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青鸟衔枝来》
1. 青鸟衔枝
安宁十六年,大越,明州,灵山
群山重重叠叠,黛色天空阴雨连绵。
莳栖桐端坐窗前,听雨落阶前,她清浅眸子中愁云遍布,眺望着远方。
这时,一只拖着长长尾羽的青鸟闯入了她的眼中。
她的脸上漾起笑意,招了招手,青鸟果然朝她飞来。
她伸出手臂,青鸟于廊下甩干羽毛后,稳稳地停在她臂上。
“朱鸾,这次他们让你送来了什么信件?”
莳栖桐轻抚青鸟羽冠,得到青鸟回应后,她取出青鸟爪上信筒,激动地展开信件。
说来有趣,朱鸾是一只神似凤凰的青色神鸟,却名唤朱鸾,倒易叫人误会。
待她定睛一看,只一眼,却让她如坠冰窟。
“上巳节,大公主赴北戎和亲,愿汝做送嫁女使,速归。”
她捏着信件,一刻都未停留,径直朝外跑去。
“大师姐。”
“师妹。”
“大师姐。”
……
一路上皆是同门师兄弟妹们的问好,她微微点头致意,翻檐越顶,径直朝山巅的楼阁飞去。
“师姐今日怎这样慌张?”
“自我入门,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唉,你们看见师姐身后那只青鸟了吗?怎么那么像师父灵台后的雕刻?”
“莫非是你眼花了?哪里有青鸟?”
……
几人的言谈被莳栖桐抛之脑后,她只想快点辞别师父,赶回越宁。
大公主洛肃宁是她幼时挚友,两人曾于宫中同窗二载,感情深厚。
只是自她赴灵山修行,两人便没了联系,如今已有十载未见。
灵山自给自足,与世隔绝。
她不知朝中出了什么变故,竟会沦落到公主和亲。
前日比武,她夺得魁首,师父赞她出师在即,想来,此番归京,应该能得到准许吧?
思绪翻涌,莳栖桐的内心愈发焦急。
朱鸾轻啼两声,焦急地绕着莳栖桐转了两圈,莳栖桐轻抚了一下它的冠羽,安抚朱鸾。
隐于水雾之后的高阁渐显轮廓,莳栖桐松了口气,提速快步跑去。
待行至殿门,莳栖桐正准备伸手去推殿门,殿门径直从内打开。
两个身影拔剑出鞘,见是她,两位师妹收回利剑,行了一礼。
“大师姐,我们正要去寻你,正好您已赶至,师父有请。”
莳栖桐低声道谢,理正裙摆,朝殿内行去。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沉香入鼻,竟有一阵恍惚感。
殿内帷幔重重,青烟袅袅,只隐约看见一人端坐深处。
朱鸾欢快地朝那人飞去,环绕着她飞行,那人伸出手接住朱鸾,垂眸朝莳栖桐看来。
莳栖桐俯身一拜,“师父。”
空灵的声音自殿后传来,无悲无喜的声线恍若高坐莲台的神明,“栖桐,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今日,恰是你修行圆满之日,从今以后,去寻你的道罢。”
“是,师父。”莳栖桐俯身再拜,抬头时,一滴清泪滚落。
“此玉,有三用,锦囊中,有妙计,可解你燃眉之急。”
玉手将灵玉放入锦囊中,看着俯身跪拜的女子,她沉默许久,终是道出。
“望你来日自珍重,山水无相逢。”
朱鸾衔住装住青玉的锦囊,朝莳栖桐飞来。
莳栖桐双手接过锦囊,欲言又止,“谢师父,师…”
“切记,缘会缘散,因果已定,切勿插手他人因果。去罢!”
冷风拂过,朱鸾回到了莳栖桐身边。
莳栖桐抬头望去,莲台之上,空无一人,唯余殿外风铃声声,道送离别。
莳栖桐含泪拜别,神不守舍地走出了大殿。
时间紧迫,她只匆匆收拾好几件要物,并留了几封信件,便即刻朝山下跑去。
几名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入莳栖桐的院落,为首的少女轻叩门扉,却迟迟未等来莳栖桐的回应。
“大师姐,您别生气了好不好?您快来看,苏师姐配制出了易容配方。”
见没有回应,几人寻遍整个院落,都未寻到莳栖桐的踪迹。
少女坐在台阶前,垂头丧气,喃喃自语。
“师姐去哪了?是不是在责怪我并未取得好排名?”
“好了,阿姜,师姐绝对不会责怪你。前日比武师姐以一己之力战胜所有长老,她或许是累了,我们先走吧。”
“可师姐还没有看过我的秘方。”
“苏师姐,改天再看不迟,走吧。”
一名儒雅的男子将唤作“阿姜”的女孩扶起,宽慰完“苏师姐”后,又招呼其余师弟师妹一同离去。
几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并未注意到,莳栖桐留于桌案上的书信乱了方寸;也不曾想,此去经年,物是人非;更不曾想,再见时,竟是生离死别。
密林幽径外,几人在焦急等待,眼神不住地朝里看去,可雾大障眼,他们什么也未看到。
突然,一阵风过,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从迷雾后缓缓步出。
待看清那张风华昳丽的脸庞,云泽立即朝前跑去。
“女公子。”
“云泽这么大了?”莳栖桐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仔细端详了她一下。
时过境迁,曾经稚嫩的孩童,如今稚气将脱,灵动的双眼也多了些许沧桑,她搂过女孩,听她述说多年离别之苦。
“女公子,自您赴灵山修行,我们已八载未见。”云泽泪眼涟涟,哽咽难言。
“来日方长,日后,应当不会再分开了。”莳栖桐搂住云泽,低声呢喃,眼神黯淡。
虽然她志在保家卫国,开疆扩土,愿战火早熄,如今学成归来,也有了去实现志向的能力。
可此去即诀别,她这短短十数年,大半都在灵山之上,又怎能不伤怀。
……
叙旧后,她提出先行回越宁,几人随后。
临行前,她最后回头再看灵山,可雾大障眼,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凝望许久,终是拉上幕篱,策马远去。
一人端坐灵山之巅,见莳栖桐纵马远去,他收回神通,轻抚琴弦,“栖桐,此曲送别,若你有幸存活,他日再会。”
云州云中,听雨阁。
翎王洛肃岚气度雍容,端坐阁楼,临窗赏景,将一旁浑身颤抖,跪地求饶之人视若无物。
突然,长街上起了一阵骚乱,洛肃岚垂眸望去。
“哎呦,我的腿要断了,这人还不送我就医,大家都来评评理。”流氓刘二狗躺在白马身前,又哭又喊,街上的人迅速围了过去。
莳栖桐牵着缰绳,掩于幕篱之下的眼神冰冷异常,漠然听这流氓哭喊。
听刘二狗停了下来,她低头,透过帷帽看向躺在马腹下的刘二狗。
两人视线相交,刘二狗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莳栖桐则对他扯出一抹诡笑。
看着莳栖桐这抹刻意挑衅的笑容,刘二狗怒火中烧,理智全失。
“还有王道吗?你在大街上纵马行凶就算了,居然还不想负责。”
刘二狗哭天抢地,抱着腿不住哀嚎,并口出恶言。
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猜测着这姑娘是否能不被坑骗。
他们显然是对流氓的行为司空见惯,但却无人上前半分,替莳栖桐分说清楚。
莳栖桐任其言说,静观其变。
刘二狗越说越难听,甚至不堪入耳。
一名娘子终是看不下去,扬声斥责。
“刘二狗,我看这位姑娘可没有放马快行,分明是你自己撞上去碰瓷。”
刘二狗眼神一横,竟想伸手去打开口的娘子。
那娘子被吓得连忙后退,怀中的孩子也被吓得吱哇乱哭。
“多谢这位娘子替我解围,只是,姎精通医术,既然姎伤到了刘郎君的腿,眼下便顺道为其整治一二。”莳栖桐翻身下马,一步步朝刘二狗走去。
而洛肃岚听到莳栖桐清冷的声线后,立即站起身来。
这动静吓了跪地之人一跳,他伏地磕头,颤抖着声线,“大……大……大王饶命。”
不料洛肃岚径直绕过他,迅速朝阁外走去。
阁中只余他磕头的砰砰声,与侍卫们紧锁门窗后随其离去的脚步声。
他磕了许久,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
他径直起身,面色颓然,而后,他想起什么,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报复,给我二两银钱,我自己去医馆就行了。”
莳栖桐冰冷的语气和周身凛冽的气势让刘二狗有些发怵,但他佯装镇静,继续敲诈勒索。
可当他说完,看到莳栖桐腰间若隐若现的长剑时,他心下一惊,再也无法镇静,用手撑着地,一点一点向后挪去。
“无事,姎不收你的看诊费就好了。”莳栖桐取出腰间锦囊,抽出一根银针。
银针上泛着不正常的青光,诡异的光芒让刘二狗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来莳栖桐方才那抹诡笑,心下一凉,欲起身遁逃。
不料莳栖桐紧紧踩住他的衣角,他拼尽全力,仍不得动弹分毫。
眼见银针越来越近,他被吓得哭喊出声,“这位娘子,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讹骗人了。都是小的错,小的被钱财迷了心窍。”
“哦?你怎么会有错呢?明明是姎纵马伤人,还是姎替您诊治一下罢。”
说完,莳栖桐的银针又离他近了几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做这些勾当了。”
“若你再犯呢?”莳栖桐收回银针,冷眼旁观。
“让小的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莳栖桐收回了脚,看着鞋上被沾染的污渍,嫌弃地“啧”了一声。
刘二狗立即磕头跪谢,忙称莳栖桐乃神仙妃子,心善人美。
“滚吧。”
刘二狗一刻也未敢犹豫,拔腿就跑。
见没了热闹,人群散去。
莳栖桐却上前一步,喊住了先前替她出头的娘子。
“多谢娘子为我出头,敢问如何称呼?“
“妾身云漠,唤我云娘便好。”
“云姐姐,这是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不不不,我只是见不得刘二狗为非作歹,不必……”
云漠连忙推辞,莳栖桐也并未执着,对她低声一语,递给她一件精巧物件,而后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而暗处,几个彪形大汉看着莳栖桐离去,他们相视一笑,尾随莳栖桐而去。
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莳栖桐嘴角微扬,策马快行。
云漠端详着手中玉鲤,脑中响起莳栖桐方才之语,“就当是我日行一善,为孩子的病出一份力罢了。云姐姐日后有难,便持此物,去云书银庄。”
“走,回京。”洛肃岚朝听雨阁外走去,脑中想起方才被微风吹开的幕篱之下,莳栖桐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他嘴角止不住地漾起温柔的笑意。
“大王,阁中那位该如何处置?”
“杀。”洛肃岚面上的笑意顷刻消失,换了一副冷颜。
他转身回头,视线扫过暗处,方才鬼鬼祟祟的几人早已不见踪迹。
思及莳栖桐方离开,他失了从容,朝马厩跑去。
待他顺着莳栖桐的踪迹追至城郊时,却只见被暴力破坏的陷阱,和横七竖八的大汉们,莳栖桐早已不见痕迹。
洛肃岚砰砰直跳的心静了下来,嘴角掀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云中边郊,一名精悍的汉子握着大斧,仔细端详。
而刘二狗跪在他面前,冷汗浸润了他的身体,冷风拂过,他冻得瑟瑟发抖,加上长时间跪着,他渐渐支撑不住。
见汉子迟迟不发言,刘二狗颤抖着声线低声道,“……大……大……大……人,小的已经……按您的吩咐……去……去……去拖延那人了,可……可否……放……小人一码?”
看着对方不善的面色,他的声音微弱下去,以致声如蚊蝇。
听他说完,大汉眼神一凝,目露凶光,顷刻间,刘二狗身首分离,那颗头颅圆睁着双眼,满是震惊。
“呸,一个混混,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更何况你连一件小事都没办好。”
这时,一名阴柔的男子从大汉身后冒了出来,“大人,您派出去的人都死了。”
大汉面色一冷,一把掐住他的脖颈。
然而男子眼神淡定,似乎是笃定大汉不会下手。
果然,片刻后,大汉松开了手,狠狠推搡了他一下。
男人跌倒在地,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疯子。”大汉瞪了他一眼,“你口口声声说此举会为我铲除心腹大患,可结果呢,他们兄弟五人只是去追杀一个丫头,却无人生还,你该当何罪?”
“身负气运之人,又怎能轻易铲除,主公何不派出干将追击?”
“呸,老子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言说。而且你不知道我的人都派出去了吗?在大事之前,我分不出那么多部下与你胡闹。”
大汉斜了他一眼,“何况只是一个武力高强的丫头,在大军之前,能掀起什么波澜?”
说罢,他提起自己的长刀,径直离去。
男子看着他远去,眼神愈发冰冷,他最后啐骂了一声,“竖子不堪共谋。”
便缓缓起身,朝着与大汉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越,越宁。
晨光破晓,卯时将至。
莳栖桐已能远远望见越宁轮廓,她嘴角微扬,策马快行。
突然,一道呼啸声传来,莳栖桐偏头躲过,看见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嵌入一旁的树干。
她本不欲纠缠,可她极好的目力看到远处小径,有一对老夫妇担着重重的担子,朝这条路走来。
她不愿连累他们,当机立断,握紧缰绳,朝林中而去。
果不其然,身后之人紧跟上来,利箭也一只接一只朝她射来。
“老头子,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你就别管那些了。我们再不走快点,这菜可就卖不出去了。”
莳栖桐并未回头,凭听力挥剑拍开利箭,驭马朝密林深处去。
待行至密林深处,拉弓声止,莳栖桐翻身下马,气定神闲地抽出利剑,转腕将剑甩至身后。
听到“噗”的一声,她轻笑一声,“我不知你们是受了谁的派遣,一路行来,两次刺杀,都未得手。却还不死心,都已至天子脚下,竟还敢来刺杀?”
“你不必知晓,你只知来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足矣,给我上!”
蒙面黑衣人们将她团团围住,只听一人令下,便群起攻之。
莳栖桐轻易退出他们的包围圈,从瘫倒的马身上抽出佩剑,再入圈中,一人被她牢牢桎梏,横剑颈上。
那张倾世容颜吐出令人遍体生寒的语句,“我还未说完,若你们仍不死心,不论你们有多少人,牢记祭日的只会是你们。”
语竟之时,长剑一滑,鲜血倾泻而出,那人捂颈抽搐不过一息,便失了生机。
那双圆睁的目中,莳栖桐几次挥剑,便有几人瘫软倒下,地上渐渐堆满了尸体,多了一双双圆睁的眼。
血雨腥风过,莳栖桐的白衣却不染纤尘,她立于枯树之巅,俯身看仅剩那人。
那人早被吓得浑身颤抖,却仍朝莳栖桐攻去,莳栖桐偏头躲过,甩出利剑,扎入他的肩膀,看他被剑上附着的力震退数十步。
莳栖桐掀唇轻笑,一步一步朝刺客走去,看他万般狼狈,却又执拗地死盯着她,欲将她千刀万剐。
“转告你主上,若是寻仇,便亲自来,若有其他目的,我绝不姑息。”
“呸,我才不愿苟活。”
“是吗?”莳栖桐抽出利剑,垂眸盯着他,见他咬紧牙关,眸光似火,欲将她拆皮剥骨。
她摇了摇头,甩出利剑,“既如此,我便如你愿。”
见这人咽气,她将利剑转了转,慢慢从他心口拔出,并将剑上鲜血尽数抹于他身上。
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骏马旁,拿出皮囊,用清水将利剑上的血污洗净。
她收剑归鞘,整理好衣冠后,戴上幕篱,翻身上马,朝林外走去。
旭日初升,卯时已至,莳栖桐皱了皱眉,却发现幕篱上染了一丝血迹。
她只得策马先至一溪边,取下幕篱,仔细清洗。
“大王,明光门就快到了。”
“好。”洛肃岚应下,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就是此时,他发现了远处溪边的莳栖桐。
晨光在她身后都变得黯淡,唯有那道身影变得格外清晰。
霞光万丈,他的眼中只有她。
好像感应到什么,莳栖桐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官道上一辆马车朝城门驶去,一人掀开帘子朝她这处看来。
不知怎的,莳栖桐竟觉得那张脸十分熟悉。
她定睛看了几眼,可霞光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收回视线,仔细清洗幕篱上的血迹。
虽然她不信谁的视力能有这么好,但她还是加快了手上清洗的动作。
“大王,您看什么呢?”
“无事,我们暂时先在城外歇息,等人稍少些,再进城去。”
“可大王……”
看着洛肃岚微皱的眉头,少年止住了话语。
洛肃岚想起方才回眸那一瞥,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十年未见,她的眼眸中多了许多东西,他知道,那是她的野心,也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不知是谁喃喃一声,“霞光漫天,今日,有一场大雨。”
中州,越宁,明光门。
莳栖桐看到了那两位老夫妻,就排在她前面。
她舒了口气,还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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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官差检查到他们时,却起了争执。
眼见两人要被赶出城门,莳栖桐上前一步,“敢问两位官爷,这老伯夫妻二人犯了何事?为何不能入城?”
“为何?他们没钱进什么京?到时候冲撞了贵人,谁能担责?”小吏趾高气昂,说得两位老人垂头丧气,默默捏紧肩上担子。
“官爷不怕上面查到吗?”莳栖桐压抑住怒气,她低声发问。
“说什么?查什么查,我们拱卫京畿安全,又未做任何出格之事。况且,你知道我们城门郎姓什么?”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莳栖桐了然,递上铜板,替老夫妻解围。
“恩人,恩人。”
莳栖桐刚进城中,就听到两声呼唤,她循声望去,便看到老夫妻拿着几支梨花,捧着几捧菜,朝她跑来。
“你们不是要赶早市吗?”
“还没谢过恩人替我们解围,我们身无一物,只有这家中种的青菜和树上的梨花,还望恩人不要嫌弃。”
“不必,举手之劳。”
莳栖桐最终没有推辞成功,她接过梨花和青菜,看两人担着重重的担子,慢慢朝东市赶去。
梨花馥郁的香气唤回莳栖桐飘远的思绪,她翻身上马,策马朝平康坊赶去。
经过朱雀大街时,她发现,满城花香馥郁,行人簪花戴花,三三两两携手朝城外走去。
她才想起今日是花朝节,难怪那对夫妻要给她梨花。
她垂眸一瞥,白花紫蕊,清雅灵动,枝头一尾红绳,意为赏红。
大越,太傅府。
莳栖桐勒马,只见府前门庭若市,十分热闹。
是了,今日也是春和宴,春和宴是京中为花朝节制作百花糕,为祭花神给花枝系五彩绢帛举办的宴会。
宴后,将百花糕和赏红带往花神庙,祭拜花神后,分发给参与的人们。既促进官民亲和,又赞颂帝王仁爱。
京中惯例,是由皇帝指定京中高官筹办春和宴,群臣携家眷一起制作相关物品,而后再赴花神庙祭花神。
想来,今年就是府中举办,现在应当在准备了。
她唤醒青鸟,掉头朝后门走去,青鸟则径直朝府中飞去。
后门十分忙碌,仆从们来来回回,搬运着百花糕与挂满绢帛的花枝。
一人见她靠近,正欲阻止,莳栖桐展示玉坠,那人恭敬问安,替她牵过骏马。
经过侍从们搬运的百花糕时,清甜的香味让莳栖桐食指大动,她咽下口水,快步朝后门走去。
莳栖桐方走近后门,一声呼唤便先传来,她摘下幕篱,扬笑等待。
“桐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莳栖桐竟有些忐忑不安,或许,这就是近乡情怯罢。
史云书快步跑来,径直扑进莳栖桐怀里,紧紧抱住她。
莳栖桐那声“母亲”还未唤出口,她便感受到肩头滴落的那滴热泪。
是啊,她与家人也有十载未见了。
她回抱住史云书,尚未开口,眼角清泪径直流下。
“妹妹。”
莳栖桐循声望去,莳栖梧俊朗无双的容颜跃入眼帘,兄妹两相视一笑。
青鸟也从莳栖梧肩上飞起,落到莳栖桐臂上。
莳栖梧接过莳栖桐手中的梨枝与青菜,眉目一挑,轻笑一声,“妹妹这是去修行,还是去种田了?”
“莳栖梧,你拿不了就给我放下!”
“我说笑的,妹妹别生气。”
“哼。”
莳栖梧另一只手接过莳栖桐手中的幕篱,伸出手臂,示意朱鸾飞回来。
“说来还得感谢朱鸾,是它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我们。”
莳栖桐摆了摆手,朱鸾被摇得晃来晃去,欢快地鸣叫。
“晚上为它多加点肉,犒劳一下。”
听闻此言,朱鸾绕着莳栖桐飞了几圈,回到了莳栖梧肩上。
“自然。”
莳栖梧抿唇一笑,伸手逗弄朱鸾。
尽管他笑意盈盈,可微压的嘴角,与微红的眼角,终究没有瞒过莳栖桐的眼睛。
“兄长不必伤怀,栖桐已然学成归来,不会再回去了。”
“甚好,甚好。”史云书连连道好,连眼角泪水都未拭去。
看着母兄两人这样高兴,莳栖桐心中却不是滋味。
她已决定在送洛肃宁出嫁后,就假死换名,参军报国。
她不敢想,那时,他们又会有多伤心?
史云书挽上莳栖桐胳膊,带着她与莳栖梧朝后院走去。
莳栖桐收回思绪,与两人说说笑笑。
几人一路说笑着行至莳栖桐的院子“栖桐院”,一声急突然响起,打断了三人难得的亲子时光。
“女君,女君……”一名女使着急地跑了过来,看到几人后,她急忙行礼,“见过女君,大公子,……这位是?”
“女公子。”
“见过女公子。”女使急忙行礼,却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莳栖桐。
“何事?”史云书眉头微皱,却碍于当着两个孩子的面,隐忍不发。
“前院出事了……”
女使满脸焦急,正欲禀报,却被史云书制止。
“母亲有事先忙。”莳栖桐适时开口,史云书面上和缓,却迅速染上一丝歉色。
她嘱咐莳栖梧好好照看妹妹,再向莳栖桐轻声抱歉后,随女使急忙朝前院匆匆赶去。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月亮门之后,莳栖桐转过头来,看向欲言又止的兄长。
“兄长不妨直言。”
“我知道你为大公主之事焦急,父亲知晓你回来后,便派人朝宫里递了拜帖。今日你先休息,明日再行入宫,可好?”
莳栖梧满脸关心,却叫莳栖梧察觉蹊跷。
“兄长,你想说的是什么?”
莳栖梧吐了一口浊气,不看莳栖桐的眼睛。
“妹妹通透,只是颜贵妃找陛下求了恩典,希望太后与陛下将你许配给淮安王。我怕你不喜,这才不提。”
当今陛下子嗣单薄,唯翎王与淮安王稍年长。
他两一个是皇后谢氏之嫡子,一个是宠妃贵妃颜氏之爱子。
翎王与她,不过君子之交,淡泊如水。
而淮安王,幼时便常与她大打出手,互相看不顺眼。
在她记忆中,颜贵妃不理世事,常年缠绵病榻。
只在宫宴上陛下携其出席时,见过几面。
她此举,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是淮安王洛肃安哪根筋搭错了,让她去求这桩婚事。
其二,只怕背后牵扯甚深,事涉朝堂争斗,她也不敢妄加猜测。
自幼时起,父亲莳安康与母亲史云书便告诉她与莳栖梧,“愿桐桐和阿梧得一心人,共度此生。”,所以两人拒了一桩又一桩兄妹的婚事。
只是这次来者不善,只恐,拒绝不了。
她想通其中关窍,看向莳栖桐,“兄长知道是何原因吗?”
莳栖梧似乎是想起了糟心之事,面色微变,“还不是淮安王洛肃安,他不知为何对你情根深种,一次又一次拒了赐婚。”
莳栖桐想起骄横非常的洛肃安,皱了皱眉。
“兄长,只有这个原因吗?”
莳栖桐微微一笑,直勾勾地盯着莳栖梧。
莳栖梧被她看得不甚自在,摸了摸鼻子,拉着她走到院中凉亭,低声道,“太后与陛下争斗愈烈,如今,正因立储一事闹得难看。”
莳栖桐迅速嗅到了其中关窍,“翎王占嫡占长,除非,陛下有意废后。”
莳栖梧眼神赞赏,继续说道,“症结就在此处,太后把持朝政,陛下早已不满。去岁,北戎战败,陛下捏住了机会,才从太后手中拿回些许权利。”
“未免操之过急。”莳栖桐言语精辟,一言点明。
她虽不知战败与太后失权的关系,但君权尚缺,此时废后,为时过早。
这时,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兄长,你可知城门郎叫什么?”
莳栖梧面上疑惑,但还是吐出一个人名,“谢征。”
“他与妹妹有什么交集吗?”
“没有,哥哥,我只是好奇而已。”
果然,只有谢氏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谢氏一族,根基深厚。
在这百年间,先有一门两皇后,更是一门两公卿。
再加上谢太后把持朝政数年,谢氏族人无不身居要位。
更何况,抛却外戚身份,谢老太公桃李满天下。
这天下,恐怕早已被谢氏渗透完全。
“父亲既是陛下之师,又是皇子之师,只怕,陛下这是借机敲打,试探父亲的站位。”
莳栖梧眼中也挂满了担忧,她看向晴空中从远方飘来的浮云,眉头皱起。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2. 暗香乱神
“皇兄一向不参加春和宴,今日方回京,才见过皇祖母,父皇,母后,尚未洗去一路风尘,怎就直奔太傅府?”
洛肃安一袭锦衣,眼神倨傲,他警惕地盯着一旁气定神闲的洛肃岚,冷冷发问。
被他这般诘问,洛肃岚并未动怒,回头时,一张盈盈笑面将雌雄莫辨的脸庞映得熠熠生辉。
晃了街上行人的眼,但看清车马上的装饰,行人低下头,匆匆走开。
“皇弟,我出京数月,不曾向老师问安。如今回来,就借这春和宴,既是去向老师告罪,又去拜谒花神,求一姻缘,有何不妥?”
“我还以为皇兄会先去花神庙见定国公与宁国公?”洛肃安满脸玩味,挑衅地望向洛肃岚。
洛肃岚哼笑一声,眼神淬了寒冰般望向洛肃安。
“哦?皇弟认为我应该……”
“罢了罢了,皇兄一贯重礼,能有什么不妥?”
洛肃安不欲与他起争执,转头直视前方。
见一对青年男女互赠赏红,他想到了与母妃的争执,情绪瞬间低落。
“只是你我姻缘,向来不由己,皇兄还想求什么,又能求什么?”
“皇弟……”
“是我失态了。”
马车内,洛肃宁本来准备掀开帘子喝止两人,听两人偃旗息鼓。
她收回手,倚着小案,疲惫地扶上额头。
“公主。”女官奉上熏球,洛肃宁接过,垂目端详。
太傅府前院,男女宾分席,曲水流觞,丝竹管弦,席中气氛和乐。
信国公舒伯全看着堂中觥筹交错,嘴角一压,露出一抹冷笑,旋即抬盏起身。
“莳太傅,听闻贵妃亲自去寻陛下,欲为令爱与淮安王赐婚?”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而莳安康笑意盈盈,面色不改,抬盏向舒伯全走去。
先不说此事敏感,更别提信国公与莳太傅早年结下仇怨。
两家针锋相对已久,今日信国公说出此言,想是不安好心。
堂中之人俱是人精,他们面面相觑,却又十分默契地默不作声。
莳安康走近舒伯全,将手中酒盏与舒伯全的相碰一下,垂眸警告,抬眸却又换了一副笑脸。
“想必舒兄是听错了,小女离京已有数载,避世修行,不通礼仪,怎敢高攀淮安王?”
出乎意料,舒伯全今日没有当即暴怒。
他也是一副笑面,只是眼角算计却叫莳安康察觉蹊跷。
“既然莳兄都这样说了,想必是我听错了,自罚一杯。”
他将樽中酒一饮而尽,却未坐下,而是话锋一转,“令郎才真真是伏龙凤雏,听闻他未曾婚配,今日恰逢花朝佳节,又春光和煦,正是才子佳人相约之际,不妨……”
“信国公,年轻人之间的事,讲究顺其自然,若是缘分天定,何愁难遇正缘。”莳安康立即打断舒伯全,委婉拒绝。
这下,舒伯全忍让不了了,他将银樽扔在桌上,愤然开口,“莳安康,我与你心平气和地交谈,是给你三分薄面,你这百般拒绝又是何意?”
“还请信国公海涵,犬子年幼,心性尚未收敛,实在不堪良配。”
莳安康虽弓腰致歉,可眼底寒凉,落在舒伯全眼中,便是惺惺作态。
他额头青筋暴起,正要发作,一名孱弱少年却上前拉住他,“父亲。”
舒伯全垂眸看向长子舒纪晔,舒纪晔神色肃重,摇了摇头。
看到舒纪晔这般懂事的样子,舒伯言想起了十年前宫中的争执。
到头来,他莳安康的女儿被大加赞赏,名冠京城,而他的晔儿被廷杖责罚,落下病根,甚至于失去世子之位。
怒气翻涌下,他一把推开儿子,“莳安康,你别在这惺惺作态,今日,我偏要和你算一算十年前的账。”
他挥拳而上,莳安康也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到一块。
席中之人围了过去,或上前劝和,或隔岸观火。
“住手!”,史云书的声音传来,厉声喝止。
两人停下动作,只见他们都面上青紫,衣裳被对方扯得乱糟糟,头发也披散下来,哪有半分体面?
莳安康立即松手,一脸委屈地回头看向史云书,舒伯全趁机抓住他的头发,欲甩手掌?。
“信国公,住手。”一息之间,史云书就瞬移到两人面前。
她捏住舒伯全正欲落下的手腕,偌大一个汉子,瞬间动弹不得。
莳安康捂着脸站在一旁,见史云书视线转向他,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被扯坏的衣袍。
“舒公,这是有多大的仇怨?竟对安康下此毒手?”
“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舒伯全几欲挣脱,却抵不过史云书的手劲,怒气涌上心头,他抬手推开史云书,准备抽出腰间佩剑。
这时,一声吆喝响起,“大公主到,翎王到,淮安王到。”
洛肃宁姐弟三人不疾不徐地踏进花厅,众人连忙起身,众贺恭迎。
史云书与舒伯全横了对方一眼,放弃对峙,与堂中宾客一同行礼。
早在洛肃宁为首的三人未步入院中时,他们就注意到了三人的争执。
故而,才有内侍的大声吆喝。
三人径直朝莳安康几人走来,分别扶起史云书,莳安康,舒伯全,扬声唤众人起身。
舒柏全起身第一时间,便不忿地瞪向史云书与莳安康。
洛肃宁温言和解,“花朝佳节,不宜争执,舒将军可否看在吾的面子上,与老师夫妻二人握手言和,共赏春光。”
舒伯全拱手一礼,压下怒气,温言回应,“公主深明大义,为国为民。您的面子,臣又怎能不看。也罢,今日倒是我失礼了。”
“哎,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不如今日,就由我和皇姐皇兄一同见证,三位放下仇怨,缔结友谊。”
洛肃安唇角微勾,抬手示意内侍上前,将三杯美酒分别递到史云书,莳安康与舒伯全面前。
“胡闹!淮安王知我们积怨已久,又岂能轻易放下。还请三位恕臣无礼,先行离去。”
舒伯全拂袖带倒酒杯,愤然行礼后,径直离席。
舒纪晔低声向几位道歉后,也随之离去。
“啧,这老头,还是这么性烈。”洛肃安转身看着舒伯全的身影消失在阁楼后,低声嘀咕。
“皇弟不该胡闹。”洛肃宁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洛肃安转头嬉笑,视而不见。
“让诸位见笑了,还请大家不要怪罪,继续享受佳肴,畅叙情意。”
莳安康扬声致歉,而后挽着史云书,呼唤三人与他一同离席。
“老师,师娘。”三人作揖一福,同时行礼。
“公主和两位大王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洛肃安率先回应,满脸笑意,“老师,听说栖桐姐姐回来了,我和皇兄陪皇姐来找栖桐姐姐。”
莳安康与史云书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史云书正准备开口推拒,莳栖桐的声音传了过来。
“父亲,母亲,我听说……”
听到莳栖桐的声音,几人同时朝她望去。
只见莳栖桐已然换了一身装扮,她内搭妃色齐腰襦裙,外着月白大袖,挽着妃色披帛。常年半挽的头发挽做双髻,留出鬓边两抹垂髾,发间插着一只金镶青玉梳,颈间带着青玉串起的玉璜。
略施粉黛,便已是人间绝色。
莳栖桐佯装才发现几人,拉着跟随其后的莳栖梧与她一同行礼,依次唤三人尊号。
抬头时,莳栖桐看到了一张令她熟悉的脸,一张雌雄莫辨,惊为天人的脸。
她终于想起卯时见到的人是谁了,翎王洛肃岚。
他怎么会从城外赶回?
他是否认出那时是她?
甚至,他是否目睹她与刺客的厮杀?
心绪百转,莳栖桐看向洛肃岚的眼神愈发深沉。
这时,洛肃岚还对她微笑示意,嘴唇开合,无声说出“栖桐姐姐”。
可落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洛肃安看着两人久久对望,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栖桐,栖桐,栖桐!”洛肃宁上前一把搂住莳栖桐,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莳栖桐回抱住她,轻声安抚。
“栖桐姐姐。”洛肃安大步上前,朝她走来。
不料莳安康唤住洛肃安,并看向洛肃岚,“淮安王,翎王,小女与公主久未相见,让她们叙叙旧可好?阿梧,来。”
莳栖梧拉着洛肃宁与洛肃岚准备离去,不料洛肃宁站在原地,眼神眷恋地看着莳栖桐,直到莳栖梧拉了他三次,他才转身离开。
莳安康与史云书四目相对,眉头皱起,最后史云书摇了摇头,拉着莳安康朝后院走去。
“云书,慢些,那老匹夫下手不知轻重,我现在浑身都疼。”
“安康,你先别在我面前示弱了,眼下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你闺女的那些桃花孽吧。”
见众人尽数离开,洛肃宁松开了她,后退几步,仔细端详她片刻后,从发间拔下一只步摇,插入莳栖桐发间。
而后她再次后退几步,仔细端详莳栖桐后,满意点头,“装扮得那么素雅干什么?现在这样才好看。”
“公主。”莳栖桐刚开口,洛肃宁便佯怒打断,“栖桐,不许唤我公主。”
莳栖桐迅速改口,“肃宁,你怎么会……”
似乎是知晓莳栖桐打算问什么,洛肃宁偏头看向远处,轻声开口,“是我自请的。”
“为什么?”莳栖桐上前拉住她,直视她的眼眸,低声发问。
洛肃宁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春光。
“享君之禄,为君分忧。”
说着说着,洛肃宁眼中渐渐湿润,她仰头片刻,继续道。
“去岁,北戎王子混在使臣之中,于宫宴上目睹了我的容貌。所以这次战败,他们指定要我和亲。
莳栖桐递上手中丝绢,洛肃宁接过,将眼中未落之泪往上一抹,坚定一笑。
“就算没有此事,父皇只有我一位适龄的公主,我也不愿意让别人替我受累,所以这次和亲,只能我去,也只会是我去。”
莳栖桐沉默片刻,拉过洛肃宁的手,“北戎与大越在北境鏖战百年,此间血仇数不胜数,你嫁过去,那些北戎人会生吞活剥你的。”
洛肃宁轻拍莳栖桐的手,眸光愈发简单,“我不怕,若真如此,便以我血祭旗,换北戎覆灭。”
莳栖桐抬手制止洛肃宁,却不小心碰上她的唇瓣,殷红的口脂染上莳栖桐覆满茧子的手指。
洛肃宁轻笑一声,“你以前常说,越害怕什么,越容易失去什么。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我也希望栖桐也不害怕。”
莳栖桐已然了解她的坚定,但她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真的是认真思考后决定的吗?你不是还要去看大好河山吗?”
“去不了了。既然我的愿望落空了,我只希望栖桐达成所愿。”
说罢,她压低声音,贴近莳栖桐耳畔,“当栖桐扫尽蛮夷时,我在北戎王城等你带我回国。”
莳栖桐的瞳孔蓦然放大,数年没有交流,洛肃宁却还将幼时嬉语牢记心中。
“栖桐此番归来,是否学成。”洛肃岚拉着她,朝后花园中走去。
“学成了。”
洛肃宁回头,绽开笑容,“不知我是否有幸,再见桐桐风姿。”
明明洛肃宁身后桃之夭夭,衬得她明媚笑容熠熠生辉,可莳栖桐却无端感受到了一股悲伤,说不清,道不明。
她摇了摇头,换上一副笑容,“我去取剑与琴来。”
“你去取你的佩剑就好了,琴,我早已带上。”洛肃宁拍了拍手,远处的女官抱着瑶琴走来。
莳栖桐让洛肃宁坐在亭中歇息,她转身便蜻蜓点水般朝对岸飞去。
女官放下瑶琴,拱手一拜,“公主。”
看着莳栖桐消失在花廊之后,洛肃宁仍倚柱久望她消失的方向。
片刻后,她回过头来,眼中多了一丝决心,“熏香呢?”
“公主,在这。”女官取出先前那只熏球,呈到洛肃宁眼前。
洛肃宁凝望许久,终是下定决心,“点燃罢。”
“公主。”想起予香之人言语,女官低声提醒。
“吾意已决。”
女官取出香丸,置入熏球,划火点燃,呈给洛肃宁。
洛肃宁接过熏球,看香烟从指缝露出,她眸光沉沉,目有所思。
莳栖桐回到栖桐院,看到侍从们在往院中搬东西,“东西先放在其他阁,然后你们就先下去吧。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我的栖桐阁。”
“是,女公子。”
说完话后,莳栖桐径直朝浴室跑去。
她的长剑还留在原位,她拿起长剑,却突然想起今早倒在剑下的一干人等。
虽然她不信那些无稽之谈,可洛肃宁那般良善之人,若用此剑为她献舞,染上邪气怎么办?
突然,莳栖桐嗅到一股暗香,她便感觉忘记了什么,好似被什么牵引着,朝园中走去。
洛肃岚原本正与向他攀谈的人周旋,不料一阵暗香袭来,他心中一抽,疼痛难忍。
他向几人告别,便浑浑噩噩地朝后院走去。
而洛肃安注意到他的异常,抛下身边人,转身跟上。
千年桃树之下,琴声潺潺,剑舞肃杀。
微风拂过,满天花舞,缭乱了洛肃岚的眼,恍惚间,他好像又望见昔年旧景,又躺回了那颗桃树上。
永安四年,皇宫。
“栖桐,你要什么曲子?”
“什么曲子都可以,让我以桃枝做利剑,为我的公主敬献一舞。”
缓缓流动的琴音下,莳栖桐舞剑的身姿优美无双,恍若手中是锋利的剑而非茂密的桃枝。
将一旁抚琴的洛肃宁都看呆了,一时不察,竟抚错一音。
“肃宁,音错了。”莳栖桐的花枝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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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她的下巴,转身舞动。
“哦哦。”洛肃宁连忙应下,轻抚琴弦。
微风拂过桃花林,粉瓣飘落,芳香四溢。
比鲜花更悦目的,是少女凌厉而不失优雅的剑法。
远处林中,一名少年依靠在桃树之上,静静望着远处舞剑的少女,连书上覆满了桃瓣都浑然不觉。
“哇。”树下的内侍被这番美景震撼,不经意赞叹出声。
“好看吗?”洛肃岚低头看向树下的正安,眉目清冷。
正安点点头,不语。
内心腹诽,“您那般痴迷,连书上落满了桃瓣都未曾察觉。好不好看,您心中早有定论。”
一舞毕,莳栖桐俯身奉上桃花枝。
洛肃宁含笑接过,“栖桐真厉害,你可是第一个给我献花的人,我很喜欢。”
“既然公主喜欢,那我每次进宫都为你带上一束花可好?”
洛肃宁抱着那枝桃花,眉眼弯弯。
“那我先谢过栖桐了。还有,这支花很美。”
莳栖桐看着洛肃宁怀中的花摇了摇头,挽住裙子,转身上树。
“这花不够新鲜,我去给你摘最高处,最漂亮的。公主,你要上来吗?”
“我不敢。栖桐,你快下来,被其他先生看到了要被惩罚的。”
洛肃宁一脸焦急地呼唤莳栖桐,莳栖桐笑了笑,摘下一支鲜妍的桃花递给洛肃宁,而后继续朝树的高处爬去。
洛肃岚一直关注着这里的动静,他静静看着,嘴上掀起好看的笑意。
“自莳女公子入宫,大皇子最近心情都变好了……”正安嘀咕,在对上洛肃岚的眼眸后,他闭上嘴,垂下了头。
突然,劲风拂过,爬至高处的莳栖桐被树干震得摇摇晃晃。
“栖桐,不要摔下来啊。”
“放心啦,我可是能爬十米高树的人,这点微风,不算什么。”
莳栖桐采下高处最鲜妍的桃枝,正往下攀爬,她回头对洛肃宁安抚一笑,却好巧不巧瞬间踩空。
洛肃岚扔下书本,轻点树枝,急忙朝她跃去。
“皇……皇弟”看到洛肃岚,洛肃宁变得十分紧张,可她不能不顾莳栖桐安危,她忽视洛肃岚,转头呼唤其他人。
“您说什么?公主先不要喊,我没事。”莳栖桐拉住了树枝,并借力跳下来。
树被晃动,落英纷飞,粉樱万千。
好巧不巧,莳栖桐落下时刚好压倒洛肃岚,两人摔了个跟头,而花枝恰好刺穿他的手掌。
“等等,你……是大皇子!”
莳栖桐连忙起身行礼,骤然失力,桃枝的粗粝部分刺入骨血,洛肃岚痛呼出声。
正安急忙追过来,看清瞬间被吓得魂不守舍,“大……大……大皇子,来人。”
“抱歉。”莳栖桐连忙道歉,低头认错。
洛肃岚痛得目呲欲裂,却在看清女孩眼眸时,瞬间呆滞住。
为何?
为何会有人有这么一双眼眸?
明明他们已见过几面,为何此刻,他却觉二人好像在更久之前早已见过。
在那时,这双眼眸好像曾与自己深情对望。
他不知这是为何?
后来,他想“许是神女下凡,曾入梦来,误入他眼”。
那日过后,他将那花枝制成永生花,封存了起来。
暗香渐淡,他回过神来,却与洛肃宁寒凉的目光正对上。
那眼中藏了太多太多东西,连他这般心思深沉之人都有几分琢磨不清。
琴音止,空中舞动的女子旋身落下,停滞的剑尖恰好正对洛肃岚。
清风拂过,恰好将剑尖的花瓣扑向洛肃岚,迷了他的眼眸。
“臣女失礼,还请大王莫要怪罪。”
莳栖桐连忙请罪,洛肃岚伸手扶起他,摇了摇头。
莳栖桐眼中的慌乱被洛肃岚尽收眼底,他含笑接过莳栖桐手中将献未献的花枝。
“无妨,是我唐突,误入此间。”
桃花灼灼,洛肃岚低头轻嗅后,温言道谢。
莳栖桐没想到洛肃岚竟如此无耻,她面色微愠,却碍于他的身份,隐忍不发。
然而她这幅样子落在洛肃岚眼中,却是另一幅模样,他不敢再看神女,低声告退,怀抱花枝,匆匆离去。
离开花园后,他抱着手中花枝,痴笑一声,余光扫到衣衿,发现莳栖桐剑尖落下的花瓣,他珍重拾起,再次微笑。
“大王,发生什么事了?笑得如此开怀?”
洛肃岚抬头望去,是莳栖梧,他满脸担忧,却在他抬头时,很好掩饰。
“无事,栖梧怎么过来了?”
“臣回头就发现您和淮安王不见了,这才找过来。”
“哦?肃安也不见了?”
半刻前,垂花门处。
洛肃安目睹了一切,他面色凝重,死死盯着洛肃岚手中的桃枝,捏紧的拳头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红。
在洛肃岚转身刹那,他躲入一旁的阁廊中,阴暗地注视着他离去。
莳栖桐摇了摇头,收剑回鞘,转身朝洛肃宁走去。
“宁宁,许是我今天太过疲惫,失了判断,才错送翎王。来日,我为你再舞一曲可好?”
“不,你没送错。”洛肃宁神魂不在,喃喃自语。
“公主莫要生气,我现在就为你再舞一曲,以做弥补,可好?”
“不用了,桐桐,你的风姿我已领略。一路舟车劳顿,你也累了,快去歇息罢。”
莳栖桐还未回应,便看到洛肃宁失魂落魄地离去,她浑身颤抖,似乎是深受打击。
她的女官收好琴,低声告退,转身跟上。
眼见洛肃宁即将离开垂花门,莳栖桐扬声发问,“公主,您会去花神庙吗?”
洛肃宁停下脚步,垂眸片刻,“桐桐可以猜一下。”
……
莳栖桐坐在树下,若有所思。
一只手推动秋千,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妹妹,在想什么?”
莳栖桐回头望去,是莳栖梧。
“哥哥,你怎么来了?”
“该出发去花神庙了,我来问问你是否会与我们一同去?”
“算了,我不想去。”莳栖桐起身,准备从亭阁穿回后院,却听到什么东西摔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
她俯身捡起,却在未燃尽的香灰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转身喊住莳栖梧,“等等,兄长,我和你一起去。”
“若蒲,香还剩几成?”洛肃宁终于缓过神来,她轻声发问,暗含希冀。
“回公主,香已燃尽。”
洛肃宁摇了摇头,气质瞬间颓废下去,但她眼中还有一抹执拗,她想亲眼确认。
“竟是完全燃尽吗?拿熏球来。”
若蒲正准备取下腰间熏球,却发现腰带上空荡荡,哪有什么熏球。
她立即俯身认罪,“还请公主责罚。”
“无妨,她迟早会知道。”
3. 刺客夜来
日头渐起,春光和煦,一行行马车踏破日光,朝京畿临春山驶去。
临春山上除却花神庙,还建有护国寺。
护国寺平时香火旺盛,今日又值花朝节,故方行至半山腰,便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
而莳栖桐正捏着那只熏球,若有所思。
“桐桐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史云书掀开车帘,车外百花盛放,姹紫嫣红。
“母亲~,我现在就休息。”莳栖桐收起熏球,亲昵地依靠在史云书大腿上,闭上双眼。
史云书替她拢了拢鬓间的碎发,斟酌开口,“桐桐对淮安王是什么看法?”
“是公主的弟弟,是淮安王,也只会是淮安王。”
“好,既然桐桐对他无意,我和你父亲拼尽全力也会替你阻止这桩婚事。”
花神庙中祭典由定国公与宁国公一同承办,马车刚停下,莳栖桐就听见了父兄与两人寒暄的声音。
史云书拉着她下马车,她乖顺地朝他们一个个行礼问好,却听到一人惊呼,“哎,这不是栖桐妹妹吗?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定国公谢雪止急忙打断他,“玥儿,不得无礼。”
被唤作玥儿的少年从谢雪止身后走了出来,一张清俊的脸蛋上满是不羁,他对莳栖桐挤眉一笑,显然不怀好意。
莳栖桐也蹙紧眉头,谢之玥,定国公世子,翎王洛肃岚的亲表兄。
这人一向没有正形,莳栖桐幼时在宫中伴读时,就经常与他起争执,两人一贯不对付。
“孩子们好久不见,玩笑一下,倒也无妨。”莳安康怜爱地看了一下莳栖桐,对其温柔一笑,便转过头,温言解围。
突然,洛肃安的声音传来,“宁国公,我等得有些心焦了,怎么还不进去。”
众人连忙行礼。
起身后,莳栖桐转身朝声音处看去,只见宁国公谢雪阳为洛肃宁姐弟三人引路,正朝她走来,洛肃宁与她四目交接,却转过头不再看,似在隐瞒什么。
宁国公谢雪阳扬声招呼众人朝祭坛走去,“内子与大嫂已准备就绪,诸位请。”
众人有序地朝内走去,定国公一家与莳栖桐他们走在一起。
“这孩子,一直没个正形。”
定国公拍了一下谢之玥,谢之玥转身跑开,对谢雪止扮了个鬼脸,谢雪止摇了摇头,对他喊了一声,“臭小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谢伯伯勿怪,之玥哥哥一向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哎,莳栖桐你怎么这么记仇?”
莳栖桐摇了摇头,转身对史云书低语两声,便转身离开。
她才走开几步,一个女孩喊住了她,她回头,只见少女握着几支玉兰,她发丝微乱,面色微红,怯怯地走向她,对她躬身行礼。
“你就是栖桐姐姐吧,我……我是谢之瑶,我经常听公主姐姐提到你,我想与姐姐交个朋友,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少女递过来她一支玉兰,深紫色的花萼托着九片层层舒展的花瓣,馥香铺陈,润入心脾。
“玉兰花不易保存,若非即刻摘下,定无这般鲜妍,之瑶有心了。”莳栖桐含笑接过,招手示意女孩靠近她,她拂去少女发间细叶。
少女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她轻刮了一下少女的鼻子,牵着她回到祭坛。
随着乐声响起,祭典开始。
“花朝时节祭花神,片片红罗缚树身。
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争献百花生日酒,不知谁是似花人。 ”
待祭典结束,莳栖桐与谢之瑶告别后,转身便朝花神庙外走去。
“这位女公子,可否等等在下。”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莳栖桐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学宫服饰的学子捧着一支桃花,站在不远处,他满眼惊艳,呆滞地注视着莳栖桐。
“敢问公子……”
“我……我……我”听到莳栖桐的询问,他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说了半天都未说出口来
看着他这幅样子,莳栖桐想起了灵山上的师弟,她不禁失笑出声,少年再次被她的美震撼,呆在原地。
“公子找我,是有何事?”莳栖桐收起嘴角,认真询问。
少年整张脸都憋红了,他眼睛一闭,将桃花递到莳栖桐面前,“我对女公子一见钟情,不知女公子可否收下……”
他还未说完,便被一人推开,“你干什么?走开!”
洛肃安满脸怒气,狠狠瞪着少年。
少年被他推倒在地,却未生气,不卑不亢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莳栖桐轻声致歉后,便打算与洛肃安理论。
莳栖桐不愿见她与洛肃安起争执,轻声开口,“多谢公子厚爱,只是我并无……”
“没……没事的,我名唤明郁,不知可否有幸知晓女公子名姓,他日有缘再会。”少年失魂落魄,却仍维持体面,问过莳栖桐名讳。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没听懂到栖桐姐姐都婉言拒绝了吗?”洛肃安推搡着明郁,打算叫他走开。
“大王。”莳栖桐阻止了他,走近明郁,接过明郁手中的桃花,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莳栖桐,这是我的名字。我很欣赏明公子的勇气,只可惜我心中并无情爱,祝明公子他日得遇良人,蟾宫折桂。”
“多谢莳女公子。”明郁看着已经非常难过了,可他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拱手拜别莳栖桐,转身魂不守舍地离去。
见明郁已然离开,洛肃安抬眸含笑,从身后拿出一枝牡丹,递给莳栖桐。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只有这国色牡丹,堪配栖桐姐姐这般倾世美人。”
“多谢淮安王厚爱,只是小女蒲柳之姿,不堪担此名。”莳栖桐低声拒绝,“大王方才也听到了,我心中并未情爱。”
“我知道了,你喜欢桃花,待我去寻来桃花。”
“大王,不必了。”
“那你……”
“皇弟,你又打算欺负栖桐了吗?”洛肃宁上前挽住莳栖桐的手,“皇弟,你没听到栖桐的拒绝吗?”
“皇姐,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与你何干?”洛肃安眉头一拧,怒目而视。
洛肃宁仰头对视,寸步不让。
莳栖桐温言解围,待两人终于缓和,莳栖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很好奇,好奇大王为何会突然这般爱我?又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洛肃安沉默了,久久沉默。
待莳栖桐与洛肃宁离去很久,他才缓过神来。
长久站立,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倒下。
他的内侍正珏连忙上前扶住他,他环顾四周,不见两人踪迹,旋即面色一冷,冷笑一声,“走。”
正珏连连点头,扶着他离开了花神庙。
在三人起争执的时候,一人在一旁看着,黯然神伤。
虽然早知莳栖桐会拒绝所有人,可亲眼目睹,难免让洛肃岚以伤其类。
他将手中花枝端详片刻,正欲抛下,表兄谢之钥伸手接过,并塞回他的怀中。
“大王这是……”顺着洛肃岚的目光,他看向了莳栖桐,瞬间便了然,“哦~,原来是莳太傅家的长女公子啊。”
“表兄慎言。”
经洛肃岚提醒,谢之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我很好奇你们怎么都会爱上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洛肃岚注视着莳栖桐,仅仅只是窈窕背影,就已让他心神不宁。
“哎,要我说,大王要是真真喜欢,就让姑祖母为你与她赐下婚约,别让那位捷足先登啊。”
谢之玥走到洛肃岚眼前,档住他的眼神,神色认真,“到时候,你就只能抱着这枝桃花暗自垂泪了。”
“不会的,他们之间,不可能的。”
“你怎么如此笃定?”
“因为……东方之日,非汝或予掌中之物。”
谢之玥凑近洛肃岚,“说人话。”
“平衡之术。”洛肃岚无视谢之玥疑惑的眼神,唇角一勾,怀抱花枝转身离开。
“翎王哥哥。”少女稚嫩的声音传来,洛肃岚低头望去,是谢之瑶。
她笑意盈盈,将手中金鲤递到他面前,“翎王哥哥看,这是栖桐姐姐给我的,好看吗?”
“好看,栖桐给的小鲤鱼,最适合阿瑶了。”
“肃宁,这是什么?”
莳栖桐拿起熏球,仔细端详洛肃宁的神色变化。
洛肃宁愣了下,随后松了口气,“栖桐,这是我求来的香薰,听说可以看见姻缘,所以……”
洛肃宁垂眸一瞬,却又悄悄抬头看莳栖桐,见莳栖桐面色未变,她嘴角扬了起来。
“所以舞剑时,我精神恍惚,是因为你在燃香。”
莳栖桐将熏球放回洛肃宁手中,声音微冷。
“桐桐,你不要怪我嘛。我是怕你遇人不淑。”
“那你现在知道了?”
“还要去找主持算过,才知道。”
“走吧。”
两人方踏进护国寺大殿,方才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落下倾盆大雨,殿外传来人们的惊呼声和落雨的哗啦声。
“公主。”主持合掌行礼,两人一同还礼。
“公主的来意,老衲已然知晓,敢问信物何在?”
洛肃宁递上熏球,住持接过后,抬手指向内殿。
莳栖桐正欲上前,住持合掌摇头,“施主止步。”
既不能进去,莳栖桐凝神去听,只听得“只应会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然后殿内就像被罩子笼住,任莳栖桐调动所有内力,却听不见任何动静。
她等了许久,洛肃宁迟迟不出来。
看着人们来来往往,求神拜佛,她想起自己的愿望,取了几炷香,虔诚跪拜。
她睁眼时,一个小僧向她走来,递上一斗签筒,“此签可解命格,施主不妨抽一只签试试。”
莳栖桐接过签筒,轻轻摇动后,一只签掉了出来。
小僧率先一步拾起,展示给莳栖桐看,“‘金鳞岂是池中物’,恭喜施主,所愿应成。”
“多谢小师父。”莳栖桐拱手致谢,却看到史云书朝她走来,她起身告别,转身朝史云书走去。
而小僧翻转签文,上面刻着“命格虽贵却难全”,他看向莳栖桐的方向,低声喃喃,“可惜,汝非磐石,终究为情所扰。”
莳栖桐那时也不知道,洛肃宁所担忧的终会成真,而小和尚,一语成谶。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公主有事先行回宫了,我过来,是告诉桐桐,雨天路滑,我们打算在护国寺暂住一晚,明日再回京。”史云书轻刮了一下莳栖桐的
“这雨这么大,她为什么那么着急回去?”
“贵妃催得紧。”
莳栖桐看着烟雨朦胧的远山,眉头微皱,洛肃宁自幼养在谢皇后膝下,与生母颜贵妃不算亲近。
她很好奇,颜贵妃有什么急事,会让洛肃宁冒雨赶回宫。
夜晚,护国寺寮房。
月上中天,烛灯已然熄灭,莳栖桐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脑中思绪繁杂,似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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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不清楚,想不明白。
洛肃岚靠在一棵梧桐树上,他也睡不着,脑中也很乱,更多的,他想看看莳栖桐。
突然,他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寮房走去,看那位置竟是莳栖桐的住所。
他还未翻身下树,便看到莳栖桐握着烛台,跑了出来。
看方向,是打算将那人引向后山。
他没有犹豫,即刻跟上。
莳栖桐闭目沉思,却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
这半月以来,三遭刺杀,她难免不提高警惕。
环顾四周,她只找到那柄烛台,她握住烛台,方掀开窗子,一柄长剑就刺了上来。
她本欲将其拿下,可身处佛门净地,加上她不欲牵涉他人,她转身钻出窗外,引着黑衣人朝后山跑去。
临春山,后山。
“你是何人?”莳栖桐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这种人怎么会自报家门,她随即改了口,“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追杀我至此?”
“无冤无仇,我那么多兄弟都惨死在你刀下,你认不认?”
莳栖桐了然,与追杀她的三波人是一伙的。这人单枪匹马,说不定能从他口中撬出什么。
黑衣人持剑攻上莳栖桐,莳栖桐转身避过,欲将烛台刺向他,却没料那人亦轻巧避开。
如此,莳栖桐也有了几分震惊,这幕后之人当真厉害,从何处寻来了这等高手。
“哼,你怕牵连其他人,我就遂了你意,到这荒郊野外来,此处,倒也适合做你的葬身之地。”
黑衣人再次握剑袭来,莳栖桐假意露出破绽,黑衣人果然上当,攻守易型。
莳栖桐将尖锐的针尖对准他的脖颈,又卸了他的力,冷冷发问,“你是何人派来的?”
“呸,我才不会背叛组织。听说你要给公主送嫁,路过云州时,你最好祈求你还有命离开。”
说完这句话后,黑衣人喉咙一滚,莳栖桐连伸手去制止都来不及,就看到他嘴角流出一抹黑血,瘫痪倒下。
见他还有几分气力,莳栖桐紧盯他的眸子,言语诱惑,欲让他吐出幕后之人。
“凑,凑近些,我……告诉你。”
莳栖桐当然知道他有诈,偏过头去。
然而她低估了黑衣人的手段,他嘴角一动,一棵黑针直射出来,莳栖桐侧身躲过,却正好落入他的圈套,他指尖藏了剧毒。
眼看就要他的手落在莳栖桐身上,一个身影窜出,将那只手狠狠踩入脚下。
莳栖桐回头望去,那张雌雄莫辨,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满溢担心。
四目相对,洛肃岚的脸颊染上嫣红,他低下头,避开了莳栖桐的目光。
“我说,我是散步至此,栖桐姐姐信吗?”
“翎王当我是傻子?”
洛肃岚回过头来,眼神认真,“我说,我可以帮姐姐查出幕后黑手,你信吗?”
莳栖桐端详他的神色,发现他不似作伪,清澈的眸子中倒映出她的模样,“哦?你想要什么?”
“只是目的相同而已,他们与我一直追查的一件事有关。”
洛肃岚眼中流露出几分失落,露出最漂亮的侧脸,“对了,若姐姐不信我的话,就拿着我的信物,若我骗你,任你处置。”
莳栖桐还未说话,洛肃岚就递出了一枚金印,看这样式,似乎就是“翎王印”。
“为何?为何至此?”
“因为你是我揪出这群人的关键,还因为,你是老师的女儿。”
看着洛肃岚明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插科打诨的样子,莳栖桐嗤笑一声,将翎王印还给他,转身离去。
却不料一时分神,踩到了一根木刺,锥心刺骨的疼痛涌上心头,她不禁发出一声痛呼。
洛肃岚连忙上前,半蹲起来,双手抬起她的脚。
她呆滞一瞬,却还是顺从地让他处理。
片刻后,“栖桐姐姐,看来你走不了了,我背你回去吧。”
莳栖桐本欲拒绝,可发疼的伤口却在提醒她,若拒绝的话,她走一晚上也回不到寮房。
最终,她还是认命地趴在了洛肃岚的身上。
少年纤细的肩膀却十分有力,衣服上的熏香温润清香,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朝护国寺走去。
“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似一方明镜,将此地照得明朗。”洛肃岚轻轻开口,似乎是在试探她是否睡着。
莳栖桐仰头望去,“‘满月飞明镜’,是啊,这月亮真圆,一天前,我还在回京的路途中。”
“栖桐姐姐离京已有十年。”
“是啊,大王如今都长成少年模样了。”
“姐姐何故如此老成,你我相差不过一岁。”
……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下去,直到靠近寮房。
“还请大王帮我查出幕后之人。”莳栖桐从洛肃岚身上跳了下来,拱手一拜。
洛肃岚扶起莳栖桐,脸上流露出几分认真。“姐姐之请,我定尽力。”
“多谢。”
“那我们现在算盟友了吗?”
“仅限你我。”
莳栖桐凝目强调,洛肃岚点点头,“我知晓姐姐的顾虑,我不会让姐姐为难。”
看着莳栖桐一瘸一拐地朝寮房走去,洛肃岚的嘴角勾出好看的笑容。
片刻后,一名黑衣男子出现在洛肃岚身后,俯身一拜,“主上。”
洛肃岚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消失,冷冷的脸庞似一尊冰雕,“吩咐下去,云州那边,仔细追查。”
“是。”
那时,他们不知,命运的轮盘,悄然开始转动。
4. 入宫拜谒
“桐桐,快起来啦。”史云书敲了敲栊门,声音从窗外响起。
莳栖桐迅速惊醒,发现昨日的烛台还握在手中。
她急忙朝床外爬去,欲在史云书进房间前,将烛台放回桌案上。
一时紧张,她忽视了脚上伤口,瞬息之间,竟又撕裂开,痛得她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
听到动静,史云书连忙推开栊门,急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才避免她摔得狼狈。
莳栖桐朝右脚伤口看去,只见一片猩红,她蹙了蹙眉。
昨日洛肃岚替她处理好后,她就没有在意,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创口,没想到竟伤得这么深。
顺着她的视线,史云书也注意到了她的伤口,“桐桐,怎么弄成这样了?”
“昨日听到一只猫叫,一时好奇,就跑了出去,结果追那只黑猫太过忘神,踩上一根木刺,就这样了。”
嗯,刺客怎么不算黑猫呢?
史云书眉心皱起,脸上泛起一丝心疼,抿唇不语。
莳栖桐立马搂住她,摇了摇头。“没事的,母亲,我不疼。”
史云书作势嗔怪,“这才半日不见,桐桐就伤成这样。若非我及时接住你,只怕又要摔得鼻青脸肿。”
莳栖桐弯眉笑得娇俏,“我知道母亲每次都会接住我。”
史云书将莳栖桐扶到椅子上,又唤来侍女,替她处理伤口。
莳栖桐脚上一片血肉淋漓,看得史云书连连叹气,“云沐前几年出嫁了,云泽还没有赶回来。桐桐为何要拒绝那些侍女?若是有人照料,你也不至于此。”
“母亲,修行久了,我不习惯有人照料,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莳栖桐摆了摆手,她有许多事要处理,若有侍女,反而会影响,甚至牵连她们。
再加上,她打算摒弃身份,女扮男装,通过义征参军。
少一个亲近的人,少一分羁绊,当她脱身时,也会少几个痛苦的人吧。
“好,听桐桐的。”史云书抚了抚她的头,又搂住她,声音闷闷的。
莳栖桐回抱住她,轻抚后背以示安慰。
侍女替莳栖桐处理好伤口,作势要整理床铺。
电光石火之间,莳栖桐想起洛肃岚递给她的那盒膏药,现在肯定就在床上。
若被史云书看见了,容易误会。
她连忙制止,惹得史云书满脸疑惑,“桐桐,你在床上藏东西了?”
“哪有?母亲多虑了,我只是不习惯。”莳栖桐挽住史云书的手,转了话题。
“母亲,我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有看见夷兰姨她们?”
从她回来,还未看见任何熟人,甚至史云书身边没有一个亲信。
“云州出了些事,她们代我处理去了。”史云书偏过头,不愿再提。
又是云州,昨晚翎王才告诉她幕后黑手可能来自云州,今日母亲也说云州出事了。
而且云州究竟出了什么事,竟需要母亲的全部亲信出手?
她心念一动,“母亲,到底是什么事呀?需要夷兰她们都去处理?”
“好奇吗?”史云书勾了下她的鼻子,却顾左右而言他,“生意上的事,桐桐日后想要了解,母亲慢慢教你。”
母亲这般掩饰,看来真的是出了大事。
既然从她口里问不出来,看来只能采取迂回的方法了。
只是母亲说日后,哪有什么日后?
莳栖桐情绪低落下来,转了话题,“怎么不见父亲和兄长?”
“今早宫里急诏,他们先行回京了。”
花朝节后,还在休沐,什么急事,竟将父兄两人同时诏去?
史云书替莳栖桐梳妆打扮,见她满脸忧愁,温言开口,“对了,桐桐。宫里应下拜帖了,桐桐今日就要入宫吗?”
“距离公主出降只有十七日,母亲,我想多陪陪她。”
洛肃宁出降之日在三月初三上巳节,她昨日便要她尽早入宫。
正好莳栖桐也有很多事要问她,所以今日,她必然要入宫。
史云书瞥向莳栖桐脚上已被浸红的纱布,眼中挂满忧虑,“那你的脚?”
“无事,母亲不必担心。”
皇宫,丹凤门
莳栖桐再一次拒绝了史云书指派的侍女,转身下了马车。
看着莳栖桐一瘸一拐地踏进丹凤门,史云书拉上车帘,唤马夫驾车。
这时,她注意到车上有个精致的盒子。
她拾起盒子,若有所思。
莳栖桐一瘸一拐地刚走出丹凤门,一个公公朝她走来,领着她朝宫中走去。
宫中不得逾制,她只能继续这样走去洛肃宁宫中了。
走着走着,莳栖桐发现了不对劲。
“公公,这去的怎么不是凤阳宫的方向。”
“回莳女公子,公主被陛下诏走了。正巧公主那时正在长乐宫,太后听说您要入宫,就诏您先去长乐宫。”
太后与她毫无交集,此番,又是为何?
“多谢公公。”莳栖桐递给内侍一锭银子,拱手谢过。
内侍接过银子,嘴角笑开了花,悄悄凑近莳栖桐,低声提示,“太后陛下心情不好,女公子注意点。”
莳栖桐点点头,跟着他朝长乐宫走去。
方行至御花园,莳栖桐便听见一声呼唤,“栖桐姐姐等等。”
她回头望去,洛肃岚朝她跑来。
她立即躬身行礼,“问翎王安。”
“不必多礼。”洛肃岚抬手虚扶,抬手唤身旁宫女过来,扶着莳栖桐。
洛肃岚一脸笑意,“方才在丹凤门,我就觉得前面的身影格外熟悉,果然,是栖桐姐姐。”
“大王也是来向太后请安的吗?”
“对呀,看来我与姐姐一道。”
将内侍支到前面领路,洛肃岚压低声音,“姐姐没用我给你的药吗?”
“多谢大王,只是……”莳栖桐本想从袖带中摸出药膏还给洛肃岚,却摸了个空。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对了,姐姐方才想说什么?”洛肃岚垂眸望向她,一脸疑惑。
“无事。大王,长乐宫到了。”
长乐宫,长乐殿,龙涎香余韵悠长,将幽暗的殿内衬得气氛紧张。
莳栖桐俯身下拜,恭敬请安。
“问太后陛下,皇后殿下安。”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头上响起,“起来吧,不必多礼。”
莳栖桐抬头,谢太后威仪不减,与她视线对上后,对他扯出一抹笑容,而谢皇后端坐下首,含笑望向她。
“雪昔,你说我们有多久没见栖桐了?”
“回母后,十年了。”
“十年时间,栖桐从那个捣蛋鬼长成清冷仙子了。”
“太后陛下说笑了,臣女哪敢担此盛名。”
“哎,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懂了事?”
洛肃岚接过话头,“皇祖母,栖桐姐姐许久没有进宫,许是紧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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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岚这是怕我与你母后欺负她吗?”
“哪敢,皇祖母和母后是最和善的人了,又怎会欺负栖桐姐姐呢?”
“还没问肃岚昨日怎么没来昏定?”
“孙儿昨日去寻花,准备献给皇祖母,还有母后。后来下了大雨,所以才误了时辰。这不,今日就赶紧来请罪了。”
“肃岚寻了什么?”
洛肃岚拍了拍手,两位内侍捧上两盘存放于玻璃瓶中的花,一瓶玉兰,一瓶梨花。
“这是我用西洋技术保存的永生花,会永葆芳华,愿皇祖母与母后永葆芳华。”
谢太后拿过玉兰,细细端详后,微微一笑,“多谢肃岚,我很喜欢。”
“母后……”
谢皇后拿着那瓶梨花,眼角瞬间就红了,楞楞地端详着手中洁白如雪的花瓣。
片刻后,她拭去眼角热泪,“是我失态了,多谢岚儿。”
谢太后摆手让内侍将永生花放好,垂眸凝视谢皇后半晌,便慈和地看向洛肃岚。
而谢皇后敛下情绪,噙笑开口,“花朝佳节,姻缘天成,不知哪位姑娘有幸收到岚儿的花?”
洛肃岚恬淡自然地开口,“回母后,儿臣无心情爱,并未献花。”
“肃岚年龄尚小,多熟悉政事才是最要紧的。”
谢太后颔首,满眼赞赏,而后转向莳栖桐,微笑凝视。
“对了,栖桐这般芳华,不知在花神祭上可收到那位才子献的花了?”
莳栖桐微微颔首,恭敬回答,“回太后,臣女亦无心情爱。”
“无心情爱好啊,情爱误人。”
莳栖桐低头,太后诏她来,果然是为了试探她是否会答应淮安王。
此后又寒暄几句,太后便让莳栖桐先行离去。
长乐宫,长乐殿。
谢太后看着莳栖桐与洛肃岚离去的身影,蓦地发问,“雪昔还在怨我吗?”
谢皇后摇了摇头,垂头盯着地板。
“姑母言重了,雪昔早已放下。方才不过是想起少女时期的事,热泪盈眶,才一时失态。”
“愿你能真正放下吧,终究是姑母误了你。”
才离开长乐宫,与洛肃岚告别没多久,莳栖桐就听到了谢皇后的声音。
“栖桐。”
莳栖桐连忙回头行礼,谢皇后停下凤辇,让女官扶她起身。
“你这么走,不知要何时才能走到凤阳宫去。上来吧,正好吾也要去找肃宁。”谢皇后掀开帷幔,邀请她上凤辇。
“殿下,这逾矩了。”谢皇后身旁的女官低声提醒,莳栖桐听了个清楚。
按制,凤辇只有皇后可以乘坐。
“司宫令不说,又有谁会知道?”谢皇后面色微愠,司宫令拱手一拜,不再言语。
“殿下,臣女不敢。”
莳栖桐虽不知谢皇后是何居心,但这凤辇,她是万万不能坐上去的。
“吾令你即刻上来。”
谢皇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莳栖桐不再推辞,踏上凤辇。
“栖桐,你过来点。”
莳栖桐坐得近了些,谢皇后挽住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对她低语。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此言来得没有源头,莳栖桐摸不着头脑,直到行至凤阳宫都未想明白。
还未踏进凤阳宫,莳栖桐就听到了洛肃宁的哭喊,“母妃,您别逼我了。儿臣不愿。”
5. 宫中见闻
谢皇后挥袖,司宫令上前扬声制止,“既然公主不愿,贵妃何必逼迫公主?”
莳栖桐随谢皇后踏进凤阳宫,只见颜贵妃扯住洛肃宁的衣袖,而洛肃宁正与她拉扯,想要跑出凤阳宫。
见是谢皇后,颜贵妃转身行礼。
莳栖桐立即回礼,颜贵妃冷冷瞥了她一眼,冰冷的眼神,让莳栖桐顿感不适。
虽然颜贵妃还是那般病弱的模样,可莳栖桐却感觉她与十年前不同了。
她的眼中,多了几分狠戾,让人后脊一寒,如芒刺背。
趁此机会,洛肃宁挣开颜贵妃的束缚,径直扑入谢皇后怀中。
她满眼泪痕,不停抽泣,“母后,母后帮帮儿臣。”
谢皇后搂住她,满眼怜惜,轻声询问,“肃宁怎么了?”
洛肃宁余光扫向莳栖桐,正欲开口,却遭到颜贵妃厉声呵斥,“洛肃宁!”
她那抹目光,让莳栖桐看见了愧疚,担忧,还有不安。
究竟是何事?让她露出这等表情?
洛肃宁似一只被吓坏的小鹿,闭上双眼,紧紧埋身于谢皇后的怀抱,不再言语。
“芳蕊,你何故与肃宁起争执?”谢皇后搂着洛肃宁,抬手轻抚,看向颜贵妃时,却多了几分斥责。
“咳咳咳,皇后殿下,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事。殿下管得再宽,也管不了我们母女叙旧罢。”
颜贵妃轻抚胸口,止住咳嗽,看向谢皇后时,眼中带了几分怨恨。
谢皇后还未说话,颜贵妃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紧盯洛肃宁。“肃宁,母妃不想我们之间的对话为外人知晓。肃宁也不想在最后,还与母妃再起争执吧?”
洛肃宁死死咬住嘴唇,泪珠不停地在眼里打转,“儿知道。”
“咳咳咳。”颜贵妃又咳嗽了好几声,躬身对谢皇后行礼,“既然殿下要找肃宁,那妾先告退了。”
她拂袖而去,经过莳栖桐时,顿住脚步,红唇微张,“莳栖桐,你见过肃宁后,到吾的关雎宫来。”
“是。”莳栖桐点头应下,与内侍们一同行礼送别颜贵妃。
她与颜贵妃素昧平生,怎会突然就让她去关雎宫?
“栖桐。”
莳栖桐收回思绪,跟随洛肃宁朝凤阳殿走去。
洛肃宁扶着谢皇后坐到圆椅上,轻声发问,“母后找儿臣,是为何事?”
谢皇后替洛肃宁擦拭眼角泪水,温言反问。“无事就不能找肃宁了吗?”
洛肃宁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紧紧搂住谢皇后,“当然可以啦,我还想日日都陪伴在母后身旁。”
“小滑头。”谢皇后勾了一下洛肃宁的鼻尖,抬袖轻笑。
两人之间,气氛融融。
不知道的人看向两人,也会以为谢皇后与洛肃宁才是亲母女。
明明都是亲生骨肉,颜贵妃对洛肃安与洛肃宁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洛肃安被视若珍宝,而洛肃宁就被视若敝履。
人心本就偏移,纵使手心手背皆是肉,但十根手指亦有长短。
只是洛肃宁都要远嫁和亲了,她还不肯给予半分温情,着实令人寒心?
“栖桐,你想什么呢,这么忘神?”洛肃宁坐到莳栖桐身旁,见她走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莳栖桐回神,谢皇后早已不见踪迹,她疑惑发问,“皇后殿下呢?”
洛肃宁一脸失落,紧盯莳栖桐,“母后回未央宫了。栖桐竟只想着母后吗?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我呀,我进宫就是为了拜谒皇后……”看见洛肃宁面色一冷,莳栖桐轻笑一声,“好了,我进宫就是来找你的。”
洛肃宁脸上重新带起笑颜,依靠在莳栖桐肩上。
“栖桐,你知道我封号是什么吗?”
本朝公主直到出嫁那日才会被赐予封号,公主封号通常是一些吉祥祥瑞之词,唯有谢太后独女端州长公主一人是地州封号,享有一州赋税。
看洛肃宁这般高兴,莫非……
莳栖桐试探着说出,“我猜公主的封号中含有“州”字。”
果然,洛肃宁眉头一挑,“父皇为我赐封号……”
“明州。”
洛肃宁指着地图东北方向,回头对皇帝说道。
皇帝摇了摇头,“明州身处三国边境,不好。”
洛肃宁躬身福礼,“父皇,儿臣曾听老师说了许多明州的风景人情,自幼便对明州心向往之。明州身处要塞,守护边疆和平数几载,儿臣不觉得明州有什么不好。”
皇帝看着洛肃宁满眼恳求,最终松了口,“传下去,为公主拟封号“明州”。”
洛肃宁面上绽开一抹喜色,她对明州如此向往,并非是莳安康在讲国土风情时提到的明州,而是莳栖桐幼时与她闲谈时,满目向往的明州。
皇帝眼含热泪,望向洛肃宁,“终究是父皇对不起你,才让吾儿远赴北戎。只盼定北军养精蓄锐,有朝一日能够直取北戎王庭,迎回吾儿。”
洛肃宁绘声绘色地说着皇帝和她如何父女情深。
莳栖桐听得心中一阵嗤笑,一州做封号又有什么意义,洛肃宁还不是要远赴大漠。
那么多年不曾关怀,现在又来惺惺作态,扮演父女情深。
也只有洛肃宁这般单纯,才会相信他是与她父女情深。
“停,栖桐不必说出口,我知道。”洛肃宁将手中莓果塞入莳栖桐嘴中,阻止她即要说出口的话。
“母妃责怪我选了这么一个毫无油水,又偏僻至极的封地,所以我们才起争执的。”
莳栖桐终是没有说出口,若真只是因为这个起争执,两人何至于闹得那般难看?
而且,她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然而洛肃宁似乎有意隐藏什么,一直与她谈论年少时光,丝毫不给她发问的机会。
莳栖桐只能作罢,与洛肃宁畅聊心事。
“对了,肃宁,昨日在护国寺,住持与你说了什么?”
“无事,他说栖桐的姻缘会很圆满,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洛肃宁笑意盈盈地望向她,可莳栖桐却早已透过她的笑面,看出她的内心的紧张。
看着洛肃宁鬓角滴落的冷汗,莳栖桐笑了笑。
洛肃宁与她一同嬉笑,“我就说那香不靠谱,只是那人一直给我推荐,这才惹栖桐误会。”
“我知道肃宁是一片好心,也知道肃宁定不会骗我。”
莳栖桐也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是究竟是什么缘分,要让与她向来知无不言的洛肃宁三缄其口。
昨日偷听到的那句,好像是“只应会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核心不过爱之一字,她心中既无情爱,也将舍弃亲情。她倒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劫数?
昭阳西斜,眼见时间渐晚,莳栖桐起身告退,她还要去贵妃的关雎宫。
洛肃宁扶着她走出凤阳宫,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腿,迟疑片刻,摇了摇头,“看来出降前是看不了栖桐的舞蹈了。”
莳栖桐轻笑安慰,“从越宁至朔方,少说至少一月,我会让你看到的。”
“知道了,谢谢栖桐。”
阳光穿过洛肃宁眼眸,隐去了她眼中的水花。
“我还要去寻母后昏定,就不陪你过去了。对了,栖桐,明日我要先去鸿胪寺典客署,与使臣见面。你明日就到那处寻我罢。”
两人分别往孑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影子却朝对方越靠越近,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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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碰一瞬后,便即刻分离,再不见另一人。
内侍领着莳栖桐去到颜贵妃的关雎宫时,恰逢洛肃安昏定出来。
他看见莳栖桐,大步向前,正欲与莳栖桐搭话,却不料贵妃直接喝止住他,招呼莳栖桐过去。
“安儿,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就先出宫去吧。”
洛肃安眼神眷念地瞥向莳栖桐,却在贵妃不善的眼神中,讪讪离去。
关雎宫,关雎殿。
莳栖桐躬身行礼,颜贵妃无视了她,自顾自地看着指尖丹蔻。
直到莳栖桐冷汗涔涔,颜贵妃才唤她坐下,并让女官递给她一个盒子。
颜贵妃状似不经意,却放软了语调,“明日见到肃宁时,你将这个给她。不要说是我给的。”
既然有心缓和关系,为何不亲自送上?
莳栖桐低声询问,“贵妃怎么不亲自给公主?若她知道是你送的,定然欢喜。”
“吾与她……”颜贵妃话至一半,见莳栖桐满脸好奇,便收了话头,横眉冷对,“莳栖桐,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诘问吾?”
“青荷,送客。”
颜贵妃拂袖朝内殿走去,关雎宫宫人迅速朝莳栖桐走来。
她还没回过神,就被架着赶出了关雎宫。
看天色,时辰已晚,莳栖桐摇了摇头,转头朝丹凤门走去。
路过御花园时,莳栖桐听到有两人的交谈声在向她靠近,她拉着内侍,侧身躲进林木之中。
一个女子衣裳朴素,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她低声恳求,“我求你了,不要再那么要强了,好不好?”
小女孩执拗地抬头,满脸不甘,“母亲不要说了。这宫中惯会捧高踩低,若我不好强,不去引起他注意。这宫中根本无人在意我们母子,若是哪天我们饿死了,那群恶仆说不定还拍手叫好。”
女子急忙捂住女孩的嘴,“这话日后不要说了。”
女孩眼神执拗,紧盯女子。
女子垂眸半晌,搂着她,抽泣起来,“不要和母亲争执了,好不好?大公主不够耀眼吗?皇后对她不够好吗?贵妃不够受宠吗?可是你看,哪怕她收获了所有人的关注,她最终还不是要被母妃逼着嫁去北戎那个地方。”
洛肃宁不是说她是自请和亲吗?这对母女怎么又说是颜贵妃逼迫?
“这宫中,危机四伏,我是怕你锋芒太显,成了他人棋子。”
女孩对母亲的恳求不理不睬,眼睛紧紧盯着莳栖桐与内侍藏身之地。
不知怎的,莳栖桐在一个小孩身上看到了杀意。
最终,女人带着女孩离开了御花园。
莳栖桐转身走出林中,内侍紧跟其后,低声抱怨,“女公子何必躲藏,又不是什么害人的要秘?”
莳栖桐忽视内侍的抱怨,眼睛望着母女二人离去的方向,“你认识那对母女吗?”
内侍接过莳栖桐递来的碎银,喜笑颜开,“女公子不知道吗?那边是掖庭,安置罪臣女眷的地方。可能是哪家罪臣的亲眷吧。”
莳栖桐皱眉瞥向他,他嬉皮笑脸,“莳女公子,这银子到我袋子里,您可就拿不回去了。”
“好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带我走了半个皇宫,这是你应得的。”
“还是莳女公子大气。”
马车刚驶离丹凤门,熟悉的声音便从车帘外响起。
“栖桐姐姐。”
莳栖桐掀开车帘,是洛肃岚。
他递给莳栖桐一个信筒,寒暄几句后,策马离去。
而莳栖桐余光瞥到了不远处的洛肃安,他满脸怒气,紧盯洛肃岚。
发现莳栖桐的目光后,他扬唇一笑,仿佛怒视洛肃岚的人不是他一般。
6. 难得温情
“栖桐姐姐,洛……皇兄找你有何事?”洛肃安翻身下马,笑着走近莳栖桐。
“翎王啊,与大王做相同的事。”迎着洛肃安疑惑且愠怒的目光,莳栖桐唇角轻扬,缓缓吐出后半句,“与故友叙旧罢了。”
“倒是大王,自我回京后就这般缠着我,究竟是为何?”
洛肃安无来由的喜欢为她增添了许多麻烦,饶是她是泥团塑的,也会生气,故莳栖桐的语气带了几分不客气。
听闻此言,洛肃安面色瞬间煞白,莳栖桐却不打算就此住嘴。
“让我猜猜,大王此举,是为拉拢势力,还是找个幌子,作秀一场?”
洛肃安急忙解释,“不,并非如此。你听我解释……”
莳栖桐好整以暇,笑意刺眼,言语讥诮,“哦?昨日的问题,大王编好答案了?”
“你……”,莳栖桐此语堵尽了洛肃安的所有话头,他几次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莳栖桐正颜厉色,“我只有一句话转告大王,我无意陪你扮演爱与不爱的戏份,若大王执意打扰,休怪我扯破脸皮。”
说完之后,莳栖桐直接拉上车帘,呼唤马夫驾车,径直离去。
而洛肃安呆立原地,直到莳栖桐的马车离开视线,他才回过神来,默默捏紧了手中的药瓶。
正珏气愤上前,远眺莳栖桐离开的方向,替洛肃安不平,“莳女公子说话也太过分了,大王明明只是想送药给她。”
洛肃安制止住他,避免他口出狂语。
洛肃安声音闷闷,眼神愈发幽暗,“定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半刻钟前,洛肃岚驻足宫门前,看着远处洛肃安僵在莳栖桐马车前的身影,他嘴角掀起一抹满足的笑意,驾马离去。
莳栖桐打开信筒,抽出里面的纸卷。
一把折扇从纸卷里面掉出,莳栖桐捡起折扇,脑中响起洛肃岚的低语,“姐姐可以在上巳前日再展开这把扇子,到时,姐姐的疑惑,都将迎刃而解。”
还挺有神秘感,莳栖桐轻笑一声,将折扇收起。
纸卷缓缓展开,让莳栖桐不禁发出一声赞叹,是云州地形图。
纸卷中心躺着一张被丝线捆绑的纸条,莳栖桐解开丝线,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
翎王不可能特意留一张白纸给她,但眼下手中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只得作罢,收好纸条,将目光投注到图纸上。
若只是地形图,定然不会引起莳栖桐赞叹,整个大越舆图,她早已烂熟于心。
这张图纸,涵盖了云州全境的山川河流,甚至是云州境内那片无人探索的深林,这张图上都详细标记了出路。
既能给出这份图纸,足以说明洛肃岚合作的诚心。
而洛肃岚的实力,亦不容小觑,他的手下,更藏有卧龙凤雏。
翎王如此轻易向莳栖桐透露自己的
莳栖桐将图纸仔细卷好,塞回信筒中,而后闭目养神,聆听窗外热闹鲜活的众生相。
越宁中人,浸淫算计,心思深沉,极善水袖长舞。
虽然灵山之中也有明争暗斗,可终究不如越宁的尔虞我诈。
这才回京两日,就已让莳栖桐应对不暇,疲惫不堪。
不知道未来的十六日,还会再起什么风波。
许是太过疲惫,莳栖桐睡了过去,再睁眼时,马车已至太傅府门前。
“妹妹,醒醒。”
莳栖梧的声音自窗外传来,莳栖桐掀开帘子,见他一脸担心,嘴角一勾,便直呼脚疼。
只是两人自幼相伴,莳栖梧最是了解她的秉性,冷冷拆穿她后,径直朝府中走去。
莳栖桐急忙将信筒和扇子放进袖袋,抱起贵妃给的盒子,一把掀开车帘,见莳栖梧已经走上台阶,她低声埋怨,“哎,真不管我了。”
莳栖梧站在台阶上,眉头微皱,“莳栖桐,你多大了?还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莳栖桐眉头一压,忙眨眼睛,意图挤出几滴泪来。
莳栖梧无奈一笑,侧身露出正从府内抬出步辇的侍从,“好了,赶紧上辇,父亲和母亲已侯你多时。”
太傅府,正堂
莳安康紧紧盯着手里两个相似的盒子,眉头愈皱愈紧,最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史云书翻看着手中账册,听到莳安康的叹息,她回头一顾,“不急,栖桐这不是来了吗?”
莳安康收起盒子,抬头向外看去。
“父亲,母亲。”
莳栖梧扶着莳栖桐踏入正堂,给莳安康与莳云书请安。
"桐桐好点了吗?"史云书放下账簿,温声询问。
莳栖梧扶着莳栖桐坐在椅子上,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莳栖梧看向莳安康与史云书,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好点了,多谢母亲。”
“这是给桐桐准备的礼物。”莳安康示意侍从将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递给莳栖桐。
莳栖桐伸手接过,轻放在身旁的桌案上,在莳安康殷切的目光中,解开绳结,拆开包裹着的丝绸。
一个精致华美的匣子映入眼帘,匣上螺钿镶嵌的梧桐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光匣子就已经如此用心,莳栖桐连忙道谢。
莳安康低声朗笑,“桐桐不妨打开看看?”
莳栖桐嘴角微扬,“先不急,让我猜猜,父亲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莳栖桐搘(zhi)颐片刻,自信点头,“嗯,是玉石。”
莳安康含笑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莳栖桐将目光转向史云书,史云书微笑不语。
莳栖桐灵光一现,“我猜,是塑作。”
莳安康眉头微锁,作势嗔怪,“不对。”
“哈哈哈哈。”
莳栖梧无情嘲笑,莳栖桐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嘴,可不住抽搐的嘴角说明了一切。
莳栖桐眉头一皱,脸上泛起一丝困惑,“那我猜是首饰。”
史云书轻笑一声,温言劝道,“桐桐别猜了,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莳栖桐打开匣子,一枚金锁映入眼帘,中心镶嵌着一块温润的玉,玉润冰清之中又藏有一抹橘粉,与残缺处的金缮勾勒出一尾灵动的鱼。
这枚玉,是她出生时祖母赠予的礼物,她一直很重视。
直到明州暴乱,仓皇逃跑中,她为了保护邻家妹妹,弄碎了此玉,为此她伤心了很久,久久难以释怀。
直至她赴灵山修行前,莳安康与史云书还在遍寻工匠,想为她修复此玉。
玉碎难复原,虽然它最终没被修复,但衔接处的金缮却为它赋予了别样的风华。
莳栖桐将这枚金锁珍重地放回匣子中,拖着腿走到莳安康身旁,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多谢父亲,我很中意这个礼物。”
莳安康轻抚莳栖桐额头,满眼欣慰,“桐桐喜欢就好。”
史云书一个眼神,莳栖梧连忙上前将莳栖桐扶回原位。
酉时已至,正值膳时。
几人朝膳厅走去,依次坐好。
仆从们端着食盒鱼贯而入,几息之间,座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迎着饭菜腾起的热气,史云书与莳栖桐执樽起身,莳栖桐与莳栖梧也连忙起身,举杯共对。
“祝桐桐学成归来,敬我们一家终得团圆。”
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亦如几人此时轻快的心情。
四人在饭桌上有说有笑,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光。
那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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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都不知道,幸福的日子早就如沙漏中的沙砾一般,逐渐流逝。
饭后,莳安康摸着袖子里的盒子,迟疑片刻,终是开口。
“桐桐,为父教导皇子们数载,对他们的品性都有个大致了解,唯独翎王,为父对他看不清,亦琢磨不透。“
迎着莳栖桐困惑的目光,莳安康举起两个相似的盒子。
莳栖桐一眼就看见了洛肃岚赠予的药盒,果然,被母亲拾去了。
还好,是被她拾去了。
莳安康语重心长,满目担忧,“为父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桐桐,翎王其人,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你驾驭不了他,不如尽早远离。”
“父亲多虑了,儿与翎王不过点头之交。”
莳栖桐清楚莳安康与史云书的顾虑,不过她与翎王各有所谋,只是合作关系。
但她被刺杀之事亦不足为三人知,所以只能含糊其词,希望能糊弄过去。
只是几人都是人精,又怎能看不出莳栖桐的隐瞒?
时辰已晚,莳栖桐起身告退,莳栖梧也紧随其后,兄妹两一同离去。
待两人的身影已完全看不见,莳安康与史云书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
“兄长与父亲今早为何会被诏进宫中。”
莳栖桐感觉莳栖梧的身体一僵,随即他脸上带起一丝笑容,“不过是官署的事,你为何突然关心这个?”
莳栖桐勾唇一笑,“好奇罢了,哥哥真小气,连这个都不愿意说。”
将莳栖桐送至栖桐院,莳栖梧正准备转身离去,莳栖桐喊住了他。
莳栖梧回头,提灯的淡光映照在莳栖桐如玉的面庞上,将她衬得不似凡人,倒似云端仙子,只是她微勾的嘴角,与莫测的笑容让莳栖梧眉心直跳。
“哥哥如今,是在鸿胪寺任职罢?”
莳栖桐樱唇一起一合,吐出让莳栖梧的情绪瞬间紧绷的话语。
莳栖梧面色一冷,正要呵斥。
莳栖桐露齿一笑,“你说巧不巧,明日我正要陪公主去鸿胪寺。哥哥既然不愿意说,到明日,我就……”
莳栖桐笑意张扬,似乎是料定莳栖梧一定会松口。
果然,莳栖梧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妹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
莳栖桐还未踏进栖桐阁,就感知到一股陌生的气息。
她冷声让侍女将礼盒与提灯都递给她,让她们全部离去。
待侍女全部离去后,她放下物品,抽出发簪,朝院中射去。
树影摇曳,几朵绯红山茶跌落在地,染上尘土。
莳栖桐拔下另一只簪子,一步步朝花垣走出,发丝垂落,将她冰冷狠厉的眼神掩藏。
洛肃岚轻笑一声,从山茶树后走出来,“姐姐好功力,连这都能察觉。”
树影婆娑,又惹得几只山茶从树上坠落。
莳栖桐收回险些刺出的簪子,冷声发问,“大王夜闯深闺,恐不是君子所为。不妨直言,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月华如水,莳栖桐的冷颜让洛肃岚的心怦怦直跳。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纷纷花雨中,洛肃岚只看见她因愠怒而微睁的凤眸。
直到一朵山茶砸到莳栖桐头上,洛肃岚才回过神来,他取下莳栖桐乌发中的红花,偏过头,莳栖桐的簪子双手奉上。
莳栖桐冷冷接过,面色不善,但她最终还是隐忍下去,转头抱起方才被放下的物什,朝阁中走去。
洛肃岚连忙上前,拦住了她。
“嘘,不急,姐姐马上就知道了。”洛肃岚伸手示意噤声,而后拉着莳栖桐躲入花树之后。
两人方隐匿身形,几个黑影便鬼鬼祟祟地闯入栖桐院。
7. 追杀真相
花垣后空间狭窄,两人挨得十分亲近。
莳栖桐从花影的缝隙中看向黑衣人们,他们环顾四周,仔细检查一番后,便分为几波,径直踏入院中楼阁,翻翻找找,似乎在搜寻什么。
突然,她想起方才准备推门进屋之际,屋内似乎有极力掩饰的呼吸声。
那人在她屋里干什么?
这群人又在寻找什么?
还有……莳栖桐余光扫了洛肃岚一眼,他出现在这,到底为何?
莳栖桐继续观察院中黑衣人,脑中却在整合消息,欲理清其中联系。
看着靠在自己身旁的莳栖桐,洛肃岚无心再去观察黑衣人动向,他满心满眼皆在莳栖桐身上。
他一直知道莳栖桐身形高挑,但直至此时,他才惊觉莳栖桐竟比自己还高,明明两人仅仅差一岁。
他默默叹了口气,只能安慰自己还未加冠,日后还能与莳栖桐比肩。
一人突然朝花垣靠近,两人隐匿气息,屏住呼吸,又近了几分。
那人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有发现什么,转身离去。
洛肃岚回过头来,瞥见自己的雪青锦袍与莳栖桐莲红裙摆缠在一起,不禁心神荡漾,唇角微扬。
他暗暗瞥向莳栖桐,观察她今日的装扮。
莳栖桐今日内搭一身莲红云纹襦裙,外着碧青莲纹大袖衫,挽着青揪绢丝披帛,是一身素雅的装扮。
月色皎洁,映照出她侧身时精致无二的侧颜,使得她似一个遗落凡尘的仙子。
再看她颈间玉璜落在怀中盒子上,散落的发丝随风飘扬,与洛肃岚未挽起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扰动了洛肃岚的心绪。
青丝,情丝,一缕青丝,挽尽情思。
少女身上幽兰似的熏香飘入鼻中,使得洛肃岚的呼吸蓦然急促。
温热的呼吸洒在莳栖桐颈间,惹得她十分尴尬,但黑衣人还在四处寻找,她微不可察地朝后靠了靠,拉开与洛肃岚的距离。
看到莳栖桐略显疏离的小动作,洛肃岚眼神黯淡,瞬间失落。
正当他准备默默拉开与莳栖桐的距离时,却恰好看见一抹幽光朝两人刺来。
“出来!”
那人急颜厉喝,长剑穿透花树朝两人刺来。
洛肃岚连忙上前,将莳栖桐护在身后,抽出佩剑,迎面而战。
“铮”的一声,洛肃岚的佩剑与那支剑碰撞到一起,他将那人挑开,回头看向莳栖桐。
花枝零落,莳栖桐乌发红唇,怒形于色,立于花树之后,她惊世的容颜比殷红的花朵更加鲜妍。
洛肃岚不愿她沾染些许鲜血,转身便与欲朝莳栖桐攻去的黑衣人们缠斗在一起。
莳栖桐挽住头发,取下披帛,将怀中物什珍重地安置好后,转身折下花枝,加入缠斗。
手中花枝被她甩出清脆的一声“咻”,仿佛手中握着的,是锋利的佩剑,而非脆弱的花枝。
她屈身蓄力,跃入空中,拍开欲俯刺洛肃岚的人。
余光却瞥见前院火光冲天,人声鼎沸,让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看到远处的潜火兵正朝府中赶来,莳栖桐的心定了下来。
火势不大,府中又已在救火,无需多久,烟消火灭。
显而易见,这火会是谁人点燃。
他们还真是有备而来,不过这样也好,待她将这群人全部料理干净,就不会有人知道栖桐院中的厮杀了,更不会知道她的秘密。
见莳栖桐失神,一人瞅准时机,提剑刺向莳栖桐。
正当他即将得手时,却见方才还恍惚失神的莳栖桐,此刻已将花枝刺向他的面门。
若此刻莳栖桐手中是利剑,那他已然命赴黄泉。
可就算手中只是一枝娇蕊,那人还是被莳栖桐深厚的内力震倒在地,口吐鲜血。
莳栖桐再次甩动一下花枝,其上细叶与飞花寸缕分开,分别射向朝她杀来的刺客,只听得“噗噗”几声,刺客三两成群,依次倒下。
她从容收枝,于空中缓缓落下,周身三尺以内,无人再敢近身。
洛肃岚已将其余人等修理完毕,朝莳栖桐走来。
两人一同朝尚留一息的刺客走去,还未开口询问,便看见一枚毒刺凌空而来,只见刺客身体微顿,而后口吐白沫,失去声息。
莳栖桐迅速捡起一柄利剑,朝毒刺来处甩出,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后,一个又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婆娑的树影钻出,他们迅速上前,将莳栖桐与洛肃岚团团围住,发起攻击。
莳栖桐拾起两把长剑,和洛肃岚背对而立,共同迎击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的敌人。
莳栖桐持左手剑拍开破空而向两人的毒刺,右手剑扫向蓄力劈砍她的刺客,头也不回,冷声询问背后的洛肃岚,“大王真打算与我在此孤军奋战?”
既然幕后之人将这群人安排在最后登场,想必他们定然有过人之处。
纵使莳栖桐武艺高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双拳难敌四手,仅凭二人之力,恐难以抗衡。
亲王素有暗卫随身,洛肃岚自然也有,都至这时,他为何不唤?
