲,别总是全指望着你大哥。”
祝兴武嘴拙,一时间插不上话,李凤娘确是个伶俐的,她立时道:“大嫂这意思是大哥眼下没法子给兴武谋个差事了?那咱们家先前送出去的银子,就这么白白打水漂了?”
“你。”
何素珍气得一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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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大房二房要吵起来,祝汤氏赶快发话了:“当着老祖宗的面你们几个争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
董采薇急道:“娘,小早身子发烫,只怕是冻着了。”
祝汤氏转过头看了一眼低声啜泣的她,吩咐祝兴裕道:“老四,先把小早背回‘竹舍’,煮个姜汤给她喝,明个儿一早如果还没好转,就请个郎中过来替她瞧瞧。”
说完此话她和祝兴裕均是一愣,旋即两人眼里均覆上了一层浓重的哀伤。
若是祝云早的爹祝兴昌五日前没出意外,又何须再费周章另请郎中。
灯影之外,雪意更浓。
绵密如絮的大雪织就成一道白幕,将顶风冒雪的祝家一行人一一拓印其上。
而高悬“子孝孙贤”四字额匾的祝氏祠堂则重新安静下来,一排排写着祝字的灵位是庇佑也是诅咒,重重叠叠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子子孙孙歌于斯、哭于斯、聚族于斯,这是作为最小范围内的神明的存在。
祝云早晕死之前,看到的是祝兴昌的牌位,一个崭新的牌位,就那么赤条条、孤零零地摆放着最末尾一行。
原来人死了就像雪花落进大雪里,无波无澜的。
不堪欺压的枯枝烂藤吱吱呀呀地挣扎了半晌,终究是断成几截,很快便为大雪所掩盖,今夜之事,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恍惚之间,她依稀看见父亲宽厚而温暖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头,他说:“小早,逃出去,逃出去才会有希望。”
......
逃?
她是真想逃了。
这中医专业五年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再然后就是无穷无尽了,这东西不学到六七十岁,哪里能悟出门道来?
且别说别人了,就是自己到了中医院,也会优先选择德高望重、名声在外的老中医给自己诊病,而不是她自己这种初窥门径,空有学位证和毕业证的小年轻。
唉,她自己其实也空有一腔热血,至于妙手能不能回春不一定,只求不要烂手回冬就行了。
即便人在梦里,她还能如此逻辑清晰地给出思想上的反馈,可见确实是惯性使然了。
自从上个月与祝云早“同台竞技”的另一名研究生的论文被收录CSCD并一跃成为直博候选之后,她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太好的觉。
即便她的导师一直安慰她不要心急,学术研究讲究循序渐进,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和谁较劲,而是好好做研究,争取为中医学的发展做出贡献,还劝说她入冬多注意身体,加强锻炼,减少熬夜频率。
但祝云早还是很难说服自己的好胜心,以至于她这个月晚上睡觉做梦都频频梦见自己的研究有关键性的缺失,似乎是遇到瓶颈了。
今晚是她睡得最快的一个晚上,先是眼皮发沉,随即便是四肢发酸,再后来她甚至来不及关闭电脑爬到床上,就潦草地枕着一本《食谱大全》沉沉睡去了。
梦里是声势浩大的一场雪,一个穿杏色衫子、姜黄色交窬裙的少女,左肩背着一个掉了色的黑漆杉木药箱子,形单影只地走在大雪里。
即便知道是梦,但祝云早还是忍不住好奇,朝那只单薄的背影喊了一声:“你到哪儿去?”
少女转过身来,一脸茫然地回望向声源的方向。
只可惜白雪如帘,她和她谁也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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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而到了十月末,就是冬天了。
秋还没过,大雪便翻过万岁山,将褪色的红叶给悄然覆没了。
云溪县的雪跟棉絮似的,似乎下不完了。
——这是祝云早发自内心的由衷感叹。
穿来大绥三天了,这雪居然一日也没断过!
冻得她天天四肢冰凉,都快得老寒腿了,话说暖气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产物来着?
她一边往炉子里放木块一边忍不住打哆嗦。
还好檐下的竹篾卷帘早就在第一场雪落下时,就换成了秋香色的棉帘,如今一片片垂落在板棂窗前,恰到好处地将风雪拦在了外面。
只在偶尔有风鼓吹帘沿的一排穗子时,才依稀能看见廊下的几杆竹君子正在昏白的冬日下慢慢拨去肩上的积雪。
祝云早坐在一方矮炉前煎药,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陶制的横柄罐里的深褐色药汤蒸气不断□□盖子,时不时发出几声“咕嘟咕嘟”的细响。
这是她穿来大绥的第三天。
现在“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已经成功替代了“一定是睁眼的方式不对,我要穿回去”,成为她座右铭一般的存在了。
谁让自己多次闭眼入睡试图穿越回去却并没成功,而仓皇之下来之前又只带了一本《食谱大全》呢?
也罢,总归是比天天写论文写到头秃强一些,就当体验时空旅行了。
主要是一切都太过突然了,穿来大绥之前,她趴在最厚的那本书上睡觉,而当她从泥坑里艰难爬起,再定睛一看的时候,不由得对着手里这本书叹了口气。
怎么偏偏是本?
乐天主义的祝云早,花了一天的时间寻找穿回现代的办法,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垂头丧气无用,说不定自己努努力还能在这个世界搞出一些名堂,成就一番伟业呢。
于是祝云早沉下心来,分析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穿越大致可以分为五种,即重生、夺舍、魂穿、转世和快穿。
重生是从0开始,夺舍是主观意愿,转世是不带记忆,快穿是多位面,那么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应该多半应该属于魂穿了,因为自己保留了原主的大部分记忆,并继承了原主的身份。
原主也叫祝云早,和自己同名同姓,但比自己小,今年才十七岁,眼下居住于河南道汴州城云溪县下面一个名为祝家村的小地方。
据了解,这个祝家曾经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祖上甚至曾有人曾在太医院任职过,只可惜随着世事浮沉、时代变化,传到后代就逐渐没落了。
而到了祝云早爷爷祝汉中这代,祝家与岐黄之术更是几乎宣布分道扬镳了,只剩下点所剩无几的家产,也就够勉强维持生计的。
祝汉中是现任的祝家村村长,一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自十几岁耕种开始就一直在田里埋头苦干,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五十余载了。
通过原主的记忆传输以及前两天的短暂接触,祝云早发现此人不仅思想封建,性格更是极其古板顽固。
尤其是“重男轻女”这四个字,就差直接写到他那两条毛虫似的眉毛中间了。
祝汉中是一家之主,他和汤氏总共生了四个儿子,分别是祝兴文、祝兴武、祝兴昌和祝兴裕。
依次为祝云早的大伯、二伯、亲爹以及小叔叔。
祝兴文今年四十五,从小被灌输了走向仕途的思想,只可惜运气似乎也略差,早年间中了个秀才后就再无进展了。
加之家中没有什么门路,想要青云直上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所以多年来只混得个给县丞老爷管账的活计。
祝兴文娶了何家的女儿何素珍为妻,何家早些年有个织染坊,算是当地的富户,但自打江南一带的织造局开设后,她家的生意就也一落千丈了。
何素珍嫁给祝兴文,那是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她嫌贫爱富,又自视甚高,一直盼着祝兴文能摇身一变,让她也混个县令夫人当当。
两人育有一儿一女,长女祝云舒今年十九岁,是祝家第一个孩子,可惜在何素珍的打压下生长得性格畏畏缩缩。幼时和同县的潘家订过娃娃亲,但两人未曾谋面,不知为何双方也一直没有提起婚约。
祝云舒的胞弟祝清和今年十四岁,行六,性情顽劣但本性不坏,上树下河没有他不敢的,不爱读书,就爱听些灵异志怪的画本子,天生的数算头脑,听说当年抓周的时候抓了个算盘,气得祝兴文和何素珍脸都绿了。
祝家二房祝兴武是祝汉中的二儿子,也就是祝云早的二伯,他少时不学无术,疏于管教,以至于大字也不识几个,很标准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类型,空有一身腱子肉,现在在当脚夫,据说一直在托祝兴文帮忙,想谋个捕快或者门房的差事做做,但始终无果。
祝兴文的妻子名叫李凤娘,是李铁匠的闺女,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嗓门,爱八卦,更爱添油加醋地传八卦,所以当了给人牵线搭桥的媒婆。
性格泼辣,见钱眼开,和云溪县的“豆腐西施”张娘子不对付,所以日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多少有点东施效颦的意味。
祝兴武和李凤娘生了个双胞胎女儿。
大女儿祝云彩是“小李风娘”,小时候被跛脚和尚断定过是富贵命格,所以一直好逸恶劳,妄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姐妹二人的元气与活力似乎都被祝云彩吸走了,导致作为妹妹的祝云朵体弱多病,需要常年拿药供着。好在她相貌出挑,既不像祝兴武也不像李凤娘,颇有点弱柳扶风的感觉。
祝家三房也就是原主祝云早的家了,她爹祝兴昌是同辈里唯一一个醉心医术的,她娘早年的头风便是他爹治好的。
两人成婚后开了一间名为“春风堂”的小医馆,来此看诊的人也还算多,只可惜祝兴昌前几日意外亡故后,董采薇也跟着一病不起了。
两人育有一儿一女,也就是祝云早和她兄长祝清川,原主祝云早心有洞天但一直隐忍不发,平日里默不作声地跟在兄长身后学了很多东西。
而祝清川则是祝家小辈之中头脑最聪慧的一个,也是祝家三代的长子,最受祝汉中的看重,眼下赴京备考去了。
除了这三房之外,祝云早还有个叔叔,名为祝兴裕。
按照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个祝兴裕一家算是和祝云早家关系比较要好的一个了。
祝兴裕虽然早年也跟着祝兴昌学了医术,但不甚精湛,所以一直在春风堂里当药工,闲暇之时祝兴昌也会教他给人看诊,只是一直没悟出门道。
祝兴裕的妻子名为葛思月,年轻貌美,能歌善舞,嗓音颇好,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每年从春到秋,她都在山上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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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冬日无茶,便在云溪县的街头开了一个小茶摊。
两人育有一个女儿名为祝云念,是祝家最小的孩子,养得珠圆玉润的,很有福相,嘴巴很甜,时常唬得别人心花怒放。即便是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祝汉中,都对她疼爱有加的。
这样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哪有舌头不碰牙的。
通过这两日的观察,祝云早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譬如大伯二伯两家趁着她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两个人,于是开始想方设法地排挤她们,并暗暗谋划将春风堂给收入囊中了。
原本刚穿越来的时候,她透过花窗,看着竹苑里的小药圃、晒药架以及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还以为自己能重启人生,体验一把一人、一驴、一亩三分地的田园生活呢。
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太近乎人意,这明显拿的是一个智斗极品亲戚的剧本啊?!
emmmm……
算了,抱怨无用。
有人、有驴、有房舍,还有一间药馆,至少还不是家徒四壁、一穷二白的天崩开局。
而且按照晋江穿越文的惯例来看,开局一个碗必然能得到一个低开疯走的故事线,所以命运还是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两天的时间里,祝云早一边恢复身体养精蓄锐,一边开始规划自己的第二人生。
在这个封建时代,士农工商的地位排序仍然是不可撼动的,好在这个时代允许女子入仕,所以祝云早最先考虑的就是考取功名了。
原本她自信满满,毕竟凭借自己第一人生的学历和经验以及现代人的先进思想,再怎么说也该混个九品芝麻官做做,然而这个念头在祝云早看见祝清川留下的书简时,就宣告结束了。
——她怎么忘了古现代文字不通的事了,而且这九经三礼、诗赋策论也不在九年义务教育范围之列啊。
仕途走不通,那么第二次选就是农业了,这两天她暗中打听了一下,祝家确实是有农田的,但所种的粮食产物还不够自家分的,更别说用来发家致富了。
士,不识字。
农,不够吃。
那就剩下工与商了。
以祝家这个现状以及大伯娘家的织染坊来看,手工业在短时间是很难起步了,那么能考虑的就只有最后一种——商业了。
士农工商,商居最末,好在祝兴昌还留下来一间药馆,于刚穿越过来的祝云早来说,刚好也算是本专业对口就业了。
思路捋顺了,逻辑清晰了,眼下这间药馆正是破局的关键,那么断不能叫大伯二伯给轻易夺去了,往后的麻烦指不定还有许多。
思量一番,下定主意的她将药罐里煮好的汤水滤净盛出,倒进药盏子里,旋即端着托盘踅身往竹舍去了。
头顶是香灰色的天,身前是滚刀似的风,脚下的碎石吃了雪,蜿蜒出一痕沉闷的暗青色,祝云早端着药汤一路趔趄。
方转个弯,便看见二伯娘扯着嗓子直奔竹舍:“小早到哪去了?这会儿与她相看的人已经在兰舍等着了,怎么倒不见她人了。”
闻言祝云早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冷笑。
她在这个家中行五,前面还有三位姐姐一位哥哥未曾婚配,况且按照古代的礼制,祝父新丧,孝期未过不可婚配嫁娶,怎么就偏偏就安排她此时去相看了?
看来这第一个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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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在想出法子破局之前,祝云早决定暂且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这几日祝家刚操办完祝兴昌的丧事,二伯娘能在此时将相看的人领进府,显然是事先得到祝汉中的默许了,这也侧面反映出了祝汉中作为家主对此事的态度。
而此举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想借此机会给祝云早定下一桩婚约,如此一来就能赶在祝清川回来之前,名正言顺地将春风堂纳为己有了。
祝云早初来乍到,对于祝兴昌、董采薇以及祝清川只有一个原主自带的模糊印象,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情。
现在祝兴昌已故,董采薇也是强弩之末,而祝清川偏偏又身在他乡,所以大房二房的如意算盘自然而然就打到了祝云早的头上。
祝云早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原主会怎么做,但她知道,现在由她来接管战场了。
别说是一夫多妻制,即便对方能做到守身如玉,破天荒地尊崇一夫一妻制,让自己就这样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也是断不可能的。
祝云早赶着小毛驴边跑边想对策。
别看这新坐骑大耳阔嘴、矮身短腿,叫起来呕哑嘲哳的,可跑起来却分外有冲劲儿,趟风冒雪之下几次三番都差点将祝云早给甩下去。
一人一驴就在这样此起彼伏的叫声当中直奔云溪县而去。
云溪县离祝家村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甚远,而春风堂就位于云溪县文庙与武庙中间的那条街上。
云溪县不大,分东西南北四个门,来往的人不多,所以平日里为了方便管理,通常只开南北,不开东西。
时下日薄西山,雪意渐小,祝云早自北门骑驴而入,行至归德街时便礼貌性地改成了牵着驴子步行。
相比之下,云溪县要比祝家村热闹得多。
陈家肉店、钱记成衣铺、马家驴肉火烧、杨记书肆、李家铁匠铺......诸多铺子都支着窗户,时不时有人端着膀子、笼着袖子朝外头看上一眼,盼着雪能早点停。
而不受大雪影响的几家店铺,当属太平桥下,文武庙前的几家食肆了。
赵记羊汤店排在第一家,眼下天已擦黑,可排队的卖家仍有三折之多。
祝云早刚牵着驴子走到桥尾,就被一股浓郁的香气所勾住了脚。
不需要去尝,单从气味上一闻她便知道,这汤里面定然是加了陈皮、草果、花椒等多种香料,既保留了羊肉的鲜美,又掩盖了膻味,令人闻之便口生津液。
况且在这大雪寒天的,想要吃上这一块肉质鲜美的羊肉,至少要花上十五文铜板,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能轻易豁得出去的。
但只买一碗羊汤暖暖身子就不一样了,半斤羊肉外加两块羊棒骨就能煮出几十碗羊汤来,而一碗羊汤只要三文钱。
古书有载:饮食不贵异品,御厨只用羊肉。
如今此等乡野之地的平头百姓,能在冬日大雪时分喝上一碗足可与御膳同日而语的热气腾腾的羊汤,简直是将性价比拉满的操作。
祝云早牵着驴站在桥尾不远处观察了半晌。
这家店的门脸不大,屋里似乎只摆了七八张桌子,灶台刚好靠墙设在临街的位置,如此一来只要将左右两扇支摘窗用木条或竹条支起,便能实现点餐口与出餐口的动线流水了。
祝云早闻着香味忍不住往前又凑了凑。
碗是粗瓷大碗,虽看上去用了不少年头,可刷得却十分干净,可见店家在细枝末节处也颇为用心。
一道奶白色的羊汤哗啦啦地浇在碗底,冷热一相遇,汤面顿时便飘起油花,暖烘烘亮晶晶的,惹得拿到手的卖家根本顾不上烫与不烫,甚至屁股都没挨到凳子就先嘬了一口,旋即便接连发出人类对美食最高的赞赏:啊——
旁边的大汉见状立时虎躯一震,伸长脖子两眼放光地盯着锅中的热汤,嘀嘀咕咕道:“排了半晌了,怎的还没到我......”
祝云早的视线也落在那碗羊汤上,美则美矣,但仍有美中不足之处。
羊汤若想提香,首先香菜末与辣椒油乃是不可或缺的两样佐料,其次若是再加上两克白芷、两克茴香、五克桂皮、一点点小茴香,以及一根白萝卜,那便可称之为人间至味了。
这是21世纪顶级吃货发自肺腑的经验之谈。
祝云早暗自轻叹一口气,刚想拔腿就走,便听及老板探出头来高喊了一声:“哪位要加芫荽和辣椒的,需得提前知会我一声。”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无数人应和:“我、我也要!”
呦?
祝云早愣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像古代的不知什么朝代居然有辣椒?
