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爸妈奔小康[九零]》
1. 第 1 章
1996年盛夏,午后阳光晒得地面升腾出阵阵热意。
乡下老砖房的凉意浇灭不了冯乐言心里的焦灼,躲在虚掩的门后热出一脑门汗。
她使劲按压干瘪的肚皮,‘咕噜’声反倒越来越响。从门缝偷瞄客厅里的潘庆容,往常这个时间阿嫲会去东沙村纳凉,她只需耐心多等一会。
潘庆容躺在摇椅上假寐,手里的葵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偌大的四室两厅,祖孙俩各据一角,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外面一声苍老的‘庆容’化解屋里的沉默,潘庆容应了声,摇着葵扇出去朝来人说:“老根伯,你怎么来了?”
老根伯背着手走到近前:“我想托你帮我说个人家。”
儿子一家都在外头,虽然对他不缺孝敬,可没人陪在身边,老根伯一个人过得没滋没味的,找个伴说说话也好。
“你的要求说一说,我记下来替你寻摸寻摸。”
潘庆容从接生员岗位退下来后,做起红娘的营生。见过不少男的急着找老婆,可这老根伯也急了点,老婆去世才一个月呢!
“我这把岁数还提什么要求呐,”老根伯摆摆手:“会过日子,人爱干净就行。”
潘庆容脑海里自动翻译:少花他钱,勤快打扫,女的。
老根头认真想了想,继续说:“最好前头的孩子都成家了,能多顾着我这头。毕竟以后吃住都在我这,如果三天两头跑回去,那不行。”
“老根伯,你这条件吧...”潘庆容往村口一指:“只要愿意多花钱,镇上有的是人应征保姆。”
“保姆哪会尽心!这样吧...事成给你100块媒人红包。”老根头思来想后许下重金,带着满意的笑容往外走。现在工人工资才三四百块,他笃定没有人能拒绝一百块。
“走慢一步泼你粪水!”
潘庆容压下火气低声念叨,“不能骂人,就当临死前积德......”狠狠刮了眼老头背影准备进屋,身后一声痛呼惊得她回头。
老根伯捂着手,脚下散落一地花生。旁边水泥地上正晒着她家的花生,不难想这花生出自何处。
“哎哟,老根伯你这是怎么了?”潘庆容故意放缓脚步,隔着敞开的窗户对上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尽是倔强。
这孩子傻乎乎的,打了人还傻站那不走。正要示意让她躲开,可惜已经来不及。
老根伯人老眼不盲,胸膛抵住锈蚀的防盗网,伸手去抢冯乐言手里的弹弓,忘记之前的顾忌放声开骂:“你个死妹钉①,竟然敢用这个打我!”
“你偷我家花生!”那是她握着水瓢来回无数趟浇水、抓虫才种出来的花生!
冯乐言根本不怕他来抢,退后两步拉起弹弓直指他门面,“我数三下!一!二......”
“我...给你...奶奶一百块,吃...几粒花生算少的!”老根伯气得结巴,那双眼睛里毫无怯意,他十万分确定,只要他的手再往前伸一厘米,死女包绝对会射出石子。
潘庆容阴阳怪气地开口:“我最近真是头头碰着黑②,不知道哪只发瘟老鼠在我家连吃带拉,尿湿半袋子花生!不过你放心,晒了几天应该没骚味了,是吧?”
‘是...吧?’
问他做什么?!
在两人注视下,老根伯强撑着没有抬手放鼻子下确认,“你...”个半天一甩手走了。
“牙都快掉光了,还想做新郎。”
潘庆容翻了个白眼,没落到实处的东西,死老头也好意思挂在嘴边说。瞪了眼依旧站在窗边的孙女,“人都走了,把你那弹弓收起来。”
“哼!”冯乐言仔细抹掉弹弓上不存在的灰尘,要不是她连着两餐没吃,饿得手上失了点准头,那老头的手背就不只是淤青这点小伤。抬眸望向地上的花生,眼里泛起心疼:“阿嫲,那些花生还能吃吗?”
“傻妹猪,那是诓老根头的。”
潘庆容竖起一指轻点她额头,板着脸说:“饭菜在锅里温着,下次再躲房间不出来就让你饿一天,叫你知道什么是‘无功者饭菜不留’。”
冯乐言咧开的嘴角重又抿紧,拽着裤腰从房间里跑出来,裤兜里的小石子‘噼啪’响,迎面朝进门的潘庆容努嘴:“你不赶我走,我就不生你的气。”
“嗐,原来是生我气呢。”
潘庆容好笑道:“那是你爸妈,又不是豺狼虎豹。送你去城里学写字念书,省得天天揣着兜石子到处野。”
“我爸说了,让我去东沙村上学的。”这是冯乐言趁她阿嫲打电话时偷听来的,说完朝外头跑去。
“你爸也要听我这个当妈的话,”潘庆容轻笑,看着人忽然跑走,追问:“哎,去哪?你要闹离家出走?”
看她在花生堆里不知道找什么,潘庆容仰头看了眼高挂的日头,催促她:“妹猪快回来,晒中暑有你难受的。”
“嘿,找到了。”冯乐言在散落的花生里找到一颗圆滑的鹅卵石,这可是她的宝贝弹/药,丢了一颗那才真的难受。
噼里啪啦’响的撞击声从身边经过,潘庆容叹道:“天天带着这些石头东跑西蹿,买再多的橡皮筋都不够缝你裤腰上。”
冯乐言从厨房抱出一个菜码冒尖的大海碗,惊喜得眼睛发亮:“阿嫲,今天又吃鸡肉哇!”
“吃多点肉,让你快快长高长壮。”
潘庆容躺回摇椅上,眉目含笑看着孙女大口扒饭,乐道:“你要是去东沙村上学,舅公家的牛怕会追你到学校。”
潘庆容娘家就是东沙村的,嫁来西沙村当年只有十来户杂姓人家,都是建国后响应号召上岸定居的疍家人,延续至今也不过二十多户,比不得东沙村世代同姓群居。
“哇!这个这是煎鲮鱼饼吗!”