“能与栖桐姐姐一同应战,是我的荣幸。”
虽然背对着背,可莳栖桐已经能够想象到,洛肃岚那张永恒不变的笑脸了。
无来由地,莳栖桐心中涌起一阵火气,她挥剑刺开前赴后继的刺客,说话也带了几分刺,“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大王,陪我在这锻炼武艺。”
洛肃岚哭笑不得,她还是这样赤口毒舌,对不平之事,毫不留情。
“出来吧。”
莳栖桐只看见几个黑影一闪而过,一息之间,黑衣人们或死或擒。
而黑影向洛肃岚恭敬行礼后,如鬼魅般隐入夜色,仿佛莳栖桐方才所见,只为幻觉。
若说申时她还只是感叹洛肃岚手下能人辈出,那么此刻,她只觉洛肃岚手段了得。
那般高超的隐形匿身之法,饶是她再修行几载,也未必能达到。
再看暗卫干净利落,狠辣无比的手法,莳栖桐合理怀疑,他豢养了一支专职部曲。
若他想让这群人潜伏在要臣身边,定是轻而易举。
说不定太傅府就藏有他的眼线,想到这里,莳栖桐冷冷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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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肃岚洞悉了莳栖桐的想法,他眼神落寞一瞬后,温言开口,“栖桐姐姐忘了吗?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你。当然,也包括你们一家。”
“大王多虑了。”莳栖桐摇了摇头,看向散落一地的尸体,皱了皱眉。
洛肃岚侧身相让,指着被束缚的活口,“好了,现在可以去问究竟是何人想刺杀了,姐姐请。”
莳栖桐冷冷掠过洛肃岚,径直朝刺客走去。
她提剑挑开刺客缚口的麻核,在刺客不屈的眼神中,用剑拍了拍他的脸,冷声发问:“告诉我,你是何人派来的?”
刺客扭过头去,不愿开口。
莳栖桐将剑扔到地上,拍了拍裙裳上的尘土,冷声让洛肃岚安排人将院子中打扫干净后,转身离去。
洛肃岚连忙追上,“哎,栖桐姐姐怎么不问了?”
莳栖桐捡起安放在披帛上的物什,冷冷瞥了洛肃岚一眼,“大王的目的既已达成,为何待在这里?”
洛肃岚嘴角下撇,眉头紧蹙,“姐姐误会我了。”
莳栖桐停下脚步,冷冷发问,“大王深夜寻我,到底是为何事?”
仿佛是生怕莳栖桐再不悦,洛肃岚一股脑吐露,“城门郎谢征昨晚惨死家中,我去看过,致命处的剑伤,与昨日刺杀你的同属一派。北戎使臣还在京中,今日老师和梧兄被诏入宫正是为了此事……”
洛肃岚虽未说完,莳栖桐却想清了其中关窍。
北戎本就有所图谋,此番又是北戎大王子迎亲,若让他知道越宁京中城防出了纰漏,想必会认为大越防备不严,有机可乘。
而父兄二人入宫的原因,她方才已在兄长口中知晓。
“大王来找我,不止是为这事吧?”
“姐姐附耳过来。”
莳栖桐凑近洛肃岚,凝神倾听,洛肃岚低声言说。
话毕,他猝然靠近莳栖桐,在她蓦然放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后。
洛肃岚后退几步,抬手取下莳栖桐发间细叶,轻笑一声,见莳栖桐仍未回神,他噙笑颔首,满意离去。
直到洛肃岚的身影完全消失,莳栖桐都没有回过神来,静静站立在院中,看向洛肃岚离开的方向。
直到此时,莳栖桐才惊觉时光已然越过十载,昔日玩伴如今已然变成少年,而更坏的是——他可能还怀有钦慕之心。
若非如此,又怎会几次三番,蓄意引诱?
在他闯入自己眼眸的那一瞬间,莳栖桐感觉他雌雄莫辨,风华昳丽的容颜在自己眼中光华万千,甚至让她错失了一次心跳。
莳栖桐宽慰自己,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扫视院中,院中已然恢复原样,仿佛今晚的打斗只是她的幻梦一场。
怎么谁都能来去自如,看来府中防卫,该加强了。
四周空无寂静,她脑中响起洛肃岚那句,“他们一直在找的,是一枚玉符,一枚,关乎性命的玉符。”
呵,洛肃岚自己,不也在找那枚玉符吗?
越宁,太平坊,使馆。
半刻钟前,一人推开棂窗,看着远处袅袅的黑烟,他嘴角掀起一抹笑意。
8. 蓄力反击
看来刺客们对她几行刺杀,是怀疑玉符在她身上。
只是有一点十分蹊跷,明明知晓打不过自己。若只是为了一个玉符,为何不用其他手段,或偷或抢,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派人接连送死,欲取她性命?
眼下已知的线索不足以支撑她继续推导,她只得将他们的目的暂且定为取回玉符。
屡次无功而返,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若只是烦扰她便罢了,此次竟然将注意打到家人的身上来了,这绝对不行!
为了母亲与父兄的安全,在脱身参军前,她需要解决这个隐患。
若想永绝后患,要么寻出玉符交给他们,要么将他们一举铲除。
可她连玉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要从何去找出它,并交还给他们。
再看洛肃岚先是寻她合作,后是闯入院中,暂不提她能不能找到,若是找到了,洛肃岚会给她吗?
耗尽那么多心思,洛肃岚定然不会给她!
更别提她杀了那么多刺客,与那群人早已结下仇怨,从花朝节晚护国寺的寻仇就可以看出。
再说,她也不想放过那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知道幕后还会干出多少残害苍生的事?
是以,归还玉符完全行不通。
那就只有铲除一条路可走了,可她一无权力,二无得力的部下,三不能动用家中的势力。
唯一有的,只有洛肃岚找她结下的盟友之谊。
单看今晚之事便可看出:洛肃岚此人,心思深沉,他的目的又不明,难以让她完全信任。
而且他若不是为了寻找符玉,又怎会试图阻止她进入阁中?还有他与暗卫心照不宣地颔首,又该如何解释?
此人不是一个合格的盟友,正如父亲所说,他极难驾驭。
但她也不愿意做砧上鱼肉,任人宰杀,她要做那执刀人,将那群冷血噬杀的刺客除尽。
莳栖桐沉思许久,突然想起好几次她回头时洛肃岚眷念失神的眼眸,洛肃岚显然对自己有着不明的情感,她心念一动,或许,可从此突破。
莳栖桐摇了摇头,自嘲一声,转身朝阁中走去。
满园春色烂漫,万籁俱静中隐着微弱的蝼蛄鸣,本是一副春日园景图,莳栖桐却觉出了几分蹊跷。
她凝神去听,朱鸾的清鸣从阁中传出,于此同时,莳栖桐察觉到了一丝藏于阁中的喘息声。
她一步一步,缓缓朝栖桐阁走去,靠近门扉时,她做防御状,纤指一推,云扉便顺势打开,屋内的情形展露眼前。
屋内冷冷清清,唯有月华如水,将层层叠叠的纱幔映照在地砖上,将地上分割成支离破碎的碎片。
莳栖桐缓步踏入这片寂静,将手中物什放在小几上,点燃提灯,抽出佩剑,执灯朝声音来处走去。
听到莳栖桐的动静,一道身影在屏风后徒劳地挣扎,试图弄出动静,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难以挣脱。
暖光浸夜,屏风后的情形落入莳栖桐眼中。
一名侍女装扮的女子匍匐在地,见莳栖桐提灯入内,女子朝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莳栖桐摇了摇头,只是府中侍女吗?
她眉头一皱,难道她错怪洛肃岚了吗?
不对,此人身份还不明,洛肃岚刻意推延的行为也解释不清。
她收起佩剑,朝女子走去,冷声发问,“你是何人?”
女子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她满目惊恐,用绝望的眼神向莳栖桐求救。
莳栖桐了然,嗔目而视罪魁祸首——朱鸾,朱鸾朝她扑来,连连啼叫,最终不情不愿地替女子解开了禁制。
“我……我是无顷”,女子连忙连滚带爬地爬到莳栖桐脚边。
莳栖桐低头,瞥见她额头泛着汗渍冷光,双目圆睁,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黏在她紧崩的脸上,牙齿打颤,惊恐地看向虚空,声音都变得凄厉,“女……女……女公子,这……有……有鬼啊,啊啊啊啊”
说完,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莳栖桐低头,伸手搭在她的脉搏上,还好,只是惊恐过头,晕厥过去。
看来只有等她清醒了,才能问出什么。
莳栖桐将无顷抱到窗边软榻上,而后接住朱鸾,转头离开。
她没有注意到,无顷悄悄睁开了眼,静静望着她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朱鸾看起来极为困顿,莳栖桐将它安置在栖架上,又安抚了它许久,见它终于睡去,莳栖桐转身离开。
莳栖桐回到小几旁,拿起洛肃岚交给她的信筒,朝面对院中的书案走去。
她端坐其后,打开筒盖,取出那张空白的纸张。
迎着月光,她看见纸上的细微痕迹,看来,是需要加热才能显影。
她点燃蜡炬,将纸张靠近加热,刚劲有力的字体逐渐显形。
“十九夜,月明楼,天字阁”几个字缓缓显形。
若只是邀约,他为何不亲自对她说?
而且这几个字挤于纸张上首,莳栖桐再次对月观察,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痕迹,果有玄机。
这时,她耳中捕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将纸张放回信筒中,起身朝窗台走去。
是史云书和莳栖梧,远远就看见两人带着一众提着提灯的奴仆,朝栖桐院走来。
莳栖桐环顾院中,看起来洛肃岚的部下已经将其打扫干净了,只是母亲也习武,内力同样高强,希望她不会发现蹊跷。
几人踏入栖桐院,莳栖桐看见她们面色焦急,与莳栖桐对视,发现她无恙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莳栖桐朝云扉走去,同时面上染起笑意,轻声询问,“母亲和兄长怎么过来了?”
史云书面色愠怒,愤愤开口,“是府中进了贼人,还使厅堂走水。”
她转眸看向莳栖桐,“母亲与阿梧担心桐桐,才来看看。看到桐桐无事,我与阿梧就放心了。”
早在与刺客缠斗时,莳栖桐便看见了火光,但她得在史云书面前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
她打开云扉,莳栖梧立即上前扶住她,“妹妹小心。”
她对莳栖梧展眉一笑,轻声道谢,两人一同朝史云书走近。
莳栖梧挽上史云书的臂弯,面色不平,“怎会如此?天子脚下,还有奸人,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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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看来府中的守卫该加强了。”
莳栖桐想起洛肃岚和他的暗卫来去自如,连连点头,是该加强了,都让他人如履平地了。
几人又就此事讨论许久,片刻后,史云书迟疑开口,“桐桐,你怎么把她们都赶出去了?”
她指向身后的侍女,是莳栖桐喝退的那几人。
想起今晚的危险,幸好把她们喝退了,不然,又有人要无辜送命。
莳栖桐连连摇头,她知道史云书肯定会让她留几个,连忙卖乖,“母亲,我不习惯有人在旁。”
“那也不必把她们都赶走。”看着莳栖桐眼中祈求,史云书摇了摇头,终是准许,她回头看向众侍女,“你们都回去吧,女公子这里不需要人照料。”
看侍从尽数离去,史云书指向贴身侍女,“我应许桐桐可以不留侍女了,桐桐也要答应母亲一个要求。”
莳栖桐还未来得及出口拒绝,史云书就将侍女推到她面前,态度强硬,“落染心思伶俐,办事靠谱,你脚伤未愈,只有她在你身旁,我才能放心。”
莳栖桐拒绝了很久,终究拧不过她,只得将落染收下。
突然,莳栖梧抬手指向她颈间,“妹妹,你那里是什么?怎么那么像血?”
莳栖桐连忙伸手拭去,“哥哥看错了,露水而已。”
莳栖梧与史云书对视一眼,终究没有继续追问。
再三叮咛莳栖桐要好好休息后,史云书带着莳栖梧离去。
莳栖桐抬手,指尖晕开的就是血色。
她扶额,果然,一个谎要用无数的谎来圆。
落染默默低头,装作没有看见莳栖桐的动作。
行至花园,史云书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莳栖梧。
“阿梧,你看见桐桐裙角血迹了吗?”
莳栖梧面色凝重,“不止,我还在妹妹裙摆看见花垣的泥土。不知道她为何要跑去那么狭窄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疑虑丛生。
从灵山回来,史云书感觉自己逐渐看不清莳栖桐,她始终对自己笑意盈盈,可史云书却总感觉她始终怀揣着什么心事。
她只能安慰自己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或许,当初答应送她去灵山,一开始就错了。
莳栖桐瞥向一旁低头不语的侍女,竟觉得她有几分眼熟,“落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落染合掌行礼,“回女公子,今晨,我们在护国寺见过。”
原来是早上整理床铺那个侍女,母亲拿到那个盒子,是否……?
落染察觉到莳栖桐的疑虑,连忙开口,“女公子放心,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也没有告诉女君任何事。”
反应这么迅速,若是母亲的眼线,倒有些麻烦。
莳栖桐开始思考如何将她支开,落染开口了,“既然成为女公子的女使,那么我的所听所看,都只会深埋于心,不会为外人知晓。”
终究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母亲不会这样做。
确实是一个伶俐靠谱的人。
莳栖桐沉思片刻,靠近落染,“我有事需要麻烦你。”
9. 迷雾愈浓
落染听完,先是迟疑地摇了摇头,然后在莳栖桐几番劝说下,她终于点了点头。
临走前,她看向莳栖桐,轻声提醒:“女公子,您的裙摆,有血迹和污渍。”
莳栖桐连忙低头,待看清裙摆的血渍和泥点后,她眉头皱起,暗自懊恼,怎么就在这种地方疏忽了?
母亲和兄长定然起疑心了,她需要打消他们的疑心。
她理了理裙摆,张口胡诌,意图糊弄落染。
落染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可她分明看见落染眼中含笑。
罢了,她自己都不相信这拙劣的借口。
几番嘱咐落染,又宽慰她几声后,她转身告退。
看着落染领命离去,莳栖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单靠洛肃岚那虚无缥缈的感情去诛尽奸邪,定然是痴人说梦,所以她留了后手。
她缓缓回到阁中,月冷如霜,为地板铺上一层冰霜,只有书案上的烛光照出一方橙黄的天地。
脚上伤口又撕裂了,她只得慢慢朝书案挪动去,却惊觉栖架上的朱鸾早已不见踪迹。
朱鸾自从灵山归来便精神不济。归京时,就时常蜷缩在她的袖袋之中。昨日去护国寺,就没有带上它。晚饭时,兄长便说它状态不好。方才,它又动用灵力,禁制无顷。
莳栖桐只后悔自己方才满腔心事,见它困顿,就只安抚它安睡,没有关注它是否安好。
若非寻常,它从来不会离开自己视线,除非……是遭遇了意外。
可方才,她就在院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意外。
为今之计,只有……师父赠予的木哨,能探出朱鸾的位置。
她不顾屋内还有无顷,急忙跑到梳妆台旁,打开妆奁,翻出木哨,鼓气吹响。
悠扬的声音穿透空间,朝外扩散开来。
许久之后,仍未有回应。
莳栖桐不死心地又吹了几次,仍然收不到一点朱鸾的声音。
她颓丧地走到栖架,却发现一枚玉佩静静地躺在朱鸾栖身的位置。
玉佩上是一只蜷缩起来的青鸟,它长长的尾羽与蜷缩的身体构成了一个环形,通透润泽的。
莳栖桐内心一疼,险些站立不稳。
她不敢置信地拿起玉佩,在其中感知到朱鸾的气息后,她瘫倒在地,紧紧将玉佩护在心间,无声抽泣。
青鸟是师父予她与家人交流的信使,十年相伴,青鸟在她眼中早已是比肩家人的存在。如今,竟就这么化回玉佩,她又怎能不痛心,不难过?
蜡炬垂泪,直至熄灭,莳栖桐方回过神来,才发现无顷就在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她看向她的眼中,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见莳栖桐回头,她连忙行礼,“女公子,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朱鸾已然化玉,眼下伤心不过徒劳。
莳栖桐抬袖将眼泪拭去,收起悲伤,起身领着无顷朝轩窗下的美人榻走去。
她抬手指向一旁的小杌,示意无顷坐下后,便失力地倒在美人榻上。
她闭目敛神片刻,睁眼时,一抹冷光率先闯入她的眼中,她朝冷光处看去,一根锐利藏锋的丝刃映入眼帘。
她急忙起身,用袖子包裹着手将它拿起,丝刃双面开刃,刃上还有细碎的齿,若是不小心触碰到,顷刻间,便会被划得皮开肉绽。
难怪那群刺客分成两拨,想来后来的那群是在她阁中布置此暗器。
只是比起他们布置暗器,还有一件事更加重要。
这丝刃拥有如此明亮通透的光泽,与极高的延展性,想来只有那种金属——秘银可以做到。
只是秘银极其稀有,向来只有北境玄林山中存在少许,若无朝廷准许,不得私自开采。
而已开采的秘银,只存在于各地武器坊,因为它是军中锻器的重要材料,非少府监与各境大都督,只有向朝廷上报,获取许可,持有文书才可取得少许。
而且,它的冶炼技术更是密不外传的要秘。
若真是秘银,那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莳栖桐回神,发现这丝刃的断口偏新,或许,屋中还藏有少许。
她连忙起身查看,见状,无顷立即点燃烛台,并递到莳栖桐手上。
莳栖桐握着烛台,环绕屋中,仔细查看,才发现,屋内竟全是此暗器的碎屑。
看这形势,在丝刃未断之前,定是满阁皆有。
究竟是何人,将这个暗器布置,又是何人,将这个暗器损毁?
亥时,翎王府,暗室。
洛肃岚拿着手中被锦帕包裹的丝刃,垂眸端详片刻,眼帘一掀,将它冷冷扔到被捆绑在绑柱的黑衣人面前。
洛肃岚身旁的男子立即开口,“还不交代吗?”
黑衣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丝刃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眉眼抽搐几下,却仍咬紧嘴,死死不张口。
端坐椅上的洛肃岚眼神微动,男子立马扬手,候于室外的侍卫们立即将其余黑衣人带上来,压在黑衣人面前。
“素闻杀手组织最讲义气,若你仍不交代,只怕,你家人,还有你这些兄弟……”
洛肃岚言语未尽,可他的意思已经表露得非常清楚了。
黑衣人眼神微动,撑起眼皮看向一脸不屈的兄弟们,又转眸瞅向一旁气定神闲的洛肃岚,迟疑很久,吐出含糊不清的词语,洛肃岚侧耳去听,眼眸微睁。
半刻后,洛肃岚带着男子走出暗室,朝连通外界的幽室走去。
“大王,你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洛肃岚摇了摇头,“可不可信并不重要,就算是谎言,也要半真半假才会有人相信。”
男子眼眸一亮,立马点头恭维,“还是大王英明。”
“你先去处理吧。”洛肃岚交代完毕,转头便朝后院走去。
翎王府,后院。
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执扇望月,忽然捂心皱眉,而后拊胸低头剧烈咳嗽。
再抬头时,见洛肃岚正朝院中走来,他连忙抱拳行礼,“大王。”
洛肃岚疾步上前,连忙扶起男子,眼神赞赏,“卿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男子含笑推辞,“大王谬赞了。”
“什么?你们说什么呢?”
谢之玥推开门,疑惑地望向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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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肃岚皱了皱眉,“表兄这是喝了多少酒?”
谢之玥拍了一下洛肃岚,佯装生气,“哎,大王你这就不地道了。我可是为了你才去和他们应酬的。”
洛肃岚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拉下来,眉头紧锁,“哦,那表兄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什么?”
见洛肃岚如此嫌弃,谢之玥转头看向男子,“酒味真的很重吗?”
男子连连点头,狡黠一笑,“世子也不怕国公责罚?”
谢之玥抬袖一闻,随即捂鼻皱眉,连忙拿过男子手里的羽扇,疯狂挥舞,意图扇去身上味道,同时低声恳求,“大王可不要告诉父亲,若他要惩戒我,大王可要替我开脱啊。”
洛肃岚微笑调侃,“谁知道表兄是去帮我打探消息,还是借机去找姐姐妹妹们吟诗作对了?我可不敢在舅父面前替你背书。”
调侃完,他又轻声斥责,“你可别折腾这羽扇了,申卿最珍重它了。”
男子满脸心疼,眼睛一瞬不离地紧盯谢之玥手中的羽扇,碍于谢之玥的身份没有提及。听洛肃岚为他出头,他连忙开口,扬声对谢之玥叮嘱,“世子可别给我弄坏了。”
谢之玥急忙收手,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检查无误后,递还给男子。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坏嘛,还给你。若给你弄坏了,我去姑祖母那里给你求那把扇子。可好?”
“世子又在说大话了,太后陛下怎会轻易将那把扇子给出?”男子又检查许久,见羽扇毫无损坏,松了口气。
洛肃岚等了很久,谢之玥还在保证他可以要来那把扇子,还在解释他真的是去帮洛肃岚打探消息。
他终于按耐不住,扬声发问,“表兄,你到底有没有收获有用的消息?”
“哦哦,差点忘记这茬了。”谢之玥走近洛肃岚,故弄玄虚,“你要不要猜一猜,是何人手笔。”
“颜世美。”洛肃岚看着谢之玥瞳孔蓦然放大,瞬间了然。
“大王真是机智过人。好了,也不与你绕弯子了。”谢之玥端正神色,言语愤慨,“这个谢征啊,可不是什么好人,他领受了颜世美的恩惠,蓄意指使下属抹黑我们谢氏一族的声名。先不论这个,我知道最最最关键的是,谢征在平昌坊偷偷养了一房外室,或许你可以从她那里突破。”
平昌坊吗?洛肃岚点了点头,唤来暗卫,吩咐下去。
谢之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无非是他如何聪明,如何从那群纨绔嘴里套出话。看男子不失礼貌,带着微笑地听他述说,时不时与他互动几句,谢之玥愈发兴奋,滔滔不绝地继续述说,大有种说不到天亮,他不罢休的感觉。
洛肃岚开口打断他,“多谢表兄,夜色已晚,表兄先去歇息吧。”
说罢,他准备领着男子转身离去。
谢之玥连忙阻止,指向男子,“别走啊,他还没有听够呢?”
洛肃岚回头,见男子面色愈白,冷声对谢之玥道:“表兄真看不出来申卿只是不想下了你的面子。”
男子也及时开口,“我很乐意倾听世子倾述,只是我身体不适,时辰也已晚。”他还没说完,就看到谢之玥径直朝洛肃岚走来。
10. 奸细在旁
谢之玥先劝男子去休息,然后走近洛肃岚。
他上下打量,并环绕洛肃岚转了几圈后,眉梢一挑,含笑打趣,“我怎么记得,我今晨见你时,你不是这身打扮。”
他勾起洛肃岚腰间的玉组佩,又伸手揩下洛肃岚脸上胡粉,啧啧称奇,“哎,还化妆了?难怪方才我寻不到你,敢情大王是盛装打扮,去见那家美人了吗?”
想到莳栖桐,洛肃岚的脸颊不自觉地泛上一丝绯红,但他佯装淡定,端正面色,“表兄不要妄加揣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谢之玥直接笃定,笑意盈盈,一脸揶揄,“看来是我猜对了,是哪家姑娘?”
洛肃岚正准备斥责谢之玥,在旁站着的男子突然开口,“世子不知道大王的心心念念是谁吗?”
洛肃岚回头瞪向男子,男子轻笑一声,转过头去。
“哦,是莳……”
洛肃岚急忙伸手捂住谢之玥的嘴,满脸通红。
“不会吧?你认真的?你怎么会喜欢她啊,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谢之玥摇了摇洛肃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
“表兄,夜已深了,你快些休息吧。”洛肃岚不想与他谈论这个问题,再次转头,准备离去。
没想到,谢之玥直接搭上洛肃岚的肩膀,“既然大王真的喜欢,我可以为大王支招。”
洛肃岚眼前一亮,男子却泼了他盆冷水,“大王别信世子,他也没有家室,能懂什么?”
谢之玥连忙开口,“哎,不能这么说啊。”
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脸八卦,“莫非,世子也有了恋慕之人?”
“我……我才没有。”谢之玥的脸瞬间泛红,同时结结巴巴地反驳,“虽然没有,但我……我……我敢说,在这越宁,与我谢之玥结交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与这些姐姐妹妹结交,靠的是我的善解人意,和独一无二的沟通能力,所以……”
男子图穷而匕首见,佯装疑惑,“可是我怎么听说,世子在花神庙给王三女公子献花,被她当众下面子。她还扬言,说是宁愿去庙里当姑子,也不愿意和你这纨绔公子虚与委蛇。“
谢之玥怒目圆睁,愤然发问,“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去撕了传谣的人。”
男子脸上还带着不变的笑意,言语戏谑,“这消息满越宁都传遍了,世子要撕所有人的嘴吗?”
偏偏洛肃岚还添油加醋,“难怪表兄今早就跑来翎王府,原来是怕被舅父责罚。”
谢之玥回头瞪了他一眼,“大王,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谁才是你的表兄?”
男子在一旁故作惊诧,“所以,王三女公子真的当众给世子难堪了?”
谢之玥回头怒目而视,男子直接扭头开溜,别看他病殃殃的,实则跑得特别快。
谢之玥哪里肯罢休,直接追了上去。
洛肃岚摇了摇头,这一个两个的,都不靠谱。
他仰头看向天上那轮皎洁明亮的月亮,只能盼望,她有朝一日能低头看见自己的真心。
越宁,太傅府,栖桐院
莳栖桐坐回美人榻上,垂眸审视无顷。
“说罢,我明明已经禁止任何人踏入,你为何还会在我阁中。”
无顷连忙起身,准备跪拜。
莳栖桐皱眉制止了她,“不许跪,我不喜任何人在我面前下跪。说罢,将你所知的,尽数告知。”
无顷眸光微动,抬头看向莳栖桐。
莳栖桐倚在软榻上,面色微冷,眼神疲惫,眉头紧皱,窗外疏冷的月光为她披上一层冰霜,与她清冷的气质相和,显得她格外不近人情,似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眼见她眉头皱起的弧度愈大,无顷连忙开口,“还请女公子责罚,我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他来女公子屋中寻找东西。”
刺客们是为了玉符,还有……取她性命。这人,又是什么目的?
莳栖桐暗放威压,冷声再问,“那人是谁,你想找什么?”
无顷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她不敢再看莳栖桐,低头嗡嗡道:“那人蒙着面,我没有看清。他让我找一枚玉璜。”
“是这块吗?”莳栖桐取下颈间玉璜,拎到无顷面前。
无顷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连连点头。
这枚玉璜是母亲赠予,在去灵山前,便一直是她的贴身之物。
怎会如此巧妙,她刚回来,那人就寻上了这枚玉璜?
不过,不管他有什么动机,她都会粉碎就对了。
眨眼间,莳栖桐就想好了对策。
“他与你约定何时何地交接?”
无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明早,巳时三刻,平昌坊西巷第三个小院。”
竟是巳时吗?看来会与去鸿胪寺的时间冲突,她该如何抉择?
莳栖桐回神,又看向无顷,“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藏在这里时,听见或看见了什么?”
“女公子,我不敢撒谎。”无顷态度诚恳,却突然变了脸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她青着脸,继续说道:“我刚踏入阁中,还未来得及翻找,就被……控制住了。然后,门被突然打开,几个手持利刃的歹徒闯了进来,在女公子的屋子里翻翻找找。非常诡异的是,他们竟然看不见我,甚至我也发不出声音……”
莳栖桐了然,同时,也从她的话中找到了一丝蹊跷。
她拿起一旁丝刃,起身走到无顷身前,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没有发现这个吗?”
无顷眼神飘忽,随后低下头,不敢与莳栖桐对视。
莳栖桐眉头微皱,无顷未免太过刻意。
她目光狐疑,紧紧盯着无顷,却突然发现她手上洇干的血迹。
她立即伸手,捏住无顷的手腕,拉到眼前,厉声发问:“这是什么?”
无顷连忙躲闪,剧烈挣扎,在发现挣脱不开后,她低下头,眼泪如同断了线,一滴滴地往下落。
僵持许久,莳栖桐松了手,给她递上绢帕。
她摇手躲开,满脸委屈,放声哭泣,“我知道女公子不相信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发现这个丝线。”
莳栖桐冷冷看着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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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崩溃,放缓了声调,“那你手上的伤口又该如何解释?”
无顷不停地抽泣,满脸委屈,“这是方才被困在屏风后,我挣扎时划到的。”
可她的伤口上的痕迹,分明昭示她在撒谎,那就是丝刃所划。
见她打算抵死不认,莳栖桐眼波流转,当即决定引蛇出洞。
她拿起手帕替无顷拭去眼角泪水,声音也放得柔和,“是我错怪你了,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究竟为何会答应替他冒这个险。”
“女公子,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母亲和弟弟生病了,我的月银根本不能负担,所以……”
无顷抬头端详莳栖桐的面色,见她面上带上一分心疼,便迟疑着将未尽之言尽数吐露,“所以他提出会给我很高的报酬的时候,我……我答应了。”
莳栖桐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锭,递到无顷手中,“先拿着,去替你母亲兄弟买药,不够再来我这里取。”
无顷连忙准备磕头道谢,莳栖桐却拉住了她,“不必,我也有事要你去做。”
无顷乖顺俯首,“悉听女公子吩咐。”
莳栖桐颔首,对无顷招手,“好,你附耳过来。”
……
看着无顷面上疑惑,莳栖桐轻声询问,“记住了吗?”
无顷连忙点头,“记住了,女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莳栖桐垂眸,掩下眼中微光,“记住,你今晚没来过栖桐院,什么也没有看见。”
无顷恭敬应声,“是。”
“还有,我会给母亲知会一声,将你调来栖桐院。希望你守口如瓶,并帮助我完成此事。事后,必有重谢。今晚,你就先歇在侧院罢。”
无顷再次道谢,“是,多谢女公子。”
莳栖桐摇了摇手,无顷起身告退。
看着无顷走出栖桐阁,莳栖桐走回书案旁,拿出那张信息未明的纸张。
在黯淡的月光下,纸上浮现出一首诗。
“尖锋暗敛不张扬,细语藏机探短长。
在侧频窥非善类,旁人未觉已得偿。”
竟是一首藏头诗,莳栖桐拿过朱笔,勾勒出诗首四字,“尖,细,在,旁——奸细在旁。”
她捏着这张纸,指尖攥紧。
越宁,翎王府,书房
洛肃岚面色凝重地听暗卫汇报完,扬手示意他下去,然后抬头看向一旁凝神思考棋局的男子,轻声发问:“申卿怎么看?”
男子落下一子,只见方才已走入死局的白子,顷刻得到援救,并将黑子围入绝境。
他抬头,对洛肃岚抱拳请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愿替殿下前往云州,拿奸擒邪。”
洛肃岚点头,对男子温声提醒,“莫要打草惊蛇,到时,我亲自关门捉贼。”
男子抱拳颔首,言语坚定,“臣定不负大王所托。”说罢,男子咳嗽了几声。
洛肃岚从书信中抬眸向他望去,眼中带起几分忧愁,“还请申卿多保重身体。”
男子含笑抱拳告退,“大王放心,臣会好好活着,看大王达成所愿。”
11. 平昌坊闻
莳栖桐一夜无眠,直到天空抹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她才拨开一案被揉皱的纸团,从书案中起身,朝轩窗走近。
天空中染起一抹橘红,随后层层铺展开来,推走了那抹鱼肚白。
她依窗观景,仰头沉思。
直到旭日探头,莳栖桐才走回书案前,翻开图纸,执笔蘸墨,奋笔疾书。
辰时,栖桐院
史云书领着侍女踏进栖桐院,看见莳栖桐正站在花丛中,手里拿着喷水壶,浇灌花木。
莳栖桐自幼便喜欢草木花卉,故满府的林木也是花卉居多,但都不及栖桐院中珍葩分毫。
花朝之月,草木蓬勃,群芳争艳,是以栖桐院中花香馥郁,令人沉醉。
特别是莳栖桐水壶下的茉莉,翠叶光如耀,冰葩淡不妆,还有那茉莉花香,清雅异常。
见此美景,史云书心中却泛起一丝忧愁。谁能料到,这几株茉莉竟一夕之间全然绽放?茉莉花香如此馥郁,她怎么可能再循着莳栖梧所说的那丝血腥,寻到一丝痕迹?
听到她的动静,莳栖桐含笑回头,拱手一揖,轻声呼唤:“母亲。”
史云书微微一笑,回神望向莳栖桐,但随即,她的笑意微僵。
分明莳栖桐一脸笑意,可史云书却在她眼中看见了疲惫,还有脂粉都压制不住的眼底乌青。
但她也知道以莳栖桐的脾性,她问了,莳栖桐也只会转移话题。
所以她未提起,只是拉过莳栖桐,轻声询问:“桐桐怎么醒得这么早?”
莳栖桐摇了摇头,眉目忧愁,“还不适应。”
史云书满脸笑意,眼中调侃,“那我来陪桐桐住几天?”
莳栖桐立即摇头,表示拒绝。
史云书牵着莳栖桐朝阁内走去,“好了,不逗你了。先梳妆打扮后,用早膳罢。”
踏入阁中,史云书不着痕迹地将栖桐阁走了个遍,却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那昨晚的血腥味与莳栖桐身上的血迹又从何而来?
莳栖桐看穿了史云书的试探与担心,但她在内心摇了摇头,视而不见。
这顿早膳,母女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沉默不言。
莳栖桐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低声开口:“母亲,我想看看府内名册。”
史云书一脸疑惑,轻声询问:“哦?桐桐怎么突然想到要看这个?”
“我昨晚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听母亲的,寻几个侍女在旁。”
此举既可以打消史云书的疑虑,也可借机熟悉府中人员,以便后续排查。
顺便查一查无顷的信息,看是否能从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出乎意料,史云书并未再多问,直接转头唤来贴身女使,“带女公子去文房罢。”
莳栖桐连忙起身感谢,“多谢母亲。”
史云书紧盯莳栖桐眼眸,眸光坚定,“桐桐不必言谢,无论你做什么,母亲永远都在你的身后。”
莳栖桐眼角一瞬间就红了,她上前搂住史云书,声音哽咽:“母亲真是的,怎么突然如此煽情?”
史云书回抱住她,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愁绪,“还不是我的小桐桐变得太过成熟了,母亲怕你与我渐行渐远。“
……
看着莳栖桐的身影渐渐远去,史云书放下了嘴角,面色凝重。
还是探不出来吗?
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让桐桐如此严防死守,绝口不提?
莳栖桐不敢回头,只浑身僵直地朝前院走去。
她感受到史云书殷切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可是她不能说,她不愿牵连他们,她也不可能放弃参军报国的志念。
所以,她会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中。
只要在她放弃身份后,他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莳栖桐大步朝前迈去,一滴晶莹从她的脸庞滑落,坠入湖边依依不舍的柳枝怀中。
太傅府,文房
莳栖桐才看完几本名录,日光便穿过轩窗,来到她的眼前。
她从书案中抬起头,时辰已然到了巳时。
她唤来一名侍女,将袖中信物与书信寄给她,并轻声嘱咐几句后,起身离开。
平昌坊,西巷,巳时,一刻
洛肃岚与谢之玥两人坐在一处雅阁中,洛肃岚烹茗煮茶,好不惬意,而谢之玥昏睡打盹,没精打采。
两人默然相对,谢之玥看不下去,欲打破平静,便频频叹气,试图引起洛肃岚的注意。
洛肃岚视而不见,将煮好的茶汤斟入杯中,抬手示意谢之玥品茶。
谢之玥冷视一眼,见洛肃岚还无反应,他压下疑惑,佯装淡定,伸手去拿茶盏。
就这走神的一刹,他一时不察,竟将茶盏碰到,茶水瞬间划过肌肤,留下一片红痕,谢之玥也被烫得吱呀乱叫。
洛肃岚轻笑一声,将冰袋递给谢之玥,又重新斟了一杯清茶递到谢之玥身前,“表兄,先别心急,不妨静下心来,品品这云州雾山春芽。”
谢之玥接过冰袋,盖在伤口,剧烈的刺激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哪受过这等委屈,随即便横眉怒目,扬声反问洛肃岚:“你让我如何不急,昏定后就让人把我喊来这里,却又不告诉我干什么?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在此赏景品茗?”
洛肃岚轻笑一声,语带遗憾,“哎,原来表兄已经不喜欢看热闹了。那表兄就先行回去吧,日后我亲自上门请罪。”
谢之玥果然上钩,他眸光一亮,急忙将耳朵凑近洛肃岚,面上也带起了刻意谄媚的笑容,“说什么呢?你我之间,何必置气。大王要是早说有热闹可看,我哪会生气?快给我说说,是什么热闹。”
洛肃岚眸中精光一闪,随即脸上带起几分小心翼翼和委屈,矫揉造作地低声询问谢之玥,“表兄,你还嫌弃待在这里枯燥吗?”
谢之玥拍了一下洛肃岚,眉头微皱,“好了,大王别演了,这戏码小时候我就玩腻了。”
他一脸八卦,再次询问洛肃岚到底是什么热闹。
洛肃岚偏不叫他如意,忽视他的恳求,扭头看向窗外。
低处院落中,空空荡荡,微风拂过,院中那株银杏轻轻摇晃,叶子窸窣作响。
院中悄无声息,就像一个寻常无人居住的院子。
直到远处一辆华贵的马车跃入眼帘,同时响起车轱辘滚过的辚辚声,洛肃岚才回过头,故作神秘地对谢之玥道:“表兄快来,精彩就在眼前。”
谢之玥果然来了兴趣,他拿起茶盏,一脸亢奋地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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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洛肃岚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朝外望去。
那架华贵的马车缓缓朝这个院子驶来,停在了门前。
一双纤细的手指掀开车帘,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径直推开院门,忧心忡忡地朝院内走去。
谢之玥放下茶盏,思索片刻后,满脸疑惑:“那不是谢征的妻子吗?她怎么来这了?”
随即,他回过头,眼神明亮地望着洛肃岚,“大王,你这么快就排查出那个外室所居何处了?”
洛肃岚但笑不语,遥遥再望。
……
两人在雅阁望了很久,女子从跑进院子,就一直没有出来。
时间缓缓流逝,谢之玥渐渐失去兴趣,他趴在栏杆上,没精打采地四处张望。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拉动洛肃岚,“大王,你快看!那人好似莳栖桐啊。”
顺着谢之玥的手指,洛肃岚看见一个身形与莳栖桐极为相似,却蒙着脸的女子。
她极其轻松地翻上一处院墙,轻车熟路地朝某处阁楼走去。
洛肃岚呼吸一滞,他不可能看错,那就是莳栖桐!
只是,她来此干什么?又藏在哪里做甚?
巳时,二刻
莳栖桐率先赶到提前找好的藏身之处,静静等候巳时三刻的到来。
无顷准时踏入巷子中,四处张望后,便径直朝这第三个院子走来。
只见无顷轻轻叩响大门,大门拉开一条缝,无顷与那人似乎说了什么,那人便开了门,将她迎进来,而后领着她朝院中走去。
进入后院,一名黑色衣袍的男子缓缓步出。
他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踱着步子,一步步走近无顷,无顷似乎是被他震慑到,瑟瑟发抖。
突然,她似乎是被吓到了,直接跌倒在地。
莳栖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继续朝那处看去。
男子似乎是又对她说了什么,无顷颤颤巍巍地摸出怀中玉璜,递给男子。
男子拿过玉璜,端详片刻后,将其直接扔在地上,厉声呵斥无顷。
声音之大,连远在阁楼的莳栖桐都听到了。
“你哪来的胆子,竟敢作假来我这里骗赎金?”
他扬了扬手,暗处窜出几个手持长刀的大汉。
无顷绝望地闭上眼睛,千钧一发之际,莳栖桐挺身而出。
她一脚踹倒大汉,夺过他手中长刀,挥刀将大汉们拍倒,而后转身搂起无顷,转身欲遁。
却不料男子仰天大笑,“我早知有人怀有异心,既然你露头了,便试试我为你布下的天罗地网吧。”
他拊掌再笑,一群武士从暗处涌出,将莳栖桐同无顷团团围住。
眼见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莳栖桐眼神坚毅,挺身应战。
既入穷巷,何不放手一搏?
越宁,郊外,寅时
一个猎户嗅到一阵血腥,他面上一喜,以为是受伤的猎物,便循着这个味道,急忙朝林中奔去。
然而,浮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地尸骸。
饶是他猎杀过许多猎物,也不免被这幅情景吓得魂飞魄散。
他被吓得跌倒在地,又屁滚尿流地朝外跑去,连猎枪都忘了拿。
12. 来之不巧
莳栖桐将无顷背上肩头,无顷泪眼涟涟,低声道歉:“抱歉,女公子。现在还需要您来救我。”
莳栖桐低声安抚:“无事,失败了尚不要紧,更何况你已经尽力。”
她足尖轻点,整个人如离弦之弓朝腾空而起,冲院外而去。
于此同时,她还温声提醒无顷:“搂紧了,我现在就带你冲出去!”
可她才踩上院墙,便发现,诚如黑衣人所言,她根本无路可逃。
黑衣人讥讽一笑,一声令下,“拿活口。”
一名武士率先冲向莳栖桐,其余武士也紧随其后,前仆后继地冲莳栖桐而来。
莳栖桐只得躲避,来来回回下,又被逼回了院中。
看着密密麻麻的武士,莳栖桐深知,仅凭自己一人之力,还有僵在她后背的无顷,她很难逃得出去。
越宁以朱雀大街为界限,分为祈越县与宁安县,两县分归翎王与淮安王掌管。
昌平坊属于宁安县,位于越宁西郊,位置偏僻,若殒命于此,这群人定能掩埋踪迹,让人查无实据。
莳栖桐嘴角微扬,其实,眼下并非没有活路。
她并非鲁莽之人,所以,早在发现此处情形不对后,她就已留下生机。
莳栖桐挥刀拍开离她最近的武士,仰头朝阁楼望去。
果然,远处阁楼上滚起浓浓黑烟,她的嘴角笑意愈浓。
她背着无顷,灵活躲避开一把又一把刀剑,并挥刀或拍或刺开一个又一个将近她身的武士,趁机寻找着近黑衣人身的机会。
顺着莳栖桐的视线,黑衣人也发现了黑烟,他面色不虞,眉头紧皱。
回过头时,再看着这么多武士都不能近莳栖桐身分毫,他挥手示意身旁侍女加入战局。
侍女抽出一根细长的鞭子,甩出“啪”的一声,鞭上闪着零零碎碎的光芒。
定睛一看,这鞭子上钩有倒刺,若不小心触碰到,定会被撕裂得血肉淋漓。
她挥鞭,直冲莳栖桐而去。
纵使莳栖桐武功高强,可面对如此灵活阴森的武器,加上这么多人同时追击,她渐渐有些吃力。
侍女眼见莳栖桐越来越吃力,甚至,露出了一丝破绽,她不假思索,挥鞭而上。
眼见铁鞭即将勾住莳栖桐与无顷,突然间,莳栖桐回眸戏谑一笑,侍女来不及反应,攻守便已易型。
莳栖桐踩着她的鞭子,挥刀刺开一个个试图阻止她的武士,飞速向侍女踏步而来。
侍女还未回神,就被莳栖桐桎梏在怀,莳栖桐轻点她的穴位,她就被定在原地,不得移动。
她只得转动眼珠,见莳栖桐夺去她手中铁鞭,奔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连连后退,莳栖桐紧追不舍,眼见他就要被莳栖桐抓住。他眸光一冷,手指伸向袖中,瞬间,几点微光闪烁,直冲莳栖桐而来。
出乎意料,莳栖桐不避不让,只于空中优雅半旋,灵动的身形轻而易举就将全部银针躲避开。
不仅如此,莳栖桐还空出手来接住险些落地的无顷,将她重新扶回背上。
四目相交,莳栖桐挑衅一笑。
黑衣人的脸瞬间就青了,但他不敢迟疑,边呼唤武士护卫,边落荒而逃。
莳栖桐冷笑一声,右手抬刀抵挡其余人等极为猛烈的攻势,空出的左手,重重一甩鞭子,挥鞭而出。
黑衣人连忙躲避,却正好中了莳栖桐的预判,瞬间便被紧紧缠住,身上被铁鞭缠绕的地方瞬间便被撕开,淌出大片殷红。
莳栖桐回手收鞭,黑衣人便被拉到了她的面前,她控住黑衣人,喝止住所有武士,抬手扯下黑衣人的兜帽与覆面。
覆面下是一张极度苍白的脸,脸上还有因疼痛留下的冷汗。
初触阳光,他紧闭双眼,眉头紧皱,整个人因害怕而发抖。
只一眼,莳栖桐就知道,他不是幕后之人,大抵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不死心,也不甘心,不甘心让线索在此断开,她冷声追问:“说!你受的是谁的派遣?”
男子眼神冰冷固执,不愿交谈。
见他这份模样,莳栖桐也失了兴趣,不再追问。
挟持住他,在武士亦步亦趋的包围下,一点点往前院移动去。
这样十分不便,莳栖桐拉紧铁鞭,低声命令男子:“令他们都离开!”
男子一脸不愿,可随着莳栖桐将铁鞭愈拉愈紧,他只得松口,呵斥武士退下。
武士们方退出后院,莳栖桐就拎着男人,准备从院墙跃出去。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破门声。
随即,便是窸窣的兵甲碰撞声。
听声响,应当是皇城卫的装备,他们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这皇城卫来得真不是时候,正好赶在她拿住黑衣人之后。
莳栖桐知道自己绝不能让官府的人看见,她点了男子的哑穴,拎着男子,躲避至房廊之后。
毕竟她现在背上背着无顷,手中拎着这人,完全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逃走。
听着兵甲声愈来愈近,莳栖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甚至已经在思考一会儿该如何当着皇城卫的面逃离的方法时,一股熟悉的熏香入鼻。
莳栖桐回头,看见了洛肃岚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见她回头,洛肃岚扬颜一笑,低声喊出“姐姐”。
明明是熟悉至极的字眼,落在他口中,倒显得有几分缱绻缠绵,令莳栖桐耳尖染上一抹薄红。
她摇摇头,甩走脑中杂念,满目疑惑地看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洛肃岚。
洛肃岚伸指抵唇,示意噤声,拎过莳栖桐手中黑衣人,转头带着莳栖桐朝后院深处走去。
巳时,四刻
洛肃安刚出丹凤门,就看见西郊冒起一阵浓烈的黑烟,看方位,似乎是平昌坊。
他眉心蹙起,挥鞭驭马,领着皇城卫,径直朝平昌坊赶去。
与此同时,鸿胪寺
洛肃宁的车驾缓缓停在鸿胪寺前,女官若蒲率先下车,掀开车帘,抬手扶洛肃宁下驾。
洛肃宁手持团扇,半遮芙颜,灵动的眼睛四处张望,想从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身影。
在环顾几圈,仍未发现莳栖桐的踪迹后,她失落地放下团扇,满脸不悦地任若蒲将她扶下车驾。
仆一下车,众人立即请安。
洛肃宁收起不悦,挥手示意她们起身,踱步走到领头的两个女子身前,将她两亲自扶起,温声问好,“舒雅,之璃,近来可好?”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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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异口同声回道:“近来安好,多谢公主关心。”
两人同属谢氏。面带笑意,温和友善的是定国公谢雪阳长女,谢之玥之妹,谢之璃,是另一位送嫁女使。而另一位面色不变,气质清冷的是谢氏族女谢舒雅,陪同洛肃宁赴北戎的另一位女官。
几人寒暄一番,谢舒雅和谢之璃看出洛肃宁心不在焉,默契地住了嘴。
一刻钟后,鸿胪寺小吏满脸大汗地待在一旁,迟疑着不敢上前。
谢舒雅看出了他的为难,抬步准备上前。
这时,谢之璃拉住了她的手,眼神制止。
谢舒雅推回了谢之璃挽留的手,上前一步,俯身一拜,冷声询问洛肃宁:“公主还在等莳女公子吗?”
久久沉默,洛肃宁仍在张望着远处街口,意图看到熟悉的身影。
迟迟没有等到洛肃宁的回应,谢舒雅提高了声音,用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冷声提醒:“公主不该如此。您作为两国会面的核心人物,不该如此任性。”
若蒲正准备上前制止谢舒雅的失礼,洛肃宁回神,伸手制止了她。
洛肃宁眼含歉意,目光诚恳地看向谢舒雅,低声回道:“舒雅,吾知道的,吾一直知道这份盟约有多重要,吾更知道吾需要在北戎面前立起威严。可是……吾真的很想要栖桐的陪伴,吾也很担心栖桐出了什么事,毕竟……她从不失约。”
说着说着,洛肃宁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谢舒雅无奈摇头,上前一步,替洛肃宁拭去眼角泪水,但她的语调仍未缓和,她提醒洛肃宁,“公主,先处理好当下之事罢。”
洛肃宁收回失态,回头再望道路几眼,便准备走进鸿胪寺。
突然,一名小厮跌跌撞撞地从街口跑过来。
眼见侍卫将上前阻止,洛肃宁看见了他手中的信物,她制止侍卫,挥手让小厮过来。
小厮满头大汗,慌慌忙忙地行礼问好,随后垂头奉上一只信筒,低声解释:“见……见过公主……,我家……”
宫女接过信筒与信物,垂首奉给洛肃宁。
洛肃宁接过信筒,无暇再听他解释,急忙拆开信筒,拿出信件,立即翻阅。
通读完后,洛肃宁收好信件,扬起笑容,朝内走去。
“走罢,别误了时辰。”
一群人急忙跟上,而谢之璃见她重新开怀,微微一笑,言语调侃,“怎么?公主不去寻栖桐了?”
“表姐。”洛肃宁回头一嗔,笑意融融,“栖桐说晚一个时辰便至。”
进入鸿胪寺,北戎使臣未至,洛肃宁便先行去寻鸿胪寺卿怀王。
趁此机会,谢之璃连忙拉过谢舒雅,低声嗔怪,“舒雅,公主是君,我们是臣。”
谢舒雅摇了摇头,抬眸眺望远方,言语中满是忧虑:“长女公子,您根本不知道北戎人有多嗜血,多么凶残?而在这其中,犹以北戎王庭为其中翘楚。若让他们知道公主如此单纯,只怕日后会将她剥皮拆骨,敲骨吸髓。”
她回神,看向远处与怀王有说有笑的洛肃宁,眸中愁绪愈浓,“公主,也该成长起来了。”
谢之璃拉过她的手,轻拍安慰,同时低声提醒:“可是舒雅,你这般苛责,易与公主离心。”
“总要有人去做那个恶人。”
13. 真凶何在
平昌坊,巳时,五刻
洛肃岚将黑衣人一把扔下,伸脚将他踹进狗洞。
随后,他回眸一笑,挑眉示意莳栖桐看向狗洞。
迎着他的目光,莳栖桐看向眼前尺寸狭小,坑坑洼洼的狗洞,嘴角微抽,皱了皱眉。
她并非舍不下面子,也并非不愿爬过去,只是她待会儿还需赶去鸿胪寺,若是从此爬过去,难免有损仪容。待处理完此事,再去更衣打扮,显然来不及。她不愿意失约,也不想让洛肃宁失望难过。
“女公子,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爬过去。”
无顷轻轻拍了一下莳栖桐,便挣扎着要她身上下来。
听着愈发靠近的脚步与兵甲碰撞声,莳栖桐没有阻止,将她放了下来。
无顷看起来惊魂未定,却满脸坚强,踉踉跄跄地朝那窄小的洞穴跻身,爬了出去。
在离开莳栖桐视线的那一瞬,她嘴角扯出一抹微妙的笑容。但随即,她又换成惶然,仿佛那抹笑意从未存在。
见无顷顺利爬了过去,同时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莳栖桐闭了闭眼,挽起长袖与裙摆,弓腰准备朝狗洞爬去。
似乎是察觉她的迟疑,洛肃岚轻笑一声,拉住了她的长袖,“姐姐,稍等。”
一个队正领着一队士兵沿着院墙搜寻,这时,他们发现了几个脚印,几人沿着脚印,一直追查。
直到,脚印消失在前方楼阁,阁楼后传来几声喘息。
他停下脚步,回头示意兄弟们分成几拨,包抄过去。
他自己则放轻脚步,领着几名士兵慢慢朝那处移动去。
随着他的移动,墙壁渐渐后移,眼前视线渐渐开阔,他看见了能通人的狗洞,狗洞上有着暴力磨损的痕迹。
他屏紧呼吸,给兄弟们打了个手势。
几人一同冲出院墙,欲擒拿歹徒。
可院中哪有人影,只有一只被捆在廊柱上大狗,在不断喘息。
见几人闯进院中,大狗冲他们不断狂吠,似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这叫声刺耳,着实令人心烦。
队正恼羞成怒,嘶吼着让另一边冲过来的士兵离开。
见几人离开,莳栖桐回头,看见昏暗光线下,洛肃岚冲她微微一笑,眸光潋滟,面若冠玉。
她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疑惑发问:“大王意欲何为?”
洛肃岚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同时微微抬头,示意她朝小窗外,远处阁楼看去。
顺着洛肃岚的指引,莳栖桐看见远处阁楼上闪出一抹精光,似乎是弓弩反射的曜光。
那名弓弩手又是何人?与洛肃岚又有何关系?
前院,皇城卫将武士们一个个绑起来,压到院落。
一名队正抱拳行礼,准备对洛肃安汇报。
但看到洛肃安淡漠而冰冷的眼神,与不虞的面色后,他立即垂头,不敢多说半句多余的话,急忙说道:“回大王,所有武士都在这里了。”
洛肃安颔首,抬步朝院中走去。
士兵连忙起身,退至一旁。
洛肃安忽视掉那群情绪激动的武士,径直朝另一边堆放整齐的尸体走去。
他抽出长剑,挑开尸体衣裳,朝致命之伤看去。看到伤口的一瞬,他面色更冷,威压愈盛,连身周的侍从瑟瑟发抖,不敢看他分毫。
一人远远站立在一旁,他面色同洛肃安一样冰冷,神情也十分严肃。他是京兆府尹——苏明正。
苏明正今日方下朝上值,典狱就急忙汇报,说:今早有一惊慌失措的猎户慌慌张张地报案,京郊出现数十具惨不忍睹的尸首。经典狱司指派仵作在案发地探查,得出,几人系为一人所杀,此人武功高强,恐已混入京中。斯事体大,典狱司长不敢耽误,连忙上报给了他。
他也不敢耽误,急忙离衙,准备将此事上报。
不巧,在路上偶遇淮安王,淮安王见他如此着急,就唤他过去,问清实情。
他本以为淮安王只是例行询问,不料他问完之后,并未让他离去,而是让他将验伤的图纸交予他,并要他随自己赶来平昌坊。
他心中不愿,可终究不敢表露。
淮安王备受陛下看重,陛下隐隐有扶持他与翎王分庭抗礼的心思。表面看是陛下宠爱爱子,可他清楚这是不满太后。翎王身后是太后,淮安王身后是陛下。无论是谁,都是他这等微末不敢触犯的雷霆。
无奈之下,他只跟着洛肃安来到昌平坊。
此时,看到尸体上的伤痕与仵作画出的相差无几,他心中惊起惊涛骇浪。
洛肃安转身回头,一人连忙上前替他擦净长剑。
他无视掉擦剑的侍从,目光锁向苏明正。
苏明正急忙上前,躬身行礼,倾耳聆听。
洛肃安嘴角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苏大人看看,这伤口与京郊那案,是否同出一人?”
苏明正心中虽然已有答案,可他只说不知,并请求洛肃安准许他身旁的仵作上去验证。
洛肃安微微一笑,点头应许,同时他面色疑惑,冷声询问:“苏大人这么紧张干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人。”
苏明正额头冒汗,连声致歉。
洛肃安不再看他,望向远方,他本以为洛肃安不会搭理他。
片刻,洛肃安言辞犀利,似有不悦:“大人这算,消极怠工?”
苏明正不敢耽误,立即让仵作去查探。
仵作急忙上前,在对几具尸体仔细检查分析后,抱拳回道:“回大王,大人,这伤口与京郊,同属一人。”
昌平坊属宁安县,属洛肃安辖区,若真与京郊那案有关,洛肃安定然不悦。
苏明正连忙回头,厉声询问,“你这小子,当真确认?”
仵作俯首,斩钉截铁重复:“回大人,小的确认,这两案皆系一人。”
苏明正在心中偷偷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变通。
洛肃安抬手,苏明正识趣闭嘴。
他转眸瞥向苏明正,语调平静,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早闻大人体恤下属,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苏明正从中听出了不悦,但他知晓此时回应,定会火上浇油,所以默不作声,静立一旁。
洛肃安紧盯尸体上的伤口,眸光深沉,想起了那封密信。
那封,告诉他临春山上尸首所在的密信。
他敛目思索,突然,一阵呼啸声传来。
他睁眼,只见一道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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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冲他射来,而箭射出的位置,在远处阁楼。
后院,暗屋中。
莳栖桐眉头微微锁,敛目沉思。
而洛肃岚踱步走到她身前,扬手示意远处,瞬间,一抹亮光从阁楼上射出。
随即,前院中传来一声惊呼。
一道熟悉的声音制止了那声惊呼,“苏大人,你慌什么?”
是洛肃安,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愠怒。
“来人,派两支队伍去那边。”
院墙外响起离去的脚步声,似乎是围住此处院墙的士兵前去追击。
而原本假意离开,却仍然埋伏在院墙周围的那队人马被一道声音喊住,随即,他们也转身离开。
听声音,是往前院赶去。
危机解除,洛肃岚粲然一笑,看他神色,似乎是想向自己邀功。
莳栖桐忽视他眼中的渴望,转身朝暗室外走去。
洛肃岚连忙跟上,对莳栖桐低声询问:“姐姐,你不打算探探此处暗室?”
莳栖桐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去:“大王明知我与公主有约,何必再问?再说,大王既然已找到这个暗室,想必,有比我所知更重要的秘密。我便,不惊扰大王了。”
她回头微笑,面具下那双眼睛瞬间焕发光彩,在这暗室中如明亮的辰星,光彩夺目,摄住了洛肃岚的魂魄。
洛肃岚回神时,莳栖桐已离开暗室,他连忙跟上,低声解释:“无论姐姐是否相信,若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是觉得这话太过华而不实,洛肃岚又补充道:“基于你我的盟友关系,别忘了,我们目的一致。”
莳栖桐回眸,看见洛肃岚眼含澄光,加上他真挚的神色,显得格外真心实意。她心弦一动,看来,选择那步棋,未必不可行。
莳栖桐翻上院墙,院墙周围果然没有了皇城卫的踪迹。
只是,同样没有了黑衣人与无顷的踪迹。
她翻下院墙,神色不悦,拧眉看向紧跟着她的洛肃岚:“他们呢?”
“姐姐先别急,随我来。”
莳栖桐跟着洛肃岚的步伐,走到了一处院落。
院中走出两名身形与两人身形相似,甚至打扮都别无二致的男女。
他们冲洛肃岚躬身行礼,随即,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见此,莳栖桐不但没觉得安心,心中反而泛起了一阵凉意,这洛肃岚的心思未免太过缜密。
只是,他究竟何时发现的她?
又是如何料到两人会一同离开?
而且,若他早就洞悉她的想法,却还让自己发现那个暗室,究竟意欲何为?
洛肃岚发觉莳栖桐的想法,立即开口:“姐姐不要妄加揣测,我只是不想让你仪容有损。”
莳栖桐展颜一笑,表示感激。实则心中发出一声嗤笑,大费周章,只为让她不染纤尘,这未免好笑。
跟随洛肃岚的步伐,莳栖桐走至一处高阁,从此俯瞰,可看遍整个平昌坊西巷的风景。
洛肃岚抬手一指,温声提醒:“姐姐看那。”
顺着他的手指,莳栖桐看见两拨人在一处死巷打得不可开交。
黑衣人和无顷正是他们争抢的目标。
14. 无礼使臣
以洛肃岚的本事,若不是他授意,那群人不可能在他手下找得到黑衣人。
而他此举,无非是以黑衣人为饵,钓背后之大鱼。
四目相对,两人皆已洞悉对方的想法,却又默契地同时转过头去。
莳栖桐斜倚栏杆,垂头望去,黑衣人方已占据上风,洛肃岚的手下败下阵来。
黑衣人被掳走,而无顷被洛肃岚手下带着,朝另一处带去。
许是在她面前已然没有秘密,所以洛肃岚不再端着那幅神秘模样。
他没有再三试探,颇具蛊惑性的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姐姐,当心你这个侍女。”
莳栖桐回头,皱眉望向洛肃岚,他眯眼一笑,笑容无害。
两人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她知道自己亦无须再遮掩。
无顷的异常她早已察觉,既然洛肃岚已然笃定,她顺势提出:“烦请大王替我调查一下她的背景。”
洛肃岚颔首,转眸看向莳栖桐,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姐姐怎么会到这来?”
虽说两人是盟友,无须遮掩,可她目前不知洛肃岚手中到底有多少后手,若要与他真正谈合作,什么都没有可不行。
或许她可以凭借两人之间的信息差,从他手中获取更多助力。
瞬息之间,思绪百转,她豁然开朗。
她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狡黠的光芒:“正如大王有自己的算盘,我亦有自己的秘密。”
洛肃岚含笑摇了摇头,静静看着阳光下身覆金光,笑意温柔的莳栖桐,嘴角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实感。
这,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栖桐姐姐。
但,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认定的,从始至终,都是她。
……
“大王……”莳栖桐连声呼唤,洛肃岚才回过神来。
他轻声抱歉,领着莳栖桐走下高阁,去与无顷会合。
步子移动间,光影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莳栖桐跟随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迂道,看着身前的洛肃岚明显心情开怀,她若有所思。
她方才已将他的开怀,失神全然收入眼中,纵使她不知情爱,可洛肃岚不经意中流露的真情却做不得假。
恍惚间,她好像从他的眼中窥见一片深情满溢的海,那般深邃,令她心惊。
她不知他为何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情感,她亦无心回应,只是形势所迫,她才与他扯上关系。
只是,这般深情,是她能轻易利用的吗?
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与她亦无怨无仇,换位思考,若是她被这般利用,她真的不会恼怒吗?
她曾听过“因地不真,果招纡曲”,也曾见过许多因为动机不纯而导致的悲剧,扪心自问,她,真的不害怕因果报应四字吗?
“姐姐,姐姐……”
洛肃岚的呼唤在耳边响起,莳栖桐回神,洛肃岚那张眉眼如画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她连忙转头,环顾四周。
不知不觉间,她已随洛肃岚行至一处孤寂的院落。
无顷眼含热泪,在她三尺之外热切地望着她。
见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无顷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女公子……”
莳栖桐上前安抚她,她就势埋进莳栖桐怀中,无声抽泣。
莳栖桐的双手僵在空中,无所适从,她与无顷还未亲近到如此地步吧?
在灵山上时,师妹们难过时也会这样找她宽慰。
她迟疑片刻,终是放下手,揽住了她,无顷在她怀中微微一笑,满是餍足。
洛肃岚站在远处,静静观望。
莳栖桐抬头时,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均闪过一丝光芒。
平昌坊,小院,午时
莳栖桐安抚并交代好无顷,抬头朝空中望去,太阳正正挂在空中,午时已至。
快到与洛肃宁约定的时间了,她向洛肃岚借了一匹马,准备赶去鸿胪寺。
洛肃岚将她送到院外,在她即将上马时,洛肃岚唤住了她。
可待她回头时,他又只是叮嘱她注意路人,可莳栖桐明明在他的脸上看出了欲言又止。
究竟是何事,会让他这般迟疑?
但她此刻也分不出时间去探究,既然他有意发问,恰好,她刚好也有一件颇为困扰要问他。
她压低声音,凑近洛肃岚,直视这他的眼睛:“敢问大王,奸细是谁?”
洛肃岚眸光微暗,眼中迅速浮起一丝疑惑:“什么?”
见此,莳栖桐心中也涌起一丝困惑,他这幅模样,竟像是完全不知纸条内容。
可纸条,明明是他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她疑惑发问:“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大王不知道?”
洛肃岚思索片刻,深沉的眸光一明,似乎已然洞悉其中蹊跷。
随即,他的脸上也带起一丝愧意,诚恳的目光直视莳栖桐,轻声询问:“许是拿错了,可否麻烦姐姐将纸条给我一观?”
莳栖桐了然,她大抵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奸细并非在她身旁,而是,出在了洛肃岚的身边。
莳栖桐颔首,与洛肃岚商讨道:“正好我也有很多困惑,待明日,我亲自去翎王府,与大王一同商榷,大王意下如何?”
洛肃岚微微一笑,温柔的笑意如春风拂面,暖意浸骨。
他神色珍重,仿佛是与莳栖桐许下什么珍重的誓言,缓缓吐出:“好,我会盼姐姐移趾光临敝府。”
莳栖桐微微颔首,转头翻身上马,驭马离去。
看着莳栖桐如花般翻飞的裙角消失在视线以外,洛肃岚收回了笑意,面色阴沉地唤出暗卫。
远处楼阁,洛肃安一无所获,他烦躁地望向窗外,却发现一抹亮色。
少女打马过长街,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虽未看见她的脸庞,洛肃安脑中却浮现了莳栖桐那张脸。
突然,他灵光一闪,脑中零碎的线索瞬间联想到一人身上。
路过朱雀大街时,一名挑着马头竹篮的少女与莳栖桐擦身而过,篮中棠棣芳华灼灼,芬芳的香味浸入莳栖桐鼻尖。
她回头望过,色彩纷呈的花朵含苞怒放,缀在青葱的枝头,格外惹人怜爱。
她想起她曾答应过洛肃宁,以后每次见面都会为她带上一枝花。
棠棣之华,堪配美人,此花最适合献给洛肃宁。
她勒马,唤住少女。
少女轻笑回眸,陈旧的衣裳不掩她开朗笑颜。“这位娘子买花吗?”
今日之事,虽然借了洛肃岚之力,但也顺利地沿着她的计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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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
莳栖桐的心情愈发愉悦,连带着,她的嘴角都上扬了许多,不见往日冰冷愁绪。
她微微一笑,温声回应少女:“给我来一捧吧,最大的一捧。”
少女麻利地从篮中取出一大捧棠棣,快速扎好后,递给了她。
莳栖桐接过,将袖中钱袋递给她后,驭马离去。
少女打开钱袋,瞳孔被震得一缩,随即立即抬头,急忙呼唤莳栖桐,“娘子,要不了这么多,我还没找你钱……”
然而莳栖桐早已打马离去,不曾听见。
看着莳栖桐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少女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鸿胪寺,典客署,午时
盟约与和亲事宜早已在年前定好,此次会面,只是让双方彼此熟悉,以为数日后的出降做个准备。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此时,会客堂内,两国使臣分列两旁,洛肃宁与北戎王子安安俟戎各自端坐上首。
经过许久的争论,两方寸步不让,气氛剑拔弩张。
眼见从众臣口中讨不到好处,北戎使臣与安俟戎对视一眼,张口就要嫁妆再加秘银铸造秘法。
北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众人定然是一口回绝。
一名北戎使臣突然起身,怒斥:“你国君上就是这么轻视这桩的婚事吗?”
洛肃宁面色一冷,谢舒雅及时察觉,暗暗制止了她。
她气得满脸通红,却碍于礼节,维持着端庄。
身为鸿胪寺卿的怀王猛拍了一下桌子,横眉怒眼地站起身来,“使臣慎言。”
怀王曾戍边十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此刻,他威压全放,堂内瞬间安静,无人再敢多言半句。
“盟约早在数月前签订时就已订立,此刻再提加码,未免令汝国陷入朝令夕改之不义境地。”
怀王抬眸死盯安俟戎,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发问:“王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安俟戎身边面色沉郁的汉子正要起身驳斥,安俟戎将他压下,站起身来。
他爽朗一笑,眼神威慑满脸不服的北戎众使臣,而后换了一张笑脸,先扫视鸿胪寺众人一圈,再看向洛肃宁,扬声开口。
“哎,这不是给公主一个让北戎臣民都敬仰的机会嘛。”
洛肃宁再也抑制不住怒气,直接拍案而起,愤然指责:“敢问王子,您口中的敬重就是让吾背上叛国的罪名吗?”
“公主怎会这么想?众所周知,林旭和为我北戎人所深恶痛绝,我父愿意以他作为俘将交换,难道不是抱有最高的诚意吗?”
说完,他回头看向北戎众使臣,几人对视几眼,均哈哈一笑。
此时提起此事,无非是可以折辱。
林旭和是被北戎人以奸计俘虏,此言,令大越众臣想起了这件事的不堪与北戎人的厚颜无耻。
群臣的怒气早在北戎使臣提出加码时就已难以抑制,此举犹如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他们积压的怒气。
只见一个脾气暴烈的臣子愤然起身,伸手指向安俟戎,呵斥无礼,而另一名北戎使臣起身相对,斥责他不尊重自己国家的王子。
说着说着,两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所有人早就心怀怨气,此举恰似打开积压已久的阀门,大家趁机加入混战,场面瞬间凌乱。
15. 初识北戎
鸿胪寺中任职的,大多都是从各军中退下来的将领,所以就算是与北戎那群天生蛮力的壮汉相搏斗,他们也不落下风。
怀王坐在座位上,眉头紧皱,但他并未动作,静静看底下打成一团。
而安俟戎也不关心北戎使臣们的战况,他倚椅斜坐,支颐紧盯洛肃宁,眸光深邃不明。
洛肃宁原本在看堂中打斗,突然感受到一股如毒蛇般黏腻的视线,她愤怒地转头,与安俟戎视线对上,她嫌弃地翻了翻白眼,狠狠地反瞪了回去。
见此,安俟戎嘴角扯开一抹笑意,一抹意味深长,颇具玩味的笑意。
洛肃宁感到一阵恶寒,迅速转头,同时连连拂袖,意图拂去身上绽起的寒粟。
突然,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掌推开,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外传来。
“成何体统,你们这成何体统?”
一名儒雅的老臣推门进来,他身旁跟着一个内侍,内侍手中捏着一纸诏书,而两人身后,是随行的侍从。
莳栖桐就跟在侍从之后,她至鸿胪寺时,正好撞上这两人。
两人分别是礼部侍郎宋大人和内侍丁内侍,丁内侍认出了洛肃宁留下等候她的女官,问过她的身份后,便令她跟上。
突然被打断,堂中众人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在原地。
丁内侍上前一步,高举诏书,堂内大越众臣立即跪下。
而北戎使臣回头看向安俟戎,迟迟没有动作。
莳栖桐微微抬头朝上首望去,只看见一个格外壮硕,皮肤黝黑的男子——安俟戎,他满脸不驯,不以为意。
内宦面有愠色,几度强调手中是诏书,安俟戎仍端坐原位,纹丝不动。
直到怀王咳嗽几声,眼神警告,他才不情不愿地半蹲下,北戎使臣也随之跪下。
莳栖桐身处宋侍郎身后不远处,她听见宋侍郎悄声重重叹气。
两国打了上百年,向来不分伯仲,甚至有几载北戎还落于下风。
她只去灵山十载,为何北戎的气焰如今竟已嚣张至此?
看来这场和亲,背后所涉及的,亦是迷雾深潭。大越如今的军力仍有几层,亦要重新思量。
丁内侍扬声唱喝,“皇上有旨。”
堂内瞬间安静,落针可闻,只有内侍细长的声音传遍满堂。
“维安宁十六年,皇帝若曰:自昔帝女,必有封邑,典章不易,等数犹存。兹有朕之长女,幼而闲和,长实徽懿,引图史以自鉴,用肃雍而成德。今选婚华族,宜国玺绶之典,俾开汤沐之奉。特封“明州公主”,享食邑万户,视同亲王。所司具礼,以备册命。钦此!”
“儿臣领旨,陛下隆恩。”
洛肃宁躬身再拜,起身上前接过诏书,众人立即叩拜。
“拜见明州公主,公主千岁。”
洛肃宁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随后,她上前与宋侍郎与丁内侍低声说话。
虽然早在宫中,洛肃宁便已告诉她自己会获得这个封号,可听到“视同亲王”,莳栖桐心中还是吃了一惊。
这是连端州长公主都没有的待遇,陛下何时有这么大的权利了?
与她一样震惊的,还有一人。
安俟戎神色微顿,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和亲公主能有如此待遇。
但他随即便转变态度,对洛肃宁致歉。
“请明州公主原谅小王的无礼,是我约束臣下无力,还请公主不要在意。”
洛肃宁心中不屑,虽然她不想与他上演这出虚伪的戏码,可她也知道顺阶而下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忍住厌恶,扯起虚伪的笑容,与他好一番虚与委蛇。
混乱的局势,因这一封圣旨的到来而瞬间逆转。
北戎的野心,也在这场会面中初显。
双方又带着假面交谈了许久,这场会面也就顺利地结束了。
莳栖桐知道,这场和亲并不能稳住北戎多久,北戎与大越的决战,近在咫尺。同时,她也替洛肃宁担心起来,到时,她又该怎么办?
洛肃宁与几位大人寒暄几句后,转头朝莳栖桐走来。
从莳栖桐进门那一刻,洛肃宁就注意到她了。
此刻,她终于解脱,似一只展翅的蝴蝶,扑入莳栖桐的怀中,言语中满是眷念,“栖桐,你终于来了。”
莳栖桐回抱住她,掩住眼中愁绪,温声为迟到而致歉。
洛肃宁莞尔一笑,埋入她的怀中,久久不言。
谢之璃与谢舒雅落后洛肃宁几步,但也迅速跟了上来。
此刻,她们站在洛肃宁身后,与莳栖桐对目而视。
莳栖桐与谢之璃自幼相识,她微微颔首,轻声呼唤谢之璃。
“栖桐,许久不见。”谢之璃脸上仍然挂着恬然笑意,仿佛从未变过。
洛肃宁想起还未向莳栖桐引荐谢舒雅,她从莳栖桐怀中抽离,拉过谢舒雅,对莳栖桐含笑介绍,“栖桐,这是舒雅,我的女官,也是阿璃的族妹。”
她又指着莳栖桐,对谢舒雅温柔一笑,“舒雅,这就是栖桐。”
莳栖桐抬手作揖,对谢舒雅扬颜一笑:“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久仰女公子大名。”谢舒雅对她颔首微笑,眸光微凉。
谢舒雅的目光让莳栖桐一顿,她与谢舒雅从未见过,为何谢舒雅会对她有此疏意?
此刻,洛肃宁已忘记堂中不悦,她脸上重新染上了笑意,她挽着莳栖桐的手,与三人有说有笑,朝鸿胪寺外走去。
莳栖桐对一句一句回应她,也就搁置了对谢舒雅的思考。
“公主留步。”
几人才走出几步,一声呼唤传来,几人一同回头,是怀王。
几人立即行礼,洛肃宁也拱手一揖,“皇叔有何贵干?”
“公主请稍我来。”怀王抬手指向鸿胪寺侧园,洛肃宁虽面上疑惑,但仍然朝那处走去。
莳栖桐三人正要跟上,怀王摇了摇头,面色严肃,几人止步,看着两人朝侧园走去。
正巧这时,安俟戎也从堂中走出。
他一眼就看见了莳栖桐,少女与身旁几人低声交谈,明明几人都容貌不俗,可他眼中只看见莳栖桐那张芙蕖美人面,那生人勿近的气质衬托得她不染纤尘,似神仙妃子。
他大步上前,“敢问美人,姓甚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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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栖桐回头,是北戎王子。她压下心中不悦,低头行礼,谢之璃二人也连忙跟随行礼。
安俟戎紧紧盯着莳栖桐,迟迟不唤她们起身。
他眼中满是侵略,那黏腻的眼神沾在莳栖桐背上,令她心中涌起一丝不悦,若非碍于场合与他的身份,她已经忍不住要将他打倒在地了。
许是许久没有等到莳栖桐的回应,他脸上带起了不悦,冷声指责道:“这就是你们大越这自诩端方大国的待客之道吗?”
还未离去的宋侍郎看见了此处的争执,他立即上前,暗声指责,“是王子失礼在先,哪有一上来就问女子名姓的?”
莳栖梧也恰好踏出司仪署,见远处争执,又看见自家小妹垂着头,他暗道不好,急忙上前。
莳栖桐不愿见众人因她起争执,暗暗咬了咬牙跟,面上扯起一丝毫无破绽的笑意,“还请王子莫要责怪,是我一时失神,未曾听见,我名唤莳栖桐。”
“莳栖桐,好名字啊。对了,听说你们大越喜欢唤有情人为“某某郎”,本王名唤安俟戎,栖桐美人,可否唤一句“戎郎”?”
他回头与北戎使臣们对视,而后一起哈哈大笑。
甚至,仗着几人不懂北戎语,安俟戎身旁的臣子还用北戎语与他说了几句轻慢之言。
谢舒雅听懂了他们所言,她眼神狠狠地剜向那个出言不逊的使臣。
谢之璃察觉到她的生气,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神再次制止。
安俟戎终于笑够了,他走近莳栖桐,仔细端详了她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询问莳栖桐道:“不知美人是否有意随公主一同嫁入我北戎,本王应许你做个阏氏。”
他神色倨傲,仿佛是给了莳栖桐天大的赏赐,言语中满是笃定,仿佛确信莳栖桐不敢拒绝。
莳栖桐怎会忍受他这般轻慢,她面色一冷,正欲驳斥,一道暗含愠怒的声音传了过来。
“家妹早已入道,还请王子谅解。”
安俟戎面色一凝,转头望去,只见莳栖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言语恳切。虽然是躬身行礼,可他神色间不卑不昂,安俟戎最讨厌大越人这幅斯文模样,心中涌起一丝火气
但他一贯擅长掩饰神色,他邪魅一笑,言语中满是不屑,“入道又如何?”
洛肃宁方与怀王从侧园出来,就看见此处争执,她急忙跑来,对安俟戎冷声呵斥道:“王子!栖桐是我的挚友,你怎敢如此轻慢?”
莳栖桐转头看向洛肃宁,她面色焦急,眼中还有几分恐惧。
“公主何必着急?本王又不曾轻慢她,本王只是得见美人,心生欢喜。再说,本王可是以阏氏之位应许,您敢说这没有诚意?”安俟戎的目光更加露骨地落在莳栖桐身上,见莳栖桐十分冷静,他慢慢转头看向洛肃宁,神色中带了几分不耐。
起初,莳栖桐也十分生气,但在这个场合,她不会也不能发火。但想起洛肃宁的境遇,她灵光一现,心中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思量。
一个,能够削弱安俟戎及他背后北戎,一个,大越能够占据道德高点攻讧北戎的思量。
也是,对她脱身有利的思量。
16. 以身入局
既然安俟戎对她见色起意,或许,她也可以反过来利用此人的高傲自大,达成目的。
她要引诱安俟戎,为他捏造罪状,让他在堕入深渊。
明明在不久前,她还在犹豫是否利用洛肃岚的情感,而现在,她已然能够做出这个决定。
若是直接顺了安俟戎的意,定然不能达成目的,但若是直接拒绝,也会激怒他,所以……
莳栖桐硬挤出几滴泪水,怯怯地用水润的眸光瞥向安俟戎,“王子勿怪,姎早已入道,只能辜负王子好意了。”
见莳栖桐这幅样子,洛肃宁知道她又有了主意。
只是安俟戎这人睚眦必报,素有恶名,她怕莳栖桐引火上身,所以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意图阻止她。
莳栖桐不着痕迹地挽住了她的手,继续哀叹,“我与公主莫逆之交,若……”
话未说尽,可她的意思已传达出去。
出乎意料,莳栖桐这幅模样没有引起安俟戎的怜惜,反而,他面上带上了几分不耐。他看着莳栖桐这幅刻意矫揉造作的模样,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走到莳栖梧与宋侍郎身边,他顿住脚步,“既然这位大人说我失礼,我冒犯了栖桐美人,那不若……”
莳栖梧急忙打断,“王子风华正茂,日后会遇上更适合的人,何必强求这支花?”
安俟戎满脸不悦,冷冷瞥视了莳栖梧几眼,最终,他转身离去。
洛肃宁连忙舒了口气,眼含嗔怪地看向莳栖桐,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
安俟戎即将踏出鸿胪寺的脚步一顿,转身回头,扬声开口,眼神玩味地紧盯莳栖桐,“我会向大越皇上上书,肯求派遣你——莳栖桐当使者,与公主一同随嫁大漠。”
莳栖桐如他所料,摆出一幅错愕与恼羞成怒的神色。虽然是演出来的,可,他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此事,倒有几分脱出她的意料了。
似乎莳栖桐的反应很合他意,他挑衅地瞥向莳栖梧,又回头端详莳栖桐许久,得意一笑,扬长而去。
莳栖梧面色铁青,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宋侍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缓和神色,与宋侍郎低声交谈。
见北戎之人全数离开,莳栖桐收起假面。
谢舒雅目睹一切,她盯着莳栖桐,若有所思。
洛肃宁愤愤回头,低声唾骂安俟戎和北戎一行人不是东西。莳栖桐连忙宽慰她,她却立即握住莳栖桐的手,眼中泛起担忧,但随即,又转变为坚定。她掷地有声地安慰莳栖桐:“栖桐,我会去求皇祖母与父皇,定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莳栖桐反握住她的手,眼神制止,眸中染了几丝若真若假的真诚,“其实,若我能陪同公主,说不定……”
洛肃宁急忙打断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微红的眼眶昭示着她的决绝。
莳栖桐握住她的手,凑近她的耳旁,低声告诉她自己的谋算。
洛肃宁瞳孔蓦然放大,为她的胆大而震惊。
莳栖桐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宽慰,“公主不必为我担心。难道,肃宁你还不相信我的能耐吗?”
颇具蛊惑性的言语,让洛肃宁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她迟疑着点了点头,“但是……”
看着莳栖桐的眼眸,洛肃宁语到嘴边,又换成了叮嘱,“切记先保全自己。”
莳栖桐微笑回应,恳她稍等,转身拖着残腿,朝宋侍郎与莳栖梧走去。
见莳栖桐走开,洛肃宁沉思许久。突然,她瞳孔微缩,面上瞬间涌起一抹愠色,朝莳栖桐看去。
莳栖梧面上已不见愠色,他端肃神色,急忙上前扶住莳栖桐。
莳栖桐借力依靠在他的臂膀上,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两人视线对上,莳栖桐还露出几颗牙齿,轻声一笑。
莳栖梧眼神微动,似是又忆起莳栖桐方才在安俟戎面前刻意的扭捏作态,他面色一冷,低声发问,“妹妹,你……”
莳栖桐继续微笑,不以为意,“哥哥在想什么呢?逢强智取,遇弱活擒,不足为惧也。这还是你教我的。”
他拧眉盯着莳栖桐,“你……你明明知道我想问什么。”
“好了,莫要胡思乱想,哥哥还是先顾好当下罢。”
见莳栖桐不欲与他交流,莳栖梧闭上了嘴,只是眼中未散去的担忧揭示了他涌动的心绪。
行至宋侍郎面前,她躬身行礼,宋侍郎抬手虚扶,两人寒暄几句,她低声谢过宋侍郎的仗义执言。
宋侍郎摇了摇头,“世侄女不妨暂离越宁,避避风头。”
“多谢宋伯伯,只是,小女还要为公主送嫁,注定不能离京。”看着宋侍郎眉头皱起,凝思苦索,她轻轻一笑,“宋伯伯也不必为我担心,只是,小女也有一事恳请宋伯伯。”
“世侄女不妨直言。”
莳栖桐再次作揖,“还请宋伯伯莫要将今日之事告诉我父亲。”
宋侍郎凝目而视,但看着莳栖桐眼中的恳求,他还是点了点头,“就算我不说,他们很快也会知道。你……罢了,依你便是。”
看着宋侍郎转身离去,莳栖桐转头紧盯莳栖梧,“哥哥……”
他转过头,不看莳栖桐眼睛,“我现在就去,就亲自去告诉父亲与母亲,事无巨细!”
“哥哥若想害我,便尽管去说。”莳栖桐转身朝洛肃宁走去,冷冷落下此句。
她知道以莳栖梧的性格,恳求不行,直说更不行,唯有这激将之法,略有作用。
果然,莳栖梧唤住了她,“你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莳栖桐转身回头,迎着莳栖梧的目光,她点了点头。
得到莳栖桐的保证,莳栖梧踌躇许久,最终落下一句,“仅此一次”,便转身朝司仪署走去。
莳栖桐微微一笑,用仅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感谢。
莳栖梧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谢之璃上前扶住莳栖桐,带着她朝洛肃宁走去。
洛肃宁扭过头去,不看莳栖桐,似乎还在生气,只是她忍不住朝莳栖桐那里瞥视的眼神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莳栖桐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柔声安抚,“公主莫要生气了,我给你带了捧棠棣,就在寺外的马车上,随我去看看吧。”
洛肃宁回头,推开她的手,“一捧棠棣就想让我消气,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莳栖桐连忙正经起誓:“若能让公主消气,臣女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洛肃宁似是拿她没有办法,无奈一笑,“好了,栖桐,我知道你的筹谋,就算我再不放心,我也会放手让你去做。”
“栖桐记得过几日入宫来。”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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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宁温声叮嘱莳栖桐,便转身离去。
莳栖桐唤住了她,“等等,公主先别急着回宫。至少,先看过我的棠棣。”
洛肃宁满眼疑惑,直到,莳栖桐奉上那捧含苞欲放的棠棣。
洛肃宁怀捧棠棣,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那一瞬间,那幅笑容,如此鲜活,从此,刻在了莳栖桐心间。
“对了,公主,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您。”莳栖桐拿出贵妃交给她的盒子,准备递给洛肃宁。
然而知道这个盒子的来历后,洛肃宁拉回了若蒲已经伸出准备接过的手。她静静盯着那个盒子,方才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仿佛这个盒子中藏有十恶不赦之物。
莳栖桐呼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但明显心不在焉。
莳栖桐看出了她的蹊跷,但洛肃宁不与她说,肯定有她自己的思量,所以莳栖桐并未多问。
她只低声提醒,“愈害怕什么,就要去面对,若是一直置之不理,长此以往,必将成为心头大刺。”
洛肃宁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讪笑着接过盒子,心不在焉地朝车驾走去。
甚至若蒲扶她上车时,她都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若蒲连连道歉,她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朝马车内走去。
看着洛肃宁这般失态,莳栖桐眼中也涌起了一抹疑惑。但随着车驾起步,众人拜送,直到洛肃宁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头,莳栖桐都没有思索明白,她知道的太少了,她需要知道更多信息。
她与谢之璃几人告别,便转身朝后巷走去。
看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小厮急忙上前询问,“女公子不回府吗?”
“你们先回去吧,告诉母亲,我晚些再回。”
莳栖桐径直朝后巷走去,那里留了洛肃岚借给她的那匹骏马,她可以乘马赶去那处。
这时,一道声音喊住了她,“莳女公子请留步。”
莳栖桐回头,是谢舒雅,她怎么没随谢之璃一起回去?
见莳栖桐回头,谢舒雅对她躬身一礼。随即面色忐忑,轻声向莳栖桐试探,“女公子是否打算借力打力?”
虽然她面色忐忑,可莳栖桐却从其中看见了几分笃定。那是一种,看清一切的笃定,亦或是,另有谋划,确认莳栖桐会加入的笃定。
“哦?我不太理解谢女公子所言。”事以密成,即使她看出谢舒雅可能是一路人,可她却不可能轻易将所有谋划告诉别人。
谢舒雅又走近她几分,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谢舒雅压低声音,说道:“女公子知道北戎局势,所以女公子打算利用安俟戎这人的桀骜自大,挫挫他的锐气,甚至,让他一败涂地。”
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直视莳栖桐,莳栖桐微微一笑,谢舒雅长长舒了口气,郑重承诺:“若莳女公子有意,我可以做你的马前卒,鞍前马后,清理残局。”
怎么看,谢舒雅都没有立场参与这个计划。所以,莳栖桐疑惑发问:“我很好奇,谢女公子明知此举之险,为何还要挺身入局?”
谢舒雅垂眸,似乎是想起了许多往事,她沉默许久,再抬眸时,眼中一片清明。
她思索着看向莳栖桐,眸中炯炯的光芒进入莳栖桐眼中,“因为,我要北戎灭亡。我有预感,你会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17. 惺惺相惜
一番交谈过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背身离去。
莳栖桐转身朝后院走去,翻身上马,径直往济宁坊行去。
那里,有一家号称能网罗天下讯息的铺子。
至于莳栖桐怎么知道?那就要说起灵山了,灵山有时也会接一些委托,一些替人清理门户的委托。
所以,这个消息灵通,遍布大越的组织,她亦有耳闻。
而师父给予的灵玉,恰能从他们那里获取消息。
若想知道更多消息,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平昌坊,午时,二刻
那个庭有银杏的院子,此刻剑拔弩张。一群手持木棍的护院与手握长刀的侍卫无声对峙,双方寸步不让。
护院身后是两名女子,其中一名衣着华贵,是谢之玥先前说过的谢征妻子方清和,而依靠在谢征妻子怀里神色怯怯的那位,想必就是谢征养在西巷的外室林静文。
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未明的情愫。她们显然并非是常人以为的互相仇视,看着倒有些惺惺相惜。
方清和将林静文护在身后,厉声呵斥:“你们主子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伤害官眷,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侍卫们没有回应,方清和眉头皱起,正要发怒,她看见了洛肃岚与谢之玥。
侍卫们纷纷往旁边让开,给洛肃岚与谢之玥让出了一个中间的位置。
两人气定神闲地步入院中,谢之玥还点评起院中布局,一副宾至如归的样子。
方清和显然认识谢之玥,她面色不善,疑惑发问。“定国公世子,你怎么在这?”
谢之玥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方姑娘猜猜?”
方清和眉头拧起,深深吸了几口气,意图压下怒火,“世子觉得这个环境适合说笑吗?别废话,我无意与你说笑,开诚布公地说出你的来意!”
谢之玥回头看向洛肃岚,嘴角微勾,言语调侃,“大王,你听到了吗?方姑娘让你开诚布公地表明来意。”
“大王!你……你是翎王?”
与眼前男子年龄相近的亲王只有洛肃岚与洛肃安,而两人中与谢之玥如此亲近的,仅有洛肃岚。方清和看着洛肃岚,瞳孔微微放大,似是震惊。
但细细品来,又藏了几分心虚与恐惧。
听到“翎王”两个字眼,她怀中的林静文幽幽地瞥向洛肃岚,眼中暗含愤恨。
洛肃岚挥了挥手,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厮被压了上来。
小厮不敢去看方清和与林静文,心虚地一直瞥着地上。
见此,方清和与林静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人双双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几分恐慌。
方清和强装镇静,色厉内茬地指着小厮,“好啊你,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犯下大错被抓住了!”
随即她对洛肃岚俯身一礼,“多谢大王替我抓住了这个刁奴,看我不把他扭送官府,让府尹重重发落。”
洛肃岚静静看着她表演,未置一言。
林清和也觉出洛肃岚的意思,她扯了扯方清和的长袖,制止了她的表演。
小厮偏过头去,闭眼挣扎许久,终是吐出:“女公子,他们全都知道了。”
乍听此言,方清和险些站立不稳,从台阶上跌倒下来,是林静文从后面扶住了她。
林静文扶稳方清和,面色归于平静,冷冷向洛肃岚发问:“既已知晓,却不将我们扭送官府。说罢,你们意欲何为?”
谢之玥走近林静文,一脸惊讶:“哇,你怎么能这么冷静?我们拿捏的,可是你们的命脉。”
林静文冷冷横了谢之玥一眼,“那世子说说,我该如何?是痛哭流涕,还是急忙忏悔?那不过是你的臆想,我该如何,我自有决断,不劳世子费心。”
谢之玥显然没料到她会恶言相向,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若两位无所求,又怎会找上我们?”林静文不再看谢之玥,转头看向洛肃岚,面色平静,似在等待他发问。
洛肃岚眸光一亮,他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谢征手中握有什么?”
方清和正欲说话,林静和制止了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洛肃岚,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道:“在回答大王这个问题以前,我有个疑惑,还请大王解答。”
洛肃岚垂眸扫视了两人几眼,缓缓吐出:“说罢。”
“若我们据实以告,大王会保全我俩的性命吗?”虽是问句,林静和眼中却有了几分确信。
洛肃岚自然也看出她的想法,他漫不经心,冷眼发问:“若我不包庇你们呢?”
“那只能……”林静和的眼神冷了下去,大有种鱼死网破的既视感。
洛肃岚又幽幽开口,“若我应许呢?”
“口说无凭,还请大王留下印信。”林静和垂头捧手,高举过头,示意洛肃岚将印信置于她手中。
洛肃岚毫无动作,冷冷反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林静文收手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洛肃岚,“因为,这个情报对大王至关重要。”
两人久久对峙,暗流涌动的气压镇得众人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打搅了双方的对峙。
落针可闻间,未有一人拜下阵来。
良久,洛肃岚轻笑一声,“倒是小瞧你了,本王应许你的请求。”
林静和松了那口强撑口气,一时竟瘫在方静和怀里。
谢之玥知道洛肃岚的气势一贯迫人,他还从来没见过谁能在洛肃岚眼下过这么多招。
一时之间,他仿佛又忘记林静文方才的恶语相向,连连啧啧称奇,又绕着林静文两人走了一圈。“你这么个妙人,怎么就甘愿做谢征那浪荡子的外室?”
林静文眸光一暗,似乎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方清和察觉了她的不悦,连忙回道:“世子不必再问,既然他已经死了,往事就不必再提。”
洛肃岚给了两人一个物件,冷声提醒:“现在该回答我了。”
方清和连忙回答:“东西被我藏在府中暗格,自他死后,未有人见过。”
莳栖桐从队伍中指派出几人,“那就麻烦谢夫人带他们去取回物件。”
“我不是他的夫人,还请大王唤我方清和。”方清和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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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提醒后,领着那几个侍卫,朝外走去。
见方清和已然离去,林静文站起身来,不顾侍卫们的刀剑,走近洛肃岚,“大王还有问题要问,是吧?”
……
几人又交流了许久。
末了,谢之玥好奇发问:“你们是从哪里找到那群杀手的?”
林静和望向北方,低声回答,“济宁坊。”
洛肃岚冷声追问,“济宁坊何处?”
“恕我不能说。”迎着洛肃岚不善的目光,林静文慢慢解释道:“他们不问理由,只要给出对应酬劳,什么人他们都会去铲除。但是,若将他们的信息暴露给官府,无论天涯海角,他们都会上门寻仇。所以,能告诉大王他们所在,就已是我的极限了。”
……
两人一同走出院子,谢之玥终于忍不住询问:“大王,她说的可信吗?”
洛肃岚回头看了他两眼,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我们手中还握着她们的罪证,你觉得呢?”
谢之玥一脸悻悻,正准备扬唇反击。
洛肃岚嘴角掀起一抹坏笑,打断了他,“好了,表兄也早些回去吧。今日下朝时,舅父就已经让我转告你,他已经忍到极限了。”
“你不早说。啊啊啊啊啊,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吧?”谢之玥斥责洛肃岚几句,便急忙朝巷外跑去。
洛肃岚唤住了他,他气急败坏地回头,“还有何事?”
“表兄,你跑错方向了。”
谢之玥连忙跑回来,冲洛肃岚横眉冷对,“下去!把马让给我!”
洛肃岚翻身下马,把位置让给谢之玥。谢之玥翻身上马,再次回头瞪了他几眼,斥责他不讲道义,便策马离去。
一名侍卫上前,低声发问:“大王,接下来去哪?”
洛肃岚回头凝视了一下院子,又仰头看了眼天色,转身上马,冷声回应:“先入宫吧。”
越宁,济宁坊
莳栖桐在一个装潢华丽的店铺前下了马,小立即上前牵过她的马。
她站在店前,看着“金昭玉粹”四个字熠熠生辉,嘴角微扬,径直朝内走去。
莳栖桐刚踱入这装潢华丽的店铺,一名伙计迎了上来,“这位姑娘,看看有没有什么中意的物件。”
莳栖桐扫视一圈,低声对他道:“让你们掌柜过来。”
小厮疑惑不解,但他还是照做,他指引莳栖桐坐在一张桌案前,给莳栖桐斟了一杯茶,转身朝楼上跑去。
莳栖桐并未拿起茶盏,只细细打量了一下这间店铺。店内满是金石玉器,其中不乏有价值连城的珍宝。看着就是个寻常金玉店铺,完全没有传言中那么神秘。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这位店主心思隐蔽,惯会隐藏。
很快,小厮带回了一名衣着华贵,年少气盛的少女。少女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凌厉,“掌柜不在,我是少掌柜,有什么事,直说便可。”
莳栖桐站起身来,走近少女,将师父赠予的灵玉递给她,同时低声道:“墙有茨,不可扫也。”
少女瞬间了然,将灵玉还给她,转头唤来另一个伙计,带着她朝二楼走去。
18. 五问知势(上)
少女带着莳栖桐朝阁楼上走去,楼道蜿蜒曲折,楼层中有许多雅间,门扉紧闭,看不见其中情形。
至第三层时,伙计奉上一个帷帽与一件黑氅,她接过,转头递给莳栖桐。
“还请买主带上这个。切记,无论看见,或听见什么,都不能摘下帷帽。”
说完,她自己也带上了帷帽,并伸出手示意莳栖桐搭上。
莳栖桐端详着手中帷帽,上好的丝绸,乌黑的颜色,足矣遮蔽所有光芒。
帷帽,是遮住视野,还是遮住面容?
莳栖桐系好黑氅,带上帷帽,搭上少女的手,默声跟随她朝楼上走去。
少女将她带到一间雅阁,低声吩咐她坐好等候,便转身离去。
莳栖桐凝神静气,窥探着这方楼阁。
这座楼阁由五层组成,眼下,她身处五层。
明明日上中天,可这层楼中却透出一股阴邪湿冷的感觉,让莳栖桐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楼层被分割成几间雅阁,她几番探索,皆未察觉到任何气息,想来是没有他人。
而在这层两边最深处,有一边是一间十分封闭的暗室,暗室隔绝所有,她无法窥得任何讯息,而另一边,她察觉不到。
看来,那两处便是密谈之处。
……
良久,暗室处的门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多谢阁主。”史云书低声道谢,浑然不觉她的声音尽数被莳栖桐听得。
怎么回事?母亲也在这里,她又有什么需要探知的秘密?会与云州有关吗?
突然,一阵强劲的真气袭来,莳栖桐连忙收回逸散的真气,装作闭目养神。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来者何人?”
莳栖桐心下一惊,暗自感叹,究竟是何等高强的武功,连她都未曾察觉此人靠近。
仿佛心有感应,史云书转头面向莳栖桐所在雅阁。
身旁之人几度呼唤,她才回过神来,跟随女子朝楼下走去。
只是,她眼中满是疑惑,若有所思。
而在雅阁处,那人仍静静站在莳栖桐身后。
莳栖桐脑子飞快运转,最终决定装疯卖傻,“鄙名不足道,问秘者而已。”
那人久久没有回应,只静静站在她身旁,沉默不语。
莳栖桐也不敢轻举妄动,屏住呼吸,静候他的反应。
过了很久,直到少女走到莳栖桐身旁,她都没有等到那人的回应。
“贵客请。”
少女气息平静,好像没有发现屋内还有其他人。只上前牵过她的手,朝外走去。
那人到底是谁?既已发现她在窥探,又为何不做反应?
她满腔疑惑,找不到人解答。并非是她不想问少女,只是看少女这幅模样,并不知晓她与那人的暗中冲突,她若主动说出,难免不算自投罗网。
她跟着少女的步伐,朝前走去,只听得机关扭动声,一道大门就在她前方“轰隆”打开。此处显然并非母亲所去的那个暗室。
莫非是将她带到这地方惩戒?