要知道,在历史上辣椒可是源自南美洲的作物,在明朝后期才传入我国的,而且一开始一直作为观赏性植物供人欣赏,并不作为佐料食用。
所以她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个朝代会像宋朝一样用盐、酱油、豆豉、腐乳以及一些比较常见的食材当做调味品呢。
在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辣椒”与“芫荽”这两个词汇后,祝云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不假思索地扯着驴冲到了长蛇一般的队伍后面。
但很快,她的鼻子便又被一阵似有若无的饼香所吸引了。
这股饼香实在勾人,光是闻着便能感觉到它定然是表皮酥脆、里芯香软,两面都撒了葱花与芝麻的。
祝云早朝着四面八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敢用堪比猎犬的鼻子打包票,这附近定然有一家卖的葱油饼准备掀开锅。
队伍整体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往前挪动了一小下,祝云早谈了探头,心里默数了一下前面的买家人数,不说五十至少也有四十余五了。
祝云早犹豫了半晌,最终一狠心一跺脚,离开队伍转头便顺着饼香传来的方向一路寻去。
很快,一个挂着“孙记饼店”木制招牌的食肆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刚来她便心生几分悔意了,这家店铺前面方才明明没有这么多人排队,可刚刚笼屉一开,香味便飘进诸多鼻子里,再经老板一吆喝,门前立刻便热闹起来,一点也不亚于刚才那家“赵记羊汤”的热度。
偏生这个时候驴子还犯起了了犟脾气,干在原地转圈,硬是说什么都不肯向饼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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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一步了。
祝云早不信玄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上天的暗示,哪怕天雷滚滚也拦不住她过去买葱油饼的心,岂料无论她如何生拉硬拽、催促驱赶,这头倔驴都不肯屈从。
不屈服于天命不代表不屈服于运气和力气,眼见着“孙记饼店”门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祝云早也只得再次放弃挣扎,牵着驴另寻目标而去了。
或许是苏格拉底的麦穗寓言隔空诅咒了祝云早,她饿着肚子走过一整条街都没再找到一家满意的食肆。[1]
这家羊脂韭饼不应季,那家红丝馉饳汤头不甚诱人,而最边上那家的梅花汤饼美则美矣,可巴掌大的一碗汤饼居然要足足七文钱。
祝云早将荷包攥得死死的。
董采薇得知她要跑到春风堂去,临走前摸了好几个荷包出来,拼拼凑凑总共才给她塞了三十六个铜板。
而其中六个铜板早就在刚一入拱辰门的时候,被她拿去买中看不中用的新鲜玩意了,现在想想真是悔之晚矣。
数着荷包里的铜板,她开始精打细算起来。
她先是飞快地掏出了那本《食谱大全》,粗略翻看了一下,又在每一家肉摊、菜摊前都稍作停留了一下。
一番砍价后,祝云早牵着驴子提着肉和菜顺利找到了春风堂的所在之处。
来之前祝云早借着给董采薇送药的机会,曾旁敲侧击打探过几句,文庙在南、武庙在北,春风堂恰好就位于二者之间的一条小巷子里,所以想要找到春风堂的位置也并不算难。
自从祝兴昌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祝家上下一家老小都一直在忙着处理丧事,加之这几天落雪,故而一直都没有人来此清扫。
祝云早掏出董采薇给她的钥匙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尘土味,尘土之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这股味道祝云早再熟悉不过了,大学五年加上读研一年半,她早就已经腌入味了,还没毕业就穿到大绥继承了这间医馆,也约等于是本专业直接分配就业了。
令祝云早意外的是这间药馆还不算太过窄小,半搭的两层中间挑空,上面一层用来休息,下面一层用来问诊,格局有点像现代的loft。
一入屋门便见正中摆着一个柜台,前面摆着一把椅子,后面则是一个偌大的传统中药柜。
祝云早走过去将一个个挂着木牌的小匣子逐次抽开,里面的草药一应俱全,闻之便给人一种心宁气定之感。
绕过药柜再往里走,由一扇四折的素屏隔开,里间有供人休息的竹榻以及供人艾灸的瓶瓶罐罐。
再往里则有一个后门,推开后可以看到一间厨房,大概祝兴昌平日里生活上相对粗糙,所以厨具的摆放明显不像前面的药室那样整齐,不过好在糙米、粗盐、面粉以及糖、醋、油等调料一应俱全。
厨房的后面则是一间小院,小院不大,但留有栓驴的桩子和放饭食槽,旁边还有一口水井,靠墙那侧还摞了点柴火,祝云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现有的东西,保持基本的生活起居至少不成问题。
于是她粗略地收拾了一番屋子,燃起炉灶,给自己做起了第一顿饭。
4. 初始化加载100%
马车碾过积雪,如同刻刀划在古玉上,留下一道笔直而清晰的长痕,这道长痕一路蜿蜒至一抹白山下、一滩河水前,才逐渐缓下速度来。
车轮压过雪下顽石,微微颠簸了一下。
李邺轻叹了一口气,将一张张青面獠牙的恶鬼画像轻轻卷起,好生收到了匣子当中。
丑陋归丑陋,骇人归骇人,但再怎么说也是一张五文钱买来的,留着烧火也好过直接扔了。
况且据说还有专治狂犬乱吠、小儿夜啼的特殊功效来着,自己也算是做了件积功德的好事。
收好画像后,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将两腿交叠搭在了柔软的金线狨缂丝织皮上,扬声问道:“李二,行至何处了?”
这辆卷棚顶的马车看起来不算大,却不知为何要由三匹身姿矫健的红鬃黑马拉动着,而前面那个手握三根缰绳驾车的人名唤李二,是李邺的“影子”。
李二闻言立刻用刀柄向上推了推竹编的青斗笠,一手牵缰,一手摸出地图抖开在膝上,对照着周边景物在心里估算了一番,如实汇报道:“老大,此地名为云溪县,约莫再往南二十余里,就能抵达汴州城了。”
一息后,支摘窗被推开一角,李邺怅然回首,向西北望去。
寒天衰草,大雪渺弥。
山峦青峰与一江寒水都在片片飞雪之中失去了原有的轮廓,万事万物都褪去光华,变得黯淡了。
唯有一点铜锈落笔书陈于天幕之上,冷冷的余晖漠然地普照着山脚下的一方小小村落。
原来雪天也是能见到夕照的么?
李邺眯了眯眼,感觉自己好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静谧祥和的人间了。
他伸手朝袖囊里侧摸了摸,摸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铜制龟壳来。
龟壳背部的龟文中央有三格,依次对应着着“天”、“地”、“人”三才,龟背周围十格则对应着十大天干干,再外圈的二十四个小格则为二十四山,对应二十四节气,而将龟壳整个翻过来,底部的十二格则刚好代表着十二地支。
整个龟背部分统一来看,一数列五块刚好对应五行,而两侧共计八块对应八卦。
这便是一个上好的占卜卦盘了。
李邺的指尖擦过龟背,将上头的一根棉线拨了下去,依稀可以看出这副龟甲卦盘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丝毫不妨碍它发挥作用。
三枚铜钱落进去的瞬间,仍然能听到里面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声响。
在看清卦象后,李邺愣住了。
他其实心底里根本不信这些,卜卦若是有用,他又何必学剑呢?人的命就该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所以这副龟甲不过是他聊作消遣的玩物,只在半路途中随意丢上两下,决定一下接下来的行进的方向罢了。
当初和李天河学的时候他就不甚用心,所以只学了个皮毛,对于解卦也是一知半解。
但今天的卦象他看懂了,这是上吉卦,虽然不知为何是主姻缘的,但好在终于不是大凶了。
李邺看到这个卦象的时候心情忽然就拨云见日了,自从上次的行动出了点意外后,他就没摇出过太好的。
于是他索性道:“山明水秀,福地洞天,就在此地落脚吧,先去多买些肉和菜备着,明日一早再传书给小甲,通知他们来此汇合,旁的事等过了冬再说。”
雪势虽渐渐小了一些,可马车跑起来眼前还是一片白茫茫的,哪里便看出山明水秀、福地洞天了?别是山匪营寨就算万幸了。
心里如此想着,不过李二对李邺这种随心所欲的决定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故而也并未多言,只驾着车依言朝云溪县疾驰而去。
若非老大眼下受伤未愈,即便是真误入了匪寨,以他二人的实力,也足够杀它个七进七出了。
马车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最终驻足在一家未挂招牌的铺子后面,李二动作流畅地将脚凳放在车边,任李邺踩着下来。
云溪县民风淳朴,物价低廉,看样子确实是可以在此暂避风头,但随着“砰”的一声异响,李二就收回了这个念头。
他刚将三匹马栓好,便眼睁睁地看着满面黑灰、头发凌乱的“女鬼”从自家据点院墙的狗洞里艰难地伸出来一个脑袋。
此地不是匪寨。
但好像比匪寨还危险一些!
刀骤然推出来二寸,闪着雪芒的刀刃霎时便抵在了祝云早的脖颈旁侧,李二蹲下身厉声问道:“是人是鬼?”
祝云早一边咳嗽一边高举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咳咳咳,我是人、我是人,大侠别冲动,咳咳咳,能否拉我一把?洞口太小,我有点卡住了。”
一炷香后,洗白了的祝云早老老实实地蹲在隔壁邻居家的太师椅上,捧着一碗滚热的茶汤边吹边喝着,时不时瞄上一眼对面的李邺。
这是祝云早第一次清晰地领会到“否极泰来”这个词汇的含义。
无他,只因对面这位邻居称之为天人之姿也不足为过了。
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山、微抿的淡色唇,无不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淡漠感与疏离感,可偏偏那双天生就加分的桃花眼又好像看谁都是含情脉脉的,这等姿色就算是放在乙女游戏里也定是热门人选了。
只可惜细看来此人面泛青白、唇失血色,似乎是寒凝经脉、气血瘀滞所导致的。
再观其衣着,铜青色的狐领披袍罩着一件落花流水纹的对襟斓袍,斓袍之下又叠穿了两三件素色的交衽中衣,领口透出一抹淡淡的影青色。
祝云早的职业病再次犯了。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首当其冲的便是“望”,望神、望色、望形、望态、望舌,这是最基本的操作。
而眼前此人这面色、这穿搭、这神态,很明显就是寒邪内侵、气机郁滞之症,好端端的一个帅哥,怎么身子骨却不大硬朗呢?
祝云早看得多少有点捶胸顿足之意了,情到深处恨不得冲上去给他把把脉。
而李邺此时两腿交叠,以一个慵懒且恣意的姿态倚靠在椅背上烤火。
任由祝云早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后,才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家的灶膛不知因何突然炸了,导致你不得不爬狗洞钻到我家院子里来了?”
祝云早闻言尴尬里挠了挠茶碗,开口解释道:“家中最近在办丧事,药馆一连几日无人打理,又逢连日落雪,导致柴火都受潮了。我适才一直点不着火,便想着许是灶膛里头堵塞了,于是打算钻进去将点不着的湿柴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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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此时它便炸了,情急之下我本想逾墙逃走,但无奈墙又太高了,便只能选择钻洞了......”
一番解释后祝云早窘然一笑。
其实钻之前她也并没意识到那是个狗洞,还只当是荒于修葺,墙坏了一角,况且千钧一发之际哪里还顾得上想太多,她可不想刚穿来就一命呜呼了。
李邺盯着祝云早的脸沉默了一瞬,垂下眼睫掸了掸衣袍上的落灰,平静道:“哦,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节哀。”
嗯?
祝云早的睫毛眨了眨,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好像顺口说了一句家中在办丧事。
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轻松,所以引起怀疑了,毕竟祝兴昌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一个未曾谋面的名义上的父亲罢了,自己莫名其妙鸠占鹊巢了也不能抢人家亲爹啊......
为了掩饰心虚,她低下头喝了一口热茶,视线飘忽之下轻道了一声“多谢”。
正值两厢沉默之际,李二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如实汇报道:“老大,我方才去她家里面仔细看过一遍了,除了些中草药就是些旧方子,的确如她所说,是灶膛里面垒了老鼠窝了,这才炸开的。”
祝云早听到“老鼠垒窝”几个字后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颈。
这不穿越不知道,一穿越吓一跳。
古代人的生活条件未免也太过艰苦了,且不说生火做饭,便是最基本的如厕和洗澡都成了极为难搞的问题,眼下居然还有老鼠在灶膛里垒窝,真是苦不堪言。
祝云早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相比之下李邺冷静得不像常人,甚至好像根本没把那一窝老鼠当回事,他瞥了一眼满眼惊恐的祝云早,朝李二点头道:“看过就好,谅她这个胆量也不像什么会惹麻烦的人。”
嗯?
后知后觉的祝云早这才恍然。这两人什么意思?凭什么贸然闯进自家翻看?还有这个质疑她胆量的话是怎么回事?
想当初大学的时候自己可是解剖课实践操作的满分选手啊,怎么就被质疑胆量了?
而且一只老鼠虽不足惧,但那可是足足一窝啊。
再说了,这两个人的语气怎么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想到这儿,祝云早的第六感好似在隐隐暗示她该离开了,她先叉手福身,按照大绥的规律道了声谢,旋即便指了指门的方向,“那个,二位若是没什么旁的事,我就先不叨扰了。”
李邺歪着头微微向上,用手支着下巴,好以整暇地看向想溜的祝云早,不答允也不挽留,反倒问道:“你家是开医馆的?”
祝云早迈出去的腿只得又收回来了,她礼貌答道:“我叫祝云早,隔壁的春风堂本是家父开的,如今由我接手了。”
李邺一挑眉,祝云早顿觉他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似的。
原本她都打好腹稿了,还想着倘若此人敢说什么“女子行医是为大忌”之类的话,她立时便能用实力狠狠地将对方的脸拍得啪啪作响。
但令她意外的是李邺的眼里只有欣赏,没有意外,更没有否定与嘲讽。
他只是声如玉磬,笑着说道:“是吗?在下李邺,日后只怕要多劳烦姑娘关照了。”
5. 第一道菜
祝云早将三指轻轻搭在李邺右手的寸、关、尺三脉上,又微微向下压了压,顿时就皱起了眉。
正所谓“不怕西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中医一皱眉,那么大概率代表事儿要大了。
李邺这脉象轻取不得,重按始得,阴寒积聚,一息不足四至,显然是主寒症,虚脉,三脉皆无力,软而空豁,这是气血两亏之兆。
祝云早摇了摇头,示意李邺将另一只手的手腕也放到软垫上来,又按了一番。
仍是指下艰涩如刀刮竹,脉象细窄如线,正是气滞血瘀的表现。[1]
结合方才对其面色的一番观望,祝云早的心底里对李邺的病情大概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她收回手,认真问道:“李兄近月可有中过什么毒?又或是到过什么极寒之地?”
闻言,一旁站着的李二神色忽然大变,他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行事极为草率的女医能够如此准确地通过切脉便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
李邺却神色平静地在祝云早号完脉后将手收回,旋即道:“来此途中遭歹人暗算,不慎中了一掌。”
祝云早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意,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什么掌居然能将人打成这样?对方是《倚天屠龙记》里面的青翼蝠王啊?”
李二疑惑:“何为《倚天屠龙记》?何为青翼蝠王?”
祝云早:“一个话本子。”
李邺侧目与李二对视了一眼,笑道:“看来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祝云早反应过来后,起身便要走。
想不到这个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们来此之前经历了什么,但很显然她并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瓜葛。
李邺见状立刻起身揖礼致歉:“方才是在下唐突了,只是你我素昧平生,初次见面难免要留几分警惕,还望祝姑娘莫要见怪。”
他当即朝李二使了个眼色,李二会意后亦恭恭敬敬抱拳道:“见谅。”
祝云早见他二人看上去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又心觉此人所言亦有几分道理,故而气也顿时消了一半。
李邺见她面色有所缓和,于是顺坡下驴道:“远亲不如近邻,祝姑娘家的灶台既然烧坏了,不如晚膳便在我这里将就一顿?”
不得不承认,这句“远亲不如近邻”打动了祝云早,家里那一群极品亲戚实在是难以面对,倒不如眼下多一个邻居朋友来的划算。
祝云早扭过头,一脸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李邺和李二,忍不住问道:“你们......还会做饭?”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半晌,李邺微笑道:“我可以切菜,他可以劈柴。”
确实可以。
祝云早从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劈柴方式,更没见过这样豪横的切菜方式。
李二劈柴甚至都没用柴刀,用的是他手里那把沉甸甸的,一直由黑布裹着的不知名长刀的刀鞘。
而李邺更夸张,他用的切菜工具虽然确实是实打实的菜刀,但他切菜的方式看起来有点极端。
在一片和谐且富有节奏的“嚓嚓”声中,所有的白萝卜都没能逃出李邺魔爪之下那柄磨得锃亮的菜刀。
祝云早一个不留神,案板上的就摞起了小山一般的白萝卜片,它们大小匀称,薄厚一致,形状整齐,甚至没有多出一分一毫的边边角角,即便是机器制作都未必能达到这种分毫不差的程度。
最后一抹斜阳余晖落进屋内,刚好洒在这一叠被码得整整齐齐的萝卜片上,照得它们晶莹剔透,好似镀上了一圈金边。
祝云早从中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片华丽丽的白萝卜片,举至自己眼前,定睛看了半晌。
就这三五片白萝卜上面再雕个花,加点胡萝卜和西蓝花做点缀,再找个精致的大碟子装里头,搁21世纪卖给豪门阔少,最低也得定价一千八百八十八一盘。[2]
“那个……李兄你此前吃过刺身吗?”祝云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了点试探性的意味。
她现在严重怀疑李邺也是穿越过来的,并且先前极有可能是位刀工精湛的米其林大厨,否则怎么会把萝卜切成如此薄的厚度。
整齐有力的切菜声在祝云早的疑惑下停顿了一息,李邺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给出回答:“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某只知道古时曾与罪犯处以墨刑,似乎是在人身上刺字涂墨,不过此刑自唐时起便已废弃不用,不知可有什么旁的说法?”
什么前门楼子和胯胯轴子。
祝云早心底里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顿时又被李邺这一番话给掐灭了。
“没什么旁的说法,甚至毫无关联,改日一块吃一次你就知道了。”话锋急转而下,眼见着李邺再次拿起菜刀,她急忙道:“你别再切萝卜了!再切都够开间饭馆了!”
李邺乖巧地放下手中的白萝卜,四下看了一圈,又拿起了刚洗好的香葱和黄姜。
......?