爽滑弹牙的鲮鱼饼是潘庆容的拿手菜,因为剔刺,捶打肉泥成胶这些过程费神又得用巧劲,饭桌上轻易见不到这道菜。
冯乐言惊喜得听不见她奶奶的调侃,筷子戳起一块煎鱼饼将将停在嘴边。眼珠子一转,改而跳下凳子凑到潘庆容嘴边,“阿嫲,给你吃。”
“我不爱吃,你吃。”西沙村在珠江口沿岸,水里游的都不是什么稀罕物。潘庆容推开她的手,心里很是熨帖又充满不舍。
“这是我的报复,你吃吧。”吃了就不能赶她走,冯乐言追着她的嘴巴塞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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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你......”潘庆容一脸复杂地看着孙女,这孩子老把报恩说成报复。小腹忽然一阵钝痛让她弓起了腰,脸上冒起细密的小汗珠,止不住呻吟出声。
“是不是又肚子疼?我去给你拿药油!”冯乐言原地蹦起,没一会从房间里蹿出,拧开瓶子倒了点药油在手心,熟练地搓热手掌再捂上潘庆容的肚子,学着她奶奶以前给她抹油的样子,一边揉肚子一边轻声哄道:“抹了油就不疼了,吹吹。”
隐痛一次比一次持久,潘庆容恍惚间觉得这次大腿根也开始产生钝痛。看来病得不轻,令她更加坚定送孙女离开的决心。过了一会,摸了摸冯乐言乱糟糟的短发,淡定开口:“果然好很多,不用再揉了。”
“是我揉舒服的,对不对?”冯乐言仰起脸等着被夸。
就她那不知道轻重,在肚皮上捏来捏去的粗暴手法还敢来邀功,潘庆容暗暗嫌弃,抿唇点了点头。
冯乐言得到肯定,满足地洗干净手继续吃饭,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咸水歌。
那都是老一辈在船上传唱的口水歌,通过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唱出来有些违和。
潘庆容有心想让她换首歌,忽然被门外悄摸探出的黝黑脸庞吓一跳,捂着心口惊呼:“大牛,你站那鬼鬼祟祟吓人干嘛!”
“潘婶,我有急事求你帮忙。”大牛闪身进屋,急急忙忙拉起潘庆容。
“哎,”潘庆容拽住他:“你别扯我,先说清楚是什么事?”她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一个两个净会偷偷摸摸地来找。
大牛急得耳红脸赤,带着哭腔哽咽:“我妹她生了几个小时,娃娃生不出来,求你快去看看她。”
“惠玲又怀上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潘庆容一时后悔新楼盖在村尾的地方,这几天少出门,消息都不灵通,连连说道:“我退休好几年了,早就手生做不来接生员的活。生孩子上医院去啊,再不济找超英也行。”
“不能上医院,更不能找超英!”
大牛瞥见一旁扒饭速度慢下来的冯乐言,开始支支吾吾:“这事不能声张,万一...这胎还是女孩,惠玲婆家肯定闹离婚。不能让超英知道惠玲在这里,潘婶你救救惠玲吧。”
李超英是东西沙两村的现任接生员,如果让她知道惠玲在生产,一定会上报给计生办。
潘庆容这双手抱过数十个婴儿,张惠玲的大女儿也是她负责接生的,今年五岁。
头胎与二胎的年龄相差四岁以上、父母皆是农村户口这两点按照当地政策都符合二胎指标。悄无声息地躲回娘家生娃,如果这胎是女孩......
两条人命危在旦夕,容不得潘庆容再想下去,回房间背起接生箱子快步走出,出门前状似为难地抱怨:“惠玲以后抱着儿子回娘家千万不能提我名字,这事你给我瞒得一只苍蝇都听不见。如果哪天让赵戴银知道我私下接活,又来找我摆妇女主任的官威。”
“是我家欠你的人情,我张大牛一定会记着。”还没生出来就先听见‘儿子’的字眼,大牛顿时活过来,忙不迭地接过箱子飞奔出去。
潘庆容一路上都在忐忑,不知道乐言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认不认得路。
2. 第 2 章
两人前脚离开,冯乐言后脚放下碗筷就往东沙村跑。
赵戴银家在主街边上,这条路她和阿嫲走过无数遍。早已刻在脑海里,不会迷路。跑到赵戴银家门前时,力竭跌坐在地上。
赵戴银在她磕磕绊绊的学舌里理清楚缘由,朝天拜了拜,急忙骑上二八大杠往大牛家赶。
后座的冯乐言颠得屁股疼,到了地方一记扫堂腿迎面而来。她迅速滚下车躲过一劫,靠在墙上大口呼气。
赵戴银压根没察觉车后驼了个人,放好车子立刻拍打大牛家的大门,喊道:“婶子?大牛嫂?在家的给我开个门!”
震动的门板恍如催命符,惊得守在客厅的张家人面面相觑。
产房里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张惠玲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紧闭的眼角滑落一道泪痕。
潘庆容裹好襁褓放在她身边,轻声道:“你还年轻,现在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任由赵戴银一直拍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张大牛将将抬起屁股,下一秒被老婆拽回板凳上,还挨了她一记眼刀。
大牛嫂看见这蠢材就来气,公婆、小叔子和妯娌都在,一个个屁股黏在凳子上,生了根似的。这个时候谁去开门,注定落下埋怨。更何况,不还有惠玲婆婆在这。
她望向那个从进门就坐在主位,半步都没靠近产房的李家老太婆。
“好吃好喝地供着,净生些赔钱货!”李婆子甩脸离座。
铁门冷不丁从里打开,赵戴银来不及避让,李老太婆狠狠撞上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远。
赵戴银痛呼一声,瞬间了悟惠玲的处境,老天终究是没有让人如愿。余光瞥见躲在角落的冯乐言,松开眉头说:“妹猪,你去其他地方玩。”
冯乐言在她柔和的目光里败下阵来,灰溜溜地跑去田边的沟渠泡水。
水渠不过五十米长,半米宽,是村里用来淘洗的地方。现在家家户户打了水井,这里逐渐成了小孩玩水的集结地。
‘扑通’一声,又一个小孩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扑了旁人一脸。
邓明恩抹掉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睛看清楚是冯乐言,气道:“只有你,每次都是死猪扔河里的阵仗。”
“嘻嘻,你看我找到的新石子。”
冯乐言躺水里只露出一颗头,裤兜的鹅卵石顺着水流滑出,缓缓沉进沙底。捡起一颗通红圆润的石子举到阳光下,开始介绍:“这是我跟着哑巴叔去海边捡的,你看它和绿色这颗石头放一起......”