不对,有师父的灵玉,他们应当不会为难她。再说,以她的武功,能察觉者属凤毛麟角。既然那个人并未指责,显然是不打算追究。说不定,他并非楼中之人。
少女将她带到一张椅子上,转身朝内部之人告退。
“轰隆”一声,大门再次关上,屋内只剩莳栖桐与那个保持沉默的人。
屋里燃着一股安神静气的香,让莳栖桐本来忐忑的心静了下来。她酝酿着情绪,正准备开口,那人便率先发问了。
他的声音闷闷,似乎是隔着一层面具。还有几分虚弱,似乎是旧疾缠身。
他显然不是雅阁之人。如此,她倒有几分笃定,那人并非楼中之人。所以,他究竟是何人?
既然这人并非雅阁那人,又如此羸弱,想来也不可能有高强的武功。莳栖桐悄悄释放真气,查探起此间。
暗室后藏有精巧机关,似是藏秘之地。这人端坐书案前,正垂首书写。
“问一次问题,一两银子,每次只能询问三个问题,每次询问间隔一月,贵客知道这个规矩吧?”见莳栖桐久久不语,他缓缓开口。
莳栖桐急忙回神,点了点头。
看着莳栖桐颔首,他又接着说道:“但看在贵客持有灵玉的分上,便给你三两银子五个问题。”
“好。”莳栖桐点了点头,取出袖袋中的银两,放置在面前桌上。
许是莳栖桐放得太快,男子缓了一会,才开口:“贵客请问。”
莳栖桐直奔重点,“北戎局势。”
“要看北戎局势,得先捋清北戎王室内部联系。除却宗室,北戎王现存于世的儿子,仅有三位。大王子如今就在越宁,不日将迎公主入戎。二王子三年前叛变,与流放草原的罪臣,先王旧臣及南戎这三大势力苟合在一起,意图颠覆北戎王的统治。三王子尚年幼,有关他的信息甚少,只知道他生母一年前刚被北戎王赐死。”
从这些消息中,可以看出北戎自己也是内忧外患,纵使它与渠狄勾结,大越也不至于惨败,更遑论沦落到和亲的地步?
“北戎王性格凶残,横征暴敛,又是弑父上位,北戎内部本就只是迫于他的淫威,并不服他。如今见他病重,加上二王子反叛,北戎内部异端凸起。见此,北戎王与渠狄合作,通力镇压灵渠十六部,并拿下临戎以北二十县,在北戎内立了大威。”
男人似是回答完了这个问题,闭上了嘴,静静等着莳栖桐询问。
这个问题回答得太空泛,莳栖桐皱眉再问,“说点别人不知道的。”
“北戎王与月陵私下有勾结,且他有意再生一个王子,继承衣钵。”
月陵临近西州,西州如今是由定国公麾下镇西军镇守,镇西军是大越最精锐的军队,在这数十年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种情况下,月陵还敢与北戎勾结,看来,还是贼心不死。
既然这个组织都知晓这个消息,想必定国公应当也知晓。不过,也不排除他不知晓的可能,既如此,还是转告为好。只是,她不能暴露这个组织。或许,可以借洛肃岚旁敲侧击地告诉他。
至于北戎王的想法,既然他有了这个想法,那他要求公主和亲,目的就很显然了——就是想让洛肃宁诞下王子,借机与大越结成联盟。
洛肃宁日后若是诞下王子,背后是整个大越,这王位定然不会落北戎王那几个王子手里。为了保障两国联盟,大越也不会放任南戎与二王子手下的三大势力蚕食北戎王的势力,更不会容许其他国家借此蚕食北戎。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计策!
但事实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若真是这个目的,那大越应该占据优势,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到底还有何秘密,大越内部又隐藏了什么阴私?
暂且先不论背后的阴谋,先从安俟戎处着手。他并非会束手就擒,任北戎王的计策成功之人。
所以今日安俟戎说出让她去做他的阏氏,想来是他对北戎王的反制之计之一。他只是想要一位贵女去做那颗筹码。他既已表现出亲越意向,只要公主没有诞下孩子,到时,他也会可以获取大越的支持。
若真如此,在鸿胪寺中,安俟戎做出的那些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那说不定就是他反制之计中极为关键的一步——说不定,他早已在暗中谋划毁掉这桩和亲。
而北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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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派他做迎亲使,亦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若安俟戎成功,他可以借大越之手,铲除这个王子。若安俟戎没有成功,他可以借机打压安俟戎的气焰。
无论安俟戎能否成功毁掉和亲,这对他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一桩交易。
而以洛肃宁的澄澈心思,她定然想不到这之后弯弯绕绕。
说来,莳栖桐打算坑害安俟戎,也算误打误撞,闯入这轮博弈中。甚至,冥冥之中,她就是这破局之子。
既然洛肃宁和亲已成定局,无法更改,那她只能尽力为她做些什么,让她不处于那么被动的局面。
比如,先扫清安俟戎这个障碍。
至于北戎的乱局,相信洛肃宁会在这个过程中成长,加上谢舒雅一行人的辅助,她以后也能从容应对。
莳栖桐捋清其中要害,正准备开口,男子许是看出她的追问之意,温声提醒道:“贵客若再追问,就算二个问题了。”
“好,现在说第二个问题。”莳栖桐点了点头,提出第二个问题,“朝中形势。”
当前,知晓朝中局势也是极为关键的。既有利于她的着手谋划,又利于她后续的布局。
“朝中表面看是分为四派,以谢氏为首的太后派,以颜氏为首的皇帝派,沈氏为首的五大世家,莳氏为首的清流。但人心难测,利益交织,朝中暗流涌动,局势也比这更为复杂。”他停了下来,莳栖桐感觉那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她猜出此人是在猜测她的家族,便开口提醒,“不必猜测我的阵营,只公允地说出你所知的所有。”
“其中犹以太后派与皇帝派争斗最为激烈,两人一直因为执政之故,水火不容,五大世家则在其中浑水摸鱼,而清流一派置身事外。”
他停了下来,似乎是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接着说道:“以最近的公主和亲一事来说,此事便是两派博弈的结果,皇帝献出女儿,太后让渡部分权利,换得朝堂暂时安稳,一致对敌。不过,太后与皇帝皆失去对定北军的全盘掌控,让清流钻了空子。这也算一件好事,新任定北军大都督林景卫其人刚正不阿,素有贤名,他不屑参与这些朝堂争斗,所以,北境有他,可保安稳。”
莳栖桐了然,朝中局势已然明了。只是这人给的消息也太过宽泛,并无什么关键信息。倒是林景卫其人,她私下了解过。毕竟,她若要参军,没有比定北军更好的选择了。
以朝中形势来看,不出她所料,洛肃宁的和亲并非她一句甘愿那么简单。她以为是自己请缨的结果,其实无论她同不同意,此事都只会是她,也只能是她。
想到这里,莳栖桐心中涌起了一阵可悲。人人皆说,公主享万民供养,和亲是为大义,也为报恩。
可和亲一事,向来凶险难料。将战争和平寄于公主一身,不过是掩饰当下政权内部的软弱无力,与其送公主和亲,不如加强边疆管理。只有国强民富,蛮夷才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但光感叹并不能改变什么,她既已决意参军报国,那必然会改变这一局势。待她扫尽蛮夷之时,她不会再让任何公主和亲!
收回心绪,她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云州近来发生了什么事?”
除却朝中与北戎,她最在意——定然只会是云州。这个从她下山,便被不同的人反复提及的地方,也是刺杀初起的地方。
“云州。”那人沉默许久,提出:“云州情况复杂,算两个问题。”
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只是这样,令她更加确认云州发生的问题十分严重了。
其实莳栖桐也早有预感,从追杀的刺客,到异常的母亲,最后是格外热衷的洛肃岚,他们无不昭示着云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19. 五问知势(下)
“云州之事,归根究底,脱不开一场战役——朔方之战,即一年前灵州军在朔方败给北戎与渠狄联军的战役。”
男子停了下来,似乎是情绪激动,他缓和了下情绪,接着说道:“时任云州刺史的许林勾结渠狄,私鬻兵器,暗通情报,导致林旭和将军在朔方战败被俘。这也是直接导致公主和亲的根本原因。”
真是败在内里,太过可悲啊,征战沙场的将军最终败于自己人的算计。
“此后,朝中派出翎王收拾许狗残党。但云州早在许林治下时,便已腐朽不堪。内有匪患不断,外有蛮夷侵透。翎王赴云州数月,皆未铲除毒瘤,直到二月前,两股势力进入云州,再次搅动风云。”
这两股势力或许与几度刺杀她的那波脱不了干系,莳栖桐立即追问:“什么势力?”
那人没有回应,莳栖桐了然,同时心底也泛起一丝疑惑。
这两股势力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连这个神通广大的组织都查不出来它们的信息?
“虽不知是什么势力,但,他们分别搅动云州商税,盗取云州军械,使云州陷入暗流涌动的动荡境地。”
竟是云州商税,难怪母亲会派出所有亲信。
史云书是早在太后尚为皇后时便被钦定为大越第一茶商,贩售天下名茶。并且她曾促进过茶马交易,而茶马交易的核心就是云州盛产的名茶——雾山春芽,若有人想搅动云州商税,势必先从此处着手。所以母亲那般焦急,甚至找上这群人探听消息。若真如此,那便不足为奇了。
男子不再赘述,等着莳栖桐询问下一个问题。
莳栖桐还是不信只有这点消息,疑惑发问:“只有这些?”
男子连忙安抚,似乎是怕莳栖桐发火:“贵客莫要激动,云州形势极为复杂,光是这些,我们便已耗尽精力。”
竟真的只有这点消息,看来云州之事,真是错综复杂。
所以洛肃岚在临春山发现那个刺杀她的人与云州有关后,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与她合作就不奇怪了。
如此说来,她们的目的确实一致。抛开洛肃岚的实力,就从目标而言,他也算一个合格的盟友。
洛肃岚曾与她说过,有任何不解,皆可找他解答。莳栖桐不是没想过从他那里寻求答案,只是洛肃岚自己都置身权利漩涡,即使他会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她也知道,他给出的,不一定是公道的回答。
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既然楼中都没有更多有关云州的消息,而当下,最熟悉云州之人,莫过于他。看来,还是得从他那里着手。
既然从这人不知云州那两股势力,想必他也不知刺杀她的为何许人。
如此,她也没有什么要问的问题了。
不过她已然付钱,又还剩最后一个问题,秉着不问白不问的原则,她就势提出:“安俟戎其人。”
“北戎大王子一直是大越的心头大患。他是北戎王未继位前唯一存活的孩子。相传,他幼时曾以一己之力,屠尽挟持他的旧王叛军。从那以后,北戎人奉他为杀神。此人也在北戎数次战争中战无不胜,威名远扬。此次朔方之战,他就是北戎先锋,林旭和将军就是为他所俘。按理说,有这么优秀的继承人,北戎王应当是高兴。事实上北戎王却对他十分不喜,万般打压,甚至几度致他于死地。
似乎是想起悲伤之事,男子声音低沉下来:“这人性格亦十分残忍,暴虐不堪,凡是他攻下的城池,必会进行好一番收刮,甚至允许部下烧杀劫掠。”
莳栖桐心中涌起一阵恶寒,这岂止是残忍暴虐,简直是畜生在世。
莳栖桐还欲听他再说,那人却沉默了,良久,他提出送客。
莳栖桐还是不信就只有这么点信息,疑惑发问:“竟只有这些信息吗?”
那人轻笑回应,“贵客若想探听更多,可备好酬金,等候下月。”
呸,果然是奸商。虽然看不见那张脸,但莳栖桐却已经能想象得到这奸商的笑容了。难怪师弟师妹们回山后,一直唾骂这个组织。
有关安俟戎的消息还是太少了,不过她并不会知难而退,就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吧。
他轻声送客,随后按动机关。链条滑动间,大门打开,少女的脚步声响起,她快速步入,走到莳栖桐身旁,轻声唤道:“贵客请。”
虽然并未达到意想中的结果,但莳栖桐却已大致摸清其中关窍。如此,便已足矣。
莳栖桐起身,跟着少女朝外走去。
轰隆一声,大门在她身后合上。
莳栖桐习惯性回头,少女唤住了她,“贵客,莫要再看。”
莳栖桐回头,跟随少女朝楼下走去。
行至三层时,少女收回了她的大氅与帷帽。
“贵客可以再看看阁中宝物。”
莳栖桐回头看向她,少女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脸上是一副莳栖桐不在此买卖便不让她离开的样子。
果真奸商,不仅消息没给完整,还强迫她在此花费。
莳栖桐跟随她到二楼,二楼装潢雅致,藏有许多珍宝。莳栖桐环顾四周,被这满室珍宝晃了眼。此间珍宝显然比一楼更上一个档次,她缓缓踱步,细细观赏。突然,一只蝴蝶样式的簪子吸住了她的目光。
这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恰似幼时御花园中扑蝶时溜走的那只蝴蝶,或许,洛肃宁会很喜欢罢。
她指着那只蝴蝶,正欲开口,让伙计给她包起来。
一道声音却比她更先开口,“这个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她抬头望去,是一个器宇轩昂的少年。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见莳栖桐望向他,少年露齿一笑,率先开口,“这位娘子也看中这枚簪子了吗?”
莳栖桐点了点头,正思忖着该怎么让他让出这枚簪子。
他爽朗一笑,率先开口,“既然娘子也很喜欢,我便忍痛割爱了,毕竟是娘子先来的。”
“多谢公子。”莳栖桐躬身一礼,少年连忙摇头,“不必谢我,本该如此。”
这只簪子价值不菲,在莳栖桐付费时,少女笑得只见牙不见眼,还几次叮嘱她以后常来。
哪有什么以后,她以后都不一定会归京了。
不过看着少女这幅样子,她起了逗弄心思,微微一笑,“若折扣多点,我可以多考虑考虑。”
少女连连点头,与她主动搭话,欢笑着将她送出店门。
甚至她离去很久,回头时,还看见少女在店门对她招手微笑。这是从她身上捞了多少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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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济宁坊,申时末
洛肃岚方至济宁坊,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夕阳下,少女策马奔腾,神色轻快。他不可能看错,那是莳栖桐。不过,她怎么会来这?
他回头吩咐侍卫几句后,便转身驭马跟上莳栖桐。
半刻前,莳栖桐骑上大马,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垂西天。夜市将开,她本有意去夜市买些东西,趁机时机,待过去时,时机刚好。
她只有那柄佩剑,若有刺客再至,想必会用更高明的手段,到时,她武功再如何高强,也难以应对。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恰好她略懂些机关,正好可以买些做机关的材料,加强府中防御。
她挥鞭策马,朝朱雀大街而去。
行至一处,她看见了午时卖花的那位少女,她守着马头竹篮,呆呆地蹲在一个台阶旁。
莳栖桐勒马,停在她身前。
看见她,少女眼前一亮,立即起身,嘴角漾开一抹笑意,“娘子。”
莳栖桐点头回应,问她为何还在这里。
她从怀中取出莳栖桐的钱袋,跑到莳栖桐马前,双手递上,笑容澄澈,“娘子,您给多了。”
莳栖桐并未接过,转头看向她篮中棠棣,经过一中午,棠棣看着有些恹恹的,没了午时的风华。
“你为了还我的钱,在此等了一下午吗?”
少女露出一笑,将手中钱袋递得更高了点。“一捧棠棣而已,远远不值娘子钱袋中的价值。若收受这笔钱,我也会睡不着觉的。”
自决定回京以来,一路波折,人心难测,她好久没看过这么纯净的笑颜了。加上局势渐渐明朗,她心情也好了很多。
所以,她对少女展眉一笑,温声回应,“这是给你的酬劳,我很喜欢你的棠棣,恰好我府中也需要此花点缀,若你有空的话,可以请你将它送去平康坊太傅府吗?”
少女皱了皱眉,眼神纠结,“可……可是娘子有更好的选择,这些花已经不好了。”
“花之美,在于灵魂,而非外在。况且,若你觉得有愧于我,就每天为我送来一束最新鲜的花便好了。”
莳栖桐柔和的眼神落在少女身上,令她一阵恍惚,而后,竟落下泪来。
她声音哽咽,抬袖遮住眼角泪水,低声感谢,“多……多谢娘子。”
莳栖桐递给她一块锦帕,再三宽慰她后,转身离去。
虽然少女笑意盈盈,但莳栖桐却在她眼中看见了一丝深藏的害怕,那是一种,害怕完不成任务而被责罚的恐惧。
她的裙角,也沾满了污泥,不经意露出的手腕上也满是伤痕。纵使过得如此辛苦,她还选择留下来,即使可能会因为卖不出花被责罚,她还是留下来,留下来等她这个不一定会回来的人。等她回来,归还那只,可能会暂时改善她当前境遇的钱袋。
若今日少女没有等到她,不敢想象少女会遭受怎样的毒打。不过,若母亲看到了她,想必她的境遇应该很快便会改变。
越宁,夜市,酉时
日暮西山,夜市早早点灯,燃起一簇簇明亮的灯火。小贩们支起摊子,摆上琳琅满目的货物。
莳栖桐踏进夜市,进入这方烟火之地。
20. 越宁夜市(二更)
各色各样的物品迷了莳栖桐的眼睛,自赴灵山始,她已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有趣的物件。
纵使她看着持重,可内里还是个孩子,见了这么多有趣的东西,难得不将目光投注。
她面色沉静地在每一处摊子前落下目光,但惊奇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雀跃。
一名面色和善的摊主喊住了她,“娘子,快来看看这些面具。”
莳栖桐应声回头,端详起她的摊子。
摊上整齐排列了许多制作精巧的面具,有狐狸形,有兔子形,还有……青鸟形状的。
莳栖桐情绪蓦然低落,她拿起那只青鸟面具,仔细端详。
这时,一直细长的手从旁边伸来,递上了钱袋。
莳栖桐回头,洛肃安对她露齿一笑。
怎么是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锦袍,端得是风流倜傥之态。不过莳栖桐注意点并非在此,她只觉头脑一疼,倍感麻烦。洛肃安每次出现准没好事,更何况她昨日才算计他,此时找上,多半也是为了那事。
她无意与他纠缠,若不想办法与他分开,她还怎么去买机巧?
“大……”莳栖桐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便看见洛肃安抬指抵唇,她一时恍惚,怎么忘记了,她连忙改口,“公子怎么在这?”
“为了予美人惊喜。”洛肃安风流一笑,完全不见往日失神,仿佛从未在莳栖桐手中吃过瘪一般。
莳栖桐取出袖中银钱,将它递到摊主手中,换回洛肃安的钱袋,递还给他。
见洛肃安迟迟不接,她也没了耐心,将钱袋扔到他手中,拿上青鸟面具,便朝夜市深处走去。
洛肃安看着手中钱袋,眼神一沉,但随即,他换上笑脸,跟上了莳栖桐。
“栖桐姐姐,等等我。”
莳栖桐自顾自地朝前走去,意图甩掉洛肃安。现在远远不能达到目的,并非与他对峙之时,还是避开为上。
纵使她走得如此快,身后的脚步声却仍似甩不掉的暗影,如影随形。眼看洛肃安打定心思跟着她了,莳栖桐走得愈发快速。
许久,她仍未甩掉洛肃安。既然甩不掉,不如先行面对,见招拆招。
她拐进一条空旷无人的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紧随其后的洛肃安,抱手好整以暇地冷声发问,“大王究竟意欲何为?”
“我……”洛肃安面色一讪,摸了摸鼻子。
眼见洛肃岚又准备述说他那不知从何起的情意,莳栖桐急忙开口打断。
“臣女已经说过,我无意与大王产生任何纠葛,还请大王自重。”
说完后,莳栖桐看向洛肃安,眼神不善,大有种他再说那些无谓的情话,就将他暴打一顿的气势。
果然,洛肃安沉默良久,撕去了那层假面。他面色微冷,嘴角掀起一抹诡笑,直接发问,“栖桐姐姐怎么到夜市来了?”
“我到哪里去,似乎与大王毫无干系吧?”莳栖桐眉头一挑,眼神讥诮地看向洛肃安。随即,她端正神色,“不必再拐弯抹角,请大王直接说明来意。”
洛肃安噗嗤一笑,眼神却格外冰冷,他从袖里掏出一块沾满血迹的丝帛,拿到莳栖桐眼前晃了几下。
暮色降临,巷子中光线灰暗,莳栖桐凝神去望,才看清那块丝帛。
确认莳栖桐已然看清,洛肃安冷笑一声:“栖桐姐姐看清了吗?”
如他所料,莳栖桐面色微变,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慌张。
情型互换,现在好整以暇的对象成了他。
洛肃安负手而立,见莳栖桐眼中慌张愈盛,他掀唇缓缓吐出,“看来,姐姐知道这是什么?”虽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眼中却有着万分笃定。
莳栖桐眼神飘忽,佯装镇定地发问:“这是何物?”
洛肃安又走近她一步,低沉的声音仿佛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姐姐不知道吧?两日前晚上,就在临春山上,有人被下剧毒,浑身扭曲地死去。”洛肃安隐去了细节,故弄玄虚,意图恐吓莳栖桐。
“两日前,是花朝节晚吗?”莳栖桐不去看他的眼睛,转头瞥向灯火辉煌的巷口。
巷口外人声鼎沸,巷口内静谧无言,一道光与暗的交界,仿佛将巷子内外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莳栖桐在这巷子中,仿佛落入黑暗中,被暗夜缓缓吞噬。直到,洛肃安阴冷的声线,唤回了她的思绪。
“是啊,姐姐当时就在临春山上,你说,那人是不是就藏在护国寺中?”
洛肃安突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声音在暗夜中格外突兀,也格外阴森。
莳栖桐蹙眉看着他,眼中惊慌更甚。
不远处,一道身影看着两人过近的距离,默默捏紧了拳头。
洛肃安收起丝帛,往后移了几步,端详着莳栖桐神色变化。“说不定,姐姐也看见过那个凶手。”
“什么凶手,大王莫要胡言乱语。”莳栖桐立即摇头,低声呵斥。
洛肃安的目光转向她那只仍然跛着的脚,“那姐姐如何解释脚上的伤口?”
莳栖桐急忙理了理裙摆,将脚掩盖在裙摆之下。而后,搬出了那套在史云书面前的说辞,“追猫不慎,踩中木刺。”
“是……吗?”洛肃安静静凝望着她,不错过她一丝神情变化。
看着莳栖桐面色愈发不耐,洛肃安轻笑一声,“或许吧,姐姐真是不小心。”
他转身朝巷外走去,即将离开巷子时,他回头一笑,“姐姐知道吗?同样是两天前,有数十人被残忍杀害在京郊。”
看着莳栖桐面色骤变,他含笑离去。
看着洛肃安离开巷子,良久,莳栖桐高举青鸟面具,透过面具看向深沉的天空,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她带上青鸟面具,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突然,她顿住了脚步,看向虚空,自顾自地开口:“还不出来吗?”
洛肃岚轻笑一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不同于他的轻松,莳栖桐面色冷冷,严阵以待,“大王看到了什么?”
“栖桐姐姐不相信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洛肃岚凤眸微眯,嘴角轻扬。
“哦,知道了。”莳栖桐冷淡点头,步入烟火之中,不再搭理莳栖桐。
她的反应显然不符合洛肃岚的推测,洛肃岚急忙开口,“姐姐,你就如此不相信我吗?”
灯火阑珊处处,莳栖桐含笑回眸,“我与大王可是盟友,又怎会不信任?”
虽然她笑意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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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但洛肃岚在她眼中只看见了淡然,一种毫不关心,只敷衍了事的淡然。
见洛肃岚迟迟没有回应,莳栖桐重申明日会上门拜访后,准备转身离去。
洛肃岚率先开口,唤住了她,“姐姐可知,临春山的尸体被人补了刀,手法与你的剑法,一二无致。”
“是吗?多谢大王转告。”莳栖桐目有沉思,对他道谢一声后,转身离去。
见莳栖桐如此冷淡,洛肃岚愣在原地。半晌,他抬头看向那轮高悬夜空的明月,长叹了口气。
莳栖桐表面淡然,实则心绪翻涌。事情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了。到底是谁暗藏幕后,不遗余力想致她于死地?
还有一点,既然洛肃岚说手法与她的剑法一二无致,那此人定是与她极为相熟之人。与她相熟,又熟知她的剑法,除却灵山众人,她不做他想。可灵山与世隔绝,又有何人能轻易从山上下来?
既能轻易在临春山陷害她,想必此人已从灵山出师。那她又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此人?
她整理着线索,慢慢步入夜市。经此一事,她也没了逛街兴致,径直找出所需物品,便打算打道回府。
平康坊,太傅府
莳栖梧守在太傅府正门前,面色不虞,静静等候。
眼见平时和善温柔的公子如今面含愠色,跟在他身旁的侍从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莳栖桐回来时,便看到莳栖梧待在大门口,压抑着怒气静静等待着她。
她翻身下马,小厮与侍女们立即上前,小厮们牵过马,朝马厩走去,侍女们接过她手中机巧部件,在她的低声叮嘱中,带着机巧部件朝后院走去。
落染上前扶住她,生怕她跌倒。她对落染微微一笑,眼神瞥向还在原地酝酿怒气的莳栖梧,低声询问落染道:“公子怎么了?”
落染回头看向莳栖梧,触及他冰冷的目光后,低下了头。
莳栖梧冷笑一声,朝莳栖桐走来,“妹妹如今长本事了。”
莳栖桐嘴角扬起弯弯的弧度,“多谢哥哥夸奖。”
果然,莳栖梧面色一冷,斥责道:“莳栖桐,不许嬉皮笑脸。”
莳栖桐立马做乖顺状,低声恳求,“哥哥,给我留点面子。你看,大庭广众之下的,无论我犯了什么错,我们可以私下来说,是吧?”
没想到莳栖梧根本不吃这套,扯住她的衣袖,带着她径直朝院中走去。“妹妹有什么花言巧语,留着糊弄父亲和母亲罢。”
莳栖桐拉回袖子,眼神嗔怒,疑惑发问,
“这是怎么了?”
见莳栖梧迟迟不回应,她凑近莳栖梧,低声威胁,“莳栖梧,你告密了?你给我等着!”
莳栖梧默然回头,嗤笑一声,“妹妹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还是先想想待会怎么解释吧。”
莳栖梧如此神秘,到底是何事?
莫非是母亲发现她去了“金昭玉粹”?不对,那时她藏身雅阁,就算母亲发现雅阁有人,可她头戴帷帽,身穿黑氅,根本不可能发现那是她。
不是这事,又是何事?
她低声恳求,希望莳栖梧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可莳栖梧只领着他朝正堂走去,对她置之不理。
21. 味同嚼蜡(三更)
见莳栖梧打算铁心不回应她了,莳栖桐闭上嘴,扭头看向府中风景。
星子低垂,烛光微暗,白日花团锦簇的院子,此刻只余数只暗影,并有暗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她闭目欣赏这满室花香,跟着莳栖梧朝前走去。
突然,莳栖梧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睁开眼,才发现,远处正堂中灯火通明,似有客至。
莳安康与史云书一贯节俭,若非贵客至,定不舍得燃这么多灯。
此时此刻,什么贵客会上门打搅?
思索间,两人将至正堂。
堂外站满了北戎军士,见两人走近,军士们眼神狠厉,仿佛要将莳栖桐兄妹二人拆骨入腹。
莳栖桐听到莳栖梧冷哼一声,转头见他暗压怒气,拉着自己快步朝内走去。
莳栖桐抬眼朝堂中望去,看见了一个堂中坐了一个她当下最不愿看见之人——安俟戎。
安俟戎端坐堂内,见莳栖桐扫向他,他掀唇一笑,一脸不驯。
她与莳栖梧一同抬手行礼,分别向安俟戎,史云书与莳安康见礼。
“栖桐美人,本王等得你好苦啊。”安俟戎又是那幅油腻的神色,自以为是得展示着魅力,似一只卖力开屏的孔雀。
难怪莳栖梧那般生气,他答应替自己隐瞒,是以为自己能够应对,却不料人当晚就找上家门了,这显然是大祸临头。
莳栖桐叹了口气,她也没有料到这狗东西这么迫不及待,甚至找上太傅府。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必费尽心思去引起他的注意。
主位上,莳安康与史云书一贯和善的面上此刻也挂不住笑容,只僵硬地扯着脸皮,做着面子功夫。
“王子怎么到府上做客来了?”莳栖桐佯装不知,疑惑询问。
安俟戎紧紧盯着她的脸庞,眼神阴翳,嘴上却说着甜言蜜语,“哎,本王中午在鸿胪寺说过的话,你忘了?”
听安俟戎不似作伪,史云书急忙开口,“王子莫要说笑,小女蒲柳之姿……”
“闭嘴!”安俟戎直指史云书,眼神凶狠。
趁安俟戎回头,莳栖桐连忙眼神示意,史云书才忍下怒气,不与他辩驳。
“栖桐美人说,你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吗?”安俟戎转回头,眼神锁死莳栖桐。
“王子勿急,世间良人万千,想必愿与王子缔结良缘的何止千万。小女庸人之姿,怎堪配王子这般勇武之人?”莳栖桐心里一阵恶寒,与这等无良之人说这般煽情之语,简直是恶心透她了。
安俟戎的眼神仿佛要洞穿莳栖桐的内心,语气也似数九寒天的冰霜,“你不愿?”
莳栖桐抬起头,眼含热泪,看着安俟戎,一副欲说还休的姿态。
鸿胪寺中,安俟戎临去前的言语,分明昭示着他知晓她的柔弱都是装的。如今,他却还再找上门来,想来是怀揣旁的目的。
猫捉老鼠,最喜见老鼠临死前的垂死挣扎。所以,他今日找上,应该也有这般恶趣味。既如此,她便遂了他的意。
她本就生得极美,做这般姿态,倒生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柔弱,瞬间便摄取了安俟戎的眼神,即使知道莳栖桐这幅模样是伪装出来的,他的眼神却还是难以偏移稍许。
而史云书三人见莳栖桐这幅姿态,眉头愈皱愈紧,皱起的“川”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面色也黑得恰似用了十年的锅底。
“王子,王子……”莳栖桐轻唤几声,安俟戎才回过神来。
他回头看向莳安康与史云书,面色阴沉,“无论莳太傅及夫人是否同不同意,我都会向圣上请旨,让栖桐美人随嫁大漠。”
莳栖桐急忙唤住他,若他当真如此,这场游戏可就没意思了。“等等,不知道王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安俟戎回头,似是不满被人打断,他面色不悦,但看着莳栖桐那张脸后,面色又缓和了少许,“什么?”
莳栖桐收回矫揉姿态,面色一冷,“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本王听不懂你这些道理。”安俟戎面色一冷,一副不满莳栖桐文绉绉的言语的神色。
莳栖桐一脸正经,一副要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样子,“王子既未与我情意相通,又怎能轻易许下终生。”
“什么情不情意的,本王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安俟戎好整以暇,似是期待莳栖桐做出反应。
莳栖桐也果如他所料,做出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若王子执意强人所难,我不介意血溅当场!到时,王子就娶一具枯骨回去吧。”
安俟戎脸上燃起玩味的神情,嘴角一勾,“这般性烈,本王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莳栖桐作势摆出一幅以死证道的姿态,眼神决绝地望向堂中廊柱。
安俟戎好整以暇,似乎是确信莳栖桐不敢做出这般举动。
出乎他意料,莳栖桐起身便要朝廊柱跑去,他急忙拉住,才避免悲剧发生。
莳安康与史云书上前,从他手中抢回莳栖桐,将她揽进怀里,眼神凶狠地望向安俟戎,言辞决绝,“王子若决意逼迫小女,我夫妻二人即使舍弃荣华富贵,也会与王子奉陪到底。”
莳栖梧也冷冷提醒,“王子需知,强扭的瓜不甜。吾妹性情刚烈,若您执意强迫,她只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那时,王子也讨不到好。”
安俟戎垂眸朝莳栖桐望去,她深埋在史云书怀中,却并未啜泣,感受到他的视线,她还回头冷视一眼,一脸不愿。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幅冷冷瞥视的神情,才让他移不开眼神。他扬唇一笑,“两情若是长久时吗?本王倒要看看,能不能啃得下你这副硬骨头。”
说罢,他拂袖离去,带走了满院兵士。
待兵甲声远去,莳栖桐才从史云书怀中抽身,站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见三人面色不虞,又立马做乖巧状,低声卖乖。
史云书给了莳安康一个眼神,他立即询问,“桐桐……”
但刚开口,就被莳栖桐打断,“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不要问,我有分寸。”
莳栖桐表情严肃,一副几人若是再问,她就要生气的样子。
史云书与莳安康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走近莳栖桐,将她揽在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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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史云书捋了捋莳栖桐方才埋进她怀中乱掉的鬓发,柔声叮嘱,“好,桐桐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再问。”
莳安康眉心忧愁未散,拧眉叮嘱莳栖桐,“但是桐桐也要答应我们,以自己的安危为主,有任何困难,记得先找我们。”
“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莳栖桐回抱住两人,亲昵地蹭了蹭两人的额头。
两人对视一眼,均止住了询问的心思。
两人又再三宽慰莳栖桐莫怕安俟戎,才放开莳栖桐。
莳栖桐回神,见莳栖梧坐在椅子上,面色微冷,她立即上前,“哥哥莫要生气,我知错了。”
莳栖梧冷笑一声,“妹妹看错了,我怎么会生气?”
他紧紧盯着莳栖桐眼眸,似乎想看清她的想法,许是莳栖桐眼中算计太深,又或是莳栖桐秘密太多,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一潭深邃又暗流涌动的深渊。
他自讽一笑,低声反问,“妹妹一贯有主意,只要不引火烧身,便是好事。你说是吧,栖桐?”
幼时,莳安康忙于政务,史云书忙于商务,两人皆没有什么时间陪伴二人。所有人中,与莳栖桐待得最久的,除却乳母与侍女们,便只有莳栖梧,故莳栖桐也与他最为亲厚。
若说这世间上谁最了解她,非莳栖梧莫属。他大抵猜出了她的计划,所以,他才会那般与安俟戎说话。虽然他选择助莳栖桐一臂之力,但他也知此举有多危险,所以,他才会这般生气。
莳栖桐习惯了戴上各种面具,演出各种神色去达成目的,而此时此刻,面对莳栖梧执拗至极的眼神,她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许是察觉到兄妹俩之间微妙的气氛,莳安康开口调解,“好了,阿梧,桐桐既然心里有数,也知错了,便不要再质问她了。”
在不远处,史云书静静看着三人,眼眸放空,若有所思。
莳栖桐低声回应,“哥哥放心。”
莳栖梧才收回眼神,向莳安康两人为自己的失礼致歉。
莳安康再次开口,眼中满是对莳栖梧过于知礼以至于疏离的心疼,“阿梧,家人之间,何须如此?”
“是。”莳栖梧连忙点头,含笑与莳安康交谈。可莳栖桐却在他眼中看见了落寞,心中不由也升起了一分好奇,这十年间,莳栖梧究竟遭遇了什么?才让一个活泼爱笑的男孩变成如今过于知礼的少年。
“桐桐还没用晚膳吧?”
史云书的声音唤回了莳栖桐远走的思绪,她连忙摇头。
“你父亲和兄长非要等着你会来才肯用膳,刚好,厨房煨着的汤药已好,现在就传膳吧。”
史云书牵着她的手,喊上莳栖梧与莳安康,便朝膳厅走去。
这一次,晚膳亦如昨日一般丰盛,可座中之人都各怀心事,让这顿饭失了风味,几人面上都一副味同嚼蜡的神色。
莳安康喊住侍女,吩咐道,“下次让厨房换种做法。”
莳栖桐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她知道,即使厨房再换一百种做法,若心境不复原,这饭也不可能有昨日那般味道了。
22. 兄妹争论
用完膳后,莳栖桐主动提出让莳栖梧送她回去,她需要与莳栖梧聊聊。
看着莳栖梧皱起眉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莳栖桐拉着他与史云书二人告别后,便转身离去。
在两人即将走出正堂时,史云书又开口唤住了她,“桐桐,府中名册我已让人给你搬到栖桐院中了,正好你腿也未痊愈,这样就不必再一番折腾,特意跑去文房了。”
莳栖桐回身上前搂住史云书,微笑称谢,“多谢母亲,母亲考虑得真周到,我最喜欢母亲了。”
史云书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小滑头,真是油嘴滑舌。”
莳安康仔细叮嘱完莳栖梧与莳栖桐后,抬头看了看月色,便对两人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兄妹两再次行礼告别,“是,父亲与母亲也早些休息。”
离开正堂,兄妹俩相对无言,沉默地朝后院走去。
还是莳栖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停下脚步,看向莳栖梧,小心询问,“哥哥,你这十年间,遭遇了什么?”
莳栖梧垂眸掩盖眼中情绪,半晌,他掀唇一笑,“妹妹与其关注这细枝末节,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那北戎大王子吧。”
“哎,你这……”莳栖桐看出他不欲交流,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与他说些灵山上的趣事,意图让他开怀。
莳栖梧静静听着,不作回应。直到两人走近花园,莳栖梧制止了跟在两人身后的仆从们,拉住她朝花园深处走去。
初春夜凉,院中昏暗无比,不能视物,只有几声虫鸣,驱散凉夜之冷。
“停!莳栖梧,你到底要干什么?”莳栖桐停了下来,就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愠怒地看向莳栖梧,“一声不吭就把我往园子里拽,是想干什么?”
夜色深重,连月光都黯淡了许多,她看不见莳栖梧的脸,只能凭借耳朵去听。她只听得他的呼吸声愈发沉重,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她连忙先发制人,意图打断他继续酝酿怒气,“你是想将我推进湖中,铲除一个会跟你分家产的对象吗?”
“莳栖桐,我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了!”莳栖梧低声怒吼,似是想将满腔怒气发泄出来。
莳栖梧从来没对她发过火,一时之间,莳栖桐愣在了原地。看来,他生气的源头,不在安俟戎,那又是为何?究竟是什么事,才会让他如此暴怒?
看着莳栖桐瞬间愣住,莳栖梧意识到自己情绪过头了,但他若是道歉,莳栖桐肯定又借机将此事盖过去,他垂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询问莳栖桐道,“妹妹,你……是不是杀了很多人?”
所有事情都绝不能让莳栖梧知晓,莳栖桐立即眨了眨眼睛,意图憋出泪水,摆出一副委屈模样。
看着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莳栖梧扶额叹息,“临春山,京畿,云中,我都知道了。”
“哥哥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莳栖桐还在装傻,即使她知道莳栖梧大抵都知道了。不过他只知道这几个地点也好,起码他并不知晓全貌,并非没有转机。
“你还在装傻!莳栖桐,你是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莳栖梧刚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上心头,他死死盯住莳栖桐,又深深吸了几口气,似在压抑怒火。
纵使心乱如麻,莳栖桐仍面色镇静,摆出委屈姿态,悍然反问,“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莳栖梧知道,以莳栖桐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再逼问,也不可能问出什么,所以他平静下来,低声询问,“回京一途,遭遇这么多刺杀,你为何不说?”
莳栖桐抬袖拭去眼角不知道是装出来,还是真情流露的泪水,低声反问,“说什么?让你这个文弱书生去与他们硬碰硬吗?”
“虽然我不能替你斩落他们的人头,但我们可以用律刑,将他们绳之以法。”莳栖梧在莳栖桐身旁蹲下身,抬头仰望她垂下的眸子,似乎是想通过她的眸光,看清她的内心。
莳栖桐扭开头,望向不远处盛溢月影的湖心,“哥哥,别天真了!他们冲我命来的,我别说他们主子,甚至连他们是谁,目的为何都不知道,你告诉我,这要怎么绳之以法?”
莳栖梧站起身来,同她一同望向远处湖心,半晌,他声音低沉却似一记惊雷砸进莳栖桐心间,“我或许知道。”
这下莳栖桐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将莳栖梧拉到眼前,紧紧盯着他的眸子,“哥哥再说一遍!”
莳栖梧习惯性想将头转过去,又被莳栖桐强硬地拉了回来,“说啊,你怎么知道的!”
莳栖梧终是妥协,他让莳栖桐附耳过来,两人低声交谈。
银辉落在两人侧脸,落下一道明暗交界的阴影。
良久,莳栖桐眸子蓦然睁大,转头看向莳栖梧,莳栖梧缓缓点了个头,莳栖桐脸上瞬间露出一抹笑意,她连忙拱手谢过莳栖梧,转身一蹦一跳地朝栖桐院跳去。
在她即将踏出花园时,莳栖梧喊住了她,面色严肃,“妹妹,你那匹马从哪里来的?”
那马当然是从洛肃岚那里借来的。她不可能用府中的马暴露行踪,也不会特意去购买一匹,那太明显,而灵山那匹奔波数日,太过疲惫,所以,就先暂用从洛肃岚那里借来的这匹了。
“哈哈哈,当然是……”莳栖桐正准备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莳栖梧打断了她,眼神不善,“又要骗我?”
“哥哥,我只是凑巧碰到翎王了。”
莳栖梧眉头又重新皱起,“凑巧碰到?凑巧借了匹马?”
莳栖桐神秘一笑,“好了,哥哥莫要再问。放宽心,我会将事情都了结,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她急忙逃开,仿佛莳栖梧是什么牛鬼蛇神。
看着莳栖桐渐渐远去,莳栖梧眼中流露出几分难言的愁苦。
莳栖桐方踏出花园,落染便急忙上前扶住她,“女公子。”
见莳栖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落染忍不住发问,“女公子遇见什么喜事了?”
莳栖桐压了压难抑的嘴角,佯装恐吓,“莫要打听,好奇害死猫。”
落染点点头,扶着莳栖桐朝栖桐院走去。
待将花园远远甩在身后,走进走廊,莳栖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落染,低声询问,“交给你的事……”
落染抬头看向莳栖桐,嘴角轻扬,“女公子放心。”
莳栖桐颔首,低声道,“辛苦你了。”
刚踏进栖桐院,无顷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但看到落染在莳栖桐身边,她几度犹豫,终是低下了头。
莳栖桐还未开口,落染便借口有事,先行告退。
莳栖桐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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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朝阁中走去,“走吧,进阁中去,再慢慢说。”
无顷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着莳栖桐。
进入栖桐阁中,莳栖桐看到书案上已然堆满了名册,而地上整齐地摆满了她买的机巧部件。
她眉头一皱,回头看向无顷,语气寒凉,不知喜怒,“是你做的?”
无顷立即低头,浑身瑟缩,似乎是害怕。
莳栖桐缓和了声音,“不必害怕,我并非指责。”
无顷急忙抬头,眼角已是一片水泽。莳栖桐轻轻叹了口气,将她带进内室,取出一块丝巾,递给她,“擦擦吧,哭成小花猫了。”
无顷接过丝巾,久久没有动作。直到莳栖桐又唤了两声,她才回过神,立即在莳栖桐面前跪下,重重叩了个头,抬头时,泪水沾满了她的脸庞,她眼神哀戚,低声道歉,“女公子,我对不起您。”
莳栖桐连忙伸手,准备将她扶起来,“哦?何谈对不起?”
她固执不起,偏过头,声如蚊蝇,“女公子,其实,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加入了那个组织。”
莳栖桐的手僵在了空中,她低头看向无顷,冷声询问,“那你为何现在来坦白了?”
“因为,因为您保护了我的家人。”见莳栖桐久久没有回应,她重重磕头,言语间满是懊悔,“女公子,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他们知道我在太傅府做事,挟持了我的家人,以此胁迫我,让我借职位之故暗中寻找那枚玉璜。”
保护家人,看来洛肃岚确实查到了什么。无顷现在来坦白,莫非是惧怕他?
莳栖桐抬手将她扶了起来,柔声安抚好她的情绪后,低声再问,“你从何时被挟持的?”
“三年前。”无顷仍垂着头,莳栖桐看不见她眼中情绪。
将无顷安置在座位上后,莳栖桐朝软榻走去,坐下后,她垂眸直视着无顷,“那你是怎么确认这玉璜在我这里的?”
许是莳栖桐气势吓人,无顷又低下了头,声音也小了起来,“是花朝节那日,我偶然看见您的颈上坠着一枚玉璜,定睛一看,才发现它就是他们让我找的那块。”
莳栖桐眸中染上了一丝阴翳,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她那日见过的人她都记得。
但她惯会掩饰情绪,她面色未变,继续询问,“他们是谁?”
无顷低垂着头,继续说道,“我也不知。只在一次,一个江州人找上那人时,记得他们说过“宝藏”,“珍宝”,“钥匙”这类字眼。想来,这枚玉璜与什么宝藏有关。”
莳栖桐压低声音,疑惑发问,“你怎么确认是江州人?”
无顷终于抬头看她,面上满是笃定,“女公子,女君曾在府中接待过江州贵客,我当时就侍奉在贵客身旁。那人的说话方式和口音明显带着江州特色,所以,我敢确认他就是江州人。”
江州吗?玉璜确实是史云书给她的,也确实与江州有着渊源。不过无顷在府中做事,对史云书出自江州这事定然知情,若要进行编造,想来亦不成问题。
但无顷一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所以她也不能通过观微确认无顷此话真假。不过,暂且可以认为这是真的,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想清其中关窍,莳栖桐柔声宽慰无顷,又细细问了她很多细节后,便让她回去休息。
23. 赴翎王府
听着门扉合上的声音,莳栖桐起身,朝小几走去,吹燃火折子,点燃烛光。
手持烛灯,她缓缓走近书案。
今晨,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莳栖桐并未向任何人询问无顷何时入府。所以一早上,她也只翻阅了部分侍女的信息,还未找到无顷。
既然无顷说她是在三年前被胁迫,那她入府时间定然早于三年,所以三年以内的名册便可不用看。
如此,倒大大减少了她的翻阅量。
她找到早上未看完的那本,继续向后翻阅。惊喜的是,不过两页,她就看见了无顷的名字。
册中记载:无顷,原名容花,宣平三十年生人,中州离县坡子村人,安宁十年买入府中。
如此算来,无顷如今已二十有二,在太傅府待了也有六年。
从这名册上,倒没看出什么异常。只待明日去寻洛肃岚,看能否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莳栖桐合上名册,转身朝卧房走去。她打开妆奁,按动机关,一个架子弹出。莳栖桐伸手,取出那枚玉璜。
通体温润的玉在烛光下透出柔和的光芒,上面雕刻的凤鸟展翅舒翼,栩栩如生,似要从从边缘修饰的祥云上腾飞,跃入莳栖桐眼前。
这枚玉璜的雕刻工艺不可谓不巧夺天工,若将其放入拍场,想必能拍出价值连城的价格。
可在莳栖桐这里,它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它是史云书对她这个女儿的浓浓爱意的体现。
她不知道这枚玉璜的来历,但它应当也不是什么宝藏的钥匙。纵使它是宝藏的钥匙,它也不会让别人随意取走。
她将玉璜放回原位,同时取出袖中包装精美为洛肃宁买的那只簪子与那副青鸟面具,放到架子上,按动机关,恢复原样。
今日发生太多事了,她打算先洗去一身疲惫,好好休息一下。
她转身朝浴室走去,没有注意到一道暗影静静待在某处,目不移睛地随着她移动。
许是明确了接下来的目标,莳栖桐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她睁眼时,阳光已经透过轩窗洒进纱幔中,落在她眼上,倒有几分刺眼。
她眨了眨眼,从床上爬了起来,缓缓朝窗边走去。
落染与无顷正修理着院中珍葩,听见她推窗的动作,两人同时回头。
落染对她莞尔一笑,轻声询问,“女公子醒了。”
莳栖桐神清气爽,心情也好了很多,她眉眼一弯,“早啊,现在几时了?”
“回女公子,巳时了。”无顷边回应她的问题,边朝外跑去。
莳栖桐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便开口询问,“无顷,你干什么去?”
“女公子,今早女君派人送来一捧棠棣,叮嘱我们一定要交到你手里。”
无顷捧来了那捧棠棣,只一眼,莳栖桐便知道是昨日那个小女孩的花。她连忙朝外跑去,伸手接过那捧棠棣,棠棣风华依旧,比昨日更加美丽。不知是花更美,还是女孩的心意赋予了它内涵使得它与众不同。
“对了,女君已吩咐小厨房煨好汤药,叮嘱一定要盯着女公子喝下去,我现在就去让他们呈上来。”
莳栖桐制止的话方落在嘴边,就看见落染飞快地朝外跑出,她咽下话语,踱回阁楼。
她拿出一个玉瓶,放到迎光的临窗小案边,将怀中棠棣尽数放入。做完后,她搬过一张小凳,支颐仰望,透过这捧棠棣看向花团锦簇的院中。
春光明媚,花枝舒展,无顷就站在花丛中修枝灌溉,察觉她的视线,无顷对她回头一笑。莳栖桐轻笑回应,在她眼中看见了纠结。莳栖桐垂下眸子,掩盖眼中情绪,而后抬头,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用完膳,洗漱完,莳栖桐又与两人闲话几句,才坐到梳妆台前。
莳栖桐对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镜中人立马做出一样的笑容。她做了个鬼脸,她亦照做。
以那晚洛肃岚见她时面上擦拭的胡粉来看,他也是个看重外貌之人,如此……
她轻笑一声,回头问落染与无顷,“你们谁会化妆?”
落染立即上前,神情雀跃,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女公子想化什么?这京中最时新的妆发,我都会!”
既然今日是去见洛肃岚,莳栖桐沉吟须臾,对落染扬唇一笑,轻声询问,“你就替我画个明艳点的妆容,可以吗?”
“女公子这张脸,怎么画都好看。”落染说着,拿起脂粉,就开始在莳栖桐脸上涂抹。
“落染,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朗了?”莳栖桐挑眉看向她,落染垂头羞涩一笑,继续给她化妆。
半晌,落染后退一步,满意地端详着莳栖桐的脸庞,“好了,女公子觉得怎么样?”
莳栖桐看向镜中,本就昳丽的容颜因红妆的修饰而更加惊为天人,眉间花钿更为她增添了几分精致。她拿起妆台上的一只凤头步摇,插入发髻中,昂首一笑,“甚好,多谢落染。”
翎王府,正门
洛肃岚早早等在正门,翘首以待。当看见一个骑着大马,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在街头时,他嘴角掀起一抹笑意,理了理仪容,快步拾阶而下,上前准备迎接。
他身旁的侍从低声嘀咕,“大王下朝后就精心打扮,是为了去见美人?”
洛肃岚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做乖驯状。
莳栖桐带着薄纱帷帽,还未至翎王府,就透过薄纱远远看见那个脚步轻快,似是期待已久的模糊人影。
见他这么期待,不知怎的,她心中涌起一丝愧疚,捏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握紧,感觉到她的动作,骏马停住了脚步。
看见她停在远处,洛肃岚扬声呼唤,“姐姐在顾虑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莳栖桐叹了口气,松开捏紧的拳头,纵马上前去。
仆从连忙搬着马杌上前,莳栖桐拉住缰绳,准备翻身下马,却见洛肃岚伸出手,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莳栖桐迟疑片刻,搭上了自己的手。
借着洛肃岚的力,裙袂翻飞间,莳栖桐翻身下马,但不知是不是心绪不宁,她竟未站稳,向旁倾去,洛肃岚立即抬起另一只手,抵住她的腰,才避免她摔倒。
两人就维持着这尴尬的姿势,呼吸可闻的距离,透过薄纱四目相对,不知是否是看见她今日的妆容,洛肃岚的脸颊瞬间红透,眼中也多了几分慌乱。
而在洛肃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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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透过隐隐约约的薄纱,他看见了莳栖桐眉间鲜红的花钿,少女慌乱的眼神,竟是化了妆再来见他的吗?洛肃岚心中涌起几分难言的喜悦,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莳栖桐率先回过神来,她立即站直,却不料洛肃岚没有回神,两人的头撞在了一起。
许是帷帽撞到了他,洛肃岚发出一声惊呼。莳栖桐连连致歉,准备拉开距离,行礼致歉,却不料洛肃岚仍未放开她的手,两人又扯在一起。
好在洛肃岚也回过神来,他立即松开莳栖桐的手,转过头,捏紧尚有余温的拳头,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又因过于急促的心跳呆在原地,缓缓抬袖抵上心间。
却不料莳栖桐迟迟未与他拉开距离,他回头,看见莳栖桐低头看向两人勾连的衣摆,蹙紧眉头。
顺着她的视线,他发现是自己的玉组佩勾住了她的裙摆,他制止欲上前解开的侍从,亲自蹲下,伸出手去,拉过被玉佩勾住的裙摆,慢慢解开它们的纠缠。
末了,他眷恋地捏住上好的丝绸,凝望许久,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莳栖桐垂头看去,只透过薄纱看见洛肃岚乌亮的后发披散开来,滑落颈间,遮住了她欲窥望的视线,使她只能看见他金冠上明珠璀璨的光芒。
见洛肃岚起身,莳栖桐知晓他已解开勾连,她连忙后退一步,行礼问好。
洛肃岚抬手虚扶,视线不敢与她对视,抬手做出请的动作,对莳栖桐道:“候姐姐已久,姐姐请。”
“大王,这于礼不合。”按照礼制,以她的身份走在洛肃岚身前是为逾矩。
洛肃岚轻笑一声,毫不在意道,“在我府中,姐姐何需在意那些虚礼。”
至此,莳栖桐也不再推辞,她低声言谢,颔首点头,抬步朝里走去。
洛肃岚落后她半步,与她介绍着府中构造,看着莳栖桐的视线随着他的介绍不断移动,他眼里渐渐涌起几丝未明的情愫,视线也紧紧锁定莳栖桐窈窕的身影。
微风拂过,晃动莳栖桐发间步摇,响起空灵清脆的碰撞声。
翎王府布局精巧又不失雍容华贵,莳栖桐听着洛肃岚的介绍,挑起薄纱随之观望,不自觉也入了迷。良久,似是察觉到洛肃岚过于炽热的眼神,她回过头来,朝洛肃岚望去。见洛肃岚脸颊通红,立即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哪有以往的从容姿态?
两人因身份悬殊而存在的无形距离也因这丝窘迫而荡然无存,使得洛肃岚恍如邻家局促不安的少年郎,莳栖桐起了挑逗心思,勾唇一笑,“大王脸怎么红透了?是不舒服吗?”
这丝挑逗使得洛肃岚的脸颊更加红润,甚至耳根都染上这丝绯色。但他还是强装镇静地摇了摇头,假咳几声掩饰尴尬,“无事。”
随即他抬眸浅笑,对莳栖桐询问道,“风越来越大了,姐姐不如改日再来游览?”
看着莳栖桐点头应好,他抬手指向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的花园处,“走吧,姐姐随我去湖中亭,那里适合议事。”
莳栖桐颔首,顺着他的指引朝前走去。
洛肃岚仍落后她一步,他垂眸看着莳栖桐因风吹拂擦过他衣摆的裙角,心神荡漾。耳根也似察觉他的心思,瞬间红透。
24. 湖中商谈(上)
湖中亭名副其实,在翎王府花园正中湖心,它与花园并无连廊连接,需坐小舟方可过去。
如洛肃岚所说,确实是个议事的好去处。
几人穿过花瓣纷飞的花园,朝岸边走去。
岸边已备好一叶小舟,洛肃岚屏退侍从,轻笑回头,轻声询问莳栖桐,“只我二人,同舟共渡,临湖赏景,你看,可好?”
说罢,他踏上船头,将手递给莳栖桐。
莳栖桐莞尔一笑,搭上他递过来的手,朝船上走去。
小舟上有一个船蓬,莳栖桐上去时,才发现船蓬里别有洞天,除了铺着软垫的座位,中间还摆着一张小桌,桌上燃着熏香,似有安神静气的功效,令莳栖桐的眉心不自觉舒展。
蓦地,莳栖桐瞥见了放在一旁的船桨与缚膊,她抬手就准备取下帷帽,准备去划船。
洛肃岚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制止了她,他看着她,深黑的眼中透着灿烂的光芒,“姐姐就在此赏景,划船这种事,我来便好了。”
莳栖桐险些溺进这双眼中,她转头咳嗽掩饰尴尬,道了句好。
洛肃岚拿起襻膊,将宽大的袖子挽起,精干有力的手臂不免也露了出来,吸引了莳栖桐的眼睛。
想起那晚院中的配合,洛肃岚的武功应当也十分高强,而宫中武师,应该教不出这样的水平,这般想着,莳栖桐问了出来“大王如今,是跟谁习武?”
洛肃岚闻声回头,面上带起一丝疑惑,“姐姐怎么突然对这个起了兴趣?”
看他这样,显然不欲告知,莳栖桐便未再问,表明目的,“无事,想与大王切磋一番。”
灵山修习的十年,养成了莳栖桐这爱与人切磋的性格。但她武功高强,迄今没有遇到对手,如今见了洛肃岚这般潜力,难免不心痒难耐。
洛肃岚的笑意渐深,“好啊,不过今日风大,姐姐没带佩剑,加之还有要事相商,不如改日我们都做好准备,认认真真切磋一场。”
两人约好之后,洛肃岚便拿着船桨朝船头走去。
莳栖桐跟上他的步伐,却在刚出船蓬时停了下来,她依靠在船蓬上,静静看着洛肃岚有条不紊地滑动船桨,小舟顺势朝湖中走去。
随着景物移动,莳栖桐看见了绚丽的色彩,听见了万物的欢腾,春日的到来,好像此刻才为她所知。
水声哗哗,风声呼呼,不知名的小鸟站在树头,叽叽喳喳,在这方小舟上,莳栖桐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她闭上双眼,去听风的心事,闻花的蜜语。
洛肃岚划着船桨,却不自觉地朝莳栖桐望去,她闭着眼睛,神色在薄纱的掩盖下模糊不清。如此,洛肃岚才敢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她那双往日灵动有神的眼睛,此刻静静阖上,为她增添了几分沉静,也无形中加重了她的疏离感,仿佛神明又重回高台,让人不敢亵渎分毫。
他不敢再观神相,将目光垂落少许,看向她今日的装扮,她今日穿了一身广袖襦裙,珊瑚色的襦裙搭配松柏色长袖外衫,有一种春日娇蕊的既视感,蝶恋花的纹饰也为其增添了几分灵动。而颈间金锁,更是浓重的一笔装饰。这一袭华裳,最适春日赏景。
看着看着,他不禁就愣了神。
直到小舟偏移方向,他才急忙回头,将船划回原路。
莳栖桐睁眼,恰好看见洛肃岚着急忙慌地调整船的航路,这般失态,她未见过,所以不禁笑了出声。
洛肃岚闻声回头,语中含嗔,“姐姐莫要取笑,一时失神而已。”
“是是是。”莳栖桐点头回应,嘴角笑意未压。
穿过青荷,船行至岸,莳栖桐率先下船,伸手示意洛肃岚下来。洛肃岚一脸受宠若惊,急忙搭手于上,借着莳栖桐的力度跳到岸上。
两人一前一后,朝湖中亭走去。
踏入湖中亭,一股风裹挟着水汽袭来,格外凉爽。亭中石桌上的花果香气也为亭中增添了几分甜腻的氛围。
“姐姐,坐。”
顺着洛肃岚的指引,莳栖桐坐在了桌前,此处是最佳观景点,能览尽翎王府半阙风光。
她抬手准备取下帷帽,却不料薄纱勾住步摇,迟迟没有取下。
见状,洛肃岚立即上前,接过莳栖桐的帷帽,轻柔地替她解开步摇与薄纱的勾连。
束缚解开,莳栖桐抬头言谢。洛肃岚早知她今日薄施红妆,可亲眼目睹那一瞬,他还是有片刻失神。
但看到莳栖桐眼中的错愕时,他还是收了目光,朝一旁走去,试图缓解尴尬。
莳栖桐也感觉尴尬,她朝栏杆走去,凭栏远眺,欲将满眼风光尽收心间,洗去心中涌动的情绪。
洛肃岚收拾好心情,朝莳栖桐看去,见她观景入迷,他不忍打断,随她一同望向远方,意图感知她此刻心绪。
半晌,莳栖桐收回了目光,坐回了原位,端肃神色,“今日寻大王,不为临湖赏景,是为共商要事,眼下已然蹉跎半顷时辰,现在就不必再三寒暄,直入主题吧。”
她取出那封纸条,递到了洛肃岚眼前,同时开口询问,“听大王昨日之意,这张纸条并非大王给予?”
洛肃岚打开纸条,目睹纸上消息后,眉头以一个细微的弧度皱起,“是,我给姐姐的并非是这封。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姐姐手里,也让我颇为疑惑,究竟是何人,能在我眼下鱼目混珠?”
“先不论是何人,大王看这。”莳栖桐抬指指向纸张上首,“十九夜,月明楼,这会是一个突破点。”
洛肃岚收起信纸,含笑看向莳栖桐,“如何见得?”
无论这人目的是何,他将纸条送到洛肃岚,亦或莳栖桐手上,显然都要将他们引去月明楼。
当下毫无线索,纵使是鸿门宴,也值得一去。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莳栖桐挑眉一笑,“我打探到月明楼明日有一场拍卖,人多眼杂,正宜浑水摸鱼。到时,便要仰仗大王了。”
洛肃岚望向莳栖桐,眼神疑惑,“哦?姐姐打算亲自去探?”
莳栖桐抬头与他对视,眼神笃定,“大王不也是这个打算吗?”
洛肃岚低头一笑,轻声赞叹,“姐姐观微之术惊人。”
谈笑间,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决定明晚伪装去月明楼探探。
莳栖桐支颐看向洛肃岚,脸上带了几分好奇,“对了,大王原本的纸条上想说的是什么?”
“姐姐很好奇吗?”洛肃岚挑了挑眉,看到莳栖桐眼中好奇后,他莫测一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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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栖桐遗憾摇头,正准备开口,看到洛肃岚也有此意,她闭上了嘴,示意他先说。
洛肃岚率先开口,“看姐姐欲言又止,不妨直言。”
莳栖桐收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盯着洛肃岚的眼眸,语气也很严肃,“我有一个重要消息可以告诉大王,作为交换,大王解答我一个疑惑,意下如何?”
其实她知道洛肃岚肯定知道这个消息,不过她要的,是加入这个计划,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这步不可或缺。
洛肃岚摇了摇头,语气遗憾,“姐姐还是信不过我。我说过,凡有疑惑,知无不言。”
莳栖桐认真地望向洛肃岚,“大王说的话,我自然没有忘记。只是,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唯有利益交换,我方可安心。”
洛肃岚垂头,看着有几分失意丧气。
莳栖桐压低声音,“北戎已渗透越宁,意图在上巳当日自导自演,引起战争。”
她只说了一半,并未将莳栖梧告诉她的消息全盘告知,不过,仅此便已足够。
洛肃岚蓦然抬头望向莳栖桐,眼中错愕,“你……你怎知?”
“大王早已知晓?”虽是疑问,虽早知他已知,莳栖桐还是摆出一个不知情人该有的困惑。
“不瞒姐姐,我此番回京,正为此事。”洛肃岚吸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愠色,“北戎狼子野心,虽然提出和亲结盟,但这只是缓兵之计,他们一直在伺机挑起战争。此次皇姐出降,就是他们挑事的最好时机。“
莳栖桐本以为自己还要费好一番口舌,才会从他口中撬得只言片语,没承想,竟这般轻松。她知道洛肃岚可不是单纯至愚蠢之人,这般轻易便将这等机要告之,他的图谋,令她细思极恐。
同时,她也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她不必再做出骗人感情这种行为了。虽然她免不了还要利用他,但至少不必做负心之人。
洛肃岚看着莳栖桐无奈一笑,言道:“姐姐既已知晓,以你与皇姐的关系,势必会想方设法涉入其中。我可以让姐姐加入这个计划。”
“条件是什么?”莳栖桐凝视着他的眸子,试图从中窥得些许算计。她不信世上会有不求回报,一味付出之人。正因如此,若从他眼中窥得些许算计,她或许能安心些。可令她失望了,她没窥得算计,只望见些许失落。
洛肃岚望向莳栖桐,似乎是怕引起她的不悦,他一反寻常精炼的言语,慢慢解释道:“京中危机四伏,我树敌甚众,又有那伙身份不明的贼人,姐姐既然不愿接受我的帮助,那便空闲时,来护卫我的安全罢。“
虽然这会限制她的行动,也会耗费她很多时间与精力,但可以从他身边探知更多消息,这么看来,倒是一笔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
莳栖桐点头应是,便看见洛肃岚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喜色。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何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感情?
她曾怀疑他是假装,是另有图谋。
可以她从未出错的观微知心来看,他这片真心不似作伪。
再说,她也窥得他实力深不可测,完全没有必要选择联姻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方法。
她回应不了这种深情,甚至有些惶恐。若非有要仰仗他的地方,她只想逃离。
25. 湖中商谈(下)
察觉莳栖桐的失神,洛肃岚开口唤回了她远走的神思,“对了,在姐姐提出疑问前,我先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
见莳栖桐果抬头望来,洛肃岚掀唇,一字一句道:“谢征之死明了,从中,我也查得刺杀姐姐的组织。”
这倒是个可喜的消息,莳栖桐表露喜意,“大王别卖关子了,直言即可。”
“这是一个江湖组织,专职刺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一般这种组织一定不会透露买主消息,这算是彻底失去消息了。
莳栖桐面色遗憾,冷声询问,“那岂不是不能知晓雇主信息了?”
洛肃岚自信一笑,“非也,雇主是在云中发布的追杀令,我已派人前往云中,顺着这条线索,姐姐很快就可以知道他的信息了。等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多谢大王。”莳栖桐立即道谢,并未再多问他如何能从他们口中撬出这条线索。
江湖之中,最讲信誉,若想从中得知买主的消息,无非只有两种可能,而以洛肃岚的能力,想必只可能是最残忍的那种。
就目前已知的线索而言,追杀她的至少有三股势力,其一是这股江湖势力,其二是与北戎勾结的未明势力,至于想要玉璜那股,应该暂时还未实施刺杀,便被莳栖桐找上。
以洛肃岚那日突然的出现来看,他也知晓这股势力,或许,可以从他口中知晓什么。
差点忘了,还有想要玉符的。
“大王先前说过,他们在找的,是一枚玉符。如今,既牵涉江湖组织,又是怎么回事?”
洛肃岚垂下眉头,“想是我弄错了,此事应当与姐姐没有关系。”
洛肃岚不欲再说,莳栖桐也没有再问。
莳栖桐从袖袋中拿出一块手帕,放在两人身前,在洛肃岚略显疑惑的眼神中,她掀开手帕,秘银丝刃露了出来。
“敢问大王,是否知晓它的来历?那日您从我院中了几名刺客,是否从他们口中得知有用的信息。”
洛肃岚点了点头,眸中挂上了几分忧虑,“他们受命于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知这秘银是从北境矿山偷采,丝刃则是云州工匠制作。”
莳栖桐望向东北方向,抬指轻点,“云州,大王在那有何布局?”
“我在云州是有布局,但这事涉要秘,恕我不能直言。我可以告诉姐姐,派出去的人会尽心获取消息,你的困惑,不日或可迎刃而解。”
莳栖桐转了话题,“大王昨日为何会在平昌坊,又为何会追查那群人。”
“我为何会在平昌坊,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去验证一件事,其二则是探查那个暗室。至于为何会追查,他们是许林余孽,携许党余资潜藏京中。”
无顷昨晚告诉她,他们目的可能是宝藏,他们想要的是她那枚玉璜。而洛肃岚又告诉她,他们是许党余孽,携余资藏于京中。洛肃岚的消息肯定无误,他们想要玉璜也做不得假。但玉璜是史云书幼时给予,许林之祸在近几年,这又是怎么牵扯上关系的?莫非,二者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脑中思绪纷乱,莳栖桐决定暂且先思考,理清其中利害,稍后再与洛肃岚言论。
她转而提出另一件事,“昨日,在夜市,大王说临春山的尸首被人补刀,是何时的事?”
洛肃岚眉头皱起,眸光沉沉地望向莳栖桐,“当晚。”
此言一出,莳栖桐背上惊起一丝冷汗。她先前推断此人或许早已下山,加入了别的组织,不一定与灵山有联系。但现在洛肃岚告诉她的,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莫非,此人一直跟着她,甚至,与她一起下山?
但灵山常年封锁,没有令牌无法下山。若她没有记错,比武后三日不得下山,她下山时是比武后第二日,她都是握有师父特令才可下山。而特令这东西,不是轻易能给出的,寻常人也拿不到。灵山中,完全不可能存在既能满足熟知她的剑法,又能满足拿到禁令这两项要求的人。若说灵山中谁能有突破封锁禁制离开灵山的能耐,她实在想不到能满足这个要求的人。
但若是早已下山之人,定然不可能与她相识,又怎能知晓她的剑法,补出一模一样的创伤?
在她思考间隙,她听到洛肃岚接着说道,“姐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莳栖桐哈哈一笑,“大王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全然告知了。至于这人,我也毫无思绪。”
洛肃岚眸光微动,凝望莳栖桐半晌后,他扯唇一笑,“既然姐姐说没有,那便算没有吧。”
莳栖桐移开目光,她本意是利用洛肃安抓出甚至铲除潜藏于越宁的刺杀势力,但她未料到事情愈来愈复杂,将他卷入,不知是福是祸。而这些,肯定不能告诉洛肃岚,他与洛肃安是竞争关系,若知道自己这幅行径,后果不堪设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或许早晚会为他所知,但至少不是眼下。
莳栖桐深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所有的线索反而如同一团被打乱缠绕的线,摸不到线头,理不清纠缠。而洛肃岚的目的她也没有完全看清,她还得费尽更多心力,才能从中谋划到更多有用信息。
至于保护家人这一点,她心中已然有数。但这些琐事无不告诉她,她早已深陷泥沼,难以脱身。她大可以放弃,但她不是那种轻言放弃之人,放任这些虫豸祸害越宁甚至大越,也有违她的初心。
目前仅知他们目标是自己,或许,可以用这点设一个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莳栖桐抬头望向洛肃岚,很巧,她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算计。
……
思虑再三后,莳栖桐还是决定不说出他们所求玉璜,“对了,大王可派些人手,前往江州。”
“还请姐姐给出理由。”
“江州或有许党余孽。”
洛肃岚颔首,“好。”
洛肃岚斟下两盏清酒,一盏递给莳栖桐,一盏高举对上莳栖桐。
莳栖桐抬盏相碰,随即饮尽这盏酒,并将空酒盏示意给洛肃岚看,勾唇一笑,“如此,敬合作成功。”
“对了,大王从那个侍女身上,可曾查出蹊跷?”无顷昨日虽一直感激莳栖桐救了自己的家人,还将自己是卧底这件事告知,但莳栖桐始终觉得她有异常。
“今日我要与姐姐说的,便有此事。”洛肃岚放下酒盏,正襟危坐,“她啊,可是姐姐的老熟人。”
“什么熟人?”莳栖桐虽然察觉无顷异常,但她可从来不觉得她熟悉。
洛肃岚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姐姐可记得那年你与舒纪晔在宫中的争执?“
“记得。”莳栖桐点了点头,但这二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电光火石之间,莳栖桐想起那位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女,迟疑道,“她是辛离?”
纵使时间已久,但以莳栖桐的记忆,她不可能忘记忘记辛离的容貌。再说……
“她当时不是刚入宫吗?”大越宫女入宫年龄为十六,那年为永安四年,到今日,怎么算也有二十八了。可无顷看着根本就是个懵懂少女,哪有成人的半分成熟。
是了,就是太过懵懂,才有蹊跷。她昨日看过的名册上她伪装的年龄也是二十二,她展现出来的神态太过幼稚,未免虚假。
“姐姐别忘了,他们是能藏身越宁而不为人所察的许党余孽……“洛肃岚话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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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莳栖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们自然有类似遮掩容颜这等秘传之术。
既是辛离,那她又是如何逃出深宫,更名易姓,潜入太傅府?若她没记错,辛离是罪臣之女,未入宫做事前都在掖庭。
掖庭,玉璜,许党,三者为何又扯上了关系?
真相真是愈发扑朔迷离了。
等等,既是辛离,又何来家人?那她为何昨日还特来感谢自己救下她的家人,为此不惜吐露秘密。
莳栖桐看向洛肃岚,洛肃岚洞悉她的想法,开口道,”哪有什么家人,是两名无处可去,与她搭伙的可怜人。
看着西斜的落日,橙黄的暮光,不知怎的,莳栖桐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惊慌,不知为何而来的惊慌。
“姐姐,我记得你曾说过喜欢樱桃,你看……”洛肃岚将殷红的樱桃递到莳栖桐眼前,莳栖桐抬眼望他,他扬唇一笑,雌雄莫辨的容颜熠熠生辉,连西斜的夕阳都不及他容光耀眼。
莳栖桐压下心中的惊慌,抬手准备接过他手中的樱桃。没想到洛肃岚瞬间将手收回,她伸出的手落空。
幼时莳栖梧也喜欢这样捉弄她,她习惯性地瞋目而视,在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后,她端肃神色,摇了摇头。
却见洛肃岚朝她靠近,手也朝她伸来。她正准备避开,听见了他轻声恳求,“姐姐别动!”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再躲避,静静地坐在原位。眼见洛肃岚那张脸越来越近,她的瞳孔也蓦然放大,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她的身体好像被禁锢在凳子上,不得移动分毫,只呆呆地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看着莳栖桐的脸随着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渐渐红透,洛肃岚勾唇一笑,做出偏头就要朝她吻去的姿态。
莳栖桐似终于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抬手就要将他推开,他再次温声提醒,“姐姐别动。”
莳栖桐并未听他再说,伸手将他推开,可能是没有把握力度,也有可能是她内力太过深厚,他被推得迅速朝后退去,眼看就要跌入湖中。
千钧一发之际,莳栖桐伸手拉住了他,他才幸免于落入湖中。
在洛肃岚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近时,莳栖桐的心又再次漏了一拍,就像那晚他回眸一笑时,再次偷走她的心跳。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收回神思,抬手准备将他推开。
若说前两次都是巧然,可他凑近她耳旁再次让她别动时,她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那抹温热的吐息落在耳尖时,这颗心就像失了控般,铿锵有力地跳动。
她慌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也第一次这么害怕,害怕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动,她更讨厌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哪怕是她的心都不行。
她重重将他推开,仿佛他是什么牛鬼蛇神。
但看到他险些跌落湖中时,她又急忙上前,拉住他。
许是没有把控好力度,他摔进她的怀中,紧贴她的胸口,临近她的心跳。
瞬间,她呆在了原地,心中涌起难言的恐惧——恐惧她那失控的心跳为他所知。
好在,洛肃岚迅速从她怀中抽离,连连道歉。
然后他举起右手,一脸委屈地望向莳栖桐,言语中也带了几分委屈,“姐姐错怪我了,我只是看到一只蝴蝶落在姐姐发髻上,想将它取下来。”
莳栖桐垂头望去,看见一只金色的蝴蝶落在他的虎口,随着微风扇动着翅膀。
莳栖桐准备收回视线,目光却被蝴蝶身后的红痣吸引,那颗痣的位置十分巧妙,为他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增添了几分诱惑。
意识到自己看的时间过长了,莳栖桐轻咳一声,转过视线。
26. 玉璜被盗
莳栖桐神色的变化被洛肃岚尽收眼底,洛肃岚转头掩饰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再回头时,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放在石桌上,推到莳栖桐眼前,低声提醒,“姐姐可以猜猜是什么?”
莳栖桐摇了摇头,“猜不到,大王不妨直言。“
洛肃岚抬手指向盒子,示意莳栖桐打开,“姐姐打开看看。”
莳栖桐本意是不想要的,但她方才险些将洛肃岚推入水中,此刻仍心负愧疚,不好再驳了他的面子。便伸手拿起这个盒子,仔细端详片刻后,名贵的檀香木溢出宁神的香气,她抬眸看向洛肃岚,抬手便要放回,“如此名贵,我受之有愧。”
洛肃岚坐回石凳上,支颐看着莳栖桐,见此,他抬手拒绝,又推回莳栖桐手中,“姐姐何必客气,又不是什么稀世之宝。”
莳栖桐不再推辞,抬手打开盒子,一只缠丝桃花簪子露了出来,桃花美轮美奂,枝叶翠绿如生,可以看出这支桃花耗尽心神,做得栩栩如生,仿佛能从中闻得芳香。
见莳栖桐甚是喜欢,他含笑解释,“那日春和宴,得了姐姐一支桃花。又在花朝祭上见姐姐只收了一只桃花,便知晓你应该最喜桃花。但鲜花不易保存,恰好我在云州时跟老师傅学过缠花,便亲手做了一支,以做还礼,还望姐姐喜欢。”
“多谢大王。”莳栖桐合上盒子,再次致谢。
暮色四合,时间也越来越晚了,莳栖桐起身告退。洛肃岚也未过多挽留,只告诉她记得明日月明楼之聚。
“姐姐,不乘舟过去吗?”
洛肃岚的声音落在后方,莳栖桐早已踏上水面,足尖轻点,惊起几圈涟漪,瞬息之间,便朝对岸飞去。
刚落稳岸上,莳栖桐便看见一人万分着急地朝此处跑来,最终不停呼唤,“大王。”
见他这般着急,莳栖桐回头望去,准备开口呼唤洛肃岚,便见洛肃岚也踏水而来。
她抚了抚额头,敢情两人午时泛舟真为赏景?
莳栖桐侧身让开,洛肃岚稳稳落于她身旁,理了理仪容,便将那顶薄纱帷帽递给了莳栖桐。
莳栖桐伸手接过,摇了摇头,她怎么就忘记了?
她掀开薄纱,将帷帽稳稳地戴在了头上,浑然不觉凤头步摇已然消失。
见那人几度看向她,欲言又止,莳栖桐识趣地朝外走去。
但她极好的耳力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出现”,“遁逃”,“潜入”……想来又是洛肃岚追查的人出现踪迹了。
还未走开几步,洛肃岚急忙唤住了她,“姐姐,你先速速赶回太傅府……”
剩下的话莳栖桐未听完,她已经翻身上墙,快速朝正门赶去了。
太傅府出事了,但以那名侍卫再三遮掩的神色,应当与太傅府本身关系不大,更像是追查的什么人。
莫非,是无顷,不对,该唤辛离!
想起放在妆奁里的玉璜,莳栖桐更加快速地朝翎王府正门跃去。
朱门露出影子,曙光近在前方,莳栖桐加快了速度,飞快地越过朱门。
“哎……”谢之玥刚下马车,就惊诧地看见翎王府内飞出一道身影,这道身影快速落到门口的马上,挥舞马鞭,便扬尘而去。
动作之快,让他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之玥阿兄,那道身影好像栖桐姐姐啊。”谢之瑶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
他半蹲下来,直视谢之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瑶看错了,莳栖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好吧。”谢之瑶垂下了头,有些丧气地抚摸着腰间的小鲤鱼。
见此,谢之玥慌张地抬头,看向从后面马车下来的谢之璃。
谢之璃狠狠瞪了谢之玥一眼,转身宽慰谢之瑶道,“阿瑶莫要难过,改日之璃阿姐带你亲自去太傅府拜访,可好?”
“好,阿瑶最喜欢之璃阿姐了。”女孩的眼睛瞬间亮起,恨不得立即欢呼雀跃。
洛肃岚出府时,便看见这幅场景。
谢之瑶第一时间发现他,欢快地跑上楼梯,“翎王哥哥,我与之玥哥哥还有之璃姐姐来拜访来了。”
洛肃岚风趣回应,惹到谢之瑶欢快一笑。
但看向谢之璃与谢之玥时,他眼中带上几丝否定,两人颔首,理解了他的意思。
洛肃岚蹲下身来,对谢之瑶说道,“阿瑶先与之璃姐姐去府中游玩,待我忙完,再回来陪你,可好?”
“哥哥先去忙吧。”谢之瑶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头拉过谢之璃便朝里走去。
洛肃岚叮嘱完女使后,便与谢之玥一同翻身上马,朝康宁坊赶去。
不消一刻,莳栖桐便赶回了太傅府。
小厮还未搬来马杌,上前拉过缰绳,莳栖桐已然飞身下马,朝府内越去。
在朝栖桐院赶去时,她撞见了莳栖梧。
莳栖梧提着一盏灯,站在院墙下,低声呵斥,“妹妹,下来!一天翻墙越岭,成何体统?”
“哥哥,我还有事,就不与你在此浪费时间了。”莳栖桐充耳未闻,加快了朝栖桐院赶去的速度。
莳栖梧转头看向她飞快朝栖桐院跃去的身影,蹙了蹙眉,抬步朝栖桐院赶去。
还未靠近栖桐院,莳栖桐便看见落染拎着盏灯,在院门口急得直跺脚。
看见莳栖桐之后,她急忙上前,昏黄的烛灯照亮了她的面孔,焦急不堪,“女公子……女公子,无顷鬼鬼祟祟地从你房中逃出,不见了。”
莳栖桐低声询问,“何时之事?”
落染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但她还是颤着声音回应,“两刻钟前。”
果然,难怪莳栖桐在湖中亭便感觉没来由地心慌,原来是丢失了贵重物品。
她低声安慰落染几句,却想起一件要紧之事,“这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女公子先前交待过我,所以我谁也没有告诉。”
“好,落染你做得好我会处理好此事。眼下,你先去休息,切记莫要声张。”莳栖桐再次宽慰她,看着她已然镇静点了点头,朝侧院走去,莳栖桐立即朝栖桐阁跑去。
她推开门扉,径直走入卧房,跑近梳妆台,着急忙慌地打开妆奁,摁下机关,架子顺势展开,其上摆放的珍品皆在。
唯有那枚玉璜,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原本摆放玉璜的位置,留下了一封书信。
酉时,平康坊
一个货郎蹲在巷口,有气无力地吆喝,生怕自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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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里的东西卖出去一般。
突然,一名侍女径直朝他走来,他急忙挑起货担,走上前去。
男子打量着女子这身装扮,低声嘲讽,“哟,辛长女公子怎么不继续做侍女了?”
无顷冷冷瞥了他几眼,抡圆了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狗东西,我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男子捂脸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眼见无顷又准备抡起手来,他收回狠厉的眼神,默默闭上了嘴,领着她朝一处院落走去。
推开院门,在平昌坊被救走的黑衣男子急忙跪下,恳求无顷的原谅。
“碍路,滚开!”无顷吼了男子几句,男子立马让开,无顷无视他的颤抖,径直朝正堂走去。
堂中已然坐了许多人,而正中两个位置,却仍空着。无顷朝左边那个走去,径直坐下。
她坐下之后,堂中之人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问好,她挥手让他们坐下,冷冷撇了眼旁边空着的位置,语气不悦,“他呢?”
堂下一人立即起身,回答道,“他说还有件事没有办成,让我们先行撤离。”
无顷啧了一声,十分不悦,“就让他死在这里,撤!”
身旁一人递上一件披风与幕篱,她伸手接过披风,径直起身,潇洒套上,朝堂外走去。
经过黑衣男子时,她狠狠踹了一脚。
随即,她接过亦步亦趋跟着她那人捧着的幕篱,套在头上,一脚踢开大门,扬尘而去。
她身后之人自发分开,像往常一样融入人海,湮于尘世。
酉时三刻,康宁坊,信国公府
舒伯全方进入书房,就察觉有一道微弱的呼吸潜藏其中。他回头屏退书房周围的侍女仆从,转身关上房门。
面向书架,他冷冷说道,“出来吧。”
一个面戴面具的男子从桌底钻了出来,他嘿嘿一笑,扬声唤道,“信国公。”
舒伯全没有看他,只踱步走到横放长刀的架子前,伸手抚了抚许久没有取下的长刀,回头问道,“说罢,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谄媚一笑,又离舒伯全近了几步,“哎,我怎么进来的不重要,您只需知道,我可以帮助国公达成所愿。”
舒伯全目光锐利地扫向男子一直警惕地放在腰刀旁的手,冷哼一声,“哼,小小毛贼,竟敢口出狂言。我现在已位极人臣,你说说,我还有什么愿望?”
察觉舒伯全的视线,男子取下腰刀,将它扔到了舒伯全眼前,摆了摆手,“现在国公可以信我了吗?”
舒伯全伸手接过腰刀,握住刀柄,便将其抽了出来,雪亮的刃口跃入眼帘,他冷哼一声,“军中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哎,信国公先别管这些细枝末节,不妨听听小人所言。”
“那你倒是说啊。”舒伯全将腰刀扔还给他,眼中审视未平。“还有,既是诚心商谈,为何不以真容示人?”
信国公府,正门
信国公府的管家紧紧守着正门,不许皇城卫进去,“纵使你们是为抓贼,但国公府没有进贼,没有国公的允许,我不能放你们进去。”
两方僵持了许久,直到一阵马蹄声踏破了宁静,一声颇含威严的声音冷冷道,“有本王之令也不行吗?”
27. 贼在心中(二更)
管家转头望去,洛肃岚领着一队骑兵,从街口出来,他眼神冰冷,视眼前无物。
管家立马俯身跪拜,“拜见大王。”
听到洛肃岚冷冷地一声起身,他连忙爬起来,低声下气地致歉,“既有大王之令,国公也不会多言,大王请。”
洛肃岚翻身下马,步伐沉稳地越过管家,径直走进信国公府。
跟在他身旁的副官冷哼一声,嗤声道,“信国公这架子真大。”
闻言,洛肃岚不置可否。
舒纪晔踏出院子时,正好看见洛肃岚领着人冲进国公府,他连忙上前行礼,随后低声问道,“大王这是?”
洛肃岚连一丝余光都不屑予他,只挥了挥手,皇城卫们蜂拥而上,朝内院跑去。
末了,他闲庭散步般朝后院走去。
副官随之跟上洛肃岚步伐,经过舒纪晔时,他轻笑一声,“舒公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看着几人头也不回地朝后院走去,舒纪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信国公府,书房
听完男子的话,舒伯全愣在原地,皱眉思索。
男人含笑转身,端详起书房装潢,突然,他眼睛一亮,上前几步,坐在了舒伯全平素处理公务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俨然把这书房当自己家了。
看着他这般失礼行径,舒伯全晲了他两眼,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嬉皮笑脸地问道,“国公考虑得如何了?”
舒伯全取下长刀,横刀向男子,眼中多了几分桀骜,“我为何要信你们?一群苟且偷生的蝇鼠。”
“哎,国公何至如此。小人只是为你提供了一个选择。”男子起身,缓缓朝舒伯全走来,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放在舒伯全身旁的架子上。
舒伯全审视几眼,并未触碰。
突然,院外响起兵甲碰撞声,男子神色一慌,竟破窗逃去。
“追!”洛肃岚一声令下,副官带着几人便跟上那个如鬼魅般逃窜的身影。
“大王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舒伯全打开房门,静静站在门口与皇城卫中央的洛肃岚对峙。
“本王公务在身,冒犯了舒公,还请舒公海涵。”洛肃岚并未与他争执,抱拳行礼后便挥手示意皇城卫入书房搜查。
舒伯全冷哼一声,拦在书房门口,寸步不让,“呵,大王一贯嚣张,看不起我这等老臣,这句海涵,臣受不起!你们径直闯入我的府邸,口口声声是为抓贼,这贼不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吗?现在又想进入臣的书房,臣这书房,成了什么地方,竟是什么人想来都能进来的?”
洛肃岚眼神愈冷,舒伯全也不甘示弱。
眼见两方僵持不下,一名皇城卫掏出一张文书,递到舒伯全眼前,低声开口,“还请国公莫要为难。”
舒伯全横眉冷对,满脸怒气,“闭嘴,我与大王商谈,何时轮得到你在旁置喙!我在战场上陷阵杀敌时,你这毛头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皇城卫低下头,生怕惹得他更加生气。
洛肃岚挑了挑眉,“朱暗,你先下去吧。”
“是,大王。”名为朱暗的皇城卫默默退下。
舒伯全死死盯着洛肃岚,生怕气势矮了分毫。
倏地,洛肃岚伸出手来,抽出舒伯全袖间书信,嘴角掀起一抹嘲讽,“信国公好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大王又想如何?那是臣的女儿寄来的书信,就连家书,大王都不放过吗?”
在舒伯全解释的间隙,洛肃岚推开了他将书信还给了他,带领皇城卫闯入了书房。
他怒气冲冲,却在看到洛肃岚拿起书房中的书信时,偃旗息鼓。
皇城卫在他的书房中好一阵搜查,他不断抚胸叹气,竟险些气得跌倒。
这时,一双手从身后扶住了他,舒纪晔对他低声嘀咕几句,舒伯全面色才稍稍缓和,却仍死死盯着在他屋中威风不动的洛肃岚。
似对他的视线有所察觉,洛肃岚回头,对他几度审视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那抹笑意似善似恶,令舒伯全好不容易压抑的怒火如遇顺风,窜天而起。
“翎王,你如此嚣张,不就仗着谢氏把持朝政吗?我……”
听闻此言,洛肃岚面上的云淡风轻瞬间裂开一丝痕迹,露出假面之下的些许偏执,他迫近舒伯全,“你又待如何?”
舒伯全从未见过洛肃岚这幅模样,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被洛肃岚瞬间震慑。
直到舒纪晔慌忙跪下请罪,他才回过神来。
却见洛肃岚接过皇城卫递上的什么东西,对他微微一笑,领着皇城卫径直离去。
行至院门处,洛肃岚回头一笑,“还请舒公莫要在意,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这般反常,究竟是为何?
耳边还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的求饶声,“大王,父亲一时糊涂……”
他一把将他拉起,“晔儿,起来!”
舒纪晔固执地不起身,直到他说洛肃岚已经离开了,舒纪晔才直起身子,但神色怯怯,一副害怕惹了洛肃岚不悦的神色。
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舒纪晔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怕什么?陛下厌恶谢氏一族众所周知,等谢太后那老东西驾鹤西去,洛肃岚这小子又能威风几时?”
“可是父亲,谢太后身体康健,谁知道她还会把持朝政多久。”
舒伯全没有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只默默望向缀满星子的天空,同时捏了捏藏于袖子深处的东西,嘴角扯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越宁,城郊
男子好不容易逃出越宁,正准备松口气时,发现皇城卫追了上来。他急忙狼狈不堪地逃窜,本以为自己要被皇城卫抓住了,无顷救下了他,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蠢货!”
男子仰头一脸自豪地邀功,“哎,虽然辛离你对我十分不屑,但你现在还是得感谢我,我可是为你办了一桩大事。”
无顷带着他极速逃窜,冷冷回道,“你又能成什么事?”
男子冷哼一声,“哎,辛离你不给我奖励就算了,怎么还嘲讽我?”
无顷低头瞥了他一眼,抬手欲打,“巴掌要吗?”
男子立马偃旗息鼓,卖乖道,“阿离姐姐,不至于呀。”
两人一路往密林深处逃去,突然,一点火光燃起,密密麻麻泛着冷冽光芒的兵甲从密林中出现,将两人团团围住,两人不得不停止脚步。
高坐马头的谢之玥讥讽一笑,“许贼余党,竟还妄想潜逃?”
无顷与男子对视一眼,两人的手都摸向腰间弯刀。
但两人还未摸到,谢之玥就拿起弓弩,对准两人,“还请两位不要妄动,弓箭可不长眼。”
男子立马拉着无顷叩头,装作十分惊慌,“大人,你抓错人了,小的和夫人只是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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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此地的猎人。”
无顷狠狠掐了他一下,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却仍对谢之玥维持那张笑面。
谢之玥扫视两人一眼,冷冷嗤笑一声,“两位与其在这装疯卖傻,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这样也可以少吃点苦头。”
他挥手向前,侍卫们一拥而上,眼看就要将两人擒拿。
男子急忙拉住无顷的手,“阿离,我知道你想要我死,但也不必同归于尽吧?”
无顷拍开了他的手,拿起颈间口哨径直吹响。
密林后瞬间窜出许多黑影,与侍卫们扭打在一起。
男子遗憾道,“太失望了,还以为能与你一起殉情。”
无顷抬脚就将男子踹倒在地,随即抽出长鞭,拍开谢之玥射向两人的弩箭,朝他攻去。
谢之玥握紧弩箭,朝无顷射去,无顷被他的弩箭牵制,不得已挥鞭躲避,不得近他身分毫。
但这也刚好为男子提供了机会,他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谢之玥身后。
谢之玥立即放下箭已射完的弩箭,拔出腰间长剑,击退男子。
趁此机会,无顷获得了喘息,她挥鞭而上,与男子合力绞杀谢之玥。
两人武力都十分高强,手中武器也使得格外顺畅,同时他们不仅身法诡异不明,还暗暗偷放暗器,谢之玥逐渐落入下风。
他边打边退,用一柄长剑抵抗着两人猛烈的攻势,竟渐渐脱离侍卫的保护圈。
谢之玥刚拍开男子的弯刀,突然,无顷挥鞭而来,谢之玥轻松躲开,却刚好落入两人的圈套。
男子握着弯刀,又突至谢之玥身侧,他急忙避开,却见男子指尖幽光,而另一边,是无顷鞭上倒刺与近在咫尺的细针,他暗道不好……
十万危急之间,一道霸道的真气袭来,无顷与黑衣人悬于空中的暗器兀自跌落,两人也被击退半尺。
趁此机会,谢之玥得以脱身。
三人同时向真气来处望去,一道身影从空中落下,来人面覆面具,手持长剑。
在烈烈的风声中,她凌厉的眼神似利刃穿过几人,使她似从天而降的杀神一般。
男子愤愤不平,扬声斥责,“多管什么闲事,你又是何人?”
等回头时,看见无顷躲闪的目光,他瞬间了然——她就是莳栖桐。
谢之玥立即朝莳栖桐跑去,嘴里不停喊着救命。莳栖桐冷冷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世子,专心应战!”
谢之玥立即收起嬉笑,狗腿地拍莳栖桐的马屁,“你这,可以啊,不愧是去修习过的人。”
莳栖桐并未搭理他,提剑率先攻向无顷。
谢之玥也提剑攻向男子,男子急忙逃窜,边跑便朝谢之玥扔暗器,没了无顷的制衡,谢之玥剑剑直逼他的命门,似想将方才被两人围堵的气报回来。
无顷浑然不察莳栖桐的攻击,呆呆地待在原地。直到男子恨铁不成钢地嘶吼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只是,莳栖桐已然攻至她面门,她费尽全力,才刚刚躲避,但身上的披风也被莳栖桐划破,她藏在里面的侍女服露了出来。
她顾不得莳栖桐可能会继续发起攻击,急忙捡起披风,想要盖住露出的侍女服。
出乎意料,莳栖桐没有继续发起攻击,握着剑站在原地,声音悲怆,“我现在,该唤你无顷,容花……还是辛离。”
她惶惶抬头望去,只看到莳栖桐透着几分忧伤的背影。
28. 唤作辛离(三更)
无顷忽略了男子的求救,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是辛离,多谢女公子当年的仗义执言,不然……”
虽然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但听她亲口讲述,莳栖桐心间还是涌上了一丝酸涩。
不过两人如今已殊途陌路,现在也不是伤感的时候。
莳栖桐冷声打断了她,“无论你是谁,既已叛变,做下恶事,我会将你擒拿,并绳之以法。”
说罢,她抬剑指向辛离。
辛离眸光微动,而后面色一冷,持鞭应战。
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莳栖桐手持佩剑,剑法凌厉,辛离鞭法灵活,每次挥鞭都精准地阻挡莳栖桐的进攻。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却没人因此而受伤。
反观谢之玥这边,男子狼狈逃窜,谢之玥也没落到好。
他最珍爱的华裳被男子勾破,头冠也被男子打落在地,看着十分狼狈,哪有往日从容优雅。
正因如此,他眼眶泛红,死追男子不舍。
眼见辛离应付得愈发吃力,莳栖桐蓄足力,腾空而起,轻松越过辛离的长鞭,朝她劈去。
辛离立即后退,莳栖桐也随之在空中旋身半转。
眼见辛离就要被莳栖桐擒住,一道黑色身影从远处窜出,瞬间,他就揽过辛离,两人一同退至五尺开外。
莳栖桐再次在空中旋转,并踏上一棵枯树伸出的枝丫,提剑蓄力朝两人追去。
黑色身影再次窜开更远的距离,是一个让莳栖桐追不上的距离。
见此,一直被谢之玥追赶的男子也立即朝那人求救。
闻声,那人又化作一道黑影,窜至谢之玥身前,将男子拎起,一同逃窜。
莳栖桐当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离开,她自空中落下,借树干为踏点,几次蓄力,迅速接近黑影。
眼见黑影近在咫尺,莳栖桐挥剑而去,然而那人用极度诡异的身法,与她的剑尖擦身而过,毫发无损。
男子噗嗤一笑,无情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饶是你武功盖世无双,也不可能伤得到黑叔。”
瞬息之间,黑影带着辛离与男子窜出好远。
眼见是抓不住两人了,莳栖桐停了下来,冷冷瞥了男子一眼。
接收到莳栖桐冰冷的眼神,男子立即打了个哆嗦,就见一只飞镖朝他飞来,幸好黑叔及时躲避,不然,那只飞镖会穿透他的嘴巴。
他惊魂未定地摸了摸尚存的嘴,看着莳栖桐仍冷冷地站在原地,他趴在黑叔肩上,朝莳栖桐比了个鬼脸。
见莳栖桐对此毫无反应,他无聊地收回了头,又见辛离神情失落,他嘴角一勾,计上心头,但他还未犯贱,便被辛离赏了一巴掌。
他捂着脸,终于消停下来,失落地低头看着飞快后退的花花草草。
姗姗来迟的谢之玥目睹莳栖桐扔出飞镖的全过程,他不由惊叹出声,“莳栖桐,你居然还会使暗器?”
莳栖桐回头瞥了他一眼,吓唬道,“你要不要亲自试试。”
看着谢之玥急忙摇头,她唇角一勾,转身朝打斗处赶回去。
虽然她买暗器是为自保,但那人实在嘴欠,赏他一个又何妨?只是飞镖数量很少,又难以购得,她心里还是涌上一阵心疼。
谢之玥紧跟着他,仍喋喋不休,莳栖桐回头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谢之玥,你居然还会扮乞丐?”
谢之玥连忙拢起衣服,理了理杂乱的头发,理不直气不足地说,“什么乞丐?莳栖桐你别在这嘲笑我,还不是你与那女人一味打斗。不然,那小子肯定能被我们擒住。”
莳栖桐嗤笑一声,用眼神扫视了他全身好几回。
谢之玥一脸防备,连忙捂紧衣服,“别啊,你别是看上我了?”