算了,祝云早决定放弃挣扎了。
她待到锅中水烧热后,娴熟地将在冷水中浸泡过一炷香时间的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党参、白术、茯苓以及炙甘草放入了锅内。
随后又将三分肥七分瘦的豚肉剁成肉末,剔去不易嚼烂的筋膜和影响口感的软骨,加入葱、姜、盐、糖、陈皮肉桂粉去腥腌制稍许,再沿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直至肉馅粘黏但不失弹性为止。
“劳烦李兄切好菜后帮我把灶火烧得再旺一些。”
祝云早一边将擀好的面皮切成大小均匀的方状,一边指挥着李邺煽火。
李二刚将柴火劈好捆在一块,方走进屋便听到祝云早的指挥,于是洗干净手,拿起葵扇,主动蹲到了灶膛前扇风。
这一举动迅速博得了祝云早的好感,而她刚好也不是什么吝啬夸奖别人的选手,立时便朝李二竖起了大拇指。
不料说时迟那时快,李邺见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朝李二比了个手势,还以为她欲行不轨,意图刺杀李二,立时丢下生姜,反手擒住她的手腕,顺势拂上了她的神门穴与大陵穴。
祝云早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却又挣脱不开,只得怒道:“你干什么?”
李邺此时眼中笑意全无,一改方才的和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透着狠辣的阴戾之气,“你想对李二做什么?”
李二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祝云早这才会意,原来这个手势并不是古现代通用的,于是连忙将大拇指放在李邺眼前晃了晃,解释道:“这是一种表示夸赞的手势,我见他粗中有细,既麻利又勤快,话还不多,所以忍不住赞叹一下。”
李邺听完解释后又瞟了一眼祝云早滑落至手肘处的袖口,确定并无异状后,这才松开了她的手,旋即作揖:“抱歉,是我唐突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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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见谅。”
“无妨。”口上虽如此说着,但祝云早却已疑心大作,她抽回吃痛的手腕后扭了扭,继续将一张张面皮捋薄,假装不经意问道:“不过二位兄台这样谨慎,可是此前遭遇了什么?”
李二一言不发,只是埋头烧火,而李邺淡扫了一眼祝云早的背影,开口道:“让祝姑娘见笑了,我来的路上遇到山匪劫道,也因此受了伤,此后不免小心谨慎了一些。”
结合此话,再联想到刚刚给李邺号脉时的情形,祝云早轻轻“哦”了一声,身在古代的确远不像21世纪那样治安稳定,或许有山贼水匪拦路劫道也不算稀奇。
李邺见祝云早没再多问,便走到她旁边,将话题给岔开了,“你打算做饺饵还是馎饦?”
祝云早用一两根筷子将调好的馅料往薄皮中间一抹,随后对折叠起,四角捏合,再将底端两角往中间一折捏紧,一个元宝馄饨就做好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馄饨的形状有很多,诸如荷花形、三角形、抄手形、金鱼形以及口袋形等等,祝云早今日选取了相对省事又好看的元宝造型,图个好寓意。
她将馄饨放在掌心展示给李邺看,并解释道:“准备做馄饨,只不过不是传统的清汤、骨汤或鸡汤做底,而是八珍汤与骨汤的巧妙融合。”
“八珍汤馄饨?”元宝馄饨并不难包,李邺照猫画虎很快便也捏出来一个大差不差的,“怪不得方才你放了些许药材进锅,不过此前我从未听过,不知道味道如何,吃起来不会苦么?”
祝云早见李邺学得很快,于是也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一次自然也没有再被擒拿了。
“准确来说是八珍汤泡泡馄饨,用筒骨和草药熬汤,加以枸杞、红枣等佐料做汤头,既能主治你的气血两虚之症,又能保有馄饨本身的鲜美,至于味道嘛,等一下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说到这儿,她还特地卖了个关子。
其实早在《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上就有关于“药食同源”的记载,食有四性,药有五味,食物和药物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关系,食补其实是最好的一种慢性养生方式。
草药汤底熬好后,祝云早迅速将药渣用细网过滤盛出,只保留一部分的八珍汤药汁,旋即有往碗中放了一勺蜂蜜和五六颗去核切半的红枣。
八珍汤的八味药材当中,熟地黄和川芎是苦味的主要来源,所以祝云早在煮制汤底时在不影响功效的基础上适当地进行了加减,在此基础之上加入红枣与蜂蜜,便能有效掩盖中药的苦味。
但这一步还不是最关键、最有效的。
只见祝云早束起襻膊又另起了一锅水,这一次她将筒骨放入其中,加入了葱段与生姜片,煮开后撇出浮沫洗净以做备用。
此刻在李二的不懈努力之下,灶火也烧得正旺。祝云早看准时机,顺势将一小块白如凝脂的猪油膏滑进锅底,待到猪油化开后,便将李邺切好的一大撮葱花倒入锅内,葱与热油迅速碰撞,顿时满室生香。
这一步炸葱油是这道八珍汤馄饨的点睛之笔,汤底苦与不苦、香与不香,全看这一碗葱油炸得是不是恰到好处。
随着香气乍起,祝云早似乎犹嫌不足,又沿着锅边淋上了一圈酱油与酢浆,葱油再一次被汁水激起,发出“呲啦”一声响。
不知是不是烟熏或者水汽的缘故,李二的眼里好似泛起了两朵晶莹的泪花。
6. 第二道菜
一路奔波,李邺和李二已经一连多日不曾吃过一顿可口美味的饭菜了,此时被这香味一激,肚中馋虫已然蠢蠢欲动,两个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睛直勾勾地往锅里看。
香!
实在是太香了!
而祝云早此刻神色悠闲地吹起了不知名的小调,她熟练地将一截截由绿转黄再转为淡淡焦褐色的葱段逐一捞起。
待到全部捞出后才注水,并将方才的八珍汤与筒骨倒入其中。这一次火力够旺,水也用得是烧开的热水,所以不出十息,锅边便咕嘟咕嘟泛起了泡泡。
祝云早轻车熟路地将包好的薄皮馄饨下入汤内,加入适量的盐防止粘连。
一时间,屋内药香、肉香、葱香融汇交织,不同于街头巷陌小摊上的馄饨那种厚重的肉气,这道八珍汤馄饨更鲜美、更清透、更营养,光是闻着便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滋补感。
李邺和李二都不再说话,而是紧盯着锅中的馄饨。
白白胖胖宛如元宝的小馄饨在锅中滴溜溜翻了个个儿,随即便逐渐膨胀起来,鼓得表皮晶莹透亮,甚至隔着沸汤都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肉馅。
即便水沸声很大,但祝云早还是听见了李邺和李二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她隔着升腾的水汽偷瞄了一眼李邺,假装没听见,心底里却觉得这俩人多半许久不曾吃上一顿正经饭,这才对一碗馄饨如此期待,实在有点可怜。
约莫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所有的馄饨全部鼓起,并浮在了汤水的表面。
祝云早将灶台上的三只大碗一字排开,随即往每个碗中都放了一撮香葱、一撮芫荽、一点香油、一点酱油以及一勺汤水,木筷一搅弄,顿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只可惜现在没有紫菜和虾皮,否则吃起来味道会更加鲜美。
祝云早将三四十只馄饨分批捞出,依次分发在每只碗内,再补浇了两勺汤。
见馄饨出锅,李邺和李二都忍不住往前小幅度地挪了挪脚。
即便此刻已然饥肠辘辘,但李邺还是礼貌性地抬手作请,示意祝云早先用,而李二见李邺如此,便也没有擅动。
祝云早对这两个人的好感度UP了一小下,想不到这两个古代人和自己印象中的还不大一样,不仅没有远离庖厨,还十分勤快且有礼貌。
她颇为满意地将筷子递给二人,“你们先尝,我腌一下萝卜方便以后搭配炸鸡食用,顺便再炸个辣椒油。”
得到首肯后的李二似乎有些难掩的激动,他立刻望向李邺,李邺便也不再推辞。
两人端起木碗,找了个矮桌蹲下便吃。
李二一手端碗,一手执勺,也顾不上烫与不烫,连汤带水舀起一个馄饨便送入口中。
这泡泡馄饨果然和寻常馄饨不一样,李二甚至只是上下牙轻轻一碰,馄饨表皮便裂开一个小口,鲜美的肉汁带着富有弹性的肉馅一齐滑了出来,刚好停顿在他的唇关处,烫得他直斯哈却也不舍得吐出来。
相比李二的狼吞虎咽,李邺的吃法似乎更为雅观,他深刻吸取了李二被烫的教训,于是选择拿起木勺,先将一只馄饨连汤一起盛出,旋即小口将馄饨皮咬开一个小口,如此一来,汁水虽然流淌但却不似李二吃时那般迅猛。
馄饨皮被咬开后,泡泡状的表皮便迅速瘪了下去,李邺先将汤汁缓慢吸出,认真品鉴了一下其中滋味,这才将肉馅和薄皮一道放入口中。
滑嫩的半透明薄皮入口即化,紧实弹牙的肉馅里还能吃出饱满的颗粒感,而汤汁最为令人惊艳,一番调和之下,大抵是红枣、蜂蜜以及葱油的作用,苦香已被冲淡,但独属于中草药的香气却还似有若无地混杂其中,不仅不违和,还更添了几分独到,使得肉馅显得不那么腻了。
李邺认认真真品尝了三只后,这才发现李二居然将一整碗全部吃完了,暗色的木碗中连汤水都被喝了个干净,只有零星的几片葱花和芫荽粘在碗壁上,像属于胜利者的勋章。
李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心满意足的热气,“祝姑娘,我吃完了,不知能否给我再来一碗?”
李邺略带威胁地扫了他一眼,眼底的意思十分明显,怎么搞得好像十几日没吃饱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拭雪楼”亏待了你?
祝云早粲然一笑,对于一个厨师来讲,最大的赞美莫过于这句“再来一碗”,此刻她刚好将辣椒炸至酥香油亮,于是便问道:“馄饨锅中还有,你请自便,不过若是你也喜食辣,大可以等我将辣椒油炸完再加点辣试试。”
“我边吃边等,祝姑娘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李二站起身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这一碗他也不再囫囵吞下,而是学着李邺的吃法细嚼慢咽起来,为的就是不错失其中的每一道滋味。
而眼下李邺那碗已经逐渐凉了下来,不再烫口,所以他稍稍加快了一些速度。
这次他不再将汤汁与肉馅分开食用,反倒是尝试着夹起馄饨,用木勺往里面灌了一些汤汁进去,再一口一个,力求感受整只馄饨汤肉混杂的热乎劲儿。
不时,祝云早的辣椒油也炸好了,对于她这种无辣不欢的选手而言,穿越过来之后还能吃到辣椒简直是一大福音,否则就只能勉强用茱萸来代替了。
辣椒和芝麻充分吸收热油,鲜辣浓香的气味顿时被激发出来,极富刺激性的香气成功调动了屋内三人的全部感官,即便还没有送入口中,就已经能预感到那种热辣滚烫的质感划过舌尖、流向脾胃的至高享受。
由于没有洋葱和香叶的加持,所以祝云早往里面滴了几滴麻油和香油,又放了两小段茴香叶。
在闻到辣椒油的香气时,李二顿时觉得自己手中这碗原汁原味的八珍汤馄饨少了几分味道,他最是喜辣,而辣椒油的作用就在于此,既能提色又能增香。
祝云早将辣椒油盛出到小碗当中,方便取用。
辣椒油一端上桌,李二便跟着她坐下了,“祝姑娘这辣椒油一看就辣得过瘾,我得多加几勺,我是幽州人,北地苦寒,幼时我们总是分食辣椒取暖。”
祝云早看着李二的模样觉得有几分憨态与可爱,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吗?
这位李二身材魁梧,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偏偏豹头环眼还颇像书里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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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张飞,叫人见之一惊,却不想竟是这样耿直豪爽的性情。
祝云早回想了一下中国古代地图的大致样式,幽州隶属于河北道,大抵是北京、天津一带,放在21世纪,李二少说也是位京圈少爷,哪里还能是长于苦寒之地的悲惨少年,只可惜现在的京畿位于长安,真是生不逢时啊。
祝云早边想边往自己碗中舀了两勺辣椒油,红油白汤一搅合,八珍汤馄饨就又变了个样,看起来更加美味诱人了。
李邺举箸未动,似是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加辣椒油,于是祝云早便将辣椒碗往前推了推,“适当加辣其实也不会影响什么,反倒会对去除你体内的寒气有所助益,只是你的脾胃相对虚弱,不宜多食辣椒罢了。”
经祝云早如此一说,李邺便选择稍加了三分之一勺辣椒油,刚好搭配余下的小半碗馄饨食用。
屋外是飘扬的细雪,屋内是冲天的香气,隔壁家的三四个小孩爬上墙头,眼巴巴地看着李邺家的厨房直流口水,手里的雪球化成一滩雪水也浑然不知。
李二一番狼吞虎咽,将第二碗馄饨暴风吸入胃中,最后夹起了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辣椒酥放入口中,当做今日晚膳的收尾工作,却不想在尝到味道的一瞬间眼睛骤然亮了。
“喔......”
他发出一声感叹后,竟发现自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口到底有多好吃。
李邺和祝云早齐齐停下筷子看向他,直到他将口中的辣椒酥咽下,这才道:“这辣椒炸得又酥又香,简直是精华所在!”
祝云早嘴角上扬,弯出一个代表骄傲的弧度,“恭喜你发现了宝藏!”
这辣椒酥放在21世纪,可是可以单独拿来当零食卖的,祝云早每次追剧或者打游戏的时候都必备一袋在旁边。
三人围坐在一张矮桌旁很快就吃完了所有的馄饨,李二和李邺很捧场,当然更要归功于祝云早做得十分好吃。
全部吃完后,李邺很自然地承担起了刷完的工作,这让祝云早对这二人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一些,毕竟厨子不洗碗是她坚持多年的规则。
祝云早取来点陈皮,连同李邺买来的秋梨一道煮了,借着瓦罐闷煮的间隙,三人闲谈了起来。
祝云早边腌萝卜边道:“不知二位从前是做何营生的?到云溪县是为了寻亲、访友还是做生意?”
李邺将洗好的碗筷控干水,整整齐齐摞了起来,“想在此地开个私塾,还有几位弟弟仍在来的路上,祝姑娘呢?”
祝云早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原委给概括了:“父亲离世,母亲病重,兄长进京赶考,大伯二伯如今正暗自谋划着如何尽快将我嫁做人妇,以期将我家药馆收入囊中,我今日才逃了出来,正在苦思对策呢。”
李二吃得心满意足了,便继续肩负起烧火的作用,顺口道:“以祝姑娘的本事,无论是开医馆还是饭馆,大概都会有很多生意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祝云早顿时被这句无意之中的话给启发到了,她一拍大腿,两只杏眼亮闪闪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开个饭馆做药膳呢!”
7. 食肆经营手札(一)
亥时还没到,祝云早就倒在了竹榻之上,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躺得平平整整的。
古代人的夜生活实在是太过乏味了,手机也没有,电视也没有,游戏机也没有,怪不得一直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理念呢。
前三天她一直忙着照顾董采薇,今天逃出来了却无事可做,良辰美景,只能对着简陋的木梁翻来覆去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伯和二伯两家没有找到云溪县上来,总算是能度过一个安生的夜晚了。
此际天色漆黑,雪已经停了,但外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着,就连挑起的灯盏都乌蒙蒙的。
打更人敲着梆子和破锣从街头走到街尾再绕回这条街,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风卷着零星的细雪翻过屋脊,光阴一向以这样悄无声息的形式拔下岁月的玉搔头,待到人们发现时,或许已然垂垂老矣了,所以才有了“时不我待”这个词汇的产生。
作为21世纪一名合格的研究生,祝云早早就将熬夜二字深深地烙印在精神上,并视之拱璧了,已然很久没有体验过这么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任由时光溜走的感觉了。
第三次听到梆子声响起时,她终于受不了了,要是穿越之前自己带来的是一部随时随地都能上网不需要受时间空间限制的手机就好了,这样睡不着的夜晚,只需要打开某音或者某红书,就足够消磨时光了。
一番胡乱的翻滚以及抓挠后,祝云早的头发变得十分凌乱,她感觉自己再躺下去就成粘锅的咸鱼,再也别想翻身了。
于是她雄赳赳气昂昂,披上棉被走到了桌案前,将唯一一盏烛灯点亮了。
事实证明,想要创业空有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充足的计划和高效的执行力。
她摊开一张祝兴昌从前留下的纸,并给自己研了墨,豆点的烛火烘开一点昏黄的暖光,熏得人眼昏昏的。
祝云早一连调整了几个位置,直至光亮达到最大效果才停止。
眼下自己已经有一间现成的店铺了,不需要另外租赁,只需要装修店铺即可。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是需要另外置办的,好在现有的一些家具仍可以转换使用,暂且维持着。
那么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修好炉灶、了解市场、添置食材以及研究菜品了。
创业大计很快就卡在了第一步上面——她没有充足的启动资金,难道只能自己想办法动手修炉灶了?