邓明恩对她的石子兴趣寥寥,耐心听了一耳朵后,指向十来米开外的一朵野花,“你能打断那支花杆吗。”
“你愿意去把石子捡回来,我就试试。”
花茎可比花朵细多了,没把握能一次打中。
冯乐言谈好条件,一个鲤鱼打挺从水里坐起。拿起边上的木制弹弓握手里,牛皮筋包裹鹅卵石瞄准微微晃动的臭草花。
附近小孩瞧见她的动作,纷纷喊人来看热闹。
“冯百中打弹弓啦!”
“冯乐言,我们来比一场。”这是张大牛家的小牛,向来自称西沙村第一神射手。
冯乐言没把手下败将放在眼里,随口‘嗯’了声,紧接着松手射出鹅卵石。
极其细微地“哒”一声,臭草花当即折断。
“芜湖!真打中了!”不需要邓明恩动手,其他小朋友抢着去捡石子回来。
一片欢呼声中,小牛盯着她油光滑亮的弹弓问:“如果我这次赢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弹弓给我玩一会?”
“不行!这是哑巴叔特地给我做的!”冯乐言双手捂住弹弓,隔绝张小牛觊觎的眼神。
“你刚才答应和我比赛的。”
“你又没先说要彩头,”邓明恩‘哗啦’一声从水里弹起,叉腰鼻孔朝天哼道:“没有讲清楚就不算答应!”
小牛气得涨红脸:“说好又反悔,你们不讲信用!”
“我就不答应!”冯乐言同样鼻孔朝天,任凭张小牛大声叫嚣,顾自归拢水里的鹅卵石捧手上,和邓明恩跑到树荫底下继续泡水。
邓明恩掰开一块石头寻找小虾米,扭头问:“你早上为什么没出来玩啊?我和彩霞他们玩跳房子,她们都不提醒我线在哪。”
“我在家出不来。”
“是被你阿嫲关里面吗?”
“不是啦!”冯乐言拽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笑嘻嘻地开口:“阿嫲说要带我去省城,我生气就躲房间里。然后她吃了鲮鱼饼,答应不让我去啦!”
邓明恩的声音低沉下去:“可是...你不想你爸妈,还有你姐姐吗?”
“我姐不是嫌我吵就是嫌我烦,才不想她呢!”冯乐言皱起鼻子哼气。
“可是我想爸爸妈妈。”邓明恩抱起膝盖埋下去,她的爸妈在深市打工,只在过年才有假期回家。
突如其来的抽噎声让冯乐言慌了手脚,捧起水里的石头说:“你不要哭啦,这些石头都...选一颗送给你!”
邓明恩茫然抬头,她哭这么伤心,只给一颗?
不对,她不会打弹弓,要这些石头干什么?
“那...”冯乐言看她迟迟下不了决定,带着割肉般的决心开口:“你可以再挑一颗!”
既然她坚持送,邓明恩索性认真挑起来,指尖刚碰上一颗蚕豆大的鹅黄色石头,远处田里半人高的禾苗杆堆里忽然蹿出两人一狗,冯乐言只看见一个古铜色的屁股从眼前飘过。
“哇哇哇!旺财走开!”皮球边跑边哭喊,身后的大黄狗追出几米又钻回稻草杆堆里。
“哈哈哈!”其他小孩听见动静纷纷抬头,有人大声嘲笑:“皮球光屁股!”
“哈哈哈!”另一个跑出来的小孩笑得拍大腿:“刚拉屎的时候,皮球被旺财舔屁股。”
“你听见没?”冯乐言笑得前俯后仰,指着跑远的小黑孩说:“皮球被狗舔屁股!”
“呀!女生不能看男生尿尿!”邓明恩的眼睛早就捂得严严实实,认真说道:“我阿嫲说看了会长针眼!”
“针眼是什么?是眼睛长出针吗?会很痛吗?”冯乐言想到家里的缝衣针,摸摸仍然完好的眼睛,挣扎着追问:“我只看见皮球的屁股,没看他尿尿,这样也会长针眼吗?”
邓明恩变得不确定了,担忧地看着她说:“我也不知道。”
“吃饭喽~”
“细狗吃饭喽~慢了吃藤条!”
“妹猪!妹猪!”
黄昏时分,村里到处在喊回家吃饭。冯乐言在一片声音里听见潘庆容中气十足的呼唤,忙不迭地跑回家。
潘庆容在门外空地收花生,等人到跟前看见一只‘湿猴’,头疼地念叨:“每天不玩到太阳落山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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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回家,你看看你,又去水渠那玩得浑身湿哒哒!我看见你衣服粘身上就难受,快去......”
“阿嫲!”冯乐言带着哭腔打断她说话,惶恐冲出喉咙:“我要变成怪物,你没有妹猪了!”
“这是什么话?”
潘庆容凝眉,扔掉扫帚把人拉去烧水灶膛前,借着火光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检查一遍,拍了下她屁股,没好气道:“又想装神弄鬼是吧,你姨婆专治小鬼!”
“我没骗你!我看了皮球的屁股,明恩说会长针眼。”冯乐言揉了揉屁股,扁着嘴巴祈求:“你不要喊姨婆来,她会把我抓走。”
“……”潘庆容抿紧唇背过身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借这件事吓唬她以后别乱看人屁股。
“阿嫲?”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冯乐言一直强撑的精神跟着被抖散。阿嫲哭了,她真的会变怪物被人抓起来!
“咳咳!”潘庆容艰难咽下笑意,扯平嘴角转身正色问:“你是故意看的吗?”
“不是故意的!”冯乐言猛猛摇头:“是他不穿好裤子跑出来的!”