“自作多情。”莳栖桐转过头去,却看见那群装备精良的侍卫灰头土脸,灰溜溜朝谢之玥聚集过来。
莳栖桐冷笑一声,对谢之玥嘲讽道,“领着这么多人,却毫无收获,世子还是洗洗回去睡吧。”
“哎,你怎么说话那么难听?谁说我没有收获了……”
莳栖桐没听他废话,持剑离去。
这京中禁军的素质实在拉垮,拥有这么精良的装备,却只能落得空手而归,实在不行!只能希望边军不是也如他们一般,不然……
辛离三人逃出密林,刚准备松口气时,就发现了在林外守株待兔的一行人。
三人立即停住,转头欲遁,不料一柄长枪与三人擦肩而过,径直插入三人侧边的地上,入土三寸,兀自颤抖。
三人停住脚步,回头朝为首的洛肃安望去。
洛肃安轻笑一声,挥手向前,他身后装备精良的骑兵们一拥而上,将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男子率先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洛肃安挥手示意,他身后之人压出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几人定睛一看,便认出她是当时假扮黑衣男子身旁侍女的那个女子。
辛离看出他潜藏之意,从黑叔手中挣脱,站直后理了理衣裳,从容向洛肃安发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洛肃安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似乎是喜欢辛离这样的聪明人,“很简单,我有几个疑惑需要解答。”
“好啊,你让他们退下,我告诉你。”辛离抬头直视洛肃安,嘴角掀起一抹笑意。
洛肃安挥手示意骑兵退下,好整以暇地看向辛离。
……
两人交谈不过半刹,突然,几人闯入。
瞬息之间,辛离扯上受伤的女子,跟随几人转身遁逃。
她回头对洛肃安扯出一抹嘲讽,“感谢大王将秦思送来,我就先不奉陪大王玩这个幼稚游戏了。”
洛肃安接过侍卫捡回的长枪,静静看着几人逃走,眸光微动,神色未明。
半晌前,莳栖桐刚踏出密林,一人便拉住了她。
她回头望去,是洛肃岚,他嘴角是浅浅笑意,在月光下,面如冠玉的脸庞泛着淡淡的柔光,恍若画中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被他吸引是人之常情,亏自己还惴惴不安,误以为是心动。
莳栖桐收回杂念,跟随他的指引朝洛肃安所在之处走去。
目睹全程后,洛肃岚轻声询问,“姐姐猜一猜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那名被辛离劫走的侍女肯定吐露了什么,加上他已经看见了辛离的服饰,所以,他绝对会去找自己。但洛肃岚言外之意,显然并非如此,所以莳栖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纵使这样会显得自己很蠢,但洛肃岚还是笑意盈盈,望着莳栖桐,“我猜,他会去找姐姐。”
见莳栖桐仍望着他,洛肃岚嘴角笑意依旧,眸光在月光下灿如星光。
“但是姐姐待会儿要随我去乱葬岗,你说,怎么办好呢?”
怎么办好呢?
莳栖桐勾唇一笑,自然是迫害莳栖梧了。
半个时辰前,栖桐院。
“哥哥来了,坐。”
莳栖梧方踏进栖桐院,便被莳栖桐不怀好意地拉进栖桐阁。
“你到底要干什么?”
莳栖桐转身拿起放在小几上的面具,戴到脸上,“哥哥觉得这个面具怎么样?”
莳栖梧嫌弃地看了两眼,给出评价,“很丑。”
“谁让你评价美丑了?”
莳栖桐冷声斥责,随即将莳栖梧压在小凳上,将一个帷帽戴在了他头上。见他准备伸手拿开,莳栖桐抬手压住他的手,笑意冉冉,“哥哥,你今晚是不是还有应酬?”
莳栖梧还是挣开她的桎梏,抬手掀开帷帽,抬眸紧紧盯着莳栖桐,“莳栖桐,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妹去替哥哥应酬,就麻烦哥哥扮演好小妹的身份了。”
莳栖桐根本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拿起佩剑与黑色披风,便朝院外跑去。
出去时,还顺手带上了云扉。
等莳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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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打开房门时,莳栖桐早跑没影了,只有候在院中的落染与他面面相觑。
片刻,落染嘴角扬起一抹坏笑,躬腰行礼,唤他道,“女公子,您有何吩咐?”
莳栖梧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关上房门,默默坐回凳子上,仰头望月。
回神时,发现莳栖桐桌上排列整齐的机巧,他抬腿朝内走去。
密林中,莳栖桐与洛肃岚仍躲藏在暗处,见洛肃安的兵马尽数离去,两人才慢慢走出。
望着洛肃安一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莳栖桐回头询问洛肃岚,“大王为什么会放辛离他们离去?”
洛肃岚仍看着洛肃安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回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看来淮安王也与你有着相同的想法呢。”
洛肃岚回头看向莳栖桐,“姐姐不也是吗?”
莳栖桐勾唇一笑,摸向袖中玉璜,沉默不语。
什么钓不钓的,她甚至连鱼饵都不必放,那条鱼早晚会找回来。
京畿密林
“东西呢?”
辛离从袖中取出玉璜,递给了说话的男人。
男人接过玉璜,迎着月光端详许久。
久到辛离都要怀疑自己拿错了的时候,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口赞赏。
辛离松了口气,与他谈笑起来。
然而他突然冷下脸来,让人把秦思拖到两人面前来,“辛离,这种叛徒,我告诉过你没有留的必要。”
秦思连忙哭喊,“阿离,我真的是被迫的,你不知道那淮安王的手段有多狠辣……”
男人抽出身旁护卫的长剑,扔到辛离面前,背过身冷冷道,“就由你,亲手斩杀叛徒吧!”
辛离跪倒在地,并不看那柄长剑,只一味替秦思求情。
过了很久,男人转身扶起她,抬袖擦去辛离额头渗出的鲜血与沾染的污泥。
辛离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义父,您放过秦思……”
她还未说完,便见男子拿起长剑,眼睛眨都没眨地刺入秦思的胸膛,秦思那句感谢还未说完,只留下几声呜咽。
喷出的鲜血洒了她满脸,黏腻的腥味钻入她的鼻尖,不可抑制地,她胃里一阵翻涌,正准备低头干呕,男子捏住了她的后颈,强制她看向秦思。
秦思仍有口气,但她肝胆俱裂,口中鲜血狂涌,吐不出一个字眼,渐渐地,就这么在她眼前倒下,翻涌的鲜血染上了辛离的手指。
“啊啊啊啊啊啊”辛离崩溃地发出一声凄厉地哭喊。
男人起身,意味深长地落下,“辛离,你记住了,叛徒,就是这个下场!”
越宁郊外,乱葬岗
月色幽幽,山上树木稀稀疏疏,秃鹫在空中盘旋,发出“咕咕”的叫声,同时还有小动物们“吱吱”,“滋滋”的叫声,将本就阴森的乱葬岗衬得更加瘆人。
而山腰,有两个身影在躬身挖着什么,若有人远远望去,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而莳栖桐与洛肃岚两人就在这阴森的环境中埋头苦干。
洛肃岚倚在支起的铲子上,低头询问莳栖桐,“姐姐,你知道我为何会带你来乱葬岗吗?”
“来挖尸体。”莳栖桐幽怨地看向洛肃岚,拿起铲子又铲了一铲土。
“不知明日请姐姐去月明楼天字阁吃他家的招牌,可否获得姐姐的原谅?”洛肃岚拿起铲子,继续铲土。
“大王还真会计算,明日我们本就要去月明楼。”莳栖桐放下铲子,将露出半个身体的尸体从土坑里拖了出来。
洛肃岚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这不一样。本来只是去埋伏,与你一起的话……”
莳栖桐将尸体摆好排正,回头呼唤洛肃岚,“好了,除了他们腕间的刺青,大王还要看什么?”
洛肃岚捡起一根树枝,依次挑开他们的衣裳,见莳栖桐目不转睛,他扁了扁嘴,继续挑开下一具尸体的衣裳。
“姐姐发现了什么?”
29. 乱葬岗上
这些尸体中,只有部分手中有刺青,但在他们胸口,都有一圈乌黑,似是中毒的痕迹。
莳栖桐抬手指向其中一具的胸腹,“此处的黑痕。”
洛肃岚欣慰点头,“云州林苏,水源曾被矿山污染,引发大范围中毒,死伤惨重。所以在林苏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大多都有后遗症,而经由我府中仵作验证,这些尸体胸腹大都留下了这道痕迹。”
莳栖桐沉吟一声,“林苏……”
林苏位于灵州与云州的交界之地,有林苍山脉与苏林山脉横跨境内,这两条山脉藏有许多矿山,这些矿山所产矿石适宜炼钢,多用于制作军械。
林苏的水源污染,应当与一年前的地动有关。那场地动震垮了几座开采中的矿山,伤亡惨重,水源污染,应该与矿山倒塌脱不了干系。
至于这些人,他们应当都是在林苏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
身处关塞,又肩负制作军械的职责,所以林苏,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军阵要地。
“军政要地”,这个字突然牵起莳栖桐脑中杂乱的信息,她突然想起昨日与阁主的对话。
莫非,在金昭玉粹中,那位阁主所说的“两股势力,盗取军械”都与之有关,而这场灾难,更非是表面看起来的天灾。
这么想来,洛肃岚与她合作的目的就昭然了。
她抬眸朝洛肃岚看去,洛肃岚嘴角微勾,轻声询问,“姐姐,现在相信我了吗?”
莳栖桐并未回应,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刺杀我的势力都与云州有关。”
洛肃岚脸上仍带着那层不变的笑意,“是,目前已知的是——已然逃窜的许党余孽,他们擅长潜伏,加上还曾还将你引去平昌坊,应当没有刺杀。不过是否刺杀,待改日我们一起去大理寺敛房看过才可确认。”
上次在平昌坊小院中,皇城卫突然闯入,那堆尸体应当都被带回大理寺敛房了。还有她在京郊杀掉的那群刺客以及临春山的那具尸体,应该也在大理寺敛房。
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她正愁该如何潜入大理寺中。
心情好了,莳栖桐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看向洛肃岚,“大王不好奇为什么这么多势力都与我有关吗?”
洛肃岚垂眸半晌,忸怩道,“我完全相信姐姐,至于他们为什么与你有关,我虽然好奇,但不会追问。”
他蓦然抬头,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等你愿意说时,我会洗耳恭听,若你不愿说,那它也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莳栖桐收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望向他,“你不怕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埋伏在你身边窃取消息?”
洛肃岚的眼眸愈发明亮,晃了莳栖桐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你永远不可能是。”
莳栖桐转头轻咳两声,避开他过于炽热的眼神。
看着莳栖桐转过头去,洛肃岚眸光瞬间黯淡。但随即,他眼中涌起了汹涌的情绪,紧紧盯着莳栖桐的背影,仿佛要洞穿她的内心。
莳栖桐望着天空那轮孤寂的明月,继续追问,“大王不打算说其余势力了吗?”
洛肃岚嘴角又扬起笑意,“临春山那人与所有势力都无关,应当只是个江湖人士。”
莳栖桐察出其中问题,拧眉望向洛肃岚,“等等,既然大王说临春山的那人与这些事都无关,那你当初为何会笃定他与你追查的一件事有关,还决意与我结盟?”
洛肃岚摸了摸鼻子,假咳几声,“咳咳咳,因为……”
看着莳栖桐凌厉的目光,他终是吐露他早在云中就发现她了,并且莳栖桐一路上杀掉的刺客都是他派人掩埋的。
末了,他补充道,“所以姐姐不必担心,除却临春山那人,回京一途的刺客都不成体统,看着倒像是山匪劫掠。”
看着洛肃岚澄澈的眼神,莳栖桐眸光暗了暗,“大王不怕,你知晓我这么多秘密,我将你灭口?”
“我只知道姐姐当下不会。”
见莳栖桐点了点头,洛肃岚的眼中涌起一丝期待的光芒,试探问道,“姐姐武功如此高强,若有一日,我背叛了……。”
莳栖桐拔剑直指洛肃岚,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我会杀了你。”
暗卫们一拥而上,剑指莳栖桐。
洛肃岚挥手让暗卫们退下,静静凝望着莳栖桐的眼眸。
半晌,莳栖桐收剑回鞘,微微一笑,“当然,你我应当不会走到那一步。”
洛肃岚莞尔一笑,应和莳栖桐。
但他心里知道,若真有那一日,莳栖桐会毫不留情地用手中利剑,斩下他的头颅。
但至少眼下,他们还是盟友,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接着说道,“在你阁中偷埋银刃的,则又是另一势力,我推测他们多少与北戎有关系。”
“北戎。”莳栖桐无意识重复,想起从莳栖梧那里获知的消息。
洛肃岚垂头看着摆放整齐的尸体,“至于这些人,他们分属两股势力,应当就是搅乱云州的那两股势力。”
莳栖桐点了点头,指向尸体腕间似藤蔓的刺青,“对了,大王,这些刺青又当如何解释?”
“刺青吗?”洛肃岚走到莳栖桐面前,用手中树枝挑起尸体旁的手臂,“姐姐听说过水鬼吗?”
“什么水鬼?”莳栖桐皱起眉头,这又与水鬼有什么联系?
“传闻沿海一带,常出现无名大船。但从来没在上面见到过人,久而久之,就有人鼓起勇气,爬上大船探索。”洛肃岚的语调突转,增加了几分恐怖气息,“凡是上船探索的人,都有去无回。久而久之,大家都对这海船避之不及。”洛肃岚的语调又转为低沉,“慢慢地,这些船上就长满一种奇怪的藤蔓,那几片海域的生物慢慢就因为这种生物而大量死亡。”
这个故事毫无新意,不过他说这个,肯定不会是打算在这乱葬岗中,与孤魂野鬼,与她闲谈诡秘。
莳栖桐抬眸望着洛肃岚,“这又与他们手上的刺青有何关系?”
洛肃岚嘴角笑意不变,压低了点声音,“姐姐不急,先听我说完。”
“后来,海上来了异国商人,他们成立了一家商铺,帮助沿海的人铲除这种植物。”
洛肃岚停顿了一会儿,见莳栖桐抬眸朝他望来,他接着道,“他们发现这种植物在晒干后竟然能帮助捕鱼,并且,它制成药还有致幻作用。所以,这种植物渐渐在沿海几州流行开来,成了有市无价的名贵商品。”
洛肃岚又重新故弄玄虚,“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姐姐知道是什么吗?”
莳栖桐弯腰,仔细端详起那几块刺青,头也不回地答道,“它曾导致海域生物大量死亡。”
“是,不愧是姐姐。”洛肃岚扬声夸奖,继续说道,“使用过多的人渐渐全身溃烂,消息传回越宁,皇祖母将植物及相关制品全面禁止,并下令抓捕那群商人。”
洛肃岚的声音低了几分,面上也失去了笑意,“但是那群商人就像凭空消失,这种植物完全不见。直到一年前,它又在云州重新出现。同时,还冒出了一个组织……一个以它命名的组织。”
“什么?”莳栖桐站直起身,看向洛肃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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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肃岚一字一顿,甚至有些咬牙切齿道,“海藤。”
“姐姐今日给我的那张纸上,有微弱的海藤气息。所以,我猜测,明日月明楼的拍卖,肯定与此有关。”
果然,线索渐渐串联起来了。只是,她还是没有弄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缠上她。
莳栖桐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大王,当初太后陛下派谁去沿海几州查处海藤?”
洛肃岚似是想起了不悦之事,面色冷了几分,冷冷道,“怀王与奉义侯。”
怀王,他自伤重回京后,便不问世事,只在皇帝的再三恳求下,挂了个鸿胪寺卿这个还算清闲的职位。以莳栖桐对从外界传言对他的了解,他应当不会牵扯进这里面。只是人心隔肚皮,还是留个心眼。
而奉义侯颜世美是颜贵妃之父,与洛肃安走得最近,若是他的话,洛肃安应当也牵扯其中。
至于洛肃安,他本来的立场就不明,加上又被她牵扯进来。莳栖桐想着,事情变得愈发有意思了呢。
莳栖桐心下有了主意,她看向洛肃岚,“我有一计,只是需要大王委屈一下。”
看着莳栖桐狡黠的眼神,洛肃岚笑意隐隐,点了点头。
……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声惊呼打破了两人的交谈,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只看见一个屁滚尿流,跌跌撞撞朝山下跑去的身影。
见此,莳栖桐忍俊不禁,“哈哈哈,你我二人也有被人当鬼的一天。”
洛肃岚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那么饱含笑意与温情,“与你一起,就算是被当成鬼,又有何妨?”
莳栖桐急忙打断他,“大王,时辰已晚,该回去了。”
洛肃岚转身唤出暗卫,使唤他们去埋尸,便与莳栖桐急忙朝山下赶去。
莳栖桐回头看了下刨坑埋尸的暗卫们,“既有暗卫,大王为何还要折腾自己挖尸体?”
洛肃岚干笑两声,他知道莳栖桐表面是说自己,实则是埋怨他让莳栖桐去挖尸体,摆尸体。他装作没有听到,毕竟,他也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有更多与她独处的时间。
来到马身旁,莳栖桐并未着急上马,而是立即拿起绑在马身上的水袋,立即将双手清洗干净。
洛肃岚在一旁,连连致歉。莳栖桐洗完后,抬头看向他,“大王,快亥时了。”
已近亥时,两人再不加快速度,只怕赶回去时,只能被拦在城门外过夜了。
两人策马,一路朝明光门赶去。
风声呼呼,将洛肃岚的后发刮得疯狂飞舞,莳栖桐压了压马速,落后他些许。
洛肃岚回头时,看见了莳栖桐脸上的忧虑,他微微一笑,“姐姐不必担心,就算误了时辰,我亦有办法带你进去。”
想起两日前她在狗洞前与洛肃岚面面相觑的尴尬,莳栖桐不禁心生疑惑,这个进去是从城门进去吗?
洛肃岚看透她的所思所想,勾唇一笑,便策马奔腾。
幸得,两人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赶了进去。
方进明光门,一人就匆匆跑上前来,急忙对洛肃岚低语。
洛肃岚面色一冷,回头看向莳栖桐。
莳栖桐正要与他道别,却突然问道,“对了,大王不打算去辛离的假母亲和弟弟那里探探吗?”
洛肃岚面上涌起一丝惊诧,“姐姐忘记您与皇姐的约定了?”
迎着莳栖桐疑惑的目光,他轻轻一笑,“皇姐昨日还求母后举办一场马球赛,说是你明日会进宫见她,趁此时机,娱乐一番。”
莳栖桐抬手抚额,哎,怎么就忘记这事了。
30. 深夜拜访
戌时五刻,太傅府,正门
洛肃安策马至正门前,眼见小厮们一拨朝内跑去,一拨急忙上前,他面色冰冷,翻身下马,并未搭理小厮们,径直入内。
莳安康与史云书方刚携手走出正堂,就看到洛肃安面色冰冷地朝府中走来。
看见莳安康与史云书的身影,洛肃安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立即上前扶起准备行礼的两人,抬手行礼,并唤道,“老师,师母。”
两人连忙说不必多礼,而后提起,“大王怎么半夜造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洛肃安满眼担心,“听闻老师府中前日着火,我十分担忧,但近日忙碌,今日才抽出空来看看老师与师母。”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厅堂走水,并无人员伤亡与财物损失,劳烦大王走这一趟了。”
两人看出洛肃安另有来意,将他请上座后,两人悄悄对视一眼,由莳安康先行发问,“观大王面色焦急,不妨直接道明来意。”
洛肃安重重叹了口气,假装为难地说道,“是这样的,京中出现许党余孽,那日我在平昌坊抓住了一名余孽。经由她之口,我知晓太傅府埋伏了一位许党余孽。”
莳安康的眉头瞬间皱紧,“许党余孽。”
史云书倒是淡定,她看向洛肃安,低声询问,“大王可知余孽姓名?”
洛肃安直视史云书的眼睛,语气却很恭敬,“无顷,敢问师母可否将她唤来?”
史云书眉头也皱在了一起,她当然记得无顷,昨日莳栖桐才跟她要去这个侍女。
她抬手唤来女使,让侍女去请莳栖桐及无顷。
洛肃安拨了拨茶盏里的茶叶,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他当然知道无顷就是与他在京郊交谈的女子,只是,若不如此,怎么可能见得到莳栖桐。
……
莳栖梧全然不知危险已至,他入迷地摆弄着莳栖桐房内的机巧,桌上已组装出半个模型。
阁外,落染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着院子外面,生怕有人过来。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她的心瞬间揪紧。待那人走进,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是史云书的贴身女使。
看到落染,她急忙上前,“落染姐姐,女公子和无顷呢?”
落染立即皱起眉头,“女君怎么突然想来找女公子和无顷了?”
女使凑近落染,悄声道,“淮安王来访。”
落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故作镇定,对女使道,“女公子身体不适,已然睡下。无顷傍晚就不见踪迹,现在也找不到她人。我随你去吧。”
女使脸上有几分为难,眼睛也紧紧盯着烛光通明的栖桐阁,却终究拧不过落染,只得与她一道回去复命。
“落染姐姐,你今日怎么走得这么慢。快些,女君嘱咐得紧。”
落染加快了脚步,虽然她面色沉静,可内心早已心乱如麻,她在内心疯狂祈求,只希望莳栖桐能尽早赶回来。
太傅府,正堂
洛肃安又与夫妇二人聊了些琐事,余光瞥见两名侍女匆匆赶来,他回头望去,发现没有莳栖桐,顿时身周的气压都冷了几成。
落染与女使急忙行礼,并将来龙去脉尽数解释。
察觉洛肃安的不悦,史云书假意发怒,重重敲了下桌子,“桐桐真是被惯坏了,大王在此,都不出来见见。”
莳安康立即了然她的想法,两人一唱一和,“大王勿怪,桐桐身体不适,这才没来迎接。”
洛肃安直接起身,忽视史云书两人不愿的神情,直接指使落染带路,“老师与师母不必苛责栖桐姐姐,既然她身体不适,合该是我去看看,顺道问些有关无顷的事。”
落染的心已经要从嗓子眼里面蹦出来了,心想,领着这尊大佛回去,若莳栖桐没有赶回来,那岂不是完蛋了。
她认命地带着洛肃安走了府中最绕的那条路。见此,史云书与莳安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莳栖梧拼好机巧时,恰好听到一阵脚步声,他连忙躲至窗子旁,偷偷朝外看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栖桐院走来,史云书刻意放大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大王,这恐怕于礼不合。”
莳栖梧连忙吹灭所有烛灯,继续躲回原位观望。
洛肃安笑意盈盈地回应,“师母不必担心,我与栖桐姐姐自幼相识,如今只不过是探望生病的旧友。再说,在您府中,又能惹什么非议?”
话已至此,史云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时,莳安康握住了她的手,她转头望去,他眼中满是宽慰,还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她点了点头,回握回去,两人相视一笑,随洛肃安进入了栖桐院。
落染先是跑到栖桐阁,低声呼唤,“女公子,女公子。”
如此形式,莳栖梧回应不是,不回应也不是,他僵在窗边,脑子里飞快想着对策。同时暗暗责怪莳栖桐贯会给她留烂摊子,默默在心里骂了她几句。
这时,史云书说话了,“大王,既然桐桐不适,还是我先去看过再说。”
洛肃安目光沉沉,他回头扯出一丝笑容,“师母请,若是栖桐姐姐实在不适,改日我亲自去尚药局请直长来给姐姐看看。”
莳安康连忙抬手行礼,既表感激,又暗推拒,“多谢大王好意,只是尚药局事务繁忙,也不劳大王如此兴师动众。栖桐一向康健,许是回京一途太过奔波,从而积劳成疾,她只需在家休养几日便好了。”
洛肃安急忙扶起莳安康,表示老师多礼云云。
与此同时,史云书正朝栖桐阁走去。
看着史云书一步一步朝阁中走近,莳栖梧咬了咬牙,认命地掐着嗓子道,“母亲不要靠近,我偶感风寒,怕传染了你们。咳咳咳”
他咳嗽个不停,好似要将心肺尽数咳出。
见此,洛肃安默默后退了几步,但脸上还是那副不见莳栖桐誓不罢休的固执。
“桐桐,你还好吧?”
是莳安康与史云书异口同声地询问,两人言语中满是担忧,显然没听出是他,亦或是有心遮掩。
莳栖梧悄悄松了口气,装作刚刚止住咳嗽,继续道,“父亲与母亲不必担心,儿已服药,只是还未痊愈,怕传染你们。”
洛肃安眉头紧锁,紧盯着黑暗的楼阁,“栖桐姐姐真的不要紧吗?”
想起莳栖桐对洛肃安的态度,莳栖梧也冷了声音,“无事,不劳大王烦心。”
不料这一冷,让洛肃安察觉了蹊跷。他皱起眉头,轻声试探,“栖桐姐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莳栖梧的心跳瞬间停止,他怎么可能知道两人有什么约定。
这时,阁中响起摔倒的声音,阁外几人还未开口询问,女子虚弱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大王莫要开玩笑,我与您之间从无约定。”
莳栖梧悄悄松了口气,对闯进来的莳栖桐怒目而视。莳栖桐脸上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一边与洛肃安对峙,浑然不觉自己还摔在地上。
见此,莳栖梧无奈地摇了摇头,急忙上前扶起跌倒在地的莳栖桐。
莳栖桐起身后,急忙将摘下的面具与脱下的披风递给莳栖梧,转身便朝窗子旁走去。
确认阁外几人都看见她后,她再向几人分别行礼,然后看向洛肃安,直问来意,“敢问大王,深夜拜访肯定不是为了来探病,不妨直言,您此番拜访究竟所为何事?”
“无事,只是获悉你的侍女无顷应是许党余孽……”
莳栖桐内心嗤笑,装什么大尾巴狼,他亲自放跑的人,还来询问什么?
但这些想法肯定不能表露出来,她装作乖顺,又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既然大王已知她是余孽,便按例处置。若还有何疑惑,我随时为大王解答。”
“夜色已深,既然栖桐姐姐身体不适,我也不再打扰。栖桐姐姐好生休息,改日再见。”洛肃安未等莳栖桐回应,便与莳安康和史云书辞别。
几人好一番推辞,最终史云书两人陪着他朝院外走去。
眼见几人即将离开离开院中,莳栖桐听到莳栖梧在她身后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即将踏出院子的洛肃安突然转头,抬手指向鬓边,对莳栖桐勾唇一笑道,“栖桐姐姐,树叶。”
在莳栖桐伸手摸向摸向鬓边时,他转身与史云书两人一同离去。
莳栖桐摸下了一片树叶,盯着这片树叶,她面色一冷,眉头紧锁。
见几人的身影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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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栖梧走到莳栖桐身后,冷冷讽刺道,“妹妹,你知不知道,‘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
莳栖桐回头瞪了他两眼,“哥哥,你别以为你替我掩瞒,我心怀感激,你就可以伺机嘲讽我了。”
莳栖梧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没良心。”
……
太傅府正门,莳安康与史云书见洛肃安已策马远去,两人回过头来,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忧虑。
莳安康轻笑一声,抬手抚平史云书皱起的眉头,随后将她揽进怀里,低语宽慰,“你我都清楚两个孩子虽然爱折腾,但有分寸。你最近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只要他们没惹出祸事,便随他们去吧。”
史云书揽住他的腰,语含嗔怪,“说得像他们惹出祸事,你就不管了一样。”
“岂敢不管,阿梧和桐桐可是我们的珍宝。”
“嘴贫。”史云书掐了一下莳安康的腰,莳安康连忙跑开,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地朝府内跑去。
落后两人的侍女仆从们对视一眼,嘴角都扬起一丝笑意,默契地加快脚步赶上两人。
两刻钟前,翎王府
奉义侯颜世美已经喝了好几杯茶了,身旁的侍女还欲再续,他抬手制止,开口询问,“大王究竟何时出来?”
洛肃岚踏步进来,“侯爷莫怪,本王与表兄玩叶子牌过于入迷,侍女们不敢打搅,等牌局结束,才来通报,这才来迟。”
颜世美起身行礼后,转头朝外看去,看到谢之玥正朝堂中赶来,与他视线对上,谢之玥龇牙一笑。
他坐回原位,掩下眸中深沉,“哦?大王与世子两个人就可以打叶子牌了?”
谢之玥匆匆行礼,坐到了他旁边,“侯爷也想加入吗?只怕不行,两位妹妹还在等着我与大王。”
他谢过奉茶的侍女,接起茶盏一饮而尽。
颜世美看向端坐主位的洛肃岚,调侃一笑,“想不到大王私下竟这般风流。”
谢之玥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怒然质问,“哎,你说什么呢?”
洛肃岚仍笑着看向他,只是眼中晦暗却令他心惊,语气也略带阴沉,“侯爷想错了,是舅父家的两位姐妹。”
他连忙赔罪,洛肃岚还未说话,谢之玥先表示不满,对他的道歉完全不领情,“哼,侯爷还有闲心说别人风流,不妨先管好你自家的事,看看小侯爷做的那些好事!”
说到“小侯爷”,他转头看向洛肃岚,发现洛肃岚面色如常。
察觉他的视线,洛肃岚抬眸直视,“不知侯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颜世美装作为难,欲言又止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应和,他索性直抒来意,“听说大王在调查谢征一案,他与我交情甚好,不忍见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问问大王有何进展。”
洛肃岚揉了揉额头,一脸苦恼,“本王也正为此事烦心呢,既然侯爷与他是旧相识,不妨多提供一些信息。”
颜世美讪笑一声,“大王言重了,我哪懂断案。”
洛肃岚也抬眸望向他,“侯爷也言重了,调查毫无进展。”
……
颜世美一脸丧气地离开了翎王府,上马车后,待在马车里的男子急忙询问,“父亲,他找到那样东西没有?”
颜世美狠狠瞪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一天只会惹祸。”
男子扭过头去,“父亲别指责我了,你就说他有没有拿到那个?”
颜世美眸光深沉,冷冷道,“不知道。”
与此同时,翎王府
谢之玥把玩了一会手里的茶盏,转头看向神色怀念的洛肃岚,“大王,你说那老头还会继续搞小动作吗?”
洛肃岚摸着袖中什么,还在回味。
谢之玥走到他眼前,挥了挥手,“嘿!表弟,回神了。”
洛肃岚才从回忆中抽离,拧眉看向谢之玥,“表兄方才说什么了?”
谢之玥盯着他袖中露出珠串的步摇,满目调侃,“你小子,真是见色忘义。”
见洛肃岚不欲回应,他收了调侃,再次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他不继续搞动作,他就不是颜世美了。”洛肃岚嗤笑一声,满眼嘲讽。
31. 肃宁交心
莳栖桐好说歹说,几番保证,才让莳栖梧放心离去。
临走前,莳栖梧状似不经意地问出,“怎么不见朱鸾?”
乍闻此言,莳栖桐险些失态,但她咽下心中悲伤,若无其事道,“自然是回归灵山了。”
说罢,她将莳栖梧推出门外,扬声逐客,“时辰已晚,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的失落自然落在莳栖梧眼里,但他终是没问,径直转身离去。
等莳栖梧的脚步完全消失,莳栖桐颓丧地走回窗边,跌在窗前的小凳上,她心绪翻涌,只得垂眸沉思。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一声敲门声传来,她回头望去,是落染。
她推开云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压低声音轻声呼唤,“女公子。”
见莳栖桐颓丧失神,落染满目愧疚,正欲开口,却是莳栖桐率先开口宽慰,“不必愧疚,你做得很好!”
听此,落染面色几度变化,欲哭欲笑,直到莳栖桐站起身来,轻拍她的肩膀,她才落下泪来。
“有何困难,尽可言我。”莳栖桐清冷的声线若潺潺春水落入她耳中,润泽她的心间。
……
见落染脚步轻快地踏出栖桐阁,莳栖桐神色松动些许,而后展眉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屋中回响,似青鸟的清啼,也似莳栖桐的释怀。
她回头朝浴室走去,顺道摘下头上发饰,准备洗漱入睡,等将身上首饰全数拆下,她才惊觉,那只凤首步摇失去了踪迹。
因着名字含有“桐”字,许多人赠礼予她,惯好凤鸟,所以她的凤鸟饰品不胜枚举。那只是她随手从妆奁中取出的一只步摇,众多首饰中不起眼的一个,丢了就丢了。
若是被困苦之人拾去,也算她行了善事。
……
等熄灯休息,莳栖桐才开始想明日入宫之事。
虽然洛肃岚告诉她洛肃宁找皇后请求举办马球,不过到此时宫中仍没有帖子发出,想来是希望渺茫。
这几日太过忙碌,导致她甚至忘记向宫里递拜帖,眼下只能盼明日的拜帖批得快或明早能收到马球赛的帖子。
莳栖桐这般想着,便合眼入睡,连日来琐事不断,今晚又这般折腾,她也倍感疲惫。
月升月落,冷寂的微风被日光染上暖意,拂过莳栖桐的脸庞。
兰香入鼻,莳栖桐抬手拨开纱幔,睁开眼来,晨光熹微,她见床榻前的香几上燃了一壶香,香烟袅袅,香气宁神。
窗外轻薄的日光恰好穿透香烟,透出缕缕淡紫,格外美丽。
听到她的动静,落染急忙上前,递上一份精致的帖子,“女公子,宫里送了请帖,邀您入宫参加马球赛。”
莳栖桐坐起身来,抬手接过,展开帖子,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帘,果然是洛肃宁的亲笔。
栖桐,山中清净,我猜你上山后就没有再打过马球。所以,我求了母后,在竞元殿前举办了一场马球赛,巳时,静候汝至。
末尾落款,“宁”。
莳栖桐收好帖子,立即从床上起身。
辰时,皇宫,丹凤门
莳栖桐才下马车,就听到了一声呼唤。
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身手矫健朝她跃来,她后退一步,才避开险些撞上的那人。
见莳栖桐躲避的动作,她脸上立即挂上夸张的哀伤,“栖桐,只是十多年不见,你就不记得我了吗?”
莳栖桐无奈一笑,指着两人的距离提醒道,“曲予,我若不避开,我两只会在此摔得狼狈。”
曲予,现任明州都督曲军之女。
两人自幼相识,是彼此最好的玩伴。彼时莳安康任明州刺史,曲军仅是一名校尉。虽然曲军后来一路升迁,直到都督,曲家也搬回了越宁,只是那时,她也远赴灵山了。所以,从莳安康调回越宁,至今,两人应有十二年未见。
曲予哈哈一笑,拍了拍莳栖桐的肩膀,“谁让你长这么高了?”
莳栖桐无奈一笑,便听她继续说道,“其实从刚听说你回京,我就想来找你了。”
曲予脸上挂上羞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边,凑近莳栖桐耳边,低声道,“只是,我犯了点小错,被母亲禁足了。”
莳栖桐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对曲予笑得调侃,“你啊,还是那样跳脱。”
少女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的开朗笑意,掩盖了如今在京中为质,父女别离的心酸。
纵使数年别离,但两人仍亲密如初,不消片刻,两人就有说有笑地交谈起来。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见领路太监朝两人走来,曲予亲昵地挽住莳栖桐的手臂,邀她跟自己一起进宫。
到竞元殿时,场上已布置好,已有几队人马在旁准备,凉廊中也已坐了许多公子贵女。莳栖桐与曲予随便寻了两个位置,便坐了下来。
随即,便陆陆续续有人上前朝两人问好,两人扬笑一一回应。等脸都笑僵了,才堪堪应酬完。腾出空来,莳栖桐看着绿草茵茵的马场,暗自感叹这场马球赛,似乎办得过于盛大了。
见莳栖桐面色微冷,曲予靠近她的身旁,低声道,“栖桐,我怎么感觉不止是一场球赛那么简单呢。”
莳栖桐扬笑回头,捏了捏她的脸,“阿予,想那么多干什么,先玩个尽兴再说。”
曲予推开她的手,神色认真,“栖桐,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莳栖桐还未回应她,便听到了内侍的唱喏。
“皇后殿下到,明州公主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内侍唱喏,洛肃宁与谢皇后挽手踏入了竞元殿。
众人立即行礼跪拜,谢皇后柔声让众人起身,随后领着洛肃宁朝高阁走去。
莳栖桐起身,恰与朝她这处望来的洛肃宁对上视线,洛肃宁对她勾唇一笑,嘴唇轻启闭合,默语几句。
凭借口型,她看出来洛肃宁说的是什么,“栖桐,带着你身旁的女孩,到我身边来。”
莳栖桐回头给曲予传达洛肃宁之意后,两人一同朝洛肃宁之处走去。
越过好几个廊亭,又爬了好几圈楼梯,两人才至皇后所在之处。
两人一同行礼,“见过皇后,公主。”
谢皇后温柔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栖桐,还有曲予?”
“殿下还记得臣女?”曲予立即抬头看向谢皇后,却在触及司宫令时,又将头低了下去。
谢皇后轻声让两人起身,安排她两坐到了洛肃宁身旁,继续笑着对曲予道,“当然记得。你呀,活泼好动,又极善打马球,去岁春宴,可是给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谢皇后与曲予说话的间隙,洛肃宁挽上了莳栖桐的手,笑意盈盈地望向莳栖桐,眼中的喜悦令她的眼眸明亮起来,让晴朗的日光都逊色了几分。
曲予与谢皇后闲聊了许久。
稍许,皇后看出洛肃宁的迫切,轻笑一声,“肃宁等得焦急了,你们就随她出去说说体己话吧。”
洛肃宁立即起身感谢,随后牵着莳栖桐,喊上曲予便朝外走去。
三人走下高台,将将离开时,就迎面撞上了谢之璃与谢之瑶。
见到几人,谢之瑶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公主姐姐,你们要去哪里?”
洛肃宁半蹲下身,平视着谢之瑶的眼睛,轻声恳求道,“阿瑶先去见母后,稍后姐姐们再来找你与之璃姐姐,可好?”
谢之瑶上扬的嘴角压下少许,但她终是点了头,随谢之璃朝皇后之处走去。只是她一步三回头,眼光始终落在莳栖桐身上。
莳栖桐对她微微一笑,谢之瑶脸上立即扬起笑意,转头欢快地朝前走去。
待谢之瑶两人的身影看不见,洛肃宁挽住莳栖桐的胳膊,带着她转身离开,“栖桐,你知道阿瑶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莳栖桐也有几分好奇,她望向洛肃宁,开口询问,“肃宁,为什么?”
洛肃宁挑眉一笑,一脸调皮,“不告诉你,你慢慢猜。”
……
几人一路朝竞元殿最高的楼阁走去。在上楼阁前,洛肃宁屏退宫女,与莳栖桐,曲予独自朝高台走去。
既上高台,洛肃宁张开双手,感受从远方吹来的清风。莳栖桐也朝远处眺望去,从此处观望,宫中半数风景,远处矮小的越宁建筑尽揽眼中。
微风拂过时,飞檐翘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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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挂的那只铃铛,铃铃作响。
洛肃宁仍闭眼感受着清风,只轻声询问道,“栖桐,你还记得那只铃铛吗?”
“记得。”莳栖桐当然记得,为了挂这只铃铛,她险些跌落,是洛肃宁紧紧拉住她,才免于坠落。虽然她逃过此劫,可回府后还是被史云书与莳安康狠狠责罚,那还是她第一次见他俩那般失态。
洛肃宁睁眼,回头望着莳栖桐,“自你赴灵山后,我时常跑来看着这只宫铃,仿佛你还在身边。”
“抱歉。”莳栖桐垂头道歉,青鸟不能为外人所知。就算是家人,她一年也只得传信三回。所以洛肃宁这十年间,没有收到她任何消息。她一直深感抱歉,只是在志向当前,她可以放弃所有。
师父曾告诉她,从师父那里,她可以学尽所有。待学成之日,她定然可以成为不世将才,安定天下。纵使这像一句诓骗的谎言,可她不得不信,也不能不信。
大越虽然看起来国泰民安,但她自幼随父母守护边疆,知晓周边蛮夷贼心不死,屡次偷袭劫掠,边民身处水深火热,担惊受怕中。更知道升平已久,朝中早已不重视军队,边军活得辛苦,连俸禄都已能一直拖欠,更遑论作战装备的保障。
后来误入繁华皇城,又见识到人心叵测,阴谋算计。她选择答应师父,赴灵山修行,誓要学尽师父毕生所藏。
如今北戎狼子野心已显,更有渠狄,月陵虎视眈眈,正逢定北军招募兵士,她亦正好能借此机会,一展抱负。
或许对洛肃宁的愧疚,只能等北戎城破那日,带她归国才可了却。又或许,此生遗憾,再难了却。
看着莳栖桐哀伤的眼睛,洛肃宁摇了摇头,踮脚抚上莳栖桐的肩头,“栖桐,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让你感到亏欠的。”
“我想告诉你,正是因为你,我才从那个怯懦的公主蜕变,变得勇敢,敢挺身而出,敢自告奋勇……”
洛肃宁低头苦笑一声,“虽然是既定不可更改的事实,但……”她重新抬眸直视莳栖桐的眼睛,眼中是坚定的光芒,“我还是想将我那时的想法告诉你,我不想做那个只会站在所有人身后的公主!这一次,换我站在大越万民身前,应对北戎阴谋算计!”
“我能想象得到,你听闻这个消息时是多么不甘。不甘我大越铁骑数十万,却惨败北戎小贼之手,不甘……”洛肃宁突然住嘴,回头看向皇宫正中的位置,接着道,“不甘他们决策的失误,如今由我来替他们承担代价。”
见洛肃宁终于停下,一直沉默的曲予趁机提出,顺道往后退了几步,“等等,公主,这是我该听的吗?要不您与栖桐在此……”
洛肃宁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看向曲予,温言询问,“曲女公子会说出去吗?”
曲予停住脚步,连忙摇头,举手准备发誓,见洛肃宁摇头,她放下手指,坚定道,“我不会!”
洛肃宁嘴角笑意更明,“既如此,听听又何妨?”
与曲予交流完,洛肃宁又回头望向莳栖桐,“别哭啊,栖桐。你可是摔断腿,还能强颜安慰我的栖桐。”洛肃宁抽出锦帕,擦拭莳栖桐的泪水。
莳栖桐抬手摸向脸颊,触到一脸水润时,她才惊觉,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洛肃宁扑进她怀里,她感到一道温热的水痕落入肩上,听到洛肃宁哽咽道,“我什么都知道!我……我只是不舍与你,与母后别离。”
莳栖桐回抱住洛肃宁,听到洛肃宁的哭声愈发大,“虽然早已做好了迈入北戎的准备,可随着日子越来越近,我一想到此生将与你,与母后再无会面,我就……呜呜呜”
莳栖桐轻抚她的后背,表示安抚,低声道,“公主忘了您与我说过的话吗?”
洛肃宁抽身直视莳栖桐的眼眸,瞬间了然,但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天空中那轮明亮耀眼的太阳道,“我相信栖桐的本事,只是那何其困难。我翻遍史书,不曾见任何一个活着和亲公主荣归故国。我已经做好了余生静守北戎的准备。”
洛肃宁回过头来,日光在她身后为她披上一层华纱,她扬起一个笑容,凝望着莳栖桐的眼眸,“我只愿你余生安好,诸事顺意便好。”
32. 马球风波(一)(二更)
“我很感谢肃宁的祝愿,只是,我不愿!我不愿意过余生安好的生活,我要去拼去抢去改变!”莳栖桐直视着洛肃宁的眼睛,抬步迈入沐浴她的阳光中,握住她的手,“既然史书翻不到,我们就一同书写能被史书翻到的历史!”
洛肃宁抬头凝望着莳栖桐的眸子,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直射下宛如一块成色极好的美玉,而她眼中的坚定才是令她沉溺的原因。
洛肃宁几度张口,终是在莳栖桐眸光渐黯时道了句,“好。”
……
马球赛已然开场,“咚咚咚”地击鼓声点燃场内气氛,“嗒嗒嗒”地马踏声昭示赛况激烈,时不时还有欢呼声,为健儿呼喊。
洛肃宁回头望向莳栖桐与曲予,“这场球赛并非只为春日聚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眉头皱起,“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这场球赛,北戎大王子找上父皇,提出将这场球赛作为两国联谊,比一比哪国的骑术更胜一筹。”
“抱歉,栖桐,本来是想让你开怀的,最后还是成为了政治博弈的场合。”
“肃宁,你无需道歉。”莳栖桐宽慰洛肃宁,脑中却响起了两日前深夜拜访的安俟戎,那黏腻的眼神令人作呕。
洛肃宁抬手便要朝曲予行礼,“曲女公子,今日找上你,便知你极善马球,含拜托你参赛之意。不情之请,还望应允。”
曲予急忙拦住她,“就算公主不请,一想到北戎那副嘴脸,我就要自请上场,去挫挫他们的锐气。”
商议完毕,三人一同朝下走去。
见三人下来,若蒲连忙走近洛肃宁,低声道,“公主,陛下有请。”
莳栖桐将两人所言尽收耳中,她看向洛肃宁,洛肃宁回头对她和曲予点了点头,三人一同朝竞元殿前高台走去。
方才还空荡荡的高台此刻已坐满了人,太后,皇帝,洛肃岚……,凡是她回京后遇到的人,几乎都来了。
三人连忙朝主位三人行礼,太后挥手让三人坐下,便示意皇帝与安俟戎继续讨论。
听两人之意,是三局两胜,以一炷香为引,试比哪方进球更多。眼下,第一局已然开始。
莳栖桐才坐下,便感觉三道炽热的视线同时向她望来,她抬头望去,分别是洛肃岚,洛肃安,安俟戎。
洛肃岚舒眉一笑,与莳栖桐视线对上后,又转了视线,一脸正经地望向皇帝与安俟戎。
洛肃安本来是笑望她的,察觉她与洛肃岚视线对上后,便收了笑意,冷冷观望着两人。
而安俟戎,一边与皇帝交谈,一边还肆无忌惮地用眼神扫视她,仿佛她是一件任人随意观望的物件。她没给他脸,狠狠瞪了回去。
原本想利用他,如今既已知晓他的图谋,又有了制衡他的手段,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人身上耗费。
察觉她的不悦,安俟戎突然起身,朝皇帝抱拳一礼,“敢问陛下,若今日比赛我方拔得头筹,我可否索取一样东西?”他一边朝皇帝说话,一边用眼神露骨地盯着莳栖桐。
“哦?比赛还未开始,王子就知道你方胜局已定?”皇帝垂头望向安俟戎,声音喜怒不定。
“我说过了,纵使贵国人才辈出,在马术之上,北戎一族才是行家。”安俟戎站直身体,脸上是邪魅狂狷的笑意。
莳栖桐一向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她先对曲予轻言抱歉,看到她眸中深藏的鼓励之后,直接站起身来,对主位三人躬身行礼,而后再对安俟戎抱拳行礼。
随后,她不卑不昂地开口,“王子未免太过狂妄,纵使你们北戎是马背上的民族,我大越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岂容您小看!既然王子认定自己会赢,我也认为是大越会赢。既然我们意见相左,那便定下一个赌注。”
安俟戎轻笑一声,颇为不屑,“你倒说说,赌注为何?”
莳栖桐回头对皇帝再次行礼,“敢问陛下,若臣女说这个赌注为陛下一定会准许的愿望,陛下可愿准许?”
皇帝还未开口,谢太后便先开口了,“准了,吾替皇帝应许了!”
谢太后轻笑一声,盯着莳栖桐,“以你为先锋,若是胜利,凡你所求,吾与皇帝无不应许!”
皇帝面色冷了一瞬,随即附和道,“吾与母后持相同想法。”
眼见安俟戎面色不善,太后看向他,补充道,“若北戎获胜,同样无不应许!”
安俟戎脸上露出一抹诡笑,“两位陛下所言当真?”
皇帝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君无戏言。”
正巧这时,第一场战果已出,大越惨败,双方甚至差了三个球。
闻言,安俟戎不屑一笑,“本王倒要看看,栖桐美人如何逆转败局?”
莳栖桐回之一笑,接过宫女递上的襻缚,利落地挽起长袖。
经过安俟戎时,她嗤笑一声,便朝场内走去。
从马球队中退下的是皇帝最为信赖的内侍,他对莳栖桐低声提醒,“这位女公子小心,这些北戎人手段卑劣,惯会使诈。”
莳栖桐谢过他的提醒,接过球杖,便翻身上马。
她先鼓舞士气,然后对几人悄声嘱咐,便踏着鼓声,领队迎战。
北戎为首的是那日莳栖桐在鸿胪寺见过的安俟戎副官,见是她,他与身后兄弟相视一笑,用北戎语嘲讽起来。
他们以为莳栖桐听不懂北戎话,大肆嘲笑,言语污秽不堪。
等他们笑够了,莳栖桐皮笑肉不笑地用北戎语说道,“你们就尽情去笑吧!到时候惨败在我手下时,莫要学狗一样在地上祈怜求饶。”
几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莳栖桐不仅听得懂北戎语,还会说北戎语。更料不到,莳栖桐会这样嚣张,说出如此狂妄之语,几人面色一阵青白,最后冷哼一声,直到球赛开始,几人都不再言语,直眼神凶横地死死盯着莳栖桐。
高台,以太后与皇帝为首的几人站在看台,静静观望着场内形势。
曲予悄悄靠近洛肃宁,紧张地询问,“公主,您说,栖桐会赢吗?”
洛肃宁眼睛紧紧盯着场中身形高挑,一身水红的莳栖桐,直到曲予一连呼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她拧眉观望了几眼,低声道,“难说,但我相信栖桐。‘
曲予也应声道,“嗯!我也相信栖桐!自我认识她以来,还从来没见她失败过。”
洛肃岚的眼神也紧紧盯着那道倩影,在他身旁的洛肃安几次回头都见他目不转睛,眉头越拧越紧,终是道,“皇兄何事对栖桐姐姐如此上心了?"
洛肃岚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反问道,“皇弟不也是同样上心?”
洛肃安面色一噎,撇过头去,不再回应。
安俟戎则冷冷盯着他的副官,面色凶狠,大有种副官失败了会将他千刀万剐的气势。
太后则牵着皇后的手,抬手指向莳栖桐,“雪昔,你觉得她怎么样?”
谢皇后脸上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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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成不变的笑意,“姑母,我在栖桐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从未有过的朝气。”
谢太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涌起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而站在两人身旁的皇帝只死死盯着莳栖桐,只在谢皇后唤太后“姑母”时偏头少许,而后又默默将头转回去,只是藏在龙袍下的手默默捏紧,深深吸了口气,又将捏紧的拳头泄气松开。
谢之瑶的身高在高台上什么也看不见,所以谢之璃和谢之玥带着她找到谢舒雅的位置坐下,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莳栖桐的方向。
莳栖桐根本不知道这么多人的目光都倾注于她的身上,她只拎着缰绳,与副官就马球的控制权而周旋。
只见莳栖桐摆了一个假动作,贯注全神的副官立即挥杆朝她假动作挥出的方向阻拦,而莳栖桐嗤笑一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得马球的控制权。
她立即旋杆击球,马球在空中滑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入莳栖桐身后队友的圈中,他们分工明确地御马向前冲散北戎的队伍,颇有默契地将球引向对方球门。但北戎队员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策马赶上,侧身挥杆,竟险些触到马球。
好在一人侧身勾球,将球勾了回来。马球又重新回到了大越队员手中,他们挥杆击出马球,眼见马球就要进入球洞,又被不知何时跑到球门旁的北戎队员击了回来。
席上顿时传出阵阵叹息,却没人发现,莳栖桐已悄悄绕入北戎人的包围,她横冲直撞,迫使北戎人不得不让开,她则趁机侧身挥杆,将空中的马球重新重重击打回去。动作之快,让守在球门旁的北戎队员都未察觉,那颗马球便径直落入洞中。
随着守在球门旁的内侍重重击鼓,加之一声高喊,席上爆发出阵阵欢呼。
开局第一颗球,就这么进去了。
安俟戎面色瞬间铁青,洛肃安回头望见,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
第二颗球时,大越队占据先锋,掌握发球权。
这次,北戎队显然长了记性,他们死死守在莳栖桐周围,令她无论从哪个方向发球,挥杆,都会被他们拦住。
莳栖桐轻笑一声,做了好几个假动作,都未将手中球击出。
眼见北戎人愈发不耐烦,莳栖桐一反常态,将球扔向北戎队伍中。
她这般反常,显然出乎北戎预料,北戎众人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趁此机会,她拉住缰绳,翻身至马腿附近,抬杆勾回马球,击回大越队伍中。
此番举动,不可谓不冒险,若敌方或己方马收到惊吓,稍一抬腿,便是一场血案。
大越队友这次也十分给力,只是北戎人接二连三失利,已然失去耐心,也丢了脸皮。
一人直接纵马踏向大越一位队员,杆也高高挥起,瞄准那人的头部。
那人若不躲避,只会被他或他的马毙命当场。
生死当前,谁都会害怕。
所以,那人躲了开来,北戎队也趁机夺得马球。
众人冷了脸色,洛肃安率先冷声质问安俟戎,“你们北戎都是如此无耻之徒?”
安俟戎无耻一笑,“战场之上,哪讲道理?敢问若是淮安王您自己在战场上,你会不会用尽所有手段铲除对手?”
洛肃安没料到他这样无耻,冷哼一声,“这是比赛,不是战场。”
安俟戎没有回应,只继续盯着场上。
这一次,北戎也死守队伍,不给莳栖桐留一点窜入的机会。
33. 马球风波(二)
北戎队用这般无耻手段,一路越过大越队员的阻拦,直冲球门而去。
眼见那颗马球就要落入球洞,莳栖桐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守在了球门旁。
就在马球将要落下那一刹那,莳栖桐重重挥杆发力,马球瞬间被她击了回去。
随后莳栖桐握紧缰绳,驾马赶上马球,再次挥杆,将它带离了球门附近。
这时,她扬声对大越队员高喊,“不要丧气,他们无耻便随他们去,你们只需要知道,邪不压正,燃起信心,通力再战!”
见北戎人已经全数朝她包围过来,她挥杆用力一击,马球拖出长长的抛物线,落入远在前方垂头丧气的大越队员中央。
听了莳栖桐的话,加上北戎种种无耻,他们化怒气为斗志,揽过马球,策马快奔,朝球门赶去。
北戎先前自以为的优势瞬间转为劣势,无人阻拦的大越队员瞬间将马球带到北戎球门,挥杆一击,第二颗球,入洞!
席上再次爆发声声欢呼,甚至还有零星几声“莳栖桐”。
安俟戎脸上的笑意已经有几分挂不住了,但看着已经燃烧过半的那柱香,他又恢复平静,冷冷看向球场。
大越的士气已经燃起,北戎的士气因为接连两次的失败而开始有些低落。
此刻,莳栖桐决定再给他们灭点士气。
她将几人在赛前的嘲讽尽数归还,末了,还摇了摇头,满脸鄙夷。
北戎之人哪受过这等气,一个个都死死盯着莳栖桐,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食肉啖血。
莳栖桐将发球权给到将球击进去那位,四目相对,他瞬间了然莳栖桐所想。
莳栖桐假意吸引北戎队的关注,实则在北戎队即将勾回球时,用与他们一样无耻的方法呵斥他们。
借此机会,大越队员将第三颗球狠狠击进,仿佛要一血前耻。
球数终于回归平衡,席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大越队员也兴奋地朝席上挥舞着杆子,表示兴奋。
当然,莳栖桐也挥杆加入了他们,同时还挑衅地对北戎队送去鄙视。
香将燃尽,这会是最后一杆球,也是关键一球。
眼见北戎人对她更加严防死守,莳栖桐微微一笑,使用常规发球方法。
这一次,他们终于夺得先手。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欢呼,莳栖桐便用蛮力从他们手中抢得马球,抛到大越队员中去。
连胜三局,几人愈发激动,挥杆都挥得有力些了。
而北戎接连失败,甚至引以为傲的无耻战法也被大越学去,又加上被莳栖桐多次戏耍,几人面色涨红,一个个都凶狠地盯着莳栖桐。
副官心下一狠,竟使出诡计,纵马朝莳栖桐撞去,球杆也直扫莳栖桐腰部,一副要将她斩草除根的样子。
席上诸位见此,连连呼唤,生怕他诡计得逞,害了莳栖桐。
莳栖桐当然有所察觉,但她也深知,若不给这人一个大教训,他定然贼心不死,早晚故技重施。
所以她装作没有听见,静静等着副官离她越来越近,装出一副被惊吓到惊慌失措的样子,驭马转身后,挥杆回击,副官被她重重拍了一下,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同时,莳栖桐松开缰绳,轻点马背,跃至空中,瞄准角度,将副官一脚踹到地上。
他本就被莳栖桐那一击打得半残,如今自己重重挥出的杆子又卡在了地上,他怎么也拔不出杆子,而受了惊吓的马高抬起腿,十分危急之间,他翻身躲避,却还是被马踩着大腿,发出一声鬼哭狼嚎的凄叫。
莳栖桐稳稳落回马背上,冷眼见他叫得凄惨。
若非他心存恶意,又怎会自食恶果?
眼见那马又要再次踩踏,副官就要毙命于此,莳栖桐终究于心不忍,她翻身跃至高高跃起的马背身上,拉住了它的缰绳,将它的落脚点控在副官的身体之外,待它落脚后,又几度安抚,才稳住它的情绪,避免悲剧的发生。
虽然这人恶毒至极,但终究没有造成恶果,且他已经付出一条腿的代价了,尚罪不至死。
这番变故吸引了北戎队的注意,分心之间,大越队又击进一球。
正值香烬,这一场,大越队以完胜告终。
一边是所有人在为大越队的胜利而欢呼,一边是北戎队为副官的伤腿而痛哭,同样的地方,却宛如割裂的镜面,喜悲相对。
御医与内侍们连忙抬着担架上前,却发现莳栖桐已经用从副官身上扯下的布条,对他的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
见几人已至,莳栖桐接过内侍递上的锦帕,将手中染上的鲜血擦拭干净,便抽身离去。
莳栖桐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在她救下他命时,她听到那句,“多谢你不计前嫌,救下我,我发誓,此生再不会伤害一个大越人。”
虽然这句话真假存疑,但若他真有那份心呢?若洛肃宁来日在北戎遇到危险时,他愿意搭一把手呢?
毕竟,种下善因,方得善果。
眼见马场还需修整一会儿才能开赛,莳栖桐让队员们下去休息,转身朝高台走去。
在莳栖桐朝高台走去的一路上,她怀中不断被热情的女孩子们塞上鲜花,她们赞颂她有勇有谋,夸她为“梦中女娘”……
饶是莳栖桐冷心冷情,还是被她们的夸赞吊弯了嘴。
她从蜂拥的人群中挤出,刚准备松口气时,一个温热的怀抱拥入她的怀中,她低头望去,谢之瑶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庞跃入眼帘。
谢之瑶欢笑地昂头望向莳栖桐,“栖桐姐姐,你好厉害!”
夸赞完后,看着莳栖桐怀里的鲜花,她又垂下了头,嘟囔道,“可惜我今日没有摘得玉兰,没有花献给姐姐了。”
莳栖桐留了几朵,将怀中剩余鲜花一股脑递给她,拥了她满怀,“阿瑶上次赠予的玉兰就很深得我心,正好没什么好回礼的,这些鲜花就赠予阿瑶啦。”
谢之瑶本来想笑,可看着莳栖桐身后那群女子,她又摇了摇头,“这是其她姐姐给您的,我不能要。”
莳栖桐将花推回了她的怀中,回头询问道,“诸位姐姐妹妹,我将这些花赠予阿瑶,可好?”
听着一声声“好”,谢之瑶搂紧了怀中的花,对莳栖桐笑得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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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
谢之璃三人正准备与莳栖桐打招呼,莳栖桐将手中剩的花一人一朵放进三人手中,便告别朝高台跑去。
谢之璃与谢舒雅看着手中鲜妍的花朵,笑得温柔。
谢之玥则拿起那朵花,扬声提醒,“我一个男子,拿这花干什么?”他本以为莳栖桐听不到,却听到她远远回应,“簪花不分男女。”
谢之璃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冷声道,“给你就收着,再敢废话……”
谢之玥回头望向谢之璃,只见她又摆出那副温柔模样,他翻了个白眼,收起了手中的花。
将上高台,又有一道身影扑入她的怀中。
洛肃宁此刻完全不顾及仪容,径直扑入莳栖桐怀中,“栖桐,你不知道刚刚那幕,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莳栖桐回揽住她,温言安慰,“肃宁不必担心,你看,我完全没事。”
又安抚了许久,洛肃宁才放开她。
落后洛肃宁几步的洛肃岚几人正欲上前与莳栖桐搭话,她抬手制止,趁机将剩余的花依次递给几人。
“你的,你的,你的,都有份。”
几人或喜或嗔,接过莳栖桐的鲜花。
随后,洛肃宁挽着莳栖桐,朝高台上走去。
莳栖桐正准备行礼,太后扶起了她,“栖桐,你倒是不让吾失望。”
皇帝与皇后也随声夸赞她,莳栖桐连忙谦虚回应,“非我一人之劳,而是与马球队诸位通力合作之功。况且还有最后一场,说不得胜利。”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安俟戎听她此言,嘲讽出声,“哼,你倒谦虚!”
莳栖桐气势不落地立即反击,“王子莫要拿我出气,我还没怪你约束手下不力,尽是一些蝇营狗苟之辈。”
似是想起副官的惨状,安俟戎瞪了莳栖桐几眼,冷哼怒吼道,“蝇营狗苟也不比你狡诈欺人!”
“王子方才还说战场无眼,怎么现在就为自家属下打抱不平了?”
莳栖桐抬头望去,是洛肃岚,虽然他脸上此刻仍挂着那副笑意,可莳栖桐却觉出几分恨意,是那种会杀人的恨意。
洛肃安也冷哼一声,加入对安俟戎的口伐,“这话还是你亲口对本王说的!”
安俟戎冷哼一声,忽略了两人的指责,转身抱拳行礼,对皇帝和太后道,“我方已失去涅阿木这员大将,恳请两位陛下准许我安俟戎亲自上场,为北戎队鼓舞士气。”他转眸盯着莳栖桐,眼神冰冷地扫视莳栖桐,“也好领教一下栖桐美人的本事。”
谢皇后连忙提出疑问,“王子久经沙场,又极善马术,亲自上场与栖桐较量是否不公?”
“殿下何必替她打抱不平,说不定她自己都想与我较量一番,你说是吧?莳……栖……桐!”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安俟戎咬牙切齿地从口中一字一字蹦蹦出来的。
迎着他威慑的眼神,莳栖桐勾唇一笑,“自然,与王子一决高下,我期盼已久!”
皇帝忽略太后不善的面色,立即抢在她之前开口,“既然莳栖桐都应允了,吾也不好再干涉什么。安俟戎,你的请求,吾准了。
34. 马球风波(三)
太后冷冷瞥了他一眼,对安俟戎提醒道,“王子既已上场,切记约束手下,勿要再出现伤亡。”
安俟戎正色颔首,“自然。”
纵使他一脸正色,莳栖桐却还是瞥见了他眸子里闪烁的那抹诡异光芒,等她再度细看时,又消失不见,恍若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安俟戎抬眸,恰与她视线相对,他看着莳栖桐被洛肃宁紧紧挽住的手,嗤笑一声,再度抱拳行礼。
“既是两国联谊,怎好少了公主这位关要人物?我再提一议,不妨让公主加入大越队,与栖桐美人一道共铸大越荣光。”
皇后鲜见地动怒,对安俟戎厉声斥责,“荒唐!肃宁不善骑射,怎好踏入……”
太后拉住皇后,对她摇了摇头,皇后眸光微动,冷静下来。
安俟戎直接忽视皇后的斥责,转头看向洛肃宁,“没想到公主不善骑射,需知我北戎以游牧为生,若公主……”
莳栖桐悄悄捏了捏洛肃宁,四目相对,她的想法被洛肃宁尽数了然。
洛肃宁直接戳穿他的心思,“既知我会入戎,王子就以这个态度对待你北戎贵客?无非是想借压我一头,泄你此场马球几次惨败之气,无耻至极!”
洛肃宁直接忽视安俟戎阴森可怖的眼神,抬手朝皇帝与太后行礼,“父皇,皇祖母,肃宁恳请参赛。”
皇后上前拉起莳栖桐,“肃宁,你想清楚了?莫要冲动。”
洛肃宁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
片刻,皇后终于放开她的手,皇帝也点头应许。
恰逢内侍上前通报马场已处理好,马球赛可继续。
洛肃宁立即让宫女替她束好襻膊,与莳栖桐一道朝马场走去。
两人一同行至马厩,见四下无人,莳栖桐担忧询问,“肃宁,你明知他心怀诡计,为何?”
洛肃宁整理着马颈上的缰绳,闻言僵了一瞬,又很快掩饰下去,转头对莳栖桐甜甜一笑,“栖桐莫要担心,众目睽睽之下,他定然不会自寻死路。”
随即,她挽上莳栖桐的手臂,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今日不成,他改日还会伺机再探,所以,不如早日应对,消解他的贼心,更何况,日后到了北戎,这样的刁难只多不少,我总不能每次都缩在别人身后,是吧?”
看着洛肃宁脸上的笑意,莳栖桐突然再问不出来。自己一直将洛肃宁视为保护的对象,却忽略了她从来不是娇弱的花朵,她坚韧又聪慧,看待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通透。
看着驾马朝场内走去粉色的身影,莳栖桐心想:或许,她也要学着放手了,成为这位挚友的成长的见证人。
正好洛肃宁回头一笑,询问她为何还不跟上,莳栖桐莞尔回应,御马跟上她,与她并驾齐驱,朝球场正中走去。
北戎队与大越队再次在马场中轴线对上,虽然人员有了更易,但双方对峙的气氛未有递减。
安俟戎眼里没了之前的黏腻,他死死盯住莳栖桐,摆出一副势要将她打落马下的气势。
莳栖桐也不甘示弱,明眸半瞪,嘴角轻勾,摆出九分不屑一分嘲讽的姿态。
看着她这幅样子,安俟戎想起了前日他去太傅府前与属下的对话。
那时属下才将探得的消息尽数告知于他,他听完后,好像还笑了一声,“哦?太傅之女。这家世倒也配得上本王。”
那属下接着补充道,“王子,您有所不知,那太傅府就是昨日起火之处。”
他是这么回的——“有意思,他们想杀的人也在莳府。走吧,我们去太傅府拜访一下。”
属下一脸不敢置信,急忙追问,“王子,您真看上那女人了?”
他当时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并未回答属下的追问。
……
如今看着莳栖桐这张十分可恨的脸,他只怨当初为何不将莳栖桐铲除,否则今日就不会这般难堪。
不过如今,她这般骄横,若来日,自己能将她的傲骨寸寸折断,岂不更加有趣?
这般想着,再抬头看着莳栖桐一脸自信,他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栖桐美人还记得本王在鸿胪寺前对你所说的话吗?”
莳栖桐早将安俟戎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他的想法自然也被她全数洞悉。她内心泛起一阵恶心,脸上也未掩饰对他的厌恶。
见此,安俟戎笑得更加猖狂,“栖桐美人这般会演戏,不知来日困于本王手心之时,你是否还能演出情深义重,让本王能够心生怜惜,对你宽容少许。”
洛肃宁扬声厉呵,“安俟戎!你就这点本事?清楚自己球上功夫打不过,就开始耍嘴皮功夫了吗?”
安俟戎直接无视洛肃宁,继续用露骨的眼神扫视着莳栖桐。
莳栖桐横了他一眼,先回头安抚洛肃宁,见洛肃宁平静少许,她再转回头来,勾唇冷笑,“王子的嘴皮功夫倒是有一套,只盼比赛开始时,你还能继续耍这嘴上功夫,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
击鼓声响,球赛正式开始。
内侍将马球抛上中轴,莳栖桐率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得先手,将球铲至我方。
出乎意料,北戎方并未严防死守,令大越方极其轻易就突破他们的包围。
眼见这颗球就要打进,莳栖桐回头望向安俟戎。
他松挽缰绳,握着球杆待在原地,见莳栖桐疑惑看他,他讥讽一笑。
莳栖桐急忙转身回头,北戎队纵马疾驰,直冲包围马球的大越队员撞去,这个速度,若不避让,两方都会损失惨重。
真真是卑劣无耻至极!
她还是低估了安俟戎和北戎队的无耻程度,她没想到他们为了胜利,甚至能到撕破脸的地步。
此番决计不能让他们得逞,若真叫他们得逞,先不论是否会影响胜利,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只会更加放肆!
莳栖桐握紧缰绳,策马朝北戎队冲来的方向冲去,她只能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迫使他们避开。
这时,她觉出一丝不对来,但情况危急,她来不及思考,高举球杆,学着北戎人恐吓大越队员的方式冲他们追去。
于此同时,队伍之中。
一人望着莳栖桐冲北戎而去,焦急地低声询问洛肃宁,“公主,莳女公子她……”
彼此间的了解令洛肃宁早在莳栖桐策马朝北戎队去时,便完全洞悉莳栖桐的想法。
她抬手制止这人问出那个问题,扬声对众人说道,“诸君莫要为栖桐担心,不如趁此时机,打进这杆球,才不辜负栖桐所做!”
受她鼓舞,这球被护着朝敌方球门蹦去,估着距离,洛肃宁对准球门,重重挥杆,将球击了出去。
众人屏住呼吸,视线紧紧随着那颗马球移动,眼见马球就要落入球洞,一根杆横空出现,将众人的心如同这颗球般,重重击落。
所有人均发出几声哀叹,为这颗与胜利失之交臂的球而哀叹。
片刻前,在莳栖桐冲北戎队冲去时,北戎队意外顺利地避开她的冲刺。没有等到她冲到几人身前,也没有做出反击,只格外温顺地调转马头,生怕与她碰撞上。
电光石火之间,莳栖桐知道那丝不对是什么了,她也识破安俟戎的诡计——他就是想借机将她引开,好将那球牢牢控住!
这条计谋真是狡诈至极,无论是她上前阻拦,还是大越队选择让开,那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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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都会落到他的手里。
这安俟戎,果真是诡诈狡猾之徒!
莳栖桐立即调转马头,冲大越队赶去。可惜,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安俟戎将临至球门的球重重击回,这颗球越过半个球场,径直朝大越队的球门而去。
局势瞬间逆转,大越队的优势荡然无存,胜利也咫尺别离。
莳栖桐再次调转马头,策马朝大越球门赶去。
安俟戎早已提前安排好人,堵住她的去路。
眼见莳栖桐即将落入北戎人的包围圈,她拉紧缰绳,搂紧马的脖子——她想要这马越过身前这人。此举不可谓不冒险,她不清楚这匹马的灵性,若这马不能越过,她定然会跌下马去,若更加不幸,后果不堪设想……
幸得这匹马与她灵性相通,马儿高高跃起,轻松跨过身前这人,突破了几人的包围。
被越过的那人似是想起了副官的惨状,他被吓破了胆,重重地跌下了马背,瞬间引起了北戎队的一阵骚乱。
不过这些都与莳栖桐无关,她驾着这匹马,极速朝球门驶去。
安俟戎自然也察觉到了莳栖桐的想法,他推着马球,快速地将球朝球门赶去。
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距离耳边越来越近,安俟戎重重挥舞球杆,将马球击打了出去。
这球飞出极美的弧度,径直朝球门落去。眼见北戎队这球进定了,席上顿时传来声声哀叹。
不过一息,那些哀叹又尽数转为欢呼。
莳栖桐轻点马背,跃出一个无人能企及的高度,将球杆大幅度挥出,原本滑翔的马球,瞬间就被莳栖桐拍回,朝北戎队的球门方向飞去。
这一次,马球滑翔的速度更加地快,众人好像看见这颗球划破空气,拖出长长的拖尾。不出意料,这颗球又落回了大越队中。
而莳栖桐又在空中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红裙划出绽放的花蕊。
只可惜,她错估了这匹马与她之间的距离,这马并未待在原地,在她向前跃去之时,这马也稍稍移动几步。
眼见她就要落入地上,席上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显然低估了她的马术,莳栖桐勾住缰绳,借力用脚勾住马背,身体以一个极其柔韧的角度翻转。瞬间,便已端坐马上。
她朝席上挥了挥杆,众人立即爆发欢呼,为她的马术而惊叹。
高台上的洛肃岚也露出了自豪的神情,仿佛被夸奖的人是他一般。
莳栖桐与安俟戎都远离马球的情况下,另一边的战局不消多想。
锣鼓声敲响,大越方再进一球!
至此,大越方已领先两球,北戎离胜利,又远了一步。
席外的欢呼声沸反盈天,还隐隐听得莳栖桐的名字。大越队员与有荣焉,也一同呼唤莳栖桐的名来。
莳栖桐压了压手,“还未真正获得胜利,等摘得胜利之时,再说不迟。”
“栖桐,你值得!”洛肃宁笑了笑,再次带头喊起莳栖桐的名字。
见阻止不成,莳栖桐只得由他们去。
片刻,两队人马再次在中轴线上聚集,彼此间针锋相对。
北戎队也换了新面孔,那人满脸横肉,眼神狠戾,似要将大越队都屠戮。除此之外,北戎队的面色也十分凝重,有种隐忍极致,将要爆发的既视感。
看着北戎队凝重的面色,莳栖桐捏着手里的马球,对安俟戎挑衅一笑,“纵使王子诡计频出,胜利的权衡仍未向你们倾斜。”
安俟戎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球杆,莳栖桐所言没有引起他丝毫兴趣,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栖桐美人现在就谈胜利,未免太过狂妄。”
35. 马球风波(四)
安俟戎终于抬起头来,与莳栖桐正眼而对。
他做恐吓状,将球杆从莳栖桐眼前挥过,见莳栖桐的眼神未因此而波动些许,他正了神色,寒声诘问,“香才点燃,时间仍有大半,既然你上局可以带领你大越扭转败局,你又怎知本王不能带领我北戎队扭转败局?”
莳栖桐未与他争执,只对他冷眼相看。
洛肃宁早看他不惯,掷地有声道,“我对王子的表现拭目以待!”
安俟戎瞥了洛肃宁一眼,“公主倒是先拿出本事来再说。”
洛肃宁轻笑一声,并未回应。
鼓声敲响,比赛再次开始。
就在莳栖桐刚将球抛出的一瞬间,安俟戎便甩出球杆。
眼见他将夺得马球,莳栖桐即刻挥杆以对,两人碰上刹那,一道浑厚的内力朝莳栖桐席卷而来,莳栖桐抬起另一只手应对,反手准备将球击出。
随即,莳栖桐对安俟戎怒目以视,这人显然是奔着废掉她的双手来的,若非她内力同样深厚,现在就该轮到她摔下马去,抱手哭嚎。
安俟戎反应也相当迅速,他也反手应对,球在两人的较劲下,不偏不倚地朝远处弹出。两人身后的队友们瞅准时机,迅速冲球飞出的方向赶去。
中轴线附近瞬间只剩下安俟戎与莳栖桐,安俟戎拦下欲要赶上队伍的莳栖桐,神色认真了几分,他挑眉看向莳栖桐,眼中玩味愈盛,“没想到你竟藏了这么一手?”
莳栖桐驭马转头,轻松脱开安俟戎的阻拦。她边驾驶着马朝队友赶去,边扬声质问,“我藏几手,似乎与你无关,你说是吧,王子大人?”
莳栖桐尾音的冷笑似是一把钩子,勾破了安俟戎尚且平静的表面。他牵紧缰绳,抬腿拍向马腹,烈马迅速冲莳栖桐而去,不消片刻,竟要赶上莳栖桐。
这时,队伍中传来一声惊呼,莳栖桐凝目望去,那个彪壮的大汉险些将我方队友撞下马去,将球顺利带走。
撞下马的队友发出一声痛呼,似伤到了筋骨,眼见御医与内侍已朝他赶去,莳栖桐毫不犹豫,调转马头朝我方球门而去。
不巧,安俟戎拦住了莳栖桐的去路,他脸上噙着狂傲的笑意,“栖桐美人本事是大,只是,若你方没了你这个中流砥柱,又少了一名队友,他们……”
安俟戎又近了莳栖桐几分,他一字一顿道,“又,拿,什,么,取,胜?”
莳栖桐与他对视,见安俟戎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她低下头。
安俟戎看到她肩膀不住地颤抖,他眉头皱起,“你笑什么?”
莳栖桐抬起头来,脸上是肆意的笑容,她放肆地大笑,见安俟戎面色愈发疑惑,她才缓缓开口,“我笑你刚愎自用,笑你目中无人!”
见安俟戎的脸色愈发阴冷,莳栖桐收起笑容,“明明我告诉过你,我大越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可你偏偏不听不信。”
安俟戎似有感悟,朝两只队伍的激战处看去,一青一粉两道身影将马球带回了北戎场地,而大越队员将北戎队员团团围困,北戎引以为傲的围困战术,瞬间成为了他们的致命要点。
他以为洛肃宁软弱可欺,以为洛肃宁会成为大越队的拖累,殊不知这位公主从来只是温柔隐忍,而非软弱草包,更非人人可欺。示敌以弱,不过是诱导安俟戎使用他那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协助他自掘坟墓。
他利用大汉冲撞大越队友,很早便在莳栖桐意料之中,严格来说,这才是安俟戎自寻的死路——若他没想将大越队员推下去,大越自然不会补人,曲予当然不可能获得上场机会。
至于安俟戎自己,他一眼障目,不见泰山。他只看到莳栖桐的强势引领,没看见大越队的协调配合。他以为自己亲自将莳栖桐困住,就能摘得胜果,殊不知自己早已掉入莳栖桐精心为他编织的陷阱。先不说莳栖桐一直扮猪吃虎,并未展现完全实力就能将他困住,更别提北戎队员连败几回,早已对大越队心生畏惧。
他选择脱离队伍,亲自困住莳栖桐,就犹如亲手摘下北戎队的主心骨,亲手将北戎队推入惶惶不安的境地。
而彪形大汉,自他上场,莳栖桐便猜到安俟戎的安排。这枚棋子败就败在,作恶之心早露,仿佛亲自在脸上树立靶子,对别人说,“来看我,我是坏人”。他自恃身强体壮,以为可以靠自己一个人,仅凭蛮力打散大越队的布局,便可扭转战局。
可他忽略了最本质的逻辑——马球,本就是一场群戏。大越队友以身入局,令他成为众矢之的,也令北戎队彻底落入陷阱,再难翻身。
每一步,都是北戎队自己选择踩入莳栖桐的陷阱,怨不得别人。所以,失败,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主动权既已握在大越队手中,现下,只需要洛肃宁与曲予一直拖延时间,胜利早晚可得。
安俟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没了心思与莳栖桐周旋,握紧缰绳便要策马前去阻挡,试图挽回些许败局。
莳栖桐怎会轻易放他离开,她御马拦在他身前,慢悠悠含笑道,“王子,不告而别可不是有礼之举。”
安俟戎横眉冷对,只见莳栖桐脸上噙着松快地笑意,她扬笑询问,“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王子是否太过独断专裁?”
她收了笑意,笑意全无的脸上带了几分威压,“你自己要来追赶我?凭何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安俟戎不欲与她争执,只想突破她的包围,他冷声喝止,“让开!”
莳栖桐寸步不让,他眼中凶光一露,竟是完全不要脸了,挥杆朝莳栖桐攻来。
莳栖桐又岂能任他欺负?
她横杆以对,却难料这人卯足了劲,上好的柽柳竟都抵挡不住,球杆瞬间从中间裂开一道痕。她也没落到好,极致的力度震伤了她的筋脉,一口鲜血险些喷涌而出。
倒是她的轻敌之过,既早已听闻他天生神力,却仍以为自己仅凭深厚内力便可抵挡。
莳栖桐压下心中涌动的血气,立即收回球杆,另一手牵着缰绳后退些许,与安俟戎拉开距离。
安俟戎的球杆乍然落空,划出“咻”地一声,他抬头望向莳栖桐,因用力过度而浮现在眼中的血丝落入莳栖桐眼中,狼顾虎视之相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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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栖桐的右手因承受过多的力而受到损伤,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她装作无事,面色平静地与安俟戎冷冷对视,只有隐隐发痛的手心提醒她——安俟戎是被北戎誉为“杀神”的角色。
安俟戎的胸腹因极度生气而不断起伏,他瞪着莳栖桐,眼睛滚动间已将莳栖桐掠视一遍。看着莳栖桐微微颤抖的右手,他讥讽一笑,驾马朝球门赶去。
但莳栖桐并未因此而有丝毫退却,她继续上前,拦住安俟戎的去路。
“莳栖桐,劝你识时务!”安俟戎握着球杆,竟又要朝莳栖桐袭来,莳栖桐不退不避,静静看着安俟戎。
“王子好好想想,你真打算为泄一时之气,而废数年筹谋?若王子愿意如此,那某死而无憾。”
莳栖桐知道他在北戎的处境,此人也并非表面看来那般愚钝,他惯会伪装,也定然不会对她下死手。
此举,只为恐吓。
果然,安俟戎收回球杆,眼中多了几分欣赏,“倒是本王小瞧你了,除却这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你的才智才令本王惊叹。若非立场不同,若你非一介女子,本王不介意给你留一个心腹位置。只可惜……”
远处香炉里的香已燃过半,莳栖桐倒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机抽出时间,来与她说出这番话。
不过这倒让莳栖桐对他心生几番忌惮,一个唯才是举的主上是许多贤才的梦寐以求,但若他是敌对势力呢?安俟戎这人若不及时扼杀,来日必成大患。
莳栖桐的想法没有被安俟戎洞悉,他只认为她一介女子,纵使她是旷世奇才,但无施展机会,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完全不足为惧。
况且,这人是被他选定的最好祭品,一个,大越的祭品。这样的人,又能构成什么威胁?
那时,他没想到,这次轻敌,日后会让他悔恨终生。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脑中思绪却已过万千。
安俟戎冷哼一声,径直略过莳栖桐,准备策马前去阻拦洛肃宁与曲予两人。
莳栖桐继续策马阻拦安俟戎的去路,她不慌不忙,堵死了安俟戎的所有去路,包括纵马越过。
安俟戎几经尝试,在发现自己完全不能从莳栖桐的阻拦中逃脱后,他冷笑一声,补全了先前未竟之言,“本王从来不信什么谋划规矩!本王只知,若有人阻拦本王之路,那便是她想取死,本王向来不吝成全这等人!”
他再次挥杆,使出比先前更重的力度,更快的速度,并且吸取了先前的经验,确保莳栖桐不能从他的杆下逃脱。
手中球杆将断,莳栖桐已无可应对的利器。
远处高台,几乎是安俟戎抬手同时,洛肃岚便已察觉他的杀意,他不敢耽误,翻身便越下高台,抬腿朝球场中莳栖桐两人争执之处奔去。同时,他还扬声厉喝,令安俟戎住手,引得众人侧目而视。
而洛肃安只落后他几息,便也察觉安俟戎的杀意,他紧随洛肃岚之后,也向高台下越去。
两位皇子都这般异常,引得众人纷纷转头望向此处。
但随即,他两停在了高台下的平台之上,眼神直直往某处望去。
36. 马球风波(五)
顺着他们的视线,众人只见,莳栖桐低身躲开安俟戎横扫的球杆,而后再弯曲腰肢以一个柔韧的角度贴合马身,并迅速将头躲于马腹之下,同时足尖勾动缰绳,令马儿向旁跑去。至此,她才堪堪躲避安俟戎又重重落下的球杆。
躲开安俟戎的球杆后,她又以掌轻拍马腹,借力跃至空中,旋身半转,回正身体。
再看安俟戎这边,他手中球杆最后落空,重重砸在地上,溅起大量草沫,扬起一地灰尘,只听清脆地一声“咔”,那根球杆瞬间裂成两段,断掉的那一节瞬间飞出极高,在划出一道明显的抛物线后,直接落出马场之外。
幸得那处靠近宫墙,并无人在那,否则,定会重伤!
而安俟戎自身也被他使出的力带得险些跌下马来,他拉住缰绳,才堪堪稳住,没有跌下马来。
等坐直身体,他急忙朝莳栖桐看去。
正好莳栖桐也正看向他,她正从空中下落,她的眼神紧紧锁定安俟戎,那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无敌,若眼神可凝结为冰刺,那他此刻已然被浑身洞穿。
纵使他杀人无数,此刻,莳栖桐冰冷的眼神却让他感到彻骨寒凉。
莳栖桐未与安俟戎废话,只颇为鄙夷地对他说了句,“是我高估王子了,你,只是个莽夫!”。
说罢,莳栖桐便稳稳落坐在马背上,她勒紧马绳,驭马便朝拿着球杆朝两人跑来的内侍们奔去,她侧身接过内侍递上的球杆,低声道谢后,就径直朝众人聚集处而去。
安俟戎是有可能冲动,但他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冲动,如此异常,只能说明,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战局胜利。
他是想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从而在暗处再行使坏。而场上,最值得他大费周章的,唯有一人——洛肃宁!
莳栖桐维持表面冷静,手却不禁握紧缰绳
她没看见,递球杆予她的那位内侍盯着滴落地上的点点殷红,欲言又止,但看着她潇洒离去,终是闭上了嘴。
半刻前,洛肃宁与曲予默契配合,轻松将马球带离大越。
听着声势浩大的欢呼声,两人同时抬头向高台上看去——微风将缕缕青烟吹入风中,加速了橙黄的焰火吞噬那柱挺直于香插的香,香灰脱落间,香仅剩一半。
两人相视一笑,驾驭马继续向北戎方球门追去。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北戎男子,他并未上前阻止洛肃宁与曲予运球,只静伫原地,眼中精光闪烁,嘴角露出十分阴险的笑意。
洛肃宁与曲予对视一眼,两人均皱起眉头,默契地御马推球离开,意图离开他的视线。
直到两人与他拉开一大段距离,他仍伫立原地,只半侧身体,眼睛紧紧锁定两人。
曲予狠狠瞪了回去,便回头朝洛肃宁发问,“公主,你说他这是抱何心思?”
“曲女公子,暂且先别管他,眼下,先将球击进球洞,方为上策。”洛肃宁对那人毫不在意,视线都未曾偏移少许,只握紧球杆,将球击飞出去,随后御马跟上马球。
“好。”曲予跟上洛肃宁,追上马球,正准备挥杆将球击入球洞,便有一道如芒在刺的目光落在背上,她似有感应,回头望去,变故就在此刻突生。
一道身影突然从旁出现,竟是要撞向洛肃宁,洛肃宁驭马躲避,那人又穷追不舍。至此,洛肃宁看出了他的来意。
她冷了面色,拧眉瞪了他一眼,便更快地御马至球门附近,准备将球击出。
却不料,马好像踩中了什么,它发出一声嘶鸣后,便失了控,失控地朝场外跑去。
席上瞬间爆发几声惊呼,谁也没料到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竟会有马失控的情况发生,还是在马上有身份贵重的人物的情况下。
球场附近的内侍们立即朝马失控的方向跑去,准备从旁上前,拦下疯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尚乘局奉御脚步颤抖,却仍勉力跟上内侍们的步伐,在同僚与他各自宽慰后,他抬袖擦拭额头,发现一袖冷汗。
曲予正欲去援护洛肃宁,一直伫立原地的男子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他面色挑衅,挥杆便要夺走曲予杆下马球,曲予立即抵杆以对。
与此同时,北戎队员也赶了上来,他们将曲予团团围住,意图争夺她杆下马球。她一时脱不开身,只得一边与男子对抗,一边焦急地朝洛肃宁望去。
虽然洛肃宁心中早已慌乱无比,但她压下心慌,紧紧握住缰绳,搂住马脖子,任凭骏马不断甩动,她指尖被缰绳勒出血痕,她都紧紧贴在马上,丝毫不敢妄动。
她知道,这种时候,若她维持淡定,等摔下马去,只会尽失生机。但她终究不是习武之人,纵使心志坚定,却难抵体力不支。
察觉洛肃宁有些失力,这匹马更加疯狂地甩动,意图将她甩下身去,她只得更加用力地抓住缰绳,可她没有深厚的内力与马的蛮力相抗衡,她只能牢牢抓住缰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纵使手心传来剧烈疼痛,纵使温热鲜血滑过手臂……
但马儿的剧烈挣扎还是耗尽了她的体力,她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缰绳了,耳边除了猎猎风声,只有自己剧烈的呼吸声,与砰砰的心跳声……
还有,嘈杂的人声,突然,一声坚定的鼓励从人潮中脱颖而出,落入她的耳中,那是……
片刻前,高台上,皇后在看到洛肃宁身下的马失控那刻瞬间失态,跌倒在地,是身旁的太后扶住了她,她才没有跌倒,她借着太后的手,勉力支撑后,立即看向洛肃宁,在看见一袭红衣朝那匹狂奔的马奔去时,她屏住了呼吸。
莳栖桐虽然早有预感,安俟戎会使坏,但她没料到,他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般出格之事。
她驾驭着身下的马,极速朝洛肃宁的方向赶去,幸得这匹马颇有灵性,在察觉她的焦急后,它更快速地朝那匹失控的马奔去。
在察觉莳栖桐驾驶马的追赶它后,那匹疯马不再朝场外跑去,调转方向,便朝北戎方球场赶去。
莳栖桐及时调转马头,趁机拉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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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马的距离,并大声宽慰快要被马甩下身去,快要坚持不住的洛肃宁,“肃宁,再坚持一下!”
说罢,她松开缰绳,轻点马背,便朝那匹疯马跃去。
幸得,莳栖桐落在了马身上,她单手搂住洛肃宁,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缰绳。
并非是她不愿直接带洛肃宁离开,而是这马已然疯狂,她没有十足把握能带洛肃宁踏上身旁的马,若她贸然从它身上离开,到时,它红眼了,直接撞上,更是难办。
洛肃宁急忙回头,比清风先送入鼻中的,是莳栖桐身上的香薰,随即,翻飞的衣袂盖上她的眼睛,然后,她落入了莳栖桐温暖的怀抱之中。
“肃宁,搂紧我的腰。”
感受到洛肃宁的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莳栖桐握紧缰绳,将球杆递给洛肃宁,随后用腾出空的手抚上马头,试图让马儿冷静下来,但它仍不听使唤,自顾自地向前冲去。
她再次轻抚,并轻语安慰,意图安定它的情绪,然而马儿却开始极力挣扎,试图将两人甩下身去。
这导致洛肃宁在莳栖桐怀中摔来摔去,莳栖桐担心摔疼了她,连忙轻声安慰,但她没有听到,她只听到了莳栖桐因剧烈运动而万分急促的呼吸,纵使两人在马儿的剧烈挣扎被颠簸得摇摇晃晃,纵使情况十分危急,但听着莳栖桐强有力的心跳,此刻,她只觉心安。
见洛肃宁没有惊慌,莳栖桐专注于驯服手中这匹疯马。
按说,马是很有灵性的一种动物,若察觉到主人比自己强大,他应该温顺下来,不再与之作对,但观它样子,像是受了刺激,完全丧失了理智。
莳栖桐尽力稳住了它的情绪,趁此仔细看遍它全身,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它脚下沁出些许血珠,眼中也泛起血丝,应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刺入,而它方才的暴动,应该是使这东西嵌入骨中,所以,它才这般痛苦。
既已循到根源,莳栖桐对症下药,很快便让马冷静了下来。不消片刻,马儿温顺下来,莳栖桐驾驭着它,朝场外走去。
等候已久的内侍们连忙上前,准备接应洛肃宁。
却不料她迟迟未有反应,直到莳栖桐几度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她苍白一笑,拒绝了内侍们请她休息的请求,转头看向球场之内。
顺着她的视线,莳栖桐也一同看向场内。在与马博弈的这段时间,安俟戎带领着北戎队,已打进了一颗球,现下,双方仅差一球,便会持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眼见安俟戎再次夺得先手,领着北戎队便朝大越球门跑去,莳栖桐伸手接过洛肃宁递来的球杆与她轻声致歉后,便翻身上了一直跟在身后的马。
这匹马还是那么有灵性,莳栖桐刚握上缰绳,它便抬腿朝安俟戎的方向奔去。
见莳栖桐已朝安俟戎方向奔去,洛肃宁低声吩咐内侍几句后,便翻身下马。
司宫令立马上前,准备扶着洛肃宁朝高台走去,不料她摇了摇头,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纵马朝球赛最激烈处而去。
37. 马球风波(六)
球场处,曲予再次被团团围住,她本以为又要如上次一样,困在北戎人的包围圈,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马球击进,但在看到一袭红衣朝她奔来时,她脸上瞬间带起笑意,她知道,这次不会再像那样了。
毕竟,莳栖桐天生就有着让人信服的气质,也从未让她失望。
北戎队员早已领会过莳栖桐的厉害,见她过来那一瞬间,他们都纷纷后撤几步,生怕惹了她,引起她的注意,更怕她手中那支杆。
而大越队员本来苦于阻拦不了安俟戎,,但在看到莳栖桐过来那一瞬间,他们也重新燃起希望,御马上前,拦住了安俟戎的去路。
安俟戎有感转头,恰好与莳栖桐对上视线,莳栖桐横了他一眼,随后直视前方,再未施舍他些许目光。
想起两人之前的几次对峙,安俟戎眸光暗了暗,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突破大越队的重围。
莳栖桐看向对她有所忌惮,但仍坚守在曲予身旁的北戎队员,她轻笑一声,扬声对大越队员喊道,“诸位再尽力一会儿,我随后便到。”
说罢,她轻抚马头,马瞬间领悟她的意思,在她牵紧缰绳那一瞬间,它弹跳起步,越过身前的北戎队员,那人险些被吓得跌下马去,他身旁的几名北戎队员被她的气势所慑,瞬间后退少许,空出了让曲予钻出的空间。
曲予趁机逃出包围,她对莳栖桐扬声称赞后,便径直朝安俟戎而去。
北戎队员立即调转马头,准备追上曲予,却被莳栖桐故技重施,再次震慑。
莳栖桐回头给予几人一个颇含深意的眼神,便策马朝安俟戎赶去。
眼见安俟戎要逃离曲予与大越队员的包围,莳栖桐不急不慢地封住他的退路,笑意盈盈提醒,“王子别急着离开!”
安俟戎冷笑一声,回头看向满脸笑意,却眼神冰冷的莳栖桐,“又是你,莳栖桐!”
莳栖桐含笑点头,对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王子大人还有什么诡计,不妨一并使出来?”
安俟戎回头瞥见香仅剩一指,他没了同莳栖桐周旋的兴致,只瞥向莳栖桐不住颤抖的右手,冷笑一声后,抬杆便将球击出。
见大越队员随即朝马球追去,他不再藏拙,勒马纵跃,逃离了曲予与莳栖桐的联合围困。
而大越队早知他会紧紧追来,他们将球迅速击回,曲予眼疾手快,迅速抬杆将球拍向莳栖桐。
其实莳栖桐右手已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但她深知自己是整个大越队的主心骨,她不能有任何失态,予北戎队任何可乘之机。
所以她忍痛拿起球杆,重重将曲予击过来的球击出。
看着球远远飞出,她心下一凉,她的右手已然不能再发力,若安俟戎早有预料……
果然,远方出现了如鬼魅的身影,眼见他要将球击回北戎队员之中,一道粉色的身影突然出现,接着将险些被那人劫走的球重重击出。
曲予立马策马上前,准备策应洛肃宁。
莳栖桐也准备御马上前,突然,她身后响起安俟戎阴晴不定的声音,“倒是小瞧了那位公主。不过比起她,我还是觉得你更加有趣。鲜少能有人从本王掌下逃生,你是第一个,第一个在本王起了杀心的情况下,能毫发无损地逃开的人。”
见莳栖桐无意搭理他,径直御马朝北戎球门赶去,他扬声说完了最后一句,“希望能看到你第三次逃开。”
莳栖桐连头都未回,冷笑一声,就驭马径直朝曲予与洛肃宁去。
北戎队迅速围困住莳栖桐,不欲她加入对局,莳栖桐握紧球杆,抬杆横扫一圈,他们皆有忌惮,纷纷后撤几步。
趁此,莳栖桐突出重围。
曲予与洛肃宁正在与男人就马球的控制争得火热,双方谁也不肯让步,你抬手,我就阻拦,打得有来有回。
直到莳栖桐的球杆插入并迅速勾住男人的球杆,局势瞬息变化,曲予与洛肃宁通力合作,成功带走马球,便朝球门赶去。
男人瞥向莳栖桐,见是她,他没有再挣扎,只配合地被莳栖桐控住,并顺势不再追赶洛肃宁与曲予。
但在莳栖桐抽离球杆时,他又压下她的球杆,眼神挑衅地望向莳栖桐。
莳栖桐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无非是拖住自己,为北戎队制造机会,帮助他们从曲予与洛肃宁手中抢回马球。
莳栖桐岂能轻易让他如愿,她眼神一冷,不顾还在滴血的手,重重发力,从他杆下抽回自己的球杆,便策马离去。
这人被莳栖桐浑厚的内力震伤,险些跌下马来,等他稳在马上时,却发现莳栖桐早已混入北戎队中。
败局将定,他看向莳栖桐的眼神愈发阴狠。
曲予看到莳栖桐的身影,正欲将球锤给她,让她敲定胜局时,洛肃宁喊住了她,让她把球打给自己,她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听令照做。
莳栖桐对洛肃宁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即便转身斥开身周北戎队员。
就在转头这一刹,莳栖桐又看见安俟戎从后方横冲直撞地追来,看他冲撞的方向,是——洛肃宁身后。
莳栖桐立即驭马朝洛肃宁身后赶去,幸得,她阻止了安俟戎继续冲向洛肃宁,看着安俟戎冷凝的面色,她扬唇一笑,眼神愈发讥讽。
安俟戎状似不经意地挥了挥球杆,眼神却似利刃扫向莳栖桐,“你说,这支球杆,你还能轻易躲过吗?”
莳栖桐回之冷笑,头也不回地向后甩出球杆,抵住了从后而来的男人,清冷的声线因心情低落而像淬了冰样刺入安俟戎与男子耳中,“你们北戎,只会使诈吗?”
说完此句后,她握紧缰绳,纵马朝洛肃宁身后赶去。
眼见那人的球杆要拍上洛肃宁后脑,莳栖桐的球杆从旁扫过,抵住了他的攻势。
不曾想此人仍不死心,他用尽全力,试图压下球杆,敲上近在咫尺的洛肃宁的后脑。
而洛肃宁早在莳栖桐的提醒下,早早离开。他气急败坏地冷哼一声,狠狠转眸看向莳栖桐这个令他失败的罪魁祸首。
莳栖桐面色愈冷,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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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在她眼前伤害亲友的人,她向来不会心软。
她凝聚半数内力,尽数汇聚于手中,抬手将球杆压下,男子满脸涨红也未能抵抗。
不过瞬息,他便被莳栖桐浑厚的内力震得跌落马下,咳嗽几下后,吐出一口鲜血。
随即,他便软倒在地上,他不甘地望向高坐马上的莳栖桐,眼中满是仇视。
莳栖桐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予他,只驭马转身拦下后方追赶而来的安俟戎与男子。
再次对上,双方之间,气势更加剑拔弩张。
安俟戎倨傲一笑,询问的语气中含着不加掩饰的讽笑,“莳栖桐,你的手,还能要吗?”
莳栖桐并未立即回应他,只在看到洛肃宁将球重重击出,并顺利落入球洞中,满堂喝彩后,她才悠悠回头,看向安俟戎,露出张扬的笑意,“以一只手,换王子惨败手下,值了!”
安俟戎冷哼一声,“不过是场马球赛而已,你不会以为是两军对阵吧?”
莳栖桐仍旧笑意盈盈,并未直接回应他,只是脸上的笑意已然表明了她之所想——虽然现在不在战场,但就算是战场,她早晚也会将他击败,以他的项上人头,祭奠因他挑起战争而丧生的将士与民众们!
安俟戎冷着脸色与似笑非笑的莳栖桐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静静对峙,直到洛肃宁的呵斥打破了两人间的静默。
洛肃宁气势汹汹,驾着马直朝安俟戎而来,“安俟戎,你太不要脸了!”