祝云早在“资金”和“炉灶”这两个词汇上画了个大大的圈,这两个问题就算是现阶段亟待解决的了。
她停笔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前看过的晋江种田文和美食文,好似绝大多数主角穿越后的开局都是从卖猪下水或者卖包子开始的。
猪下水她就暂且不考虑了,能把猪下水做好的人首先得有强大的忍耐力和丰富的幻想力,且不说这东西做出来好吃与否,光是处理它,祝云早就不愿面对。
比起卤下水,她更倾向于卖各种馅的包子,成本不高,薄利多销,而且起步阶段只需要早上卖一卖即可,白天还能留出大量的时间去置办其他所需的物件,不至于太辛苦。
祝云早在纸上写写画画、涂涂抹抹了一番,又翻看了一下《食谱大全》的内容,旋即结合着眼下药馆当中余下的药材,认认真真拟了几个馅料出来。
只卖包子似乎也有点单调,或许搭配一些腌菜和汤粥会稍好一些,于是她又顺势拟了一份腌菜和汤粥的清单。
写到这儿,祝云早摸出袖中的荷包,将里面为数不多的铜板摊在案上默数了一遍,她还剩下二十五个铜板。
现在药馆里有剩余的白面和调味品,所以不必再买。那么只需要再买一些豚肉剁馅即可。
祝云早回忆了一下今天牵着驴子在街上走的时候也路过了不少肉铺,一斤豚肉最低要三十文钱,若是赶在黄昏之时再去买,大概还能便宜几文,那么便暂且按照二十八文来计算。
一斤面粉加半斤肉馅可以做十五到二十个正常大小的包子,一个正常大小的包子价格大概在五文钱左右,也就是说一斤面粉半斤肉馅做出来的包子大概总共可以卖七十五文到一百文钱。
而同等条件下,若是做成小笼包则可以做四到五十个,小笼包则是一屉八到十个,每屉定价差不多在十五文到十八文之间,粗略计算下来,大概一斤面粉加半斤豚肉做出的小笼包总共能卖九十文钱。[1]
看来相比之下还是做正常大小的包子比较划算。
祝云早估算了一番后,在纸上的几处有效数字旁边依次打上了三角标记,果然无论身处何种年代,数学都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存在,即便是这种小学数学的加减乘除问题。
算清楚账后,她决定明日先买来半斤肉馅试上一试,时下天气寒凉,食物腐坏的速度也相对缓慢,所以即使卖不出去也还能自己留着吃。
解决了包子问题,接下来便是锅碗瓢盆问题,祝云早看过了,药馆的厨房里有蒸锅,但碗筷只有五副,想必是平日里由祝兴昌、祝兴裕、董采薇以及葛思月在用,而多出的一副极有可能是当做备用的。
想要开食肆,五副碗筷定然不够,少说也要十副以上才能勉勉强强维持,况且楼下药馆的桌凳也不符合开食肆的样式和布局,难道要再买一批?
思及于此,祝云早心思一动,如果将包子用对折的油纸包起,做成类似于汉堡一样的即食快餐,那么就可以免去堂食带来的不少麻烦。
最关键的是现在自己人手也不够,分身乏术,总不能所有的工作都要自己包揽,那得累死。
一想到这儿,祝云早忍不住仰天哀嚎,为什么自己在21世纪的时候是个纯种牛马,如今穿越来大绥王朝,也还是如此的苦命。
倘若自己穿越过来直接就是个锦衣玉食的皇亲国戚,那该有多舒爽。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惨,祝云早觉得将这张条案搬到竹榻旁边,方便自己在床上进行剩下的工作。
一番折腾后,她成功将条案与床榻组合在了一起,而她自己则舒舒服服盘着腿坐在床榻上,开始思索今晚的最后一个问题——包子具体做成什么馅的合适。
纯豚肉的多少有点小贵,卖出去不但赚不了多少,还没什么新意,定然比不过那些老字号。况且她本身就打算标新立异,努力将草药与食物相结合,力求既能赚到钱又能让大家吃上健康营养的滋补包子。
祝云早思量了一会,在纸上写了又涂,最终保留了茯苓山药酱肉包、党参菠菜酱肉包、茴香豆腐包以及薏仁百合素三鲜这四样,余下的诸如菊香鸡肉包、陈皮苹果包、葛根甘草牛肉包以及黄精桑葚羊肉包等等都留待备用,毕竟云溪县不大,有些食材并不是这个季节能够轻易买到的。
而汤粥暂定了消食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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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枸杞萝卜汤和安神暖胃的甘麦红枣粥,若有时间便人选一起做。
除此之外,她还准备找时间尝试做一些益母草元胡卤蛋试试,毕竟一文钱可以买来两枚鸡蛋,而一枚卤蛋却可以卖到两文钱甚至三文钱,某种程度来讲这个算暴利。
有了大概的规划之后,祝云早的心情愉快了许多,她张开双臂仰身成“大”字形向后倒去,柔软的被褥和长方体状的枕头稳稳地接住了她,这下大概能睡个好觉了。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祝云早发好面就出门了。
这一趟下来,她算是真正明白了《木兰辞》里面那几句排句互文是因为什么了。
她不仅要货比三家买食材,还要和摊主们讨价还价,真是累煞人也。
好消息是回来的时候,药馆的灶台已经被李二帮忙给修整好了。
坏消息是云溪县的居民们作息十分规律,一直秉承着早睡早起的原则,所以绝大多数人在辰时以前就已经吃好了早膳。
眼下辰时已过,错过了最佳时机,任凭祝云早如何吆喝,卖主也寥寥无几。
祝云早拄着下巴陷入了目光涣散状态,这一早上累够呛不说,包子还卖不出去,想不到万事开头难是这样的含义,现在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由于时间不够用,所以没有煮粥,不然就更亏了。
呵呵,自己还真是乐观主义。
就在她放空双眼进行胡思乱想的时候,隔壁的李二将新的匾额挂在了门楣上,上面写着“博雅学馆”四个大字。
见祝云早坐在门口,旁边还摆着一屉没卖完的包子,李二走进门片刻后又走了出来,径直走向了祝云早的摊位前,“祝姑娘,给我和老大来点热乎的包子。”
祝云早听见李二这一搭话,立时便坐直了身子,“全部都是茯苓山药酱肉包,你们要几个?”
李二挠头思索了一下,“先来六个吧,每人三个,不够的话等下我再来。”
祝云早掀开蒸锅一角,冷热交替,顿时便有一团白气升腾而出,白气的后面是一个个褶皱均匀、肉汁透油的发面大包子,光是闻着、看着,就足矣叫人口生津液,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呦,小娘子这包子做得真诱人,只可惜老婆子我刚用过早饭,若是午时还有余下的,我便来买几个回去试试。”
“嚯,这包子看着卖相不错啊,味道好像也和平日里吃的不大一样。”
“娘,我也想吃包子。”
“想吃咱就买一个,不过吃了包子可得去瞧大夫,你这发热不退,可还病着哩。”
祝云早闻言立刻招呼道:“婆婆若是午时买不到,明日再来也可以!大哥,我这是茯苓山药酱肉包,可要买一个回去?阿姊,我就是这医馆的新大夫,您若信得过我,我便给他开一副治疗风寒发热的帖子。”
又是看诊又是卖包子,经这一折腾,祝云早的包子摊顿时便变得热闹了起来。
却不知为何,李二只是朝不远处撇了一眼,就将铜板飞快塞到了祝云早的手里,旋即拿着包子匆匆回去了。
祝云早百忙之中不忘朝他喊了一句:“哎,李兄,你给多了,六个包子只要三十个铜板而已。”
李二不语,头也没回地关上了大门。
再下一瞬,一胖一瘦两个带刀的府衙捕快走到了祝云早的小摊前,“店家,劳烦给我来十个包子。”
8. 第三道菜
“二位大人,我家包子个头较大,十个包子您两个人可能吃不完。”祝云早边说边将蒸屉掀开给那两个捕快看。
两人同时伸长脖子往里头瞄了一眼,看清包子大小后,瘦捕快立刻打趣道:“呦,真不小,瞧着皮薄馅大还透着油呢,那也来十个,我吃两个,剩下的他都能一口气吃完。”
胖捕快摸出一方棉帕擦了擦额角,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脸上带笑转过头来朝祝云早礼貌道:“姑娘莫怪,他净爱胡诌,给我来十个吧,我们回去带给当值的兄弟们。”
祝云早当然不会怪他,毕竟顾客就是上帝,这种一次买十个的顾客就更要玉一样捧着了,哪有摔碎了砸自家买卖的道理。
而且这两人看上去也蛮有意思的。
瘦的那位约莫二十多岁,脸窄身薄,面色发黄,皮肤焦干,颧骨微突但双颊凹陷,眼底的两块青翳好似刻意涂上去的卧蚕,而眼里却总闪着精光。
而胖的那位恰好和他相反,大概虚长那名瘦捕快两三岁,肥头大耳的,头发油得发亮,面相和善,脸上总是带着笑,只是一笑起来肉便堆出不少褶子来,他如果再胖一些,大概有希望和弥勒佛撞脸。
两人虽看起来时常拌嘴,但谁也不生气,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和谐与反差。
祝云早见状一边夹起包子包好,一边顺口提醒道:“这位大人看上去形气不足,大抵脾胃虚弱,平日里可以多饮四神汤改善食欲。而这位大人瞧着是痰湿内盛、胃热火郁之症,可以多喝些薏米水进行调理。”
二人闻言立刻颇有默契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和支摘窗上挂着的招牌,这些东西祝云早还没来得及更换,所以仍是“春风堂医馆”的名号。
瘦捕快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祝大夫家的小娘子,怪不得看得这样准!”
胖捕快亦道:“原来是湿气太重的缘故,我说这天气转寒,都落了雪了,我怎么还是日日流汗,多亏姑娘提点。”
祝云早连忙谦虚道:“小女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二位大人谬赞了。”
瘦捕快笑道:“祝姑娘不必过谦,祝大夫的医术十里八乡也找不出第二个,今日咱们只是打了个照面,你便能瞧出我们俩的问题,足见虎父无犬女。”
祝云早面上挂着笑,心想:没想到这个未曾谋面的异世界老爹还给自己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看来创业有望。
她将包子从蒸屉中逐一夹出,放在油纸上,买纸之前她还特意问过店家,这是不是摊贩常用的那种包烧饼的纸。
蒸包子她会,但打包包子她还是第一次,手碰到纸的一瞬间她停顿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番M记打包汉堡时的手法。
十个刚出锅还热乎乎的包子被一并递给两个捕快,两人都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汤汁在牙齿咬合的作用下迅速冲破外皮束缚,香气分三个阶段直冲鼻腔。
首先是一股醇厚饱满的麦粉香,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秋收之时随风摇摆的一株株金黄麦穗,麦粒经过清洗、过筛、润麦、研磨与筛萝,麸皮与胚芽彻底分离开来,才能成为白雪一般的面粉。而这种发源于食物本真的淳朴味道正是包子的三大精髓之一。
瘦捕快只咬了一口便高呼了一个“香”字,还没等咽下去紧接着便咬上第二口。
浓郁的汤汁早已浸透蓬松的面皮,将其染成微微的焦褐色,不知为何,这汤汁竟比别家的都多,里头混杂着肉香、葱香、酱香、卤香以及淡淡的草药香,层次格外分明。
胖捕快尝到汤汁后立刻折返回祝云早的包子摊前,好奇问道:“祝姑娘这包子汤汁格外浓郁,咸鲜适中,味道也顶好,可是有什么诀窍?”
祝云早莞尔一笑,打了一句太极:“不过是和馅的时候偶得巧思,大人若是喜欢只管早上来买,我日日都在此,又何必自己回去费事。”
这21世纪的包子秘方可不能轻易泄露了出去。诀窍就是和馅的时候往里面放一些卤汁皮冻进去。此物乃肉皮熬制,冷则成冻,热则成汤,包进去的时候是凝固的果冻状,但蒸熟了就化成了汤汁。如此一来,馅料和汤汁的味道就更上一层楼了。
胖捕快和瘦捕快都驻足在祝云早的小摊前大口咬着包子,两人竟谁也不愿意离开此处到衙门去当值。
瘦捕快咬第三口的时候,正咬到馅料最为充足的部分,此时肉香便成了后起之秀,轻松将甘甜的麦香和咸鲜的汁香给盖了过去。
这馅料是祝云早研究半晚上才敲定的,吃起来肉香与药香缠绵交织,葱姜汁水与各种佐料的味道混杂着豚肉的丰腴,香气充斥口腔,竟比方才闻到的还强烈数倍不止。
只这一口下去,不单有咬到肉馅时的紧实感,更有嚼到山药和茯苓时的轻微颗粒感,绝非单调乏味的呆板肉丸那样缺乏活力。
两人吃到一整口弹牙肉馅的时候都眼睛一亮,胖捕快语无伦次道:“喔,这包子......”
瘦捕快见他说到一半就又去咬下一口,于是接话道:“这包子我都不舍得分给别人,只可惜我食量少,吞不下五个,早知如此昨晚上就少吃两口了。”
祝云早早看出他嘴上功夫厉害,虽然对自己的包子很有信心,但现下已至辰时,买主并不算多了,想必对方此举也是为了给她撑场子。
果不其然,在这两人的帮助下,她的包子很快就卖得差不多了,故而她转身进屋搬了一套桌椅板凳出来,又给那两人各自沏了一碗红枣汤,“多谢二位大人相助,小店简陋,诸多汤品粥点还未开发,只能委屈二位今日暂且先喝点红枣汤暖暖身子了。”
两人接过汤坐下,胖捕快心领神会,一边喝着红枣汤润喉顺气,一边笑道:“还要归功于祝姑娘这包子着实好吃,到旁家买也买不到。”
瘦捕快今日胃口大开,吃得极为痛快,闻言也举了举手里的包子,“真的,一点都不含糊,放眼整个云溪县,估计也就祝姑娘家能买到这用山药、茯苓和豚肉混合做的包子。只是不知可还有旁的馅料?”
祝云早粲然一笑,将蒸屉里面最后两个包子取出,自己也坐下吃了起来,“不瞒二位大人,我还备选了几种不同馅料的包子,只不过眼下人手不够,门脸尚未装饰,资金也仍在周转,约莫要过几日才能推陈出新了。”
瘦捕快见状立刻一拍胸脯道:“祝姑娘莫急,我叫崔广,他叫程宽,乡里乡亲,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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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我们大人,只叫一声大哥便是。”
程宽亦点头道:“装点门脸这种事需要爬上爬下的,你一个人如何做得过来,等我二人傍晚下值后便来帮你。”
祝云早心觉二人所言有理,而自己也不是什么扭捏之人,于是朝二人一抱拳,爽朗道:“多谢程大哥、崔大哥照拂,日后二位再来小店买包子,定给二位优惠一些。”
程、崔二人见状也一抱拳,程宽道:“祝姑娘客气了,先前我娘的头风病就是祝大夫帮忙给治好的,还有上个月崔广的胳膊拉伤了,也是祝大夫给开舒筋活络的药。”
祝云早的心里此刻万分感谢这位原主的父亲祝兴昌,多亏了他的好名声,自己才意外得到两个助力。
崔广顺嘴问道:“祝大夫近来可是有旁的事要忙?似乎一连半月不曾见到他了。”
祝云早神色平静,如实答道:“家父数日之前出了意外,如今已然不在人世了。”
程、崔二人闻言均是神色一变,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且哀伤了起来。
一向伶俐话密的崔广此时也尴尬住了,三人沉默片刻,他才颔首道:“抱歉,方才是我一时失言,还请祝姑娘节哀顺变。”
“无妨。斯人已逝,生者节哀。”祝云早示以浅笑回应,并默默在心里将这份祝福隔空传递给了原主。
每每思及于此,祝云早就忍不住叹气,不得不说这位原主实在是过于可怜,年仅十六七岁就失去了父亲,而母亲也沉疴难起,兄长此际又不在家,眼见着就要被自家大伯二伯推进火坑,这样的遭遇实在是令人扼腕痛惜。
三人吃完包子后又闲谈了几句,此际已至辰时二刻,两人虽已点过卯,但还要将包子带回去给旁的捕快吃,于是崔广和程宽站起身将余下的五个包子揣进怀里,拱手与祝云早作别。
谁料两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便有一伙人手持棍棒,直奔春风堂的方向而来。
祝云早刚将桌椅板凳和蒸屉全部收进屋内,准备等清洗干净后掏出《食谱大全》,认真研究一下益母草元胡卤蛋的做法,便听见门外有人破口大骂。
“不识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放我们家少爷的鸽子,怕不是外头有了小情人,这才故作清高吧?”
“那媒婆收了银子却办不成事,只能我等亲自动手了!”
一人高喊,一人将门口堆放的瓶子罐子踢倒在地,屋外顿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祝小娘子,今日你但凡还有一口气,就得跟我们走一趟,可别叫我们家少爷久等了!”
“就是、就是,兄弟们,她今日是若不出来,就给我把这个劳什子破药馆给拆了!”
“敢耍我们家少爷,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头儿,这包子好似还挺香,闻得我都饿了。”
......
祝云早停下手中动作,竖起耳朵凝神细听了一番,看来是二伯娘给自己介绍的相亲对象找上门来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看来不使出点手段来是没法破局了,思及于此,祝云早将手里的抹布“啪”的一扔。
——真是叔可忍,婶儿不可忍了。
9. 泼皮无赖
一墙之隔,李邺在听到外面的声响后就立刻遣李二出去看看,无奈李二正在后院修补墙垛,他向来一根筋,做什么事都要做到完成为止,所以无心看热闹,于是李邺只好自己起身前去。
门缝悄然错开一线,只见一片吵嚷声中,春风堂的大门霍然被打开了,呼啦啦的一阵风卷进去,雪粒子撞在祝云早藏蓝色的围身裙上,霎时便化了。
她今日梳了一个高高的同心髻,并未插花缀玉,只是用一道淡蓝色的飘带将其固定,素气虽素气,但看起来却显得五官十分清晰,眉眼之间平添了几分英气。
门外几个泼皮无赖见自己一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祝云早给喊了出来,心中还在暗自庆幸,这笔买卖做得真值。
下一瞬,祝云早就自门边拉出一柄生着铜黄铁锈的砍骨刀,那柄砍骨刀长约二尺有余,刀脊颇厚,看起来沉甸甸的,至少得有四斤,是她问肉摊借的。
此时刀刃刮在地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雪地上因为来往走动而踩出的泥浆顿时便被划出一道长痕。
而这道长痕此刻恰到好处地止于门前,祝云早早上包包子,肩上束着的襻膊还没来得及拆下,于是云堆的雪袖被拉起好几折,她拖着刀走到几人面前,猛地将刀尖冲着几个人的面门抬起,又逐一扫过,“听说有人要拆我家医馆?”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问,对面几个无赖均是一愣,不是说这祝家娘子生来气质文弱,忍气吞声多年,几乎从不与人发生争吵吗?
可眼前这位看起来怎么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祝云早收刀落地,单手叉腰,拄着砍骨刀气势汹汹往门前一站,柳眉一竖厉声问道:“在下祝云早,敢问你们家少爷哪位?姓甚名谁?有何病症?”