“哦,那没事。”潘庆容着重给她分析:“只要不是存心看的,就不会长针眼。你以后记住了。”
“真的哇?”冯乐言双眼‘噌’的一下,比火光还亮。
“你阿嫲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快去拿洗澡盆过来。”潘庆容揭开‘噗噗’冒汽的大锅盖,说:“水烧热了,先洗干净你这只‘湿猴’再吃饭。”
冯乐言瞥了眼热气腾腾的水面,捏着衣摆不是很情愿:“我想用井水洗。”
“今天忘记晒水,这个兑点凉水就不烫了。”小人儿慢吞吞地挪去拿洗澡盆,潘庆容怒从中起:“我数三下,再不拿来封个官你做!”
这话得反着来听,冯乐言甩开腿冲进浴室拿盆。一会儿,脱光光坐进大水盆里,打湿毛巾裹着热水擦过身体。
潘庆容扛着袋花生走进客厅,喊道:“洗好就起来吃饭,别在那玩水。”
“知道啦!”
夜幕低垂,祖孙俩吃完饭洗漱后,躺在床上时已是九点。
冯乐言终于想起阿嫲忘记晒水的原因,看着黑乎乎的蚊帐问:“阿嫲,惠玲阿姑是不是生了妹妹?”
“你怎么知道的?”潘庆容诧异,这事除了张家人,就只有赵戴银和她知道,难道有人偷偷张扬出去?
这又不是什么难题,冯乐言昂起脖子扬声:“女的生女孩,男的生男孩呀!”
潘庆容举着葵扇扇风哭笑不得,白天没能说出来的喜庆话,现在终于可以和孙女吐露:“小宝宝长得白白胖胖像颗花生仁。脚心长了颗黑痣,是个命中带富,不愁吃喝的福气人。”
“哇!惠玲阿姑肯定很喜欢妹妹!”
冯乐言翻身侧躺,试图在黑夜里捕捉潘庆容的神色。可惜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她的声音仿佛从远处虚虚传来,找不到落脚点。
“自己身上掉出来的肉,哪会不喜欢。”潘庆容呢喃,改而提起另一件事:“睡吧,你明天醒不来的话,我自个拉花生去油厂榨油。”
冯乐言立即闭上眼睛,下一秒依偎在她怀里撒娇:“阿嫲,我想听你讲古。”
“哎,碗底都刮干净了,哪来那么多古讲。”潘庆容轻轻拍着她后背,重复每个夜晚的故事:“从前有只狗熊最爱吃......”
3. 第 3 章
榨油厂在东沙村,脚踏三轮车甫一进入生产街,冯乐言在后车斗铆足劲嗅花生油的香气。越靠近油厂,香味越浓郁。
潘庆容这边卸下袋子等老板做上记号,按号排队脱壳。转个身的功夫,冯乐言已经吃上香喷喷的花生渣。
潘庆容上前轻轻揪了下她耳朵:“我一时没看住你,你就来讨吃的!”
“是靓靓姨给我的!”
冯乐言连忙护住薄脆酥香的花生渣。在这榨花生油,不要花生渣的话可以免加工费。阿嫲为了省加工费,从来不要花生渣。
“大姑,给两片不碍事。”老板娘是潘庆容的疏堂亲戚,加之冯乐言嘴巴甜。吃点花生渣而已,给就是了!
发动机‘轰隆隆’响,潘庆容寒暄两句就牵走冯乐言。
外面有几个在挑拣花生粒的客人,四婆直起腰打招呼:“庆容,你也来榨油啊!”
“是呢,你倒是来得早。”潘庆容拉了张小板凳坐过去,循着记忆闲聊:“你家今年种了有三亩花生?油准够供上一年半载了。”
“哪能呢!”四婆黝黑的脸上带着埋怨,眼里全是自豪:“家里等吃饭的嘴巴越来越多,这趟榨出来的油顶多撑两月,累死我这身老骨头。”
“7号!7号花生脱壳了!”
冯乐言一直守着老板,认得自家的绿色蛇皮袋,连忙喊:“阿嫲,拿花生啦!”
“哎,来了!”潘庆容提着花生坐去四婆旁边。
四婆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听说惠玲躲回娘家生了个女儿?”
潘庆容手一顿,状似佩服地叹道:“连是男是女都知道,你消息真灵通!”
西沙村就豆腐块大,秘密瞒不住其他人。
瞧她神色不似作伪,四婆得意地歪嘴:“我小儿媳的堂姑住张家隔壁,说半夜听见婴儿的哭声。他们家两个儿媳妇经常在村里走动,肚皮鼓没鼓大家看得真真的。除了惠玲,还能有谁!如果这胎是男孩,她那婆婆早就敲锣打鼓了!”
她说着撞了下潘庆容的肩膀,关切道:“你儿媳妇...还没动静?不着急啊?”
潘庆容专心挑拣起花生,含糊回应:“她人在城里,见一面都难呐。”
冯乐言不太满意进度,挪了挪小板凳挨近潘庆容:“阿嫲,你别顾着说话,等会吃不上中午饭了。”
大姨听见她老气横秋的口吻,忍不住逗她:“你帮我先挑好,四婆请你吃云吞。中午饭就有着落了,好不好?”
四婆身后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不容小觑,冯乐言想忽视都难,立即摇头:“我和阿嫲才是一家的,四婆喊你家的人来。”
“嗐,小人精一个!”
四婆埋头继续挑拣,挑花生是个费时间的细致活,她家的几个化骨龙坐不住,只能羡慕别人家有乖孙。
冯乐言闻到饭菜香才发现问题,他们家两张嘴吃饭,花生看起来却和四婆家的差不多份量,她惊讶:“阿嫲,我们家这次的花生好多哦!”
“这次榨好半年的量,省得你老想着来讨吃的。”
冯乐言扁嘴,每月一次的小零食就此暂停。为了填补遗憾,她狠抓两把花生仁塞嘴里。
潘庆容失笑,任由她闹。将近一点才挑好花生仁拿给老板,忽然交代要走花生渣。
冯乐言本来饿得腿软,闻言腿骨有劲,跳上车斗问:“阿嫲!真要花生渣吗?”