安俟戎转头朝洛肃宁看去,见她十分生气,他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多谢公主的夸奖。”
安俟戎这番言论显然出乎洛肃宁的意料,她一时气急,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狠狠望着安俟戎,“你……”
见洛肃宁气急,他玩味一笑,说出的话更是无耻至极,“既然公主说本王不要脸,说明公主生气至极却对本王无可奈何,这是对本王能力的认可,我怎会不欢喜,不感谢?”
洛肃宁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竟抬起手,便要冲安俟戎而去。
“肃宁。”莳栖桐及时伸手拦下洛肃宁,避免她因气急而与安俟戎大打出手。
随后,她抬头直视安俟戎,“王子与其在此逞口舌,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解释你做的手脚吧。”
正巧这时皇帝身边的张大监与太后身边的林司宫上前,拱手一礼后,请众人上高台面圣。
几人翻身下马,抬手回礼后,随张大监与林司宫一同往高台走去。
洛肃宁默默靠近莳栖桐,扯了扯她的袖子,“栖桐,你还好吧?”
莳栖桐低头,看见她眼中满是担心,便扬笑宽慰,“无事,不小心划到了而已。”
突然,身后的曲予拉住莳栖桐的手,惊声呼喊,“栖桐,你的手怎么……”
在看到莳栖桐立即投来的制止眼光后,她立即闭嘴,走近莳栖桐两步,再次询问。
莳栖桐照例回应是不小心划到了,但曲予却率先提出疑问,“栖桐,它一直在滴血,这岂是简简单单地被划到了?”
38. 场下暗涌
莳栖桐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被早早守在马场外围的热情少年们围住。
马球是大越众人最喜欢的一项运动,平时若有谁马球打得好,便会收获众人青眼,更何况这是在于北戎的对决中胜利。
早在胜利的锣鼓敲响的那一瞬间,他们便围在高台下,等候几人过来,如今得见几人,又怎能不激动。
男子们碍于男女之别颇为矜持,就站在外围,远远观望,而女孩子们则没有那些顾虑,几名女孩甚至直接上前抱住莳栖桐,满脸崇拜,眼中熠熠光彩照亮了莳栖桐眼眸,她听到她们询问她为何这样厉害。
莳栖桐微笑回应,随后抬手指向身后的北戎队员,“非我一人之劳,离不开他们的通力合作。”
被指到的几名少年满脸通红,他们连连摇头,笑意盈盈地表示是自己分内之事。
这时,外围一名潇洒不羁的男子指向曾打进一颗球的那名男子,一脸揶揄,开口调侃,“宜山,以往若是胜利,你小子早已满场呼喊,宣告自己的胜利,今日怎么就学会自谦了?”
唤作宜山的男子回之以嗔怪的眼神,然后看向莳栖桐三人,扬声道,“哎,说什么呢。今日这战的胜利还是仰赖公主与两位女公子,特别是莳女公子。”
见话题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莳栖桐走至曲予与洛肃宁身后,抬手推出两人,眉眼一弯,“诸位的热情我已领教,不过,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两位大功臣了?”
洛肃宁回头看了她一眼,接收到她的眼神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回头去,拉上曲予,与热情的少年们一同互动。
看着两人被少年们围入人群中,莳栖桐转身从包围圈中溜了出去。
在人群之外,安俟戎则望着被少年们簇拥的大越众人,眸光沉沉,面色不善。
而张大监与林司宫面面相觑,面色犹豫,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该将曲予与洛肃宁唤出。
莳栖桐上前,对两人拱手一礼后,试探说道,“公主与曲女公子那里,应当暂且脱不开身,大监与司宫不妨先带臣女与王子去面圣,想来,两位陛下应当会通融。”
张大监与林司宫对视一眼,抬手示意安俟戎与莳栖桐上前,“王子请,莳女公子请。”
安俟戎转身朝高台走去,经过莳栖桐身边时,他冷哼一声,“哼,你倒机灵。”
莳栖桐抬眸直视,眼中幽光闪烁,“王子谬赞。”
安俟戎瞬间止步,与莳栖桐眼神对峙,两人之间再次弥漫出硝烟味,还是林大监几度提醒,他才转头离开。
莳栖桐拱手一礼,对张大监致歉,“还请大监担待。”
张大监立即示意身旁的林司宫将她扶起,“莳女公子言重了,不过是片刻等候而已。”
行完这些虚礼,几人跟在安俟戎身后,朝高台上走去。
莳栖桐垂首行礼,待行完礼后抬头,只见太后,皇帝,皇后三人分坐高台,看不清神色,下首则坐着洛肃岚与洛肃安,两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有担忧,有愤怒,有不安……
两人眼中情绪满溢,她辨不明两人所思,所以她避开两人的眼神,看向前方被压倒在地的几名北戎人。
一人乖顺伏地,一人桀骜不驯,但不约而同的,两人都将眼神投注在安俟戎身上。
安俟戎站得挺立,连目光都不屑给予两人。
皇帝给安俟戎几人赐座,待几人都落座后,他威严十足的声音从高处传了下来,“王子对这场比赛的结果可有异议?”
安俟戎没有应答,只冷冷瞥向坐在他对面的莳栖桐,莳栖桐回之以冷眼。
这时,安俟戎身边那名如同鬼魅,气质阴森的男子抱拳行礼,愤然指向莳栖桐,“贵国太过失礼,不过是一场比试,她竟对副将军涅阿木痛下杀手,居心何在?涅阿木在我国惯受爱戴,又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就因为一场球赛,就被她这等卑劣小人如此重伤,这会让我族怎么想?”
莳栖桐递给他一个毫不在意的眼神,他这番发难定然只会无功而返。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强大的背景,也并非自己有多大的功劳,只是他们既已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害公主,狼子之心已昭,无论是何目的,台上众人皆不会让他们如愿。
是以,她并不打算回应,自有人会替她辩论,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思考。
在座各位俱是人精,她能想到,他们亦能想到。
只是,洛肃安突然站起身来,满脸怒气,正要愤然指责北戎人的不耻行为,太后一个眼神扫过,他不甘地坐了下来。
这洛肃安还是那般冲动,不过,他这番心气,倒也属年少最为珍贵之物。
莳栖桐内心感叹,却忘了,她也正值韶华,却如此老成。
那人还欲再列举莳栖桐的罪过,皇帝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只冷冷问道,“你是谁?”
那人面色一噎,随即抱拳行礼,“我名铁帕尔,参见大越皇帝陛下。”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却毫不客气,“朕只见涅阿木对莳栖桐的胜利心生愤怒,随后对其下了死手。而莳栖桐,不过是惊慌失措下行为略显失当。你告诉朕,你想如何处置她,朕又该如何处置她?”
此话相当不客气,甚至带了隐隐怒气,铁帕尔立即跪下认错,堂中众人也立即站起,生怕惹了皇帝的怒火。
皇帝和颜悦色地让众人坐下,随后转头看向安俟戎,面色复归阴森,“朕尚不怪你北戎之人手段阴狠,你这部下倒率先发难了?朕竟不知,这越宁,竟成了你北戎的王城?王子对此又作何解释?”
安俟戎躬身行礼,语气虽有几分诚恳,可面色却仍旧不屈,“回陛下,涅阿木确属失礼,小王回去自会惩治,但莳栖桐……”
他眼神扫向莳栖桐,眼眸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但他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太后打断。
太后甩出一张信纸,扔到安俟戎面前,冷冷发问,“王子对这两人为何会对肃宁痛下杀手作何解释?”
安俟戎上前捡起信纸,只一眼,他就冷笑一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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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视太后与皇帝,“两位陛下错怪我了,这是南戎密信,与我北戎有何干系?”
太后不欲与他就密信的归属争论,只在此询问,“先不论这封信,你先解释清楚那匹马上的铁钉从何而来?”
莳栖桐对此毫不意外,宫中的马皆是各地名驹,几经驯服,才得上场机会,若无外力所阻,又岂能轻易发疯?而它那般嘶鸣,加之蹄上血痕,只会是铁钉入骨。
马球场早在马球赛开场前,便已精细检查过,此铁钉,只会是北戎队员借跌下马去时,悄悄藏匿。
安俟戎一脸震惊,抬头仰望太后,掷地有声,“本王行得正,坐得端,怎会行此卑劣无耻之事!”
皇帝拂袖起身,手撑栏杆,狠狠瞪向安俟戎,“照王子这么说,就是我大越以公主性命做局,陷你于不义之地?”
安俟戎拱手行礼,不慌不忙道,“陛下不妨让小王先解释清楚这封密信。”
皇帝怒气未消,抬手指着安俟戎,“安俟戎,朕是否太纵容……”
但他还未说完,便被太后打断,太后只压低声音,唤了一句,“皇帝”。
皇帝面色一冷,又迅速掩起脸上不悦,坐回座位上去,不再吭声。
太后垂眸直视安俟戎良久,待安俟戎忍不住抬头朝她看去时,她才慢慢开口,“吾倒要看看,王子打算如何诡辩?”
安俟戎拿起手中密信,轻嗅一下后,抬手指着信件的纹路,扬声道,“此信虽是青檀纸写就,但它上面的雪莲味却做不得伪。”
见满堂之人或神色恹恹,或冷眼旁观,他提高了声音,“诸位或许还在怀疑这为何能证明,若我说,这是南戎雪生湖畔的雪莲呢?”
南戎雪生湖,一方宝地,因其特殊的环境,极其利于灵芝仙草生长,而湖畔雪莲,更是千金难换的珍草。
此花本就珍贵,加之北戎王的病情急需这味药,所以早在北戎分裂时,南戎便严禁雪莲出售,并不再对外售卖,特别是北戎与大越。
这东西,应只有南戎叛军中才有少许。
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先前余留北戎之花?
太后果然并未取信安俟戎,她冷冷反问,“仅凭王子一面之词,我们又怎能确信这一定是南戎密信?”
安俟戎脸上带着笃定的笑容,“还请两位陛下请人验证,一验便知。”
太后挥手示意,林司宫便亲自离席,看方向,是往尚药局去了。
皇帝身边的丁内侍上前取回密信,安俟戎将密信递给他,重新坐回了座位之上。
太后对皇帝眼神示意,随后不再言语。
皇帝掩下不虞面色,换上笑意,重新开口,“此事便待一会儿决断。现在,谁还对本场马球赛的胜负存有异议?”
他顿了几息,眼神掠过北戎所有人,见几人面上俱有不甘,却只能忍下怒气,他声音也轻快了几分,“既无异议,便轮到朕履行诺言了。”
说罢,他望向莳栖桐,呼唤道,“莳栖桐,你上前来。”
39. 询问奖励
莳栖桐从座位中起身,走至堂中,垂首再拜。
皇帝抬手轻扬,示意她起身。
莳栖桐起身,垂耳以听。
她听到皇帝放柔声音,轻声问道,“少年意气,不可轻视。既然你已取得胜利,便轮到朕来兑现先前与母后应许你的愿望。说说看,你的愿望,是什么?”
皇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温和而慈爱,似乎莳栖桐还是那个幼时在宫中机灵聪慧的小辈。
可莳栖桐却从这目光中隐隐感知到了一抹威慑,皇帝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和善。
她知道,这诺言,只是一句出于情面的奖赏,一句似有若无的虚言。她不能奢求太多,许太过的愿,若她执意要求,只会适得其反,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她当然不会许功名利禄,也不会奢求以此入伍。
她的愿望,向来不是一句诺言或一句应许便可达成,也无须他人替她达成。
只是,既有此机会,或许……
莳栖桐抬头看向皇帝,明眸中含着隐隐微光,“臣女别无所愿,曾闻有情人方可长久,惟愿天下再无强迫嫁娶之事。”
闻此,满堂寂静,方才还气氛融洽的场合瞬间气氛凝固。
洛肃岚闻言面色微动,但他又很好地掩饰在平静的面色之下,只是微乱的呼吸显露了他紊乱的心绪。
乍闻莳栖桐之言,洛肃安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满眼震惊,转眸望向莳栖桐。
莳栖桐感受到了一道炽热的目光,但她并未回头,只拱手垂头,继续陈奏,“臣女只此一愿,还请陛下应许。”
皇帝瞬间沉默,不再言语。
这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请求,但这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
世家大族向来不论情爱,只谈利益,他们早就习惯以姻亲维系关系,其中犹以天家最甚。
莳栖桐的目光落在白玉石砖上,光洁的玉石照出她沉沉的眸光。
她知道以己之力,绝不可能轻易改变这个现状,所以她也没奢求改变,她只想借此机会,粉碎安俟戎选一女子成为棋子的计谋。
从此前他的种种明示暗示来看,这个人选无疑是自己,但她非池中物,绝不可能顺他之意。
但以安俟戎的处境来看,他势在必得,这个人选不是她,也会是其她人。
北戎就是龙穴虎潭,若说洛肃宁身后尚有大越作为倚靠,那被安俟戎选中的女子则如羊入虎口,失去所有庇护,成为安俟戎手下任其摆布的棋子。
她不可能眼见她人被迫步入这个陷阱,成为其中的牺牲品,故,唯有此举才能些许可能彻底粉碎安俟戎的谋划。
她维持着行礼的动作,静静地独立在众人之外,宛如被人审判的罪犯。
她毫不在意外人或嗔或怒或喜或忧的目光,她没错,她也不是罪犯,她只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皇帝拧眉望向固执地站在堂中的莳栖桐,看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狠狠皱起眉头。
而洛肃安脸上的震惊已退却半数,他看向站得挺直的莳栖桐,若有所思。
似是想起什么,他偏头看向身旁的洛肃岚,洛肃岚满脸欣赏,正看着莳栖桐,露出一副温和的笑意。
察觉到洛肃安的视线,洛肃岚转眸看向他,压低声音,询问道,“皇弟在看什么?”
“没什么。”洛肃安心不在焉地回应,重新将视线投到莳栖桐身上,眼中情绪不明,眉心却舒展开来。
洛肃岚发现他情绪变化后,却冷了脸色,只在看向莳栖桐时缓和目光。
蓦地,他看到了莳栖桐微微颤抖的右手。他凝眸再望,看到了洇干在她殷红袖中的红痕,他眉头瞬间蹙紧,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不禁握紧。
而安俟戎饶有趣味地看着莳栖桐,眼中玩味重燃。
就在这静谧的瞬息,众人心思百转。
直到,太后发话了,她赞善地看向莳栖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确定选择这个?”
莳栖桐立即抬头看向太后,语气坚定,“臣女确定!”
“既如此……”太后沉吟半晌,转头看向皇帝,“皇帝,拟旨。”
皇帝狠狠蹙紧眉头,却不敢忤逆太后,只唤来张大监,冷声道,“即日起,大越境内不可再有强迫嫁娶之事,违者,杖二十,徒二百里。”
“诺。”
张大监记下皇帝的诏言,拱手行礼后,转身朝外走去。
看方向,是往前廷去了,想来,用不了多久,这道旨意就会下发出去了。
莳栖桐俯身跪拜,扬声致谢,“多谢陛下,太后。”
皇帝抬手示意她起身,冷冷说了句,“你不必谢朕,你更需要感谢的,是母后。”,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天家向来善做表面功夫,如今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皇帝就当众表示对太后的不满,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至不可调和的地步。或者说,这由来已久的矛盾,逐渐走上明面
看来,天完全要变了。真是,内忧外患。
不过比起这些,她当下首先要考虑的是皇帝的这番话。这显然是要让她从皇帝与太后之中抉出其一,若她回答稍有不慎,必会触怒其中一方,甚至牵连兄长与父亲。
莳栖桐思忖着措辞,正准备开口,太后却率先打断皇帝。
她看向莳栖桐,满目慈爱,回头再看向皇帝时,眼神冷了几分,“栖桐孩子心性,对爱情怀有憧憬,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有何错?皇帝与一个孩子置气作甚?”
皇帝转头看向太后,正欲解释,“母后,我……”
太后制止皇帝,不欲再听。
皇帝脸上涌起一分怒气,但他还是握紧拳头,默默压住翻涌的怒火。
一旁的皇后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但她毫不在意,她视而不见,转过头去,看向身姿挺拔,静立殿下的莳栖桐,眼中涌起几分欣赏。
随后,太后抬手示意莳栖桐桐起身。“栖桐,何必多礼,速速起身。”
太后既已发话,莳栖桐便立即起身,但她并未立即坐回原位,而是再次抬手行礼,“臣女还有一请。”
太后饶有趣味望向她,眼神慈和,示意她说下去。
莳栖桐接收到她的示意,莞尔一笑,“多谢太后陛下,此次获胜非臣女一人之劳,是与诸位通力合作,方获得胜利。”
莳栖桐俯身再拜,抬头看向太后与皇帝,“臣女恳请……”
皇帝再次打断莳栖桐,看向宜山一行人,“你们几人有何愿望?”
他语气急迫,似乎是急于在太后面前展示权威,又似在向众人展示他仍手握大权,并非太后手中傀儡。
莳栖桐本来是想为大越队员求一份恩典,见皇帝也欲奖赏他们,这自是甚好,她识趣闭嘴,静听几人交流。
她听到宜山一行人连忙起身,走到她身后,对皇帝行礼后,压住激动,淡定说道,“多谢陛下,臣等……”
这是准备推辞。
皇帝打断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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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声提醒,“想清楚了再说,这可是千载难求的机会。”
几人眼神交汇,达成共识。
他们推了推宜山,宜山回头感激地看了几人几眼,转身上前一步,俯身跪拜,“臣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小柏,你父母知道吗?”皇帝将手搭在望柱上,垂眸望向柏宜山。
柏宜山迅速低下头,脸上涌起一丝羞涩,再抬头时,眼中没有半分犹豫,满是坚定,“正如莳女公子所言,有情人终成眷属,臣认为,情爱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两情相悦,无需在意他人目光,也能相知相守,白头到老。所以,臣恳请陛下赐婚。”
他身后的少年们没有片刻迟疑,在他说完之后,异口同声地说道,“陛下,臣等别无所愿,只希望宜山心愿得偿。”
看这样,柏宜山与其意中人似乎不为家人所容,但他的伙伴们又如此支持他,是情动天地,还是另有所图?
莳栖桐偏头看了柏宜山与那些少年几眼,他们脸上带着一种执着,执着中又有着微微希光,是种少年人特有的坚定与仗义。
思及方才场上的配合,几人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人,眼神中的澄澈也昭示着他们并非心机深沉之人。或许,只是她心思深沉,错想他们了,柏宜山与那人确是真爱。
只是,仅有这份不知何时会失却新鲜感的爱意,两人真的能抵挡万难吗?
对此,莳栖桐心生疑惑,但她又很好地掩饰在平静的面色之下,静静观望。
一反常态,皇帝并未再多多问,只问了女方名姓,便赐了圣旨。
几人连忙谢恩,场上众人也齐声恭贺。
柏宜山回头与伙伴们击掌欢呼,若非场合不对,莳栖桐合理怀疑他们能放声高呼,庆祝柏宜山得娶心上人。
但莳栖桐更在意的,并非这桩婚事,而是女子的身份——掖庭孤女。
辛离是如何掖庭逃出,如何易容改貌,变更身份潜伏都尚且未有查明。
若说莳栖桐对掖庭没有怀疑,那定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听到女子是掖庭出来的时候,她心中涌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与洛肃岚的盟友关系,她第一时间想起了他,她抬头望向洛肃岚的方向,他似乎也是想起了辛离,两人四目相交,眼中情绪翻涌。
两人本是正常的眼神交流,可落在洛肃安眼中,又是别一番滋味。他的眼神来回落在两人身上,眸光愈发幽深。
突然,两人似有所感,同时转头望向他,气氛瞬间凝固,三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洛肃岚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望向他眼中,“皇弟在看什么?”
不知为何,洛肃安在这抹笑意中看出了得意。他本就看洛肃岚不惯,如今又在他脸上品出别意,他没了好脸色,冷冷应付完洛肃岚后,便转过头去,看向莳栖桐的方向。
他的目光落在莳栖桐身上,灼灼炽热。他希望在她脸上看到,她对洛肃岚是与他一样的毫不在意,甚至厌恶。
然而,事与愿违,莳栖桐在感知到他的视线后,流露出几分不悦,随即便转过头去,没了与洛肃岚对视时的淡定。
不知为何,洛肃安感觉内心好似空了个口子,心中涌起几分扭曲的情愫。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重新看向坐在身旁气定神闲的洛肃岚。
洛肃岚转头对他勾唇一笑,似在嘲讽。
此举瞬间点燃了洛肃安的怒火,但此地场合不对,他又深深吸了几口气,看向莳栖桐,希望能压下心中怒气。
40. 各执其理
莳栖桐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拧眉回望洛肃安,见他面色不虞,一副随时准备发火的模样。
莳栖桐本不欲搭理,但思及他的性格,以及他也算自己局中关键一环,又是不能太过得罪的身份,她收回了漠视的眼神,转而对其温柔一笑。
瞬间,洛肃安的怒火尽数熄灭,他望着莳栖桐,情绪稳定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见这洛肃安没了要发疯的迹象,莳栖桐转回头去,不再看洛肃岚与洛肃安所在的位置。
她默默在心中抚上额头,这兄弟两人,准确来说,是洛肃安,怎就如此麻烦?
正好这时,丁内侍带着尚药局许奉御折返。
皇帝示意殿下几人落座,莳栖桐及柏宜山几人连忙落座,让出了殿下中心的位置。
众人的目光也顺势落到匆匆赶来的丁内侍与许奉御身上。
两人先行行礼,随后丁内侍将信件送回到皇帝手中。而许奉御再次拱手行礼,回道,“回陛下,据臣所闻,此纸上雪莲残余之味,应为去岁所采。”
去岁,正是大越与北戎协定结盟之时。
那时,南戎担心大越与南戎联盟,在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甚至派出探子,潜入大越,伺机而动,意图搅败两国和势。如今,仍有大部分探子潜逃在外,不知身在何处。
以上,都是莳栖桐从别处获知的消息。
若真是去岁的雪莲,加上潜藏的南戎探子,那是南戎搅局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但仅凭这个,并不能确定是南戎搅局,只能说不能排除南戎的嫌疑。
毕竟,若公主当真出了意外,还是在与北戎的马球赛中,更是在安俟戎的邀请后,北戎王与洛肃宁的和亲自然告吹,说不定两国还会就此反目成仇。至于表面上的始作俑者——北戎第一猛将安俟戎,说不定也会被立即斩于刀下。
到时,南戎只需隔岸观火,侯一个大越与北戎打得两败俱伤的时机,再趁火打劫,定会获益无穷,说不定还可借机吞并北戎,一统北域。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安俟戎自导自演。
若说和亲不成,除了南戎,最大的获益者是谁?除却安俟戎,莳栖桐不作他想。
若两国再起兵戈,到时,北戎陷入危难,除却安俟戎这位猛将,北戎王再无他选。等他被任命领兵出征,重掌兵权时,饶北戎王如何不喜他,亦不能奈他何。
当然,这是在他能活着走出大越的情况下。
所以,最稳妥的做法,是藏于幕后,使用阴谋诡计伺机挑起大越与南戎的仇恨,并在这个过程中,争取大越与北戎联盟早日达成,这样才可借大越之力铲除南戎,以谋划后手。
当众谋害公主,显然不是最佳选择,也不符合他的利益。此事,多半也不是他的手笔。
当然,不排除安俟戎就是个疯子,他愿意铤而走险,完全不考虑若事情败露,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的可能。
但以上种种,均为莳栖桐的猜测。
她垂眸望向愤然起身的安俟戎,只见他快步行至殿中,抱拳行礼后,愤慨道,“试问陛下,您现在还对小王怀有疑虑吗?”
皇帝指向一旁被压倒在地上,满脸不驯的北戎男子,“暂且不谈此事,安俟戎,你怎么给朕解释马蹄上的铁钉?”
见皇帝抬手指向他,男子一脸愤怒,剧烈挣扎,内侍们上前,压住了他。
莳栖桐合理怀疑,若他口中未被塞了布团,他此刻已会对皇帝口出恶言,甚至破口大骂。
一名官吏走到男子身前,冷冷扫了男子一眼,随即蹲下身来,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的手拉高,展示到众人眼前,扬声道,“诸位,且看他指尖痕迹。”
虽然相隔甚远,但莳栖桐凭借极好的目力,还是看见了官吏想让众人看到东西——男子指尖的痕迹,一道被铁钉划伤的痕迹。
皇帝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安俟戎,你还有何辩解?”
安俟戎脸上涌起一丝惊慌,似诡计暴露的惊慌。但莳栖桐却觉出一丝异常来,这是否太过刻意?
见此,皇帝立即指责安俟戎,“纵使你是北戎使臣,是北戎王子,但你有意撕毁两国盟约,朕也可以即刻将你下狱!”
皇帝没看到,安俟戎在听完他的指责后,嘴角带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莳栖桐瞬间知晓方才的异常为何,也猜透他的心思——他在将皇帝引入他的圈套,假意示弱,从而好利用皇帝发现错怪他后的愧疚获取更多利益。
但皇帝身处高台,根本察觉不到安俟戎的神色变化。他死死盯着安俟戎,一副若安俟戎不能给出满意回答,就将他压入大牢的姿态。
安俟戎也果然摆出委屈模样,“小王虽不知阿弃力为何会偷埋铁钉,但小王知晓阿弃力绝无坏心,还请陛下让他开口说话。”
皇帝一挥手,官吏领命取开阿弃力口中布条。
乍一松口,阿弃力狠狠呸了两声,然后望向安俟戎,一脸不屑与之为伍,扬声骂道,“安俟戎,你在这装什么好人?就是你指使我谋害那明州公主!你还答应我,若事成,便封我为王。这些,你都忘了?你这狗东西!见事情败露,便打算推我去做替死鬼,呸,老子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贱人。”
骂完安俟戎后,阿弃力又转头朝皇帝唾弃两下,然后扬声唾骂,“本以为大越国富民强,能给北戎一个惨痛的教训,谁曾想,在渠戎联军手下,竟连三月都未坚持,还落到卖女求荣的地步。呸,什么狗屁上国!”
莳栖桐只看到皇帝的脸色瞬间大变,他抬手指向阿弃力,呼唤站在阿弃力身旁的官吏,“张应!”
张应接受到他的示意,抬手狠狠给了阿弃力一拳。
阿弃力被打倒在地,咳嗽两声,呜咽着吐出一口鲜血,血中,还有一点苍白,那分明是牙齿。
仅仅一拳,就将一名壮硕的汉子的牙打碎。张应此人,看着只是皇帝手下一名酷吏,怎会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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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此功力?
莳栖桐抬眸望向张应,眸中情绪未明。
安俟戎立马抱拳半跪,面朝皇帝,满脸恳求,“是小王御下不力,恳求陛下饶阿弃力一命,他肯定是受了谁的蛊惑,不妨等查出结果,再行处置。”
“安俟戎!”皇帝已然失去耐心,他吼了安俟戎一声,满脸愤怒,“朕无意在陪你们再次演戏,今日你若分说不明白,朕不介意请你去诏狱走一遭。”
诏狱,朝中羁押重臣重罪刑犯之地,有皇帝亲自管辖,狱中酷吏善使酷刑,有“鬼狱”之称。凡犯重罪者,听闻自己会被压入诏狱,无不被吓得肝胆俱裂,甚至有人咬舌自尽,只为不入诏狱。
安俟戎显然听闻过诏狱威名,他面色一冷,站起身来,“陛下无由将本王抓至诏狱,是想置林旭和置于死地吗?”
“林旭和”,这个名字让莳栖桐想起了自己在金昭玉粹探得的消息——他是前灵州军都尉,于朔方之战战败被俘,现在还在北戎手中,唯有和亲礼成,他才会被放回。
事涉要员,关涉朝政,皇帝的面色愈发冷。
这时,太后先行开口了,她一字一顿,虽未发怒,但无形的威压却令人心惊,“安俟戎,林旭和是生是死,由不得你定!但你再不交代清楚,你的生死,由得吾定!速速交代清楚,你也好交差。”
安俟戎果然没了方才的嚣张,但他抬头望向太后,满脸固执,一副绝不屈服的样子,“我既无错,为何要认?”
“哼,冥顽不灵!”太后拍了一下扶手,抬手示意女官再带上一人。
那人眼神惶惶,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特别是在女官将其押到安俟戎身边后,他的惊惶愈显。他连忙后退,一副生怕安俟戎生吞活剥了他的样子。
安俟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眼神瞬间狠戾,显然是对其恨之入骨。
太后挥手示意女官将其放下,扬声开口,“来,你来说说,大王子都做了什么?”
女官松手的那一刹那,那人连连后退,避安俟戎如蛇蝎,但他离开不过几尺,便止了脚步,对太后拱手一礼后,愤恨道,“大王子逼迫我去将药粉撒在球场中,我不服从,他便以家人作为要挟……”
安俟戎扬声喝止了他,抬腿朝那人走去,“闭嘴!你这叛徒,竟敢在此颠倒是非!分明是你背信弃义,叛出北戎,拜入南戎。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让你不顾多年情分,不惜自投罗网来如此污蔑本王?”
眼见安俟戎就要捏住那人的脖子,张应却如同影子般,出现在安俟戎与那人之间,抬手制止了安俟戎的动作。
安俟戎似乎是在与张应对峙,两人之间,真气暗涌。
眼见两人就要为此打斗,皇帝再次开口,“安俟戎,你说的叛徒,是为何意?”
安俟戎率先松手,张应也紧随其后,众人顿感近乎凝固的气氛瞬间松快一点。
安俟戎先是抱拳行礼,而后再冷冷瞪了那人一眼,才回头回答皇帝的问题。
41. 海藤再现
“此人曾与南戎暗通款曲,甚至盗取本王信物,想借机谋划,摧毁吾国与大越的盟约。”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
虽然众人早就知晓南戎包藏祸心,可如此放到明面上,还是第一次,瞬间,惊起场上些许波澜。
莳栖桐听见几人窃窃私语,讨论安俟戎此言究竟有几分真假。
皇帝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待堂下安静下来,他又望向安俟戎,眉头微蹙,“王子此语可有佐证?”
安俟戎径直越过张应,上前拉起不断后退的男子,粗鲁地掀开男子破旧的袖子,将他的手举到众人眼前,扬声道,“他手上的刺青即为凭证!”
莳栖桐凝神望去,男子血肉斑驳的手臂上赫然是一块扭曲盘旋的藤蔓,正是洛肃岚先前与她说过的——海藤。
闻言,太后猛拍扶手,厉声询问安俟戎,“仅凭这个不知来处的刺青,你又如何能佐证他的图谋?”
皇帝脸上涌起一丝诡异的神色,他又很好地掩饰下去,装作错愕地望向太后。
太后察觉到他的视线,眉头皱起,面色冷了下来。
两人无声对峙。
片刻,两人达成共识,扬声呼唤,让安俟戎随之进入内殿再议。
莳栖桐看见太后低头对皇后低声交代了什么,随后,太后领着皇帝,唤上洛肃岚,洛肃安及安俟戎,便朝竞元殿内殿走去。
莳栖桐目睹了一切,见竞元殿殿门合上。莳栖桐眉心也锁起,她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但她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她抓不住其中关窍。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了,现在先要弄清眼下究竟是何情况?
莳栖桐环顾四周,高台瞬间只剩下了皇后及除了安俟戎以外的球赛队员们。
除了皇后,全是权力中枢以外的人。她心下一冷,这太被动了,无权无势,连获知权都没有。
甚至她目前已知的消息,都非一手,全是从别人口中获知,真假完全由告诉她的人来定。仅凭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她目前的追查方向就向被人牵着鼻子走。
而她暂时的盟友洛肃岚也对她有所隐瞒,若非洛肃岚与她并无利益冲突,她甚至会怀疑他在利用她。以她为马前卒,去杀背后的操盘手。
就如同“海藤”,她仅从洛肃岚口中知晓是与云州有关,与今晚月明楼的拍卖有关,却对其与南戎关联毫不知晓。
看太后与皇帝的神态与三缄其口的态度,此事还有隐情,但这隐情也没有那么隐蔽,甚至是上位者完全知晓,只是不足以外人道的“秘密”。
她一直都知晓,只有获得权势,才能成为知情者,甚至是决策者。
但眼下,她只能扮作一个懵懂无知的世家贵女,脸上带着恰当的笑颜。她不喜欢落入被动,也不喜欢带着假面,压抑本性。
此番海藤既已牵扯南戎,反正无论是真是假,因为两国利益关系,最后都会演变为攻打南戎。
看来与南戎这一战,已然近在咫尺了。
她暗暗下定决心,打算尽早筹备入伍一事。想要获取权势,除却科举,只有参军这一条路可选。两相比较,战场立功这一条路最快也最有效。
若说她原本只想践行驱除鞑靼,守卫家国的梦想,但当下,她除了一展抱负,还有了获取权势这一目标。
自回京以来,所有的事都在将她往一个深渊里拖拽,但她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查不到,一直处于被动,受他人摆布。除了手握大权,她找不到旁的方法来改变这一现状,解决这些问题。
就莳栖桐与这些事的牵涉来看,京中的隐患并非那般简单,她只能尽早,尽其力减少这对家人的影响。
不知父亲与兄长都此事知晓几何?或许改日寻一时机,可探知一二。
莳栖桐思绪万千,直到皇后轻声呼唤,她才回过神来。
皇后先是夸赞她勇武无双,不输男子,再感谢她救下洛肃宁,送了她一个盒子。
司宫令亲自将盒子递到她手中,她抬手接过,躬身行礼,表示感谢。
皇后抬手令她起身,让她莫要多礼,并让她落座。
随后,皇后抬手击掌,一行菡萏粉衣的宫女闻声而动,捧着一旁早已备好的犒赏,走下台阶,将珠宝美玉递到参赛众人手中。
众人躬身对皇后行礼,连声道谢。
皇后示意众人起身,又说了几句让几人玩得尽兴的场面话后,便起身离去。
众人再次行礼拜送,等莳栖桐再抬头时,皇后的身影已离开视线。
她本欲离开,但司宫令刚刚才转告她,太后与皇帝让她在此等待。
她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任神思远行。
这时,一道童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栖桐姐姐,你在想什么?”
莳栖桐回神,看到谢之瑶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她展颜一笑,拉起谢之瑶的小手,“阿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谢之瑶就势埋进她怀里,稚嫩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悲伤,“栖桐姐姐,公主姐姐和哥哥姐姐们起争执了,阿瑶不知道怎么办?”
难怪洛肃宁与曲予迟迟不归,原来是被绊住了脚步。只是,洛肃宁与谢之璃几人一向亲厚,怎会起争执?
莳栖桐先宽慰谢之瑶,“阿瑶不必担心,我随你去看看,劝她们莫要争执了,可好?”
闻此,谢之瑶扬起笑意,抬手指向高台之下,“她们在那。”
莳栖桐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思量着几人应当暂时不会出来,便用左手抱起谢之瑶,三两步行,便已跃至场外。
在看到洛肃宁几人的身影后,她快步朝几人走去。
洛肃宁率先看到她,她闭上了嘴,几人也立即停止争执,回头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见莳栖桐愈来愈近,洛肃宁快步上前,将谢之瑶哄到怀中,然后拉住莳栖桐的手,呼唤身后御医,“快,快给栖桐看看。”
谢之璃上前一步,接过谢之瑶。谢之瑶满眼疑惑,但在谢之璃制止的眼光中,她闭上了嘴,只是视线在几人之间扫来扫去,眉头皱起。
与莳栖桐视线碰上,她嘴角微扬,甜甜地唤了声“栖桐姐姐”。
谢之璃身后的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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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雅上前一步,似乎还欲与洛肃宁争执,谢之璃再次抬手,制止了她。
洛肃宁回头,对谢舒雅轻声道,“舒雅,稍后再聊,可以吗?”
谢舒雅面色隐忍,似在强压怒气,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情此景,又见几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莳栖桐不好再询问什么。她从洛肃宁手中收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突然,洛肃宁一反常态,没了以往的温柔模样,她满眼固执,强硬地拉住莳栖桐的手,呼唤御医上前。
御医不敢违逆洛肃宁,立即上前,正准备给莳栖桐查看。
莳栖桐轻拍了一下洛肃宁的手,将手从她的手中收回,抬眸看向洛肃宁,一脸关心,“肃宁,你怎么了?”
她一直很疑惑,洛肃宁为何这样反常,上一次莳栖桐在她脸上看到这样偏执的神色,还是两人重逢时,她为洛肃宁舞剑过后。
那次她就含糊其词,莳栖桐想着她许是太过疲惫,便未多问,就势让她糊弄过去。
但此时此刻,莳栖桐无比确信,她如此异常皆是因为自己。既然与自己有关,洛肃宁又这般异常,莳栖桐便不想再轻轻揭过,她想知道洛肃宁为何这样异常。
洛肃宁干笑一声,躲开莳栖桐似乎能看透人心的视线,“这不是担心栖桐为救我身受重伤吗?”
莳栖桐仍专注地盯着洛肃宁的眸子,面色微冷,轻启薄唇,“是吗?”
洛肃宁再次躲开莳栖桐的视线,柔声道,“好了,栖桐,别推辞了,让御医看看吧。”
莳栖桐将手递到御医身前,眼神仍锁定在洛肃宁身上,“如果这能让肃宁安心的话,看看也无妨。”
她看到洛肃宁深深吸了口气,却仍避开她的视线。
莳栖桐不欲迫她,不再看向洛肃宁,听从御医的指引,半蹲下身,将手放在他的药箱上,看着他将药枕放在自己腕上。
洛肃宁悄悄回头瞥了莳栖桐几眼,与莳栖桐视线相对后,她又急忙转开视线,一副生怕莳栖桐将她压在原地拷问的样子。
见莳栖桐与洛肃宁之间气氛尴尬,曲予走至几人中间,缓和气氛。
她声音亢奋,绘声绘色地向莳栖桐描述方才围住她与洛肃宁的那群少年的夸赞之语,末了,她再次强调,“栖桐,你现在可是越宁炽手可热的大人物了。”
见洛肃宁不欲再说,莳栖桐也不再逼迫她。莳栖桐移开视线,回头看向曲予,轻笑回应,“阿予你也是。”
“好了,栖桐你就别谦虚了。今日此战,若没有你,北戎那群贼人可就得逞了。”曲予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笑意盎然,似乎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洛肃宁不知何时转回头来,她满眼担忧,看向莳栖桐鲜血淋漓的右手,见曲予拍上莳栖桐,她连忙轻声提醒曲予,“曲女公子。”
“啊,瞧我这……”曲予立即收回手,满脸懊悔。
看到莳栖桐腕间干涸的深红血痕与新鲜血迹交织的惨状,她惊叹出声,又满脸愤懑,“这北戎大王子真是太过嚣张!竟真的想对你下死手。”
42. 愿岁并谢
莳栖桐无所谓地笑了笑,“无妨,我这不是躲开了吗?”
洛肃宁却不认可,她愤然转头,正欲与莳栖桐言说,但对上莳栖桐仍含些许探寻的目光,她又转开了头,不再言语。
曲予对莳栖桐与洛肃宁之间的暗流涌动浑然不觉,她抬手指向马场外的宫墙,那正是安俟戎手中那支断裂的球杆飞出的方向,愤愤不平道,“还说没事!我听之璃她们说,那球杆与你堪堪擦过,以他那力道,若被碰到,非死即残!”
谢之瑶脸上也带几分愤愤,与曲予一起同仇敌忾。
见她这幅可爱的模样,莳栖桐起了玩心,正准备逗她,却见御医取回药枕,然后对洛肃宁拱手行礼,回道,“回公主,莳女公子并无大碍,只是为劲力伤及筋脉,需静养半月。”
洛肃宁满脸怀疑,再次强调,“你再看看,若真无事,她怎会一直流血?”
御医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饶臣再看百次,莳女公子也只是劲力所伤,并无大碍。”
宫中少有如此性情之人,莳栖桐对这御医也起了几分兴趣,她抬起头,仔细端详起他来。
她看见他面上不悦尽显,这种性格,过刚易折,若不是医术绝顶,在皇宫这种地方,恐怕早就被人下套陷害了。
洛肃宁对他轻声安抚,言说自己是关心则乱,他冷哼一声,这才消气。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份药包,递给莳栖桐,冷声道,“若想早日康复,一日三次,就水煎服。”
说罢,他对洛肃宁拱手行礼后,转身离去。
谢之瑶看着御医潇洒离去的身影,低声嘀咕,“公主姐姐,这位御医好凶。”
洛肃宁转头看向御医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阿瑶莫要言说,他可厉害了,小心被他听到,然后拿银针扎你的手。”
谢之瑶立即悻悻地收回手,一脸害怕。
见谢之瑶被自己吓到,洛肃宁勾唇,露出得逞的笑容。
却不料,本已远去的那人耳朵一动,转过头来,扬声喊道,“莳女公子,切记不可动武,否则,后患无穷。”
说完,他将目光落在谢之璃怀中的谢之瑶身上,四目相对,谢之瑶立即抬手捂嘴,转过头去,躲开他的视线。
见此,他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肃宁虽然温柔,可不是轻易低头的人,这人究竟有何神通,连洛肃宁都对他敬让三分?
莳栖桐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目有所思。
洛肃宁也顺着莳栖桐的视线,看向御医离去的方向。她嘴角笑意收敛,眼神也逐渐变冷。
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曲予来回看了莳栖桐与洛肃宁几眼,试图找到打破两人沉默的契机。
“公主,那名御医是何许人也?”
莳栖桐回头,恰与谢之璃视线对上,四目相交,谢之璃对她柔柔一笑。
洛肃宁眉头微皱,看向谢之璃,“之璃没见过他吗?说来,他还是由大舅父亲自引荐给皇祖母的。”
定国公吗?
定国公常年镇守西州,在京之时寥寥,既是由他引荐,想来此人定有过人之处。但除此之外,有一个消息更令人在意。
那就是——太后,她为何需要定国公引荐御医?
宫中御医不乏有以医术冠绝于世者,太后却选择任用侄子引荐的御医,是沉疴难医,还是心病难愈?
就在莳栖桐思考利害时,洛肃宁又重新挽上莳栖桐的手,她脸上带着的,仍是温柔可亲的笑容,可不知为何,莳栖桐却好似透过那双翦水秋瞳,瞥见了其后的无尽深渊。
她突然惊觉,须臾十载,变化的不止有时间,甚至,洛肃宁早已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
“栖桐,你在看什么?”
“无事。”莳栖桐摇了摇头,搭上洛肃宁的手,与她一同往高台走去。
台上仍只有那几个人,北戎队的队员坐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不住地抬眼张望向竞元殿。
大越队的几名少年聚在栏杆前,有说有笑,正在看新一轮马球赛。
见洛肃宁,他们抬手行礼,轻声问好。
洛肃宁示意他们无需多礼,而后领着莳栖桐,朝座位走去。
柏宜山亲自上前,他脸上的喜悦稍敛,拱手对莳栖桐行了一礼,抬手示意莳栖桐借一步说话。
莳栖桐与洛肃宁几人解释几声,便随柏宜山到了一处僻静地。
此处视野开阔,可看遍马场上的意气风发,场中人的激动热情,人声鼎沸,是好一片热闹景象。
柏宜山再次拱手行礼,“莳女公子,多谢。”
虽未直言谢什么,但两人俱已心知。
莳栖桐摆了摆手,“不必谢我,是你凭借自己的技术换来赐婚。”
柏宜山仍执意要谢,并表示来日大婚,邀莳栖桐坐主桌。莳栖桐心念一动,“我倒是对柏公主的未婚妻有些好奇,想认识一下。”
柏宜山爽朗一笑,提及未婚妻聆君时满眼笑意,温柔尽显,“这有何难?莳女公子算是我俩的恩人,想来聆君也想结识你。等我去问过聆君,改日寻一时机,亲自拜访莳女公子,可好?”
莳栖桐拱手行礼,“多谢柏公子成全。”
两人又寒暄一阵,便各自离去。
莳栖桐坐回到洛肃宁身边,只见洛肃宁的视线仍落在柏宜山身上,直到她几次提醒,洛肃宁才回过神来,“栖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公主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此言倒不含私心,尽是莳栖桐肺腑之言。
遥想当年初见,彼时,洛肃宁仍是沉默寡言甚至是懦弱的公主,如今,在局势瞬息万变的球场上,她能保持镇静,指挥队员有条不紊地进行球赛,甚至在被马惊吓后,还能重整心态,上场挽救颓势。
成长之快,变化之多,令莳栖桐都不禁感叹。
洛肃宁眉眼一弯,接受了莳栖桐的夸赞,她又叹道,“人总是会成长的,我看,栖桐的变化,也让我大吃一惊。”
莳栖桐还未来得及回应,她又埋进莳栖桐怀中,“今日多亏有你。”
莳栖桐听到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低落的情绪,怀中的躯体也微微颤抖。她抬手抚上洛肃宁的后背,希望能用这聊胜于无的安抚,宽慰她低落的情绪。
洛肃宁就势搂住莳栖桐的腰肢,埋首于她的怀中,闷闷不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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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十年光阴,你变了好多,变得更加耀眼夺目了。看着这样出彩的你,我总是忍不住地想,我还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吗?等我赴北戎了,你会忘记我吗?”
洛肃宁的底色还是没变,她还是那个公主,那个有委屈与不安,第一时间找她诉说的公主。
莳栖桐垂头看向洛肃宁,却只见她精致发髻,金簪上的宝石映照出了自己明亮的眸子。看着这双眸子,莳栖桐低声问道,“还记得我与肃宁说过的话吗?”
“什么?”洛肃宁从她怀中抬起头来,那双清澈的瞳中此刻雾气弥漫,脸上困惑尽显。
莳栖桐莞尔一笑,抬手拭去洛肃宁眼见珠泪,缓缓言说,“我欲与君知,长命无绝衰。”
出乎意料,洛肃宁脸上并无喜色,她眸中深邃再现,眼神落向远方,喃喃道,“竟是这句吗?”
洛肃宁的反应,让莳栖桐也有了几分困惑,“有何不妥?”
洛肃宁专注地望着莳栖桐的眸子,“我以为,栖桐会对我说,‘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见莳栖桐眸中疑惑未解,洛肃宁站起身来,仰头直视莳栖桐的眼眸,“栖桐忘记了吗?这是老师第一堂课所授,也是你我相交之始。”
莳栖桐想起来了。
那日,是莳安康回京后所授第一堂课。恰好洛肃宁失神,被莳安康点起,她久久不能答上问题,急得满脸通红,是自己挺身而出,替她回答了那个问题。
次日,洛肃宁便去求了太后,让自己做她的伴读。随后,两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挚友。
当时,洛肃宁答不上来的问题,就是有关的《橘颂》。
是以,这首诗对两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莳栖桐微微一笑,轻言道,“怎敢忘怀?”
洛肃宁挽住她的手,“我当然知道栖桐把我看得有多重,只是命之一词,慎用。”她叹了口气,“就当我不喜欢吧。”
莳栖桐并未再探究她眼中愁绪,只郑重道,“好,既然肃宁不喜欢,栖桐也不会再说。”
洛肃宁脸上又重新带起笑意,她拉起莳栖桐,走到谢之璃与曲予中去,“之璃姐姐,你方才所说可否再予栖桐转述一遍?”
谢之璃微微一笑,望着莳栖桐,轻声询问道,“栖桐可有兴趣去成均学宫走一遭?”
成均学宫,大越培养人才的最高学府,坐落在京郊落霞山上。
洛肃宁此番和亲,也兼有传播文化的使命。想来赴成均学宫,也为挑选随行人员。
只是,这份工作,应当由礼部或鸿胪寺承办,为何会落到洛肃宁手中?
但她也未多问,只轻声询问谢之璃,“不知何时去?”
“明日,辰时。”
明日,她应该能抽出时间。莳栖桐点头应许,听几人商讨行程。听着听着,莳栖桐渐渐意识到,这好像是几人的私人行程,更像是踏青赏玩,并不是正式公事。
她也未多问,只静静听着几人言谈。
这时,竞元殿殿门打开,太后一行人走了出来。众人连忙回到原位,莳栖桐也朝她的座位走去。
待众人落座,皇帝才开口说话,“莳栖桐,你到殿下来。”
43. 献上悍马
闻言,莳栖桐离开座位,走到殿中,拱手对上首一拜。
皇帝看了下首的安俟戎一眼,对莳栖桐说道,“大王子就先前失礼对你致歉。”
安俟戎上前一步,走至莳栖桐身旁,抱拳躬身对她行礼。
莳栖桐皱眉望向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请栖桐美人谅解,都是本王一时冲动。不知你是否有碍?”
安俟戎一脸诚恳,言辞恳切,若非他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莳栖桐险些相信他真心悔过了。
“无碍,多谢王子关心。”
她再无意与他演戏,这点面子她还是愿意给的,总归只是表面功夫。
却不料安俟戎得寸进尺,他又上前一步,与莳栖桐的距离不过咫尺。
见莳栖桐满脸戒备,他勾唇一笑,回头再对皇帝抱拳一礼,“既然栖桐美人已原谅小王,恳请陛下答应小王一个请求。”
莳栖桐瞬间对他的坏心有所察觉,她拧眉望向安俟戎。
他偏头对她挑衅一笑,又回头对皇帝道,“小王初至越宁,急需一位向导,带我领略大越风土人情。但我人生地不熟,只认识栖桐美人一人。”
见莳栖桐面色完全冷了下来,安俟戎扬声对皇帝道,“恳请陛下派遣栖桐美人作为向导,引领小王见识越宁风光。”
皇帝正要应下,却被太后制止。
太后满脸不悦,声音也厉了几分,对安俟戎毫不客气,甚至是斥责道,“安俟戎,你疑罪未明,还敢妄谈游览!你不如老老实实在鸿胪客馆待着,好好想想该如何洗清你的罪名再说吧!”
被太后这般斥责,安俟戎面色未变,仍维持着那张笑脸,“太后陛下所说的小王皆已知晓,小王只是知晓自己无罪,罪名早晚能够洗清。不知来日罪名洗清之日,能否有幸获得栖桐美人的引路?”
他落目于莳栖桐身上,眼神炽热得仿佛能穿透莳栖桐的肩膀。
见莳栖桐皱眉瞪向他,他复而转头,询问太后,“试问太后陛下,小王能否达成所愿?”
太后并未直接回应他,只看向莳栖桐,开口询问她的意见。
迎着安俟戎透骨的眼神,莳栖桐沉默不语。
于此同时,洛肃安起身,便要为莳栖桐拒绝安俟戎。
若非洛肃岚低声提醒,这可能会适得其反,害了莳栖桐,洛肃安已经开口指责安俟戎了。
听了洛肃岚的话,洛肃安心中也有丝毫犹豫,但他这人就是看不惯不平,就是冲动,他径直忽略还欲再说的洛肃岚,抬手直接怒指安俟戎,“大王子要什么向导找不到,为何非要执着不情愿的莳女公子?”
安俟戎摇了摇头,反驳洛肃安道,“淮安王此言差矣,世上之人数不胜数,世上美景美不胜收,但只有特定之人,悦目美景,才能长留心中。栖桐美人,正是小王认定之人,心中美景。除却她,小王再难寻他人。”
他回头望向面色微冷的莳栖桐,含笑回应安俟戎道,“再说,莳女公子又未明确拒绝。你说是吧,栖桐美人?”
洛肃安瞬间将视线落到莳栖桐身上,他看到莳栖桐勾唇一笑,拱手行礼,回应太后,“既然大王子愿看越宁风光,臣女愿效其劳,还请陛下应许。”
见安俟戎这般执着,她也对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来了兴趣。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使他想使诡计,莳栖桐也会见招拆招便对了。况且,莳栖桐也有许多疑惑,需要从安俟戎这里才可获得解答。
太后神色冰冷,似是不认可莳栖桐此举,但她也没有落莳栖桐面子,她转而看向安俟戎,扬声道,“既然栖桐本人都同意了,安俟戎,你现下就先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洗清你的罪名罢。”
安俟戎点头应是,连忙道谢。
太后并未搭理他,只对皇帝交代几句,便拂袖离去。
众人连忙行礼拜送,见她已然离去,众人才起身,坐回原位。
安俟戎再次抱拳行礼,“既是我北戎败了,小王也有一样礼物献给陛下。”
皇帝来了兴致,身体前倾少许,垂眸望向洛肃岚,“哦?是何物?”
安俟戎噙笑回应,“一匹北戎悍马。”
闻言,皇帝面上肉眼可见地带上喜色。
不怪他如此欣喜,实是这马极其珍贵,若能获得一匹,或可借机培育,百利而无一害。
北戎悍马,除了能适应极寒气候,还以速度与耐力著称。同时,它也是北戎战马。这种马近乎完美,特别适合行军打仗。它只有一项缺点,就是性烈难驯。
安俟戎扬声提醒,“此马性烈,还未驯服,不知陛下有意让谁来驯服?”
安俟戎抬手一指,正好那匹马也被几名宫人牵至马场之中。
皇帝的视线环顾场内一周,最后落在洛肃岚与洛肃安所在的方向,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两人。
莳栖桐听到身后两名少年低声交谈道,“你猜,陛下会选翎王,还是淮安王?”
另一人冷不丁道,“若是三年前,陛可能会碍于太后的面子,选择翎王,如今……”
几人并未再语,似是怕言多必失。
莳栖桐回神,望向洛肃岚与洛肃安的方向。
她只见洛肃安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而洛肃岚,他面色平静,不动如山,仿佛这一切皆与他无关。
不过片刻,皇帝抬手指向洛肃安,“安儿,你去试试。”
洛肃安脸上绽开胜利的笑容,上前一步,抬手对皇帝行了一礼,欢笑道,“多谢父皇。”
“去吧。”皇帝脸上带着柔和慈爱的神色,满眼欣赏。
洛肃安轻笑一声,大步朝台下走去,他笑意盈盈,只在转头时几不可查地对洛肃岚投去挑衅的眼神。
此动作只短短一瞬,若非莳栖桐洞若观火,显然捕捉不到。但她不仅捕捉到了洛肃安的挑衅,还看到了洛肃岚只显露一瞬阴冷的眼神。
仅凭那一个眼神,她确信,若非大庭广众,洛肃岚能将洛肃安千刀万剐。可透过那丝仇恨,莳栖桐又品出了几分失意。一种得不到的便随风去,可任它随风去后又十分怅然的失意。
世人只知洛肃岚是皇后嫡子,太后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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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君人选,无人窥见,他高贵身份下的悲凉,无人知晓,他爹不疼,娘不爱。
如今太后与皇帝斗成那样,若来日,太后驾崩,他绝对会成为皇帝清算的第一人。但世事莫测,说不定太后会斗倒皇帝,扶他上位。他有谢氏血脉,等他上位,太后说不定会放权予他。到时,他君临天下,执掌大权,予夺生杀,岂不快哉?
只是,这些都不能弥补他内心的裂隙。
至于莳栖桐如何知晓,或许是幼时误闯宫闱,偶然获知,又或许是两人曾席地闲谈,她于不经意的交心中察觉罢。
但那些,都是昔年往事,谁又能知,如今作何?
就如此刻,洛肃岚脸上仍带着得体的笑容,与众人一道,望着洛肃安志得意满地朝马场奔去。
似是察觉莳栖桐的注视,他抬头看向莳栖桐,两人四目相对,他对莳栖桐微微一笑,仿佛方才失意之人并非是他。
许是怜心作祟,莳栖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无声对他说道,“留不住的,不必为其伤怀。”
她刚说完,便见洛肃岚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颜,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又迷了莳栖桐的眼。
她连忙转过头去,避免美色祸心。
只是耳尖微红被洛肃岚完全窥得,他轻笑一声。
引得洛肃岚身后正安回神注视,看着洛肃岚笑得这般灿烂,正安开口问道,“大王,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正安。”洛肃岚漫不经心地抬手,示意正安靠近。
“大王。”正安上前一步,垂首附耳。
眼见洛肃岚抬手,他连忙后退一步。
洛肃岚放下了手,满眼揶揄地看向他,“知道怕了?”
正安骄傲仰头,“与大王呆了这么多年,您的心思,我早已洞悉。”
“既以洞悉我的想法,为何还要再问?”
正安正欲开口,却见洛肃岚转头看向远处。他默默闭上嘴,与洛肃岚一同朝远处看去。
洛肃岚的视线落在莳栖桐身上,嘴角漾开温柔的笑意。
莳栖桐自然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毕竟,这实在太过炽热了,炽热到,她难以忽视。
她回望过去,只见洛肃岚嘴唇一张一合间,对她无声说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说完,他转过头去,看向马球场上,独留莳栖桐垂眸深思。
突然,皇帝起身,亲自走下高台,朝看台栏杆走去,欲将洛肃安如何驯服烈马尽收眼底。
众人立即跟上,站在他的一步以外,一同朝台下绿草茵茵的马场看去。
此刻,马球场上。
那匹悍马身形高大,四肢矫健,抬头挺胸,似球场王者一般睥睨众人。见洛肃安靠近,它打了个响鼻,扭过头去。
洛肃安绕到它眼前,马儿眼中俱是不屑,它再次转头,避开洛肃安。
见这马如此桀骜,洛肃安兴趣盎然,接过马夫手中缰绳,便要翻身上马。
悍马侧身躲开,洛肃安险些踩空。几番被其戏弄,洛肃安也来了脾气,他握紧缰绳,径直翻身上马。
44. 请缨被拒
马儿剧烈挣扎,并在场内迅速奔跑,跳跃,欲将洛肃安甩下身来。
洛肃安死死握住缰绳,紧紧靠在悍马身上,任马儿肆意晃动,他都未曾跌下马来。
悍马又使尽各种手段,都未将洛肃安晃下。它渐渐妥协,变得乖顺。
见此,洛肃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便朝一直望着他的皇帝挥去。
皇帝扬声呼喊,赞叹洛肃安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场上众人也附声为洛肃安欢呼。
就在气氛一片和乐时,变故突生,悍马一个扭身,加之高跳,洛肃安一时不察,眼见要跌下马来。
场上顿时寂静,甚至有了几声抽气声。毕竟,以这马的脾性,洛肃安若跌下马去,必要被它来回踩踏。
幸得,洛肃安握紧了缰绳,并未跌下马去。但马儿既已得逞,又怎会再让洛肃安上身,它左蹦右跳,横冲直撞,洛肃安寻不到上马时机。
人不愿放弃,勾住缰绳,脚踩脚蹬,空出的手搭在马身上,保持半个身体挂于马身,任马如何挣扎,都未将他甩下身来,但马也不愿妥协,仿佛感觉不到疲倦般,一直试图将洛肃安甩下身去。
一人一马就这么对峙抗衡,直到一柱香燃尽,骏马一个狂甩,洛肃安一时失力,被甩下马身。
眼见马儿要抬腿踩上洛肃安,场上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马场上马夫们也迅速朝场上跑去,意图阻止悍马。
幸得洛肃安一个翻身,从马儿的蹄下逃出生天,他回头瞥了悍马一眼,叹了口气,不再与其抗衡,松开缰绳,转身离开。
马儿见洛肃安离去,抬腿便要追上他,还是马夫及时牵住缰绳,才制止了它。
洛肃安一脸丧气地朝高台上走来,对皇帝躬身请罪,表示这马太过性烈,难以驯服。
皇帝脸上无丝毫怪罪,他仍带着那副慈爱的笑容,亲自扶起洛肃安,拍了拍洛肃安的肩膀,夸赞道,“安儿尚且年幼,能与这烈马相抗一柱香就已是极限。”
见洛肃安脸上绽开笑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心感叹,“不愧是吾儿!”
洛肃安扑进他怀里,眼含欢喜。
皇帝顺势搂住了他,轻拍他的后背,满眼欣慰。
众人见势,立即齐声赞叹洛肃安英勇无双。每个人面上都是喜色,仿佛所有人都为洛肃安感到高兴。
包括洛肃岚。
然而莳栖桐却冷眼将洛肃安挑衅皇帝身后不远处的洛肃岚的过程完全目睹,并透过洛肃岚脸上的笑容瞥见他长袖之下捏紧又放开的拳头。
两人眼神交汇之间,火花四溢,暗流涌动。
最后是洛肃安避开洛肃岚的视线,回神与皇帝交流,才让两人的眼神交锋停止。
皇帝与洛肃安又说了很多知心话,直到安俟戎一声轻笑,打破了两人之间融洽的气氛。
“哈哈哈,不曾想这马竟如此顽劣,连淮安王都无法将其驯服。”迎着皇帝与洛肃安不善的目光,安俟戎仍就笑容满面,继续说道,“不知陛下可还有人选?若没有,小王不介意给诸位露一手,向诸位展示我北戎男子的马上功夫。”
皇帝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他抬头环顾场内,似在寻找适合人选。但这场球赛本就只为娱乐,场上只有一群少年,他上哪去寻能控制如此烈马的人选?
莳栖桐本想起身请缨,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洛肃安拱手垂首,抬手指向一旁静观其变的洛肃岚,对皇帝恳求道,“父皇不妨看看皇兄,皇兄自幼便得定国公真传,他的马术,宫中老师无不赞不绝口。儿臣的功夫在皇兄面前,不过班门弄虎。想来,小小悍马,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莳栖桐清楚地看见皇帝的脸色在提及“定国公”三字时,瞬间沉下。
故而,他投向洛肃岚的目光冰冷而挑剔,仿佛洛肃岚并非他的孩子,而是仇人一般。
洛肃岚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眸光微冷,垂头推辞道,“回父皇,儿臣不善骑射,皇弟所言不过是对儿臣的抬举。至于定国公真传,想来是宫中谣传,儿臣只在幼时短暂跟随舅父学过骑射,但也只得皮毛,又如何能在使臣面前献丑?儿臣实在不堪大用,还请父皇另寻贤能。”
这番言辞可谓滴水不漏,可说自己不善骑射,莳栖桐想起昨晚两人奔逸绝尘,只用两刻便从乱葬岗赶回明光门,若非马术精湛,怎能达到如此速度?是以,他此番言语,实属是无稽之谈了。
但他想要韬光养晦,也属明智之举。以皇帝的态度,若他锋芒尽显,说不定某日他就无故“病逝”了。
她起身请缨,拱手一礼,对皇帝说道,“恳请陛下允许,臣女略通骑射,对马的秉性也略有了解,若让臣女出手,定能驯服此马。”
洛肃宁也紧随其后,走至莳栖桐身旁,拱手一礼,为她争取,“父皇先前也见过栖桐在马场上的发挥,恳请父皇予栖桐一个机会,她不会让您失望的。”
莳栖桐余光瞥向身旁的洛肃宁,她对自己嫣然一笑,眼中满是支持的坚定光芒。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但她们都料错了上意,皇帝直接忽视莳栖桐与洛肃宁,转而看向洛肃安,询问道,“安儿,你看谁更适合?”
洛肃安垂头扫过莳栖桐与洛肃岚,沉吟片刻,正色道,“莳女公子先前已于马场上耗费大量体力,恐无力制服悍马。不如……”
他还未说完,莳栖桐开口打断了他,“大王多虑,臣女既敢主动请缨,便是有九成把握。”反驳完洛肃安之后,莳栖桐再次拱手对皇帝请求,“恳求陛下予臣女一个机会。”
却不料皇帝冷了面色,皱眉看向莳栖桐,“莳太傅以知礼名满越宁,朕竟不知,他还有个如此无礼的女儿?”
莳栖桐连忙俯身请罪,“臣女知错。”
终究是自己关心则乱,言多语失,莳栖桐深深吸了口气,以头伏地,再次请罪。
她忘了,这里不是灵山,这是大越皇宫,是全天下最讲繁文缛节的地方。她面对的,是皇帝。她打断的,是淮安王。
“哼,起来吧。”皇帝冷笑一声,才让莳栖桐起身。
见莳栖桐起身,他冷声道,“安儿话未说尽,你凭何打断?”
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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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激烈,莳栖桐沉默不言,摆出一副知错懊悔的神色,生怕点燃他的怒火。
见莳栖桐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皇帝的怒气稍降,但环顾四周,见无一人主动请缨,他刚压下的怒火又复燃。
他凝目盯着莳栖桐,挑剔指出,“仅仅是获得一场球赛的胜利,你便这般急切,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让朕凭何相信你能驯服那匹悍马?”
莳栖桐并非枉自自大,她既已请缨,自然有把握能驯服这匹马。她抬头望向皇帝,正欲为自己求得这个机会。
这时,洛肃岚似乎与她心有灵犀,将她心中的想法表述出来,“陛下不妨予莳女公子这个机会,到时,她能不能驯服这匹马,自见分晓。”
洛肃岚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直接激起皇帝的怒火,他趁机斥责洛肃岚,言他身为皇子,却不善骑射,言他毫无本事,否则怎会让一介女子挺身而出云云。
洛肃岚表面垂首接受他的指责训骂,实则却悄悄将眼神落到莳栖桐身上,嘴角无意识勾出一丝笑意。
皇帝斥骂了洛肃岚许久,回头见莳栖桐欲言又止,又要试图获得驯马的机会,他面色愈冷,甚至抬手直指莳栖桐,语含怒气,“你一介闺阁女子,怎会如此冒失无礼,贪功冒进?朕看你当下最紧要的,是先回去好好跟你父亲学习一番礼仪。朕奉劝你,莫要在肃宁的出降礼上失礼。否则,朕不会再看在太傅的面子上对你容忍!”
知道自己今日是不可能获得这个机会了,莳栖桐放弃挣扎,顺从认错。
“是。”莳栖桐垂首再次行礼,“多谢陛下给予臣女改正的机会,臣女回去定好好跟随父亲学礼。”
她怎会不知礼,她只是见不惯安俟戎小人得志的样子,情急之下,一时失态,但她又何至于是皇帝贬的那般无礼?
皇帝对她的恶意毫无来由,若说只是因为莳栖桐打断了洛肃安说话,他的反应又未免太过。
甚至只是替她说话的洛肃岚都遭到他的斥骂,这般激烈的反应,更像是在莳栖桐身上看到了讨厌的人的影子。因为带有偏见,所以厌恶至极。这样,才可以解释他态度为何这样恶劣。
这般想来,便只有一种可能——因着太后的原因,他讨厌任何有野心的女子,此番对莳栖桐如此指责,是在莳栖桐身上那种名为“野心”的东西,透过莳栖桐看到了太后的影子。与其说他是讨厌有野心的女子,不如说,他是厌恶任何有可能涉及政要的女子。
以皇帝这个态度,莳栖桐看不到一点女子参政的可能。
日后若是他执政,莫说女将军,恐怕女官都会被其大肆打压。
想到这里,莳栖桐心中愈冷,更坚定了要女扮男装,谋取权势的想法。除此之外,她心里也涌起了一丝不甘,凭何在他们眼中,女子就该柔顺知礼,凭何身负才能却要藏拙隐忍?她才不愿接受这条规训,她偏要改变,她不仅要锋芒毕露,一展抱负,甚至还打算让更多人也有这个机会!
明明眼下除却她,再难寻驯服悍马之人。但皇帝却要因为她是女子,心怀忌惮,任安俟戎在一旁小人得志,这真真令人心寒。
45. 驯服烈马
安俟戎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看皇帝怒气未散,他又继续拱火,“陛下不若让栖桐美人试试。我看陛下眼下除了她,再无更好的人选。”
皇帝还未发话,洛肃安率先开口,“王子当真以为我大越无人可用吗?”质问完安俟戎后,他抬手指向洛肃岚,“你把我皇兄放在何处?”
皇帝就着洛肃安的话,缓和了语气,顺势道,“肃岚,你去试试罢。”
闻言,洛肃安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意,似乎是笃定洛肃岚一定会失败,已然预见他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的场面了。
事已至此,洛肃岚总不能再推辞,他颔首回道,“是。”
随即,他从人群中走出,朝台下走去。
经过莳栖桐时,他嘴唇翕动,无声道,“我会替姐姐驯服这匹马。”
莳栖桐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洛肃岚已走下高台,朝球场走去。他步履矫健,不疾不徐,竟将茵茵绿草走出了白玉方砖的感觉,仿佛不是去驯服烈马,而是去摘取桂冠,献予爱人。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搭上莳栖桐的手,莳栖桐回头望去,只见洛肃宁对她莞尔一笑。
见莳栖桐回头,她抬手示意莳栖桐附耳靠近。
莳栖桐听令照做,侧耳倾听,她听到洛肃宁悄声说道,“栖桐,莫将父皇的话往心里去。终有一天,你会让他得见凤临。因为,你本就是天上凤,而非笼中鸟。”
她没想到洛肃宁为了宽慰她,能说出这番话,这番,有些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语。
凤凰,仅指皇后,也只能代指皇后。用在她身上,是为僭越。洛肃宁身为公主,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她看见洛肃宁眸光清亮,拉住她的手,再次贴近她的耳边,“凤非梧桐不栖,栖桐,莫忘你我约定。”她听到洛肃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珍重万分道,“扫尽蛮夷,带我归乡。待那日,我与你一同,改变此势。”
“嗯。”莳栖桐重重点头,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然。
她不知洛肃宁为何会突然有此感悟,但她知道,有一人与她心意相通,有着相同抱负。
前路杳杳,行途黯淡,终有一日,她会破开迷雾,与她持光,引领更多人与她们一道,走出围城。
“好了,先看肃岚如何驯服此马罢。”洛肃宁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带着她一同朝场上看去。
洛肃岚已翻身上马,他并未如洛肃安一般俯身贴近马背,而是握紧缰绳,直立马背。
他如一株坚韧的青松,任悍马如何暴躁跳动,都不动如山,游刃有余地握着缰绳,坐立在马背上。
马儿本就有灵性,惯会欺软怕硬,眼见它从洛肃岚这里讨不到好处,它也不再那般暴躁,竟有了平静下来的趋势。
见马儿不再暴躁,洛肃岚抬起头,看向众人所在的方向,准确来说,是看向伊人,回眸一笑,瞬间,他姣好昳丽的容颜熠熠生辉,晃了人眼。
场下顿时爆发整整欢呼,洛肃岚抬手一挥,欢呼声如雷贯耳。
洛肃岚这是,不打算藏拙了吗?
莳栖桐侧头朝洛肃安看去,果然,洛肃安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马背上的洛肃岚。
其实很好理解,他脸色为何会这样差。他先前拼尽全力都不能驯服的马,如今轻而易举就服从于他的敌人——洛肃岚。
这让洛肃安如何不愤恨,不愤恨自己想方设法想为洛肃岚下套,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洛肃安身旁的皇帝亦神色莫测,莳栖桐说不上来他那表情是喜是悲。
就如同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是该为洛肃岚能驯服烈马,为大越争光而高兴,还是为他心思深沉,在自己面前几度示弱而愤怒。
两人的神色变化未落在其他人眼中,他人还在为洛肃岚驯服烈马而欢呼。
洛肃岚牵着缰绳,那匹马一改不驯,温顺地踏着步子,一步步朝高台下走来。
洛肃岚轻扯缰绳,悍马低下头颅,抬起前肢,俯身触地,对众人行了一个屈膝之礼。
瞬间,场上爆发了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
洛肃宁难得地夸起洛肃岚,“栖桐,你知道吗?在这宫里,除了母后,便只有肃岚最有人情味了。”
随即,她抬手朝台下洛肃岚挥去,扬声喊道,“肃岚做得好!”
洛肃岚扬笑回应,“多谢皇姐!”
两人气氛和乐,仿佛是寻常姐弟。
莳栖桐感到有一道眼光穿过自己,落在洛肃宁身上,她回头望去,恰与洛肃安视线对上,看见了洛肃安眼中未散的羡慕。
竟是羡慕吗?他有着皇帝与贵妃的所有爱意,为何会羡慕呢?
随即,洛肃安脸上随即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仿佛想掩盖掉方才的羡慕。如此,倒有些欲盖弥彰。
但莳栖桐并不关心,他与自己本就毫无关联。
洛肃岚快步朝台上走来,他先对皇帝行了一礼,而后谦虚道,“感谢父皇予儿臣这个驯服悍马的机会。也多亏皇弟先前与悍马抗衡许久,才让我趁了这个机会。”
皇帝的声音不辨喜怒,只敷衍地夸赞了洛肃岚几句,说那匹马以后便是他的坐骑后,便让他先行退下。
他对待洛肃岚的态度与先前对待洛肃安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前后不过两刻,却将厚此薄彼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洛肃岚脸上仍是那份笑意,好似早已习惯这般薄待。
与洛肃岚交流完后,皇帝回头看向安俟戎,“王子对此,还有何要说?”
安俟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却言不由衷地恭贺道,“翎王本事惊人,不容小觑。是小王太过狂妄,陛下莫怪。”
“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王子以后莫要如此猖狂,惹人笑话。”说罢,皇帝完全不顾及安俟戎沉到底的脸色,径直拂袖离去。
安俟戎静立原地,冷冷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随后,他回头看向莳栖桐。
看着莳栖桐冷冷的神色,他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朝莳栖桐走近几步。
但他还未靠近,便被洛肃宁拦住,她眉眼一挑,神色倨傲,“王子不是被皇祖母囚于鸿胪客馆了吗?为何还在此处?”
安俟戎冷笑一声,抬手准备推开洛肃宁,是莳栖桐制止了他的动作,他转而看向莳栖桐,嘴角又是那抹油腻的笑容,“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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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美人与公主的情意倒让人刮目。”
莳栖桐制止了欲与安俟戎理论的洛肃宁,平视安俟戎,眼中厌恶尽显,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冷然询问,“王子意欲何为?”
“本王之心,栖桐美人还不明白吗?”安俟戎抚心做难受状,满眼受伤,看向莳栖桐的眼神却无比清明,与脸上的哀伤形成了一幅荒诞的画面。
莳栖桐抬起被御医简单处理过的手,厉声询问,“明白什么?明白你想要我命吗?”
闻言,场中众人都聚了过来,围在了莳栖桐身后,同仇敌忾地望向安俟戎。
莳栖桐并非慈心济世的大善人,先前碍于皇帝与太后的面子,才违心说出不计较的话语。但看起来安俟戎并不懂见好便收的道理,执意晃到她眼前来,既如此,她也打算给他点教训。
安俟戎继续露出恬不知耻的笑容,摆出能奈我何的姿态,“哎?何至于此,不过玩笑而已。你们摆出这个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与我大战一场呢?”
莳栖桐正欲与他争吵,却不料谢舒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愤恨地盯着安俟戎,“王子是不是觉得杀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安俟戎扫了她一眼,“你谁?”
谢舒雅死死盯住安俟戎,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名谢舒雅。”
安俟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越过谢舒雅,继续看向莳栖桐,漫不经心道,“不认识。”
“舒雅,舒雅!”谢之璃匆匆上前,抱住了谢舒雅,才避免她暴怒,从而与安俟戎起争执。
莳栖桐瞥见,被谢之璃揽入怀中的谢舒雅满眼通红,她执拗地转回头去,目眦欲裂地瞪向安俟戎。
在谢之璃的安抚下,她才收回凶狠的眼神,在谢之璃怀中乖顺地垂下头来,只是她的手指已狠狠掐紧手心,浸出几缕殷红。
安俟戎饶有趣味地瞥向谢舒雅,端详她许久,才收回视线,看向莳栖桐,“没想到栖桐美人还有这般魅力,仅仅是与你交锋一场,便引来这位娘子仗义相护。”
莳栖桐当然知道谢舒雅的异常不止为她出头那般简单,但安俟戎理解成为她出气倒也好,这可以为谢舒雅减去不少麻烦。
毕竟,谢舒雅日后还要陪同洛肃宁远嫁北戎,若开罪了他,只会是徒增麻烦。
然而谢舒雅显然还在气头上,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听到安俟戎的声音那一瞬间,她的手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眼见她又要抑制不住怒气,莳栖桐急忙上前,抬手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抚,随后对安俟戎讽刺道,“不及王子孤家寡人。”
莳栖桐此言不知是刺到了安俟戎何处痛点,他面上笑意尽失,没了先前的淡定从容。
谢舒雅在莳栖桐与谢之璃的安抚下逐渐冷静,她感激地看了莳栖桐一眼,随后从谢之璃怀中抽离,转身面对安俟戎。
她嘴角掀起一丝笑意,说出的话毫不犹豫地刺向安俟戎的痛点,“想来是王子没感受过亲友在侧的温暖罢,所以才会对栖桐这般愤恨。”
“你倒是口齿伶俐。”安俟戎已然回神,他不再轻视谢舒雅,细细审视了她一遍,强调道,“谢舒雅是吧?本王记住了。”
46. 角楼对峙
眼见安俟戎又要与谢舒雅起争执,莳栖桐连忙制止,“停!”
她牵过谢舒雅,对安俟戎冷声询问,“王子究竟意欲何为?”
见莳栖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安俟戎又笑了起来,“无事,只是想提醒栖桐美人一句。做好准备,不日与本王同游越宁。”
莳栖桐冷冷瞪向安俟戎又想伸出的手,皱眉反问,“那我是不是该说多谢大王?”
迎着莳栖桐的目光,他得寸进尺,那只手愈发靠近莳栖桐,“美人执意要说,本王也不介意。”
但他还未来得及靠近,便感觉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他垂头一看,疼痛处沁出了殷红的血珠。他玩味一笑,看向莳栖桐,“不愧是栖桐美人,有意思啊。”
莳栖桐朝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对他道,“王子再不收敛,只怕,到时候废掉的,就不止一只手了。”
随即,在他玩味的目光中,莳栖桐与他迅速拉开距离,眼里露出冰冷的杀意。
他眼里意趣盎然,看着是对莳栖桐更加感兴趣了。
莳栖桐最后冷冷瞥了他一眼,挽上谢舒雅与洛肃宁,径直穿过人群,离开了他的视线。
见莳栖桐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抬指于眼前,看着仍冒血珠的手指,嘴角轻扬,低声喃喃,“带刺的花,果然最美。”
铁帕尔上前一步,看着安俟戎冒血的手指担忧询问,“王子,要不要请御医看看。”
安俟戎抬手取出那根银针,仔细端详后,珍重收起,“不必,她不会蠢到在上面下毒。”
说罢,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属下们,方才还春风拂面的脸上瞬间染上阴冷气质,他抬手指了指几人,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回去自己领罚。”
几人连连认错,希望他网开一面。
安俟戎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几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这时,铁帕尔状似无意道,“这一切都怪那莳栖桐。”
几人同时转头,将仇恨的目光投向莳栖桐离开的方向。
见此,铁帕尔勾唇一笑,快步跟上安俟戎的步伐。
安俟戎在远处静静等着他,见铁帕尔过来,他端详了他许久,冷冷问道,“你在笑什么?”
铁帕尔莫测一笑,“无事,王子可以期待一下。”
安俟戎转头离开,落下一句,“哼,你最好别让我抓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
铁帕尔连忙跟上他的步伐,谄媚道,“属下哪敢?”
安俟戎头也不回,落下句,“你最好是。”
……
竞元殿前殿
莳栖桐先安抚好谢舒雅的情绪,随后又与几人商讨了明日赴成均学宫的相关事宜,便与几人告别。
洛肃宁虽满脸不舍,还仍抬手与她告别。
莳栖桐辞别几人,转身离开。
将下高台时,一人喊住了她。
“栖桐姐姐,留步。”洛肃安清朗的声线从身后传来,喜怒不辩。
莳栖桐闻声回头,见他从高处一步步走下,朝她走近。虽然洛肃安嘴角微微上扬,但莳栖桐却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仿佛早被毒蛇盯上,成为他的猎物。
她不喜欢这个感觉。
见莳栖桐面色微冷,虽未表示不耐,但周身气质都在述说着对自己的拒绝,洛肃安嘴角低了几分,停住了脚步,“借一步说话,可好?”
阳光明亮而耀眼,却驱不散洛肃安眼中的阴霾。
莳栖桐迎着他阴郁的眼光,抬手指向远处角楼,“去那。”
“请。”洛肃安抬手示意莳栖桐引路,随即跟上了她的步伐。
远处,洛肃岚目睹了两人的交流,他眸光微暗,眸子死死盯住跟随莳栖桐朝远处走去的洛肃安,嘴角笑意尽失。
若非从阶下跑上来的谢之玥唤了他一声,恐怕他的目光已如利剑穿透洛肃安。
洛肃岚回头看向谢之玥,没好气道,“表兄有何事?”
谢之玥拍了一下洛肃岚的肩膀,低声询问,“谁又招惹大王了?”
见谢之玥一脸八卦,洛肃岚转过头,再往远处望去,哪还有两人的身影,他顿感不悦,冷言提醒谢之玥道,“表兄,先说正事。”
谢之玥失望地摇摇头,“嘁,没意思。”迎着洛肃岚冰冷的目光,他正色道,“你托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
竞元殿,角楼。
莳栖桐走上角楼,环顾四周。
此处位置偏僻,鲜有人至,是个适合密谈的好地方。
除此之外,此地地势也颇高,站在此处,宫室一览无余。
莳栖桐站在栏杆旁,看近处宫室连绵,飞檐画栋,微风拂过,不远处御花园中的馥郁花香扑入鼻中,令她的眉心不禁舒展。
她顺势朝远处望去,甚至可依稀看见越宁城中鳞次栉比的青砖绿瓦,亭台楼阁。垂头,可见绿树成荫,花团锦簇。
风景固然很美,但至此地并非赏景,她回头望向洛肃安,冷声询问,“大王意欲何为?”
洛肃安还沉溺在她纵览美景时舒展眉心不经意上扬的嘴角中,闻声,他回过神来,浅笑来口道,“不知栖桐姐姐风寒可愈?”
哦,是来找她谈论昨日之事来了。明知故问,既然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也不介意陪他演上一出。
闻言,莳栖桐摇了摇头,夸张地咳嗽了几声,矫揉造作道,“咳咳咳,大王离臣女远一下,传染了您,可就不好了。”
洛肃安轻笑一声,见莳栖桐还欲再演,他直接表明来意,“栖桐姐姐,无顷就是辛离这件事,你已然知晓,是吧?”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眼中尽是笃定,笃定莳栖桐心知肚明。
莳栖桐自然知晓,但洛肃安主动询问,她不从他这里套取点消息,可说不过去。
莳栖桐皱起眉头,疑惑询问,“大王说什么呢?无顷怎会是辛离,辛离不是身在内廷吗?”
洛肃安笑而不语,静静看着莳栖桐在他眼前表演无知。
既如此,便没了演的必要了。莳栖桐冷下脸色,迎上洛肃安饱含探究的目光,“大王既已怀疑,想必臣女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大王不妨直言,你寻我,究竟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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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什么事,只是好奇。”洛肃安走近莳栖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眸子死死锁定莳栖桐,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见她不畏不惧,他压低声音,暗含恐吓,“好奇怎会如此之巧,临春山死尸,京畿群尸,甚至是许党余孽,全部都是在你回京之后,出现在越宁。”
莳栖桐眼中尽是无辜,还有些许被污蔑的委屈,“大王究竟在说什么?臣女怎么听不明白?”
洛肃安再次发笑,他笑意盈盈,眸光如水,只是这水,并非清亮透彻的泉水,而是暗流涌动的暗河。
他暗藏的情绪被莳栖桐透过这双眸子,尽数窥知,然而他却无知无觉,仍带着笑意。
最后,他失声一笑,仿佛是与莳栖桐开了一场玩笑,疑惑莳栖桐为何会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只是好奇罢了,你怎么摆出这幅好似我欺负了你一般的神情?”
又要演情深似海的戏码了,她对这个,可没兴趣。莳栖桐冷下脸色,静静看着他自以为是地表演。
洛肃安对莳栖桐的心理变化无所察觉,他又走近莳栖桐一步,抬眸直视莳栖桐眼睛,玩味一笑,暧昧说道,“叫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们之间,藏有不可告人的私情。”
莳栖桐皱起眉头,拉开了与洛肃安之间的距离,“大王此言,莫名其妙。您是又将我先前告诫与你的话抛之脑后了吗?”
见洛肃安脸上涌起不悦的神色,莳栖桐又添了把火,“若你忘记的话,我不介意再给你复述一遍。”
果然,洛肃安积攒的怒气已至顶点,莳栖桐此举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嘶声询问,言语中含着几分癫狂,“你为什么非要躲着我啊?”
可以听出,他已经尽力压抑怒火了。
但莳栖桐才不关心他有多愤怒,她真的很讨厌这种戏码,与其被他再三骚扰,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挑开说明,让他以后别再自以为是地演着这出情深似海的戏码。
莳栖桐眸光冰冷,冷声询问,“为什么我非得见你,你是什么需要顶礼叩拜的神明吗?需要我为你烧香拜佛,虔诚叩拜?”
她无所谓的态度刺痛了洛肃安,使得洛肃安额上青筋尽显,他黝黑的眸子死死锁住莳栖桐,嘶哑着嗓子道,“莳栖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莳栖桐不慌不忙,抬眸静静凝望,“哦?什么是罚酒?”见洛肃安被她问住,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向洛肃安,“是未问过我的意愿,枉自请求赐婚?还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对我情深义重?”
“你……你……你……”
看着洛肃安“你你你”你了个半天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给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莳栖桐哈哈一笑,仿佛先前只是与洛肃安开了个玩笑。
然而洛肃安脸上却无半分笑意,他黝黑的眸子仍死死盯着莳栖桐,仿佛莳栖桐是一个负心之人,将他一颗真心几番践踏。
不是喜欢看旁人因为他一两句话而神色大变吗?怎么换到自身,就笑不出来了?
莳栖桐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十分好笑,这群上位者,总自以为是,总以己独尊。
47. 坡子村口
洛肃安又上前一步,欲与莳栖桐再行理论,但看到莳栖桐后退的脚步,他停住脚步,面色愈发阴沉,后深吸一口气,歇斯底里地发问,“为何你对洛肃岚就可以满脸笑意,面对本王,就只有冷言冷语?”
莳栖桐面带笑意,询问洛肃安,“是这样吗?”
看着莳栖桐那副牵强的笑容,洛肃安眉头更加皱紧,冷声指责,“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莳栖桐收回笑意,冷声反驳,“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淮安王权力再大,也管不着我的喜悲。至于我与翎王的关系,与你又有何碍?”
见洛肃安神色愈发难看,莳栖桐吐出了最为伤人的那句话,“况且,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一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您不会是忘记了吧?淮安王!”
后面几字悲莳栖桐重重强调,惊了洛肃安一乍,随即,他拧紧眉头,抬眸看向莳栖桐,面色阴郁。
“水火不容又怎样?”洛肃安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他死死盯住莳栖桐,冷声询问。
“淮安王是失忆了吗?”莳栖桐眉头微挑,嘴角笑意冰冷,虽未直说,可她冷郁的面色,已将她对洛肃安的不喜尽数展露。“你不会以为我与你能心平气和地交流,是把你当做挚友了吧?”
“水火不容?那不过是儿时玩闹,早已成为过去。既已是过去,为何我们不能从头开始,为何不能成为挚友,甚至是……”
洛肃安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真情,但他还未说完,却被莳栖桐冷冷打断。
“停!我不想与你再次浪费时间,日后别再让我听到类似话语。”莳栖桐拱手行礼,准备转身离去。
洛肃安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使声音平静了下来,他扬声喊住了莳栖桐,“莳栖桐,明明是你邀我入局,为何还要装出事不关己?”
莳栖桐嘴角微弯,轻笑一声,顺势回头,“什么入局,我怎么不太听得懂?”
洛肃安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件,冷声反问,“听不懂?那这又是什么?”
看着洛肃安满脸怒气,莳栖桐不疾不徐,抬手指向那封信件,“一封信件。”
“又在这里装傻充愣。”洛肃安冷笑一声,拆开信件,抬手指向信纸上的“临”字,“你若真想隐瞒,为何还要刻意露出你的落笔习惯?是生怕我认不出这是你的笔锋吗?”
洛肃安也没那么傻,这么快就认出了她留的痕迹。如此,后面的计划便可顺利进行了。
既已至此,便没了掩饰的必要,莳栖桐走回栏杆旁,坐在了美人靠上,单手支颐,轻笑回应,“是我。”
洛肃安愣在原地,他显然没料到莳栖桐如此轻易就承认了。
“愣着干什么,坐。”莳栖桐反客为主,指了指旁边的美人靠。
洛肃安显然还没回过神,他抬腿,又收回腿,后又无所适从地看向莳栖桐。
这下轮到他疑惑了,他试探问道,“你……”
莳栖桐理了理广袖,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临春山与京畿的凶手是谁。”
她当然知道,京畿的全是她杀的,临春山的自找死路,至于许党,她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反正她又不会害洛肃安,只是引导他在查案的同时,帮自己铲除隐患而已。
洛肃安瞬间将目光落到莳栖桐的脸上,欲从她眼中,寻出些许慌乱。
然而莳栖桐却让他失望了,她眼神坦荡,与他对视,不畏不惧。
见他探寻的目光,莳栖桐勾唇一笑,“但若你真想知道,只需替我办几件事,事成之后,我告诉你。”
洛肃安坐在莳栖桐旁边的美人靠上,冷声询问,“你凭什么会觉得我只能从你这里获取消息?”
莳栖桐嘴角笑意愈显,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最令人震惊的话,“淮安王不想落个办事不力的名声吧?”
她当然不指望凭一句或真或假的真相,就可以换得洛肃安的帮助。所以,她早留了后手。
闻言,洛肃安拧眉凝望莳栖桐,良久,他也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哈,栖桐姐姐手段惊人。”
莳栖桐微微一笑,抬手对洛肃安一拱,表示自谦,“过誉。大王也非常人。”
突然,洛肃安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渐淡,眼中也透出几分认真,“看你与皇兄走得那般近,我很好奇,你对皇兄,是否……”
莳栖桐打断了他,冷声询问,“淮安王脑中只有情爱吗?”
闻言,洛肃安瞬间沉默,他凝望着莳栖桐,见莳栖桐脸上是毫不在意的笑意,他嘴角也扯出一抹笑意,“好啊,我答应替你办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皇宫,丹凤门
莳栖桐走出宫门时,日光最是刺眼,她抬手挡住灼目的日光,看向那轮高悬的烈阳,嘴角露出了回京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落染悄悄摸到她的身旁,轻声询问,“女公子,您是遇上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我呀,是见到了你,才这么开心。”莳栖桐莞尔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女公子再这样说,我要赧然了。”落染脸颊一红,低哝道。
莳栖桐轻笑一声,理了下她鬓边垂落的发丝,转身离去。
落染连忙跟上她,“女公子,那匹马已经备好了。”
“多谢落染。”
莳栖桐先上马车放好皇后赐予的盒子,取出幕篱盖在头上,而后再嘱咐落染几声,便翻身上马,策马朝城外走去。
莳栖桐此行是去离县坡子村,即是辛离化名容花时,她母亲和弟弟所居之处。
昨晚辛离逃走时,时间紧迫,她应该来不及带走这对孱弱的母子。况且,有洛肃岚的人看护,旁人也伤不了他们。所以,她不可能放弃这个突破口。未免夜长梦多,她打算现在就赶去坡子村。
离县就在京郊,这坡子村又是离县最靠近越宁的地方。想来,她来回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回来时,正是与洛肃岚相约月明楼的时辰。
但避免遭遇意外,她还是加快了速度。
不过三刻,她就已赶到坡子村村口。
她翻身下马,将马安置在村口,便朝村内走去,打算寻一人问过那对母子所在的位置,却不料,倒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先前在朱雀大街上看到的女孩,她脸上没了笑容,满脸愁苦,泪眼涟涟地朝村口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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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栖桐上前一步,唤住了她,“这位小娘子。”
女孩闻声抬头,站在原地,疑惑地望向莳栖桐。
直到莳栖桐掀开幕篱,她才收起疑惑,抬袖擦干泪水,欢快地朝莳栖桐跑来,“是你呀,太傅府的女公子。”
莳栖桐有意逗她,便摇了摇头,“哎,小娘子抬举我,我只是太傅府的一名女使。”
女孩轻笑一声,识破莳栖桐的逗趣,“女公子莫要说笑了,您与那位女君,可是一脸母女相呢。”
“好了,我也不逗你了。还未谢过你前日赠予那捧棠棣,我很喜欢,在此多谢了。”莳栖桐取出钱袋,便要递到女孩手上。
女孩连连摆手,“女公子客气了,那是我的一片心意,您可不要用这些银钱来玷污我的诚意了。”
莳栖桐强硬地塞到女孩手中,“拿着,我知道你需要。”
拿着这袋银钱,女孩再次落下泪来。
见莳栖桐疑惑而视,她连忙擦干眼泪,说自己只是眼中进了沙砾。
“这是怎么了?”
女孩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悲伤涌上心头,眼泪滑过脸庞,她露出的,是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莳栖桐从袖中取出锦帕,蹲下身,抬手将她眼角泪水一点一点擦拭干净,温言道,“你有什么委屈,尽管与我述说,莫要憋在心中。”
她摇了摇头,试图扬起嘴角,但悲伤压过快乐,她眼角泪水如决堤般滑落。
见她如此无助,莳栖桐将她揽进怀里。
女孩趴在她的怀中,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女孩才抽抽噎噎回道,“自女君定了我卖的棠棣花,伯父便以为我攀上了太傅府的高枝,要我去找太傅大人给他谋个一官半职。”
似是怕莳栖桐误会,她连忙强调,“女公子放心,我没有答应他。”
“我知道。”莳栖桐轻声回应,轻抚她的脊背,试图令她安定下来。
女孩又继续说道,“见此路不通,他便要我去寻女君,让我将送花这一差事交给他。见我不从,他便要卖了我,争执之下,他将祖母推倒在地,祖母怒火交加,气晕过去。被邻家婶婶撞见后,他愤然指责我,说我忤逆不孝,为了取回祖母保管的银钱,不顾祖母死活,故意将祖母推搡倒地,并借此将我逐出家门。”
女孩止不住地哽咽,不知是在哭诉无家可归,还是在暗斥伯父无耻无情。
莳栖桐轻声安抚,“不哭,自然此处容不下你,不妨到我府上来。”
女孩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娘生前给我说过,人要有骨气,不能为奴为婢。”
莳栖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嗔道,“谁说让你为奴为婢了?”
女孩圆溜溜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惑,迎着莳栖桐温柔的目光,她疑惑发问,“那女公子?”
莳栖桐再次擦干她眼角的泪水,温柔道,“你只是个孩子,先学习知识,再论其他。”
“啊?”女孩眉头微皱,还是没有理解莳栖桐的意思。
莳栖桐捏了捏她的发髻,温声提醒,“好了,莫要难过了,先带我去寻一对母子,回去我再与你解释,可好?”
48. 送棠宋棠
两人交流了许久,却未问过对方名姓,莳栖桐率先告知女孩自己的名姓,“对了,不必一直唤我女公子,我名莳栖桐,喊我栖桐姐姐便好。”
女孩点点头,郑重道,“栖桐姐姐,我名宋棠,姐姐也可唤我阿棠。”
莳栖桐由衷赞叹,“宋棠,送棠,棠棣之华,好名字。”
宋棠眉眼弯弯,搂住莳栖桐的胳膊,“栖桐姐姐,你是第一个夸我名字寓意好的人。”
莳栖桐任宋棠挽着她的胳膊,朝远处走去,她理了理宋棠杂乱的头发,夸赞道,“比起寓意美好的名字,阿棠你本人才是珍宝。”
……
跟随宋棠的指引,莳栖桐走到了一座小院,院墙已经半塌了,但塌墙上种植的凌霄却枝繁叶茂,使得院子简朴而不失雅致,看着就像用心维护的温馨之家。
见莳栖桐与宋棠一步步靠近,院门口的小黄狗做警戒状,不住狂吠。
“阿黄。”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年走出院子,抬手将小黄狗招到身边,随后警惕地看向莳栖桐与宋棠。
“你……你们是何人?”
莳栖桐拱手一礼,表明来意,“我是容花旧友,今日至此寻她。”
“姐姐的朋友?”少年端详莳栖桐良久,才抬手将请她进院中。
莳栖桐领着宋棠就势踏入院中,院中植有几株桑树,树下摆有一张桌子,桌上晒着些许野菜,桌下有三两小凳。
见莳栖桐目光投向小桌,少年连忙端过两张凳子,摆在莳栖桐与宋棠身前,抬手示意两人落座,见两人落座,他自己则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不知贵客寻姐姐所为何事?”他的目光始终不离莳栖桐少许,眼中警戒尚存。
莳栖桐不知这两人知道辛离的多少事,未免打草惊蛇,她打算徐徐图之,便道,“无事,只是路过此地,来寻容花叙叙旧,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少年摇了摇头,脸上是茫然的神色,看不出一丝蹊跷,“姐姐外出,不知何时方归,贵客不妨留下信笺或是地址,待她归来,我让她去寻你。”
若非少年眼神澄澈,莳栖桐都不禁怀疑,这两人对辛离,真的无所知吗?莫非,辛离是取代了某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莳栖桐脑中的疑惑瞬间如云消散。容花并非假名,而是真实存在的人,说不定就是这名少年的亲姐姐。
莳栖桐试探问道,“外出吗?不知可在何处寻到她?”