几个泼皮无赖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个刀疤脸将脸朝天一扬,好似只用两只鼻孔极为轻慢地扫了祝云早一眼,便神情牛气道:“我们家少爷乃是云溪县大名鼎鼎的潘泽潘公子,能相中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那个姓李的媒婆没同你说清楚?”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以及左邻右舍的人在听到“潘”这个姓氏时,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原本想要上前来凑热闹的人也迅速逃离了去。
祝云早看得莫名其妙,于是也迅速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但并没有半点关于这个潘泽的内容,看来此人与原主此前也素不相识。
如此一来那便好办了,这等同于直接帮她省去了编谎与圆谎的力气。
她想清楚后立刻便道:“既然潘公子是有意求娶我,怎么不见他今日亲自前来?”
“求娶?”那刀疤脸冷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睨了一眼祝云早,“没听说过哪家哪户的公子爷纳妾还要亲自登门求娶的,前日能到你家与你相看,都算是给足了你家面子。”
话毕他四下扫视了一圈,余下几人顿时都跟着哄笑了起来。
祝云早心底里则冷笑了一下,原来是纳妾啊,怪不得没有传闻中的三书六聘什么的。
不过由此看来对方也定然是个荒唐可笑的纨绔子弟,否则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有意?
刀疤脸见祝云早半晌没说话,于是往前凑了凑,道:“祝小娘子,既然该问的你都已经问清楚了,那便跟我们走一趟吧。”。
言语间三两个便要上前拉扯祝云早的手臂。
祝云早立时往后退了一步,将手里的大刀一抡,威胁道:“若是此事能成,日后我便是潘少爷的枕边人,你们谁敢动我!”
对方几人明显科技树没点在智慧值上,看起来一个个咋咋呼呼的,但实际上也是狐假虎威的做派,一听祝云早这样说,便竟真没再上前。
几人挤眉弄眼了半晌,刀疤脸后头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弟眼睛滴溜溜一转,凑到刀疤脸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虽然听不大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从二人的反应和表情来看,大概率是动摇了。
祝云早立刻见缝插针道:“诸位好汉想必也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若是当街强抢民女,传出去几位脸上也不光彩,况且我也不愿与诸位伤了和气。
“我家的药馆就在此处,潘公子又知晓我家位在何处,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倒不如你们现在回去同潘公子说说,我愿亲自下厨,给潘公子赔罪,还望潘公子明日酉时屈尊下榻此地,我二人再次相看一番。
“若是届时能得潘少爷青眼,自然是美事一桩,我自不会忘了诸位今日的恩情,若是潘少爷瞧不上我这蒲柳之姿,那诸位也算是功劳一件。”
这话看似平常,实则里面暗藏玄机。
其一,这一声“好汉”称谓瞬间便将对方几个泼皮无赖的身份给抬高了不少,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舒心,毕竟若是能当大侠好汉,谁愿意当地皮流氓。
其二,祝云早特意强调了自己的现状,表明了对方并不是没有将潘公子交代的事办成,只是换了一种更好的处理方式。
其三,她在话语之间尽量放低姿态,将潘公子捧至高位,并将事情拆解为成与不成两部分,抛出诱饵,如此便能形成一种敌强我弱的错觉暗示,而且这种示敌以弱的招数任这几个泼皮无赖也听不大出来。
刀疤脸思索了一会,又和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弟商量了几句,最终他振臂一挥,招呼道:“走!我们回去问问少爷再说。”
一大帮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了。
祝云早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亦是兵行险招,并不能确定这招能不能成功。虽然她还留有两招后手,但另外两个方案终究是下策。今日能用缓兵之计暂且将此事按下,也算给了自己争取了一个相对充足的准备之机。
她按了按发酸的右肩膀,该说不说的,这砍骨刀还真是怪沉的,她之所以刚刚拄着刀不是为了彰显气势,而是她真的提不动了,再提一会只怕接下来一连几日都要抬不起胳膊了。
李邺站在门后面,见人群散去了这才走到春风堂的门前,接过祝云早手里的砍骨刀道:“我帮你拎进去吧。”
祝云早也没推辞,两人将刀拿进去后,又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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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外面碎掉的瓶瓶罐罐全部收拾了一下,一番整理之后这才坐下来喝水休息。
李邺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祝云早道:“是我二伯娘趁着家父离世,家母卧病,家兄进京赶考,于是找了个人与我相看,想早点给我定下一门亲事,好借机霸占我家这间药馆,我这才逃了出来,但纸包不住火,这不,今日那家便找了一群无赖过来闹事。”
李邺听完后皱了皱眉,这些年他行走江湖、居无定所,故而对于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其实并不大熟悉,倘若这种上门找茬的事换做他来处理,那么计划十分简单——将人全杀了便是。
但现在需要处理这件事的是祝云早,那么似乎就得换个方式思考了。
李邺认真思索了一下,尝试转换身份代入到祝云早的处境之下,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我听你方才说要请那位姓潘的公子来此一见?”
祝云早边想边道:“我原本还做了另外两手打算,一则是将我私下为妇人诊治恶露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此一来潘家自然不会容许我进门,此事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二则是求助于早上来我包子摊买包子的那两位捕快,倘若有官府介入此事,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李邺闻言立即道:“这两种方法看似行得通,但细想来似乎都有不妥之处。若按第一个法子,你的名声定然会受损,往后想要经营铺子,只怕难上加难。
“若按第二种方法,这潘家少爷既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就找人来你门前闹事,可见背后也定有势力。事关重大,祝姑娘还是提前打探一番为妙。”
祝云早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考虑到这些问题,所以方才才没有贸然行动,而且眼下我有了更好的计策。”
李邺忙问:“什么计策?”
祝云早弯起唇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打算将这两种方案都暂且准备着,以备不时之需,届时再见机行事。若是我明日与之一见,事情还能有所转圜,那么这位潘公子就未必会成为我的敌人,而是成为我的一大助力。”
李邺见她似乎胸有成竹,便也没再多问个中详情,只道:“不知我与李二是否有什么地方能帮得到你?明日一早我还有几位小兄弟也能陆续到达此地。”
祝云早思量了一下,在书案上摊开一张生宣纸,提笔将自己整个计划从头到尾都给李邺梳理了一遍,然后拱手抱拳道:“如此一来,若那潘公子仍执意纳我为妾,就得有劳李兄等人帮忙散播一下消息了,不过切不可将那患有恶露之症的女子身份暴露出去。”
“某自当尽力。”李邺点了点头,看着纸上自成一派的字迹不由得苦笑:“不过你这字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谁料祝云早大手一挥,似乎全然没听出来这句话中的深意,还当是一句夸赞,竟道:“这叫医学速写,你看不懂也很正常,事成之后我教你这其中的要领所在便是。”
李邺一时语塞,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是,谁说要学你这一手烂字了啊......
10. 第四道菜
当日傍晚时分,祝云早刚将第一锅用于练手的六颗益母草元胡卤蛋煮好,便听见一阵敲门的声音。
她擦干手,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发现来者正是早上来光顾她生意的那两名衙门捕快——崔广和程宽。
“崔大哥,程大哥,你们下值了?”祝云早边将门打开,边热情地将两人招呼进来。
程宽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衙门每日辰时点卯,酉时下值,每旬休沐一日,这是惯例了。”
祝云早“哦”了一声,心中暗想:看来古代牛马也不容易,不仅早八晚五还上十休一,真是悲催至极。
祝云早将两人引至一张方桌前,顺势将桌上堆叠的草药包收了起来,又特意给二人各自斟了一杯刚晾好的雪梨汤。
崔广闲不住,潦草喝了一口梨汤便站起身来东看看、西瞧瞧,转了一圈后见祝云早手里端着一个海碗,深褐色的汤汁里面依稀躺着几颗变了色的鸡蛋,连忙追问道:“这是祝姑娘新研制出来的菜式?”
祝云早笑着将海碗放到桌上,崔广和程宽立刻便凑了上前。
只见祝云早用木勺将碗中的卤蛋逐一捞出,又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将其外壳敲裂,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纹很快便布满蛋壳,而褐色的汤汁也由此顺着缝隙悄悄渗了下去。
“这是......鸡蛋做的?”程宽一头雾水,显然没明白祝云早这一番操作是何用意。
崔广亦接话道:“既然已经将蛋壳敲碎了,却为何不直接将其剥开?”
祝云早耐心解释道:“这个叫益母草元胡卤蛋,是用益母草、元胡、红糖、茶叶以及各种香料、调料连同带壳的鸡蛋一道放入砂锅当中,填入足量的水煮制而成,食用后有帮助行气活血、止痛散瘀的功效。”
崔广又问道:“那为何要煮熟后将其逐一敲裂?”
祝云早道:“敲出裂痕是为了让卤汁更好的渗入到蛋壳里面去,使鸡蛋更加入味。”
说到这儿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颇难为情道:“而之所以选在煮熟之后再敲,一方面是因为若是煮的时候就敲的话有可能会导致蛋液流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刚刚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此事......”
程、崔二人相视一笑,崔广闻到:“那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剥开吃?”
为了方便阅读,所以《食谱大全》被放在了楼上,而此时崔广问起,祝云早就只能粗略估算,“按理说既然鸡蛋熟了,那么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只不过泡的时间越久味道越好,我打算明日一早拿去卖一批试试。”
程宽点头赞成道:“包子搭配鸡蛋,作为早膳刚刚好,若是再加些粥品和腌菜,就更妙了。”
祝云早思量了一下,“今日午时过后我买了食材回来,为明日一早省下不少时间,若是时间来得及我便煮个粥试试,不过腌菜昨日刚刚封坛,只怕还要等些时日。”
崔广摆手道:“只要有今早那个山药茯苓肉包子,便不愁卖不出去。”
程宽又道:“祝姑娘,你的匾额可准备好了?我二人今日刚好得空,不如眼下便帮你挂上去。”
祝云早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匾额我倒是已同西街那家铺子商定好了,只不过要明日才能送来。你们可曾用过晚膳了?”
程宽和崔广对视了一眼,立刻站起身,抱拳道:“无功不受禄,怎好叨扰祝姑娘,既然今日不必挂匾,那么我二人便明日再来帮你。”
祝云早见两人要走,于是挽留道:“程兄、崔兄稍坐,其实我有一事想要与二位打听打听。”
程宽和崔广便又再次坐了下来,“不知是何事?”
祝云早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切入正题,先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又道:“敢问二位仁兄,这泼皮无赖口中的潘家少爷,到底是何许人也?”
程、崔二人在听到“潘家”二字时,脸色和白日里那些围观百姓一样,徒然一变。
崔广“唉”地一声嗟叹道:“祝姑娘怎么偏生惹上了那位,他可是咱们云溪县有名的花花公子,最主要的是,他爹可是咱们云溪县的县令潘天万。”
祝云早闻言并没有很惊讶,此人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只是比较意外的是他居然是县令的儿子,看来报官或者请面前这两位衙门捕快帮忙这条路注定是行不通了。
程宽补充道:“这位少爷在云溪县可以说是横着走的一大传奇人物,据说此子有八大喜好,是为美酒、美人、美食、美玉、美茗、美景、美诗、美画。”
呵,好一个八大喜好,他怎么不说自己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呢?[1]
祝云早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番。不过这样也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一个有明确喜好的敌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欲无求。
见她听得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崔广忍不住低声提醒道:“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善茬,祝姑娘你明日可得当心了。”
祝云早耸了耸肩,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既然他是县太爷家的少爷,那一定不缺银钱咯?”
崔广还以为她的意思是要拿钱去贿赂潘泽,连忙劝告道:“若想花钱消灾,那是万万使不得的啊,这位公子爷就是在锦绣堆儿里长大的,哪里还能缺银子,只怕我二人一年的俸禄加一块,都比不上潘少爷手上戴的一串珠子。”
祝云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重点,她眼前一亮,立时问道:“他喜欢盘手串?”
崔广被她问得一愣,程宽接过话头说道:“不错,这位潘少爷自打年初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开始四处淘买各种竹子,手串那是日日不离手的。”
祝云早闻言顿时心生一计,“二位兄长可知这潘公子具体害得是什么病症?”
程宽回忆了半晌,这才达到:“具体是何病症我倒是说不上来名字,不过听说他日日梦魇,以至于久久无法安睡,并且一到夜间就不能视物。”
崔广悄声道:“旁人虽不敢明说,但私下里都传他是邪祟缠身了。”
哦——
失眠、梦魇、夜盲,这症状《黄帝内经》当中便有载录:“五脏不安,夜梦惊魂。”
从目前已知情况来看,对方大概率是有肾气虚、肝火旺、心胆不足的病症,想必和他个人生活习惯息息相关。
祝云早兀自沉思了一番,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打算。
看来只安排一些基础的菜品犹且不够,明日还要去准备一些畅气的山楂、补肾的黄精以及明目的猪肝才行。
一想到这儿,她就气得牙痒痒。
自己今日起早贪黑干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赚了几十个铜板,还来不及请自己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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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就又要花在别人身上,任其再流回市场了。
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官员需不需要做报表,会不会计算各地的GDP。
回过神来的祝云早见大致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道:“多谢程兄、崔兄替我解惑,我心中已有打算,二位尽可放心。”
言罢,她从中碗捞出两个递给了崔广和程宽。
“其实这第一锅卤蛋是我用来试验效果的,两位大哥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尝尝试试,顺便帮我品鉴一下味道是咸是淡,以及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两人闻言均是一喜,自从早上见识过祝云早蒸的包子之后,两人就对祝云早的厨艺报以极大的期待。
祝云早见状又道:“单吃卤蛋未免单调,劳烦二位稍等片刻,我再去煮三碗梅花汤饼来。”
盛情难却,一再推辞好意就是不给面子了。
程宽和崔广这一次没再开口婉拒,只是趁着祝云早煮汤饼的间隙里四下瞧了一圈,顺手帮忙把屋内杂乱四散的纸张给整理好了。
《食谱大全》被翻到相应一页,这道梅花汤饼隶属于古代饮食篇目,祝云早此前也没做过,不过是前日路过一家汤饼铺子时被吸引了,这才想着自己也做来试试。
原本这道梅花汤饼按照书中所写,合该是取新鲜的白梅花最好。
但时下正值十月末、冬月初,今岁虽落雪颇早,却也并没有早梅在这个时节绽放的,所以祝云早只能改用买来的白梅粉和檀香粉和面了。
不时,祝云早便将三碗梅花汤饼端了出来。
不同于早上那屉包子的厚重香味,这碗汤饼有着独具特色的清香,单单是一闻,便能感受到舒气凝神的功效。
汤底用得是传统的鸡汤,煮的时候祝云早便将肥腻的油脂撇去了,只留下薄薄一层用以提亮,所以此刻看起来汤色清亮,朵朵大小均匀的梅花状面皮浮于其上,看上去既雅致美观又勾人食欲。
鸡肉的鲜香与白梅的清溪交汇,香味如游丝一般齐齐钻进了三人的鼻子里。
崔广立时便端起碗先喝了一口。
热汤甫一入口,周身寒意顿时便被驱散,胃也跟着暖和起来,味道香醇又不失自然。
他赶快又拿起木勺去捞那汤中漂浮的梅花面片。
香软、嫩滑又不失筋道,稍加咀嚼便能感受到微微的回弹之力,却并不是死板的僵硬感。
“祝姑娘这梅花汤饼做的也可谓一绝了,绝不亚于最东头那家食肆卖的。”
两人便吃边夸。
祝云早则从海碗中捞出一颗卤蛋放入自己碗中。
此时卤汁已经顺着裂纹渗入到蛋壳之下,将鸡蛋染成淡淡的茶色,虽然还没有彻底浸润着色,但此时就着梅花汤饼一齐吃下,也是妙选。
因是试验品,所以程、崔二人很快便尝出了其中的问题所在,譬如茶叶煮的不够久,导致味道淡,酱油放少了,导致卤汁不够咸。
祝云早认真将此一一记下,以便日后加以改进。
三人饱餐一顿后,日头已然坠了下去,暮色四合。
程宽和崔广帮忙收拾好碗筷后便欲回家去,恰在此时,后院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响,三人凝神细听却又一时没了动静。
祝云早走到后门探头看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端倪,于是猜测道:“许是风刮得水桶撞在了井壁上了,不妨事。”
11. 食肆经营手札(二)
送走程宽和崔广后,祝云早简单收拾一番便回到了二楼的小竹榻上,拿出了自制的线装本手札。
来了多日,她还不太适应使用毛笔,无奈碳素笔起源于十九世纪末期,而铅笔则起源于二十世纪中后期,以现在这个技术水平,大概率是没什么机会发明出来的,所以也只能选择使用毛笔。
祝云早将手札平放于书案之上,提笔舔墨,在封面页的压花竖框内写上了“中草药美食铺经营手札”十个大字。
旋即她颇为满意地将墨迹吹干,轻轻翻开了手札的第一页。
今日卖包子顺利进账了一笔收入,还给小儿开了一副药帖,故而原本的二十五个铜板此时已经成功变成了一百个,也算是开了个不错的好头。
明日一早将新做的卤蛋和包子一起卖,还能再多卖些铜板。
卖包子的好处就在于只需要早上早起一些,熬过了一天当中最为忙碌的早点时间,便能够获得一整天的自由。
不过明晚要宴请潘家少爷,这便意味着明日还会有一比不小的开销。
思及于此,祝云早伏在案上认认真真算了一笔账。
今日她到方婆婆家花十文钱收了二十枚土鸡蛋回来,而一枚益母草元胡卤蛋可以卖到两文钱。
除去方才晚膳时分吃掉的三枚卤蛋,眼下还剩下十八枚。
也就是说如果明早卖得顺利的话,单单卤蛋这一项便可以给她带来三十六文钱的收益。而再加上包子,明日最多便可以进账二百三十六个铜板。
算完入账部分,她又另起一行,开始计算支出和预支出。
首先,今日她又买了一斤豚肉,好在费了一番口舌之后将价格砍到了五十五文,这是第一笔支出。
其次是买了一些葱姜蒜,总共花费了五文,这是第二笔。
然后便是在方婆婆二十个鸡蛋和三个鸡腿,这些加起来一共花费了二十文钱,这是第三笔。
最后又在回来的路上找了一家定制匾额的店,给自己买了一块简易但不失醒目的木牌匾,花费定金十五文钱。
也就是说,眼下她的口袋里只剩下五文钱。
不过好在今日即将过完,食材也已储备充足,而且明日一早便又能进账二百多文,所以并不影响生活。
勾勾画画写到此处,一页已满,祝云早便又将手札翻至下一页。
接下来计算的便是明日宴请那位传闻中的潘少爷,需要花费的预支出账目了。
菜单祝云早已经想好了,三道主菜,一道汤品,外加一份主食和一份小食。
分别是楂曲小排骨、黄精小扣肉、山药炒猪肝以及菠菜蛋花汤。
这几道菜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
山楂开胃,和排骨搭配起来既能解腻又能使排骨在炖煮过程中变得更容易软烂。
黄精有健脾益肾、缓解疲乏的功效,和质感丰腴的五花肉相搭配,不仅可以增香去腥,还可以增添一种别样的风味。
而山药炒猪肝和菠菜蛋花汤,则都是对泻肝明目有所助益的菜品,荤素搭配能使人胃口大开。
至于主食,她打算尝试做南瓜板栗松蕈焖饭和葱油拌面两种,这样一来便能有供之选择的空间。
眼下最后一道小食,是她十分苦恼的一项,她原本想做一道既便宜又方便的炸薯条配番茄酱,却忘了马铃薯和番茄均是十七世纪才传入中土的。
现下祝云早比较担心能不能买得到这两样食材,不过既然本朝有辣椒,那么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祝云早不敢冒险,所以只能做两手打算。
一方面将薯条番茄酱加入明日晚膳菜单之内,并在明天白天竭力寻找食材,另一方面则要再制定一个可替代菜品,以备不时之需。
祝云早将自己脑中的想法逐一写在了纸上,许是受思维定式的影响,再低头一看时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画了一张简易版的思维导图出来。
一看见这东西,死去的论文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连忙将手札翻到下一个空白页,重新开头。
做这三道主菜,一道汤品,外加一份主食和一份小食,需要购置不少新食材。
现下山楂、黄精、山药均有,明日需要购置排骨、五花肉、猪肝、菠菜、南瓜、板栗、松蕈,以及土豆和番茄。
祝云早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将这些食材全部买齐需要一百文左右,都顶上明日一半的收入了,真是令人心碎八瓣。
不过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己不下血本,怎么拉人入伙?如果明日计划能够顺利推展,那么自己赚钱的路子自然就广了,届时也不必再愁手头拮据的事了。
想到此处,祝云早信心满满地将手札一合,又打开了那本唯一能够证明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食谱大全》。
这本书极厚,随手丢出去都够将人砸个晕头转向了,里面包含的内容也极多,古今中外各种菜系都囊括其中,最主要还是图文结合的排版形式,所以读起来轻松愉快,没什么压力。
祝云早每天睡前都会翻看一会,一方面是给自己开食肆的菜单找灵感,另一方面则是通过这本书来感受一下自己和21世纪仅有的一丝关联。
不知道此时此刻老祝和姜女士正在做什么。
看电视?搓麻将?又或者是正在互相按背揉肩?