潘庆容把着车头,看了眼她龇着大门牙的模样,揶揄道:“今年你舅公家养了两头猪,你和小猪各分一份。”
花生渣本来就是喂牲口的,冯乐言没听出她的调侃,随手拽了片叶子举高,盯着笑个不停。
***
三桶香喷喷的花生油下午出炉,冯乐言扎马步拎起其中一桶。
潘庆容连忙夺过来放车斗,嗔怪道:“皇帝啊,小心折了你这细胳膊。”一桶油二十斤,这傻孩子莽足劲就上。
“嘿嘿。”冯乐言挠挠头,改而抱紧小袋的花生渣,在路上啃得‘咔嚓’响。
三轮车停在两层小楼前,潘庆容拎起袋子,头也不回地吩咐:“我一会就出来,你坐在这别乱跑。”
冯乐言守着三桶花生油乐开花,刚才潘庆容说晚饭吃河粉。
纯米浆蒸出来的簸箕河粉薄透有弹性,口感细腻爽滑。淋上鲜榨的花生油,简直是人间美味。
“嘿!妹猪在傻笑什么呢?”
冯乐言抬眸,两个打赤膊的男人正抬着块石板从屋旁绕出来。问她话的是走在前面的老头,她喊了声“舅公”,随即跳下车。
潘解放等人到了跟前自觉弯腰,光秃秃的头皮被人摸了把才直起腰,问:“跟着你阿嫲来的?”
“嗯嗯,阿嫲在里面。”冯乐言以前骑在舅公肩膀上时,最爱摸他的光头。这个习惯保留至今,摸完心满意足地朝后面的年轻男人笑:“文表叔!”
潘学文对此见惯不怪,蒙了层白灰的脸庞憨笑:“年年早上还想去找你呢,可惜中午被他妈带去外婆家了。”年年是潘学文的儿子,今年五岁,最喜欢粘着冯乐言。
年年胆小又爱玩,遇见条虫子先大叫,每次耳膜受苦的是冯乐言。听见年年不在家,她暗暗松了口气。
自以为做得隐秘,潘解放看穿不说穿,拎起锤子和凿子说:“这里灰大,你进屋找舅婆拿吃的。”
“我想看你们刻字。”冯乐言倒退两步蹲好。
“小孩都躲着这些石碑走,偏你还往前凑。”潘解放稀奇道,他家做的是卖棺材兼刻碑的营生,以前有人经过嫌晦气还会吐口水。
“哎哟,爸!”潘学文忽然夹紧双腿,皱眉道:“我肚子疼,你先凿会。”
高低起伏的屁声余调悠扬,潘解放没好气地嘟囔:“少吃点炒黄豆!”
“抹药油就能好。”冯乐言看着文表叔迈小碎步往屋里跑,说:“阿嫲每次都是抹药油,很快就不疼了。”
潘解放仔细琢磨‘每次’这个词,问道:“你阿嫲经常肚子疼?”小孩子不记事,他换个问法:“你家药油还剩多少?借来给学文抹抹。”
“剩一点点。”冯乐言两指捏住举在眼前。
潘解放眉头皱起,放下工具进屋寻人。潘庆容正和弟媳王立春说话,他直接插话:“大姐,听妹猪说你这阵子总是肚子疼?”
潘庆容一副寻常口吻:“人老机器坏,多多少少都有点小病小痛。”
潘解放劝她:“小病小痛才折磨人,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小毛病而已,”潘庆容嫌他大惊小怪,淡定直视孙女担心的目光,说:“不上医院无病无灾,进了医院大病小病都来。”
“说的也是,”潘解放摸了把光头。
王立春深以为然:“听说石狮巷有个老伯之所以没了,就是被医院吓着了。本来只是感冒非要人住院,住不到一个星期,人横着回来。”
“横着?”冯乐言苦苦思索,想不到人横着是怎么走路。
“妹猪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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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解放捂住冯乐言的耳朵,瞪了眼王立春。
“这不是话赶话,顺嘴说出来了嘛。”王春水顿觉委屈,他们家做丧葬这一行,平时说话难免忘记避忌,她又不是存坏心吓唬小孩。
“你别在这碍事。”潘庆容赶走弟弟,宽慰弟媳:“我知道你的为人,别放心上。”
王春水抓住她手晃了晃,展露笑容:“哎,还是大姐了解我。”
潘庆容一时有些牙酸,王春水什么都好,就是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爱朝人撒娇。拍了拍她的手背,“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
王春水挽留:“怎么就要走了,在这吃晚饭呀。”
“不了,刚答应妹猪买河粉。”潘庆容说着起身。
“舅婆,我们不在这吃饭。”冯乐言害怕走慢一步河粉飞了,急忙拉潘庆容往外走。
潘解放父子俩看见她们出来,也纷纷挽留。
“行了,我没和你们客气。”潘庆容朝三轮车走去:“门口就这点路,不用送。”
“大姐,等我一会。”王春水掉头回屋,片刻,拎着袋水果出来放冯乐言脚边,捏了捏她脸颊笑嗔:“之前不是说好来摘鸡屎果,果子掉地上都不见你人来。”
“她路过的蚂蚁都要看两眼,忙得很呐。”潘庆容斜睨一眼讨巧卖乖的孙女,和王春水说:“亏你还替她记着,特意留着等她来。”
冯乐言脚尖在车板上划来划去,过意不去地看着王春水。
“明年结果子,舅婆还等着你来摘。”王春水摸摸她后脑勺,退后两步让出条路,说:“大姐,我记着你交代的事,等海强回来和他说。”
“赖我这睁眼瞎,大字不识多个。”潘庆容一边自嘲,一边跨上车座,“只好辛苦海强了。”
王春水怪她太客气:“在外头多的是有文化的被骗,就算你不说我也要海强陪着去。”
“是我想左了,你回屋吧。”潘庆容用力蹬车。
楼前石碑渐渐在眼里缩小,王春水依然站在路边望着她们,冯乐言扬起手喊:“舅婆拜拜!”
远远传来王春水一声:“哎!”
***
西沙村,冯乐言吃下第二碗冒尖的河粉,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猪撑大,狗撑坏,人撑猴精怪。”潘庆容慢悠悠地开口:“你啊你,要变猴子喽。”
“我去哑巴叔家!”