“贵客很着急吗?”少年眼中染上疑惑,微微歪头看向莳栖桐。
“没至那般急切的地步,但若郎君可肯告知容花的位置,自是最佳。”
莳栖桐刚说完话,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声。少年急忙起身,朝屋内跑去,莳栖桐也随之跟上。
远远站在门外,莳栖桐便看见一名形容枯槁的女子伏在床上,浑身颤抖地急促呼吸。
瞥见莳栖桐的身影,她浑浊的眼珠绽开一抹光芒,扬声呼唤,“花,是你吗?娘的阿花,能否过来一点……”
这是将莳栖桐认成了容花,看着少年眼中的恳求,莳栖桐走进屋子,朝女人走去。
莳栖桐刚靠近,她就从床上支起身子,拉过莳栖桐,莳栖桐就势蹲在她的身旁。
女人抬眸端详莳栖桐良久,突然,她抬起手来,似要拉开莳栖桐的幕篱。
见此,莳栖桐身后的宋棠惊呼出声,但出乎意料,她并没有那样做。
她只是紧紧抓住莳栖桐的长袖,泣不成声地不断重复,“花,阿花,娘的女儿。”
哭着哭着,她喘不过气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见此,少年顾不得形象,他急忙推开莳栖桐,趴在女人床前,泣不成声。
莳栖桐取出袖中锦囊抽出银针,开口让少年让开。
少年本欲阻止,但见母亲气若游丝的样子,他咬了咬牙,后退一步,让出床榻边的位置。
莳栖桐抬手搭上女人的脉,只片刻,她就找到症结所在,她取出银针,扎上女人的穴位。
女人重重咳嗽一声,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你干什么!”少年一声怒吼,吓到了一旁的宋棠,她被惊了一跳,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陶瓶,陶瓷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宋棠连忙道歉,“抱歉。”
少年对她置之不理,见莳栖桐起身,他连忙上前,见女人气息复而平稳,他才松了口气,回头对莳栖桐与宋棠对自己的失礼致歉。
莳栖桐拍了拍宋棠的肩膀,见她放松下来,莳栖桐才回头看向少年,“无事,郎君也是敬母爱深。”
少年满脸歉意,回头见母亲回归平静后,他抬手示意莳栖桐借一步说话。莳栖桐跟随他的脚步,走回了院中。
他对莳栖桐行了重礼,言辞恳切,“家母身患狂疾,又兼弱症,今日若无娘子及时施以援手,只怕后果难料。小可再次感谢娘子的救命之恩。”
眼见他要俯身跪拜,莳栖桐连忙制止,“郎君不必行此大礼,这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小可无以言谢,唯有将我所知的尽数告知娘子。”
少年再次行了一礼,便述说起与容花相关的事,“姐姐的位置,我与母亲皆不知道。她自出宫以来,便几乎未回过家,只那日探望,见我与母亲病弱,她便时不时寄回些许钱财,若非每月她都会按时寄回钱财,我都要以为……”
少年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他抬袖擦去,“抱歉,让贵客见笑了。”
容花果然是宫中人,从这点着手,说不定能一解疑惑。如此,便可以赶回去了。
莳栖桐轻笑宽慰,“亲人不能常见,我能理解公子的难过。”
“娘子真是心善。”他看着莳栖桐赞叹一声,而后继续说道,“关于姐姐,我只知道这些。若娘子真有要事要寻姐姐,不妨去越宁清明巷寻“阿大”,他那里或许有姐姐的消息,毕竟,姐姐每次都是托脚夫“阿大”送回财货。”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莳栖桐对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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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了几分笑意,她轻声感谢,转身告别,“多谢郎君告诉我这些,那我就不多加叨扰了,有缘再会。”
少年再次拱手一礼,回道,“有缘再会。”
等他再抬头时,莳栖桐已与宋棠走远。他静静站在原地,默默目送那道殷红身影消失在远方,直到阿黄低吠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弯腰轻抚一下阿黄毛茸茸的耳朵,不知是与阿黄言说,还是说给自己听,“世上优秀的人那么多,你要更加努力了。”
……
莳栖桐与宋棠朝村口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阿棠,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可以确定,栖桐姐姐是个大善人!我再也不想被伯父使唤。我想跟栖桐姐姐学习知识,去看看新的风景。”少女抬头看向莳栖桐,眼中是坚定的光芒。
莳栖桐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点头答应,“好,我会帮助阿棠脱离苦海。”
虽然她不日便要送洛肃宁出嫁,并在此程假死脱身,但比起宋棠眼下的苦境,在母亲,父亲,还有哥哥的看顾下,显然是对她更好的处境。
所以,她打算带宋棠入府,既可改变宋棠处境,也可在她脱身后,陪伴家人,聊慰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罢。
莳栖桐又与宋棠说了很多有趣的事,突然宋棠止住了脚步,害怕地往她身后躲去。
顺着宋棠的视线,莳栖桐看见了一名身形壮硕,满脸横肉的汉子。
壮汉抬手拦住了莳栖桐的去路,凶狠地看向宋棠,“快来人啊,有人要拐走我家阿棠!”
宋棠缩在莳栖桐身后,她浑身颤抖,却仍坚强地伸出头来,声如蚊蚋地反驳道,“伯……伯父不是已将我……逐出……家门了吗?”
壮汉狠狠瞪了他一眼,见莳栖桐冷冷瞥向他,他又扯出一抹假笑,“棠儿说的什么话?伯父怎会将你逐出家门?”
日暮西垂,正是农收之时,壮汉那一嗓子喊来了附近的农户,他们围在壮汉周围,一同看向莳栖桐与宋棠。
既已有人在后,仗着人多势众,壮汉不再掩饰,愤然指责莳栖桐想坑骗宋棠,“各位叔伯婶婶们都来看看,这女子不知给棠儿惯了什么迷魂汤,竟让棠儿忤逆祖母,还偷盗家中钱财。如今,还想坑骗棠儿与她离去,大家都来评评理啊。”
宋棠的脸憋得通红,显然是为壮汉的无耻愤怒。既已至此,她也来了怒气,她扬声斥责,“伯父,我从来都没有偷盗过钱财,你怎能随意污蔑?”
“你们看看,这往常多温顺的一个孩子,如今竟敢驳斥我了?我看,都是这女子的蛊惑!”壮汉的目的根本不在宋棠,他直接忽视宋棠的指责,愤然指向莳栖桐。
莳栖桐自然知道他图什么,但她怎会让他如愿,她嗤笑一声。
闻此声,壮汉瞬间愣住,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已经被他如此泼脏水了,却还保持淡定,甚至嗤笑出声。
莳栖桐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笑意,“怎么不说了?”
49. 男扮女装
见宋棠要挺身而出,为她辩解,莳栖桐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默不作声。示敌以弱,才能诱其自寻死路。
虽然宋棠已与这人断绝关系,但她的户籍却还在这人名下。若想真正自由,还需将户籍迁出。虽然莳栖桐自己也有其他方法迁出户籍,但由这人亲自迁出,能永绝后患,是最为保险的方法。正好这人找上来了,可借此时机,一并解决此事。
壮汉这人蛮横惯了,他只想要获得利益,没注意到今日无人附和他,也没看到莳栖桐衣上锦丝随光换色,更没看到莳栖桐腰间价值连城的珠玉。
这么多并不隐秘的细节,都在昭示着他莳栖桐并非是任人拿捏之辈,他却还想从莳栖桐手中获取好处。不知是贪心蒙蔽了双眼,还是他本就是蠢笨?
壮汉仗着自己声音大,大声怒吼,试图惊吓头戴幕篱,看着柔弱的莳栖桐,“你凭什么拐骗棠儿,今日你不给个说法,我绝不让你好过!”
壮汉脸上的横肉在目光中泛着油腻的光芒,令莳栖桐不禁皱了皱眉头。
莳栖桐轻笑一声,细声询问,“哦?你想要什么说法?”
听莳栖桐声音弱了下来,他以为自己唬住了莳栖桐,壮汉得逞一笑,蛮横道,“你把棠儿偷走的那二十两归还于我,我就放任棠儿随你离开。”
莳栖桐还未继续引壮汉上当,宋棠倒先看不下去了,她看不得这男人在她面前欺负莳栖桐,所以她克服了恐惧,大声反驳道,“伯父,我没拿就是没拿!再说,家中哪里有那么多钱?”
被宋棠这般驳斥,壮汉感觉被人落了面子,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无名火,他冷眉竖眼地瞪着宋棠,怒斥道,“小丫头片子,给我闭嘴!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再说,你一个小孩,能明白什么道理?”
他回头对众人解释道,“棠儿一个孩子,被这女人摄取心智,说的话,做不得数,大家莫要听信。”
说罢,他就要伸手拉过宋棠。
莳栖桐怎会让他得逞,她后退一步,将宋棠护在怀里,“哎,你自己说过,阿棠一个小孩,说话做不得数,那你现在慌什么?莫非,是做贼心虚?”
莳栖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细听下来,还有几分嘲讽。
壮汉的面子哪挂得住,他抬手便要从莳栖桐手中抢夺宋棠,眼见手就要接触到宋棠,却不料莳栖桐又轻松躲开。
他不由得正视起莳栖桐,眼前的女人一身华服,容貌尽数藏于层层叠叠的幕篱之下,看不真切。
他视线下移,恰好看见莳栖桐为护住宋棠而露出的手臂,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看着就结实有力,而令他更心惊的,是莳栖桐虎口的厚厚的茧,虽然他没见过刀尖舔血的刺客,但他知道,这非常年手握刀剑无法磨出。
他怎么就招惹了这样一个人?他只想骗点钱财,可不想丢掉小命。但眼下已然招惹,他没了退路,只能尽量不惹起她的怒火,“你……你……你给我十两银钱,我就帮你将宋棠的户籍迁出。”
莳栖桐还未使计,便听到这壮汉声音颤抖,语气也含带祈求。
她正要速速解决,好赶回越宁,如此识时务也好,倒不用她再用其他手段。
但宋桐可不能白白被他欺负,莳栖桐低声一笑,“你说什么?你说你拿了十两银钱?冤枉宋棠了?”
“你!莫要欺人太……”壮汉怒吼一声,正要发火,但看到莳栖桐不急不慢地从头上取下一根发钗,她手指翻转间,锋利的钗尾对上他的方向,那道锋利的光芒划过他的眼睛时,他立即老实。
他先回头让众人散去,“大家都散了吧,误会一场。”见几人还欲待在原位看热闹,他怒吼一声,“老子让你们都散了!”
谁都不想招惹这疯子,人群瞬间作鸟散,他们手脚麻利,跑得飞快,好像晚了一步就会被这壮汉缠上。
见人尽数散去,壮汉站在原地,迟疑许久,还是走到宋棠面前,咬着牙认错,“棠儿能否原谅伯父,先前是我不对。”
宋棠正要回应,莳栖桐率先开口,“没有诚意,你先前声音不是很大吗?现在是哑了?还有,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壮汉深深吸了几口气,嘴角扯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咳几声试图让声音柔和下来,扬声道,“是我推倒母亲,是我欺负棠儿,更是我拿走银子。”
说罢,他看向宋棠,拱手一礼,“这些都是伯父不对,恳请棠儿原谅。”
宋棠转过头去,眼角泪水滑落,“伯父做了什么,自己心知便好,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说罢,她伏在莳栖桐怀中,低声啜泣。或许是在哭曾经被虐待的自己,或许是在哭自己轻易原谅恶人,又或许,是喜极而泣,为自己重获新生。
莳栖桐递给壮汉三枚银锭,“从此,你与她,再无关系。”
壮汉欢喜接过,似乎未料到自己还能有这个机遇。这幅贪财的模样,当真令人恶心。但解决这种人,这种方法又最为奏效。
莳栖桐将发钗插回头上,双手抱起宋棠,转身朝村口的骏马走去,她清冷的声线落入壮汉耳中,“明日,将阿棠的户籍送到明光门,否则……”
壮汉连忙谄媚应和,“是是是,贵人之令,小人不敢不从。”
……
宋棠虽未继续哭泣,但她也未继续说话。
见宋棠没有说话的兴致,莳栖桐便未搭话,只专心赶路,策马狂奔。
日暮西沉,落日的余晖洒在沉默的两人之间,光辉耀眼。
宋棠双手紧紧搂住莳栖桐的腰肢,与莳栖桐过于贴近的距离使得莳栖桐身上的熏香钻入她鼻中。泽兰香清新淡雅,与莳栖桐留给她的热情印象形成反差,却同样令她眉目舒展。她突然抬起头来,想看清莳栖桐被薄纱掩盖的脸庞。
正好簌簌清风吹拂起轻纱,莳栖桐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落入宋棠眸中,她静静望着这张脸,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直到骏马踏入明光门,宋棠才回过神来,她轻声询问莳栖桐,眼中仍含不敢置信,“栖桐姐姐,我没在做梦吗?”
黄昏缓缓沉入大地,满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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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上铜金。
莳栖桐垂头,她那双明眸映出那抹铜金。
宋棠本就一直专注地望着她那张脸,如今莳栖桐蓦然低头,两人四目相对,宋棠不可避免地沉入了那双似能蛊惑人心的眼眸,所以,等她回过神来时,只听到莳栖桐那句,“阿棠当然没做梦了。”
平康坊,太傅府
落染候在府门处,焦急地张望着远方。所幸,她没有等待多久,就等到了莳栖桐。
莳栖桐翻身下马,扶着宋棠平稳落下,随后对她柔声道,“姐姐还有要事要办,阿棠先在府中等我,晚上我再来找你,可好?”
宋棠乖顺地点了点头,却在莳栖桐走开时,抬腿跟上了她,并紧紧跟在她身后。
莳栖桐无奈一笑,牵过她的手,与她一同朝府内走去。
见莳栖桐与宋棠对话完毕,落染急忙上前,低声对莳栖桐说道,“女公子,那位已等候多时。”
闻言,莳栖桐眉头一挑,嘴角上扬。
经过花园时,莳栖桐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声音,她不想引起注意,打算快步走过。
但不巧,一人从前方廊亭走来,与她当面撞上。
那人率先拱手一礼,轻声询问,“想必,这位就是莳女公子吧?”
莳栖桐屈膝回礼,“今日还有要事,改日再与公子叙旧,告辞。”说罢,她转身欲遁。
不料这人喊住了她,“女公子等等。”
莳栖桐闻声回头,俊朗的少年展颜一笑,由衷感叹,“女公子实乃女中豪杰,望改日能有幸结交。”
“一定,一定。”莳栖桐敷衍以对,转身牵着宋棠快速离去。
“等等,女公子还不知晓我的名姓……”见莳栖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廊亭之后,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驻足许久,正准备回头踏进花园,却与站在他身后的莳栖梧险些撞上,他后退几步,询问莳栖梧道,“梧兄,你这是?”
莳栖梧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淡然一笑,“没事。”
……
太傅府,栖桐院
莳栖桐方踏进栖桐院,便注意到一名站在花丛之中的红衣“女子”,那人背对着她,身形高挑,高鬓金钗,正凝眸于花垣的那几株山茶。
见此,莳栖桐半蹲下身,温声请求宋棠先去侧院,宋棠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朝侧院走去,见宋棠走进侧院,莳栖桐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来。
她快步上前,环绕着“女子”走了一圈,而后由衷感叹,“美人,实乃美人也。”
洛肃岚收起手中折扇,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因精致的妆容而显得更加出尘,若非莳栖桐知晓他的身份,此刻倒要以为他是一名绝世美人了,与莳栖桐视线对上,洛肃岚抬眸轻笑,那双凤眸因眼角红妆而染上些许魅惑,险些迷了莳栖桐的眼。
洛肃岚握住手中合起的折扇,轻拍向莳栖桐,柔声道,“公子可还满意?”
见此,莳栖桐玩心顿起,她压低声音,对洛肃岚满意点头,“此等美人,本公子就笑纳了。”
50. 倾世容颜
“能得公子青眼,小女子此生无憾。”洛肃岚甩袖歪头,做柔弱状。
垂眉敛目间,洛肃岚额上翠钿的珠光落入莳栖桐眼帘,惊起些许微光。
她转过些许目光,望向一旁娇嫩柔美的抱春,试图掩饰眼中惊起的那抹惊艳。
再听洛肃岚几声呼唤,她眼眸复归平静,回过头来。见洛肃岚还是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莳栖桐眼底浮出浅笑,适时提醒,“大王,这里可不是戏台,莫要入戏过深。”
洛肃岚清咳两声,抬手抚平长袖,正色端详起莳栖桐,见莳栖桐仍是早上那身装扮,他开口询问,温润的声音中略带疑惑,“姐姐就穿此身?”
“那当然……”莳栖桐刻意拉长声调,见洛肃岚眸光微动,她低头浅笑,“不是。”
今日赴月明楼,是为请君入瓮,若不打扮得光彩照人,怎能引起那群财狼虎豹的注意?
随后,她喊上落染,转身朝栖桐阁走去,落下一句,“大王稍等,我换身装扮。”
洛肃岚站在原地,见莳栖桐将踏进阁中,他扬声提醒,“姐姐,今晚不宜再唤‘大王’。”
“那唤你……”莳栖桐回眸一笑,面带揶揄,见洛肃岚眸中带起一丝光亮,她嘴角轻扬,“岚娘。”
洛肃岚无奈一笑,见莳栖桐跑进阁中,他回过头来,眼中浅笑未收,便环顾起万紫千红的庭院。
最终,他的视线掠过百花千蕊,最后落在花垣的那几株山茶,他抬腿朝如火如荼的山茶走去。
半刻后,佩环叮当声从洛肃岚身后响起,他闻声回头,见莳栖桐从阁中走出来。
暮色四合,长日将落,映得莳栖桐的高鬓花钗,黛白花钿,微光粼粼,但皆不及她明眸耀眼。
洛肃岚怕自己溺入这双明眸,转开视线,端详起她的装扮。
只见莳栖桐穿着二青长裙,外罩明黄大袖,肘间松松挽着霁青披帛,行走间,金色暗纹在暮光中流转,为莳栖桐覆上一层金色柔光,仿佛降世临神,不可看清的神明。微风吹拂过,吹得衣袂飘飞,却未扰乱她半分仪态,长身玉立间,端的却尽是雍容华贵。就是如此这副极美的姿态,凭空摄走了洛肃岚的魂魄。
察觉到洛肃岚的失神,莳栖桐上前几步,抬手在洛肃岚眼前挥动几下,又轻声呼唤,“大王。”
良久,洛肃岚才回过神来,他脸上迅速染上薄红,低声感叹,“姐姐真是光彩照人。”
莳栖桐弯眉一笑,回敬道,“过誉过誉,大王此身才真是令人惊叹!”
她可没有胡说,洛肃岚这副容貌,做男时丰神俊朗,俊美无俦,做女时艳色绝世,倾国倾城,真真是做男做女都精彩。
特别是洛肃岚此刻就站在红花如荼的山茶边,艳艳红光映衬其脸上艳色更增几分。不由地,莳栖桐自觉此花与他甚是相配,于是她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先说出,“名花倾国两相欢,不知可能采相伴?”
话一说出口,她便悔了,这话易让人误会,两人何时这般亲近了?
洛肃岚只一眼,便察觉她的悔意,他眸光微暗,及时微笑应和,生怕莳栖桐说出后悔之语,“若将山茶予之吾,能教此生常开颜。”
话已至此,莳栖桐抬手摘下一支最饱满的山茶,垂眸端详洛肃岚的发髻许久后,插入最恰当的位置中。
洛肃岚正准备抬手去摸那只山茶,却瞥见一片绿叶落入莳栖桐发间,他抬手取下那片绿叶,递到莳栖桐眼前。
莳栖桐温声提醒,“大王可要小心,我的发饰,可都暗藏玄机。若是不小心触到,当心……”
洛肃岚微微一笑,“那便仰仗姐姐相护了。”,仍将手中绿叶递到莳栖桐眼前。
莳栖桐莫测一笑,“自然。”,随后她抬手接过洛肃岚手中绿叶,轻声道谢后,将之随风扬去。
……
越宁,朱雀大街,月明楼
月明楼虽名为“楼”,实则却是一整片迤逦连绵的建筑群,位于朱雀大街上,环清明湖而建。其中楼阁雕梁画栋,连绵起伏,呈合抱状拱卫最高处楼阁,远远望去那最高处,竟恍惚以为其与天光交接,晃眼中,还以为是月中楼阁,那处,便是月明楼核心——“天字阁”。
这一整片都华贵且精致,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还以为是天上宫阙。除却位置优越与装饰精致,月明楼还号称做遍天下美食,揽尽世间珍宝,藏有不世歌舞,是越宁城中最大的休闲娱乐场所。此处不仅有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还有平民百姓。是以,月明楼中向来人潮涌动,从未松散过少许。
人们对雕梁画栋,名流仕女早已见怪不怪。但从远处驶来的那架马车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眼光,车轿是上好的木材,虽未有华贵的装饰,但却又内敛深沉的气质。
除此之外,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气宇轩昂,车下跟随的侍女侍卫们个个身形高挑,面色严肃,予人以一种不敢靠近的威严,旁人从他们身旁走过,无不被冷冽的气质惊吓。
这般气势,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那种位高权重,嗜好生杀的贵人。瞬间,方才还在马车周围的人群纷纷散开,生怕招惹这不知身份的贵人。
洛肃岚率先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环视一周后,退至一旁,等待莳栖桐下车。
众人只见马车上走下一位姿容绝世,气度不凡的大美人,本以为这位就是贵人了,众人还叹虚惊一场,此人怎会是嗜好生杀之人。
却不料“她”退至一旁,抬头朝马车上看去。
顺着“她”的视线,众人只见,一双纤长的手掀开车帘,随后,一张倾国倾城又带有几分疏离的容颜露了出来。
莳栖桐面无表情,扫视周围一圈,便走下马车。
她不知道,众人屏住呼吸,暗暗庆幸自己未招惹这位美人,这位看着气质清冷,眼中却暗藏杀气的美人,真的很像嗜好生杀之人。
洛肃岚伸手,示意莳栖桐搭上他的手,不料莳栖桐摇了摇头,避开他已伸出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月明楼内走去。
看着莳栖桐冷心冷情的背影,洛肃岚嘴角笑意消失,眼中染起几分失意,若仔细望去,还可看见他眼眸深处的偏执。
但这些失落的情绪又在莳栖桐回头唤他时尽数消失,他脸上又重新扬起笑意,迅速朝莳栖桐走去。
莳栖桐轻蹙眉头,静静凝望着洛肃岚,她方才分明看见他眼底暗光,但为何此刻只在他眼中看见笑意,仿佛方才只是她之错觉。
“姐姐,走吧。”
“好。”莳栖桐不再多想,与洛肃岚一道,跟随引路的堂倌,踏进这繁华之地。
进入阁中,嘈杂的人声夹杂着丝竹管弦之声闯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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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莳栖桐放眼望去,一楼大堂内人群熙熙攘攘,男男女女畅饮作词,好不快意。
越过人群,莳栖桐看见大堂中央已搭起一座台子,似乎就是稍后用来拍卖的场地。
她回头望向洛肃岚,四目相对,洛肃岚对她点了个头。
她回头喊住堂倌,吩咐道,“带吾去雅阁。”
堂倌满脸为难,今日月明楼中有拍卖一事早已传遍越宁,雅阁几乎都已定满,他上哪去寻雅阁予这位贵客?
堂倌正要开口拒绝,却见莳栖桐拿出一枚鱼形玉佩,他不敢怠慢,引着莳栖桐便朝高处走去。
这枚玉佩本为一对,一半是鱼,一半是莲,合为鱼戏莲叶间。
这玉是史氏代代相传的族长信物,后来被史云书赠予兄妹两,一人持玉,一人持莲。
因史云书多年行商,足迹遍布大越,又四处结友,人脉遍布天下,如今,此玉已经不止是一枚信物那么简单了,它已然成为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凭此物,莳栖桐几乎可以踏遍整个大越,畅通无阻,甚至不花费一分金银。
月明楼与史云书有着茶贸上的往来,凭此物在月明楼,莳栖桐自然会享有最高等的待遇。
果然,莳栖桐一行人被带到了二楼正对拍卖台的雅间。堂倌躬身行礼,抬手示意莳栖桐两人入内。
莳栖桐抬眸望去,雅间空间很大,一座屏风隔出了两个空间,屏风前的空间装饰精致,两盏青铜连枝灯将室内照得明亮,橙光烛光跳动间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香炉青烟袅袅,清兰幽静之味令人静心。
莳栖桐领头踏进雅阁,抬腿越过屏风,朝内看去,屏风后放有一张软榻,榻前有一张小桌,上面除却茶果糕点,还有两盏莲花烛灯,烛灯橘黄的火焰被笼罩在油纸之下,映出一副隐隐约约的朦胧氛围,与楼下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
莳栖桐上前几步,擦过小桌前的扶椅,凭栏向楼下看去,楼下之人陆续落座,男女伙计们有条不紊,正逐一点亮拍卖台周围的宫灯。
莳栖桐回眸望回雅阁之内,却偶然瞥见栏杆旁的小几上那把精致的团扇,她拿起一看,发现上面绣有“一”号,这应该就是加价的牌子。
她拿起团扇,拂过栏杆旁被捆绑束缚好的轻纱,抬步朝洛肃岚走去。
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莳栖桐抬眸望去,只见一道颇为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之后,他隔着屏风先对莳栖桐与洛肃岚拱手行礼,并低声让堂倌们退下,随即上前一步,试图越过屏风,同时开口对莳栖桐询问道,“不知贵客……”
未等他说完,莳栖桐扬声说道,“我不需要,让你们的人都退下。”
说罢,她转过身去,就势坐在靠椅上,斜倚栏杆,持扇轻扇,将眸光垂落楼下,只留给男子一个隐隐约约的冷漠背影。
洛肃岚轻笑一声,回头重复男子尽快离开。
男子连连致歉,转身带着侍女堂倌们速速离去。
听到雅阁的门被带上的声音,莳栖桐回头,支颐于靠椅扶手上,含笑看向屏风旁的洛肃岚。
洛肃岚被她似笑非笑的笑容看得十分不自然,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坐在了莳栖桐身后的软榻上,开口问道,“姐姐何意?”
“大王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51. 至月明楼
“姐姐是指?”洛肃岚微愣一下,轻声询问。
“哦?”莳栖桐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眉头微压,面上染上几丝愁色,“大王瞒我的事,很多吗?”
莳栖桐叹了口气,眉目戚戚,哀叹道,“看来,大王还未将我视为真正的盟友。”
虽然知晓莳栖桐又在演了,但洛肃岚还是不愿见莳栖桐表露不悦,哪怕是假的。
他看向莳栖桐,目光坚定,“我曾说过,凡你所问,我知无不言。”
莳栖桐莞尔一笑,毫不客气地直入主题,“掖庭,我想知道掖庭有何秘密。”
“母后不喜俗事,宫中除却皇祖母,是颜贵妃在管,我也只能通过旁的手段查得些许。”洛肃岚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掖庭的情况过于复杂,令他十分忧心。
但迎着莳栖桐饱含探知的目光,他眉头松开,轻笑一声,故作玄虚道,“掖庭有一种手段,姐姐猜猜?”
能让他轻易就告知,必然是她所知的事,除了辛离,莳栖桐不作他想。是以,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偷梁换柱。”
“姐姐聪慧。”,洛肃岚点头赞许,详细解释道,“掖庭中人要想脱身,只需交上一两金子,就可通过掖庭宫令之手,改名换姓,假死脱身。”
莳栖桐垂眸深思,一两金子虽然不贵,但也不是小数目,能给出这个数目钱财的人,又怎会落入掖庭?
除非,掖庭宫令确信会有人从他手中赎人,甚至是多次。况且,掖庭中多是罪臣女眷,私自放出,这可是杀头的重罪,若无人在背后作为倚仗,掖庭宫令又怎会有这个胆子?
她抬头望向洛肃岚,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掖庭宫令是何许人也,这般想着,她也开口发问,“掖庭宫令姓甚名谁?”
见洛肃岚嘴角笑意冉冉,显然是又想要让她猜测,她直接开口拒绝,“我不想猜。”
洛肃岚扬唇一笑,倒没再卖关子,“他名苛礼,是奉义侯颜世美的妻弟。”
奉义侯现任妻子是为继室,家世普通。所以这苛礼应当就是走了颜贵妃的关系,被安排在掖庭办事。既有这层关系,说不定也与洛肃安脱不了干系。
等等,莳栖桐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回京那日,刻意纵容手下败坏谢氏名声的谢征。若说彼时她还以为是谢氏纵容族人骄纵跋扈,那到如今,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再看苛礼这般行径,她倒觉得,谢征的举动更像是受人指使。
在这越宁城中,若说哪家与谢氏最为对立,想必除了颜氏,旁人也做不得他选。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问道,“谢征与颜氏,可有关系?”
洛肃岚再次点头,眼中燃起对莳栖桐的赞许,“姐姐聪明绝顶,仅凭只言片语,便推测出两者的关系。”
见莳栖桐支颐微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洛肃岚正色,将背后暗藏尽数告知,“谢征有一外室,名林静文,是没入掖庭的罪臣之女。她,便是颜世美用来拉拢谢征的人情。”
莳栖桐心中有了隐隐的猜测,“那个组织,大王可有查出什么?”
“今日本就要告诉姐姐这事。”洛肃岚眉头皱起,面色阴沉了很多,“我派到云州的人传信来报,那个组织一夜之间便凭空消失。动作如此之快,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或许与昨日逃匿的许党余孽有关。”
云州与越宁距离至少有五百余里,若非早早察觉,又岂能轻易逃离?
至此,莳栖桐还有不明白的?
掖庭与许党余孽,外戚颜氏,沆瀣一气,显然有着一样的图谋。而江湖组织,说不定就是几个组织为掩人耳目,作为掩饰的连结。
但莳栖桐仍觉不对,只是眼下信息尚少,她察觉不出来。
这般想着,她也将午时去坡子村探得的消息尽数告知予洛肃岚,“大王现在就可派人,去查一查清明巷阿大。或许,从他那里,你可获得意外收获。”
既然辛离涉世如此之深,想必也不会随意寻找一名货郎办事,所以,阿大或许会成为突破口。
洛肃岚抬手一挥,一名“侍女”便领命离去。随后,他抬眸望向莳栖桐,眼中欣赏愈胜,“姐姐行动迅速,昨晚方提,今日便查出关键。”
莳栖桐并未接受他的赞赏,只垂头把玩着手中团扇,似漫不经心说道,“大王早就料到我一定会坡子村了罢?”
这下轮到洛肃岚沉默了,他清咳几声,试图掩饰尴尬。
但莳栖桐本也无意与他分说,只轻笑一声,就此揭过,问起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不知大王可便与我分说,今日在竞元殿中,发生了什么?”
许是自己在道德里落了下风,洛肃岚将竞元殿中的事,事无巨细,全盘对莳栖桐道出。
莳栖桐这才知道,殿中居然发生了那般精彩之事。
安俟戎几经辩驳,将自己越描越黑。
皇帝愤然指责,却不料事涉颜氏,他被落了面子,本欲发落安俟戎找回颜面,却不料太后又推翻安俟戎的辩驳,他只得不甘心地待在一旁,听太后与安俟戎周旋。
太后直截了当,戳破安俟戎所有心思,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安俟戎不再装傻,表明来意——众人演一场戏,抓出南戎叛徒。
最后几人达成共识,这才有了后来竞元殿前发生的事。
见洛肃岚说得口干舌燥,莳栖桐抬手斟了一盏清茶,亲自递到洛肃岚身前。
洛肃岚眸光深深,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不知大王可否告知我安俟戎的图谋究竟为何?”莳栖桐并未忘记北戎的图谋,趁此时机,或可全盘知悉。
洛肃岚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微微一笑,抬手抵唇,“姐姐很快便知。”
见他不欲再说,莳栖桐也未多问,正好楼下锣鼓敲响,洛肃岚落座于莳栖桐身旁的扶椅上,与她一同朝台下看去。
一名牙人走到烛灯环绕的台上,敲响槌头,示意众人安静,并宣告拍卖正式开始。
台后奏起清雅舒缓的音乐,试图抚慰众人迫不及待想看到珍宝的心情。
“在座诸位皆是我月明楼的贵客,小人也不废话,直接开始介绍我们第一件宝贝。”
他挥了挥手,两名堂倌一人捧着一盘被红布覆盖的东西,从楼梯走下,分列他两边。
他转过身体,伸手准备去扯红布,但手刚接触到红布,他又收回了手。
听场中一片叹息,他哈哈一笑,“诸位莫慌,不妨先猜猜这件宝物,是为何物?”
一名年轻气盛的男子嗤笑一声,扬声道,“别在这故弄玄虚,直接揭开红布就行。”
牙人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哎,这位公子先别急,心急,可吃不了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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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
见众人沉默下去,他又扬声说道,“我可以提醒诸位,为诸位缩小范围。”他只说缩小范围,却将话恰好停在此处,见半途戛然而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才缓缓说道,“这件东西,可是来自淮州。”
淮州,淮安王洛肃安封地,地处东部沿海一带。淮州除却丰富的物产,还是重要海商通贸口岸。若此物当真来自淮州,这牙人便算狡诈了,他哪里是缩小范围,分明是扩大范围。
陆陆续续有几人说出几件珍宝的名字,牙人皆说不对。
最后,他莫测一笑,扬声道,“既然诸位猜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那我也不揭晓,留给诸位一个亲自打开宝物的机会。”
一名青年嗤笑一声,扬声说道,“若物非所值,我们可不会买账。”
牙人轻笑回应,“月明楼的口碑,大家是有目共睹,这位贵客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闻言,本还有些躁动的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洛肃岚转头,见莳栖桐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被红布覆盖的珍宝,他轻笑一声,开口问道,“姐姐怎么看?”
莳栖桐捏住扇子,在牙人说下开拍后,顺势举起,随后回头看向洛肃岚,“大王不好奇吗?”
烛光明灭,为莳栖桐精致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光影,将她清冷的气质中和少许,让洛肃岚不由得感觉她的疏离散去少许。
他顿感脑中涌起一丝热气,不动声色地拉开与莳栖桐的距离,回头去看楼下,去将注意力放在此起彼伏的加价声上。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回头多看莳栖桐几眼,他抑制住这份冲动,轻声回道,“只恐姐姐破费。”
他听见莳栖桐如凤清吟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而后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也要看是否是稀世之宝,若不是,又谈何破费?”
解答完他的疑惑后,莳栖桐温声提醒,“大王遮掩一下面容。”
洛肃岚打开折扇,挡上半张脸庞。
见他做完这些,莳栖桐再次举起团扇,扬声加价,“三十两。”
洛肃岚回头朝莳栖桐望去,少女脸上带着有几分肆意的笑容,一贯令人稳重安心的气质烟消云散,有了几分风华少年的轻狂洒脱。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却仍令他那般心动。
定好的规则是以二两为梯度逐次加价,莳栖桐这一声直接加了十两,打破了拍卖的规则,瞬间引起众人的不满。
一群人扭头朝她看来,却只见雅阁中坐着的两名女子。在座之人无不是达官显贵,但他们却从未见过两人,除开陌生的面容,更吸引人的,是两人惊世的容颜。
一人眉染愁绪,手中折扇遮掩了半张脸庞,正是如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让人浮想联翩,更显得“她”倾国倾城。“她”静坐一旁,与楼下之人互相观望。
而手举团扇那位,则是一脸笑意,她嘴唇微勾,眼中尽是不羁以及势在必得,加之格外高挑的身形,使得众人首先注意到的她周身的锋芒,而非是她惊世的容貌。正是这周身的锋芒,使她予众人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
在这般气势下,几人本到口边的指责瞬间化为乌有,他们默默坐回原位,不想得罪这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然而却有人没有眼色,他抬手直指莳栖桐,愤然指责道,“你怎能如此不守规则?”
52. 雪莲何现
莳栖桐轻笑一声,扬声回应,“规则?据我所知,在这拍卖场,向来是价高者得。”
说罢,她抬手指向牙人,询问道,“敢问牙郎,是不是这个理?”
牙人不敢怠慢,慢慢解释道,“我们这里,确实是价高者得。”
莳栖桐轻笑一声,晃着手中团扇,头也不抬慢悠悠询问男子道,“你听到了吗?”
牙人回头,又见男子不善的眼神,他连忙补充,“若公子真心喜欢,不妨与这位女公子商量一下……”
“本公子看起来是会跟一介女子争夺一件无足珍贵之物的人吗?”男子打断了牙人,重新坐回了原位。
他并非胆怯,也不是不想与莳栖桐辩驳。只是莳栖桐这声询问,让他突然想起今早在宫中听到的声音,又听身后之人窃窃私语,说这女子好像莳栖桐,他才恍然大悟,为何会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莳栖桐可不是自己轻易能开罪的人物,所以,男子给自己挽了个尊,回头自行坐下。
见没了热闹,众人也坐回原位,等待拍卖继续进行。
牙人重新活络场上气氛,最后说道,“三十两,第一次。”
场上一片寂静,无人加价。
洛肃岚折扇遮面,靠近莳栖桐,低声说道,“姐姐此举,很难不让场中人注意到,实属明智。”
莳栖桐对他展颜一笑,压低声音,“大王还是这般聪慧。”
说罢,她唇角微勾,眼珠微转,洛肃岚瞬间了然,抬手示意身后侍卫,几人领命,悄无声息地摸出了雅阁,朝外走去。听几人已走出雅阁,洛肃岚放下了手,对莳栖桐眼神示意。
正巧这时,牙人的声音再次从楼下传来,“第二次。”
莳栖桐扬声说道,“不知阿岚可喜欢这份礼物?”虽然她几次说笑都唤“岚娘”,但这称呼有些奇怪,饶洛肃岚不说,莳栖桐也感觉他不喜,所以,她便换了“阿岚”这个称呼。
虽然知道莳栖桐是在与他做戏,但那声“阿岚”还是让洛肃岚的脸上烧了起来,他强压雀跃,镇静下来,扬声回应莳栖桐道,“姐姐所赠,阿岚自是欢喜。”
他刚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笑声。洛肃岚蹙眉回头,冷冷瞪向屏风后笑出声的侍卫。那人连忙躬身致歉,抬头时又笑出声。
洛肃岚眉头更加紧皱,他平时真是与他们太过亲近了,如今都敢拿他打趣了。
“想不到你平时竟这般平易近人。”
听出莳栖桐语中赞赏,洛肃岚唇角微扬,又瞥了那人一眼,便转过头来,支颐看向莳栖桐。
莳栖桐说完后,就垂眸看向一楼,似乎方才之语并非出自己。
正是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让洛肃岚心生愉悦,继续支颐看向莳栖桐。
还是无人加价,牙人已举起槌头,准备落下。
但就在他刚开口,将将说出“第”字时,一道嚣张跋扈的声音打断了他,“我出五十两。”
众人立即回头,朝声音来处看去,是一名一脸凶相,看起来就纨绔浪荡的男子。
这又是何人?
他就在两人隔壁,受视野所碍,莳栖桐两人根本看不见其容貌。
但这不妨碍莳栖桐不喜其行径,她再次举起团扇,扬声回应,“六十两。”
那人似乎是打定心思与莳栖桐作对,立即回复,“七十两。”
莳栖桐轻笑一声,并未举牌,静静听着牙人开始倒数。
眼见牙人就要落下槌头,莳栖桐举扇,悠悠开口,“一百两。”
这下,四座俱惊。一百两岂是小数目,更何况这根本不知何物。
牙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今日卖出如此高价,他能拿到不少分成,他怎能不欢喜,所以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
那人沉默了,他再如何冲动,也不可能花费这么大一笔银子。
但人往往又会在受到刺激时昏了头脑,在听到莳栖桐对洛肃岚悠悠说道,“为美人一掷千金,我何其有幸。你看,这般高价,那等小人又怎敢再跟?”后,他抬手便要抢过妻子手中的团扇去举起。
然而他妻子可未昏头,她将团扇放至身后,不让这人拿到。但他早已昏了头脑,起身便要伸手抢夺。
就在两人争夺间,牙人已敲下槌头,敲定买卖,“恭喜雅阁天字一号买主。”
众人回头,只见莳栖桐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仿佛不知道自己是个冤大头。
而隔壁雅阁,男子听到牙人说出“成交”两字时,便沉了脸色,举拳便朝他的妻子走去。
在月明楼高处,有几人将场上情形尽收眼底。见莳栖桐顺利拍得第一件宝物,他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后续几件宝物都是不起眼的珠宝,莳栖桐百无聊赖地看场下人竞拍。
看着看着,她没了兴致,抬头环顾四周。最后她眸光落在洛肃岚精致的侧颜上,在烛光跳动下,莳栖桐不经意瞥见少年微红的耳尖。
察觉到莳栖桐的视线,洛肃岚转过头来,发间步摇晃动,响起叮当声后,拍打上如玉的面容。
莳栖桐急忙转头,但她还未来得及转过头去,少年那双黝黑的瞳孔便闯入了她的眼中。
“姐姐,稍安勿躁,重头戏将至。”少年温润的声音落入耳中,抚平了莳栖桐躁动的心绪。
莳栖桐颔首,垂眸朝楼下看去。
牙人在好一番吹嘘,吊起众人的好奇心后,才抬手掀起红布。
红布掀开,琉璃盒中盛放的两朵雪莲跃入眼帘。若只是雪莲,倒不足为奇,但在明亮的烛光下,雪莲尖端的粉色落入莳栖桐眼中,凭借所学药理,她瞬间便知晓,这,便是生长在南戎雪生湖的雪莲。
似乎是应证莳栖桐的猜测,牙人随即介绍道,“如各位所见,这是南戎雪莲,生长在雪生湖畔,万年难遇的雪莲。”
场上瞬间惊起一片抽气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两朵雪莲上。虽然在座之人皆买不起,但一饱眼福,可无人能指摘半句。毕竟,这可是雪莲,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得见的雪生湖雪莲!
这雪莲般鲜妍,想是刚采下不久。暂且不论这是如何运输过来,就凭南戎与大越水火不容的关系,这花如何采得?
除却此花的珍稀,它出现在此的原因才更为关键。
太后扔给安俟戎的信件的雪莲之味,必是幕后之人刻意为之。今日此处出售雪莲,是纯属巧合,还是请君入瓮?
而洛肃岚方才之意,是早知此花,还是恰是巧合?这般想着,莳栖桐的视线落到洛肃岚的身上。
洛肃岚似有所感,回头对莳栖桐摇了摇头,“姐姐不必多想,我不会刻意隐瞒。”
如此可知,他也不知此处会有雪莲。
是了,那张纸条本就是引诱两人于月明楼赴会,两人本就是一体。
思索间,雪莲已叫价至“30两”,当然不是白银,而是,金锭。
出价最高者,是天字五号雅阁主人。那间雅阁就在莳栖桐两人侧方不远处,两人仅需一个侧头,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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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见那间雅阁风貌。
但雅阁放下了轻纱,两人只能透过轻纱去观那间主人。轻纱遮眼,莳栖桐只隐隐约约看见一抹红唇。
似是两人的眼光过于灼目,那人回头望向两人。看清莳栖桐的脸庞那瞬,她瞬间呆住,良久,她才轻笑一声,询问道,“冒昧一问,娘子姓何?”
若是平常,莳栖桐肯定不会轻易将自己名姓告知于他人。但今日,她本就要请君入瓮。
是以,她回之一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女姓莳,草木时辰之“莳”。”
咋听她言,女子瞬间沉默,良久,她释怀一笑,与莳栖桐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怜爱,“令慈近来可好?”
竟是母亲的旧友吗?
莳栖桐回话时,声音也温和少许,“母亲很好,不知……”
女子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释怀,“算不得故人的过客而已,不足为她道。”
不知为何,莳栖桐从这分释然中,听出了许多未尽的遗憾,以及怨恨……这般复杂,想是与母亲牵绊极深的故人。
莳栖桐抬眸望向她,试图越过轻纱,窥见她的神色。
但不知为何,女子与她说完话后,又强调道,“娘子切勿将今日见过我之事告知令堂。”还未等到莳栖桐回应,她便起身离去。随后,她的侍从们尽数跟随其离去,天字五号转瞬便空。
莳栖桐又看了一眼随风摇晃的轻纱,才回神看向一楼。
没了女子加价,雪莲的价格停在了“37金”。
此刻,牙人已经开始倒数了。
莳栖桐瞥见洛肃岚眼中流露出几分失落,却再未举起团扇。
见此,莳栖桐拿过他手中团扇,扬声道,“40金。”
场下再次爆发一声惊呼,他们没想到莳栖桐这般豪横,开口就是“40金”。
但一想到她的身份,众人又哑了口。毕竟,他们只是个看热闹的看客,卖出多少,又与他们何关呢?
莳栖桐环顾堂中一圈,见无人再与她竞拍,满意一笑。
这时,一双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低头望去,洛肃岚挥手示意她附耳。她附耳过去,听见他低声道,“姐姐,你这般破费……”
莳栖桐抬手示意他莫要再说,她清楚所有利害,她也并非胡乱花费。
再说,她花的也不是别人的钱,而是自己的钱。
是的,史云书自她出生,便为她设立了许多产业,在史云书十七年的运作下,这些产业早已增值不知几何。
这般想着,她想到了幼时母女间的对话。
“桐桐当真不愿继承母亲的衣钵?”史云书将幼小的莳栖桐抱在怀中,眉头微皱,再三询问。
“母亲,我不愿。”女孩坚定地摇头,条理清晰地陈述自己所思所想。
史云书静静听莳栖桐述说,待她说完,她怜爱地压了压女孩上翘的发丝,点头答应,“好,桐桐不愿就不愿。”
她将女孩高高举起,在女孩开怀的笑容中,吻上她稚嫩的脸颊,低声说道,“反正我的桐桐,此生永远不会为钱财发愁。”
……
洛肃岚只见莳栖桐脸上骤然扬起温柔又怀念的笑意,突然,她收回怀念,冷了面色,眼中也染起了几丝愁绪。
他的眉头也因她低落的情绪而皱起,他不明白,为何她每每开怀后,总是很快从欢快的情绪中抽离,陷入不尽的忧愁之中。
那个明媚阳光的莳栖桐,为何变成如今这样?
53. 拍卖风波
“40金,成交!”牙人落下槌头,敲定交易。
莳栖桐环视大堂一周,瞥见几人鬼鬼祟祟,悄声从楼道后摸上二楼。她转过扇子,将细语藏于其中,为洛肃岚拂去清风,“大王,鱼儿咬钩了。”
洛肃岚闻声回头,轻笑颔首,随即抬手,示意众侍从退下。
侍从们方退下,阁外便传来敲门声,“贵客,有人派小人传信。”
侍从抬眸看向洛肃岚,洛肃岚轻微颔首,得到他的示意后,侍从打开阁门。
隔着屏风,那名小倌躬身行了个礼,然后说道,“五楼天字二号雅阁贵客邀两位娘子上楼一叙,他还让我转述,“雪莲,海藤,我知你们所查为何,到我这里,一切尽明。””
说完后,小倌又深深行了个礼,随后,双手捧起一块木牌。
“侍女”上前接过,小倌转身离去。
雅阁的门合上,“侍女”转过屏风,将木牌捧到洛肃岚身前。
洛肃岚伸手接过,“侍女”便转身退下。
见“侍女”退下,洛肃岚将木牌递到莳栖桐眼前,含笑询问,“姐姐,我们何时去寻这人?”
莳栖桐接过木牌,抛掷空中后,又迅速接过,微微一笑,“不急,你先看那个。”
顺着莳栖桐的手指,洛肃岚的视线落在拍卖台上,看见拍卖的物品。
这次拍卖的是一只天青瓷瓶,比瓷瓶更惹人注目的,是瓶中栩栩如生的玉兰,更惊奇的是,这还是窃蓝色的玉兰,清雅的玉兰与通澈的颜色结合在一起,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牙人介绍道,阐述天青瓷瓶乃是前朝遗珍,而那支玉兰也是大师遗作。
在洛肃岚细细观望这两样珍品是,莳栖桐将心中想法徐徐道来。
“入宫那日,见大王送太后与皇后予永生花,后又得你赠予之桃花。若我将此物赠予大王,可算是投其所好?”
“哦?姐姐为何突然想到赠礼予我?”洛肃岚回眸,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就当是……”看着洛肃岚眸中渐渐燃起的希冀,莳栖桐打断了他的幻想,“感谢大王回京以来的帮助吧。”
果不其然,洛肃岚眼中希冀尽灭,但他又迅速换上笑颜,掩饰失落,“能为姐姐提供些许帮助,我不胜荣幸,又岂敢再要馈礼?”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莳栖桐举起团扇,叫出高价,见是她,再无人与之竞价,她顺利拍下这两样珍宝。
莳栖桐回眸,与洛肃岚凝望她的眼眸正正对上,他本就黝黑的瞳孔,不知为何,竟染上几分阴翳,在这丝阴翳中,又隐隐透出几分希冀与疯狂。
看着这样一双眼眸,莳栖桐心中竟涌出一丝异样的情感,像是兴奋,又似疯狂。她不知这是怎么了,便扭过头去,欲避开这双眼眸。
却不料洛肃岚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连忙抽手,皱起眉头看向洛肃岚,却见洛肃岚已恢复平静,见她回头,他抬起手指,抵上红唇。
莳栖桐收起愤怒,顺着他的手指朝后看去,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莳栖桐看见侍从们严阵以待,守在门后。
莳栖桐站起身来,转过屏风,挥手示意几人走开,便拉开阁门,在门口附耳在听的那两人瞬间摔了进来。
她手握长簪,分别抵于两人喉上,眼神冰冷,瞥向两人。
两人被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说了句,“娘……娘……娘子,可否先……放下。”
莳栖桐垂眸凝望许久,见这两人毫无功力,她抬手便要放开两人。却见其中一人眸中暗光一闪,抬袖摸出利刃,便要袭上莳栖桐心口。
洛肃岚惊呼出声,“姐姐!”,随即不顾形象,急忙上前。
侍从们也抽刀上前,准备制止那人,但他动作很快,眼看就要袭击到莳栖桐。
却见局势瞬间逆转,莳栖桐侧身微动,以柔韧的身姿轻易避开他用尽全力刺出的利刃,随后伸手,凝聚内力,重重拍上他的肩膀,他被莳栖桐浑厚地内力袭到,瞬间瘫软在地,莳栖桐趁机反剪他的双手,将他踩在脚下。
而另一人还未来得及掏出利器,便被莳栖桐一脚踹开,随即被从旁拥上的侍从们趁机桎梏,压倒在地。
做完这些后,莳栖桐回眸对洛肃岚一笑,笑容肆意,竟有几分意气风发。
但洛肃岚眼中担忧未散,因为他看见莳栖桐嘴角溢出的那抹鲜血。
见洛肃岚倍含担忧的目光,莳栖桐抬手抚上唇边,才感受到那抹温热的腥甜。她止不住地咳嗽出声,呕出一口鲜血。
看着地上的鲜血,她才想起那位御医所言。是了,她不能动武,这般调用内力,不遭反噬才怪。
洛肃岚立即上前,递给她一块锦帕。她伸手接过,拭去嘴角血痕。
而被她压制的人见此,开始出言不逊,“呸,还以为多厉害,到头来也只是花架子。”
莳栖桐并未回应他,只重重捏下他的骨节,只听“咔”地一声,男子痛得龇牙咧嘴,却又死抿住嘴,绝不吭声。
莳栖桐如幽灵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噬魂修罗,“我还以为你是铁塑的呢?怎面色扭曲?”
见男子咬紧牙关,竟是要服舌下毒药。莳栖桐在临春山就已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她这次又怎会再上当,她抬手卸了男子的下巴,男子眼神愤怒,直直瞪上莳栖桐。
莳栖桐莞尔一笑,在他愤怒的眼光中,撕下他脸上易容,让他那张黝黑深邃,伤痕密布的脸庞露了出来,而后扭头走开,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他还未挣扎,便被侍从们重重压住,将头贯入地下。
莳栖桐对洛肃岚宽慰一笑,“莫要担忧,我并无大碍。”
洛肃岚目光仍旧凝重,他目光紧紧锁定莳栖桐,试图从莳栖桐面上看出半分异常,然而莳栖桐仍是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似乎真的无碍。
见洛肃岚眼中忧愁未散,莳栖桐温柔一笑,眸光坚定,以示安抚。
见他忧愁渐淡,莳栖桐头也不回伸手指向身后狼狈不堪的男子,对洛肃岚发问,“猜猜他们是何人派来的?”
洛肃岚看也不看被侍从紧紧梏桎的两人,认真地看着莳栖桐,一字一顿,“安俟戎。”
莳栖桐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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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看向因她落目而浑身一颤的胆小男子,薄唇微扬。
洛肃岚面色如冰,说出的话却令男子心惊,“若教安俟戎知道,两位是北戎王的人,不知两位,又是何下场?”
桀骜不驯的男子口中毒药已被侍从取出,洛肃岚一个眼神,侍从们合上他的下巴,他终于可以说话。
他脸上仍全是不甘,咬牙切齿恨恨说道,“你们倒是知道颇多,可若我将一切尽数告知于你们,不也照样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莳栖桐满脸笑意,眸光却寒凉如冰,“早死晚死都是死,就看你能不能愿不愿意为自己搏一条活路了。”
男子犹豫了,方才还挺直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再看向面含乞求的同伴,他闭了闭眼,又咬牙很久,才抬头看向笑意盈盈的莳栖桐与面色阴沉的洛肃岚,点了点头。
……
男子在被压下去前,又几次挣扎回头看向洛肃岚,最后,他抬手指向洛肃岚,对莳栖桐询问道,“这位女子是谁?”
莳栖桐回头看向洛肃岚,只见那张一贯含笑的脸庞此刻冷若冰霜,生得昳丽的容颜此刻透出几分不敢亵渎的冰冷。
洛肃岚闻言,转眸冷冷瞥向男子,说出的话犹如冰锥,刺入男子心中,“夺取汝命之人。”
男子瞳孔蓦然放大,满眼不甘,愤然怒骂,“你不守信!你凭什么……”他还未说完,便被侍从堵住嘴,拖到一旁。
莳栖桐回头望向洛肃岚,眼中含有几分不认同。
洛肃岚识破她的想法,在她开口前抢先回应,“姐姐不必多想,我并非不守诚信之人。只是……”
洛肃岚的视线落在她快速起伏的胸口上,低声回应,“他伤了你,若我不报复回去,此心难安。”
莳栖桐转过头去,不与他满溢关心的目光对上。她早上本就被安俟戎伤了筋脉,方才损耗内力甚众,牵出了她的暗伤,甚至牵扯心脉。
只是这些都不能为外人道,反正她自有疗愈之法。以洛肃岚的关怀来看,若知她伤及心脉,恐不欲让她参加后续计划,这可并非好事。
是以,她轻笑回头,放缓呼吸,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与那等小人计较,并不值当。大王莫要担心,我并无大碍。”
洛肃岚知晓她意已决,自己已然不能从莳栖桐口中再问得伤势,但他忧心未散,正欲开口再问,又有一道敲门声响起。
莳栖桐迅速转头朝侍从们望去,见他们牢牢控住两人,藏于帘幕之后,那两人虽然面色不虞,但也乖顺地未再挣扎。
她对洛肃岚点了点头,洛肃岚挥手示意“侍女”开门。
阁门打开,一群人有条不紊地捧着莳栖桐先前拍下的三件宝物走了进来。他们衣着华贵,看着并非月明楼的伙计,倒像是哪位公子女公子的贴身随从。
似乎是印证莳栖桐的猜想,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压轴登场,他先对莳栖桐与洛肃岚拱手行礼,而后自行介绍道,“我名楚逸,月明楼少掌柜。”
楚逸,月明楼少掌柜,莳栖桐略有耳闻,是位商业奇才,屡次挽救月明楼于水火之中。
54. 雾山春芽
介绍完自己后,楚逸对莳栖桐微微一笑,“莳女公子,别来无恙。”
见楚逸与莳栖桐相熟的模样,洛肃岚眼眸一冷,如冷蛇的眸光扫向楚逸。
楚逸对他的眸光有所察觉,勾唇一笑,抬手指向洛肃岚,对莳栖桐询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娘子?”
莳栖桐抬手回礼,将楚逸询问洛肃岚身份一句刻意忽略,只与他说些无关痛痒之事。
她今日让洛肃岚扮女装就是因为他不宜暴露,自己又怎会轻易将洛肃岚的身份告知于楚逸。
见莳栖桐不欲回应洛肃岚的身份,楚逸笑意不变,执扇抱拳行礼,“贸然拜访女公子实属失礼,还请女公子谅解,我此番只想与莳女公子交个朋友。”
莳栖桐抬眸,恰好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她瞬间了然,这是把她当做母亲的继承人了,想与她谈合作。
她婉言推拒,“若是生意上的事,我也不甚了解,楚公子不妨亲自上门拜访母亲?”
“想来女公子误会我的来意了,我只是想朝史女君传递一个消息。还请您附耳过来。”
见楚逸收敛笑容,面色凝重,她放下戒备,附耳过去。
楚逸声音极低,若非莳栖桐听力灵敏,定听不见他所言之语,“雾山春芽早已被人调换,若史女君不尽早赶去云州,恐有大患。”
莳栖桐回头,拧眉望向楚逸,“你为何不亲自去告诉母亲?”
楚逸摇头,上前一步,贴近她的耳畔,“在侧频窥非善类,旁人未觉已得偿。”
莳栖桐瞳孔蓦然放大,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料到,那张纸条竟是楚逸!
但眼下最重要的并非这一纸,而是史云书那边的情况。她一直讳莫如深,不曾对透露自己少许,若要解决此事,难免不要去寻她道明。
似是怕莳栖桐仍有疑虑,楚逸低声补充,“我也是方才知晓,知晓的第一时间就来告知于女公子了。”
莳栖桐余光落向洛肃岚,只见他的目光落在楚逸身上,面色沉沉。察觉她的目光后,他回眸望她,面色稍缓,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但眉间冰霜还未来得及消解。
洛肃岚一贯以笑待人,这是莳栖桐首次在他脸上看见,除面对洛肃安外,最强烈的情绪。
她又回头望向楚逸,这人脸上笑意冉冉,仿佛未觉自己说出的,是多么令人震惊的言语。这人看着不显山露水,实则手段通天,竟能在洛肃岚手下调换纸条,令洛肃岚都未有察觉。
见莳栖桐已然明了,楚逸轻笑一声,低声询问,“莳女公子,这下,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说罢,他抬手指向门外,示意莳栖桐与他一道去别处商谈。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洛肃岚听见。众侍从只看见他家大王的脸瞬间就黑了,眼中也泛出冷冽的光芒。
火上浇油的是,莳栖桐微微颔首,回头对洛肃岚虽是询问的语气,可她的想法却已昭然,“你现在此处稍等片刻,我稍后就回,可好?”
纵使洛肃岚内心十分不悦,但他又有何立场去阻止莳栖桐与他人议事,他只得点头,微笑回应,“姐姐去吧。”
得到洛肃岚的回应,莳栖桐便头也不回地随楚逸的指引走出雅阁。
见莳栖桐踏出雅阁,楚逸微微回头,看向阁中静静站立的洛肃岚,面色晦暗不明。
而洛肃岚也冷冷回望向他,眸深如渊,连满室烛光都不能在他眼中留下微光。
莳栖桐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
走出雅阁不过几步,莳栖桐便听见隔壁雅阁传来一声尽力压抑的痛苦哀嚎,其中还夹杂着微弱的呼救声。
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朝前几步,一脚踹开阁门,闯进其中。
雅阁中烛火尽灭,她只看见一道蜷缩的身影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于此同时,她鼻尖也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回头呼喊侍从点亮烛灯,便朝地上的女子走去。
楚逸也回身,叫侍从去寻大夫。
莳栖桐才半蹲下身,一只纤细的手便急忙拉起了她的手腕,女子声音哽咽,有气无力地呼救。
莳栖桐反握回去,轻声宽慰,并趁机搭指于上,静感其脉。
正在这时,烛灯点亮,屋内情形也落入莳栖桐眼中。
她看见眼前女子满头大汗,口鼻皆是鲜血,正张着一双满含哀怨的眼睛望向她,她取出袖中锦帕,替女子拭去泪水与鲜血。
蓦地,女子痛哭出声,连连道谢。莳栖桐连忙宽慰,心中却涌起无限苍凉。她仅仅是将手指搭在女子的脉上,便知女子常年遭受毒打,如今内脏又因受重击而受重创,现在五脏六腑均已衰弱,若不及时医治,想必……
她抬头朝远处望去,只见一名眉间尽是戾气的男子安然躺于软榻之上,男人双眸紧闭,睡得沉沉,连几人闯入其中,都未有察觉。
不消多想,罪魁祸首定是那人。若非场合不对,莳栖桐很想将他对女子所为尽数抱之。
但眼下,还是女子伤势更为重要。她虽然虽师父学过医术,但只通皮毛,对此情况,她束手无策,只能尽力留住女子尚存的一息。
莳栖桐取出袖中锦囊,刚准备抽出银针,女子抬手制止了她,她气息奄奄,顽强说道,“咳咳咳,女公子不必管我,……我本就无生意,若能以我之命,换他万劫不复,也算值得。”
大越律法,杀人偿命,饶是王公贵族亦不能幸免。女子这是想以己之死,与男子同归于尽。
莳栖桐向来认为恶有恶报,所以,她并不认可女子这个想法,她垂眸朝女子望去。
见女子虽然言辞决绝,可眼中仍有微光,就像落水之人精疲力尽后,彷徨无助又渴求救赎的样子。
莳栖桐并未急着扎针,只与之四目相对,温言宽慰,“以你之命,换坏人伏法,又怎值得?你并非毫无希望,先好好活着,才能看恶人获惩。余生,尽可去做自己,莫要因一个烂人,而惩罚自己。”
听莳栖桐此语,女子垂下眸来,若有所思。
趁此,莳栖桐抽出银针,落于她的穴位上,若是旁人,定会因异物刺身而瑟缩,但女子对此浑然不觉,她只愣愣地沉思,好似终于得见曙光,也在思考这是否为一条新的救赎。
莳栖桐迅速施针,终于挽留了她正丧失的生息。见女子呼吸渐稳,她松了口气,垂眸望向女子。
女子眼中燃起希冀,小心翼翼地询问,“娘子,我……还有生机吗?”
莳栖桐微笑回应,“放心。”
见自己确有生机,她柔声介绍自己,“多谢娘子,我名宋婉。“说罢,她冷冷回头,狠狠望向床榻上睡得死沉的男子,切齿道,”他是李敬缔,我的夫郎。“
李敬缔,五大世家之一李氏的二公子,此人在越宁贯有恶名,向来横行无忌。正因为李敬缔恶名在外,饶是他身份显贵,世家大族无人愿与其结亲。
而宋婉与他结亲,要么家族是外地豪族,不清楚李敬缔秉性,要么是宋婉家世不显贵,家人为攀权贵,将她推入火坑。
只是既已落入这个火坑,若非他人协助,宋婉很难轻松逃离。
莳栖桐默默叹了口气,难怪宋婉那般绝望,执意求死,摊上这位魔王,除却死亡,谁又能逃脱?
至于李敬缔,莳栖桐转眸看向睡得死沉的男人。虽然她早知道知道能在天字二号雅阁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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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并非常人,但她也没想到这人会是李敬缔。这人因舒纪晔与她结有恩怨,所以方才争拍宝物之人是她,莳栖桐倒不觉得意外了。
他蛮横惯了,早欠收拾,但莳栖桐没想到他连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放过,竟能拳打脚踢,不顾她的死活。
既如此,饶他家世再强,权势再大,莳栖桐也不会冷眼看他这般行径。既然宋婉有幸被她遇上了,她自会寻法为宋婉解决这一祸患。垂眸半晌,她便有了应对之策。
见宋婉想要起身,莳栖桐伸出手,将她扶起,但宋婉身受重伤,仍是无力,手一失力,就瘫倒在莳栖桐怀中。
见她还想起身,莳栖桐摇头,将她揽在怀中,给她一个支撑点缓气,并介绍自己道,“我名莳栖桐,若宋女公子决意与其分别,不如先随我的侍从返回太傅府,疗伤休息,明日,我定为你解决此事!“
正好洛肃岚闻声赶来,莳栖桐与其视线相接,他顺速明白莳栖桐之意,抬手唤来一名侍女。
宋婉又挣扎许久,发现自己确实起不来身,便就势靠在莳栖桐肩上,有气无力说道,“是莳女公子啊。我知道你,今日陛下刚颁布的法令,好像就是你的恳求。”
她眼中微光乍现,却又黯淡下去,“若这条法令再早些颁布就好了。”
她蓦地落下泪来,泪如雨下。
莳栖桐知晓此时不宜说话,只轻轻抬手,为她顺气。
不过半晌,宋婉缓了过来,正巧楚逸的侍从也唤来了大夫,莳栖桐轻语向宋婉解释自己还有要事,让大夫为她先行医治,稍后带她一同返回太傅府,便准备起身离去。
宋婉点头应许,竟又要落泪,莳栖桐抬袖拂去她眼中热泪,又低声安慰几句后,便随楚逸离开雅阁。
离开前,莳栖桐又回头看向洛肃岚,他回之一笑,嘴唇轻启,道出“安心,已妥。”几字。
莳栖桐宽心回头,随楚逸一同离去。
跟随楚逸的脚步,莳栖桐走到了一间雅阁。此间虽装潢雅致,却门窗紧闭,适宜密谈。
楚逸吩咐侍从守在外面,随后回头,抬手示意莳栖桐落座。
见莳栖桐坐下,他回身亲手合上阁门,走在莳栖桐对面,缓缓落座。
莳栖桐抬眸望向他,开口便要其道明来意。
楚逸脸上染上一丝抱歉,“女公子勿怪,若非情况紧急,我也不想欺骗您。”
“哦?你欺骗我什么了?”
“我并不知晓何为奸细,那张纸条只是我偶然听得。”见莳栖桐面色不虞,楚逸连忙补充,“我猜测其或许对女公子来说至关重要,至于我怎么知晓,便要说到今日你拍下的第一件宝物。”
“宝物?”莳栖桐想起牙人再三强调那物珍贵,却未掀开红布,而后她将拍下时,那李敬缔又与她争抢,最终她用高价拍下的东西。
楚逸方将那物送至雅阁,便邀她出来商谈,她自然没有掀开过红布,又怎知那是什么?
她抬眸看向楚逸,欲从他眸中看出些许蹊跷,他却恢复那副深藏不露的姿态,令她看不出任何破绽。
莳栖桐索性直接提问,“还请楚公子明言。”
楚逸静静凝望着她的眸子,吐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在莳栖桐心中惊起波澜。
“那是海藤。”
见莳栖桐面色骤变,他又补充询问道,“莳女公子可知它原本是什么?”
莳栖桐又怎会知道?她正要反问,却想起方才楚逸的提醒,她眉头狠狠皱起,试探问道,“雾山春芽。”
看到楚逸点头时,莳栖桐的心绪瞬间如潮翻涌。所有疑云,都在此刻散去,那些忽视的细节,都在此刻连结起来。
55. 雅阁之谈
楚逸眼中涌起欣赏的眸光,说出的话印证了莳栖桐所思,“正是雾山春芽,甚至是从雾山之巅最古老的茶树所采摘,制作。”
说完后,他伸手指向桌子正中的茶壶,再抬眸望向莳栖桐,未再言语。
莳栖桐瞬间了然,若是寻常春芽,定不能进入拍卖场。但若是制茶大家——史云书亲自制作的呢?
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此举不可谓不恶毒。今日场中非富即贵,若海藤就此暴露,先不说会不会引起恐慌,就说其被查到原本售卖的是史云书制作的雾山春芽,后果不堪设想。
若有心人以此为刃,借史云书去攻劾莳安康,说不定可以借此牵扯到以莳安康为首的清流一派。
若从朝廷斗争入手,只会徒增搜寻范围,以致无法排查。
但若是贾战,此举又太过隐晦,甚至事情败露,只会牵扯自身。
这般想着,莳栖桐脑中思绪渐如水中杂草,被缠绕桎梏。
但,此并非毫无生机,莳栖桐抬眸望向楚逸,这海藤,受牵连的不止史云书,售卖的月明楼也难辞其咎。
“楚公子倒不必再打哑谜,说出你所求是何?”
楚逸见莳栖桐只垂眸片刻,便眼神清明地望向他,甚至眼中有了几分游刃有余。
他无奈一笑,再次抛出新的信息,“在阻止幕后之人时,我偶然得到两个关键信息——灵渠十六部,云州。”
灵渠十六部位处灵州与明州之间,由几族生活习惯相近的游民与牧民就丰水沃草划分,也是隔开北戎与渠狄的天然屏障。
至于云州,它与灵,明两州接壤。是以,灵渠十六部若想潜入大越,云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难道云州之祸,与灵渠十六部有关?
眼下北戎仍有筹谋,南戎潜伏在暗,如今再加灵渠十六部,是想掀翻大越吗?
“牙人方才介绍说这宝物来自淮州,这又是何意?”莳栖桐想起牙人方才介绍时提及淮州,但此刻楚逸又说灵渠十六部与云州,难道海藤还与淮州有关联吗?
“最后一批海藤,是在淮州缴获,莳女公子不知晓吗?”楚逸面露疑惑,见莳栖桐似乎真的不知晓,他便未再问,只递给莳栖桐一张图纸。
既是在淮州最后缴获,那淮州仍有残余便合情合理。
莳栖桐压下心中的思绪,伸手接过图纸,解开绳结,握着图纸两边,将其平铺于桌上,放眼望去。
图纸详细标注了大越各地所产名茶,显然是一张物产图。若它只是物产图就好了,这张图将边境几州详细勾出,绘出一条条茶马道,而图中最显眼的,是云州雾山处的标记,上面用戎文标记“核心”二字。
莳栖桐放下图纸,提出疑问,“楚公子方才不是只说与灵渠十六部,云州有关吗?怎又牵扯上南北戎了?”
楚逸但笑不语,似在等待莳栖桐吐露所想,但他错料了,莳栖桐并不是他可试探之人。
见莳栖桐八风不动,面色未变,静静等待他的回答,他率先败下阵来,轻笑一声,“凶手方才不是已出现在雅阁中吗?”
莳栖桐嘴角勾起揶揄的笑意,轻笑反问道,“哦?是你派来的刺客?”
她当然知道楚逸指的是谁,但她并不打算直接回答,她还欲从他口中探得更多消息,由他亲口道出。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终是楚逸败下阵来,他蓦然发笑,端详着莳栖桐,由衷赞道,“哈哈哈,莳女公子不愧是史女君的女儿,不容小觑。”
莳栖桐嘴角上扬,并未回应,静静等楚逸道出她想知的消息。
“我知道今日楼中汇聚有好几股势力,还知道北戎,南戎之人在楼中何处争锋,但我也不清楚他们所求为何,直到,那两人闯去天字一号雅阁,我才确认你一定是局中人,甚至所知甚多。”
楚逸无奈一笑,“那张纸条也实属巧合,是我今日偶然听得,似乎与翎王和你皆有关系。”
说罢,他目光灼灼,望向莳栖桐,“莳女公子与翎王,是何关系?”
“你猜。”莳栖桐但笑不语,留给楚逸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她怎么就没发现,洛肃岚这招“你猜”,竟这般好用。含糊其辞既可掩盖自己的心思,还可试探对方心计。
楚逸皱眉思索片刻,又抬眸望向莳栖桐,见莳栖桐仍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笑容,他放弃思索,转开话题。
“莳女公子莫忘了,今日不是我单方面向你寻求帮助,你自己也是有所疑惑,才会跟我至此,不是吗?”楚逸尾音上扬,嘴角轻勾,望向莳栖桐。
莳栖桐收起笑容,凝目望向楚逸,“我在这等了这么久,为何还不见楚公子吐露所求?”
她当然知道两人皆是各取所需,但她不喜欢落于下风,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她要楚逸先行道明所求,思考利弊后,才能决定是否能与之合作。
楚逸本来想先唬住莳栖桐,占据上风,才好谈条件,但莳栖桐完全不上套,甚至轻而易举就逆转局势,让他落入下风。他知道,若自己还要周旋,只怕,会陷入更不利的地步。
所以,他道明所求,“云州有匪患出没,损毁我月明楼云州仓库,断了运输。我知晓女君在云州建有仓库,所以想恳求史女君施以援手,帮助我度过难关。若女君肯帮助,日后她凡有所求,我定会竭尽所能。”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不用史云书出手,莳栖桐也能替他解决。但楚逸几次试探,又与她周旋良久才脱口之事,定非这般简单,他在其中,还有隐瞒。
她转眸望向楚逸,笑意盈盈,眼中却无半分温度,“若楚公子还这般不坦诚,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楚逸知晓自己不能再隐瞒了,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松下这口气,“此间恐涉及朝中,鄙人家中无人入仕,只能寄希望于史女君。”
在大越,士农工商,饶是楚氏将月明楼做得名扬大越,却仍改变不了其商户一籍不得入仕的局限。
莳栖桐早就猜到楚逸所求会与朝中有关,所以他现在所言,并未令她眼神波动丝毫。她静静回望,扫过楚逸不自觉握紧的手。
见她视线扫过,楚逸立即将拳头松开,摊掌于桌案之上,“女公子莫要试探了,云州之事紧迫,还请你尽快给出答复。”
莳栖桐怎能轻易答复,他这般含糊,事情肯定不简单,所以她再次试探,“若涉及朝中,你想要母亲的帮助,又谈何容易?”
见楚逸仍面色犹豫,莳栖桐脸色冷了下来,眼眸锁定在他脸上,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足以令他听见,冷若冰霜的语气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若你再这般隐瞒,休怪我起身离去!”
楚逸被她这般冰寒的语调吓了一跳,回神后端详她许久,终是咬牙低语,道出惊天霹雳,“云州匪徒与灵渠十六部暗自勾结,意图挑起战事。云州,战事将起!”
说完后,他抬眸望向莳栖桐,“若你知晓此事,还会让我去寻求史女君的帮助吗?”
这真是惊天霹雳,不过想起越宁近几日的风波,洛肃岚的急迫,史云书的心神不宁,倒也没那么不可置信。
莳栖桐很快就接受了云州将起战事的可能,并迅速思量其中利害,终抬眸望向楚逸,眼神坚定,轻语含笑,“若你能给出诚意,这点小事又有何难?”
楚逸未料到莳栖桐竟这么轻易答应,他愣怔一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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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桐答应了。
迟来的喜悦涌上心头,他险些就要伸手与之合握,庆合作达成,却在察觉莳栖桐冰冷的视线后及时收回,悻悻一笑。
见他尴尬,莳栖桐开口缓解气氛,“我以为,像公子这般事业有成之人,定会是成熟稳重之流。”
楚逸露齿一笑,面色松快少许。
莳栖桐趁机向他提出自己的要求,“公子先前说偶然听说,不知是在何处,可否带我前去一观。”
“女公子之请,在下怎能不从?女公子,请!”
楚逸起身,扬声呼唤几句,外面等候的侍从便伸手推开阁门。
随后,楚逸抬手指向阁门,示意莳栖桐先行。
莳栖桐未与他再行虚礼,径直起身,朝外走去。
两人此时身处三楼雅阁,莳栖桐抬眼望去,三楼别处人来人往,锦衣华裙熙熙攘攘,不少人斜倚栏杆,朝下望去。
莳栖桐上前一步,透过栏杆,看见一楼堂中拍卖仍在进行。
她对此了无兴趣,视线上移,朝二楼望去,然而二楼仅留的栏杆处也堆满了人,不见那人身影。
莳栖桐蓦然回神,不禁自嘲一笑,他那人虽在她面前毫无架子,却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又怎会挤入翻涌人群之中,做如此失态之举。
莳栖桐回头唤过楚逸带路,便跟上他步伐,朝高处走去,只是,她眼神仍不住地往二楼栏杆处望去。
就在将离开栏杆时,好巧不巧,她看见几名侍从走近栏杆处的人群,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不知侍从们说了什么,随即,人群纷纷散开。一道纤长的身影快步走到栏杆之前,仰头朝三楼望来。
她朝栏杆处走去,垂目望向那人。
洛肃岚本在栏杆处翘首以盼,但许是两人心有灵犀,他眼眸微转,恰与莳栖桐视线对上。
隔着迢迢之距,莳栖桐感觉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只望见洛肃岚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瞬间绽开笑颜。不知怎的,她嘴角亦不自觉上扬,回之一笑。
这时,楚逸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女公子还未告诉我,那位是何人?”
莳栖桐收起笑容,冷色以对,“楚公子,莫要打听他人隐私。”
“是是是,是我多嘴,女公子勿怪。”
见楚逸满脸揶揄,莳栖桐知晓他是误会了,但莳栖桐也无意与他解释,只低声催促他带路。
洛肃岚仰望着那道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楼道尽头,他脸上笑意尽失,面色冷冽如霜,回头朝雅阁走去。
楚逸带着莳栖桐左拐右拐,拐入一条暗道,顺着这条望不到头的暗道,莳栖桐走到一间暗格。
此处显然是排风口,不仅空间逼仄,还潮湿阴冷,予人一种十分不适的感觉。
楚逸怎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听他人墙角,这人显然是不欲告知其底牌,又不想得罪她,寻的折中之法。
莳栖桐撇了他一眼,眸光冰冷。
楚逸自然知晓她的想法,他抬手示意噤声,伸手指向暗格之后。
莳栖桐也无意与他计较,附耳过去,听得几人压低声音,在用戎语交谈。
“阿钦乐,他们两为何还没有回来!”
一人重重拍打桌子,惊出几人怒骂。
“狗畜生,你动静这么大,是怕其他人听不到吗?”
“焦急什么?”
……
最终,一人又锤了锤桌子,才让他们安静下来,他环顾几人,最终将目光落到那个阴铡铡冷笑的男子身上,“阿钦乐,你这是何意?”
名唤阿钦乐的男子冷笑几声,才不屑说道,“我笑你们,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56. 暗室所闻
几乎是同时,屋中突然窜出几名手持长刀的杀手,他们将长刀横亘于座中几人的脖颈,静待阿钦乐发号施令。
阿钦乐从座位中起身,缓缓踱到敲桌男子身旁,一掌推开座上果盘,坐于桌上,凝目看了不敢妄动的男子几眼,抬手给了他一掌。
清脆的掌声给了精神紧绷的几人大大的震撼,他们抬头看向阿钦乐,却在阿钦乐回头以冷冽的眼神环顾时,矮下气势,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见几人已然老实,阿钦乐狠狠唾骂,“一群蠢货,真以为王子不知你们早已叛变。”
乍听此言,几人眼中涌起心绪,而有一人满眼不信,眼珠一转间,不顾横亘于脖颈的长刀,抬手怒骂阿钦乐,“什么叛变?你怎能血口喷人!”
阿钦乐头也不回,冷冷嘲讽,“没想到你们中还有一个错上贼船的蠢货。”
这时,被他打了一掌的男子开口了,他声音低沉,“阿钦乐,放过乞立,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还誓要争个对错的男子此刻满脸不敢置信,“阿父,你说什么?”
阿钦乐冷冷嘲讽,“乞立,你这蠢货,他说他是叛徒,你听不明白吗?”
“阿钦乐,你闭嘴!”乞立怒火中烧,冷声怒吼阿钦乐后,执拗地望向他的父亲,眼中是想探知真相的渴求。
然而男人避开他的目光,垂头望地,低声说了句,“王子所谋,并非正道,我不能眼睁睁见他迷途深陷。”
阿钦乐又给了他一巴掌,“所以你就投靠大王,意图致他于死地!”
听到此句,男子猛一抬头,眼神凛冽地与阿钦乐对上,中气十足地厉声吼出,“我没有!”
迎着阿钦乐嗤笑的目光,他不再那么中气十足,却仍顽固,“大王写下传位诏书了,我,我绝不会坑害王子!”
“无药可救!”阿钦乐唾骂他一声,抬手示意其将几人拖下去。
趁此间隙,莳栖桐回眸望向楚逸,怎会有如此巧妙之事,怎会她刚至此,里面刚好就上演这一出抓贼戏份,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对楚逸心生怀疑。
楚逸也察觉出她的想法,他微不可察地摇头,连连表示这实属巧合。
莳栖桐莞尔,用唇语表示,是她多虑,而后继续转过头,看屋内情形。
她并不相信楚逸,但目前看来,他又无可疑之处。眼下,她只能持保留态度,且看他要让她看哪出戏。
阿钦乐坐了一会儿,阁门被人敲响,他抬手示意侍从去打开门,却头也不回,静静坐立。
几名长相粗犷,行状粗鲁的男子径直步入,见阿钦乐端坐桌前,他们嗤笑一声,抽出椅子,坐到阿钦乐面前。
一名似是这几人首领的男子冷笑一声,对阿钦乐出言不逊,“阿钦乐,你个叛徒。别以为你如今攀上安俟戎,身居高位,就可以忘记你以前为奴为婢,卑躬屈膝的日子了?”
阿钦乐不怒反笑,“这是不是也说明,你们混得也不怎么样?我为奴为婢时,你就待在这个位置,等我身居高位了,你还在这个位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无能无用无才?”
“你!”男子被他激怒,拍桌起身,竟是要与他扭打在一起,幸得他身旁的同伴制止了他,才未酿成祸患。
他怒气未平,急剧喘气,似要将满腔怒气都化作空气,随呼吸而吐露。
阿钦乐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见他仍是那般痛恨,他讥讽一笑,而后正色,“今日叫你们来,可不是与你在这里争执的。”
他抬手,身后侍从递上一张图纸,他接过,扔到男子怀中,趾高气昂地说了句,“打开看看。”
男子身旁的同伴将图纸展开,一人蓦地发出一声惊呼,而后几人一同抬头望向阿钦乐,“你……你你,怎么得来?”
阿钦乐并未回答,只盯着几人,“这不重要,你们只需回答我,能不能办好?”
男子收起图纸,起身离开,落下句,“不成问题,让王子静候佳音。”
几人抬腿便朝阁外走去,将出雅阁时,他落下句,“让安俟戎别忘记他许下主上的东西。”
听到阿钦乐那句“自然”后,他推开门离去。
莳栖桐也立即朝暗室外走去,她有预感,男子手中的东西,至关重要。甚至会是破局关键,无论如何,她要夺得这张图纸。
楚逸没有她那般功力,本就赶不上她,又要谨慎,害怕弄出声响,是以,很快便与她拉开距离,只得见莳栖桐远远离去。
等莳栖桐走出暗室,朝人声鼎沸的楼中看去时,那几人没了踪迹。她伏在栏杆上,朝洛肃岚位置看去,洛肃岚也不在原位,似乎是去追查什么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洛肃岚先前谋划能生效,抓住这可疑的两人。
眼下,只先抓住这阿钦乐,再谈其他。
她凭着记忆,快速朝方才那间雅阁赶去。站在雅阁门前,她听见雅阁内丝竹骤起,瞥见人影攒动,是一片众人欢乐之声。
莳栖桐蓦然冷静下来,她冲动了,现在冲进去又能干什么?现在进去不仅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让自身落入险境,既然他们有新的谋划,且为她所知晓,不如从安俟戎着手,全盘监视,或许能一击必杀。
冷静下来后,她转身朝楼下走去。
楼梯间人来人往,数不尽的人与莳栖桐擦肩而过,她垂头沉思,未与一人对上视线,也未有一人落入她眼中。
直到……一只手扯上她腰间玉佩,她骤然抬头,那道幼小的身影涌入人海,朝远处奔去。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踩上栏杆,凭此借力,跃至空中,踩上四处栏杆,快速靠近那人。
眼见自己要被莳栖桐追上,那男孩急忙朝连廊跑去,那处连廊连去月明楼其他楼阁,若教他跑至他处,只怕会如泥龙入海,再难寻回。
莳栖桐落脚于栏杆之内,拉住纱幔顺利站稳,抬腿便朝男孩追去。
男孩身手矫健,转瞬便逃至远处。但莳栖桐也非常人,虽然没有他那般诡异的身形,但她气息平稳,内力深厚,转瞬便靠近男孩。
眼见男孩又要逃走,莳栖桐取下头上簪子,灌输内力后,便用力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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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子划破空气,带出一声空鸣,男孩还未反应,便被莳栖桐的簪子刺中衣领。簪子上劲道的力带着他,重重插入柱子上,将他困在了柱子上,难以脱身。
莳栖桐不疾不徐地朝满眼怒气的男孩走去,并不急着拔下簪子,只与他对视,眼中涌起一丝怪罪,“你有这身功夫,为何还要做偷鸡摸狗之事?”
男孩转过头去,并不与之对视。
见此,莳栖桐也不与他辩论,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玉佩,便拔下簪子,提醒他日后不可再行偷盗,为他指了条去自己名下产业做工的明路,便放他离去。
却不料男孩紧紧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莳栖桐回头,停住脚步,静静凝望着他。
他也不开口,就站在莳栖桐身后不远处。
莳栖桐回头,又朝前走了一步,她听到男孩跟上的脚步声。随着她止步,男孩也随之止步。她又试着朝前一步,很快,就听到了男孩跟上的脚步声。
她回头,发现男孩与她还保留着与之前一般的距离,仍低头沉默不语。
莳栖桐并未转身,盯着男孩向后走了一步,果然,男孩又朝前一步。他抬头时,目光恰与她对上,他慌忙避开。莳栖桐又朝前几步,男孩再未抬头,只是又跟她一样,迈出一样的步伐。
这下,她确认了,男孩这是决心跟上她了。
她低头,看向沉默寡言的男孩,开口询问,“你为何要跟着我?”
见男孩不语,莳栖桐无意与他在此浪费时间,正准备飞身离去,不料男孩拉住了她的披帛,低声说出,“我想跟着你。”
莳栖桐拧眉,询问道,“为什么?”
男孩又沉默不语,但看他这幅架势,若莳栖桐不应许,他还会黏着莳栖桐。
眼下莳栖桐还有要事,她不想与男孩再次耗费时间,便答应男孩所求,让他去天字一号雅阁等候自己。
男孩又想拒绝,抬头时,却见莳栖桐早已离去,他只得向回走去,去寻那天字一号雅阁。
莳栖桐这般急迫,是她听到了打斗声,还有先前在雅阁中听见的洛肃岚侍卫的声音。
她急忙朝声音处奔去,绕过七拐八绕的楼阁,莳栖桐看见一群人围着几人,打得不可开交。
她本欲再行观望,却瞥见那人鬓发间的红山茶。瞬间,她就确认,这是洛肃岚一行人。
她不再观望,飞身而上,闯入包围圈中,抬脚踹倒一名刺客,夺过他手中的刀,劈开欲行其上,想阻止她的刺客,便转身朝洛肃岚走去。
待走近洛肃岚,她才发现,他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光,气息紊乱,若非他眼神清明,她甚至会怀疑,他被下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药。
看到莳栖桐如神明降世,打破他与亲卫被困死的局势,洛肃岚心中涌起难言的喜悦。
但他还未与莳栖桐说话,便瞥见她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扫视他一眼,而后化为同情。
他生怕莳栖桐误会,立即开口,解了她的疑惑,“姐姐,我只是中了麻药,莫要多想。”
57. 月下狂奔
“麻药?”
莳栖桐疑惑发问,随即回头望向几名亲卫,见他们皆面色如常,唯有洛肃岚一人面色异常。
洛肃岚面色潮红,气息粗重,但未与她过多解释,只低声道,“姐姐,先脱身再谈。”
莳栖桐颔首,表示了解。
与此同时,刺客们挥刀而上,意图斩杀几人。
莳栖桐横刀以对,抬脚旋身,长刀划过,近侧之人连连躲避。趁此时机,莳栖桐抬脚半旋,将他们尽数踹入湖中。
无人料想莳栖桐会避而不战,使用这招。刺客们大多都防备不及,跌落湖中,有几人反应迅速,扒住栏杆,莳栖桐再次踹动,所有人都没入湖中,成了一个个落汤鸡。
他们迅速从湖中浮起,狼狈地抹了把脸,便迅速游动,想迅速上岸,找莳栖桐算账。
莳栖桐不欲与之对战,她走近洛肃岚,张开手,低声唤过洛肃岚,“上来,搂住我。”
洛肃岚面色犹豫,似想起莳栖桐方才在雅阁中呕血,但看着莳栖桐强硬的目光,与还算红润的脸色,他不好再拒绝,只得听从。
虽然莳栖桐并不知晓洛肃岚何以落得如此狼狈,但看他不欲述说,莳栖桐也不好多问。
她半蹲下身,搂起洛肃岚。
接触到莳栖桐温热的怀抱,洛肃岚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莳栖桐伸手将他的手放于自己脖子上,并提醒他搂紧,洛肃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瞬间,他的脸色红透,不敢再看莳栖桐一眼。
察觉洛肃岚的窘迫,莳栖桐低声提醒,“事急从权,大王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说罢,莳栖桐用空出的那只手,一个打横,便将洛肃岚抱起。
同时,她足尖踩地,腾空而起,借一个个落脚点,迅速爬至屋顶高处,脚步轻点,便跨过一个个屋顶,朝远处跑去。
身后的刺客们已翻上岸来,更有无名杀手加入其中,这些刺客杀手紧追不舍,显然不想放过两人。
月色明朗,风声呼呼,莳栖桐就这样抱着洛肃岚,在越宁城中,踩砖踏瓦,极速奔跑。
洛肃岚发间步摇晃出清脆的叮铃声,声声悦耳,不知扣动何人心弦?
此扣动心弦是真的扣动心弦。
莳栖桐内伤未愈,先前牵扯的心脉又隐隐作痛,她不想在此刻无力招架的洛肃岚面前,露出病弱姿态,可她有心无力,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渐渐地,两人与追杀者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眼见刺客们就要赶上,洛肃岚的手松了少许,低声向莳栖桐表明他想以自己为诱饵拖延之意。
莳栖桐咽下喉头的腥甜,镇静提醒,“大王不要担心,一切有我,搂紧了。”
闻此,洛肃岚只得搂紧她的脖子,期盼能减少自己给她的负重。
少女身上清淡的泽兰香扑入鼻中,带来些许馥郁的香气,洛肃岚的脸蓦然烧了起来,他更不敢再观莳栖桐玉颜,伏在她肩头,准备转过视线,消解自己心中的燥意。
就在他转头刹那,他不经落在莳栖桐纤长脖颈上的视线却瞥见一点嫣红。他原以为那是莳栖桐挥刀时溅上的敌人鲜血,然而细细望去,却发现是一粒痣。一粒,落在她前后颈交界处不起眼的红痣。
不知为何,他本平静的心弦似窥见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涌起一丝隐秘的喜悦,瞬间激起万丈涟漪,红意未消的脸上燥意再显。
莳栖桐只感觉到洛肃岚呼吸蓦然急促,她以为他药性再次发作,便加快几步,正好前方人声渐息,她凝目而视,发现不远处有一好去处。
她搂着洛肃岚,跳下屋顶,朝低处跑去。
身后的刺客们一直紧追不舍,眼见与莳栖桐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本以为就要追上两人,却见莳栖桐突然提速,而后一个跳跃,便跃下房梁,失去了踪迹。
几人连忙跟随其跃下,终于再见莳栖桐两人的身影,他们舒了口气。
但随即,他们又见莳栖桐跃上屋顶,首领只得挥手,示意兵分两路,他自己带领其中一路随之跃上屋顶,对其紧追不舍。
没料到莳栖桐又故技重施,虽然首领已然看出莳栖桐的分兵之计,但他不敢含糊,放其逃开,只得自认命落入莳栖桐的计策之中。
莳栖桐故技重施几次,身后的刺客们便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几人永远跟随。
她瞅准时机,跳下屋顶,朝她选定好的去处奔去。
追着追着,刺客首领渐渐地觉出一丝诡异。又见莳栖桐再次跳下屋顶,他携着手下再次跳下,却再未看见两人踪迹。这时,他终于觉出那丝诡异为何。
他停了下来,抬手制止手下。
手下不解,疑惑询问,“大人,以那人身手,若不及时追赶,只怕……。”
“还追什么?调虎离山之计。”首领领头朝回赶去,随手指点几人继续搜寻,便带着大多数人气急败坏地朝月明楼赶回。
……
莳栖桐与洛肃岚藏在暗处,目睹几人的言行举止。见他们散去,莳栖桐低头望向洛肃岚,后者对她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意。
但两人还来不及高兴,洛肃岚又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莳栖桐知晓他这是药效发作,若不及时解毒,恐影响后续行动。她抱着洛肃岚,从暗处跃下,朝一处幽深的院落跑去。
瞬息后,莳栖桐与洛肃岚蹲在一个狗洞前,与狗洞那头满脸疑惑的男孩面面相觑。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带起笑意。但现在并非玩笑的时刻,莳栖桐柔声询问男孩,“可否让我们先进来?”
男孩没有回应,只默默让开身体,让莳栖桐与洛肃岚从狗洞中钻了进来。
顺利进入院中后,莳栖桐回头看了狗洞一眼,她抚上额头,自己怎就跟狗洞这般有缘,这个狗洞好像就非钻不可。
但她也只是抚额几瞬,便回头看向小男孩。
她从高处看来,此处只是一处荒败的院子。本以为会荒无人烟,但没料到此处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她垂眸望向小男孩,男孩面黄肌瘦,眼中却透着明亮的光芒,仿佛未遭亏待。
见莳栖桐垂眸望他,男孩沉吟半晌,似是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询问,“饼……你……你们有饼吗?”
问完后,他迅速垂下头去,显然是感到困窘。
听着他肚子传来的咕咕声,莳栖桐心生不忍,但她也无能为力。
若是幼时,莳栖桐身上肯定会有糖果糕点。但自她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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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后,便改掉了这个习惯,所以,她身上现在什么都没有。
迎着男孩澄澈的目光,莳栖桐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一丝毫无来由的愧疚。或许更多是,辜负小孩期待的难过吧。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宽慰小男孩,稍后危机解除,再带给他美食时,却瞥见旁边伸出一只纤长的手,递给男孩几颗糖果。
男孩脸上立即漾开甜甜的笑意,扬声感谢两人。随后便捧起一大捧糖果,朝院中跑去。
莳栖桐转眸望向洛肃岚,他眼神飘忽,脸上仍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见莳栖桐回眸望向他,他率先扯出笑意,温声询问,“姐姐也想吃糖果吗?”
说罢,他递上一个锦囊,放在莳栖桐手中。
锦囊上有精致的绣纹,里面仍有几粒糖果。
握着这枚锦囊,莳栖桐心中涌起一丝疑惑,洛肃岚堂堂亲王,什么糖果吃不起,为何要随身携带这枚盛满糖果的锦囊?
看着洛肃岚温柔得似能溶解心事的眼神,莳栖桐也问出了心中疑惑,“大王为何……”
“姐姐忘了吗?”洛肃岚眸光清明几分,染上几分希冀,但观莳栖桐不作戏言,他眸光瞬黯,脸上染起几分失落。
见莳栖桐还是不解,他摇摇头,也未解释,“姐姐忘了就算了吧。”
不知为何,莳栖桐在他语中,听出了十分失落,还有伤怀。
但不及她思考,她就看见洛肃岚身体一歪,险些跌倒。莳栖桐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直到走近洛肃岚身旁,莳栖桐才发现,他额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显然是药效发作。
莳栖桐环顾四周,见此处太过空旷,两人此身甚是招摇,若有心人从高处望来,定会被看见。回头询问小男孩,是否能够进入破旧的屋中,得到小男孩允许后,她扶着洛肃岚踏入屋内。
屋中十分破败,灰尘遍布。
洛肃岚刚踏进其中,便剧烈咳嗽。莳栖桐让他待在门口,走进屋内取出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放到洛肃岚身前,示意其落座。
洛肃岚咳嗽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对莳栖桐连声道谢。
莳栖桐颔首回应,安置他坐在椅子上。
随即,她道出一声抱歉后,便掀开洛肃岚的衣袖,取出银针,落于相应解毒穴位之上。
洛肃岚垂眸望向满眼认真,捏着银针的莳栖桐,手上的疼痛被他抛之脑后,他眼中只有月光下气质显得格外清冷的她。
莳栖桐对洛肃岚的想法浑然不觉,只望着锦囊里仅剩的几根银针直发愁。
她本以为会是银针无法解去此毒,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是因为银针不够解不了此药。但这也不怪,毕竟,学医数年,她从未有那日如今日般频繁使用银针。
洛肃岚神智已然清醒少许,他温言感谢莳栖桐施以援手,并将自己为何中药缓缓道来,“幸好姐姐未用雅阁中茶水糕点,否则,现在中药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闻言,莳栖桐眉心弧度再起。她想不明白,怎会是雅阁中的茶水糕点?阁中物品,早在她踏入之时,便已察过。
电光石火之间,莳栖桐想起她斟给洛肃岚那杯茶,但那杯茶也是她确认无毒后,才倒给他。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58. 小院所闻
见莳栖桐垂眸沉思,洛肃岚适时提醒,“姐姐不必再费心思去猜,他用的是相合药。”
相合药,顾名思义,就是两种药,若各自分开,则无任何危害,但只要互相接触,合二为一,顷刻之间,便会毒发。
“至于另一味引子,要从一位不速之客说起。”
突然,几声争执从院外响起,打断了洛肃岚的言语。
莳栖桐转身回头,迅速窜至男孩身侧,将其抱回,放至洛肃岚身旁。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等男孩反应过来时,莳栖桐已取下发间簪子,站到两人身前,严阵以待。
莳栖桐身上涌动着无形的压迫,让男孩欲说之话止在喉间。
洛肃岚察觉男孩焦急,伸手抚上其肩头。男孩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他眼含感激,望向洛肃岚。
但随即,一人声音传至他的耳中:“你们都已经将小公子逼至此境地,却还不打算放过他吗?”
男孩脸上涌起几分慌乱。
闻言,莳栖桐面色松动少许,这至少说明并非刺客追杀。她转身回头,望向男孩。
男孩踌躇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行至她身旁,抬手指向某暗处,“躲……躲猫猫,那,那处。”
顺着男孩的手指,莳栖桐望见箱柜后有一隐蔽狭道,正适宜藏身。再回头时,见男孩满脸恳求,莳栖桐会意,这是为她解忧。
院墙处争执不止,听其意,那群人决意破门而入。若教他人望见莳栖桐两人,恐生波折。但现在离开也不切实际,先不说她不能判定外面是友非敌,更别提她是否能带着洛肃岚离开。
跟随男孩的指引,莳栖桐搀扶着洛肃岚,朝暗处走去。
就在两人走进暗处之时,院外传来破门之声。男孩一个趔趄,匆匆回头瞥了两人一眼,便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男孩的身影方从门外消失,一道温柔的声音便传来,“小公子,你还好吗?”
莳栖桐听到男孩声音带了哭腔,“好……好。”。在这声回应中,还藏有不尽颤抖。
在两人的交流声外,还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步履稳健,整齐划一,像是经过严格训练之人。这些脚步从院外行至院内,从屋外走近屋内。
一道身影步入屋中,莳栖桐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朝那道身影望去,只见其手持长刀,环顾四周后,就要朝暗处走来。莳栖桐默默调转簪头,寒芒对准那人。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带了十分怒气,“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适时,男孩的哭泣声也从外传来。
莳栖桐听到一声幽幽叹息,而后一道浑厚的男声喊走了屋中之人。
危机解除,莳栖桐暗自松了口气,回头望向身旁的洛肃岚。
洛肃岚适时抬头,露出温柔笑意。
幽暗环境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本该让人感到安心,但不巧,他未来得及散去的阴翳被莳栖桐捕捉到了。
但她并未表露,眉心一展,回之一笑。
随后,她转回头,再听屋外动静。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请勿怪。”声音浑厚的男子说完这句后,便带着人马离去。
莳栖桐听着这声音,若有所思。
女子与男孩未置一言。
直到整齐的脚步声远去。
“小公子,今日院中,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人吧?”女子声音柔和,颇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这是与他人争辩时完全不同的温和态度,但同样暗含几分凌厉。
男孩对此保持沉默,倒在莳栖桐意料之中。
片刻,女子再次询问,“小公子,我可以进屋中看看吗?”
“不……不行!”男孩蓦地出声,似是意识不妥,他连忙找补,“没……没什么好看的,你回去吧。”
两人静静对峙,良久,女子低声告退,离开院中。
待脚步声远去,男孩急忙朝屋中跑来,招手示意两人出去。
莳栖桐伸手欲搀扶洛肃岚,但他摇了摇头,“多亏姐姐医术高明,症状已有缓解,便不劳烦姐姐了。”说罢,他率先走出狭道。只是,他紊乱的步伐,与绷直的背影,流露了他内心慌乱。
莳栖桐注意到了,但她并未在意。她望向站在门口,还在颤抖的男孩,若有所思。
此狭道并未落灰,又极其隐蔽,不似捉迷藏之处,倒像常用来保命之处。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误入这迷踪暗藏之地。
见两人走出,男孩迅速上前,“两……两位不必担心,已经……没……没事了。”
男孩垂着头,浑身颤抖,似遭遇了什么极为可怖之事。
莳栖桐蹲下身,与其平视,轻声询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男孩迅速摇头,“无,无事。”
若非莳栖桐望见他眼中希冀,莳栖桐当真以为他无事。但随即,她看见男孩眼中那抹希冀又迅速湮灭,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似求生之人丧失活意。
这么小的孩子,眼中为何会出现此等神色。
但不及莳栖桐思索,她便听见几声噼啪从远处响起。
莳栖桐随之回头,朝月明楼望去,那处深邃的空中亮起数朵绚丽烟花,那处烟火璀璨。
洛肃岚也适时提醒,“姐姐,时机已到。”
莳栖桐回头望向男孩,看见男孩眼中涌现一丝失落,但很快他又用笑意粉饰过去,低声与两人道谢,“多……多谢你们的糖果。”
只是几颗糖果,便让男孩如此感动,莳栖桐心中瞬间不是滋味,她温言与其约定,“改日,改日我会为你带来好吃的。”
男孩眼中瞬间亮起明亮的光芒,“真的吗?”得到莳栖桐肯定的答复后,他欢呼拍掌。直到莳栖桐两人离去,他仍笑意满满,似收获了无价之宝。
莳栖桐回头再看了破败的小院一眼,便与洛肃岚踩上屋顶,朝月明楼赶去。
半刻前,月明楼,天字一号雅阁
宋婉躺在小榻上,眼睛紧闭。她紧紧抱住自己,似是陷入梦魇,不时说出“不!““滚!”之类的字眼。末了,她眼角流出一抹清泪,哑声呼唤“妹妹”,手也伸向空中,想徒劳抓住什么。
直到,一双柔夷握住她凭空想抓住什么的手,她才稍稍安定,眉头舒缓下来。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
洛肃安领着一行人,追着几道身影,闯进了月明楼。
莳栖桐与洛肃岚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
在两人赶完月明楼之时,洛肃岚继续与莳栖桐重复先前未竟之语。
“姐姐与楚逸离开后,一人寻到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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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执意拜访。”
既说“执意拜访”,便可见此人迫切。只是,莳栖桐刚返越宁,并不认识什么人,又有何人会这般迫切,且有能耐让洛肃岚拒绝不得?