月初的时候她曾打过电话给家里,简单说明了一下近期状况,因为要写论文,所以可能短期内回不去,而想必二老此时还不知道祝云早穿越的事。
这是祝云早自大学以来第一次尝到想家的滋味。
自己读书的青林市与自家所在的澄江市相距不算太远,回家只需要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所以以往时日她很少想家,毕竟只要想回去,不过就是一张电子车票的问题。
但现在她突然穿越到大绥,还真有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了。
原来人类一生苦苦追寻的不过是年少所得之物,家人健康、朋友知心,这些从最开始就已经拥有了。
她正望着空白的纸页想得出神,窗棂却毫无征兆地开了,烛火惊然窜跳了一下,屋内泛黄的灯影都跟着晃了晃,旋即便在淡淡月色下,兀自飘出一线灰烟。
祝云早抬手拿起长木条,方要将窗户重新掩上,不料却在将头伸至窗边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戾的眼。
“啊——”
她惊叫一声,立时便往后躲了一下,下一瞬,对方便伸手扒了上来,死死地扣住窗户下沿。
什么东西!
丧尸也穿越过来了?
祝云早脑中“嗡”的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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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一息,她手中那根原本用来掩窗的木条便朝着对方头顶狠狠砸去。
“啊——”
这次发出惊呼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小兔崽子,你敢砸我!”
祝云早大着胆子伸头朝窗外一看,竟是自家二伯祝兴武托举着二伯娘李凤娘,正试图爬上自己的窗户,而刚刚被砸的正是李凤娘。
看见这二人鬼鬼祟祟的行径,祝云早便心知其此番绝对没安好心,否则又何必非要夜半爬窗?
在看清对方后,祝云早也没急着下去开门,而是坐在窗边好以整暇地问道:“原是二伯和二伯娘,不知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李凤娘无端挨了一棍子,此时正捂着脑袋往上翻眼睛,语气不善道:“杀千刀的死丫头,还不快快开门将我二人迎进去?”
听见这一声啐骂,祝云早却丝毫不恼火,反倒心里油然而生几分快意,她假意关切道:“二伯娘,你深更半夜突然来访,不走门却非要走窗户,我还当是贼人呢,这才动了手,方才没打疼您吧?”
祝兴武对着祝云早一顿吹胡子瞪眼,末了没好气道:“少啰嗦,抓紧下来开门!谅你也跑不了多远,果然是藏在这儿了,可叫我们一番好找。”
祝云早顺口扯谎:“不瞒二位,我今日刚好崴了脚,这一趟下去,只怕要费些功夫。”
李凤娘忍无可忍:“崴脚?何时崴的脚?方才我二人来的时候,你不还好端端的来后院瞧?”
嗯?
闻言祝云早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时候听到后院传来的“扑通”一声,是此二人逾墙落地时发出的动静。
一想到两人这短粗胖的身材从墙头跌下来的场景,她便心觉十分好笑。
“便是方才上楼的时候突然崴的。”祝云早脸不红心不跳,忍住笑意,顺口胡诌便将谎话给圆上了。
祝兴武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于是怒气冲冲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顺手捡起了一把柴刀,直奔正门方向,“我看你就是成心的,等老子一刀劈了你这门,看你还敢推脱否。”
见状,祝云早神色一变,目光刚巧落在隔壁李邺家的窗户上,窗户虽关着,但烛火还燃着,窗纸上拓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依稀可以看见好似三五个人正坐在一块儿烤火。
楼下已然传来一声声砸门的声音,她立刻便扭头看了一圈,顺手抄起将那杆秃了毛的毛笔,朝着李邺家的窗户方向猛地丢了过去。
“李兄!”
不出一息,李邺便将窗户骤然打开,祝云早匆匆撇了一眼过去,这才发现原来他家中竟多了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几岁大的小童。
即便心中好奇,但此时她根本来不及细问,只高声喊道:“有人砸门,李兄助我。”
下一瞬,对面屋中三个少年便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小甲:“老大,我剑法好,让我去。”
小乙:“你伤口未愈,不宜动武。”
小丙:“休想抢功,且等我去取弓来,一箭将其射死便是。
坐在李邺膝上张牙舞爪的小癸立刻弓起背,双手双脚着地,发出“喵喵喵”的叫声。
......
李邺颇为无奈地扫视了四人一眼,“还是一同去最为稳妥。”
12. 第五道菜
考虑到这两人是祝云早的亲戚,所以几人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只是将祝兴武和李凤娘捆在了一块儿,一左一右绑在了同一根柱子上。
对于祝云早这种顶级吃货而言,世间最大的惩罚便是只能看着不能吃着,所以她也选择用这种方式先简单惩治一下自家的二伯和二伯娘。
只可惜两人叫手持大刀李二给吓破了胆,竟直接昏死过去,这令祝云早直叹可惜。
今夜春风堂近半月以来最为热闹的一个晚上,祝云早也迎来了自己创业路上的第一个大单——李邺一行六个人,眼下都吵着都要吃晚饭。
按理说收了银子就得给人家安排妥善,可祝云早正忙着为明天宴请潘泽做打算,食材方面自然也有所局限。
她思来想去,兀自在厨房绕了好几圈也没想好做点什么出来,只好掀起棉帘再逐一问过一遍,“不知大家想吃些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忌口?”
几人闻言齐齐扭过头来。
那个长得眉清目秀,额间生有一颗红痣的少年名唤“小甲”。
他热情开朗,一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两道月牙弯,他也是方才最先冲上二楼护住祝云早的其中一个,所以祝云早对他印象颇好。
此刻他见祝云早已将敝膝系上腰间,立时便道:“姐姐,我想吃一个爆辣的菜,辣到喷火的那种,最好还有肉,鸡肉、豚肉、羊肉、鱼肉都可以。”
坐在他旁边的小乙和他正相反,断眉、星目、国字脸,但长得稍微有些着急,说话做事也是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根本不像十六七岁。
此刻他不慌不忙地撇开浮沫,饮了一口热茶,这才道:“能吃就行。”
小乙另一侧坐着的是小丙,他身高八尺,五官周正,十分英气,给人一种干净清爽感,他是几人里面最高的一个,甚至比李邺还要高出半头,但听其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儿稚气,“姐姐,我不食辣,我想吃点提神醒脑的东西,老大罚我今晚抄书。”
至于此时牵着祝云早裙角的那只奶团子,便是小癸了,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圆脸圆眼睛,长得十分可爱,说话也十分讨喜。
此时他正试图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努力劝说祝云早给他做点糖吃。
一时间想吃什么的都有,祝云早研究了半天,又看了看已有食材,只觉脑袋空空。
她正苦恼着,便见李二提着半条大鱼走了进来,“祝姑娘,这是我和老大午时买的,还余下一半,索性都拿来交给你发挥了。”
小甲闻言“噗嗤”一乐,拭雪楼的饭菜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单纯评价为难吃只能说已经是给足了李邺面子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只能说可以果腹、可以充饥,但也完全可以排进十大酷刑的行列了。
祝云早刚想接过鱼,李二便往后退了一步,道:“这鱼颇腥,味道沾在手上一连两三日都洗不下去,我帮你收拾好再拿给你吧。”
哎呀,谁说直男不好的,这直男虽然不适合用来恋爱,但使唤起来可太趁手了。
这人虽说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就擅自翻看了她家药馆,但接下来种种细微体贴的举动都让祝云早倍感欣慰。
李二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性情耿直的木头,说话做事都只求结果不求过程,更是对李邺的命令言听计从,但本质上却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格。
小甲的眼睛亮闪闪的,“祝姐姐,这鱼你打算怎么吃?”
小乙选择了最为寻常的方式:“清蒸便好,何必麻烦。”
小丙灵光一现,“我们岭南一带常食酸汤鱼,不知姐姐会不会做。”
小癸则挥舞着手里的戥秤奶声奶气道:“我想吃甜甜的。”
一时间,五花八门的提议向祝云早袭来,所谓“众口难调”便在此刻具象化了。
她将视线投向一直以头抵柱子、闭目休息的李邺。
大抵是晚上天气更凉的缘故,似乎此时的他比白日看起来还要虚弱许多。
委在火炉旁边闭目养神的李邺似乎察觉到了祝云早的目光,他缓缓睁开眼睛,简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大氅,旋即三指捏碟,姿态慵懒地抿了一口热茶。
“怎么?我中午做的鱼不好吃么?”
通明的烛火将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映出一道淡淡的青痕,像白釉秘瓷上浑然天成的着色,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一经他手,便多了几分清雅之意。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了许多,方才还你说我笑的少年们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噤声了。
谁也不愿意开口说上一句违心的“好吃”二字,但偏偏谁也不敢说不好吃。
祝云早一皱眉,快步走过去毫不避讳地用手背探了探李邺的额头。
——果然是热得发烫。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使李邺不由得愣住了,余下几人也愣住了。
下一秒,李邺便已一手擒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蹲下,而另一手恰到好处地掐住了她的喉咙了。
他手上力道过大,祝云早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猝不及防之间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里徒然多了几分惊慌与茫然失措。
两人此时鼻尖的距离不过寸许,这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如此近的距离观察李邺,飞扬的眉眼、狭长的美目、流畅的下颌线以及一截没入领中的修长脖颈,明明那么温和,却无不透露着一抹冷漠至极的疏淡,而这抹疏淡之下似乎还藏匿着几分对世人的轻蔑与厌烦,仿佛只有这样的冷漠与超然才能配得上他自己。
电光火石之际,满室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呼一吸后,包括李二在内的其余人立时便齐刷刷地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朝李邺方向俯首,竟无一人敢出言相劝。
李邺看也不看,只是弯唇冷笑,颀长的身形只在砑黄窗纸、山水画屏之间停顿了一瞬,便骤然欺压而上,将祝云早的身影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祝云早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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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痛苦地挣扎着,试图将李邺的手掰开,对于他这种喜怒无常的性格变化,她早有领略,所以他自称教书先生的说辞她是半点不信的。
她只能趁李邺供她留遗言的间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作为解释:“我、我只是看你……是不是在发热而已……”
闻言,李邺锢在祝云早脖颈上的手稍稍松了一些。
虎口脱险的祝云早迅速挣开他的手,跌坐在地,顾不得将气顺匀就极为警觉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直到确认它和脑袋还没有分家时才宽下心来,继而杏目圆睁,怒气冲冲地盯着李邺,如同乳虎之于猎豹。
两人对峙半晌,她才大声吼到:“你干什么!你体内寒毒若不及时排出,只怕日后便要伤及心脉,我见你身弱体虚,好心帮你看诊,你却如此待我!简直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本想用一个华丽丽的成语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以及对李邺的抨击,无奈适才缺氧导致现在大脑一片空白,竟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词语。
李邺领会其意后原本还有几分愧疚之意,时下却被她突然的卡顿给逗笑了,他故意凑上前去,眯起他那双狐狸眼,恻阴阴问道:“简直是什么?”
这一次祝云早下意识先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斯人,自己能屈能伸,何尝不是有容人之量?
她支支吾吾编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干笑两声道:“简直是太谨慎了,我当向你学习……”
李邺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众人沉默了一晌,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了“噗嗤”一声低笑,下一秒几人便顿时发出了雷鸣般的爆笑。
祝云早满头黑线,此刻她连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天下第一的时候选择把这伙人分别埋在哪里都想好了,只可惜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唉,算了,保命要紧,这顿就当赚点窝囊废了,谁让人家给的银子足够多呢。
她气鼓鼓地一撩帘子,撇下众人转身到厨房去了。
油锅一热,祝云早便先将切好的姜片放入其内爆香。
这道川穹天麻鱼头汤的工序并不繁琐,只需先把处理好的鱼头两面煎至金黄,若是有米酒自可沿锅边淋上一圈,但这个时节米酒价格小贵,祝云早没舍得买,所以便用姜汁来替代其去腥增香。
鱼头煎好后盛入砂锅,祝云早向锅中注入了足矣没过鱼头的清水,并放入天麻八片,川芎一铢半,白芷一铢半,以及去核的红枣两颗,最后再加入些许食盐调味。
医者仁心,天麻和川芎都是破淤通络的药材,而红枣可以补气养血,白芷更有驱寒之效,这道鱼头汤里处处都是帮助李邺排毒的妙药。
而此刻医者仁心的祝云早一边将盖子盖上,一边弯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她已经暗暗攥拳,在鱼头汤里少放了几颗红枣,等下势必要让川芎的苦味狠狠地制裁李邺一回!
13. 第六道菜
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也不能一棒子全给人打死,只捉弄一下李邺就是了,其他人只不过是同样被迫屈服于李邺的威压之下角色,总不至于连坐。
祝云早趁着炖鱼头汤的时间,又将已有食材翻看了一遍,顺便从明日菜单里挑出两个用不到的鸡腿。
小甲方才说想吃爆辣的菜,并且最好有肉,那么做一道辣子鸡丁是再好不过的上选,并且李二也偏好辣味较重的食物,做出来大抵两人都会喜欢。
而小丙不喜食辣,说想要吃些提神醒脑的东西,所以她准备单独给他做一份薄荷炸鸡。
拿定主意做什么菜后,祝云早先从藏尽百草的百斗柜中取出党参、茯苓、白术、甘草各一铢,外加莲子十二颗,随即将它们一并放入温水中浸泡。
待到这些药材泡发后,再将其切碎,与葱姜蒜片一齐留作备用。
鸡腿用刀划开,去除骨头切成近骰子状,加入盐、酱油、生粉、胡椒粉以及方才浸泡“四君子”的药汤腌制。
辣子鸡丁之中必不可少的两味调料当然是大量的干辣椒和花椒,干辣椒要剪成大小均匀的段状,而由于本朝花椒卖价小贵,所以祝云早只好选择改用磨成粉状的花椒末调味。
万事俱备后便该炸花生了,除了干辣椒和花椒之外,花生也是辣子鸡丁中极为重要的配菜。
炸花生需要掌握技巧,锅中需得少油,油中撒入少许盐沫,无需等待油锅烧热,冷锅冷油时便倒入花生米,保持小火缓慢翻炒即可。
一粒粒花生在锅中轻轻炸开,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时候,祝云早不经意间转头才猛然发现,“奶团子”小癸不知何时竟兀自溜进厨房里来了。
他的步子极轻,呼吸也极轻,加之祝云早专注于炸花生,只留意了花生的声响,却并没留意身后的小癸是何时进来的。
而且他的姿态过于奇怪,并非正常的直立行走,而是像动物一样四脚并用,看起来灵活又不失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只猫。
祝云早见之失笑:“你怎么进来了?当心被溅出来的热油给烫伤了。”
小癸见自己暴露了行踪,立刻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鼻子一努、眼睛一闭,哇哇哭了出来。
祝云早还来不及了解详情,生怕下一秒李邺就冲进来扭断她的脖颈,于是连忙放下锅铲,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别哭别哭,等下姐姐给你做糖吃,你先出去和哥哥们玩一会儿好不好?”