这个家总有道理等着她,在哑巴叔家只有她说话的份,没人会反驳她。
冯乐言溜下饭桌提起门边的小桶往外跑,桶里是她的鹅卵石。
“玩一会就走,别待到鸡打瞌睡还不回来!”潘庆容的视线追着人喊,却只见黑影两条腿甩得飞快,眨眼消失在夜幕里。
她这一去,直等到蝉鸣都哑了才回家。
冯乐言在大门口扔下桶就开始喊人,走进客厅亮着灯却不见潘庆容。
发现她的房间亮着灯,快步跑过去,潘庆容正在里头收拾衣服,她傻在原地问:“阿嫲,你在干什么?”
“榨好了油,也该送你去城里了。”
潘庆容在袋子里塞完冬衣接着放夏装,念叨:“你幺姑不知道小孩长得快,买那么多衣服没穿几次。”
冯乐言瞬间觉得傍晚那顿河粉不香了,潘庆容放一件,她掏一件,气呼呼地嚷道:“我不去!我不去!”
潘庆容干脆把衣服往床上一扔,语气带着强硬:“现在不是和你商量,明天就去省城!”
4. 第 4 章
西沙村向来忙中有序的早上,今天多了一出意外。
“阿嫲,我不走!”冯乐言翻来覆去说这句话,潘庆容听不见似的,肩挑两个蛇皮袋稳步往前走。
眼看就要出村口,冯乐言扒住枇杷树打算曲线自救:“以后你后背痒了,没人帮你挠。”
“我买支‘不求人’,还能蹭墙,多的是办法。”潘庆容大步朝前,头也不回地警告:“你别给我耍花样,乖乖跟上。”
大姨挑着水桶迎面撞上祖孙俩,抬起挡眼的帽檐问:“潘婶,看你大包小包的,准备去哪?”
“哎,去国兴那看看他们。”潘庆容扶着腰喘了口气,笑着和人打招呼:“你这已经浇完菜往回走啦?”
“是嘞,再晚点太阳出来能把人晒晕咯。你们家国兴是个有本事的,在城里喝上自来水。”短发大姨羡慕又妒忌,肩上扁担一甩,前后水桶一晃一荡地走了。
潘庆容顿时没了笑脸,仰头瞪向站在树上的冯乐言。刚一个错眼,她人比那蟒蛇还厉害,手脚并用攀住树杆快速蹿上枝头。
潘庆容越想越气,低头寻了根木棍抓手里:“你给我下来!”
冯乐言紧紧抱住水桶粗的枇杷树,使劲嚷:“你答应让我留在这,我就下去!”
“你再不下来,我就......”潘庆容扔掉短棍,四处寻找更长的。
冯乐言侧脸贴着树干,远远瞧见背着渔网朝这边走来的黝黑男人,恍若找到救星,大喊:“哑巴叔,快救我!”
哑巴看了眼树枝的高度,胡子拉碴的脸上充满担忧,扔掉渔网张开双手:“啊!啊!”
“哑巴,你来得正好!”
潘庆容同样眼前一亮,抽起地上的扁担说:“你个高,给我把这衰女包敲下来!”
冯乐言看着那根手臂粗的扁担,抱住树干两脚一蹬爬到更高处。
忽然,潘庆容弯腰捂着肚子,只听见她‘哎哟哎哟’的痛呼。
“阿嫲,你是不是又肚子疼!”冯乐言连忙抱住树干溜下地,三两步跑到潘庆容面前。还没来得及查看她的状况,脖子一紧,后衣领就被人揪住。
潘庆容挺直腰露出毫无异样的脸庞,挑眉道:“和我耍花样,你还嫩了点。我今天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去省城!”
说着不顾冯乐言憋屈地瞪视,扭头吩咐:“哑巴,去找根绳子来!”
冯乐言急得伸长脖子:“哑巴叔,不能找!”
哑巴被祖孙俩弄得晕头转向,张着嘴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十指忙乱地在两人之间比划。
“你指来指去的,我看不懂。”潘庆容嫌他在这给孙女涨胆气,索性解开蛇皮袋的绳子将就一下。
“阿嫲,不用你绑,我去省城。”
“真的?”潘庆容诧异,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该不会是想耍小聪明骗我吧?”
冯乐言心灰意冷,看出潘庆容是真的要送她走,抿紧嘴巴重重地点头,转而走向一旁抓耳挠腮的哑巴,掏出裤兜的石子捻起一颗交给他。
“哑巴叔,这是我之前答应送给明恩的,你帮我拿给她,告诉她...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过年回来就可以见面,你这孩子.......”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潘庆容转念一想,无语地开口:“哑巴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你让他传话不是为难人嘛!”
冯乐言管不了那么多,陷入离乡别井的愁绪里自话自说:“你以后做了新弹弓,就给小牛他们吧...还是留一把最好的给我?”
“行了行了!”潘庆容看不得她一副交代遗言的模样,反倒自己和哑巴说上话:“我估计得明天回来,这两天拜托你给我家菜园子浇浇水。哪些菜到时间了,你就摘来吃。”
看见哑巴摇头摆手,她接着说:“你天天泡海水里,菜也种不了几颗。尽管来摘!让你摘就摘,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哑巴手足无措地抓紧长竹竿,自从家里头只剩他一个后,帮衬他最多的就是潘庆容,犹豫地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最是实心眼。潘庆容瞥了眼他身上的破洞衣服,“行了,海里的鱼不等人。”
哑巴追着潮水离开后,祖孙俩沉默地继续往东沙村走。
***
潘海强守在两村之间的土路,终于盼到潘庆容的身影出现,连忙上前接过扁担扛肩上,说:“大姑,你们再不来,我就去找你们了。”
潘庆容担心错过开船时间,连忙问:“赶得上去渡口吗?”
“让我哥开三轮车送我们,肯定能坐上船。”
潘海强手臂青筋暴起,换了一边肩膀,咬牙问:“嘶,袋子里装的什么啊?压得我肩膀火辣辣的。”
其中一个蛇皮袋底部戳了两个洞,正好一边一只鸡头探出来透气。
冯乐言避开啄人的鸡喙抢着说:“阿嫲把家里的花生油全带上啦!”