莳栖桐心中涌起几分好奇,她望向洛肃岚,开口询问,“他所求为何?”
“不知其所求为何,只知他留下的三句话。”
幽幽青月落在洛肃岚眼中,投入几分阴冷。不知是月过寒冷,还是洛肃岚心情不佳,莳栖桐罕见地从洛肃岚语中听见几分冷意。
“其一,师姐,别来无恙。”
师姐!既唤她师姐,便是灵山之人。先不说她可以肯定归途无人跟踪,更别提她在灵山是用化名,何人能有这般能耐,寻到越宁来?
“其二,我在云州,候你赴约。”
又是云州。莳栖桐顿感脑中涌起一丝疼痛。
“其三……”
洛肃岚蓦然沉默,见他状态不对,莳栖桐轻声询问,“大王,怎么了?”
洛肃岚侧头端详她片刻,深吸口气,缓缓吐露,“死时将至,是离别时。”
莳栖桐:“……”
待将这句话说完,洛肃岚眼中涌起冷意,“姐姐莫要担心,无论这人图谋什么,我绝计不会叫他得逞!”
莳栖桐回之一笑,表示感激。她很感谢洛肃岚好意,但她并非柔弱无力的猎物,无需他精心呵护。不到最后,谁是猎手犹未可知。
“对了,大王可擒住那人了?”
洛肃岚微微摇头,面色愈冷,“他刚落下此句,便转身遁逃。我与暗卫一同追去,未寻到其踪迹,反落入他的圈套。”
似是思及那人无耻,洛肃岚眉头狠狠皱起。而后见莳栖桐眼含探究,他继续讲述,“待我脱身,行至水阁时,恰好遇见一伙南戎人,从他们手中,我换得这个。”
洛肃岚从袖中取出一封图纸,见此,莳栖桐瞳孔蓦然放大,停下脚步。
若她没有看错,这便是她在暗室后窥见那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洛肃岚也随之停下,将手中图纸递给莳栖桐。
莳栖桐接过图纸,伸手打开,才发现,这竟是越宁布防图。
她骤然抬头,望向洛肃岚,“这是越宁如今的布防图?”
虽是疑问,莳栖桐心中却已有定数。
洛肃岚眉头蹙紧,面色阴沉,却仍对莳栖桐扯出笑容,“不瞒姐姐,这是今岁新制定的布防图。”
布防图通常藏于兵部职方司,若非各军统领,显然接触不到。
等等,方才洛肃岚说“换得”,莫非,他早知会有此祸,甚至早为此做准备?
今日他在她面前那般松快,她还以为他只是协助自己,却没料他所谋更深。
若非楚逸偶然撞破,并告知于她,她今日还蒙在鼓里。
莳栖桐虽然早知洛肃岚心思深沉,一步三算,但如此谋划,还是让她不禁侧目。
见莳栖桐侧目,洛肃岚立即解释,“我昨日抓出了府中奸细。从他口中,我知晓此事,是以,才有所防备。”
甚至,察觉她有所发现后,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胡诌。
莳栖桐静静望着洛肃岚,她看见在提及“奸细”时,洛肃岚眸光微冷,又在抬头与她相望时,眸中寒光乍化,如春水漾开。
59. 暗巷丝刃
莳栖桐点头回应,“抓住奸细就好,也算解决一患。”
其实莳栖桐一直知晓洛肃岚另有所谋,所以对于他的隐瞒,她毫不意外。换位思考,若她是洛肃岚,她亦不会将自己的谋划轻易告知。
她收起图纸,便要归还洛肃岚。
洛肃岚并未接过,敛了笑意,看向莳栖桐,面上竟隐隐透出几分失落,甚至是委屈,“姐姐不欲探究南戎图谋为何?”
既然他主动提出,莳栖桐便就势询问,“若大王有意告知,我洗耳恭听。”
其实就算洛肃岚不告知,她亦会去将暗格所闻告知于他。现下,就且听听他会告诉她什么。
“说来,此事与北戎,与安俟戎皆脱不了关系。”
洛肃岚伸手,“姐姐可否将图纸拿来一观?”
莳栖桐将手中图纸递上,洛肃岚将其展开,抬指指向丹凤门处,“这便是其谋,于出降当日,伏于丹凤门,毁掉和亲。”
莳栖桐颔首,此事,她亦有耳闻,从莳栖梧口中。不过那时,她只知安俟戎图谋和亲,并不知晓其与南戎有合作。
不过细想起来,南戎会与安俟戎合作倒也合理。
若让和亲顺利进行,到时大越与北戎交好,只怕南戎将亡。而铲除南戎后,北戎王首先去铲除的,只会是功高震主,又不甚待见的安俟戎。
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安俟戎选择与南戎叛军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今早的马球赛,只怕其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许安俟戎一开始,就是奔着洛肃宁而去。
至于安俟戎在竞元殿前所言所行,显然是想借此撇清自己与南戎的关系,意在消解皇帝太后的猜忌。
今日折腾这么一遭,让所有人都对其心生怀疑,等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劫难逃时,他再洗清罪名,到时拿捏了众人的愧疚心理,等洛肃宁再次遇害,谁又能再将罪名推到他身上去?
安俟戎真是好算计。
只是,他不会知道,自己的计划早被识破。或许他还在为自己的谋算沾沾自喜,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莳栖桐将自己在暗室所闻告知于洛肃岚,洛肃岚听后,连连颔首,“如姐姐所言,从阿钦乐着手,或许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有劳大王。”
以洛肃岚的权势,查清这些应当不是难题。既已告知于洛肃岚,莳栖桐本该感到放心。
但她不容有人有谋害洛肃宁的心思,更何况,若安俟戎一开始就是存了要毁掉和亲的心思,那她先前的猜测便不成立。这么看来,安俟戎对她的关注也太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她望向洛肃岚,“我有一事,深感困惑,不知是否能从大王这里获得解答?“
“姐姐尽管发问。”洛肃岚含笑回应,做倾耳聆听状。
“今日在竞元殿前,大王应当也观察到安俟戎对我太过关注了。原本我以为他是打算再寻一名贵女与之联姻,所以盯上了我。但与大王交流后,我排除了这个可能。所以,我很疑惑,他为何会对我这般热切?”
思及安俟戎对莳栖桐格外热切的眼神,洛肃岚脸上涌现一丝不悦,但他又很快掩饰下去,望向莳栖桐,“姐姐是否知晓北戎存有一则寓言?”
莳栖桐怎会知晓,她摇了摇头,回答道,“是何?”
洛肃岚眼中带了几丝担忧,“草原各国,俱会亡于一女子之手。”
莳栖桐对此嗤之以鼻,她才不信这些虚妄预言,但她未在洛肃岚眼前表露出来,只疑惑询问,“哦?”
洛肃岚眼中担忧更甚,他静静望着莳栖桐,一字一句,缓缓吐露,“若只是一则没头没尾的预言,自然不会让人相信。但,倘若那预言预兆的事都在一件件应证呢?”
“这也许是巧合。”虽然是满不在意地回答洛肃岚,但仅凭洛肃岚望向她的眼神,莳栖桐心中有了答案。
洛肃岚的话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若姐姐知晓,那预言中的女子,所有特征皆与你相符呢?”
莳栖桐抬眸以望,眼中不畏不惧,“大王也信这等虚言?”
洛肃岚垂下眸子,眸中情绪尽掩,“我自是不信,但凭我所知,一切都在指向这个最为荒诞的答案。”
莳栖桐向来不信天命,只信人为。但此刻,她心中涌起几分希冀,希望这则预言为真。若这预言为真,那或许能从侧证明,她“驱除鞑靼”的愿望早晚实现。
洛肃岚垂眸半晌,见莳栖桐无有回应,他抬眸一望,恰望见莳栖桐眼中透出几分意气风发,就像,一把藏锋敛芒的利剑偶然露出其锋利无比的光芒。
瞬息之间,他望见莳栖桐尽敛锋芒,再次向他发问,“大王可知,那朵雪莲的来历?”
既已知晓安俟戎那般作为确是只因为她,莳栖桐倒有几分安心。反正不日之后,这世间再无“莳栖桐”,她不介意与之周旋。
虽已理清安俟戎方的关窍,但莳栖桐仍不解那朵明晃晃出现在拍卖场上的雪莲。
洛肃岚颔首,“这便是我要与姐姐所说的第二点。”
他抬眸望向莳栖桐,“姐姐是否也疑惑,许党余孽凭何能几次逃窜?”
其实莳栖桐不疑惑,她心中多少有些猜测,但她不会驳洛肃岚的面子,“是何?”
不料洛肃岚收起布防图,对莳栖桐勾唇一笑,“留姐姐点悬念,以观来日好戏。”
说罢,他含笑转身,朝月明楼奔去。
莳栖桐无奈一笑,紧跟其后。
片刻后,两人赶至月明楼。远处人声鼎沸,莳栖桐寻了一处僻静,便从高处落下。
洛肃岚紧随其后,却发现莳栖桐静立原地,纹丝未动。
“别动。”
听到莳栖桐这声提醒,洛肃岚才发现暗处藏有几抹幽光,他定睛一看,才发觉这狭窄之地中,竟环绕两人,密布无数丝刃。而这些丝刃,正被暗处之人操纵,将两人站立空间越缩越紧。
而其中最显眼的两根,正横在莳栖桐脖间,若她敢有半分妄动,那两根丝刃定会划破肌肤——
“来者何人?既打算将我二人留在此处,为何不出来一见?”莳栖桐被丝刃控制着,步步后退,直到与洛肃岚背对着背。
周遭一片静寂,唯有远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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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高空烟火轰鸣。
虽无人回应,但这些丝刃也未再前进,只紧紧绷直,将两人死死困在方寸之地。
“哈哈哈,我以为你莳栖桐有多大能耐呢。”一声冷笑从远处屋顶传来,一人手持弓弩,瞄准莳栖桐。
莳栖桐不再妄动,只远远望去,欲看清其容貌,但那人背对月光,又面覆银面,莳栖桐只感到那道冰冷的视线静静审视着她。
见莳栖桐不打算回应,他嗤笑一声,“真是妄废我布下的好一番天罗地网,你也不过如此嘛。”
莳栖桐静静看着他,蓦地,突然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都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可笑的?”似乎是莳栖桐这混不在意的态度惹恼了他,男子声音中带了几分气急败坏。
莳栖桐含笑重复他的话,“我笑什么?”
那道清冷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笑意,若教不知情的看来,会以为她在与相熟之人交谈。但以洛肃岚对莳栖桐的了解,这更像是莳栖桐对愚蠢自大之人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莳栖桐再次发笑,引得男子满腔怒火冲天,他握着弓弩的手也不经颤抖。突然,一声呼啸传来,一支利箭破空朝莳栖桐袭来。
锋利的箭矢在月光下闪着冷锐的光芒,眼见箭矢就要射中莳栖桐,男子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但随即,他嘴角笑意尽失,眼睛瞬间睁得如铜铃般大。
“我笑你轻敌自大,愚不可及!”莳栖桐袖间光芒闪过,原本横亘于她颈间的丝刃瞬间断裂。而割断丝刃后,她骤然伸手,握住已逼至面门的箭杆。
不过那人并非傻子,眼见莳栖桐挣脱束缚,他急忙扳动悬刀,将余下两支一并射出。纵使莳栖桐躲得了这□□她还能躲得了接踵而至的两支吗?
在对男子嘲讽一笑后,莳栖桐调转箭头,重重甩出,箭矢朝高处奔去。
就在她将箭甩回之时,那两支箭也一并袭来。两支箭先后射出,纵使莳栖桐动作神速,亦难躲避。
男子脸上已经带起笑意,仿佛预见莳栖桐中箭倒下的狼狈。
但莳栖桐注定会让他失望了,莳栖桐不仅轻松躲避,还同时握住了两支箭,再次甩回他处。
男子气急败坏,呼唤手下放暗器。
然而无人回应他的怒吼,仿佛他只是台上演独角戏的丑角。
他脸上挂不住,吼叫的话逐渐不堪入耳。
趁此时机,莳栖桐用手中软剑割断开两人四周的丝刃。与洛肃岚相视一笑后,她踩上一旁的石墩,运功用气,踩上屋檐,朝男子处飞去。
男子终于意识过来他上当了,他连忙转身,便要遁逃。
但莳栖桐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演了那么久戏,就是为了让他放下警惕,好将他这条大鱼缚入罗网。
如今,万事俱备,她又怎会轻易让其离开。
她取下发间簪子,凝聚内力后,便朝男子甩去。
男子连忙躲避,却未料莳栖桐早已预判他的举动,早已在他欲闪避处甩出另一只发簪。他来不及逃避,只能眼睁睁见那支闪着锋利光芒的簪子朝他的大腿袭来。
60. 受命何人
簪子刺入大腿,彻骨疼痛令男子险些惨叫出声。他知自己在劫难逃,但他不想在莳栖桐面前流露失态,所以他紧咬牙关,伸手撑住身体,绷直脊背,扭头背对莳栖桐,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最后一丝傲气。
“你是谁?受命何人?”一把冰冷的软剑从后搭上了男子的脖颈,莳栖桐那道清冷的声音也从男子身后传来。
她语中寒意如冰晶初凝,令听者如感彻骨寒,连满脸不驯的男子都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
见男子不欲回应,莳栖桐踱步至他身前,用手中软剑直接掀开他的银面,在细细端详后,她又突然上前,伸手卸了他的下巴,又再端详片刻,才合上他的下巴。
做完这些后,莳栖桐与他拉开距离,重新将剑抵回他颈间,静静凝望着他。
虽然莳栖桐笑意盈盈,但这抹笑意不达眼底,令男子不由得心中一寒。
莳栖桐就这样眼含笑意,看着男子,直到男子面露不耐神色,她才用剑拍了拍他的下颌,“不说?你再不说可就没机会说了。”
剑上的寒意令男子不由瑟缩,但他眼中傲气不散,“呸,你知道我是谁,我受命何人又有何用?”
莳栖桐用剑抵住男子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眼光交汇,男子眼中潜藏在狠意之下的得意也被莳栖桐读得。
“你以为我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吗?”
他浑然不觉自己眼中的情绪已被莳栖桐读得,只继续表演着不死不屈的倔强。
“是吗,既然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你,何如?”还未说完,莳栖桐便收回利剑,而后蓄力将其挥出,朝男子劈砍而来。
男子原本不动如风,很是淡定,他以为莳栖桐想从他口中探知消息,便不会对他下杀手。但见利剑近身,莳栖桐仍未收势,他脸上涌起几分慌乱,急忙侧头,才堪堪躲开这把利剑。
莳栖桐嗤笑一声,“你不是不怕死吗?躲什么?”说罢,她再次挥剑。
莳栖桐挥剑时带起的厉风拂过男子面门,他尚未平稳的呼吸骤然屏住,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见寒锋之芒越来越近,男子失了从容,急忙连手带脚地向后爬去。等躲开莳栖桐的剑锋,他才敢大口呼吸,俨然一副狼狈姿态。
“现在还不说吗?”莳栖桐含笑望向他,眼中尽是讥讽,在笑其色厉内茬,徒有其表。
男子面色难看,垂下头去,整个人似被抽了脊梁,失了风骨。但他仍保持沉默,拒不回答。
莳栖桐也不着急,只缓缓将剑抵上他颈间血管,直到她仅需稍稍用力,便可令此人命丧此地的地步。
直到一支长箭划破长空,自高处楼阁朝莳栖桐袭来。莳栖桐急忙侧身,才堪堪与那支箭擦身躲过。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支利箭只为幌子,真正的杀器埋藏暗处,伺机而动。
几根丝刃从四方射出,直冲莳栖桐而去。若只是这几根丝刃,显然不能引起莳栖桐的注意。但这丝刃暗藏玄机——它的顶端,连接了一个发射刃片的机关。
瞬间,莳栖桐身周尽是细微的锋芒。若是寻常,她只需催动内力,便可轻易化解这些暗器。
但现下,她内伤未愈,方才又过度损耗内力,此法并不可行。
虽然这些利刃并不足以伤到她,但一时之间,面对这么多利刃,又在不能妄动内力的情况下,莳栖桐顿感烦扰,眉心也不禁皱起。
见此,男子脸上扬起肆意之笑,狠狠瞪了莳栖桐一眼,同时伸手指向从莳栖桐身后冒出的洛肃岚,“死?只有你会死,你和那个女人一起死!”
说罢,他拖着残腿,便要遁逃。
就在男子遁逃之时,洛肃岚冲至莳栖桐身旁,他拿起腕间披帛,借灵动的身法,几次挥动披帛间,便将利刃尽数拍落。最后,他挥手示意,一人从暗处冒出,拾起利刃与丝刃,转身离去。
做完这些后,洛肃岚望向莳栖桐,仔细端详她良久,才含笑与之对望。
见莳栖桐处危机完全解除,男子也不慌不急,只频频回头,继续对莳栖桐露出嘲讽的笑容,完全不顾忌莳栖桐手中随时有可能甩出的利剑。
莳栖桐对此毫不在意,她低声感谢洛肃岚后,脸上便挂着浅浅笑意,她眼波微转,便静静望着男子匍匐前进。
男子却将她毫无动作的行为解读为忌惮,他愈发得意忘形,仿佛万分笃定两人不能对他作何。
所以,他挑衅过后还未满足,直接口出恶言,仿佛要将莳栖桐方才折辱他的气一并报了。
“竟还说我骄傲自大,愚蠢不及,现在,我将这句话奉还……”
然而看着莳栖桐脸上愈扬的笑意,他心中也涌起几分慌乱,他匆匆回头,似要寻求一分安慰。
就在回头那瞬,男子的话止在了喉间,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不知何时,三名身形魁梧的人悄声地站在他身后,堵死了他的去路。
就在他回头与几人对视之时,那几人露齿一笑,笑容“和善”。若非他们握在手中的长刀仍在滴血,旁人或许还以为这三人实乃良善之辈。
三人面带笑意,步步朝男子迫近,在此过程中,他们手中的长刀也高高举起。
眼见长刀就要劈砍到自己,男子急忙翻身,终于堪堪躲过这三把刀锋,但他受伤的那条腿就没那么好运了。莳栖桐先前扔出的那只簪子又入骨几分,使得他腿上血流如注,险些令他疼晕过去。
身心俱疲下,他本要认命伏诛,却瞥见几人朝莳栖桐与洛肃岚袭去。
见他们瞬间扭打在一起,男子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眼见持刀的三人又围过来,要对他再次砍杀,他一边闪避,一边朝无人顾及之处爬去。远处烟火璀璨,人声嘈杂,若叫人群发现,他或有一线生机。
爬着爬着,他感到身后压力骤松,他正要舒一口气,便见一只锦履落在眼前。
他视线上移,还是莳栖桐那张盈盈笑面,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她眼中淡然耗尽,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物。
“你说,若让人知晓,你与灵渠十六部勾连,你会被判处什么罪名呢?”
“你凭何认定我……”
见染上鲜血的软剑抵上颈间,男子的气势瞬间低下,闭上了嘴。
莳栖桐将剑上鲜血擦到男子脸上,脸上仍笑意盈盈,询问的语气也十分温柔,“现在会好好说话了吗?”
但这落在男子耳中,便是恶魔嗜血前的低语,他不敢说话,恐惹怒了这人。只连连点头,表示顺从。
莳栖桐望向被洛肃岚控制在男子身后的人,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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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便低头询问男子,“你布下如此天罗地网,只为将我擒拿,是为什么?”
男子面色犹豫,但见莳栖桐冷了脸色,视线扫向横在他颈间的软剑,眸中威慑再显,他不再犹豫,脱口而出,“我只是执行主上的命令,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朵烟花绽放空中,莳栖桐抬头望向它,漫不经心地询问,“真的?”
男子看不见莳栖桐面上神色,只听其声音冰冷,同时感觉颈间利刃将要划破皮肤,他连连强调,“我发誓,真的!”
莳栖桐将软剑收回些许,故作疑惑地询问,“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男子恨恨望向她,眼中的怨愤是对莳栖桐无声的控诉。
见他露出一幅犬牙尽失,獠牙不再的姿态,莳栖桐失了兴致,敛了笑意,不再逗弄他,只冷声询问,“你主上是谁?”
男子狠狠皱紧眉头,最终闭了闭眼,低声道出,“岘山,李雄。”
“听不见。”
望着莳栖桐那张笑意重燃的脸庞,他咬了咬牙,大声强调,“岘山,李雄!”
“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令男子眉头紧皱,面色不善。
“你听到了吗?”笑完后,莳栖桐抬头看向他身后,嘴角笑意依然。
男子不明所以,回头望去。
只一眼,他脸色大白,这种苍白非失血过多,而是极度震惊与极端愤怒导致的。
而被几名壮硕男子控制住的那人同样面色阴沉,他死死盯住男子,眼中暗含威慑。
这时,莳栖桐如鬼魅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始终是个弃子?”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莳栖桐又吐出令他浑身寒冷的言语,“张矢”
未及张矢反应,莳栖桐又扬声道,“我生平最恨欺骗,你们说说,我该相信谁?”
见两人面色大变,她微微一笑,拊掌而笑,“不如,你们两人争辩争辩,看谁没说谎?未说谎的那方,我放他离去。”
说罢,她收回软剑,朝洛肃岚走去。她没注意到,方才她说到“欺骗”时,洛肃岚的瞳孔骤然紧缩,又在她回头时回归平静。
“你个小人,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离开莳栖桐的控制,张矢挣扎着朝被控制那人扑去。
那人避开张矢的眼神,嘶声怒吼,“张矢,你自己都是个叛国贼,你拿什么来指责我?”
“妄我那般相信你,谁能料到,你竟是这样看我?”
“还不是你,是你鬼迷心窍,是你……害我落入此境地。”
……
莳栖桐在远处,看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她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小心!”突然,一声厉喝传来。
莳栖桐循声往反方向望去,却突感身后传来一阵劲风,她立即后撤,同时回头,望见一人已冲到她身旁,那人挥出的掌已至她身前。
此人内力浑厚,掌中带起劲风,吹乱了莳栖桐的鬓发,她速速侧身,也只是擦身躲避。
那人反应迅速,立即调转掌心,另一只手也从另一个方向挥出,两掌合围,带起飕风阵阵。
若是正面硬抗,莳栖桐免不得要动用内力,但她很清楚,若再动用,只怕她稍后便会咳血不止。
61. 身负重伤
莳栖桐握起软剑,迅速挥出。作响铮然之声,她佯作攻击,朝男子攻去。
这般气势令那人眸光微动,他微微侧身,准备躲避。
就在他侧身之时,莳栖桐迅速抬脚,就要朝其小腹踹去。
男子迅速反应,急忙收手,挡于身前准备抵御莳栖桐的攻击。
此举正中莳栖桐下怀,见攻势稍解,她迅速收回利剑,转身回头,便朝洛肃岚处跑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莳栖桐此举让男子觉出异常,他蓄满内力,足尖轻点,便追着莳栖桐攻去。
虽未回头,莳栖桐便感那人劲道的掌风已近身侧。
莳栖桐头也不回,取下发间最后一只花簪朝他的方向扔出。
飞出的簪子并未阻止男人的攻势,只让他侧身少许,便继续朝莳栖桐攻去。
甩出簪子本就只为寻求一丝机会,在男子躲避的这一瞬,她便已目的达成。莳栖桐趁机加快速度,欲逃开他的追捕。
许是被几度戏耍,男子掌风愈发凌厉,同时他动作极快,瞬间便攻至莳栖桐身侧,让她不得不侧身躲避。
在躲避之时,莳栖桐佯往前跑,看男子紧跟,她挥出利剑,同时准备调转方向,利用他向前冲的惯性,借机从另一方向而遁。
却不料这人已识破她的计划,手掌翻转间,便蓄足力,速速朝她袭来,甚至对她的软剑不避不让。
危急至此,莳栖桐不得不动用内力,她蓄力挥掌,与其抵掌以对。
两掌相击之时,两人之间卷起阵阵罡气,这罡气极为霸道,连欲行其上,想将男子困住的暗卫们皆被掀翻。
莳栖桐抬眸而望,发现此人面色平静,眼中无波无澜。若非两人之间涌动着紊乱又霸道的罡气,莳栖桐险些都要以为这人与她的对峙,不过是一场比武。
莳栖桐本欲用空出的那只手挥剑击退男子,但双方内力相接,若她有丝毫松懈,定会被其趁机重伤。是以,她只能专注于眼前争斗。
虽知此人不会轻易道出,但莳栖桐还是开口询问,“你是何人?为谁办事?”
男子对此毫无回应,他仿佛只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傀儡,派来与莳栖桐对峙。
就在两人的对峙之时,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张戎两人突然安静。
他两对视一眼,趁洛肃岚带人守在莳栖桐身旁的时机,钻了空子,挣开束缚,便要朝暗处遁去。
他们的小动作怎可能逃过洛肃岚的眼?洛肃岚放任两人遁逃,等到他们将要逃离,面露喜悦之时,他抬手一挥,几人立即朝两人追去。
两人脸上的喜色顿时僵在当场,他们逃脱不得,再次被捉回。但出乎意料,两人脸上皆未流露失落,反而透出隐隐期待。
但暗卫们对其毫不在意,他们才无暇,亦无愿顾及两位阶下之囚的想法,他们只在意洛肃岚的指令。
就在此时,四周的房檐上突然涌现无数黑影,而黑影身前,无声银白色又冰冷锋利的光芒透过月光,落入几人眼中。
待定睛一望,竟发现他们都手握长弓,搭弓引弦,瞄准屋檐上的几人。
至此,莳栖桐了然。与她对峙这人不过是个引子,用来扰乱她与洛肃岚的注意,避免两人意识到身后的埋伏。
与无数支利箭一同袭来的,还有暗处涌现的黑衣人,他们手握利剑,冲莳栖桐攻来。
但莳栖桐十分镇静,只继续与男子对峙。
若问为何?
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洛肃岚方才在她耳畔低语,“若姐姐信得过我,便着眼眼前,莫望其他。”
其二,则是她喉间早已涌起阵阵腥甜,虽她面色不变,咽下腥甜,继续与男子对峙,但胸中筋脉早已躁动不堪。
若是寻常,此人绝不会是她的对手。
但眼下,她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过半数,仅是面对内力浑厚的男子,她便已用上其中七八,更遑论其余尽数被用于抚平躁动的筋脉。
所以除却眼前对峙,她只能分出些微精力,去观去感两人争斗之外的肃杀。
洛肃岚守在莳栖桐身旁,手中握着一柄长刀。他用这柄长刀,拍开一支又一支利箭,抵挡刺开一个又一个敌人。
红衣翻飞间,鬓间珠玉琳琅之声响起后,洛肃岚为莳栖桐清出方寸净地。
直到利箭射尽,敌人尽倒。他红色长裙也沾上血污,都未有一箭,一人,能近莳栖桐身旁。
男子施加于掌中的真气愈多,莳栖桐难以再分出多余精力去看,只好专注于眼前对峙。
眼见男子面色潮红,似是拼尽内力,莳栖桐不得不随之加码,这使得她再无余力护住经脉。
先前为安俟戎所伤的经脉此刻疼痛难忍,莳栖桐咬了咬牙,决定与这人拼个胜负,但她手心却传来钻心疼痛,她顿感力不从心。
察觉她气势渐弱,男子凝神而观,很快发现莳栖桐的破绽。他掌间真气瞬间大幅涌动,大有掀翻莳栖桐,将其扼杀的趋势。
心念意动间,莳栖桐微微转头,恰好洛肃岚与她心有灵犀,那道温润的内力从后背涌入,暂且护住莳栖桐的筋脉。
趁此,莳栖桐调动所有内力,挥掌而出,成功将男子狠狠击飞。
缠绕两人之间的罡气瞬间散开,已得空闲的暗卫立即上前,将男子擒住。
莳栖桐甩出软剑,刺向男子又伸出的手,利剑径直插入其臂膀,男子徒劳被暗卫擒住。
见男子被擒住,莳栖桐终于松下那口气,朝四周望去。
除却身旁,此间鲜血涂地,残肢断骸遍布,鼻间尽是黏腻血腥。而远处,那群弓箭手早已不知失踪。
她正要开口问洛肃岚的部署,却没喉间压抑的血气争先上涌,不及她抬袖遮掩,口鼻便有温热滑过。
洛肃岚仍在莳栖桐身后为她输送内力,此刻见她面色惨白,口鼻殷红,洛肃岚瞬间慌了神,他眉间尽是心疼,面上尽是担忧,就这么手足无地站在她身旁,欲言又止。
见此,莳栖桐不想让洛肃岚担心,有心宽慰他,但不料她刚张口,喉间鲜血便喷涌而出。为了不沾染华裳,她只得低头,咳出积压之血。
莳栖桐咳得心肺俱裂,在她以为自己要晕倒在此处时。
一只骨节分明,虎口带有红痣的手递上了一方锦帕,她伸手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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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去口鼻鲜血后,抬头对洛肃岚回之一笑。
就在此时,一道冷光落入莳栖桐眼中,长久练就的本能比反应更快,她抬手一挥,那人还未靠近她,便被重重击出。
她转眸望去,是张矢。他手中捏着莳栖桐刺入他腿上的簪子,正满脸不甘地望向莳栖桐。
这人真是执着,都被伤到此地步,却还想取她性命。
随即,她便无暇顾及张矢所想。因挥掌击飞张矢,她留下护心的最后一丝真气也被消耗,她身周真气也开始暴走,大有失控迹象。
莳栖桐不敢拖延,立即打坐,合掌运气,试图压抑这暴走的真气。
片刻,莳栖桐止不住地剧烈咳嗽,“咳咳咳”,她眉头也紧紧皱起,俨然一幅痛苦姿态。
就在这时,又有一只暗箭射出,此箭划出破空之鸣。从这声鸣叫,可看出这便是鸣镝。现在发出鸣镝,多半是传递某种信号。
但除却传递信号,这箭箭头经过特殊设计,速度极快,若被它射中,只怕非死即残。
洛肃岚抬手示意身旁暗卫去追,并立即挥剑抵挡。
但他低估了此箭速度,此箭与他手中之刀咫尺擦过,径直朝端坐的莳栖桐射去。箭矢上冒着幽幽青光,显然浸过特制毒药,若被其触到,只怕生死难料。
眼看此箭就要射上莳栖桐,千钧一发之际,洛肃岚心一横,就要用自己的身躯去抵挡。
他眉心锁紧,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绝。
就在箭将触碰上他时,一只手揽过他的腰间,带着他旋身半转,险险避开这支箭。此箭与他堪堪擦身,他脑中一时空白,竟未反应过来。
直到,一滴鲜血滴落在他手中,他才反应过来,是莳栖桐带着他,避开了这支箭。
他连忙抬头,看到莳栖桐瞬间舒展眉眼,对他露出一抹笑容,只是她唇角溢出的鲜血与急促的呼吸,昭示了她不好的状态。
洛肃岚面色迟疑,轻声询问,“姐……姐姐,你还好吗?”
莳栖桐摇摇头,却未回答,只伸手递给他方才射过的那支鸣镝。
洛肃岚伸手,从她手中接过这只鸣镝。这支鸣镝,或许会是破局关键。纵使莳栖桐没有捏住它,他亦会派人去寻,但他没料到……
他望向莳栖桐,没料到她心思会如此缜密,竟连这层都想到了。
更另他没料到的是,莳栖桐的武艺竟远比他想象之中更为高强。经过这几日的接触,洛肃岚知晓莳栖桐武艺极为高强,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能强到在周身真气紊乱的情况下,不仅能带着他躲开不过咫尺的利箭,还能腾出手来捏住飞驰的鸣镝。
但眼下,她武艺如何高强并不重要,她是否有碍才重要。
“噗。”莳栖桐呕出一口鲜血,而后瘫坐在地。
洛肃岚连忙上前,搀扶住她,他眼神关切,满脸着急。细细观来,还有一丝恐惧,一丝珍宝将失的恐惧。
“我……没事。”莳栖桐再次咽下喉间腥甜,开口宽慰。
未等洛肃岚回答,她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到瘫坐一旁,生无可恋的张矢两人身上,冷声开口,“二位,想好说辞了吗?”
62. 再返月明
张矢恨恨地瞥了莳栖桐一眼,并不做回应。他身旁男子同他一样默不作声,只垂下头去。
洛肃岚望向莳栖桐,从她紧绷的侧颜,看见清冷月光为她赋予了一抹光辉,这抹光辉与她周身冰冷的气质相和,无形拒人千里之外。
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感她是那么遥不可及。
莳栖桐对此浑然不觉,她撑手起身,整理衣角后,朝被暗卫控住的人走去。
那人眸光冰冷,垂头不语,莳栖桐无意与他周旋,径直从他的肩膀拔出软剑后,便回头,一步一步朝张矢两人走去。
许是想起剑锋停留颈间的寒意,两人瞳孔微缩,眼中流露出丝毫恐惧。
见此,莳栖桐嘴角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手持长剑,行至两人身旁,垂眸凝望两人几眼,而后将利剑搭在张矢颈间,冷声发问,“既然你们都默不作声,那便先拿你开刀,如何?”
“既已落入你手,除了死亡,我还有何选择?”张矢狠狠瞪了莳栖桐一眼,便转过头,梗起脖子,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有,怎会没有呢?端看你如何抉择罢了。”
听莳栖桐这么说,张矢立即回头,眼中怒气冲天,他咬牙切齿,扬声怒骂,“莳栖桐,你个无耻小人,先前用诡计离间,现在又想再行诓骗,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当吗?”
“啊?被你识破了?”莳栖桐不怒反笑,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她又转头,望向张矢身旁之人,“你将对我所言尽数告诉于他了吗?”
那人骤然抬头,瞪向莳栖桐,眼中凶光尽显,仿佛在告诫莳栖桐莫要自寻死路,但莳栖桐根本不吃这套,只佯作沉思,含笑望着他,“你说的,好像是全系张矢一人之责……”
“张矢”二字一出,男人立即眸光闪避,垂头不语。
再看张矢,他虽然仍对莳栖桐怒目而视,但他眼神已不如之前凌厉,细究之下,还有些许愤恨。
见怀疑的种子已然发芽,莳栖桐嗤声一笑,便转身回头望向另一旁的男人。
他抬手捂肩,却面色平静,仿佛莳栖桐剑尖所刺,于他而言,不过轻伤。
因人制宜,此人显然不能用此法。
所以莳栖桐放软了声音,叹息遗憾道,“阁下有这般武艺,为何不去战场拼搏拼搏,要投身为贼,做尽肮脏之事?”
他仍就沉默不语,只是微动的眼光,与微微颤抖的身躯昭示了他内心的波动。
早在交手之时,莳栖桐便发现此人手中覆有厚茧,后又暗观他的招式,她推出此人常年使枪。若专职刺客,根本没有必要专习长枪。而专习长枪者,大多为了上战场斩敌。再加上两人交锋时他面上暗藏不愿,所以莳栖桐大胆推测他本意在参军,后落入贼窝,无奈为人办事。
如今他细微的举动便印证了莳栖桐的猜测,莳栖桐眼眸流转,便有了想法。
她回头望向洛肃岚,对方立即意会,颔首认可。
她对其微微一笑,而后回首低头,低声言说,“让我猜猜,你是受何所限?”
闻此,男子面上平静被打破。他立即转头,显然不想让莳栖桐望见他的神色。
莳栖桐怎会让他如愿,她持剑抵住他的脖颈,迫使他望向自己,含笑询问,“亲人?”
男子神色平静,眸光平静。
“爱人?”
仍旧平静。
“恩人?”
……
“友人?”
男子眸光震颤,面上青筋隐隐跳动,他反应也很快,瞬间便恢复平静。
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强烈了,他抬眸望向莳栖桐,四目相对,莳栖桐弯眉一笑,他心下一凉,便知道完了。
“想不到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莳栖桐靠近他耳边,低声道,“若你弃暗投明,作为交换,我助你达成所愿。”
男子眸光颤动,抬头看向莳栖桐,对方近在咫尺的眸中眸光坦荡,不似撒谎。
他几度张嘴,终是问出句,“当真?”
“自然。”莳栖桐勾唇一笑,反问道,“况且,你现在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男子蓦然低头,沉思良久,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莳栖桐便直接发问,“你认识岘山李雄吗?”
岘山,云州匪患最为猖獗之地,位处云中与蓟扬关的交界处。过了蓟扬关,便是灵州了。
“徙关寨寨主,暴虐成性,恶名远扬。”
莳栖桐颔首,抬手指向张矢身旁那人,“那,你看看那人,他是李雄吗?”
男子摇了摇头,“我虽未见过李雄,但我在云州偶见过他的画像。李雄一脸横肉,极为壮硕,这人,显然不符。”
莳栖桐看到那人的脸瞬间就白了,他望向莳栖桐的眼中充满了惊惶,但莳栖桐只是勾唇一笑,便转身继续询问身前的男子,“你名姓是何,籍贯何地?听从何人指令?”
“我名陈易姓,云州林苏人。我不知幕后之人,只知听信通知便可。”
云州林苏,莳栖桐想起了乱葬岗的尸体们,他们也大多是林苏人。至于易陈不知幕后之人,倒也不出所料,若那人如此蠢笨,又怎会让她与洛肃岚一无所获?
但此行不能一无所获,既不知晓幕后之人,便从旁着手,她再次询问,“你怎么辨别他们的信件?”
易陈垂眸,“他们所传之信为白纸,只有在火旁加热,再静置半刻,才会显形。”
易陈并未说谎,这与将她与洛肃岚引来月明楼那张纸条特征一致。
“你怎知目标是我?”
“信上说,明黄大袖,二青长裙的女子。”
一语惊起波澜,莳栖桐心下一冷,但她还是保持淡定,继续追问,“你何时收到这封信件?”
“前日,酉时。”
莳栖桐的心完全冷了下来,但她还是保持淡定,“你在京中,以何谋生?”
“啊?”易陈一脸疑惑,显然是不明白莳栖桐为何会问这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但看着莳栖桐认真的面色,他还是认真回答,“在镖局做镖师。”
莳栖桐颔首,继续追问易陈,“你是否有同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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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人?”
易陈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莳栖桐一直在观察其神色,知其并未说谎,是以她心下涌起一丝疑惑。既不知道同伙,又为何会入场那般巧妙?
“你如何判断入场时机?”
易陈抬手指向莳栖桐身后,“看那处。”
顺着他的手指,莳栖桐望见月明楼至高处不知何时点了一盏明灯。
事不宜迟,莳栖桐唤上洛肃岚,便朝月明楼赶去。
洛肃岚伸手欲搀扶她,“姐姐,你还好吗?”
“无碍。”莳栖桐轻声回应后,便继续飞檐走壁,朝月明楼赶去。
洛肃岚落后她几步,轻声询问,“姐姐有何想法?”
莳栖桐轻咳一声,摇头回应,“并无。大王有何指教?”
从一开始,她就不知晓何人非要她命。如今,许多不明势力轮番粉墨登场,她虽然略有猜测,但心中困惑仍未解。所以,她想先看看洛肃岚会给出她什么提醒。
“我想,姐姐可从云中,从师母处着手。”
……
与此同时,月明楼中
皇城卫突然闯入这片繁华,制住几人,瞬间,方才还欢声笑语的繁华地便落入沉寂。
就在这片沉寂中,洛肃安缓缓步入月明楼,他睥睨一切,方才还有的丝丝窃窃之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其分毫。
他挥手示意,几名皇城卫径直上前,压住站在拍卖台上的牙人。
牙人一脸无措,本欲叫屈,但望见洛肃安冰冷无情,颇具威慑的目光,他默默闭上了嘴。
大堂出了这番事故,楚逸从高楼上急匆匆越过人群,姗姗来迟。
他从阁楼上跑下来,见是洛肃安,他连忙上前行礼,疑惑发问,“敢问大王,这是何意?”
洛肃安晲了他一眼,面向众人,扬声回应,“本王听闻,这月明楼中,有人拍卖海藤。”
楚逸连忙垂头,面上涌现一丝慌乱,暗自感叹是何人泄密,竟被洛肃安所知。但多年沉浮,他早已练得一副糊弄人的好手段。
是以,他面色不变,望向洛肃安,张口便是叫屈,“众所周知,我月明楼向来克己守法,从未做过有碍公序良俗之事。不知是何人在大王身边妄进谗言,徒增污蔑?”
洛肃安并未回应,只静静凝望着他,等楚逸快要招架不住他的威压时,他才缓缓说道,“是否是污蔑,将今日拍卖物品带来一查便知,你说是吧,楚少掌柜?”
楚逸思及莳栖桐房中的海藤,面色微变,若真叫洛肃安查到那物,那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洛肃安并未再看他,抬手一挥,皇城卫门便逼问牙人,牙人哪敢违逆,在听到“大王”二字时,便已吓破了胆,他老老实实说出今日拍卖之人。
不消片刻,今日拍下物品之人便带着所拍物品老老实实地走到大堂中间。
洛肃安环视一圈,后看向牙人,“今日拍卖之人俱已到齐?”
牙人抬头望向二楼天字一号雅阁,闭了闭眼,“还有那位贵客没到。”
63. 云书何现
洛肃安朝高处望去,只见阁中灯火明暗,人影绰绰。见此,他眉头蹙紧,回头望向牙人,“此人名姓为何?”
牙人怎会知晓莳栖桐名讳,但他又不敢得罪眼前贵人,只得疯狂摇头。
洛肃安知晓从这人口中并不能问得什么。是以,他抬手示意侍从上楼查看,便负手而立,静静凝望着堂中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触及洛肃安冰冷的眼神后,他们立马低头,低声交谈,欲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人身份。但堂中之人大多精明,纵使知晓莳栖桐身份,也不愿得罪。是以,半刻之后,仍无人站出。
直到,皇城卫门将拍卖品搜查完毕。一人拱手行礼,对洛肃安回道,“大王,此间并无海藤踪迹。”
洛肃安面色冷冽,环视一圈后,便将目光落在楚逸身上。
洛肃安的目光冰冷无比,令楚逸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连忙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见楚逸这幅样子,洛肃安便知有蹊跷,他面色不虞,回头望向堂中众人,施压询问,“堂中百十人许,竟无一人知晓此人名姓吗?
众人仍默不作声,只垂头而立,似一群哑声的鹌鹑。
洛肃安面色骤冷,正要发火,便见一名男子从众人站出来,对他拱手作揖后,低声回应,“那人是太傅府莳女公子。”
起初,洛肃安并未听清,他皱眉,要男子大声说话,男子闭了闭眼,心一横间,大声说道,“她是莳栖桐。”
听到这个名字,洛肃安面色稍霁,但随即他面色愈冷,冷声再问,“她人呢?”
无人回应。
洛肃安挥手示意,几名皇城卫便转身上楼,朝天字一号雅阁跑去。
这时,一人鼓起勇气,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先轻瞥楚逸两眼,看到对方颇含威慑的目光后,便转开视线,望向洛肃安,开口说话,“回大王,我看见莳女公子随楚公子往楼上去,此后,便再未见女公子身影。”
闻此,洛肃安回头望向楚逸,后者面色惊惶,但仍闭口不谈。
没来由的,洛肃安心中涌起一丝火气,他正要斥责楚逸,便听到一声呼唤。
“大王怎会在此?”
洛肃安闻声回头,望见莳栖桐一脸惊诧,正从楼外走来。
半刻前,莳栖桐站在远处屋顶,便看见月明楼被皇城卫围成一圈,她回头朝洛肃岚望去。
洛肃岚微微摇头,表示非自己部下。
莳栖桐转回眸子,沉沉望着月明楼。既非洛肃岚,那便只会是洛肃安。
只是,他为何会至此处?
思绪回转,莳栖桐面含笑意,缓缓步入月明楼,她忽略楚逸暗暗投来的求救目光,径直朝洛肃安走去。
“大王这是在作何?”
洛肃安眉头微蹙,注视莳栖桐良久,才回答道,“栖桐姐姐是否在此处拍下三件物品?”
“是。”莳栖桐眼神清明,坦然回应。随即她面染疑惑,向洛肃安发问,“敢问大王,这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拍卖品中恐有海藤。”洛肃安目光锁定她的面庞,紧紧凝望良久,见她无畏无惧,面色坦荡,他才继续发问,“为洗清你的嫌疑,不知可否拿来一观?”
虽然洛肃安面色沉静,眼眸也毫无波澜,但莳栖桐还是从中感觉到了急切。看来,这事或与其切身利益相关。
只是,莳栖桐注定不能让他如愿。先不说拍品中确有海藤,更遑论雅阁中的刺客两人并未处置。
理清利弊,她表露不悦,眉头蹙紧,回头望向楚逸,冷声斥责,“楚公子,拍卖品是否有问题,你月明楼不清楚吗?”
楚逸先是一阵错愕,他显然没料到莳栖桐会如此作为,但随即,他便反应过来,这是与他做戏,拖延时间。
想清楚后,他皱眉回望莳栖桐,面上染了几分怒气,“女公子莫要血口喷人,我月明楼行得正坐得端,怎会拍卖海藤?倒是女公子,若你心中无愧,为何不让大王观你手中宝物?若心中无鬼雅阁之中没有异常,为何不让皇城卫进去查探一番?”
莳栖桐回头望向洛肃安,却见其未观两人这一番作秀,只回头望向楼梯处。
顺着他的视线,莳栖桐看见几人正从二楼匆匆跑下,几人对洛肃安抱拳行礼后,一人走近他身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
而后,他面色微变,抬眸望向莳栖桐,冷声发问,“莳女公子,你不打算解释为何天字一号雅阁中人影幢幢,却无以进入?”
自回京以来,洛肃安都是唤她“栖桐姐姐”,这是莳栖桐第一次听到他唤她“莳女公子”,更是她第一次见洛肃安眼中露出如此冷色。
莳栖桐心下一凉,知晓洛肃安已然怒不可遏。她很好奇,何事会让他这般生气?但眼下并非思考时机,她当下要先阻止洛肃安去查天字一号雅阁。
但她还未开口,洛肃安便扬声令皇城卫暴力破开天字一号雅阁。
莳栖桐急忙开口,正欲阻止,却听一声轻笑传来。
她抬头望去,虽未看见什么,但恰好听见史云书游刃有余的笑声,“大王要查,便请随意。只是阁中实在不宜误闯,若大王执意要进,我也无力阻拦。”
听到这声轻笑,莳栖桐瞳孔微缩,洛肃安也同样震惊。两人皆没料到阁中竟会是史云书,一致往楼上看去,只可惜,视线所碍,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而堂中众人也未料到会是这个发展,看热闹的激动克服了对皇城卫的恐惧,他们目光来回波动,在几人中流转,眼中也燃起熊熊八卦之光
循着这道声音,莳栖桐望见回廊后出现一道身影。随即,便见史云书便款款从楼梯上走下。
视线相对,史云书递给莳栖桐一个安心的眼神。莳栖桐了然,放下心来。
见莳栖桐了然,史云书含笑看过两人,快步走下楼梯,行至洛肃安身前,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大王。”
“师娘何须多礼?”洛肃安抬手虚扶,史云书就势起身,抬手招来身后紧随的侍女。
侍女们手中捧着的,正是莳栖桐拍下的三件物品。
除了红绸覆盖那件,其余皆一览无余,显然不可藏有海藤。是以,众人也将目光落到盖有红绸,楚逸先前告知莳栖桐藏有海藤那盘中。
真是几人欢喜几人忧,楚逸此刻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但望见莳栖桐的淡定,他又试图将心放回肚子里。
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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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书含笑望向莳栖桐,轻声询问,“桐桐,母亲未经你允许,便擅自将你的东西带出,你可会怪罪?”
“母亲,你我之间,何须言此?”
在看见史云书的那一瞬间,莳栖桐便知自己无需再担忧任何问题。母亲既已露身,自是已处理妥当。
得到莳栖桐应允,史云书抬眸望向洛肃安,“桐桐所拍之物尽在于此,大王尽管探查。但我可以保证,这此中并无大王所要“海藤”。”
洛肃安颔首点头,轻抬起手,几人便上前去查看。
楚逸呼吸骤然急促,引得莳栖桐回眸望去,见莳栖桐眼神示意,他连忙收敛失态。
见楚逸面色恢复如常,莳栖桐转回头来,往侍从手中捧着的物件看去。
其实楚逸还是难以压下心中的害怕,纵使他知道史云书手段通天,可她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天换日,将那么多海藤全数调换?
他目光紧紧锁定在侍从手中为红绸覆盖的托盘上,看着那凸起的痕迹,他的呼吸也不自觉收紧,生怕皇城卫掀开红绸后,让他看见最不愿看见的海藤。
莳栖桐也将目光落在那已被皇城卫掀起一角的红绸上,心中不由得也升起几丝忐忑。虽知史云书不会让她担心,但心中忧虑难解。
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到托盘之上,大家都屏住呼吸,欲探究这其中究竟为何物。
红绸掀开,众人只见托盘上放着几个精致的木盒,盒子光泽温润,上还雕有金漆浮雕,透出不凡气质。
这东西一看就价值连城,众人爆发几声惊呼。毕竟,莳栖桐只花了一百两,就拿下这三个盒子,更别提这三个盒子中或许还藏有珍宝。
若是他们在拍卖时再大胆一点,或许,此刻的珍宝就在他们手中,所以,这让他们怎能不扼腕叹。但此刻,扼腕叹息也只是徒劳。
洛肃安忽视因此而起的躁动,回头望向莳栖桐,虽是询问的语气,眼中却有几分不容置疑,“莳女公子,我能否打开一观?”
“大王请便。”
洛肃安挥手,皇城卫便依次打开几个盒子。
只见,盒子中只是些许茶叶,并无海藤。
场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莳栖桐凝神去听,无非是说洛肃安搞出这么大动静,结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实在是狂妄。
她回眸望向洛肃安,只见他面色未变,显然不将这群人的话放在耳中。
洛肃安可不是会对这些话轻易容忍之人,除非,他意不在此。
恰好洛肃安与她视线相对,她望见他眼中冒出一丝精光,又很好掩饰下去。
莳栖桐坚定了心中所想,洛肃安所求果然不在此。
随即,她看见洛肃安挥手而上,示意皇城卫去查雅阁。
眼见皇城卫一拥而上,莳栖桐适时摆出恼怒姿态,“大王既未查出海藤,为何还要探查雅阁?”
史云书十分清楚莳栖桐秉性,她立即唱白脸与之附和,“桐桐,大王公务在身,莫要失礼。”
“师娘与莳女公子稍安勿躁,等他们确认无误,我再向二位赔礼道歉也不迟。”
莳栖桐望见洛肃安眼中涌起一丝笑意,一丝冰冷至极的笑意。
64. 混淆视听
这抹笑意转瞬即逝,未及莳栖桐思考此笑何意时,洛肃安已率先朝二楼行去。
方踏上楼梯,洛肃安便停下脚步,侧身回头,那半侧的脸处于光暗交接之处,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他这番举动让众人不明所以,一时安静下来,场中气氛也瞬间凝固。
就在这时,洛肃安转眸看向莳栖桐与史云书,“师娘与栖桐姐姐不上来看看吗?”
莳栖桐与史云书对视一眼,跟上其步伐。
堂中众人眼中瞬间涌起好奇的光芒,但碍于皇城卫手中锃亮的刀剑,无人敢妄动分毫,只翘首朝二楼望去,欲看清楼上情形。
原本围在栏杆旁的众人见三人上来,立即退至一旁,让出一条通道。
穿过这条通道,莳栖桐望见几名装甲精致的皇城卫守在雅阁前。眼见洛肃安靠近,他们抱拳行礼,呼唤“大王。”
洛肃安颔首,领着莳栖桐及史云书朝天字一号雅阁走去。
还未靠近雅阁,莳栖桐就听见一人低声抽泣。这声音如怨如诉,幽深难明。若不知情的人听了,定要以为是冤魂索命,但莳栖桐清楚,这分明就是宋婉的抽泣。
宋婉为何会做此举动?莳栖桐疑惑不解,她转头望向史云书,但史云书只予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回头目视前方。她未再探究,与史云书一同望向前方。
回神时,洛肃岚看到洛肃安已走近天字一号雅阁,但他却未让侍从破开阁门,只站在原位,回头瞥了莳栖桐与史云书一眼,嘴角扯起一抹莫测的笑容。
见莳栖桐蹙眉而望,他轻笑一声,抬手指向天字二号雅阁。侍从得令,抬脚便踹开李敬缔所在雅阁。
雅阁被破,洛肃安却未进入,只站在阁外,眸光静静落在莳栖桐身上,见莳栖桐未表露任何惊讶,他含笑点头。
对于他的举动,莳栖桐早在堂中便有所预料。
可以说,洛肃安举动一开始便透着几分蹊跷。若他一开始就是冲拍卖海藤而来,就不会静立堂中,与众人周旋。
至于他为何做那般举动为何,或许只为放松旁人的警惕,以达一击必中的目的。换言之,洛肃安或许一开始奔着李敬缔而来。
侍从们冲入阁中,引发几声争执,一道雄厚嘶哑的声音从中传来,嘶声怒吼,大骂皇城卫。
闻此声,楼上楼下爆发阵阵私语。
莳栖桐虽欲观阁中情形,但因位置所限,什么也不见。她只得望向洛肃安,欲从他神色窥探分毫。
洛肃安负手而立,静静望向阁中。虽然他面色平静,莳栖桐却明显感受到他身周气压正在降低。
雅阁内传出一道瓷器摔碎的声音,而后莳栖桐便看见李敬缔满脸愤怒地冲出雅阁。他鬓发凌乱,衣衫褴褛,发现洛肃安后,也未止步,只狠狠瞪了洛肃安一眼后,便加快脚步,径直离去。
莳栖桐望见洛肃安垂在身侧的拳头瞬间握紧,虽然他未转头,但其冷冷的声音已表露他的不满,“李二公子,你是看不见本王吗?”
闻言,李敬缔顿住脚步,他压着怒气缓缓转身,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声调怪异,似讽似怒,“淮安王寻我作甚?”
洛肃安并未回应他,只抬起手,朝李敬缔的方向摊开。他身后的皇城卫了然,立即识趣地取出一只锦囊,放到他的手上。
烛光中,这只锦囊暗纹流动,明显用料翔实,而其上绣纹更是精致无比,但就是这样一个精美的物件却有两道缺口,这两道缺口处有几点红痕,让人无法忽视。
更别提,锦囊中传出幽幽香味,令人闻之而感目眩。不消多想,其中,或许便含有海藤。
乍见此囊,李敬缔面色大变,竟欲伸手去夺。
洛肃安回手一抛,李敬缔就落了个空,幸得他稳住身形,才避免跌倒。但不知这锦囊里究竟有何要物,他还未站稳,就继续伸手去争夺。
洛肃安可不会给他机会,只见洛肃安随意抬手,那锦囊稳稳落在他的手中。见李敬缔还欲再夺,洛肃安眸光一冷,一脚踹在李敬缔膝头。李敬缔来不及反应,便被踹到在地。
他挣扎欲起身,却不料洛肃安直接踩住他肩胛,将他定于地上,同时冷声威慑,“不过一个锦囊而已,李二公子何至于如此失态?”
李敬缔沉默不语,唯有咯咯作响的咬牙声透露了他的愤怒。
洛肃安又重重踩了他一脚,肃色再问,“你还不打算解释吗?如此,我便只能请你往诏狱走一遭了。”
听到“诏狱”,李敬缔愤然挣扎,试图抬头。
洛肃安含笑看他几度挣扎,待他怒得满脸通红,才悠悠收回腿,抱手听他解释。
终于脱开洛肃安的控制,李敬缔愤然起身,一脸不驯,对洛肃安扬声怒斥,“淮安王,你以为你是谁?你又凭什么这么待我,你信不信,待我禀明祖父,你……”
李敬缔的祖父是先帝恩师,位及尚书令,又拜太傅,致仕后又累封诚国公,是越朝举足轻重的元老级人物,饶是谢太后,都要让他三分薄面。
他以为他搬出李老太公,洛肃安便不会奈他何。
然而洛肃安却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吐出,“你想要李老太公知道什么?知你滥用海藤,还是知你暗通外敌,亦或知你妄行无矩?”
李敬缔的脸霎时惨白,但他梗着脖子,抵死不认,“淮安王,你不要以为自己天潢贵胄,便可随意污蔑。”
“污蔑?”洛肃安冷声反问,好似听了什么荒唐的笑话,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声中满含阴气,令人骨寒。
李敬缔此举似乎激怒了洛肃安,众人不敢触这个霉头,都屏气凝神,不敢言语。一时之间,堂中只闻洛肃安一人的讽笑声。
片刻,他停了下来,含笑盯着李敬缔,“李二公子,今日怎么不见你那群拥趸?”
闻此,李敬缔面色登时铁青,他昂头死盯洛肃安,见对方笑容满面,他咬牙切齿,从喉咙里吐出,“淮安王,你究竟意欲何为?”
“不如何,只是有人拿出证据,告你偷用海藤,来请你往诏狱走一遭罢了。”说完,洛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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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忽视李敬缔,抬手一挥,皇城卫便将李敬缔带了下去。
李敬缔嘶声怒吼,“不是我!”
然而洛肃安却置若罔闻,只凝目望向莳栖桐与史云书,抬手示意两人进雅阁去,“两位请。”
“是何人……”
李敬缔的声音渐渐远去,莳栖桐与史云书对视一眼,便跟随洛肃安朝阁中走去。
行至雅阁门口,洛肃安退至一旁,眼神示意莳栖桐与史云书开门。他眼中,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仿佛笃定此间雅阁一定有蹊跷。
蓦地,莳栖桐想起方才堂下,他那抹冰冷无比的笑意,以及突然转变的态度。洛肃安定然是知道了什么,但莳栖桐眼下一点都不慌张,纵使他知道什么又能如何,拿不出证据,一切不过是徒劳。
莳栖桐伸手,一把推开阁门。门刚打开,一人便先拥入她怀中,低声啜泣。
莳栖桐垂眸一望,只看见宋婉那张哭花了妆的脸。她神色恍惚,似是失神,沉溺于幻梦之中,莳栖桐凑近她嘴边,只闻得几声咒骂,“李敬缔,去死!”
“宋婉,无事了,他被抓走了,你接下来不必担忧了。”莳栖桐将她搂住,轻抚后背,以作安抚。然而宋婉无知无觉,仍溺幻梦。
“她是……”洛肃安紧盯宋婉面庞,略一沉吟后,道出:“李敬缔的夫人?”
莳栖桐点头,搂着宋婉侧身退至一旁,抬手请洛肃安入内。宋婉的手在虚空摸索着什么,史云书见状,递上自己的手,宋婉才安定下来。
洛肃安倒也不客气,径直进入室内,他先拧眉望向宋婉的满身伤痕,而后移开视线。
在四下环顾一圈后,他将目光锁定在先前说要跟随莳栖桐的小男孩身上。
“他是谁?”洛肃安声音喜怒难辨,让垂头扣手的男孩浑身震颤。
男孩紧张得咽了口口水,抬头露出一副恳求的神色望向莳栖桐。看男孩不复方才狡黠,落得如今这般胆怯。
莳栖桐起了玩心,她眉头一挑,嘴角微勾,“他啊……”
她这声停顿,引得洛肃安与男孩各自神色变化。
见洛肃安眸光冰冷,来回扫视莳栖桐与男孩,莳栖桐轻笑一声,“我新收的小跟班。”
说罢,她指着男孩,示意他给洛肃安行礼,“好了,你,快给大王见礼。”
男孩抬眸望向莳栖桐,似是不确信莳栖桐就这么答应他跟在身旁了。直到史云书温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下,砰砰磕头。
“哈哈哈,大王又不会吃人,何至于此?”听到莳栖桐这道笑声,男孩急忙起身,怯怯地站至一旁。
洛肃安眉头紧锁,似是对男孩十分不满。但他并未表露,只继续扫视阁中。
“师娘,栖桐姐姐,可否让他们搜查一番?”虽是询问的语气,洛肃安脸上却无半分恳求。此番询问,不过是走个过场,予两人几分薄面。
“大王请便。”
得到应许,洛肃安抬手轻挥,皇城卫们鱼贯而入,在阁中翻翻找找。
65. 廊桥之谈
莳栖桐心知洛肃安无论搜查得多仔细,最后也只会一无所获,所以她便安心地将目光落回宋婉身上。
看着宋婉止不住地呓语,莳栖桐心生一丝心疼。方才离开之时,她状态还好,怎几刻未见,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史云书很快便察觉莳栖桐的失落,她用空出的手抚上莳栖桐的肩头,柔声宽慰,“桐桐无需担心,宋婉这孩子只是惊惶过度,又受海藤影响,才会如此。”
“母亲认识宋婉?”
“故友之女。”史云书面上涌起几分怀恋,却在看见宋婉惨状时,拧紧眉头。
听到史云书对莳栖桐的宽慰,洛肃安很快抓住“海藤”这个字眼,对史云书疑惑发问,“师娘方才,是否提及海藤?”
“不瞒大王,宋婉虽未食用海藤,但其伤口,却沾染大量海藤。”史云书挽住宋婉的手,轻轻揭开她手腕上被长袖掩盖的伤痕。
洛肃安只垂眸望了一眼,便拧紧眉头,“想必,是李敬缔所为。我虽不知李敬缔的夫人为何会在这里,但我要提醒师娘与栖桐姐姐一句。若李敬缔对“滥用海藤”抵死不认,将罪名尽数推到她身上,以李家的手段,只怕,这宋娘子在劫难逃。”
闻此,莳栖桐的心凉了半截。她原先以为只要帮助宋婉逃离李敬缔便可,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大王。”皇城卫抱拳行礼,摇了摇头。
见此,洛肃安挥手示意几人告退,而后对莳栖桐与史云书躬身致歉,“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师娘与栖桐姐姐莫要怪罪。”
“何谈怪罪,大王也是关心则乱。”史云书摇头,示意洛肃安不必如此。
“多谢师娘谅解,改日,我必登门致歉。”洛肃安再次抱拳,便要离去。
然而,在踏出阁门那一瞬间,他又回头望向莳栖桐,“可否请栖桐姐姐借一步说话?”
莳栖桐虽有不解,却还是将宋婉托付予史云书,跟随洛肃安一同离开。
洛肃安领着莳栖桐,一路行至月明楼之外,踏上此楼与另一楼阁的廊桥。他挥手示意围守此处的皇城卫离开,待他们尽数离开,此处仅余二人,洛肃安才抬眸端详莳栖桐。
莳栖桐静静回望,等他发言。
洛肃安同样抱有这个想法,但他见莳栖桐并无开口之意,便直入主题,“你知我为何要叫你到此处?”
“不知。”
“不知也无妨,那你是否知晓岘山李雄?”
莳栖桐眼中微光瞬间被洛肃安捕捉到,但见莳栖桐面色平静,他预料到莳栖桐又要说啥,便率先制止,“不许说不知。”
“大王真是霸道,可我真的不知。”莳栖桐含笑以望,佯作无辜。
洛肃安知晓莳栖桐脾性,若他不掐中其命门,只怕这人又要在说笑中将此事揭过。
所以,他紧盯莳栖桐眼瞳,道出,“那你阁中的两名刺客呢?这你也不知道吗?”
莳栖桐转眸,继续佯作无辜,“刺客?我怎么没见到?”
却不料洛肃安突然伸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她立即反抗,却想起她现在内伤在身,已无内力。
洛肃安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那双眼眸紧紧锁定在她身上,仿佛要透过瞳孔,洞穿她的灵魂,“不打算解释解释吗?你为何内力尽失?”
“放手!”莳栖桐一声怒吼,洛肃安便松开桎梏,只是他仍死死盯住莳栖桐眼眸,想从中窥探什么。
“大王既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为何不先展示诚意?”莳栖桐甩了甩被他捏疼的手腕,敛起脸上笑意,冷冷看向洛肃安。
“也是。”迎着莳栖桐冰冷的目光,洛肃安颔首,“就从我为何会来到此处说起。”
“你说这巧不巧,我本在追查城中余孽,却恰好目睹几名外邦之人疯狂逃窜。换做是你,你追是不追?”洛肃安含笑望向莳栖桐,仿佛两人方才,没起争执。
见莳栖桐不打算回答他,他也没失去兴致,只继续言说,“我将他们捉到大理寺,却闻对海藤来去向来只字不言的人突然吐露,与李二公子在月明楼有交易。你说,这是巧合吗?”
“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刻意为之。”
见莳栖桐回应,洛肃安脸上涌起一丝喜悦,继续言说,“事有蹊跷,我便留了个心眼,却闻,太傅府为人闯入……”
莳栖桐瞳孔蓦然放大,厉声询问洛肃安,“什么?你再说一遍。”
“姐姐无需担心,府中无人伤亡,那贼人此刻已扣押在大理寺。”洛肃安含笑宽慰,只是眼中冷光微显,但莳栖桐心系家人,心乱如麻,并未注意到。
听洛肃安宽慰,莳栖桐平静下去,安慰自己,若真有问题,方才史云书便不会那般淡定。
待心情回归平静,她抬眸望向洛肃安,冷声询问,“这与大王为何至此有何关联?”
“怎会没有关联?”洛肃安嘴角微扬,眼中燃起一丝兴味,“我可是循着从太傅府中偷偷遁逃的一人,才踏入这月明楼。”
“哦?那你现在寻到那人了吗?”幸得她并未完全相信洛肃安,否则现在,倒轮到她惊诧万分了。
“嘘。”洛肃安抬手抵上嘴唇,朝莳栖桐身后望去,“这不是来了吗?”
莳栖桐意识过来,骤然回头,望见几人持刀而上,朝她赶来。
洛肃安上前一步,将她护至身后,并扬声唤人。
皇城卫们本就伺机在旁,洛肃安一声令下,他们一拥而上,瞬间,便将几人尽数擒拿。
见危机已解,洛肃安回头望向莳栖桐,示意她上前。
待莳栖桐行至他身旁,洛肃安吩咐手下摘下刺客的面具,在刺客的面容完全显露时,他静静观察莳栖桐的神色变化。“栖桐姐姐,你可识得这几人?”
莳栖桐摇头,眼神却锁定这几人身上。
这几张陌生的脸上尽是平静,仿佛被抓早在他们预料之中。
洛肃安挥手示意皇城卫将这几人带下去,又静静凝望莳栖桐,“你认为,这是哪方势力?”
莳栖桐眼神凌厉,冷声回应,“我不知。”
洛肃安眸光微转,脸上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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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存但淡,“不知也没关系,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阁中刺客去哪了?”
他的声音骤然加大,若莳栖桐是寻常人,定会被他恐吓一跳。但莳栖桐面色未变,只垂头与之对视,“大王为何这般笃定我阁中一定有刺客?”
莳栖桐知晓,洛肃安愈是想要知道,她便要与他慢慢周旋,等他失去耐心,便会退让一步,提出交换。
洛肃安静静盯着莳栖桐,见她眸光清明,含带笑意,然而却神色坚定,一副不退不让的姿态,他终是叹了口气,无奈询问,“说罢,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要知道,大王究竟在查什么?为何一定要知道这刺客踪迹?”
洛肃安眉头一跳,又叹了口气,“你倒是通透,一下便切中要点。”
“罢了,也不瞒你。众所周知,我受命守护越宁安宁。然而,近几月,京中频频出现凶杀,刺杀之案。循着零零散散的线索,我查出其与南戎探子脱不了关系。又逢海藤再现,我本欲将之与南戎关联,却深感事实或非如此。此间种种,暂且略过。就谈我为何至此,今日,我偶得一南戎小卒,从他口中,获知月明楼中或有一场刺杀。”
见莳栖桐面色不变,仍静静望着他,洛肃安继续言说,“踏入月明楼后,我刻意制造动静,引得所有人皆朝堂中望来,实则派人暗中调查他处雅阁,经过他们巡查,可以确认,旁处皆无此二人踪迹。”
洛肃安走到莳栖桐身旁,握住莳栖桐的手腕,见莳栖桐几次挣扎皆未脱开,他眸光愈发冰冷,“若你不是与这两名刺客周旋,何以落得功力尽失,真气逸散?对此,你还有何可狡辩?”
“话已至此,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若大王想知晓那二人下落,便随我来吧。”莳栖桐转身便带着洛肃安朝阁中走去,全然不见方才满脸不驯。
洛肃安顿感蹊跷,但他笃信莳栖桐在自己手中翻不出花来,所以,他也跟上了莳栖桐的步伐。
“对了,既然这两名刺客冲我而来,若大王能拨开迷雾,我希望能对我告知一二。
“自然。”
得到洛肃安应许,莳栖桐领着他朝雅阁走去,虽然她看着面色平静,实则内心心绪翻涌。看来洛肃安所知晓的,远比她想象的少,利用两人之间的信息差,她或许可从中获利。
重回天字一号雅阁,莳栖桐看见宋婉已经清醒过来了,看到她身后跟着洛肃安,几人连忙对洛肃安见礼。
洛肃安挥手示意几人起身,眼眸却始终紧盯着她,片刻不离,想看她还会耍何花样。
莳栖桐本来也没想耍花样,她抬手诏来洛肃岚留下的暗卫,低声耳语后,那人便领命而去。
洛肃安正要跟上,莳栖桐抬手制止,“大王留步,可于此稍事休息,静候佳音。”
洛肃安回头望向莳栖桐,见她眉眼含笑,他亦勾唇一笑,跨过屏风,便朝小案走去。
但他并未坐下,只将眸光投到桌上的茶盏上。
顺着他的视线,莳栖桐望见洛肃岚先前饮茶那个杯子。杯上仍有口脂留存,难怪洛肃安这般注意。
66. 至至高处
洛肃安紧盯那道痕迹,状似无意询问莳栖桐道,“今日,你是一个人来月明楼吗?”
“那当然……”莳栖桐知道自己若是回答没有,洛肃安定起疑心,更别提场中人大多见过女装的洛肃岚在她身侧,所以,她沉吟半晌,含笑回应,“不是。”
闻言,洛肃安眉头瞬间拧紧,“她是何人?”
“她是谁,于大王又有何碍?”莳栖桐含笑而望,显然不欲告知。
迎着莳栖桐冰冷的眼神,洛肃安突然想起几日前她在丹凤门前所言,他瞬间哑口,不知以何言以对。
就在这时,一声呼唤响起,“女公子,人已带回。”
闻声,莳栖桐抬手示意洛肃安先行,洛肃安瞥了她一眼,便朝阁中走去,莳栖桐紧随其后,跨过屏风,得见堂中情形。
两名被反剪双手的刺客跪在堂中,闻声,他们抬起头来,两人口中都塞有棉布,口不能言。
一人眼中尽是怒火,似在控诉莳栖桐不守信用。一人又垂眸看地,了无生气。
莳栖桐本欲提醒洛肃安莫要取两人性命,但见这人如此愤怒,莳栖桐起了捉弄之心。
她抬手示意侍从取下刺客口中棉布。失去束缚,刺客正欲破口大骂。却不料莳栖桐先发制人,她望向洛肃安,“这二人极其嘴硬,必要之时,大王可用些非常手段。”
听到莳栖桐这句,刺客直接暴怒,他厉声控诉,“你个小人,怎能如此不守信?”
“你呢?你怎么想?”莳栖桐直接不搭理他,垂眸望向另一名沉默无言的刺客。
那人仍就无言,对莳栖桐的呼唤置若罔闻。
真是无趣,莳栖桐又看向仍在唾骂的那人,“若你肯揭露背后之人,或许我还会予你一条活路。”
“呸,言而无信之人怎能取信?”他神色愤慨,却突然顿住,好似想起什么,他环顾一圈后,怒视莳栖桐,“那个女人呢?她去哪了?让她有本事光明正大出来比试一场。”
莳栖桐本已打算放过他,但没料到他竟会攀扯洛肃岚。闻言,她眸光骤冷,面露不悦。她抬手示意侍从堵上他的嘴,却不料洛肃安抬手制止。
他无视莳栖桐不悦的目光,走近刺客几步,垂头询问:“你刚才说,什么女人?”
刺客抬头,看向洛肃安,见他面色不虞,刺客面露玩味,视线来回扫过莳栖桐与洛肃安,出言挑衅,“你还不知道吧?她还有个老相好,那个耍阴招的臭女人。”
听闻“老相好”,莳栖桐心生不悦,直接厉声喝止,“你给我闭嘴!”
刺客还欲挑衅,但触及莳栖桐冰冷刀人的眼神后,他不敢再妄言,一脸不甘地闭上了嘴。
“若非答应放你一命,只怕你现在就要血溅三尺了。管好你这张嘴,再敢胡说……”莳栖桐躬身,与被压在地上的刺客四目相对,低声威胁,“我扒了你的皮。”
刺客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一句挑衅就会惹得莳栖桐如此生气。
“听到了吗?”莳栖桐径直起身,冰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刺客还沉浸在她方才幽深的眼神中,仍未缓过神来。
莳栖桐轻“啧”一声,再次强调,“听不到吗?”
他终于回神,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抬眸朝莳栖桐瞥去,正好那双幽瞳正冷冷盯着他,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这片幽暗,他耗尽精力,才从幽瞳中逃脱,劫后余生的心悸涌上心头,他不敢再多言语,垂头躲避。
见此刻已然老实,莳栖桐才回头望向洛肃安,“大王,人已带到,任凭处置。只是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大王应许。”
洛肃安从未见过莳栖桐这般凶态,他失神良久,才回过神来,“是何请求?”
莳栖桐扫视两人一眼,“请大王留这二人一条性命。”
“好。”洛肃安对这两人并不关心,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莳栖桐身上,试图从中看出蹊跷。刺客口中的女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让莳栖桐如此看重?
片刻,见洛肃安仍未随部下一同离去,莳栖桐拧眉而望,“大王还有何事?”
洛肃安始终不忘莳栖桐方才在听到刺客侮辱那名女子时的神色,他心中似被一根钩子抓心挠肝,困惑不解,便开口探问,“无事,只是对栖桐姐姐那位好友很是好奇,不知他日可否一见?”
莳栖桐面色一冷,明显不悦,“大王何必关注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见此,洛肃安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莳栖桐落后他半步,送他走出雅阁。
两人方踏出雅阁,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闪过,“扑入”莳栖桐怀中,那道温柔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洛肃安听清那人唤的是“姐姐”。
洛肃安蓦然回首,瞥见一张令他倍感熟悉的脸庞,正好那人从莳栖桐怀中抬起头,那人嘴角明明是温和的笑意,洛肃安却从中品出几分挑衅。
他未表露内心不悦,只抬眸望向莳栖桐,询问道:“栖桐姐姐不介绍一下这是何人吗?”
莳栖桐也没料到洛肃岚会突然出现,还“扑”到她怀中,虽然两人仍保持距离,但在外人眼中,这与亲密无间并无区别。
她不明白洛肃岚此举何意,但为了避免洛肃安察出端倪,她抬袖掩过洛肃岚的面庞,回应洛肃安,“‘他’便是我的好友,大王一直想见那人。”
洛肃安颔首,又欲再观那人容貌,想觉出这抹熟悉感从何而来,但莳栖桐却将那人埋入怀中,与他冷冷对视,无声催促他离开。他未再坚持,与莳栖桐告别离去,只是那幅容颜从此烙□□中,成为一根难言的利刺。
见洛肃安的身影完全消失,莳栖桐放下袖子,垂眸望向近在咫尺的洛肃岚,眼含愠怒。
洛肃岚乖巧一笑,退后两步,温言道,“姐姐莫要怪罪,只是有事亟待你去处理。我看他并不想离去,特来助姐姐一臂之力。唐突之处,还请姐姐谅解。”
“不必多言,先去处理那件几事罢。”莳栖桐并未拆穿他,若他笃定洛肃安不想离去,又怎会恰在两人告别之时出现。只要他不做触及自己利益之事,她可以对他的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甚至他需要时,自己也可陪他演上几场。
洛肃岚凑近莳栖桐耳旁,低语几句后,他便先朝楼阁高处赶去。
莳栖桐未有停留,踏进阁中与史云书托付几句,也一同朝月明楼至高处赶去。
高处不胜寒,实为真言。莳栖桐方踏入月明楼最高处楼台,就有一阵冷风吹来,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89876|185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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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处抬头望去,明月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垂头望去,半个越宁城尽在眼中,恢宏的建筑,温热的烟火,熙攘的人群,仿佛落入画卷,在眼前尽数铺展开来。
但莳栖桐此刻并无暇欣赏美景,她的目光落在被桎梏在亭中背对着她的男子身上,开口询问:“你是何人?”
冷冷微风拂过,吹得庭外轻纱飘飘,莳栖桐衣袂翩翩,仿佛置于云端。那人的声音就在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中传出,“吾名并不重要”。
莳栖桐行至他身前,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她垂下眸子,紧紧锁定他的眼瞳,“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几番陷害,谋杀?”
此人目光坦荡,言辞恳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无来由地,莳栖桐心中涌起一丝怒火,她瞪了男人一眼,冷声回应,“屁话,那你为何不受我之托,去替我铲除幕后之人?”
这时,一道爽朗的笑声蓦然闯入耳中。
莳栖桐蹙眉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手持折扇,正倚靠在出口处的栏杆旁,摆着一副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样子,与她相望。
“你又是何人?”
“哎,何至于此?我先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拿着那块木牌寻我,你的疑惑我可以替你尽数解答,小友是将它抛之脑后了吗?”
男子咔地收了折扇,朝莳栖桐走来,但莳栖桐未发话,亲卫怎会让他再近一步,他们抬手,将他拦在远处。男子倒也未恼,只静静望着莳栖桐,眼中暗含几分希冀。
迎着这分希冀,莳栖桐迟疑发问,“你是,五楼天字二号雅阁那人?”
男子脸上扬起笑意,对莳栖桐满眼欣赏,“是也,看来小友没有将我抛之脑后。”
夸赞完莳栖桐后,他环顾四周,似是疑惑,“你身旁那位风华绝代的娘子呢?”
莳栖桐静坐原地,看男子四处环顾见无人搭理他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才幽幽道,“你这般想见到我,肯定不是为了见那娘子一面。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纯洁,别兜弯子了,直接说罢,你图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们不是应该先论东论西,再谈人生谈理想,后品美酒抒己见,最后才会扯到这个话题上去。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真是枉费我打了那么久的腹稿。”男子嬉皮笑脸,佯作生气,他还欲再说,却在感受到莳栖桐冰冷的视线后,瞬间安静。
他仿佛被莳栖桐冰冷的目光冻住,就这么静静站立,不言不语。
直到莳栖桐挥手示意亲卫带着沉默的男子一同退下,让这人近侧来谈,他才复而开颜,“我就知道小友不会对我那般冷漠无情。”
这人看着便不可靠,若非他说自己知晓所有,莳栖桐根本不会让他过来。
看着男子仍满脸笑意,握着扇子左顾右盼,莳栖桐蹙眉提醒,“不准嬉皮笑脸,端正坐好,报上名来。”
“逸山,唤我逸山便好,这是我的字。”
见莳栖桐眉头皱紧,他连忙强调,“别急,这并非轻慢,反正你我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是吧?”
他后半句略带迟疑,因为他瞥见了莳栖桐袖间寒光。
确认逸山已看见自己袖间寒光,莳栖桐冷声再问,“现在会自报家门了吗?”
67. 公主传言
“会……会了。”逸山连连点头,语速加快,声音微颤,“我名苏清玉,字逸山,端州临楠风平人士,祖上曾在江州……”
“停!”莳栖桐抬手制止,苏青玉立即住嘴。自逸山说出自己姓苏时,莳栖桐便大致知晓是什么情况了。
端州苏氏,曾经大越最有名的豪族之一,这一族最善海上商贸,常通诸国以兴邦。只是,自百年前的海战过后,大越开始严格管控海上贸易,因海贸逐渐衰败,这个家族也渐渐没落。如今,早没了往日荣光。
而莳栖桐与端州苏氏的渊源,就要从莳安康追溯到祖母苏昕和。
如今,在端州之中,实际掌权者便是端州长公主。苏清玉此番寻上自己,很难让人不怀疑是端州长公主的手笔。
电光石火间,莳栖桐想起那枚木牌,她从袖中取出,放到苏清玉眼前,“这东西,可还有他用?”
苏清玉眸光一亮,由衷赞叹,“小友果然聪慧,只是这木牌到底有何用,你亲自去问过令慈便知。”
莳栖桐收回木牌,将其放于手中,静静观望。月光下,这木牌质朴无华,并无甚稀奇。
她幼时听闻母亲与端州长公主曾有故交,这枚木牌想必就出自她手。至于这木牌究竟有何用,也只能问过母亲才知了。
“敢问阁下,现在何处高就?”虽然莳栖桐几乎能确认苏清玉与端州长公主有关,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再问。
苏清玉脸上露出几分骄傲,“不谈高就,小友需知我主不日抵京,到时,丹凤门前,你便可一睹真颜。”
据洛肃宁所告,端州长公主也会返京送其出降,她数日前便已回信说从端州出发,算算日子,不日便要抵达。这消息若非洛肃宁告知,莳栖桐尚不能知晓,更遑论他人。所以,这苏清玉确是端州长公主下属。
既已确认,莳栖桐也不与他绕弯子,“你为何寻上我?或者说,公主寻我何事?”
苏清玉收敛笑意,端肃神色,“无他,我主只托我转告莳女公子两句话。其一:谋害你者与史君素有旧怨,此事你可从史君处获知。其二:莫要再掺和京中之事,否则,到时你便是引火自焚,无人可救。”
苏清玉之言,在莳栖桐心中惊起些许波澜,但她并未表露。只有一点,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端州长公主远在端州,怎会知晓这些?
苏清玉猜出她想问什么,凑近她些许,展开折扇,低声提醒,“我主虽不在越宁,可那位一直在。”
至此,莳栖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是她不知何时误入那两位的斗法。
只是,她心中疑惑仍不得解。自她返京,掺和的事多了去了,她又怎知哪些是公主不让她所掺和之事。但这些,都不能为外人道,只得她自行决断。
既已将话带到,苏清玉便要起身离去,莳栖桐却想起他方才说那名男子,“你方才说那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为何故?”
苏清玉又打开扇子,几度摇晃,还颇为应景地摇头晃脑,“小生一介庸才,怎能窥探天机,只能请女公子自行去问他了。”
又是这幅不着谱的样子,莳栖桐瞪了他一眼,“冷月高阁,你装什么惆怅高人,扇什么扇子?别废话,你还知道什么?”
苏清玉做悲伤状,抚胸哀叹,“真是真心易得,知己难逢啊,小友所言也太伤我心了。”
“苏清玉,你演尽兴了吗?”
听到莳栖桐唤他大名,苏清玉收了“神通“,正色回应:“我只为我主传信,女公子若还有疑惑,尽可去寻史君解答,其余便不再赘述,他日再会。”
说罢,苏清玉径直起身,转身离去,莳栖桐不再阻止,目送他离开。
在他离开后,一道红色的身影随后出现。见莳栖桐明明察觉了,却没有呼唤,只敛下眸子去望楼下风景,洛肃岚顿住脚步,远远观望。
分明早已听到他的脚步声,但其久久未上前,莳栖桐收回目光,回眸而望。
隔着纱幔,两人遥遥相对,沉默无言,只纱幔来回轻扬,似对方纷乱的心绪。
洛肃岚率先打破沉默,行至莳栖桐身旁,递给莳栖桐一只白玉小瓶,“此药可疗愈筋脉,姐姐莫要推辞。”
莳栖桐不动声色地将本欲推辞的手换为接受,含笑而言,“我怎会拒绝大王好意,道谢尚来不及。”
洛肃岚面上笑意盈盈,却于无形中将莳栖桐的举动洞察于心。
莳栖桐接过玉瓶,却未使用,她轻蹙眉头,开口询问,“大王询问过那个人了吗?”
洛肃岚摇头,“他拒不开口,声称只有见到你,才能吐露。”
莳栖桐面色苍白,怒气隐隐,“他见到我了也没开口。让他们将他带上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想要耍什么花招。”
洛肃岚找她本有事商谈,但见莳栖桐面色愈发惨白,那事也不甚重要,他当即决定改日,便挥手示意亲卫将男子压上来。
片刻后,男子被压到两人身前。他脸上仍是那副淡然神色,仿佛不是被人困囚,而是在自己院中与友相携,赏月闲玩。
“你受命何人?”
对于莳栖桐的询问,男子并不着急回答,只慢慢抬眸望向莳栖桐,缓缓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是何人。”
莳栖桐猜测他要搞小动作,但不靠近这人,便不可知晓幕后之人,她心下戒备,却还挥手示意亲卫告退,起身便要朝男子走去。
她还未起身,便感觉洛肃岚暗暗扯了扯她的长袖,她回头望去,见洛肃岚眼中暗含制止,她对洛肃岚抱之一笑,便抽出衣袖,朝男子走去。
男子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在发现自己的眼神被莳栖桐捕捉时,他立即收回眼神,维持毫不在意的神色。
莳栖桐靠近他的身旁,低声道,“说吧,他听不见。”
闻言,男子越过近在咫尺的莳栖桐,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洛肃岚,见对方目光不善,他直接无视,回神望向莳栖桐。
莳栖桐挑眉而视,面上全然是恬然淡定,仿佛已将他的动作完全洞悉。
他眼光一凌,但他还未动作,莳栖桐便先抽出袖间软剑,搭上他的脖颈。
“我无意与你在此浪费时间,想清楚了再说。”莳栖桐脸上淡然荡然无存,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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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之的是凌厉的眼神与幽暗的眸光,仿佛随时会嗜血啖肉。
纵使被莳栖桐的长剑横亘于颈,男子脸上仍是那副淡然神色。他恃着莳栖桐欲从他口中探知消息,不会真正对他下杀手,静静看莳栖桐握着剑与他对峙。
两人谁也不让,静持对峙。
半刻,男子看见莳栖桐眼中闪过一抹冷光。他知晓这是忍到极限,将要爆发了,他便不再与之僵持,只失声一笑,而后露出一丝既如释然又似解脱的神情,遗憾叹息,“他说你不容轻视时,我毫不在意,如今看来,是我的大意让我落入此境遇。”
感叹完后,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认真,“告诉你也无妨,你招惹是非,惹来三方联手,欲取你性命,就算你躲得过今日,那你能躲得过来日吗?”
说罢,他便朝莳栖桐的剑锋撞来,幸得莳栖桐及时收手,才避免男子撞上软剑,饮恨当场。
眼见他又要撞上剑锋,亲卫们连忙上前将他控住。
反正已从再难从此人口中问得什么,莳栖桐索性抽身离去,洛肃岚紧随其后,满目担忧。
待两人离开凉亭,步入楼中,莳栖桐才回头望向洛肃岚,“还请大王谅解,实是春寒料峭,寒意难抵,这才匆匆赶回阁中。”
没了内力护体,方才又与男子在风口对峙对峙良久,莳栖桐的脸此刻已然毫无血色。
洛肃岚自然知晓,否则他也不会站在她身后,想为她抵挡凉风。“姐姐不必说,我亦知晓。既然这些人俱已伏诛,想必姐姐不日便可获知刺杀真相。眼下,姐姐先回到雅阁休整一番,如何?”
“还是大王思虑周到。”莳栖桐莞尔一笑,扭头回望堂下灯火辉煌的楼阁,“正好我有事需去寻母亲商谈,大王就先行去处理他事,稍后我再来寻你,如何?”
从苏清玉所言,莳栖桐大致可推测,楚逸先前提及的阁中势力应当包括那位在月明楼中的布局,不知洛肃岚对此,是否知晓?
不过他是否知晓并不重要,既然那位已经通过端州长公主借苏清玉之口提点她了,那她自然不能再与之在明面上抗衡。
对此,她首先要做的便是减少与洛肃岚明面上的接触。这当然不是放弃调查,而是隐忍蛰伏。她不知那位从何知晓她的目的,从何探得她的行踪。她更无势力去与之抗衡,眼下,减少与洛肃岚的接触,便是最明智,最稳妥的选择。
但这一切,都会在处理完今日之事后,再行决议。
洛肃岚虽仍有疑惑,但看着莳栖桐脸色尽白,他终是没有开口,只颔首点头,目送莳栖桐朝二楼走去。
还未靠近雅阁,莳栖桐便看见楚家侍从与史云书的随从守在阁门外。
远远望见她,那几名随从就对她报以笑容,一人快步上前,搀扶起她,轻声关切,“女公子这是怎么了?”
“无事,这位姐姐不必担心。”
听莳栖桐说无事,女孩也不好再问什么,只低声告诉她,“宋女公子与那位小哥被女君遣人送回府中了,阁中现在是楚少掌柜正与女君交谈。”
莳栖桐含笑感谢,便抬手准备叩门。
68. 疑云渐散
但莳栖桐还没落手,阁门便率先从内打开,恰与站在门后的楚逸对上。
“莳女公子,是你啊。”楚逸长长舒了口气,似是心有余悸。
莳栖桐嘴角微勾,反问道:“楚公子以为是谁?”
“女公子就别取笑我了。”楚逸回首,与史云书再次道别,便离开了雅阁。
看他步履轻快,莳栖桐便知,这是与史云书谈妥了。
史云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桐桐,先进来吧。”
既与自己无关,莳栖桐便不再去想,转身回头,朝阁内走去。
随着关门声在身后响起,阁外喧闹瞬间消失,阁内只闻烛火噼啪声,这般安静,令莳栖桐有些不适应。
她不由得想看到史云书,却只看见屏风后史云书支颐的影子随烛火摇曳。
她加快脚步,越过屏风,想看清史云书为何会做如此惆怅的动作。可越过屏风,她只看到史云书的笑意温和,在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桐桐,来,我替你看看。”
见莳栖桐仍站在原地,史云书起身,拉过她手,带着她坐到小凳上,就要搭上她的脉。
莳栖桐连忙抽手,惹得史云书疑惑相望。
“没事,母亲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莳栖桐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激烈了,她连忙回握住史云书的手,试图找补。
“是吗?”史云书眸中倒映着莳栖桐惨白的脸色,面露怀疑,又在莳栖桐开口前点头,“既然桐桐说没事,那母亲就相信桐桐心中有数,不会让我担心,是吧?”
“嗯。”莳栖桐乖巧点头,亦如曾经。
史云书温柔一笑,从一旁的小榻上拿起一件披风,递给莳栖桐,“来,桐桐,先穿上暖和一下。”
烛光照得史云书温和如初,蓦地,莳栖桐的眼眶就湿润了,她强压泪水,从史云书手中接过披风,本欲感谢,却声音哽咽,嘶哑难言。
史云书捏起锦帕,替她拭去眼角湿润,后捏了捏她的脸颊,“是需要母亲替你穿上吗?”
莳栖桐本欲欢笑,与史云书说些轻松的话缓和气氛,可欲语泪先流,她几度扬笑,却难扬起嘴角,只落得句,“母亲……”
最终还是史云书替她穿上披风,系上绦带。做完这些后,史云书端详她许久,满眼欣赏,满意得不得了,“时间流逝飞快,转眼间,那个小家伙已经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见莳栖桐脸上染上几分红意,史云书便不再逗她,只轻点她鼻尖,含笑询问,“让母亲猜猜,桐桐现在是不是满腔疑惑?”
莳栖桐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便将苏清玉所转告之事尽数告知。
听完后,史云书弯眉轻笑,脸上涌现怀念神色,轻嗔一笑,“连城这是关心则乱,哪有那么严峻?”
见莳栖桐面露疑惑,史云书解释道:“连城,是她的名字。桐桐应该只知道她的封号‘端州’吧。”
“海藤这事,说来简单,无非是外族意图用海藤迷惑人心,图谋不轨。虽然陛下已通过明令禁止,粉碎其意图,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人为贪欲所噬,铤而走险。这其中便如清潭幽水,看着清澈,实则暗流涌动。”
史云书端肃了神色,蹙眉望向莳栖桐,“连城之言桐桐需要放在心里,这事,你还是不要再深究了。”
这并不是莳栖桐想听到的答案,她本以为从史云书这里,能拨云见月,却没想到史云书仍是三缄其口,不肯告知她分毫。
“若我想深究呢?”,她抬眸望向史云书,眼中半含执拗,大有不得答案不肯放弃的决心。
史云书直视着她的双眸,摇了摇头,疾声提醒,“桐桐!”
史云书这幅样子,显然知道颇多。
既已知道史云书知晓颇多,莳栖桐又怎会死心。她满眼认真望向史云书:“母亲,您了解我的,若不明白,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见史云书眸光微动,莳栖桐乘胜出击:“母亲,你就告诉桐桐吧,求您了。”
然而见她此态,史云书却未妥协,她眼中微光熄灭,眸光瞬间变得黝黑深邃,犹如寂静黑夜,危急潜伏。她就这么静静望着莳栖桐,似乎打定主意绝不告知。
见史云书此态,莳栖桐更加确信史云书先前的说辞不过是打消她的疑虑,怕她涉入危险,所以她更加不让,满脸委屈地看向史云书。
母女两就这么静静对视,直到一阵微风吹动遮窗的薄纱,拂过史云书的脸庞,她才收回目光。
清风停止,薄纱归位。
莳栖桐看到史云书笑意稍敛,面色微冷,“桐桐,你还有事瞒着母亲,对吧?”
那双一贯满含笑意的眼眸染上了几点愠怒,竟让莳栖桐隐隐窥见她隐藏于温和之下的果决与狠厉。
饶是如此,莳栖桐仍不想让史云书知晓自己遭遇之事,她眨眨眼,挤出一滴泪水,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母亲,我没有。”
史云书再次抬手替她拭去泪水,转头不忍道:“桐桐不要用这个眼神看着母亲了,纵使你让我心软了,今日我也一定要刨根问底。”
见此招无用,莳栖桐便也不再执着,她收起可怜的神色,抬眸望向史云书,眼含恳求,“若我肯告诉母亲,母亲是否能为我答疑解惑?”
“若我说不呢?”史云书眉头一挑,竟是想逗她。
莳栖桐立即扑进史云书怀中,乖巧地呼唤她:“母亲~”
史云书将她从怀中扶起来,理了理她的鬓发,“好了,桐桐,收起你的神通吧。我答应你,会为你答疑解惑。不过,你先老实道来,你回京一途,遭遇了什么?你最近又在忙什么?”
莳栖桐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母亲已经答应我了,那你先告诉我云州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可以?”
史云书:“……”
迎着莳栖桐眼中的恳求,史云书最终还是点头,“真拿你没办法,好吧。”
“云州自许党之祸后,便一直处于动乱中。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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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是许林树大根深,而是……”
史云书停在关键处,含笑望向莳栖桐。
莳栖桐知道这是她幼时与自己互动的习惯,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便接着说道:“另有隐情?”
史云书点头,接着说道:“云州早已被外族渗透,这片土地早已是千疮百孔,然而朝廷却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晓。”
莳栖桐抓住关键,趁着史云书的停顿发问:“不知这外族是指?”
史云书眉头一皱,面色稍冷,“就我所知,除却灵渠十六部,南戎,北戎,可能还有其他部族。”
听史云书语中忧虑,莳栖桐便知云州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史云书又叹了口气,便对莳栖桐说道:“先不论这些,就说云州局势。除却外族,云州地处要塞,自古繁华,所以内部势力盘根错节,既有匪患为祸,还有云州大大小小的世家商贾等相互倾轧。”
史云书抚上额头,似是十分苦恼。莳栖桐立即起身,走到她身后,为她按穴疏解。史云书制止她的动作,对她道谢后,拉着她坐到身旁,眼中多了几分询问,“若叫桐桐日后随我我前往云州处理这些琐事,你可愿意?”
莳栖桐完全没料到史云书会转到这个问题,她瞬间愣住,不知如何以对。并非不知如何以对,只是她心中有数,无论她答不答应,她都没有机会随史云书前往云州了。
与南戎之战已近在咫尺,算上训练的日子,若她不能在入秋以前参军,只怕没有参战机会了。所以,脱身之事她早已心中有数,只待那日到来,她便会抽身离去。
从此,世间再无莳栖桐。
比起一开始就没有指望,给了希望又将希望踩灭,才最令人绝望。但若是直接拒绝史云书,她又于心不忍。
史云书看出了她的犹豫,只轻笑一声,替莳栖桐圆说,“母亲一直都知道,桐桐不愿继承母亲的事业。所以,这并非给你施压,桐桐不要有压力。我只是看桐桐回家以后从未开怀,想趁云州一行,让桐桐能散散心,重复笑颜。既然你不愿,那便罢了。”
莳栖桐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史云书含笑摇头,示意自己知晓她的心思。最终,莳栖桐只对她扬唇一笑,虽然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知道,就算自己告诉史云书她要去参军,史云书也不会制止,说不定还会为她扫清障碍,护她前行。莳安康与莳栖梧亦是如此。
可世道多艰,她根本就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去建功立业。此道不通,那便只有一条路——更名易姓,女扮男装。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有朝一日身份败露,这可是欺君大罪。她怎么忍心,怎能忍心,让自己骨肉相连的亲人们,随她一起,共赴死亡?
所以,她除了隐瞒,除了假死,她别无他法。如此,就只能当这世上从未有过莳栖桐。当前尘尽散,她才能心无旁骛,专心应战,获取权势。
当然,她也不会让自己一直如这般被动。等大权在握,她自会改变此状!
69. 其中隐情
“桐桐,桐桐。你怎么了?怎么走神了?”
直到史云书两声轻唤,莳栖桐才回过神来。看着史云书关切的眼神,她含笑摇头,“无事,母亲先前说到哪了?”
史云书握住莳栖桐的手,被她滚烫的温度烫了一下,眉头瞬间紧锁。莳栖桐立即宽慰她自己无碍,史云书虽仍有疑虑,却未深究,只继续与她说道:“云州局势,除却那些遗留的影响,云州还有几股不明势力,或是余孽,或是侠客。他们暗中潜伏,意图搅动风云。”
莳栖桐清楚,若只是云州那些自古遗留的问题,定然不会搅起这么多风云,所以,她接着询问史云书道:“母亲,他们已经开始搅动风云了吧?”