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对糖没有任何抵抗力,甚至祝云早的话音还没落,小癸就立刻停止了哭闹,兴奋道:“真的吗?姐姐真的会给我做糖吃吗?”
祝云早无奈一笑,摸了摸小癸的头,“当然啦,先去玩吧,等下做好了我便拿给你。”
与此同时,李二掀帘探进来半个身子,朝小癸招了招手:“走了,我带你去后院玩雪。”
小癸立刻笑着拍手称好,并朝李二跑去。
祝云早无奈地转过身来继续翻炒锅中的花生米,虽然方才哄孩子耽搁了一小会儿,但好在灶膛内始终烧着小火,所以花生才没有糊掉。
只是此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表皮也变成了油亮的红色,香味也跟着飘了出来,此时只需要将其出锅,待其降温冷却后再撒上薄薄一层盐就可以吃出咸香酥脆的口感了。
接下来便是炸鸡丁的环节,油烧热后,祝云早先将木筷探入油中,直到筷底钻出一个个金黄的小泡泡,方将适才腌制好的鸡腿肉一块一块夹入锅内。
此时油温刚好,逐一下入既能确保鸡丁不会焦糊,又能避免它们粘连在一块儿,炸出来的鸡丁定然是外酥里嫩、色泽金黄的。
如此炸过一次后还要复炸一次才算完成一半的进度。
此时闻到香味的几位少年已然坐不住了,小甲心知小乙这样古板的人定然不会拉下面子去厨房瞧,于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同样满脸期待的小丙。
两人无需多言便一拍即合,当即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掀起了用来挡风的棉帘。
这一掀不要紧,香气顿时就顺着敞开的缝隙飘了出去,传到了每一个人的鼻孔里。
李邺睁开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一下,而一直以李邺为尊的小乙此时也神色一变,在瞟了一眼李邺的方向后,赶快低头喝了一口热茶。
而小甲和小丙此时便享有口福了,由于鸡丁刚刚炸好,还没有放入辣椒,所以吃不了辣的小丙此时也成功分得一块。
两人已然坠入炸鸡丁的漩涡,根本顾不上将其吹凉便捏起一角,迫不及待地将其送入口中。
“嗯——”
一声尾音上挑、意味深长的“嗯”声彻底乱了门外小乙的心神。
“老大,这位祝姑娘不是开药馆的吗?怎么还会做饭?”小乙吞了吞口水,见李邺不动如山,自己也只好继续端着架子,无奈这鸡丁的香味太甚,他只能试图通过闲聊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药馆大夫难道就不需要解决一日三餐?”
李邺顺手捉了一只软垫靠在腰间,环臂于胸前,只淡淡扫了小丙一眼,小丙便顿觉如芒在背了。
他们都是李邺捡回来的,这些年跟随李邺走南闯北、东奔西顾,早就成为了一家人,但不知为何,大家在面对比自己虚长几岁的李邺的时候,都不觉得他像兄长,反倒觉得他更像是长辈。
并且是一位极为严苛、极为严肃、极为严厉,但却也极为治下有方的长辈。
任大家在江湖上如何潇洒快意,回到拭雪楼都是要老老实实听李邺的话的。
这其中有两个主要原因,其一是李邺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好似蔑视众生的孤傲感让大家都对他又敬又怕。其二是他虽极少出手,但在武林当中绝对能排到前三,试问这谁敢不从。
其实先前小甲心血来潮还尝试挑战过李邺一次,他在李邺手底下坚持了三十余招便狼狈落败了,而李邺的长短二剑却始终不曾出鞘。
看似眉清目秀,一副观音相的小甲乃是十人当中最有武学天赋的一个,就连勤学苦练从不懈怠的小乙也仅次于他。
但小乙却不像小甲那样,他顾虑颇多,以至于始终不敢生出半分挑战李邺的念头,他惧怕失败,也担心失败后带来的心境变化会令他的武功不进反退。
李邺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缓声道:“你既无事,便过去替我尝尝这菜的是咸是淡好了。”
得了命令的小乙心中自是欢喜,却也不形于色,只起身抱了抱拳,“是。”
棉帘再度被掀开,这一次四溢散开的却不是鸡肉的香气,而是极为呛人的辣椒香。
热油与辣椒相触碰的那一刹那,锅中顿时发出极大的“呲啦”一声响,旋即油泡滚沸、辣椒翻滚,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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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腾而起,味道直冲每个人的天灵盖。
由于祝云早在进行这步之前提前叮嘱过小甲和小丙一句,所以三人此时都用衣袖蒙住了口鼻,退到了窗户通风处。
但贸然闯入的小乙显然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先是被辣味冲得眼睛直痒,旋即便止不住打起了喷嚏。
这辣椒绝不是一般的辣,而是近乎于巴蜀一带秦椒的辛辣,具有丰富的层次感,让人闻之便能感受到一种野火连天的错觉。
这股辣劲儿引得五脏六腑都被连通开来,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小甲单是闻了两口这辣椒味儿,便直呼了好几声“痛快”。
吃不惯辣的小丙则挨着窗户将自己的口鼻捂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嚼着最后一块没下锅与辣椒一同翻炒的鸡丁。
祝云早听着小乙打喷嚏,憋着坏笑将炸至金黄的鸡丁滑入锅内,到这一步,事先备好的调料便要派上用场了。
“四君子”混合着盐、酱油、生粉、胡椒粉调制而成的酱汁与点点星辰般的花椒粉一齐倒入锅中,焯过水的莲子也放在里面以作点缀。
鸡丁、辣椒与佐料迅速结合,祝云早一手晃动大锅,一手挥舞锅铲,呛鼻的辣味已在翻炒过程当中逐渐转变为引人垂涎的鲜香,随着锅内食材每一次被颠离锅底,这香味便愈加浓郁几分,在场几人除了祝云早以外,都顿时目瞪口呆。
出锅之前,祝云早掐算好时机,将盐、糖、葱花和花生米一齐混入鸡丁与辣椒当中,再大火翻炒上几下。
红彤彤的油辣椒段、黄澄澄的炸鸡丁、绿油油的葱段,以及披着红色外衣、裹着盐末的花生米迅速摞成小山状。
一时间,包含着药香、鸡肉香、花生香以及辣椒香的“四君子辣炒鸡丁”就这样闪亮亮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太香太漂亮了!
着实是色香味俱全!
保管任谁瞧上一眼,都会为其所驻足。
还没等端上桌,小甲就抓起木筷夹起一块经过辣炒的鸡丁,在灼灼的目光之下将其迅速放入自己口中。
入口仍有热油的滚烫,原本就外酥里嫩的鸡肉此时经过一遍翻炒,比方才尝时更为酥脆。
上下齿一咬,率先突破一道焦香的表层,旋即便能尝到鸡肉内里经过腌制的汁水,口感竟丝毫不干柴,反而有一种油润之意。
在舌尖碰到辣椒的那一刹那,味蕾迅速被香气再度激发,辣意充盈口腔,引得鼻尖立时便冒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来。
对于小甲这种无辣不欢的选手而言,这道麻辣鲜香的菜简直堪称人间至味。
祝云早颇为随意地用筷子夹起一块,自己尝了尝,又往上面撒了点白芝麻,“也就一般吧,没有洋葱调味,总归是少了点味道。”
众人大惊,齐齐将目光投向祝云早,这等无上美味居然还不能称之为完美,那么这位祝姑娘此前吃的究竟都是何等馔玉?
祝云早见众人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快端上去吃吧,凉了会影响口感,我再给小丙做一道薄荷炸鸡。”
寡言少语的小乙竟在此时开口了:“不知可有主食?”
祝云早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煮饭,于是挠了挠头,又翻了翻食材,迅速安排道:“刚好有几个我蒸包子时顺便蒸的馒头和一些余下的豚肉馅,便给你们再做一道汉堡好了。”
14. 第七道菜
小甲端着满满一大盘四君子辣炒鸡丁,兴高采烈地从厨房走了出去,后面跟着眼巴巴的小乙和小丙。
祝云早见状不免失笑,待到外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争抢声和赞叹声后,她才低头继续开始切另一块鸡腿肉。
由于剩下的鸡腿肉不算太多,所以切起来极快。
祝云早将切好的鸡块逐一洗净血水,并放入碗中加盐、糖、酱油、蒜末、葱段、姜片以及黑胡椒粉腌制,旋即又挑开帘子,到花盆里摘了不少片新鲜的薄荷叶。
将薄荷叶作为食材,是21世纪时,祝云早去云南旅游的时候学会的。当地人会用薄荷做各种各样的美食,薄荷炸鸡、薄荷排骨、薄荷牛肉,甚至是将薄荷裹上淀粉直接做成干炸薄荷等等。
原本她在旅途当中尝过几次后就一直说回家尝试复刻,但旅行结束后她便投身于研究当中干得忘我,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来做,今日突然想起这道菜来,竟平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祝云早用木瓢舀来一些水,将一片片薄荷叶洗得油绿,这个时节薄荷虽说生长得不如春日或夏日时好,但用来做菜也完全够用了。
薄荷叶洗净后先放两片进入腌制鸡腿的碗中,再往里面打上一颗生鸡蛋,经过第二次腌制,鸡块会变得更为入味,而打入生鸡蛋更会使鸡肉变得更为嫩滑且不干柴。
等到将其腌制好后,再将鸡块的各个面都裹上一层淀粉。
灶火比之天燃气,火力更旺一些,但却也更容易将鸡块炸糊,为了确保鸡块口感酥脆,祝云早始终保持着小火,下入锅中反复捞出,共计炸了三遍才算满意。
祝云早刚将鸡块装进盘子里,小丙就拨开帘子探头进来,小声道:“祝姐姐,我的那份薄荷炸鸡可一定得把小甲的那份四君子辣炒鸡丁比下去。”
祝云早一边将清洗干净的薄荷叶放入石臼中,一边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小丙神秘兮兮的,支支吾吾两声,也没说太清楚具体,只道:“晚些你便知道了,总之拜托祝姐姐了,听说明日祝姐姐要设宴,我必定早点来帮忙。”
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羞涩的少年居然还朝着祝云早的背影颇为正式地深鞠了一躬,搞得祝云早更加一头雾水了。
或许是干坏事的人都有些紧张的缘故,小丙并没有觉察到不知何时,小甲竟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的身后,旋即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好哇,咱们公平竞争,你却想着偷偷舞弊!”
小丙的心思被当场拆穿后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涨红了脸急忙辩解道:“我没和祝姐姐说咱俩打赌的事。”
祝云早笑而不语,傻孩子,原本没说,但现在说出来了。
“方才油锅炸鸡声音太大,我没听清楚,不过既然你俩来了,就过来帮工吧。”她将石臼和药杵递上前,“刚好现在需要将这些薄荷叶捣碎。”
言罢她又拿来一个原本用来研磨草药的研钵,“你们可以分工,一个负责捣碎,一个负责研磨。”
小甲和小丙都比较勤快,况且两人方才已经尝过祝云早的厨艺,均已被一道四君子辣炒鸡丁所折服,所以此时都甘愿为其奔走效劳。
“这种用薄荷叶来做食材的吃法我还是第一次听闻。”
小甲接过石臼和药杵,向祝云早简单询问了一下使用方式后便开始进行捶捣。
而小丙则接过研钵,等待着小甲将薄荷叶捣碎后他再进行研磨。
有了两人的帮忙,进度立刻快了许多,祝云早也腾出时间来开始准备制作中药小汉堡。
常规的汉堡由上下两层面包饼、中间一块肉饼、一片生菜、一片番茄以及一层芝士或者蛋黄酱、沙拉酱构成。
但祝云早做的这个中药小汉堡则是根据现有材料制成的改良版本,即能达到充当主食的果腹效果,又能保证营养好吃。
烤箱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的,所以面包做不了。好在祝云早有馒头,只需将馒头切片,裹上蛋液煎至两面金黄,再适当撒上白糖,便可以充当汉堡上下两层的面包了。
而山药蒸熟捣碎做成泥,加入芡实粉制成白酱,与即将完成的薄荷酱一齐抹在馒头胚上,这便可以代替汉堡中的沙拉、芝士、蛋黄酱,成为其中主要的酱料了。
至于最重要的肉饼,采用的自然是豚肉馅,只不过为了使口感不那么单一,祝云早特地在里面掺杂了一些切碎的莲子。
团成圆饼状的莲子肉馅加了各式调料与淀粉后,便放入锅底开始煎烤。
肉香很快便被热油激发出来,而肉饼由生转熟,颜色也开始逐渐发生变化,起初是肉馅本身的鲜红色,约莫十息之后,它便开始由红变白,热油与肥肉处显露出微微的焦色。
由于肉馅剩得不算太多,所以祝云早只煎了三个肉饼,好在掺入莲子碎后,肉饼的个头也不算小,等下全部拼装起来再逐一对半切开,就够六个人吃了。
等到小汉堡稍见雏形以后,小甲和小丙便也将薄荷完全碾碎了,此时再将其与蜂蜜、生蛋黄一起放入锅中加热,并搅拌至微微凝固状,撒入些许白砂糖和盐沫直至完全融化,一份薄荷酱就做成了。
尚未入口,厨房内的三人便率先闻到一股独属于薄荷叶的、雨后草木般的淡淡清香。
小丙眼睛盯着葵口盘里盛放的金黄炸鸡以及旁边放着的一小碟薄荷酱,顿时激动道:“祝姐姐,这薄荷酱和我从前吃到的酱料全然不同,搭配上这炸鸡肉,定然能胜过方才那道四君子辣炒鸡丁了!”
秉承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祝云早还用筷子给炸鸡摆了摆盘,又往最上面放了两小片薄荷叶作为点缀。
金黄酥脆的炸鸡搭配上碎绿清新的薄荷酱,简直堪称一件做工精美的艺术品。
从端出去到摆上桌,再到第一个人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涂抹上一层厚乳般的酱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向这位祝云早钦点的“试吃员”小丙。
牙齿咬破炸鸡金黄酥脆的“盔甲”时,声响极为细脆,好似冬日冰面上碎裂开一道裂缝时发出的声响。
此时鸡肉的温度不冷不烫,舌尖甫一碰到里面鲜嫩多汁的肉,立时便能感受到浓浓的油脂香与各种调料的香味在口中炸开。
而当吃到那一层浓浓的薄荷酱料时,这道菜便已经堪称绝佳了,浓香四溢的汁水中混着一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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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通透之感,恰似一缕如水清风般中和了油与腻。
这一块下去,小丙的眼睛变得亮如萤石,他感觉自己此时已然置身于江南烟雨之中,卧眠于小舟之内,徜徉于鸣泉之间了。
只要这一小块,生活中的所有烦恼似乎都被一扫而空。
任务失败了又怎样?
保住性命多吃几次薄荷炸鸡就够了!
雇主不满意又怎样?
请他吃一顿薄荷炸鸡保管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了。
被李邺罚抄书了又能怎样?
只要吃上这一块,他便有力气再多抄几卷。
......
众人见小丙这一口下去后直直向后跌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双目失神,半晌也不说话,还当是这薄荷炸鸡不大好吃,他接受不了打赌输给小甲,所以才黯然神伤了。
“我就说还得是祝姐姐方才给我做的那道四君子辣炒鸡丁最好吃吧,你就愿赌服输吧!”
小甲神情得意地撞了撞小丙的肩膀,旋即顺手拿起一块薄荷炸鸡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这一口吃下去,小甲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鸡肉表皮怎会是如此酥脆的质感?
这鸡肉怎会如此滑嫩又不失筋道?
而最关键的是这薄荷酱到底是出自哪一本古籍,怎会如此香甜?
他和李二一样出身幽州一带,自幼时起便多食咸辣之物驱寒,因此他平日里也是一个无辣不欢的选手,此前到巴蜀一带执行任务时便爱上了当地的辣椒。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任何食物只有搭配辣椒食用,才是使其口味变为最佳的做法。
却没想到这坚持多年的观念今日竟被这一道完全不辣甚至吃起来味道还有些清甜的薄荷炸鸡所改变了。
这一口下去,小甲一改方才的活力与自信,也直直向后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了起来。
余下几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这道名为“薄荷炸鸡”的菜到底有何问题,竟谁也不敢轻易动筷了。
祝云早端着切好的中药小汉堡走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幅场面:
小甲和小丙以相同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的格栅之间,不知所思。而余下李邺、小乙、李二以及小癸四人则一直举箸不定,眼神之间好似在互相鼓励。
祝云早疑惑道:“是这道薄荷炸鸡不合你们胃口吗?”