两罐花生油整整50斤,仅剩的两只鸡也被抓走,冯乐言都要心疼坏了!
“那是给你爸妈和小姑的,谁教的你小气成这样。”潘庆容点点她额头。
冯乐言‘哼’一声扭脸躲一边,这又不是给谁的问题,她就是心疼阿嫲,种那么久花生才榨出来的花生油就全给出去。
潘海强感觉半边肩膀麻木了,打着商量说:“大姑,要不我们坐车吧。坐船遇上海浪的话,我担心你老人家受不住。”
“我跟你姑丈出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更何况坐渡轮才五毛一个人,坐车得花几十块,他这话算是燃起潘庆容的拳拳之心,“你只衰仔口袋里有几个钱,你还没上班就大手大脚,以后怎么攒下钱?”
“先坐大巴过海,然后再搭渡轮就不用花这么多钱。”潘海强苦着脸说,一路全坐铁壳仔①,他人先被海浪晃没。
潘庆容这辈子去过最远地方就是镇上,想了想还是听侄子的。
三人走到潘家屋子前,除了年年太小起不来,其余人都等在门口。
黄清水叮嘱两个儿子:“你们路上警醒些,看见脸生的凑来赶紧走。”
潘学文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潘海强只好接过安抚亲妈的责任:“妈,我又不是第一次去省城,你放心吧。”
潘解放看了眼日头,催促:“别说这么多了,赶紧出发吧。”
“突突突”三轮摩托车启动,带起一阵黑烟。
冯乐言从摩托三轮车换乘大巴车,软软的坐垫让她舒服地眯上眼睛。今天太早起床,伴随窗外‘呜——’连绵的货船鸣笛声,她的眼皮渐渐阖上。
醒来时,人已半躺在渡轮的塑料凳子上。
潘庆容理了理她额前汗湿的短发,轻声问:“船上有卖雪批②,要不要吃?”
没有孩子能抵挡香甜奶白的冰块,冯乐言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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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一股臭机油味皱起的眉头松开,正要点头,船尾一片‘哇’声勾起她的好奇。
潘海强靠着椅背抱臂假寐,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笑道:“那些小孩在看船尾吹泡泡呢。”
吹泡泡?
冯乐言忘了雪批,急忙从船头跑到船尾,挤进孩子堆抓住铁栏杆往下瞧。
“卟卟”两声,船尾激起一阵浪花,吐出白色细微的泡沫。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张大嘴巴跟上一片‘哇’声。
靠岸踏上市区的地界,冯乐言的眼睛更是忙不过来。
潘庆容牢牢抓住她的手腕,紧随潘海强身后穿梭在挑着各种货物的人群里。
旁边推着摩托车走的大叔连声抱怨:“保管费升到1元,真是拿刀砍大腿肉。”
潘海强挤上公交狠狠喘了口气,眼疾手快抢到车厢后排的两人座。
他连连招手让祖孙俩落座,卸下蛇皮袋全放座位底下,站在木凳子边上说:“连单车的白天保管费都要3毛,幸好我没听我妈的骑车来。”
潘庆容刚上过公厕,叹道:“在这里占个茅坑拉屎都要收钱,更何况是块地。”
“阿嫲!你看那辆车上面有两条‘胡须’!”冯乐言早忘了之前的不情愿,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说个不停。
“啧!卜佬!”
卜佬,城里人专门用来骂乡下人的蔑称。
潘海强猛地瞪向后座的瘦小男人,指着人厉声喝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他这话一出口,引来车上其他人的目光。瘦小男人本来闪躲的视线瞬间强硬起来,挺起胸膛回道:“你让我说就说,你算老几!”
“够胆出来只抽③!”潘海强一手撑在椅背上借力,探身过去就要揍人。
“别在公交上闹事呀!”站过道上的路人连忙劝架。
“细强,你给我收收那火爆脾气!”潘庆容板着脸喝住侄子。
“大姑,被人骂到面前,我吞不下这口气!”潘海强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冯乐言同样气鼓鼓,捏紧双拳怒视一脸嘚瑟看着他们的男人。
潘庆容摁住潘海强,扭头随意地上下打量一遍的年轻男人,轻笑道:“后生仔,送你一句‘人狂无好事,狗狂无屎吃。’”
“噗嗤!”邻座连忙捂住嘴。
瘦小男人脸色铁青,装得一副无辜模样:“你...怎么骂人!”
“不会自己学,我又不是什么开善堂的。”潘庆容嫌弃地瞥他一眼,随即掀起衣摆。
“你......”男人刚要回嘴,看见她掏家伙急忙连滚带爬地钻出座位,大喊:“司机,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哈哈哈!看他那样子,像条虫一样爬下去!”潘海强和冯乐言看着他吃瘪的模样,笑得浑身舒畅。
倒是潘庆容看着周围忽然空出一大片,那些乘客脚尖踩脚跟地抢着往车门走。
她一头雾水地拿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汗珠,嘀咕:“怎么回事啊?”
有人看见她拿的是帕子瞬间回魂,被吓软的腿还没恢复过来,歪在潘海强身旁说:“真怕你掏出两把槍,左手一槍,右手一槍,把全车人崩了。”
三人问号脸:“哈?”
乘客抹了把冷汗:“听说前阵子...有人在身上藏炸弹去炸火车站!”
潘庆容:“……”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5. 第 5 章
三人奔波大半天,抵达仁和市场外围时已经快两点。
潘庆容带着眩晕的脑袋下车,重重踩两脚地面才有了实感。
潘海强挑着担问:“大姑,你还能走吗?”
“没事,走一会就好。”
潘庆容的目光在繁多的店铺招牌间睃巡,最后定在一家食肆:“天大地大,吃饱事大。别说大姑小气,今天请你尝尝省城面馆的味道。”
潘海强盯着前面开路的背影,悄摸和冯乐言咬耳朵:“你阿嫲,我大姑是不是撞邪了?”
往常连水都不舍得买的人,今天居然大方请客吃饭?!
还有坐公交车的时候,骂人的功力都减弱了。换作以前,早追着那扑街仔骂到下车,哪还有他发挥的余地。
冯乐言终于找到知音,忙不迭地倾诉:“她早就怪怪的.......”