史云书颔首,“真是瞒不过桐桐。是的,他们早已开始搅动风云。或许早在许林赴云州就任前,他们便已在暗处吐丝结网,欲行不轨。”
听他人所言,“许林”这个名字在莳栖桐心中无形成为了一道邪恶的符号,一个穷凶极恶的小人。但听史云书所述,莳栖桐又隐隐窥见一名被局势所迫的可怜之人。她对这个名字的所有想象,都不过是道听途说,但从史云书口中,她又看见了这人的另一面。
莳栖桐有预感,从许林身上,或许会窥得一直困扰她的真相。所以,她询问史云书道:“母亲怎么看待许林这人?”
“我只在外界口中,他声名狼藉。但凭旧日交情,这人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不出这些胆大妄为的事。”
似是觉得这两句总结并不能概括此人,史云书又补充道:“在赴云州就任前,许林的足迹履及东南三州九郡近二十县,从小小县令一步步到位高权重的刺史大人,凡他治下,无不政通人和,治下之名无不交口称赞他为官清廉,为人良善。我不信一个恶人能伪装近二十年,就算他性恶,能伪装二十年,那也算功德无量。”
史云书蓦然抬眸,望向莳栖桐,“母亲也曾受过他的恩惠,与他有过交集。桐桐,你说,这样一个人,怎会在云州做下那般滔天大罪?”
见史云书流露这般真情实感,在莳栖桐脑中,这个只存在他人记忆中的名字,将它所代表的那个人又勾勒得鲜活了几分。
莳栖桐换位思考,若她的朋友中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的遭遇,她会不去探究,而是凭借旁人的“真相”,就认定他是恶人吗?
扪心自问,莳栖桐一定会回答:“不会!”她一定要查出所有真相,若他没有变坏,若这其中另有隐情,她会为他洗清罪名,将凶手绳之以法。但若真相真如世人所说,那她也不会心软,她会呈递所查线索,令他伏诛受罚。
而在史云书眼中,莳栖桐亦看到与自己一般的想法。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史云书便接着说了下去,仿佛方才的询问并非问她,而是在问自己是否甘心,在替自己的故人打抱不平。
莳栖桐看到史云书叹了口气,似是万分叹息,“朔方之战后,许林对通敌之事供认不讳,还未及陛下定罪,他便自裁于诏狱之中。自他伏诛后,我试图探寻过背后真相。但此途迷雾重重,阻碍不断,愈是如此,我便愈发坚信其中蹊跷定存。”
竟是自裁吗?看来许林之事确有隐情,如此,莳栖桐渐渐能明了自己最近所遭遇之祸是什么了。
史云书眸子中仍倒映着她,可莳栖桐却觉得史云书好像在透过自己望向某处幽暗,她听到史云书情绪不明的声音从那处幽暗中传来:“所以从去岁开始,我便开始暗中探查,此途虽偶有收获,可真相始终于水中月,雾中花,难以查清。某次探寻时,我意外有所收获,幕后之人仿佛察觉我的意图,对我的探查愈加阻挠,甚至,想对我痛下杀手。幸得,自踏上此途时,我便对此有所预料,所以我在你父亲与兄长身边早已安排有身手不凡的暗卫,几次刺杀皆未得手后,他们便偃旗息鼓,再无声息。”
自此,莳栖桐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刺杀的势力中至少有一股与此有关,而史云书接下来所言也印证了这点。
“我并不能插手灵山的事,也知你在灵山定能无恙,所以,桐桐身边,我便没有安插暗卫。”
史云书牵上莳栖桐的手,她眼中的愧疚几乎要溺毙莳栖桐。莳栖桐连忙回握回去,连连表示自己并未受此影响。
好不容易安抚完史云书,她便听到史云书脸色一冷,似是十分不悦,但这分不悦并非对她,“公主求我传信时,我便知你定会下山。所以我安排了暗卫随云泽一同去候你,但没料到桐桐武艺高强,他们竟然跟丢了人。”
莳栖桐抬手抚平史云书眉间弧度,温和一笑:“母亲千万不要生气,这并非时他们之错。再说,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她本意是为宽慰,却不料史云书突然握住她的手,嘴角升起一丝莫测的笑容,“你想知道的,母亲已经尽数告知你,现在,是不是轮到桐桐吐露一切了。”
莳栖桐知道,若自己再行推延,史云书便要生气了。再说,她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见隐瞒无望,莳栖桐便将自己遭遇的刺杀告知她。
史云书脸上并无半分惊讶,仿佛早已知晓,甚至,莳栖桐的吐露并未令她开怀分毫,她眉头微皱,径直点出莳栖桐的隐瞒,“桐桐,不止这些吧?你怎么不说你与翎王的合作?”
虽然已被史云书戳破,但莳栖桐仍想挣扎,她尴尬一笑,继续辩解,“哈哈哈,母亲说什么呢?自父亲说过要少与翎王接触,儿便已尽量减少与他的接触了。”
史云书眼中升起几丝忧虑,她紧盯史莳栖桐,意图点醒莳栖桐;“桐桐,你不要再试图隐瞒了,从你三人方才在雅阁门口上演的那出戏,母亲便大致猜到你与翎王关系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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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不要担心,母亲并不会责怪你。母亲只是想提醒你,除却你父亲这边,我与皇后也是故友,正因如此,我知道那孩子心思深沉。母亲只是怕你,被他人利用了,还浑然不觉,仍在傻乐。”
史云书所说,莳栖桐自然知晓,也考虑过。她自然知道洛肃岚心思深沉,又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她与他,本来也只是各取所需。他有所求,于她而言,并非坏事。相反,这还能减少自己利用他的罪孽感,何乐而不为呢?
想清这些后,莳栖桐心中又升起一丝疑惑。从史云书所言,可知洛肃岚从露身那刻,便已被史云书认出。只是,洛肃安与洛肃岚那般熟悉,尚识不破洛肃岚的伪装。史云书当时身处雅阁之内,她是如何凭借一个背影便认出洛肃岚?
史云书看出了莳栖桐眼中的疑惑,她莞尔一笑,开口解释道:“母亲方才已告诉桐桐,我与皇后是故交。敛去伪装,翎王那张侧脸与他的母亲,别无二致。所以,自他现身那刻,我便知是他。”
莳栖桐原以为史云书与皇后的“故交”,只是点头之交。只是听她这么一说,莳栖桐便感觉两人之间还有隐情,她勾唇一笑,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便开口询问道:“母亲,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您与皇后之间的故事。给我说说吧,母亲。”
却不料史云书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摇了摇头,“桐桐,这是秘密。既是秘密,便要以秘密来交换。”
迎着史云书探寻的目光,莳栖桐只哈哈一笑,试图掩饰。从史云书这里,她只知与许党有关的势力,对她几行刺杀。由此推知,辛离一脉也与此脱不了干系。但凭借这些,莳栖桐也知,史云书并不清楚其余刺杀势力。所以,她并不想让史云书担心。
反正,凭她所知,她基本可以确认,那几股势力只冲她而来。就算在这短短几日,自己无法查明,那等她假死,这些势力“得偿所愿”,也会散去。那她何必还要为史云书增添烦忧?她已打定主意,不会再与史云书吐露什么了。
“母亲多想了,桐桐哪有什么秘密,既然母亲不愿多说,女儿不问便是了。”莳栖桐面含微笑,做乖巧状,无视史云书有几分凝重的面色,与她含笑而望。
史云书虽欲探究,但她也知晓,莳栖桐打定主意的事,她也不可能改变。最终,她拍了拍莳栖桐的手,无奈道:“桐桐啊桐桐,你这孩子,总是让母亲束手无策。罢了,既然你不愿说,母亲也不好强求了。你有什么疑问,便问吧。”
莳栖桐也未想到史云书竟如此轻易便松口了,激动之下,她站起身来,搂住史云书的脖子,亲昵地贴近她的脸庞,再次询问:“母亲,你说的是真的吗?”
史云书抬手抱住莳栖桐,与她紧紧相贴,呼吸可闻。见莳栖桐眼中尽是喜悦,史云书莞尔一笑,反问道:“母亲何时骗过桐桐?”
70. 昭然若揭
既如此,莳栖桐便喜笑欢颜,将满腔疑惑尽数倾述。
“先前我与楚逸交谈,得知云州匪患与灵渠十六部勾结,战事再起。母亲,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史云书并未急着回答,只抬眸望向莳栖桐。她眼中忧虑落入莳栖桐眼中,在莳栖桐心中激起些许涟漪。莳栖桐也不明白,分明史云书眼中只是忧虑,她却从中窥见风雨。
但不及她深究,史云书便以轻笑掩过那一瞬的表露。“桐桐不必担心,这只是朝中所放的迷障,是为请君入瓮。”
竟是这样吗?可史云书明亮的眼神中微光颤动,告诉莳栖桐云州局势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但史云书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再问,她点了点头,略过这个问题,“母亲,雾山春芽又是怎么回事?”
提及“雾山春芽”,史云书脸上染上一丝阴翳,似是极为不喜,“说来也是母亲识人不清,竟连手下出了叛徒都未可知,才酿成此祸患。此事桐桐亦无需担心,前日夷兰方传信,此事不日便解。”
夷兰是史云书的左膀右臂,又与她情同姐妹。既然夷兰已传信,雾山春芽一事便无需再担心。
虽然史云书方才提到了“叛徒”,但莳栖桐知道,她不欲告知自己与云州相关之事,所以就算想询问她“叛徒”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不会告知。虽然云州之事史云书不会告知,但府中之事,她总不会拒绝了吧?
莳栖桐抬眸望向史云书,见她嘴角上扬,对自己含笑相望,莳栖桐知道,史云书不会拒绝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莳栖桐从易陈所言,便大致推出府中已被渗透,不知史云书对此,又能给出什么线索这般想着,莳栖桐便开口发问,“母亲,您对府中“叛徒”,知道多少?”
闻言,史云书眉头皱起,“他们的手,竟已伸到你院中了?”
这岂止是伸到自己院中,简直是大加干涉。若非如此,他们怎会提前几日,便知晓自己今日着装?
因莳栖桐先前拒绝旁人近身服侍,所以她院中除却史云书送来的落染,自己去要的辛离与其余杂役,便无她人。
至于辛离,她一开始便知这人心怀不轨,所以她一直都有防备,再加上辛离在她身边的时间尚短,自辛离叛别后,她也彻彻底底查过辛离在府中是否有其他同伙,所以,辛离不可能是那个叛徒。
而落染,她曾是史云书知根知底的亲信,所以,那名叛徒显然不会是她。再说,莳栖桐也是今早,才告知她为自己准备着装,是以,落染的嫌疑完完全全可以排除。
如此,只剩其他杂役。说来也是莳栖桐的疏忽,她并不准许他们进入自己阁中,所以她便也不在意。正是这点疏忽,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史云书察觉出莳栖桐眼中的自责,她及时开口,宽慰道:“桐桐不必自责,这并非你的疏忽。早在你还未下山时,他们已渗透进府中。母亲之所以一直放纵,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看他们所谋为何。等他们马脚尽露,到时再一网打尽。虽然母亲有所防备,但没料到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渗入你处。”
史云书眼中阴翳更深,面色愈冷,闷声道:“看来,是时候收网了。”
见此,莳栖桐便知史云书要采取行动了,正好她也要追寻幕后何人,何不与史云书联手,擒获魁首?
“母亲有什么计划,不妨道予桐桐一听。说不定,我也可以帮到母亲。”
见烛火在莳栖桐眼中点起微光,史云书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她勾唇一笑,摇了摇头,对莳栖桐道:“不急,先解完桐桐的困惑,再谈不迟。”
莳栖桐眼中涌起一丝失落,她知道,史云书这是委婉地拒绝她了。不过这也无妨,史云书说得对,先解清当前疑惑最重要。
她掩下失落,复而望向史云书,轻声发问:“母亲,您可知岘山李雄?”
“这人作恶多端,惯有恶名。但因岘山据守要塞,李雄又与云州本地豪族暗有勾连,所以此人,也成了云州久难铲除的大患。桐桐为何突然想到这人?”虽是询问的语气,可史云书眼中已有几分了然。
莳栖桐知道瞒不过她,但莳栖桐也不打算此刻便告诉她,所以她勾唇一笑,“母亲有秘密,我也有秘密,若母亲真想知道,便以秘密来换,何如?”
史云书佯装愠怒,点了点她的鼻子,嗔怪道:“你这小鬼,这么快就现学现用了。”
见莳栖桐但笑不语,史云书开怀愈盛,“不过桐桐,你这秘密可不能引起母亲的兴趣哦,所以桐桐不愿告知便罢了。”
莳栖桐凑到史云书身旁,确保她能看见自己脸上佯装的失落,才道:“好吧。”
史云书就势将她揽到怀里,无奈道:“你呀你呀,先别在我面前耍这招了,你先将你的疑惑道来才是正道。”
虽然莳栖桐还有其他疑惑,但观史云书这态度,她问了也不见得有答案,所以她含蓄一笑,仰头望向史云书,“若我想改日再问,母亲可还会再回答。”
因先前想挤出泪水在史云书面前扮做委屈,所以莳栖桐的眼眸染上了几分水汽。那双水润的眸子落入史云书眼中,令她心生怜惜,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她最后只无奈道,“自然,桐桐有任何疑惑,都可来找母亲解答。”
见目的达成,莳栖桐揽住史云书的脖子,在她的脸颊落下一个吻,便起身离去,“母亲不必再等我了,您可先行回去。待处理完此事,我再行回府。”
史云书却并未放她离开,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紧紧抱住,“桐桐,答应母亲,今日过后,别再涉险,如何?”
那道温柔的声音此刻染上了几分沙哑,若非莳栖桐甚是了解史云书,她险些要以为史云书落下泪来。虽然她知道史云书不会在她眼前轻易落泪,但她也知道史云书对自己有多爱重,多关心。
听史云书此言,便知她大抵知晓自己今日遭遇。莳栖桐虽然想答应史云书,可迎着史云书水光乍现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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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到口的话却怎么也道不出来,反而眼角却染起温热,水珠难盛。
最后,还是史云书抬袖抹去她眼角水光,轻抚她的后背,才稳定莳栖桐的情绪。
见莳栖桐情绪归于平和,史云书才回望她的眸子,言语中既是担心,又有几分小心翼翼,“桐桐,母亲知道你性子一向倔强,也知你足智多谋,本领高强,但见你内力尽散,筋脉半损,你却还要去冒险,这让母亲如何不担心?”
莳栖桐知晓她这是关心则乱,但换位思考,若是史云书内力尽散却还要出去,自己怎会不担心?
所以她柔声宽慰,轻声解释:“母亲不必担心,此番并无危险,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便回。我答应你,我一探明,便会赶回府中,绝不让你担心。”
话已至此,史云书便松开了手,放任莳栖桐离去。只是她目光始终落在莳栖桐的背影上,直到她推门离去,都未移开少许。
片刻后,莳栖桐与洛肃岚汇合,一同朝月明楼外走去。
方踏出月明楼,一名侍从便对莳栖桐拱手一礼,低声道,“大王请女公子水榭一叙,还请女公子赏脸。”说罢,他抬手指向远处清明湖。
暮色沉沉,饶是四周灯火通明,仍未照亮清明湖些许。远远望去,清明湖中水汽弥漫,将偌大一潭清水笼如烟雾中,看不清,辨不明。
自几人于雅阁前分别,已近一个时辰,莳栖桐怎么也想不到,洛肃安竟会耗费如此多时间,等着自己一叙。她不明白,他究竟有何要事,非要此刻见她,不惜等候如此之久?
看侍从面上为难,莳栖桐知道自己若是拒绝,这人恐怕会被洛肃安责罚,她不忍连累他人。再加上对洛肃安此举也生了几分好奇,她便打算与之一叙。
她回眸望向洛肃岚,对方弯眉一笑,示意莳栖桐自便。如此,莳栖桐点了点头,便跟随侍从的步伐,转身离去。
待莳栖桐与侍从的身影消失在水雾之后,洛肃岚脸上笑意尽数消失,他冷了面色,静静望着远处,眼神愈发凌厉,周身气势也愈发冰冷。
春寒本就料峭,洛肃岚这身冰冷的气势令一旁本就缩着肩膀的亲卫不禁打了几分寒颤。他低垂着头,小声抱怨,“大王与其在这生气,不如跟上去看看,倒也安心。”
“你再说一遍?”冷冽的声音蓦然传来,惊了亲卫一跳,他立即扬起谄媚的笑容,讨好地望向洛肃岚,“臣胡言乱语,大王莫怪。”
洛肃岚面色冷若冰霜,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冰冷的声音随之传来,“是我太过纵容你了,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逾矩。”
亲卫连忙求饶,“大王,臣只是一时失言,今日就先放过臣可好?”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片刻,他抬起头来,只看见洛肃岚静静望着莳栖桐离去的方向,周身气势愈冷。洛肃岚虽未言语,但以亲卫对洛肃岚的了解,他知道洛肃岚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默默住了嘴,不敢再触他的霉头。
71. 湖中雾障
水汽弥漫,遮掩视线,唯有莳栖桐身前的侍从手持一只提灯照亮眼前。她跟随侍从穿过亭台水榭,一步步走入湖心深处。愈往里走,湿气愈冷,莳栖桐伸手拢了拢披风,抬眼环顾四周。
清明湖水域占地面积极大,还植有数里风荷,若在仲夏,清风拂过,十里风荷举,清香扑入鼻。但现在,只有近侧几株青青荷叶,静静伫立。远处夜潭如渊,漆黑一片。
雾气弥漫,眼前几难视物,莳栖桐不得不专注眼前,才能避免摔倒。良久,前方出现几点微光,一道修长的身影落入眼帘。侍从抬手示意莳栖桐向内走去轻道,“女公子请。”说罢,他便悄声离去,惟余莳栖桐一人,独自向前走去。
穿过眼前水雾,莳栖桐得见水榭中的情景。烛光幽明,洛肃安回眸浅笑,他支颐顿首,示意莳栖桐坐到身旁。
莳栖桐蹙眉半晌,让他有何要事,直言道来。但洛肃安视若罔闻,执意要莳栖桐坐到身旁。眼见洛肃安打定主意,自己不坐到他身旁,他便不语,莳栖桐最终还是坐在石凳上,叫洛肃安速速道明来意。
寒风萧瑟,石凳冰冷,莳栖桐不禁打了个哆嗦。
见她眼神冰冷,洛肃安深邃的瞳孔波澜不惊,似是早有预料,他勾唇一笑,询问道:“栖桐姐姐莫急,你先告诉我,你今日到月明楼,究竟所为何事?”
莳栖桐不明所以,反问道:“如大王所见,拍卖珍品。否则,你认为是为何?”
洛肃安顽劣一笑,嘴角露出的虎牙似□□的毒蛇尖牙,“是吗?那我怎么从一小人口中获知,你这是请君入瓮?”
“大王心中既已认定,又何必再问?若你找我,是只为这么无趣的话题,那恕我先行告退。”说罢,莳栖桐起身,躬身一礼后便欲离去。
洛肃安低声一笑,出言道:“别急,你不想知道是何人对你暗藏杀心了吗?”
他似乎笃定莳栖桐一定会止步,说完后便拾起桌上拨烛棍,不紧不慢地拨弄烛火。但当他抬头时,那道身影却将遁入水雾中,渐渐远去。
他嘴角笑意崩裂,扬声唤住莳栖桐,“莳栖桐,站住!”
莳栖桐回头,嘴角染起游刃有余的笑意,“大王何必失态,此事真有这么要紧?”
“你还是这样。”洛肃安无奈摆手一笑,走近莳栖桐。
莳栖桐眉头一挑,“怎样?”
“你……”见莳栖桐抱手而望,洛肃安骤然想起往日自己在莳栖桐手中吃瘪的狼狈,终是闭嘴。片刻,他从长袖中取出一只花钗,放在摊开的手心,展示在莳栖桐眼前。
只一眼,莳栖桐便知这是她与张失打斗时掷出的钗子。但她心中并未因此激起些许波澜,只眼神平静,转眸对洛肃安疑惑而望。
见她如此淡定,洛肃安点出其中关要,“你不好奇吗?我从何处寻来此钗?”
还能从哪?从小巷中,从房檐上。但莳栖桐不会道出心中所想,她转了话头,“你拿此钗到我眼前,定不是想告诉我你从何寻来。说罢,你究竟意欲何为?”
洛肃安收回钗子,静静望着莳栖桐,“不如何,就是想知道,你为何会与云州匪徒扯上关系?”
见莳栖桐蹙眉,洛肃安补充道:“你说巧不巧,我方踏出月明楼,皇城卫便来报,他们偶然撞见几名鬼鬼祟祟,慌张遁逃的贼人,从那几人手中,他们取得这个。”
听洛肃安此意,那刺客中有人遁逃了。但凭莳栖桐对洛肃岚的认知,将刺客们尽数捕获,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如此想来,这几人便有可能是他刻意放走,他此举何意?
空想无益,莳栖桐敛下思绪,反问洛肃安:“就凭几名贼人与这个来处不明的钗子,你凭何认定我与云州匪患有关系?”
“哎~别急,谁说我手中只有这枚簪子了?”洛肃安拊掌,片刻,一名身形狼狈,鼻青脸肿的人被压了上来。
被压倒在地后,他匆匆抬头望了莳栖桐一眼,但触及洛肃安冰冷的眼神,他迅速低下头,浑身颤抖,仿佛洛肃安是什么豺狼虎豹。
洛肃安骤然上前一步,使双方距离突然便近,他就趁此机会闯入莳栖桐眼眸之中。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声音也颇含蛊惑之意,仿佛要莳栖桐吐露自身秘密,“你猜猜,他都与我说了什么?”
莳栖桐不语,静静凝望着他。
洛肃安勾唇一笑,“他说,你是个叛徒,明明收受他主上的好处,还翻脸不认人,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此人当真无耻,为求保命竟信口胡诌。莳栖桐面色不善,凌厉的目光径直扫向跪伏在地的男子,接受到她的眼光,男子本就低垂的头险些埋入尘埃,浑身的颤抖愈发明显。
真是了无生趣,莳栖桐移开目光,望向洛肃安,“敢问大王,可知其主上为何人?”
洛肃安抱手观望,嘴角笑意冉冉,漫不经心道:“岘山,李雄。”
张矢与他的同伙皆提及这李雄,看来他与刺杀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理清其中关系,莳栖桐蹙眉望向洛肃安,冷声反问:“就凭此,大王便认定我与之有关联?”
洛肃安摇了摇头,“非也,我所说关联并非是说你与他们勾连,而是知晓你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他们遍施诡计,潜藏暗处,伺机对你再行刺杀。”
洛肃安此语倒出乎莳栖桐的预料,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险些失神。
洛肃安又近她方寸,含笑仰头,与莳栖桐四目相对,那双眸子中亮起几点微光,“若我为你解去此忧,你可能应许我一个愿望?”
莳栖桐默默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见洛肃安眸光瞬间晦暗,她眉眼含笑,道:“是否能应许,要看大王给出的答案,是否符合我的预期。”
洛肃安垂眸盯向跪伏在地的男子,冷声道,“说罢,将你先前道与本王之语再次说来。”
乍闻洛肃安的声音,男子惊慌失措,砰砰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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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连认错。
这幅模样,让洛肃安满脸不悦,他冷声训斥:“说话!”
男子才后知后觉,急忙战战兢兢地回应:“小人听命于军师,受其派遣,潜入越宁,向太傅府莳女公子寻仇,取其性命。至于武器,是军师故友提供,甚至行动,也是由他部署……”
说了半天,竟无一点关键信息,莳栖桐蹙眉打断,追问道:“这名军师是谁?”
“小人不知,只知寨主十分信任军师,军师聪明无比,手段通天,与许多大人都有交情。”
“军师故友是谁?”
“一名面覆银面的公子,只知他声音嘶哑,不见他的面目。”
面覆银面这个特征,张矢倒是符合,不过他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怎会声音嘶哑?
见莳栖桐皱眉思索,洛肃安补充道:“栖桐姐姐莫急,我已派人去追查此人道出的地点,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但莳栖桐却抬眸望向他,冷声询问,“你如此殷切,我不信你别无所图,说罢,大王有何目的?”
洛肃安眸光更亮,却佯装无辜,“栖桐姐姐怎会这样想我?我只不过是维护越宁安定,顺道替你分忧而已。”
莳栖桐无意与他在此耽搁,冷声提醒:“再不道明来意,休怪我就此离去。”
“今日与你在角楼交谈完后,我仍觉你还有所隐瞒。我们不妨各自坦诚一点,携手合作。”洛肃安眼中笑意尽敛,面色也严肃起来。
莳栖桐静望他许久,待洛肃安又要开口时,她才缓缓道:“既要谈合作,大王不觉得此情此景并不适宜吗?。我想,等大王替我办完事,做好准备,我们再谈不迟。”
说罢,莳栖桐躬身一礼,低声告退。
洛肃安并未阻拦,只放任她隐入水雾之中,消失不见。
待那道身影完全消失,洛肃安才垂头望向脚下男子。察觉到他的视线,男子立即俯首,作诚信臣服状。
洛肃安就这么静静望着他,等男子冷汗涔涔,紧张得无法呼吸时,洛肃安才幽幽道:“做的不错。”
男子骤然松了口气,连声道:“这都得仰赖大王能给予小人这个活命的机会。”
然而洛肃安却未回应,他继续望着男子,眼中渐渐燃起几丝玩味。
男子被洛肃安这道毛骨悚然的视线看得浑身发寒,见洛肃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暗道不好,但他无力拒绝,只徒劳地听那道稚气未脱脱的声音发话。
夜色沉沉,雾气四溢,先前引路的侍从不知去了何处,甚至连手中提灯都没有留下。莳栖桐没走出几步,便陷入黑暗之中,她只能听声辨位,摸索着栏杆向外移去。如此狼狈,让她在心中将洛肃安暗骂了几遍。
不知在黑暗中行了多久,当前方楼阁将显,远处人声入耳时,一人手持提灯,带着那点微光闯入莳栖桐的眼眸。随之,那道温柔的声音带着关切传来:“姐姐,你无碍吧?”
72. 事了离去
莳栖桐等待洛肃岚走到近前,才回道:“无碍。”
虽然听到她已回复无碍,但洛肃岚眉头仍然皱起,脸上忧虑未散,直到他环视莳栖桐一圈,确保她确无大碍,才舒展眉头,含笑回应:“既是一叙,他为何会让姐姐落入此境地,这未免太过失礼。”
说罢,他伸出手臂,示意莳栖桐搭上。
莳栖桐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抬手示意洛肃岚向前走去,同时含笑揶揄道:“不必担心,我又非落入龙潭虎穴,此处也只是雾大障眼。”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月明楼前。时候已晚,楼中筵席已散,行道上车水马龙,车马辚辚声淹入人潮。就在这片喧哗中,莳栖桐却感身后一阵冰冷,几道视线于暗处窥伺。
两人对视一眼,洛肃岚便了然莳栖桐的忧虑。并非是莳栖桐杞人忧天,而是此情此景,正宜浑水摸鱼,若贼人趁机而入,两人又有何处可遁?
不料洛肃岚勾唇一笑,示意莳栖桐随他步伐,朝别处走去。
进入一光影明灭处,两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暗处,两道身影对洛肃岚抱拳行礼后,踏入光影之下,而洛肃岚回眸,唤过莳栖桐,与之一道踩过光影交界,步入暗处。
与两人交错后,莳栖桐乍感暗处凝望的眼神瞬间消失。她望着洛肃岚从容的背影,若有所思。
穿行过巷,几度辗转间,两人来到一处幽巷,巷子中冷冷清清,将喧嚣人声隔绝在外,只隐隐听得车马喧哗。而在巷子正中,一架低调简朴的马车已静静等候良久。
洛肃岚抬手示意莳栖桐上前,“姐姐请。”
莳栖桐也未推辞,她抬步上前,掀帘上车,径直往内走去。
洛肃岚也没想着隐瞒莳栖桐,他与暗卫们的交谈也落入莳栖桐耳中。
“大王,布置已妥,今晚,或可一网打尽。”
“哪两人落入何人手中了?”
“分别落入淮安王与信国公手中。”
……
等两人交谈声止,莳栖桐才回神观望车内布置。虽然这马车从外看着不甚起眼,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淡雅暖香缭绕鼻尖,渐渐驱散莳栖桐周身寒意。
她寻了窗旁的座位,理了理裙摆,径直坐下。片刻,洛肃岚掀开车帘,踏入车内。
洛肃岚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坐到她对面,示意她可尽情发问。
“对今晚的风波与岘山李雄的关系,大王有何看法?”
洛肃岚却未急着回答,只令马夫驱动马车后,才缓缓道:“想必姐姐已经知道……”
余音被车轮碾碎,散入夜风之中。
不起眼的马车穿街过巷,一路朝平康坊奔去,将月明楼的刀光剑影悄然抛掷于身外。
在月明楼的刀光剑影之外,一人抱拳行礼道:“大王,跟丢了。”
被唤作大王这人站在阁楼高处,目光略过近处刀光剑影,抬眸凝望灯火渐暗的越宁城,缄默不言,并未答复。
见此,回答的男人打了个哆嗦,仿佛被这人周身冰冷的气刃中伤。他等待许久,见对方并不打算回应,他闭了闭眼,补充道:“明明我们的人潜藏暗处,无人能察,但不知为何,却被她们察觉。一个晃眼间,她们便金蝉脱壳,用替身来混淆视听,甚至,替身遁逃前,还给大王留了一句话。”
那人微微回头,夜风扬起他的衣袖,掩盖了他的眼神,男子只听得冰冷的一句:“什么?”
男子思虑再三,缓缓道:“棋手是谁犹未可知,但棋子是谁却已昭然。”说完后,男子悄悄低下头,生怕触了对方的怒气。
但那人不怒反笑,良久,他笑意尽失,眸中寒光乍起。
一个时辰后,莳栖桐回到了太傅府。见洛肃岚车驾远去,她脸上笑意乍失,转身回头,抬手推门,准备进入院中。
但令她没想到,院门却先从外打开,莳栖梧静静站在门后,凝望着她。
莳栖桐率先开口,呼唤道:“哥哥。”
莳栖梧并未回应,垂头瞥了一眼她裙角的血迹,提醒道:“你先洗漱一番,便随我去见母亲。”
随后,他侧开身体,让出身后的落染。
落染迅速上前,满脸心疼,又小心翼翼道:“女公子,您无碍吧?”
莳栖桐疑惑地望向莳栖梧,但对方只回给她一个自己猜的眼神。莳栖桐瞪了他一眼,覆上落染的手,回道:“我很好。落染你从何处听来的我有大碍?”
“府中来了一位御医,现在就在厅堂等候女公子。”
莳栖桐狠狠瞪了莳栖梧一眼,转身朝栖桐院跑去,“莳栖梧!你为什么不早说。”
莳栖梧勾唇一笑,遥遥望向朝内院跑去的主仆二人,回道:“我一开始就告诉妹妹,让你先去洗漱,是你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
一刻后,兄妹两人一同出现在厅堂。一路上,莳栖梧已将御医为何等候的缘故告知于她。
原是太后之令,早在上午的马球赛,她就知晓莳栖桐与安俟戎对峙时受了暗伤,又逢史云书因宋婉之事向宫中递拜帖,请御医,她便派出这人,并让他一并替莳栖桐看看。
明明已是寂夜,厅堂中却灯火通明,比烛光更刺眼的,是那名御医冰冷的眼神。
莳栖桐忽视他灼目的目光,拱手向史云书与莳安康行礼后,才抱歉道:“有劳御医在此等候,还请恕我失礼。”
这人的脾气亦如上午那般古怪,他冷哼一声,出言讽刺道:“莳女公子本事通天,反正在女公子这里,小人之言不过是耳旁之风,听过便罢,又何谈抱歉?”
莳栖桐还未来得及回应,史云书便替她辩解道:“还请姜御医雅容担待,小女并非有意不从医嘱,实是情况危急,小女才不得不动用内力。”
“女君与其让我担待女公子,不如此后多加监督她谨遵医嘱。”史云书之言并非让姜御医面色松快少许,但他还是看在史云书的面子上收了厉色。他打开药箱,示意莳栖桐落座身旁。
莳栖桐知晓这人也是医者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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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不会与之计较。她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直到这人写好药方,叮嘱完毕,转身离去,她才复归平静。
虽伤及筋脉,牵扯暗伤,但总归无伤根本,只要静养半月,自会康复。
史云书握住莳栖桐的手,面上紧绷的紧张总算消失不见。“虽然姜昭说话难听,但他说的也没错,母亲以后要好好监督桐桐,直到你完全康复。”
莳栖桐一脸认真,试图说服史云书,“母亲,我不是小孩,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再说,您天天日理万机,又何必再多费时间,做这等无意义之事。”
没料到,莳栖梧在一旁添油加醋:“妹妹这是心中有鬼,怕被母亲察觉。”
莳栖桐狠狠瞪了他几眼,怒斥道:“莳栖梧!外人真是被你的假面蒙蔽了,才会夸你雅正端方,君子如玉。你再拱火,休怪我不顾兄妹情分,叫你见识一下我的拳脚功夫。”
莳栖梧立刻做害怕状,朝史云书身后走去,继续道:“母亲,您看。妹妹当真不知悔改,人姜昭前脚才踏出门槛,她后脚就将人家的叮嘱抛之脑后,现在就想要以武力威慑亲哥哥。”
莳栖梧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激起莳栖桐的怒火,但此时此刻,在莳栖桐窥见越宁这盘棋局后,她倒觉得莳栖梧此番举动像是别离前的温馨。所以,在莳栖梧几番刺激下,她不仅没想愤怒,反而心中涌起一丝忧伤。
莳栖梧自然察觉到了莳栖桐的情绪变化,他不再与之作对,平静下来,静静与之相望。
史云书自然是将兄妹二人的情绪变化全然纳入眼中,她知晓在双方皆未说明的情况下,她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但后院响起宋婉的痛呼,她顺势打断兄妹二人相望的眼神,叫二人随她一同进入内院。
一踏进后院,守在屋外的宋棠与男孩便朝莳栖桐望来,两人神色各异,但眼神中俱是对莳栖桐的渴望。
“母亲先进去看看宋婉的情况,这两孩子等候桐桐已久,你便先安慰他们吧。”史云书低声嘱咐后,便朝屋内走去。
莳栖梧也识趣地寻了个由头离开院中,瞬间,院中只余下莳栖桐与两人面面相觑。
宋棠率先打破沉默,她唤了声:“栖桐姐姐!”,便朝莳栖桐扑来。
莳栖桐急忙蹲下,才堪堪接住她。她眷念地扑入莳栖桐怀中,声音带了些哽咽,“栖桐姐姐,你为何离去那么久?阿棠险些以为,你抛弃我了。”
莳栖桐伸手拭去宋棠眼角泪水,温声询问:“阿棠怎会这样想?是府中有人苛待你了吗?”
宋棠连连摇头,“她们都对阿棠很好,无论是女君,还是公子。只是,阿棠只想见到栖桐姐姐。”
说完,她似是觉得自己所说之话太过热情,瞬间满脸通红,见莳栖桐含笑望着她,她更是羞愧地无以复加,最终埋入莳栖桐怀中,不声不响。
莳栖桐也未打扰她,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宽慰。就这这时,她看到了男孩的眼神,一种渴望中又夹杂着苦涩的眼神。
73. 从旁所见
莳栖桐抬手示意男孩近前来,男孩面色迟疑,但在莳栖桐温和的目光中,还是缓缓朝她移动来。
见男孩在眼前站定,莳栖桐轻声询问:“你名姓是何?”
闻言,男孩脸上涌现一丝窘迫,他满脸难为情,最终扭捏道:“小彘。”
虽说贱名好养活,但这种小名一般只是昵称,没人会以此为大名。难怪男孩那般窘迫,这名字实难口启齿。
见男孩垂头不语,黯然神伤,莳栖桐望着他的眼睛,宽慰道:“不必忧伤,名者,实之宾也。”
男孩疑惑不解,莳栖桐温言解释,“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既然它令你心生不喜,何不自己另取一个自己心悦的?”
男孩眸光颤动,突然抬眸望向莳栖桐。
莳栖桐莞尔一笑,回之以坚定的眼神。
莳栖桐这番言论对于两个小孩来说,多少有点离经叛道了。她怀中的宋棠情绪已趋于平静,却仍不安地伏在莳栖桐怀里。直到被莳栖桐此语触动,宋棠才从莳栖桐怀中抽身,她先抬头看了莳栖桐一眼,又回头看向男孩。
男孩静静回望回去,半晌,男孩看向莳栖桐,迟疑问道:“您,不问我为何独独只偷你的玉佩?”
月明楼中人潮拥挤,华服金佩比比皆是。为何男孩独独能寻到莳栖桐,并从她眼下盗走她的玉佩?
莳栖桐并非不在意,她原本打算循序渐进,慢慢追查,但没想到男孩这么快就有心吐露了。既能不费功夫便能获知幕后之人,莳栖桐何乐而不为。
她看向男孩,一道颔首表示自己很感兴趣。男孩环视院中一圈,才小心翼翼地对莳栖桐低声说道:“可否寻个僻静之处,我与你缓缓道来。”
他这幅样子,让莳栖桐疑惑顿生,但看到男孩满脸害怕,她便不再多问,得到男孩的应许后,便带着两人朝院中花厅行去。
院中花厅隐于树后,藤蔓缠绕中掷下一片阴影,正宜谈些隐秘。
安顿两人坐下后,莳栖桐示意男孩此处可说,并无人可以听到。
男孩又环顾几圈,才低声道:“那日,几人闯入师父院中。他们一脸凶相,要求师父交出某物。师父不从,便被打得鼻青脸肿。”
说到这里,男孩眼角滑下一滴热泪,他深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后来,他们便抓走了我。”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物,男孩瞳孔蓦然放大,眼中恐惧四溢,呼吸也突然急促。直到莳栖桐抚上他的肩头,他虽下意识躲开,满身恐惧却散去少许。
稳定好情绪后,他声音哽咽,接着道:“今日,他们带我从一处暗道进入月明楼,潜藏于人群之中。在看到您与一位娘子出现在门口时,他们便注意到了你。”
男孩的视线落到莳栖桐身上,不知在寻找什么,见寻不到,他才接着说道:“您与堂倌交谈时,他们发现了您手中的玉佩。他们以师父为要挟,强求我伺机盗取您手中的玉佩。”
前因后果道明,男孩似乎仍觉不够,补充道:“他们交谈并不避着我,所以,我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确保能万无一失取得什么东西。我猜,就是您那枚玉佩。”
从男孩话中,莳栖桐嗅出几点破绽,既布下天罗地网,他又如何能逃回雅阁之中?
既又疑惑,莳栖桐便开口询问:“跑回雅阁的途中,你有听见或看见什么吗?”
“倒是没听见什么,但我发觉楼中多了许多人,他们步履稳健,面色端肃,像是训练有素。发现他们后,我悄悄靠近一人,从他的虎口看见了很厚的茧,似是常年握剑的痕迹,而且,我还发现他锦袍下藏有刀剑。”男孩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以拳捶手,抬头道:“那群人的气质,与与您交谈的那位大王的部下十分相似,想来应是同属。”
皇城卫吗?京中皇城卫分属两支,一支由太后控制,现由洛肃岚掌管,另一支由皇帝控制,现由洛肃安掌管。若洛肃安早有布置,他便不会在许久后才带人闯进楼中,并以那般兴师动众的方式出现。
除此,便只有洛肃岚所管那支。但当时,他自顾尚且不暇,被困于水阁之中,加之他一直是暗中布局,显然不太可能是他的布置。如此,便只有上面两位。
如此大费周章,若不是意在于楼中密谋的北戎与南戎之人,莳栖桐作不得他想。但苏清玉之言,又让莳栖桐有了新的猜测。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
果然,无权无势还是太过被动了。
莳栖桐垂下眸子,掩去眸中思绪。再抬眸时,她轻声询问男孩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吗?”
男孩脸上涌现一丝迟疑。
见此,莳栖桐温言道:“不必担心是否有用,一切尽可言说。”
得到莳栖桐的应许,男孩缓缓道:“归途中,他们本来发现了我,要上前捉拿我。我急忙遁逃,不小心碰到一位娘子,跌倒在地,本来我以为自己要被他们抓回去了。但不知为何,看到那位娘子后,他们只愤怨地瞪了我几眼,便不甘地转身离去。”
莳栖桐有预感,这位娘子至关重要。她便看向男孩,轻声询问:“你还记得这位娘子吗?”
见男孩点了点头,莳栖桐接着询问道:“她有何特征?”
男孩皱眉片刻,回头瞥了远处的屋子几眼,才回头望向莳栖桐,“我说了也不一定清楚,但她与女君有过交流。您或许,可以去问问女君。”
莳栖桐颔首,他说得不错,各人入各眼,所见皆不同,单凭男孩的描述,莳栖桐也不一定能推测出此人的特征。
见男孩欲言又止,莳栖桐询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闻言,男孩起身,行至莳栖桐身前,便要跪伏下去。还是莳栖桐及时伸手,才制止他行此重礼。“有话直说,不必如此。”
男孩的声音极度哽咽,泪水涟涟道:“虽然我知道这会让您很为难,但师父对我再怎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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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也抚养我长大。我想请求您,去救救师父。若您肯施以援手,日后,我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先不说男孩的师父本身就是一个突破口,再说男孩提供了这么多线索,又这般恳切,莳栖桐就不会拒绝。“不必如此,我这就去寻母亲,随你一同去看看。”
见莳栖桐起身,要朝院中走去,两个小孩立即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生怕与她拉开距离。
莳栖桐回头宽慰两人,但见两人眼中又是惶恐,她还是默许两人跟随身后。
轻叩门扉后,史云书回道:“稍等”
片刻后,她推门而出,见莳栖桐面上尽是有事所求,史云书轻轻合上门扉,低声询问道:“桐桐有何事?”
莳栖桐将男孩之请告诉史云书,听完,她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安排人手,带着男孩立即出发。
莳栖桐本想跟上,史云书却制止了她,要她与自己到一旁交流。
莳栖桐低头好一阵宽慰宋棠,见她答应先去休息后,莳栖桐便唤来落染,带着宋棠先回去休息。
宋棠一步三回头,莳栖桐也一直含笑回应。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莳栖桐才收起笑容,跟随史云书朝侧院行去。
史云书先行向屋内走去,莳栖桐紧随其后,等她关上门扉,便见史云书已落坐于罗汉床上。见莳栖桐回头,史云书抬手示意莳栖桐坐到身旁来,莳栖桐颔首,端坐一旁,静静等候史云书言说。
“桐桐,你觉得他师父还有活路吗?”
其实不消史云书提醒,莳栖桐便知那人死亡已定。但史云书此刻询问,显然并非是与她探讨这个问题。
她试图从史云书脸上看出什么,但史云书面色平静,含笑回望。没从史云书的面上获得有用信息,莳栖桐只得猜测着,试探道:“难道母亲想说,这其中还有隐情?”
“非也,母亲是想告诉桐桐,若你无意扯入京中是非,便不要再过多探寻,否则……”史云书未接着说,只摇头警示。
史云书果然很了解她,明明目睹自己热衷于这些是非,却能从中看出自己并不想扯入京中是非。但,史云书越是如此说,便更是说明,她知道什么。
虽然莳栖桐并不想扯入,但她却想知晓其中隐秘,不是为了好奇,而仅仅是“知情”。她并不想糊里糊涂,甚至被人牵着鼻子走。
待莳栖桐向史云书道明自己所想后,史云书脸上并未流露出一丝惊讶,她只平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莳栖桐先问出心中疑惑。
想起男孩提及的女子,莳栖桐提问道:“母亲今日于阁中见到的女子是谁?”
“她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她是太后手下便是。”
太后手下,如此,男孩归途所遇皇城卫属于何人手下便已明晰。
见莳栖桐眸光乍明,史云书便知莳栖桐已然了悟,她也未与莳栖桐长篇大论,只用三言两语,便道明莳栖桐疑惑之事。
74. 俱已明了(二更)
“今日月明楼中,明面上是太后监控南北戎探子,暗地里却是太后与皇上的又一轮较量。”
见莳栖桐满脸疑惑,史云书解释道:“近几年来,朝中重臣无故枉死者不在少数,更有甚者,本只是打马过朱雀大街,便突然癫狂,于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而他们,大多是太后一党。”
听史云书这么说,莳栖桐便能猜到此事与皇帝脱不了干系。可皇帝一直处于太后的严密监控下,他怎会有本事做这些诡事?
这个暂且不提,从“突然癫狂”一点,莳栖桐便大致可推测出这与海藤脱不了关系。但其余更多,因线索极少,莳栖桐也推测不到,她静静回望史云书,等其继续言说。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默契,史云书所说之语也与莳栖桐所想十分契合:“太后对海藤所下禁令那般严苛,除了它会害人性命,也有这个缘故。”
但史云书话锋一转,眼中笑意顿生:“桐桐是不是认为这一切便是海藤之祸?而这一切,尽是皇上的手笔?”
“母亲,您就别买关子了。”
史云书收起笑意,接着说道:“通过“她”的透露,我知晓他们在疯或死前,都去过一个地方。”
“月明楼。”
对于莳栖桐的补充,史云书点头赞许。随后,她接着说道:“他们中的几人,在不久前才通过月明楼,售出几件珍宝。而这些珍宝,皆会于今日在月明楼中拍卖。”
“楚家对此毫不知情吗?”自家产业被人这般利用,莳栖桐不信楚逸对此毫不知情。
史云书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楚家这几年因继承权斗得不可开交,是否是被人钻了空子犹未可知。”
月明楼之事明了,但莳栖桐仍有疑惑,询问道:“母亲还未告诉我,这与那人师父有何关系?”
“那孩子只知那群人想要你的玉佩,却不知他师父乃是前朝余孽,就算没有那群人插手,他师父也难逃追捕。”
明明莳栖桐也只是从男孩口中,才知道有他师父这一号人,听男孩之意,他并不敢与史云书交流,那史云书又怎会知晓他的师父,并知晓这人的背景?
“桐桐别忘了,抓走男孩这群人想要你的玉佩哦。”
听史云书提醒,莳栖桐才想起他们一开始便是冲着自己的玉佩而来。而这枚玉佩,本就是史云书的物品。
见莳栖桐面色微动,史云书趁热打铁,循循善诱道:“直到现在,桐桐还不肯向母亲道明你的遭遇吗?”
莳栖桐并未回答,只抬眸望向史云书,“母亲相信我吗?”
史云书怎会不信,但她知道,若自己回答相信,莳栖桐便不可能再与她吐露。
但莳栖桐仅凭一个眼神,便已猜透史云书所想,她抢在史云书开口前先行说道:“既然母亲相信我,便不必再问。反正您只需知道,若我真的解决不了了,我自会寻上母亲,寻求您的帮助。”
软硬兼施,莳栖桐很清楚,史云书从此不会再多问。迷雾渐散,事情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莳栖桐需要好好思考思考,接下来该作何打算。
“桐桐,宋婉之事你不要再管,相信母亲,母亲会帮她恢复自由。”
史云书之语让莳栖桐骤然回神,她看向史云书,不明白史云书何出此语?
史云书也未解释,只三令五申,让莳栖桐莫要再管宋婉之事。莳栖桐从未在史云书脸上见过如此严肃的神色,但史云书既已决定出手,宋婉之事自会得到妥善解决,既然她不要自己再管,那听从便是。
虽然不能再管宋婉之事,但莳栖桐提出去看看她,史云书也不会拒绝。两人一道朝外走去,正好莳安康与莳栖梧一同从外返回,见两人,莳安康快步上前,扬声唤道:“云书!桐桐!”
史云书只伸手接过莳安康伸出的手,并未回应,但她脸上的笑意已展示她的喜悦。
“父亲。”莳栖桐拱手行礼,见史云书两人眼神恨不得黏在对方脸上,她便未打搅,看向莳栖梧,唤了他一声,“哥哥。”
许是之前的眼神交流叫莳栖梧发现莳栖桐察觉他的想法,莳栖梧不再逗莳栖桐,只如寻常般寒暄:“妹妹怎么还没去歇息?”
莳栖桐却不想放过他,她含笑反问:“哥哥不也没去歇息?”
莳栖梧没有反唇相讥,只叹道:“你这样,我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说什么,便不说了。”莳安康打断兄妹两,看向莳栖桐,询问道:“桐桐打算如何安置那两个小孩?”
对于宋棠,莳栖桐一直都是打算把她当妹妹对待,在这几日,她只想尽己所能对她好。等她适应府中生活,到时云泽也回来了。既有落染与云泽陪伴,又有父母兄长的关照,宋棠应当不会感到无所适从。
虽然莳栖桐知道这对宋棠并不公平,但她别无选择。她不可能带宋棠奔波,也不可能放她重回虎穴,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至于小彘,她还没想好怎么办。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三人,听后,三人倒未干涉,只提醒她要好好对待两人。关于小彘,他们也只道让莳栖桐问过他的想法。
之后又是几番寒暄,几人便各自离去。唯有史云书提出陪着莳栖桐去看宋婉。
“云书,早点回来休息。”离去前,莳安康又再度提醒,生怕史云书忘记。
对于父母两人的亲密,莳栖桐习以为常,她默默站到一旁,听史云书对莳安康几度宽慰,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进到屋中,宋婉已然入睡。她面色惨白,睡得十分不安稳,似陷入梦魇。莳栖桐不再打扰,与史云书一道默默离去。
史云书抵不过莳栖桐劝她先行歇息的提醒,又轻声叮嘱莳栖桐早些休息后,便转身离去。
待史云书的身影完全消失,莳栖桐静静坐在院中,等待小彘几人归来。
皓月当空,清辉明朗,莳栖桐孤身一人,独坐庭院,静静思索。
清风拂过树木枝桠,带起哗哗响声,莳栖桐回头而望,见小彘满眼泪水,待在暗卫怀中,默默抽泣。
莳栖桐起身,朝几人走去。暗卫将小彘放下后,抱拳行礼,向莳栖桐禀告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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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彘默默走近莳栖桐,止住抽泣,听莳栖桐与暗卫交谈。
从暗卫口中,莳栖桐得知那处一片狼藉,只残余大片血迹。这完全在意料中,莳栖桐毫不惊讶。
她挥手示意暗卫退下,便转头看向小彘,见小彘还在黯然神伤,莳栖桐轻声宽慰:“不必伤心,你见到的又不是师父的尸体,说不定他只是受伤逃走,等他人风波平静,再来寻找你。”
“真的吗?”小彘眼中水花四溢,他看向莳栖桐,眼中燃起希冀。
明明是一副可怜无比的模样,莳栖桐却从中察觉蹊跷。她按下不表,未叫男孩察觉。
莳栖桐柔声回应,“真的,你先好好休息,只有养好了身体,他日才能与师父再会。”
可瞬间,小彘眼中的光又尽数熄灭,他低垂着头,悲伤道:“可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莳栖桐蹲下身体,与之平视,“并非无家可归。”
莳栖桐看见他眼中瞬间亮起几缕光芒,他小心询问,生怕莳栖桐拒绝,“您……您这是答应我,我可以跟在您身旁了吗?不不不,我不是逼迫您,若您不愿,我也可以去做工。”
就这一眼,莳栖桐便看透这孩子潜藏于惊喜之下的想法,她端肃神色,冷声询问,“若要待在我身旁,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若不坦诚相待,休怪我将你赶出去。”
小彘眼中震惊四溢,显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处露出了马脚,叫莳栖桐察觉他内心的想法。
莳栖桐并未给他反应的机会,接着问道:“你为何要跟随我?”
小彘正要开口,莳栖桐再次强调,“不要用你早已想好的说辞,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小彘垂下眸子,再抬头时,眼中蒙着的那层迷雾尽数已然散去,他那副假面也完全消失不见。
他静静望着莳栖桐,将心中想法尽数吐露,“若说我方才还没有完全信任你,那此刻,我便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是,我根本就不心疼师父,我只想看看他死了没有,他根本就没把我当人看,我当然也没把他当尊长看。”
男孩面色冷冷,似是遗憾不能确认师父的死亡,但随即,他眼中又燃起一丝疑惑,“你究竟是怎么看穿我的伪装的?为了在那老登面前讨生活,我一直忍着恶心,装出那副孝徒的模样。数十年如一日,他失踪没有察觉,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莳栖桐但笑不语,并未解答男孩的疑惑。不得不承认,男孩的演技很好,若非他方才露出破绽,莳栖桐现在仍被蒙在鼓里。
男孩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莳栖桐的答案,他自顾自地接着道:“或许你不会相信,但师父自我幼时便教育我,在这个世道上,弱者若不依附强者,根本没有生路可言。我虽然很讨厌他,对他的话也只当耳旁风。但几日被你抓住时,我便认定,只有像你这样强大的人,才值得我的追随。虽然在你眼中,我可能微不足道,但谁又能断定,我以后不会有所成就呢?”
他抬眸望向莳栖桐,眼中闪烁着光芒,“你要不要将我留在身边,看我是否能带给你惊喜?”
75. 成均学宫
见男孩眼中尽是笃定,莳栖桐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见莳栖桐莞尔一笑,男孩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他亦勾唇一笑,仿佛笃定自己会遂心如愿。
但莳栖桐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那抹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莳栖桐眼中笑意尽数消失,使得她脸上的笑意也不达眼底:“你凭何认定我会将一个诡计多端的小孩留在身旁?”
男孩没料到自己会在莳栖桐这里吃瘪,但他也只是呆愣片刻,便想到了对策。
他眼中精光闪烁,对莳栖桐道:“我不会平白留在你身边,若你肯给予我这份庇护……”
莳栖桐不为所动,“你待如何?”
“你附耳过来。”男孩招手,示意莳栖桐俯身。
莳栖桐知晓男孩就算有异心,也不能对她造成任何伤害,便走近男孩一步,俯身去听。
疏冷月光下,两人低声密谈,微风吹过,晃动苍树,树影摇曳间,将两人的背影缓缓遮盖。
日升月落,重云千障,只有半阙日光透过云层,洒入人间。
几驾马车出了明光门,一路朝东郊成均学宫行去。
成均学宫坐落于越宁东郊雾落群山上,它以众山合抱处的致学广场为中心,其中大大小小的建筑沿着山脉分布开来,春花缀于林木之间,为学宫增添了几抹暖色。
学宫山门前的雾落大道上,几人已等候许久,见远方车马渐显,几人对视一眼,快步上前,准备迎接。
马车缓缓停下,一名侍从快步上前,对装饰最精美的马车躬身轻唤。听到少女的应许后,随行的侍从伸手拉开车帘,恭请贵人下车。
若蒲率先下车,下了车后,她伸出手,接引洛肃宁。
洛肃宁搭上她的手,含笑点头后,便从内走出。
在车驾方停下的时候,莳栖桐一行人便已下车。此刻,几人静立一旁,等候洛肃宁,礼部,吏部的官员们与祭酒交谈。
今日至成均学宫,名义上是陪同洛肃宁选拔随行的儒学名士,实际这儒学名士的名单早已拟好,礼部吏部也早已拟好章程,此事本无需洛肃宁劳心。
上巳已近在咫尺,别期将近。今日此行,是皇后怕洛肃宁伤怀,替她安排的开怀之行。
所以,选拔一事只是一个名目,今日此行,只为洛肃宁开怀。
雾落山风景秀丽,学宫风光宜人,若忽略其中严肃的学习氛围,此处亦不失为一处郊游好去处。
虽然,洛肃宁也知晓皇后安排此选拔之行的用意,但她显然不打算走走过场。她有心要见见未来臣属,故也十分上心。
祭酒见洛肃宁这般认真,便亲力亲为,亲自引着洛肃宁一行人朝山上行去。
学宫尚学崇朴,故山门到学宫大殿——成均殿前的这一段路程,沿山而建,俱是长阶。长阶需拾级而上,隐喻求学如登山,需循序渐进,勤学不辍。有太祖教诲在前,饶是皇帝来此,都只能亲自爬上山去。
这一程并不好走,若非常日锻炼,寻常人定会叫苦连跌。
行至成均殿,为免失礼,众人皆未大口喘气,但急促的呼吸俱显示了众人的疲惫。
唯莳栖桐,曲予,谢之璃与洛肃宁几人面色平静,呼吸未乱。莳栖桐常年习武,纵使内力尽失,这段路程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曲予与谢之璃也很好理解,两人俱是将门虎女,也会武功,这并不算难事。
但洛肃宁,莳栖桐从后方静静望着她,洛肃宁正与祭酒堪堪而谈,她呼吸平稳,面色红润。洛肃宁常年待在宫中,凭莳栖桐幼时对宫中教育的了解,公主应当是没有机会练武学功的,她为何看着像是学过的模样。
许是察觉莳栖桐的目光,洛肃宁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向莳栖桐,见莳栖桐目有遗憾,她眉目舒展,竟是十分愉悦。
通过旁听几人的交流,莳栖桐得知祭酒早已安排学子们在致学广场等候,又是一阵寒暄后,祭酒示意洛肃宁先行,朝致学广场走去。
学宫占地面积极大,成均殿与致学广场相距甚远,若是从此处赶去,只怕耗时甚久,等几人赶到,学子们或许早已疲惫不堪。
不仅莳栖桐想到这里,侍从也想到了,他开口询问祭酒,步行过去,是否不妥?
对于侍从的提醒,他但笑不语,显然早有安排。方踏出成均殿,祭酒便指向一旁早已等候许久的骏马,示意几人纵马而行,赶往致学广场。
清风徐来,树影摇曳,透过这些树影,莳栖桐远远看见致学广场人影绰绰。他们站姿端正,等候在广场旁的凉亭旁。
“公主,到了。”
“有劳祭酒了。”
听着祭酒的提醒与洛肃宁的回应,莳栖桐收回视线,牵紧缰绳,使马慢了下来。
见几人赶来,侍从立即上前,牵过缰绳,恭请几人下马。
踏入亭台,莳栖桐得以窥见全貌,广场一望无际,只站着这几名学子,竟显得有些空旷。
见几人行来,学子们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对祭酒与洛肃宁一一问好。
洛肃宁示意他们无需多礼,便跟随祭酒的指引,端坐上首。听礼部吏部的官员与祭酒介绍学子们。
虽然随公主去往北戎后还可归来,归来后前途定然无量,但归期未定,学子们虽然不说,莳栖桐也大致可以推测并无多少人愿意前往,不然,为何选中的,尽是寒门学子?
莳栖桐抬眸朝洛肃宁望去,只一眼,她便知道洛肃宁也想到了这层。虽然洛肃宁面色未变,仍就笑意盈盈,可凭莳栖桐对她的了解,洛肃宁并没有表面看的那么开心,她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愤懑,从她微皱的眉头便知。
虽然两人心中俱是不满,可她两人并无力改变现状。她们两人,一个是将赴别国和亲,并无实权的公主;一个是无权无势,空有家世的贵女。就算她们说出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况且,若说出现状,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引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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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祸患。
知晓无法改变现状,洛肃宁对几名学子也更加慈和了一点,她温言询问,一一关怀。
因着洛肃宁没有架子,几名学子倒没有开始那么拘束,甚至,一个学子率先开口,竟主动开口询问洛肃宁他困惑的问题。洛肃宁抬手制止准备阻止学子的祭酒,轻声将这名学子的疑惑一一解答。见同窗的疑惑获得解答,其余学子也争先恐后,向洛肃宁道出自己的疑惑,洛肃宁自然不会拒绝,将他们的疑惑一一解答。一时间,君臣之间,气氛融洽。
突然,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亭中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一名身形狼狈的女子正从灌木丛中钻出。
见此,祭酒眉头瞬间皱起,他冷冷训斥道:“杜仲,你这是干什么?没看到公主在此们,还不赶紧上前致歉,然后速速离去。”
唤作杜仲的女孩先理了理衣袍,然后对洛肃宁拱手一礼,然而她道出的却不是告罪之语却是请求洛肃宁带她一同去北戎的请求。
见洛肃宁并未急着回应,杜仲俯身一礼,恳言补充道:“还请公主予我这个机会,除却想为公主分忧,我也想见识见识外族医术。”
祭酒似是对杜仲此举十分不满,疾言训斥道:“还不赶紧下去,莫要失礼!”
虽然疾言厉色,但祭酒却未唤人将杜仲强行带走。他显然并没有那么想阻止杜仲,说不定,他也想让杜仲达成所愿。
女子学医,自古无道。学宫的医学一道准许女子入学,也不过十几年而已,还是谢太后掌权后,力排众议,才争取到这个机会的。
虽然太后争取到这个机会了,但民间对于女子求学一事,仍没有那么认可。更何况,民间女子并无机会去学习这一道,有头有脸的医士大多畏惧人言,不想去收一个易惹非议的女弟子。
所以,杜仲能通过重重障碍,学习医术本就难得,更何况,她能斩关过将,进入成均学宫,便足以说明,她天赋异禀。
所以,就算她此举失礼,以祭酒名声在外的惜才之德,他或许也不想苛责杜仲。
杜仲应该也是想到这层,她纹丝未动,仍渴望地望着洛肃宁,渴求从她那里求得应许。
时间静静流逝,眼见杜仲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洛肃宁启齿了。
她微微一笑,对杜仲回复道:“虽然随行人员早已定好,但我愿意去替你求得一个名额。”
杜仲的喜色立即言表于色,她先是高兴得蹦了又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洛肃宁重重叩首,感谢道:“多谢公主,臣定然不会辜负公主的期待。”
洛肃宁含笑摇了摇头,“不必,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见杜仲又要言表感激,洛肃宁补充道:“更何况,我也想看看,杜学子是否能将两国医术融会贯通,他人,造福众生。”
杜仲立即摆手,“不不不,公主不要予我这么多期待。我甚至还没出师,做不到造福众生。但我可以保证,我会拼尽全力,去学去看。”
76. 上青云台
“杜学子不必妄自菲薄,时间会见证一切。”
与杜仲几番交流后,洛肃宁与学子们的会面也落下帷幕。
既已完成任务,几位官员行礼告退,先行离去。祭酒与洛肃宁简单介绍一下学宫布局后,便也告退。
见众人皆去,洛肃宁松了口气,起身朝莳栖桐几人走来。
“劳烦你们陪我应酬了。”
“何谈劳烦?说来,还是沾了公主的光,我才能进入此地,一览风光。”说话的是曲予,她满眼欣喜。
曲予此言倒也没有道错,成均学宫是天下有志之才所向往的圣地,若非有才之士与儒学大家,此地确难进入。
自踏入成均学宫起,莳栖桐便察觉到曲予十分喜欢这地,她看到曲予对学宫风光暗暗惊叹,看到曲予对书阁里的朗朗书声满目神往。
曲予一向很有活力,对所有东西,她都能活力满满,全力以赴。但在这份向往中,莳栖桐又窥见曲予的些许失落,不知是感慨自己与此地无缘,还是此行不过一日昙花,它日自己只能于记忆中一遍遍回忆,咀嚼失落。
但这些情绪不过昙花一现,曲予并非伤感之人,她很快便调整好情绪,与洛肃宁几人交流。
洛肃宁自昨日一行,便与曲予建立了情意,此番见她欢欣,洛肃宁亦是满心欢喜,她满眼欣赏,对曲予道:“既如此,曲女公子可要好好观光,才能不虚此行。”
曲予嘴角咧开,满心欢喜,“有公主之言,我怎能不从?”
洛肃宁抬手指向雾落群山至高处,“既想观光,想必曲女公子对那处也当心驰神往,你说是吧,曲女公子?”
顺着洛肃宁的手指,莳栖桐看见起势平缓的群山,骤然划出一道陡峭的弧度,在那最陡峭出,竟平白长出一处高台,高台上亘古青松郁郁,傲立山巅。除却引人注目的苍天青松,高台旁落瀑织就的水幕在日光下的光彩亦使人难以移目。
曲予由衷赞叹,感叹洛肃宁心细如发,“知我者,公主也。”
洛肃宁却摇头,见曲予眼中疑惑,她解释道:“非也,今日此行,我本有意去往那处,寻一高人,作一词曲。”
从致学广场去往高台,此途远比想象中更为艰辛。但几人中却无一人喊累,众人眼中俱是向往的光芒,是得见胜地的向往,亦是与友相伴的畅快。
临上高台,莳栖桐瞥见一块斑驳的石碑,它藏于碎草之后,躺在石砾之间。明明应当是一块毫不起眼,泯然众石的石块,但莳栖桐却不由自主地朝它走去。
她拨开草木,见其上刻有斑驳的字迹。其上字迹早在风雨的冲刷中,时光的侵蚀下模糊不清。莳栖桐凭借遒劲又深邃有力的字迹,勉强识得字形,但陌生的字文却阻碍了她的认知。
与莳栖桐一同疑惑的还有一人——谢之璃,她以手托腮,敛目沉思,疑惑道:“这文字着实怪异,既不像往朝字文,又非外族文字,但说其不是字文,它的结构却又否定此结论。”
“我知道这是什么?”
两人一同回头望去,见曲予以手拊掌,显然刚刚想起。
“若我没有记错,这三字分别是‘青云台’。”
莳栖桐还未问曲予如何得知,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传来,“这位女公子好见识。”
听到男子的赞叹,几人皆回头望去,看见一名身着学宫青衣的学子。
见几人回首,他落到莳栖桐身上的眼神立即收回,显然是确定所想。许是害怕与莳栖桐眼神接触,他匆匆回头,与静立一旁的洛肃宁拱手行礼。
洛肃宁示意其无需多礼,便问他是何人,为何至此?
未及男子回答,莳栖桐便已识得他是何人。他正是与莳栖桐在临春山花神庙有一面之缘,并对莳栖桐言表喜欢的“明郁”本人。
“回公主,学生姓明名郁,今日至此,是为将家师所作乐谱交予公主。”
若蒲立即上前,接过明郁所呈曲谱,呈予洛肃宁。洛肃宁接过曲谱,便谢过明郁此行,并要他向他的师父道去自己的感激。
明郁应下,便要离去。
洛肃宁并未多留,只叫若蒲送他离去。
经过莳栖桐时,明郁见莳栖桐眸光清明,显然还识得他。他面上一喜,随即,便是满脸通红,但他还是鼓足勇气,询问道,“莳女公子近来可好?”
莳栖桐莞尔一笑,回应道:“我很好,多谢明学子的关怀。不知,明学子近来可好?”
“我……我很好。”回答完莳栖桐的寒暄后,明郁似觉不够,又补充道:“没想到,某竟还有缘与女公子再见。甚……至,仅隔几日。”
“既有如此缘分,不妨引为朋友?正好,我也想听听,明学子如何识得这三字。”莳栖桐伸手指向她松手起身后,又被草木遮盖的石碑。
明郁眉生欢喜,询问过洛肃宁,得到她的准许后,明郁便将与这石碑有关的一切道来。似是谈及自己熟悉的领域,他眼中竟是畅意,对这块石碑的来历侃侃而谈。
通过与他的交谈,莳栖桐知道这石碑自学宫建立时便早已存在,那时,这石碑还未倒下,仍伫立在此,指明高台之名。
但学宫建立早已过数朝数代,时过境迁,此石碑逃不过沧海桑田,渐隐入尘埃。
这一切,都是明郁从师长处得来。谈完所有,他感慨道,“时过境迁,万事万物俱会在时间长河中湮灭,饶是顽石,亦逃不过风蚀水化,终有一日,也难逃消亡。”
“对于明学子所说,我倒有别样见解。”莳栖桐并不认可明郁所说,见明郁疑惑相望,她补充道:“纵如明学子所说,一切尽会于世间长河中湮灭。但在此过程中,它留下了痕迹,不是吗?岁月无常,但消解顽石仍需经年累月。在此过程中,顽石早已或于众人口口相传,或于书墨纸笔间留下痕迹,于世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明郁拱手行礼,由衷赞叹,“莳女公子的见解着实惊奇,令某茅塞顿开。”
莳栖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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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笑回应,不是她不信明郁的为人,只是她心中所想叫外人看来当属惊世骇俗,她无意去改变他人想法,只将剩余想法藏于心中,独自珍藏。
明郁又几番赞叹莳栖桐思维敏捷,角度惊奇后,才与洛肃宁行礼告退。
在明郁即将离去前,莳栖桐叫住了他,问了他一个问题,“敢问明学子,既然您的老师对这石碑颇为看重,又耗费心思去研究,那他为何要放任这石碑受风雨侵蚀?”
“我早在拜师时,也问过老师与女公子相同问题。对此,老师的回答是:‘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明郁含笑望向莳栖桐,“相信以女公子的□□,自能从中悟得真理。”
说罢,明郁拱手与众人再礼后,便径直离去。
见明郁远去,曲予走近莳栖桐,疑惑询问道:“栖桐,你有何见解。”
莳栖桐勾唇一笑,点了点曲予的额头,“阿予,我的见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见解。”
“何必如此神秘嘛?”
莳栖桐将曲予的小声轻嗔抛之脑后,朝洛肃宁走去。
莳栖桐指向宫女们已安置好的箜篌,对洛肃宁轻声发问,“肃宁从别处求来这张乐谱,又大费周章将这把箜篌带至此处,是为何意?”
“不瞒栖桐,我与之璃编排了一段舞蹈,欲在出降宴上表演,但对于其中词曲,我一直不得其解。直到,皇祖母那日诏来这位大儒,与之清谈。正好那日我经过长乐宫,于长乐殿前偶闻其琴声,便知此曲正是我心之所好。所以,我求了很久,才求得此谱。”洛肃宁将曲谱递到莳栖桐手中,示意其翻开来看。
听从洛肃宁的指引,莳栖桐翻开乐谱,出乎莳栖桐所料,此谱并非宫廷雅乐。从这谱中,莳栖桐窥得一片肃杀之景,从这肃杀之中,又得见隐隐微光,于杀伐之后,悄然生长。莳栖桐不解,既是出降宴上的舞曲,为何是此杀伐之乐?
洛肃宁勾唇一笑,并未解释,她只皱起眉头,在莳栖桐眼前遗憾哀叹,“曲谱倒是取到了,只是,差了一名伴乐之人。”
从洛肃宁希冀的目光中,莳栖桐便知她的目的。见洛肃宁满眼希冀,莳栖桐心中却生出一丝逗弄之意,不想让她轻易如愿。莳栖桐装傻充愣,含笑反问,“宫中不乏乐曲名家,肃宁若想寻求,并非难事。”
以洛肃宁对莳栖桐的了解,她轻易就猜出了莳栖桐的心思。既然莳栖桐有心逗弄,她便也顺势配合,继续叹道,“可是,此事我本就是暗中筹备,并不想为外人道,你说,这该怎么办呢,栖桐?”
“你两人真是……”谢之璃对两人此举早已司空见惯,但见曲予满眼困惑,她还是提醒两人道:“好了,你两快别做戏打哑谜了,给阿予呀,都搞迷糊了。”
莳栖桐却未停止,只蹙眉一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肃宁要不再想想办法?”
“栖桐,你呀。”洛肃宁无奈一笑,索性直接说明:“我想请你奏响此曲,为我们伴奏。”
77. 箜篌之音
莳栖桐并未直接答应洛肃宁,只提醒她道,“恐怕要让肃宁失望了,自避世修习后,我便少涉及乐律,于这一道上早已生疏,恐怕如今水平不过初窥门径。”
并非是莳栖桐不能奏响,只是此乐变化多端,对奏乐之人的水平要求极高。它要的,不仅仅是能奏响这诡谲多变的乐曲,还要能统筹协调,卡准不同的时机,适时奏响乐曲。
闻言,洛肃宁勾唇一笑,她显然也知道此曲甚难,但她却未道另寻他法,只用满眼期待望着莳栖桐,显然是相信她能做到这点,“栖桐不必菲薄,以你的水平,纵使生疏也无伤大雅,何妨试过再行推辞?”
既如此,莳栖桐不好再推辞,她对洛肃宁无奈一笑,拿起乐谱,走近箜篌。
石桌上铺了一层厚实的兔绒毯子,箜篌就静静躺在这毛毯之中,凤首的眸子静静望着莳栖桐,似在等待她轻抚琴弦,与之共鸣。
莳栖桐收回目光,垂目观望手中乐谱。片刻,她已将此乐谱阅熟于心。她放下乐谱,轻轻伸手,扶正这把箜篌。扶正过后,莳栖桐将手缓缓搭于弦上,指尖翻动后,泠泠乐声倾斜而出,绕粱回响。
这把箜篌当真巧夺天工,不仅外表装饰华美,其调音校准亦是上上乘。纵使莳栖桐多年未奏响箜篌,但凭借曾经的技艺,她也知这箜篌就算是遍藏天下珍宝的皇宫,亦难寻出出其右者。
洛肃宁轻易就说出让自己用这把箜篌试试,也不怕自己技艺生疏,损耗此名器,这真真是十分相信她了。
莳栖桐又试着奏响其中几段,便逐渐找回感觉。
见洛肃岚已寻回手感,洛肃宁便拉上谢之璃,一同站于台中,摆好姿势,开口询问道:“栖桐,你准备好了吗?”
“承蒙肃宁不弃,我要献丑了。”莳栖桐抱起箜篌,曲腿端坐于侍从摆好的坐垫之上,见两人已坐好准备,莳栖桐手抚琴弦,奏响乐曲。
起奏之乐清缓雍和,弦音流转间,照出晴空万里。在这片晴空之下,众人同携,奏响万国同朝,盛世之景。洛肃宁与谢之璃舞姿优美,舞动盛世华章。
就在两人舞至尽兴,长袖挥动到至高处时,乐声中渐渐涌入不协之声。随着一声空鸣,风雨撕破了盛景之下覆盖的黑暗。弦声悲鸣后,竟窥见暗流涌动,污秽尽显。乐声的颤动攀升,将未察觉黑幕的人们吞噬。片刻之后,无声息中,黑暗悄声将一切吞噬。可沉醉的人们却未察觉其后危机,仍旧沉迷这片刻浮华。
本以为乐曲本该就此独鸣,盖过微不可察的铮鸣,却没料暗流涌动中,竟有人完全清醒,想将这滚滚黑潮撕裂,却难抵其力无穷。又是几声空鸣,那人本该就此陷入黑暗,但空鸣之后,竟乍现刀剑空鸣。空鸣过后,竟响起数道回响,与此相配合,本在沉醉舞蹈的两人舞势渐转凌厉,蓦地,两人袖中乍现几点银光,随着舞至高处的长袖滑落,刀光乍现。
乐声逐渐急促,莳栖桐拨动乐弦的频率大幅加快,在这急促的乐声中,隐隐窥见刀马共现,风雨渐来。
在几声“雷鸣”之后,穷图现匕,原本陷入空鸣的声音蓦然划破本已和谐的乐声。一呼百应,众人皆起反抗,但数不尽的悲鸣却难抵早已渗透的滚滚黑潮,在无数的刀枪声中,琴声渐转激昂,绘出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就如舞动的两人终抵不过铿锵的乐声,渐转哀鸣,但她们却不肯轻易放弃,仍旧在这重压之下挣扎,试图突破重云,得见天光。但人力终有尽时,两人最终伏地不起,失去“生息”。与之相和,弦停于指,声息尽失。
就在这片寂静声中,一首离歌却从远处传来,不知是在哀叹命运悲别,还是在时世无常。就在这离歌响起的刹那,莳栖桐又重新奏响乐曲,乐声泣血,欲与这离歌一道,叹尽山河飘摇,人力徒劳的悲叹。
弦声铮鸣,似要撕破这乌云,窥见天明。终于,在乐声激昂的最高处,天光乍现。弦声复归舒缓和乐,却又与先前的华章截然不同,这乐音中,早已不知不觉染上了悲凉,再难复原先前和乐。
正如两人的舞蹈虽仍空灵飘逸,却于无形中多了几分沉重,再不复往昔蹁跹。
终曲,是箜篌独奏,等舞蹈落幕,乐声独自奏响。它悲鸣沉重,却有暗含灵动,就犹如晴雨交加之际,曦光渐掩乌云,点燃虹光。
弦停乐止,待莳栖桐将凤首箜篌轻轻放置于毛毯之上。洛肃宁迅速拥她入怀,欢笑道:“栖桐,你太让我惊喜了。明明你说数年未理乐律,可我却感你于乐律一道早已独上数重楼。”
“是吗?”虽是疑问的语气,莳栖桐心中却有答案,这并非是她乐律精进,而是她沉浸乐曲,通感入乐,仿佛亲身体会。正是因为此,她才能奏得如此之好。
此曲所含甚多,若非是洛肃宁主动选取的乐曲,莳栖桐倒要以为这是某位政客暗暗筹谋,利用洛肃宁,以曲喻势,搅动风云。
或许,她没有料错。
洛肃宁搂住她的手又收紧几分,贴近她道:“自然,我感觉你奏出的曲调,与我当初在长乐宫前听闻的全然不同。许是你二人心境不同,那人奏的,就全然是悲鸣,而你的,却富有变化,令人沉浸其中,仿佛切身体会了一场,这曲中喜乐。”
虽然洛肃宁赞叹真心实意,但莳栖桐却从中窥见一丝异常,“既然肃宁当初听到的尽数是悲鸣,那你为何会想要奏这悲鸣之曲?”
“为何呢?”洛肃宁与莳栖桐拉开些许距离,连眉垂目。
分明只是喃喃,可莳栖桐可察觉她心有戚戚,不肯言明。见洛肃宁当真为难,莳栖桐便不再过问,只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到巨松之下,远眺山河盛景。
站在高山之巅,先前于眼中巨大无比的事物如今只不过是些许看不清,辨不明的影子。此番胜景,让莳栖桐的心情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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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开怀,她回头对洛肃宁道:“肃宁别忘了,今日只为开怀,不谈其他。”
洛肃宁回眸,恰好看见莳栖桐脸上扬起的笑意,她不禁以笑相和,回答:“自然。”
撇却洛肃宁为何选择此曲,又与几人交谈了乐曲与舞蹈的相和。几人便相约丢下所有烦忧,与这方美景中赏山阅景,纵酒行令,踏歌起舞,好不快意。
直到日暮西垂,众人才启程,复返越宁。
许久不曾如今日这般肆意,莳栖桐便也贪杯,有了几点醉意。回程途中,她本想掀开车帘,看看这暮日晚景,可醉意上头,她连坐都坐不稳,最终还未起身,便醉倒在座中。
直到与几人告别时,她仍未醒转。
马夫见洛肃宁亲自下车,朝车驾走来,他连连低声呼唤莳栖桐,可莳栖桐都未有回应。可他又不敢掀开车帘,去打搅莳栖桐。两难之下,见洛肃宁越来越近,他紧张得险些行跪拜大礼,口中也十分惊慌的呼唤道:“公主。”
洛肃宁却未在意,只慈和地叫他莫要紧张。她亲自唤了莳栖桐几声后,见莳栖桐仍未醒转,她无奈一笑,叫马夫不要打搅莳栖桐,便转身离去。
见洛肃宁的身影已然远去,马夫才松懈那口紧憋的气,重重喘息。
等莳栖桐悠悠醒来时,她已经听见史云书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阿梧,你去哪?”
她听到莳栖梧回道:“母亲,既然您不想打搅她的歇息,我现在便去唤仆从抬来步辇,将她抬回去歇息。毕竟,在车里歇息也不算舒适。”
听到这里,莳栖桐一个激灵,便立即坐起。哪有那么夸张?以莳栖桐对莳栖梧的了解,若今日真叫他去唤了步辇,日后,他便会以此为笑谈,日日取笑她。这可不行!
她刚准备开口拒绝,便听到史云书回道:“阿梧去吧。回京以后,我便未见桐桐开颜,如今放纵一次也好。若不再松懈松懈心中情绪,她都要被憋成……”
“母亲!”莳栖桐急忙掀开帘子,打断了母子两人的对话。这两人真是……
见两人同时回眸望向她,两道温柔的眼神中暗暗含着关切,莳栖桐将后面那句默默补全“关心则乱”。
这点小风波很快便过去,三人边走边谈,一同朝正院走去。
落日西沉,洒落一地金辉。旁人从远处看去,只看见母子三人有说有笑,交谈融洽,让人不忍打断。
但偏偏这幅美好就是容易被打断。一名侍气喘吁吁地从院外跑来,远远窥见史云书的身影,他便大声唤道:“女君!急报!”
闻言,三人同时顿住脚步,朝后望去。
一路上的侍从识趣地让开道路,等男子奔来。
但不知是否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火急,行至三人身前时,男子还是摔了一大跤,他未顾得起身,便匆匆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云州的信!”
78. 云中来信
史云书抬手制止男子,伸手接过信件,便立即拆开,只一眼,莳栖桐便看到史云书向来平静如水的面上瞬间惊起涟漪。
见此,兄妹两立即靠近史云书,准备去看她手中书信,却不料她动作更快,直接将信件折起,不予两人观看。
见兄妹两满脸疑惑,史云书伸手点了点两人的额头,轻嗔道:“是你们两个先对我生意上的事没有兴趣,如今怎又起窥探之心了?”
莳栖桐满脸笑意,牵住史云书的手,轻轻摇晃,“不过是想为母亲分忧罢了。”
莳栖梧则是一脸担心,“母亲,云州究竟发生何事了?”
史云书虽未一脸讳莫如深,但其但笑不语的神态却已表明她心中所想。
莳栖桐知道,以史云书的性格,就算她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但莳栖桐并不打算放弃,她又晃了晃史云书的手,焦急地询问道:“母亲,你就告诉我吧。云州究竟发生何事了?”
史云书拍了拍她的手,含笑反问道:“桐桐真的想知道吗?”
莳栖桐立即点头,史云书却松开她的手,唤上男子,转身便朝书房走去。
莳栖桐与莳栖梧对视一眼,正欲跟上,却闻史云书冷声提醒:“你二人不许掺和,若真想知道,便到正厅去等候。”
说罢,她也不等两人的答复,只低声吩咐身旁女使几句后,便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走去。
见史云书身影远去,莳栖桐抬手拦住女使,轻声询问道:“敢问姐姐现下是去何处?”
女使含笑摇头,“女公子莫要为难我了,有女君之令在先,我岂敢违逆。”
女使话已至此,莳栖桐又怎会为难,她抱歉一笑:“是我心急了,姐姐去忙吧。”
女使对莳栖桐躬身一礼,轻道:“女公子雅量。”,便匆匆离去。
见女使身影远去,莳栖桐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静静望着远处,面色凝重。明明暮色照身,为她笼了一身暖意,却驱不散她心中寒意。
就在她敛眉沉思时,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肩头。她转身回眸,见莳栖梧笑意温和。只是不知为何,莳栖桐却从这抹笑意中窥见几分冷冽,仿佛冬日当空的暖阳,不但没驱散冷意,倒使冰雪融化,悄然带走冬日仅存的一丝暖意。
许是莳栖桐面上疑惑太过显眼,令莳栖梧收了笑意,疑惑问道:“妹妹有疑惑?”
既然已被莳栖梧察觉,莳栖桐倒也不再掩饰,她紧盯莳栖梧眸子,询问道:“有当如何?无又如何?”
“随我来吧。”莳栖梧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抬手示意她往花园中走去。示意过后,他也没管莳栖桐有没有跟上,便自顾自地往连廊走去。
莳栖桐静立原地,等莳栖梧快要转过连廊,她才悠悠提醒:“哥哥是将母亲所言抛之脑后了吗?”
正厅与花园相距甚远,方向又截然相反,两人来回折腾一番,定要耗费大量时间,到时,恐要史云书等候许久。
莳栖梧站定回头,熔金的光辉落入他的眼眸,撒下几点暖意,“妹妹不必担心,没有一个时辰,母亲不可能从书房出来。”
莳栖桐朝莳栖梧快步走去,边走边说:“哥哥倒是清楚。”
对于莳栖桐的调侃,莳栖梧全然接受,他嘴角轻扬,“自然,否则你也不会怀揣疑惑来问我了?不是吗?”
弯弯的眉眼使他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仿佛诱骗莳栖桐落入他的陷阱。
莳栖桐推了他一掌,嗔骂道:“嘴贫。”
莳栖梧没有防备,被莳栖桐推了个趔趄,当他反应过来,正要反击时,却见莳栖桐早已越过他,穿过月洞门,朝曲径通幽处跑去。
跑出一段距离后,都未听到莳栖梧的声音,莳栖桐止住了脚步,回眸望去。望见莳栖梧还站在原地,她立即扬声呼喊:“莳栖梧,你傻了吗?还不赶紧过来!”
听到莳栖桐的呼喊,莳栖梧收回远走的思绪,朝莳栖桐走去。
走到莳栖桐身旁后,他开口怒斥道:“没大没小。”
见莳栖梧一脸正经,莳栖桐揶揄道:“是是是,兄长大人说得对,是我这做妹妹的没大没小。”
莳栖梧忽视莳栖桐语中揶揄,满意颔首,“知道就好。”
见花园已近在咫尺,莳栖桐顿住脚步,询问道:“差不多得了,现在该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了吗?”
“心急什么?又没到花园。”莳栖梧轻斥两声,抬腿踏入院中。
莳栖桐无奈,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暮色四合,遗落的日光为湖面渡上了一层金辉,将满园春色衬得活力更显。
莳栖桐踏入这片春光,环顾一圈后,便快步上前,径直坐上大树下的秋千。绳摆轻摇,裙裾扬作流霞,拂过花影,漫开如铃轻笑。
莳栖梧静静站在不远处,看莳栖桐声笑语。良久,见暗色涌上天幕,渐渐吞噬最后一点金光,莳栖梧终是开口,提醒道:“我知你是难得欢喜,但难得欢喜也该有度,不是吗?”
莳栖桐将秋千荡至最高处,垂头问道:“既知我是难得欢喜,哥哥你怎能如此狠心,居然忍心打断?”
莳栖梧无奈抚头,轻叹道:“你呀。”
话虽如此,莳栖桐还是跳下秋千,收了笑意,正色询问道:“说罢,你唤我至此,究竟所为何事?”
不过呼吸之间,莳栖桐的神色便由欢喜转化为冷冽,变脸之快,让莳栖梧都不由惊叹,“莳栖桐,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什么本事?”莳栖桐眉头一皱,显然不知莳栖梧意至何处。
见莳栖桐眉头皱起,身旁的气质愈发冷冽,莳栖梧摇了摇头,提醒道:“变脸的本事。”
听莳栖梧这么说,莳栖桐展眉一笑,随即横眉竖眼。见莳栖梧眸子蓦然放大,她又垂眸敛目,竟又是一副哀叹神色。见莳栖梧眼中那点微震荡然无存,显然知晓她是何意,她便不再逗他,“哥哥,这才是变脸。你觉得怎么样?”
莳栖梧摇头,“不怎么样。”见莳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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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眉头愁绪再显,莳栖梧正色,“好了,收起你的神通,言归正转。”
迎着莳栖梧探寻的目光,莳栖桐提醒道:“既然言归正传,那哥哥为何要以如此神色望着我?”
莳栖梧收起面上笑意,面色回归冷冽,“莫要装傻充愣,你知道的,比我所知还多,不是吗?”
莳栖桐眉头一挑,静静望着莳栖梧:“妹妹知道多少,还要由哥哥所问来决定。”
莳栖梧领着莳栖桐,走进亭中,他率先坐下,见莳栖桐仍未坐下,他提醒道:“坐吧。”
莳栖桐就势坐下,做倾听状。
莳栖梧也没卖关子,直接和盘托出:“母亲虽不愿说,但凭我所知,云州应当是起了动乱。”
见莳栖桐面色平静,毫不疑惑,莳栖梧询问道:“你知道?”虽是询问,却毫无疑惑,莳栖梧仿佛笃定莳栖桐已然知情。
“不知,还请哥哥告知。”莳栖桐以手支颐,示意莳栖梧接着说下去。
日落月升,但月色还未穿破重云,只隐隐透出几点微光。这点微光并不足以穿破莳栖桐琥珀色的瞳孔,只为其徒增几点暗色,令坐在她对面的莳栖梧难以察清她所思为何。
虽不知莳栖桐所思为何,但莳栖梧意本不在此,他未再探究,只接着说道:“云州自许党之祸后,便未平静。除了匪患,更有异族潜藏暗处,伺机而动。翎王在云州时,尚能压制。如今,他返回越宁,若你是异族,你会如何做?”
不知为何,莳栖桐从莳栖梧眸中看到了些许激动。他为何激动,难道……
莳栖桐掩下心中探究,回答道:“自然是趁机叛乱。”
莳栖梧颔首,“妹妹当真聪慧。”,便要继续往下说。
然而莳栖桐却没让他如愿,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挑剔莳栖梧的语气,“哥哥为什么要敷衍我,是不是妹妹的回答令你不满意了?”
莳栖梧蹙眉,瞪了莳栖桐一眼,“你是不是存心与我过不去?”
莳栖桐挑了挑眉头,却故作哀叹,“哥哥莫要胡说,分明是你太过敷衍。”
见此,莳栖梧怎会不明白莳栖桐何意,他无奈道:“莫要在意细枝末节。”便继续说道:“至于异族为何,想必你也有所猜测。昨日闻你与安俟戎有所争执,但因时辰已晚,便未与你言说。你可知,北境早有一则传言?”
听莳栖梧如此说,莳栖桐瞬间便联想到洛肃岚先前所说预言。
果然,不出她所料,莳栖梧所说预言与洛肃岚先前所说完全一致,只是,这其中却有多了一点她不曾知晓的消息。
“想必那帮异族是将预言中的女子当做了母亲,所以,他们几度试图置母亲于死地。许是目的一直未达成,他们便转换策略,从茶道一事着手。”莳栖梧抬眸望向莳栖桐,“想必妹妹也观察到了,你自归来,便未见母亲的亲信。”
“自然。”
见莳栖桐颔首,莳栖梧面色沉重,语出惊人,“夷兰一行,恐有牢狱之灾。”
79. 整装云中
“桐桐,桐桐!”
史云书一声呼唤,才将莳栖桐远走的思绪唤回。
“母……母亲。您方才说到哪了?”
史云书抬手触上莳栖桐的额头,温热的温度令莳栖桐不禁打了个哆嗦,见此,史云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片刻,史云书收回了手,“这也没发烧,桐桐,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莳栖桐摇了摇头,“母亲明日进宫可否带上我?”
“我正有此意。”,史云书点头应许,转身朝外走去。
莳栖桐立即跟上,听到史云书轻声低叹,“连城传信,让我一定带上你,你可知为何?”
莳栖桐虽然参加过不少宫廷宴会,也在宫中待过很久,但对于端州长公主,她却毫无印象。
莳栖桐曾听过一则传闻,说长公主其人英姿飒爽,这是因为她曾偷入西州,偶遇月陵探子后,不仅不害怕,甚至打入他们,最终在探明月陵人的阴谋后,与收到她传信的定国公一道,里应外合,粉碎月陵人的阴谋于摇篮中。
为何说是传闻,因为彼时的长公主方才金钗之年,若不说是传闻,又有几人会信一名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做出此等功绩。
对于此事,莳栖桐还听闻过别的讨论,说彼时正值皇权交加之际,逆王一党曾放出传言,说太后并不想拥立她名义上的儿子——当今皇帝,而是惊世骇俗地提出了,让自己亲生的女儿——端州长公主继位。
所以,公主的功绩,是否也是太后为女儿的继位造势。不然,如何解释此事是发生在太后亲侄子定国公军中,而非其他将军麾下。
对于别人对某事某物的看法,莳栖桐向来只抱一笑置之的态度。毕竟,这非她亲历之事,人言可畏,三言两语,语序变化,便可令旁人误解,亦可将是非颠倒,真真假假,向来不能听凭他人言说,只有真材实据摆在眼前,才可令她取信分毫。
所以,端州长公主其人如何,又有何用意,莳栖桐并不想去猜去测,反正,明日一见,便可知晓。
她将心中想法吐露于史云书,听得史云书衷心赞叹,“桐桐果真清醒,不过,母亲要提醒你一句。”
月色朦胧,史云书清明的眸子在逆光处蒙上了几丝晦暗,莳栖桐也从中窥见几点忧虑。
史云书一字一句,珍重道:“无论连城提出任何条件,她的要求,你切勿答应。”
莳栖桐不解,明明史云书先前才与自己说过她与长公主交情匪浅,如今,又怎出此言。
莳栖桐虽心中疑惑,但凭她先前所知,她亦知晓京中暗流涌动,自己稍有不慎,有些许行差踏错,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史云书并不会害她,故莳栖桐虽有不解,也还是按下疑惑,颔首点头。
见莳栖桐点头,史云书话锋一转,“对了,桐桐先前与阿梧在花园待了那么久,是在干什么?”
“这个呀。”见史云书抬眸而望,眼含探究,莳栖桐勾唇一笑,却未回答,“母亲若真想知道,何妨以秘来换。”
史云书抬手崩了莳栖桐的脑门,嗔骂道:“你这小滑头。”
莳栖桐就势拉住史云书的手,眷念不舍道:“母亲当真明日便启程?”
史云书将莳栖桐揽进怀里,垂头问询:“怎么?桐桐就如此不舍母亲?”
莳栖桐回抱住她,虽未言语,但低落的情绪已表露她对史云书的不舍。
又怎会不舍?送洛肃宁出嫁虽过云州,却不经云中,此别或是永别。就算日后她能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可有女扮男装与欺君之罪在前,她又怎能为了一时情长,妄送他人性命?
到时,就算再次重逢,也只能对面不识,以陌路人相见。
史云书理了理莳栖桐步摇上流苏,温言道:“若真不舍,归途时,或可至云中一叙。正好,桐桐也是许久不见云沐了,不是吗?”
未免留下眷念,莳栖桐婉言拒绝,“此路迢迢,说不定归途时母亲已归越宁。”
“倒也是。”史云书对莳栖桐低落的情绪有所察觉,她轻轻拍了拍莳栖桐的脑袋,“正好你此去日长,我见宋棠与那男孩情绪低落。不若母亲带上他们,遍揽云州一途风光,想必能令他们开怀不少,桐桐意下如何?或者说,这是否合乎桐桐之意?”
莳栖桐正有此意,但史云书轻易就觉出还是令她颇为惊叹,“母亲,你怎能轻而易举便洞悉我之想法?”
史云书莞尔一笑,拍了拍莳栖桐的肩膀,“知桐桐者,莫如我也。”
母子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史云书敛了笑意,让莳栖桐先行离去,“我已吩咐厨下将晚膳送至栖桐院,桐桐就先回去用膳,稍后便早些歇息,明日与我一道入宫。”
话已至此,莳栖桐也不好再久留,她与史云书告别后,便转身离去。
史云书目送着莳栖桐离去,待莳栖桐转过楼阁,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史云书面上笑意尽敛,竟是一副冰冷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她抬头观月,许是月冷如霜,撒下几丝寒意,又许是她心中冰冷外化于形。
她的低声轻语化入风中,浸润了这丝寒意,“无论你们所求为何,我定不会让你们如愿。”
而莳栖桐也在转出正厅后便敛下笑意,她眉头愁绪再染,浑身散发出丝丝冷意,令舒展花枝的桃树都不禁瑟缩,洒下片片芳菲。
莳栖桐远远便望见落染带着宋棠与小彘,掌灯于栖桐院前等候她的影子,暖黄的烛光随风摇曳,晃动几人身影,也投下一片暖意。
莳栖桐收敛身上冷冽的气质,换上笑意,望向几人。
见她的身影从远处浮现,宋棠抬腿便朝她跑来。
莳栖桐未走几步,便见衣袂翻飞如蝶的女孩朝她扑来,她蹲下身体,让女孩恰恰扑了她个满怀。
“栖桐姐姐!”
莳栖桐搂住宋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宋棠俯首于她的怀中,不愿再起,莳栖桐便任她紧紧搂住自己,汲取这片刻安宁。
见两人紧紧相拥,落染带着小彘,停在两人不远处,不愿惊扰这片宁静。
莳栖桐抬眸望向怯怯站在落染身后的小彘,他一副乖顺模样,完全不见昨日癫狂。若非莳栖桐知晓他乖顺表面下潜藏怎样的偏执,倒要以为他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孩。
许是莳栖桐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小彘温良的表皮露出一丝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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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他在落染看不见的角落嘴角微勾,笑得恶劣。
“小彘!”莳栖桐一声惊唤,引得落染连忙转身低头去看,以为小彘有何不适。
然而莳栖桐意不在此,她本就想作弄小彘。见小彘急急忙忙,险些没有掩下嘴角笑意,莳栖桐对其挑衅一笑。
对于落染的关怀,小彘显得无所适从,他呆愣原地,甚至没对莳栖桐刻意的作为做出反应。
还是莳栖桐轻声呼唤,对落染言说小彘并无大碍,只是她看错而已,才替他解了围。
宋棠也再开怀,她对莳栖桐述诸想念后,便拉着莳栖桐的手,便朝院内走去,便向莳栖桐分享今日趣事。
莳栖桐连连点头,与三人谈笑风趣。在用过膳后,莳栖桐便将史云书要带两人同往云州之事告知二人。
宋棠虽有错愕,但仍道了解。莳栖桐知晓她之不舍与担忧,便将今日已成功将她的户籍文书从那她伯父名下迁出,日后她便是一名自由之人的好消息告知于她。
乍听这消息,宋棠满脸错愕,直到莳栖桐又低声强调她已自由,宋棠才后知后觉地落下泪来,她几欲开口,皆泣不成声。
直到情绪稳定下来后,她才望向莳栖桐,眼中泪光仍旧闪烁,“栖桐姐姐大恩大德,让我如何以报。”
莳栖桐接过落染递过来的手帕,替宋棠轻轻拭去眼角泪痕,柔声回应,“既然你告诉过我你喜欢行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不若跟着母亲好好学习,日后,定能闯出你的一番天地。见你自由自在,达成理想,这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宋棠拉住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语泪先流,她什么都没有说出,只牵着莳栖桐的手,泣不成声。
等宋棠情绪渐渐稳定,莳栖桐才告诉她,这条路并非坦途,不要先急着感谢。
“栖桐姐姐此举对我恩同再造,若没有你,阿棠如今说不定已经死在伯父的拳脚相加之下,又怎能有此机会?比起痛不欲生的身体疼痛,踏上理想的旅途就如饴蜜之甘,令我甘之如饴。”
几番交谈下,宋棠很快便接受了这趟旅行。见宋棠嘴角笑意重燃,莳栖桐便让落染带她先行去歇息。
等两人走来,莳栖桐才转头看向从方才起便一言不发的小彘。
“你怎么看?”
小彘冷哼一声,“我能怎么看,你既已决定,我怎么看又何意义?若我不愿,你还能为我改变想法吗?”
莳栖桐含笑而望,在小彘被她的笑容看得困惑时,她缓缓道:“说不定呢。”
小彘眼角绽开一抹笑意,他试探道:“当真?”
莳栖桐继续微笑,等到小彘几乎笃定她会同意时,她才恶劣一笑,“自然是假的。”
小彘一声冷哼,便要离开。
等他走出好远,莳栖桐才唤住他,“你跟着母亲好好表现,若能得母亲青眼,何愁不能一展手脚?”
小彘顿住脚步,出乎莳栖桐所料,他并未开怀,只垂头不语。
良久,他愤怒转头,望向莳栖桐,“你就这么看我?”
见莳栖桐眼神疑惑,他冷哼一声,“如你愿便是了。”
不等莳栖桐回答,他便头也不回地冷冷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