小丙刚要开口否认,一旁的小甲却飞快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凭借多年配合行动的默契,当即达成了某种秘密共识。
小甲立时面露苦色转过头答道:“不瞒祝姐姐,这薄荷酱的味道着实有几分怪异,我二人不大吃的习惯。”
众人闻言立刻舒了一口气,眼神里仿佛在说:还好方才忍住没尝,否则定要失望至极。
祝云早也没起疑心,只当是薄荷酱的口味相对独特,难免有的人吃得惯,有人吃不惯,故而将手中盛有中药小汉堡的盘子放在了桌上,“鱼汤业已炖好,那便请诸位就着汤再尝尝这道主食吧。”
众人顿时凑上前去,观察着这个馒头不馒头,包子不包子的食物。
15. 第八道菜
夜色渐沉,更兼细雪,天幕已呈玄铁融青之色。
自支摘窗向外看去,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人爬上竹梯,用火折子将盏盏灯笼点亮,远看去好似在将点点星辰悄然挂起,又恰似倾数斛萤散布其间。
而春风堂内,三足灯台上的红蜡白蜡均被燃起,当中一个红泥火炉也烧得正旺,熏得人眼底一片昏黄,眼睛却亮亮的。
祝兴武和李凤娘醒过来的时候,李邺等人正围坐在条桌前,吃得你争我抢、热火朝天。
小甲一边将筷子飞速伸向薄荷炸鸡,一边假意吐槽这道菜有多么难吃,而小丙则与之心照不宣,只是埋头猛吃。
那道四君子辣炒鸡丁早在新菜上桌之时就很难再找出半块鸡肉了,但李二对辣椒的钟爱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他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小碗的辣椒,一口汉堡一口辣椒地吃了起来。
自从前日吃八珍汤馄饨的时候尝过祝云早炸的辣椒酥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惦记着再吃一次,却见祝云早一直很忙,所以没好意思打扰,而今日刚好是合适的时机。
几人当中反差最大的当属小乙,他早就习惯了拭雪楼的伙食是何等的难吃,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食色性也,食物无论美味与否,不过是果腹充饥之物,又何必强求。
可今日这道名为汉堡的食物,却让他大为震惊。
馒头被切做上下两半,或许是裹上蛋液又经过煎烤的缘故,此时已然一改原本的松软,变得微微焦酥起来。
馒头片上面还挂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咬起来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口感,或许只有皇宫大内御膳房的玉露团和透花糍方能与之相较一二。
牙齿咬透焦酥的馒头片后,立刻便触碰到了刷满酱料的豚肉饼,混合着一点点药香和一点点薄荷香的肉汁在口腔中四散迸溅,令人津液顿生。
这肉饼非蒸非煮,既非饺饵中传统的纯肉,亦非寻常包子当中能吃到各式肉馅,而是由小火煎制而成的,所以边缘处有些微微卷起。
此时两手上下轻轻一捏,经过馒头片的挤压,还能偶尔看到其焦褐色的表面正在滋滋冒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小乙的内心此时已经对这道汉堡高度认可了。
手好似不听使唤般一直往嘴边递,而嘴也十分配合地张开,将汉堡一口一口咬下,在如此反复循环的动作之下,他竟然最先吃完了手里的汉堡。
一定是出任务过于消耗体力,导致自己太饿了的缘故!
——他试图如此安慰自己。
他脸皮薄,平日里又惯爱端着架子,只得趁无人注意之时默默舔上一口食指指腹上残余的一点酱料。
而当他忍了许久,终于伸长筷子夹了一块所剩无几的薄荷炸鸡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后,突然扭头看向一脸心虚的小丙和一脸坏笑的小甲。
浓郁的炸鸡肉香和清爽的薄荷酱香令他忍不住开口告状道:“老大!这炸鸡根本不像他俩说的那样,竟比方才的辣炒鸡丁还好吃!”
众人闻言愣了一瞬,旋即立刻齐刷刷地看向小甲和小丙。
嘴边沾着薄荷酱的小丙此刻声如蚊蝇,就差将脑袋埋到汉堡当中当肉饼二号了,他弱弱道:“我、我刚刚可什么都没说啊......”
小乙立刻回头怒视了一眼小甲,咬牙切齿道:“今晚你最好别睡太死!”
小甲立时回应他一个鬼脸,“是你自己不尝的,你怪谁。”
祝云早见状只好回到厨房取了一小碟前日腌制的酸萝卜来,水灵灵的腌萝卜和炸鸡乃是绝配,吃起来酸甜解腻,口感像嚼冰块一样咔吱咔吱响,这次没人再吵了。
解决完小甲和小丙的争端后,祝云早又煮了些梨子捣碎,将糖熬制浓稠后与之混合在一起,给小癸做了几支秋梨膏棒棒糖。
给出去之前她还专门叮嘱李邺,小癸此时正是换牙期,一日最多只能给小癸吃上两支。
至于李邺,他似乎仍然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鱼汤,便将拿着棒棒糖的小癸抱在自己腿上,喂他吃了些汉堡里的肉饼。
祝云早见状坐到他的旁边道:“李兄,晚些时候我再帮你开个方子,你这病还得先想办法拔毒才行。”
如此透过烛光近看,李邺的唇色果然比昨日还要苍白许多,似乎整个人也显得十分虚弱。
他神色如常地端起碗喝了一口鱼汤,这才道:“多谢你,这鱼汤味道委实不错,只可惜我现在似乎见不得油腻荤腥,只怕是与另外几道佳肴无缘了。”
祝云早刚想再说些什么劝慰之词来鼓励李邺,柱子那头绑着的祝兴武和李凤娘却突然破口叫骂道:“五丫头,你深更半夜弄来这么多男人在春风堂里又吃又喝,还将我和你二伯五花大绑起来,当真是目无尊长!”
还不待祝云早开口驳斥,祝兴武便又立刻帮腔道:“好你个死丫头,你爹头七未过,你不守孝灵前,却私自跑来来同这些野男人厮混,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我看你往后还如何许配与人?只怕会沦为全云溪的笑柄!”
小甲听他出言不逊,立刻便并作一记手刀,吓得两人顿时往后缩了缩脖子。
祝云早走到两人面前,此际一站两坐,影子迅速便将祝兴文和李凤娘两人吞没其中,她柳眉一竖,冷笑着呵斥道:“我父新丧,依照礼制我需守孝三年,自然不必担心婚配一事,况且即便我真有意许人,也当是我母我兄一手安排,何时轮得上二位操心?!”
此话一出,顿时气得李凤娘胸口直喘:“照你这么说,我和你二伯的一番好意到了你这里,反倒成了多管闲事了?”
本以为一向不善言辞的祝云早定然会被这一番话唬住,却没想到她竟点头微笑,一脸肯定道:“不错!正是多管闲事。”
“你!”李凤娘本想发作,但心底里又惦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说服祝云早嫁给潘泽才是。
于是她只能勉力将溜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回到了肚子里,换上一副假笑:“小早,都是你二伯方才太过着急,又怕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不安全,这才想着将门砸开,你也知道,他平日里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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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性子。”
“我才不是......”
祝兴武的脑子好似天生就比旁人转得慢上一些,他话已出口才意识到不对,与此同时,李凤娘一记眼刀便将他的后话给瞪了回去。
李凤娘又继续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二伯娘这腰从前就不大好,在地上坐久了只怕明日直都直不起来,不如你先给我们解开,旁的事咱们再坐下了慢慢商量便是。”
祝云早眼睛一转,弯下身粲然一笑道:“将绳子解开可以,要我与潘公子相看也可以,但我需要二伯娘帮我一个忙。”
李凤娘同祝兴武对视了一眼,又往李邺等人的方向瞄了一下,这才应道:“好说,都好说。”
祝云早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见她一口应下,便又问道:“将我许给县令家的潘公子做妾,是你二人的主意还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的主意?”
李凤娘没想到祝云早能想到这一层,更没想到她会直接相问,她斟酌措辞了半天才声若蚊蝇答道:“是你大伯母牵的头,我托人找的关系,将你及笄时的画像给潘公子送了过去,想着若是你能嫁进潘家,于你和整个祝家而言都是美事一桩,他日若再有幸生个一儿半女,何愁不富贵清闲,咱们祝家也定然会跟着沾光。”
谁管你们祝家以后风不风光......
祝云早心里暗骂,但面上却极为和善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还帮两个人的绳子给解了。
李凤娘见状,心觉此事尚有机会,赶忙抖落了一身的灰土,站起身道:“小早,你就放宽心吧,二伯娘都帮你打听过了,这位潘公子今岁方至加冠之年,出手阔绰,相貌那也是一等一的英俊,满云溪县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标志的人儿。”
祝云早随手一指,“那和这位公子相比呢?”
李凤娘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李邺的目光恰好淡扫过来,一双狭长的妙目中写满了嫌恶与不耐烦,苍白的一线唇在与之视线隔空相撞时,张扬而恣意地斜挑了一息,好似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挑衅与讥讽。
李凤娘只看了这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以她多年替人说媒的经验来看,这人虽相貌姣好,但眉宇之间尽是冷酷之意,绝不是什么良缘佳配。
再观其两侧坐着的几位少年,此时均是一副冷眼相对的样子,仿佛一旦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就会立刻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尴尬一笑,言语间尽是谀词:“这位公子一看便是天生贵相,寻常人等自不能比。”
祝云早又同她随便攀谈了两句关于潘泽的传闻,借机套了点话。
一餐用罢,李邺用一块方帕替小癸擦净嘴角,又自怀中摸出一册经折本放在了桌上,“这上面是有关于潘泽的全部信息,你可以拿去做参考。”
祝云早大喜,接过册子后,立即展开后粗略地翻看了一遍,忍不住惊叹道:“李兄,这东西你从哪里搞到的?真是事无巨细,上面甚至写着他几时夜起,几时打鼾。”
李邺只笑不答,“能帮得上你便好。”
16. 第九道菜
百闻不如一见,次日酉时方过潘泽便如约而至。
这位大名鼎鼎的潘公子确实如传闻中那样浮夸,镂花银冠高束头顶、大红攒珠的抹额歪在一边,金镶玉压襟,红珊瑚纽扣,腰间挂着一组缠枝纹玉佩以及出自不同姑娘之手的香囊。
那一身黑色披风下,大红配大绿的广袖斓袍和细绢裤子,放在一众穿着朴素的寻常百姓之中着实是十分扎眼,走到哪都难免引人注目。
祝云早隔着半条街乍一看见他,还当是孔雀当街开屏了。
唯一令祝云早颇感意外的是这位潘泽潘公子的样貌确实是相对出众,此子圆脸、大眼、浓眉、面庞丰润,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一看就是不愁吃喝、不愁银子,从锦绣堆儿里探出来的脑袋,特别是和他身后那几个泼皮无赖相比,就更显突出了。
李凤娘和祝兴武昨夜也宿在春风堂,眼下特地和祝云早一同站在门口相候,以示欢迎。
祝云早笑而不语,毕竟今日之事若能发挥得好,说不定还能化敌为友呢。
潘龙在三五七人的拥簇下走到春风堂的门口,打量了一下门面,旋即甩着袖子大大咧咧走到祝云早的面前,大手一挥道:“祝小娘子何必自己动手,不如小爷带你到百福居吃顿好的,我还是喜欢他家的汤浴绣丸和葱醋鸡,若是再配上一壶桂花酒,届时你我凭栏望月,举杯对酌,岂不快哉?”
祝云早还没开口,李凤娘便抢先一步赔笑道:“哪敢劳烦潘公子做东,今日您能纡尊降贵赏光来此,已是祝家之幸了。”
潘泽漫不经心地扫视李凤娘和祝兴武一眼,信口胡诌道:“您二位今日也是来此相看的?”
祝云早忍不住“噗嗤”一笑。
李凤娘尴尬赔笑道:“潘公子说笑了,我是小早的二伯娘,数日之前便是我托李娘子帮忙,将小早的画像转交给冯夫人,又由冯夫人转交到贵府管家手中的。”
闻言祝云早心觉好笑,原来这门亲事竟然还是经由三手的,这就是所谓的六人定律么。
潘泽的思路跟着李凤娘的话饶了一圈,似乎没太绕明白,不过他也不甚在意过程如何,近期他的耐心不知为何是愈发的差了,此刻半点不愿听其解释,“知道了知道了,不必啰嗦,听得小爷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旋即他看向祝云早,直截了当问道:“祝姑娘今日是单请我一个人的,还是说这二位也要一道上桌?”
心浮气躁,耐心不足,这是肝火过旺的表现,祝云早的目光在潘泽的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随即抬手作请,“既是相看,这一顿自然是单请您的,公子里面请。”
这样的场面潘泽早就司空见惯了,他回首朝一众泼皮无赖使了个眼色,大大咧咧道:“好了好了,兄弟们,送也送到了,且都回去吧,回头记得到我家门房处领赏,一人一两银子。”
嚯,大手笔,看来有得宰了。
祝云早的心底里顿时乐开了花,面上却端得一副平静如水模样。
她飞快朝李凤娘使了个眼色,对方则颇为鼓励似的朝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一关,人一走,潘泽一落座于食案边,方才的气势就顿时消减了一半,他半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好似还没睡醒似的,低着头自顾自地盘玩着一串绿檀珠子。
到处开屏的花孔雀怎么秒变萧瑟秋风里的一根苦竹了?
准备好的菜品已然被放在桌上,刚出锅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为了防止凉掉,祝云早特地在每道菜上面都盖了一个大碗。
两人对面而坐,心中却各自开始暗暗盘算起来。
祝云早礼貌性地先替客人盛了一碗暖胃的菠菜蛋花汤递了出去,又在捕捉到他的神色时淡笑道:“请潘公子先尝尝我这几道菜做得如何。”
祝云早边说边将第一道菜上倒扣着的大碗轻轻揭开,按耐已久的热气霎时便自碗沿一股脑地钻出。
叫白气一熏,潘泽原本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在看到这道菜时,他却不由得愣住了。
虽说他不过只是一个九品县令之子,但小至云溪县,大到汴州城,几乎没有他没去过的食肆,更没有他没尝过的排骨做法,但眼前这一道色泽鲜亮的排骨他委实是叫不上名字。
一段段大小相差无几的豚肉排骨摞放在碟心之中,琥珀色的酱汁熬得十分浓稠了,上面还撒了些许白芝麻,眼下正一块儿顺着酥脆的表皮和白亮的薄膜缓慢地寸寸滑落,渐渐地将底下放着的一颗颗小圆球也给包裹住了。
“这是……”潘泽迟疑着停下盘玩手串的手,倍感好奇地探身往前仔细看了看,才透过酱汁认出这个食材的真貌,“山楂?”
“不错。”祝云早会心一笑,“听闻潘公子近日胃口不佳,我便想着用这道楂曲小排骨作为开胃菜,帮公子调理调理脾胃。”
闻言潘泽只是轻“哦”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些什么,数月以来他虽然时常流连于各大食肆酒肆,却都兴致缺缺。
云溪县当中最为有名的三家食肆,即百福楼、寻味斋和如意居,他都已经去过不下千百次了。再加上沿街而设的那些食肆小摊,谁家的羊汤味道最好,谁家的面饼烙得最香,包括谁家的腌菜小食做得最为爽口解腻,他都一清二楚。
现在光是想起那些菜品的名字,他都能立刻联想出那道菜的具体味道,实在是无甚新意、乏善可陈了。
以潘泽现在的胃口和对事物的挑剔程度,这道出自祝娘子之手的“楂曲小排骨”大概率也并不能改善什么,毕竟百福楼的新主厨黄大厨还是刚从汴州学艺归来的,即便如此也没能让他胃口大开。
抱着并不看好的心态,潘泽举箸夹起一块裹满琥珀色酱汁的排骨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在品鉴排骨方面,他有自己的经验和心得。
判断一道排骨做得好不好,首先要看它和酱汁的色泽是否明亮,这能一定程度反映出厨师在制作时对火候的把控是否精准。
其次要看它的熟烂程度是否达到软烂脱骨的状态,看它是否能达到瘦肉嫩而不柴的同时,还能保证肥肉部分香而不腻。
而最后才是它的味道、口感以及一些其他的综合性评价。
此时,裹满酱汁的排骨甫一入口,潘泽的眼里顿时便露出了几分意外与惊喜之色。
一咬一吮,不需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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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连着薄膜的肉便整块脱落下来,落在唇齿之间时还带着点微微的滑弹,这代表着这块排骨至少在卖相和熟烂度上,可以顺利过关了。
此时的潘泽看上去面色如常,实际上却在十分认真地品尝口中的这块排骨肉。
和寻常的糖醋排骨不同,这道楂曲小排骨当中,很明显山楂才是点睛之笔。但令潘泽颇感意外的是,他以为山楂只是点缀在旁的配菜或者是焖煮排骨时的佐料,却没想到这排骨上面的酱汁竟也带着酸甜可口的山楂香。
酱汁浓稠极富胶质感,将排骨肉中的酱汁与香气牢牢锁在其中,入口的瞬间,琥珀色的山楂酱汁立刻便融化开来,随之四溢的便是排骨肉的香气。
山楂酱生津开胃,排骨肉腴肥弹牙,咸、甜、酸三者各有各的风味,融合到一起更是难舍难分、相辅相成,口感酥软胶润,味道酸甜适宜。
只这一口,潘泽便已经暗自在心中将这道菜列做上等了。
他吃完一块后并未立即做评,而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木箸,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盛放排骨的盘子。
这一次他的眼里再没有了方才的敷衍与轻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认真的观察与思考。
盘是折沿白瓷盘,正中码着一摞排列整齐的排骨段,堆得像一处小丘,而盘口边沿则画着水绿、草绿与嫩青色相间的条条柳叶,刚好弥补了这道菜上的颜色缺陷。
饱和度极高的山楂红与柳叶青正中潘泽的下怀,他一向最喜欢这种大红配大绿的搭配。
如果说这道菜方才光看卖相、口感、味道便可称之为上等的话,那么现在加上这个独特的摆盘,在潘泽这里便能直接拿到一个上上等的评价了。
潘泽刚想开口称赞,祝云早就先他一步询问道:“潘公子觉得我这道楂曲小排骨比之别家如何?”
潘泽不明所以,只当祝云早此时想要通过菜品来博取他的认可,于是故作傲气道:“只可充饥,不算美味,不过尔尔罢了。”
几不可察处,祝云早弯了弯嘴角,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呵呵,口是心非的男人,明明你方才吃得都两眼放光了,还说不美味。
按照潘泽以往的经验来讲,对方姑娘在听闻诸如此类的话语之后,多半会怫然而去,更有甚者则会朝他泼上一碗冷水,这些于他而言都是习以为常之事,他现在只暗暗可惜今日这道楂曲小排骨着实美味,自己却无福再吃上两口了......
潘泽都做好准备闪躲了,可这次面前这位祝姑娘却没有半点怒色,反倒笑得轻快。
只见她往通体褐黑的瓦罐盖子边沿点了一圈米酒,这才小心翼翼掀开盖子道:“既如此,那便请潘公子再尝尝这道黄精小扣肉好了。”
言罢,她还特地盛了一碗南瓜板栗松蕈焖饭给他,不忘提醒道:“这道菜要搭配米饭才不会腻。”
潘泽接过碗的手一抖,碗中的几丁松蕈顿时洒落至外,看来这位祝姑娘倒是颇有手腕。
在捕捉到对方这一瞬间的慌乱时,祝云早便心知自己昨晚点灯熬油看完了那册有关潘泽的信息果然没有白费劲,看来自己离计划成功已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