“喂!你们走快两步!”潘庆容站在面店招牌前回首冲他们喊。
两人对话中止,踏进铺子迎面一股带着香味的热气扑来。在乡下这个时间,店家已经在拍苍蝇了,这里依然座无虚席。
冯乐言眼尖,觑着门口那桌客人撅起屁股,三两步过去占位。
三人点餐后,潘庆容掏出手帕在她脸上囫囵转圈,夸道:“还是小孩的眼睛好使。”
脸蛋困在大掌之中的冯乐言‘呜呜’抗议,阿嫲擦汗的手法实在粗糙。
幸好在她感觉呼吸困难时,手帕离开了她的脸。面前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濑粉,上面铺了几块卤牛腩。瓷羹深深挖一勺,尾指粗的濑粉裹着浓白粘稠的汤汁躺在里面。
潘庆容叮嘱:“小心烫嘴,吹两口再吃。”
坐对面的潘海强早就‘嗦嗦’半碗下肚,明晃晃的对比在眼前,冯乐言哪坐得住,鼓起脸使劲吹一口,张大嘴巴直往里塞。
弹牙的濑粉在嘴里打架,又不舍得吐出来。
潘海强同样如此,一大一小忍着烫哆嗦嘴。
潘庆容连忙给他们倒水,失笑道:“吃慢点,没人和你们抢。”
“大姑,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濑粉!”潘海强捧起碗“咕噜”喝光汤汁,腆着脸问:“能不能再叫一碗?”
“叫就是了!”潘庆容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顺便警告旁边蠢蠢欲动的冯乐言:“你还有半碗,没吃完之前别想着下一碗。”
这就是个眼宽肚窄的家伙。
冯乐言悻悻地垂眸,阿嫲简直是她肚子的蛔虫。舀起一勺濑粉塞嘴里,漫无目的的视线忽然和坐在角落的女孩对上。
刚要咧开嘴回个笑容,对方却转移视线。扯回嘴角继续吃粉,那股直勾勾的目光又落在身上。
冯乐言顺着她的视线缓缓落在自己的碗上,难道她饿了?悄摸掀起眼皮望去,和那双漆黑的眼眸重逢。
她气嘟嘟地瞪过去,侧身抬起手臂半圈住碗。像只护食的小狗,只差发出低吼朝人宣示主权。
女孩一愣,不明所以地面向其他客人。
冯乐言瞪了人心里也不好受,盯着碗里残余的濑粉挣扎几秒,忽然问道:“阿嫲,我的利是钱还有吗?”
“又想买什么?”潘庆容装模着眼地点点手指算了算,说:“一毛钱两颗糖,两毛一包无花果丝.......从开年到现在,应该是一分不剩的了。”
作为曾经的小卖部常客,冯乐言暗暗后悔一秒,犹豫道:“能不能借我两块钱?过年就还你。”
她刚刚听见报账,加牛腩的濑粉一碗两块。
“就两块钱,表叔给你!”潘海强在桌面拍下一张绿油油的纸币。
“收回去!”潘庆容瞪了他一眼,扭头问冯乐言:“你要两块钱干什么?”
冯乐言眼珠子悄咪咪地瞥向角落,快速收回视线,低着头吱唔:“那里...有个小孩好像没饭吃,一直盯着我的碗。”
潘庆容疑惑地看过去,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囡囡果然盯着他们。
可是之前看她帮忙收拾碗筷,应该是这家老板的小孩。
这么懂事的孩子饿得瘦条条的,像根火柴棍支着个大头。遭瘟的老板,连孩子口粮也抠!
她的眼神不禁带着怜惜,摸了摸冯乐言的头顶,说:“不用你借,阿嫲给你。”
然后挥手招来老板指着那小孩说:“给那孩子煮碗粉,我付钱。”
“啊?”老板怀疑自己在厨房蒸出幻听的毛病。
“你还装傻!”潘海强吐掉牙签,皱眉问道:“你是她爸?”看他点头,接着说:“小孩饿得盯着碗在咽口水,你没看见?”
“饿?”老板回头看了眼涨红脸的女儿,一拍脑袋笑道:“店里人手不够,她帮忙盯着收拾。净想着快点腾出座位给客人,真是不好意思。”
乌龙三人组:“……”
“呵呵...哈哈哈!”潘海强忙碌地左右张望,看见淡定的潘庆容和疑似仍在消化信息的冯乐言,合着只有他一人尴尬。
潘庆容松了口气:“原来是误会呐,孩子没有挨饿就好。”
“你们也是好心,”老板看了眼他们桌面,笑道:“我家孩子性子急,你们慢慢吃。”
在这坐多一秒,只会多丢脸数十秒。
潘庆容等老板进了厨房,催起冯乐言刨干净碗底。没等那孩子来收拾,两个大人着急忙慌地扯着冯乐言离开。
***
冯乐言知道在店里闹了笑话,乖乖任由潘庆容拽着手腕往菜市场走去。
潘海强却在入口撂下担子,搓着手说:“大姑,国兴哥的档口叫英姐水产。你问问人很快能找到,我就送你们到这了!”
“诶!”潘庆容看着人眨眼间消失在拐角,嘀咕:“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阿嫲,我们去哪里找人?”
冯乐言站在陌生的市场入口,一眼过去全是‘回’字形陈列台,统一贴上的白色瓷砖给昏暗的场地增补光亮。
“跟紧我,千万不能乱跑。”潘庆容挑起担子往里头打量,一手攥牢她的手腕缓步踩上湿漉漉的水泥地。
下午两点的菜市场,刚褪去一轮客流高峰。正是摊主们休息补眠的时间,冯国兴平躺在沙滩椅上蒙头大睡。
是守着几个水盆的冯欣愉先认出潘庆容,连忙拍醒冯国兴:“爸!我看见阿嫲!”
“怎么可能...”
冯国兴嘟囔着扯下盖在脸上的报纸,撑起上半身张望,果然瞧见从菜档那边走来的老母亲,惊得弹起喊:“妈!”
隔壁睡得正香的老板翻了个身,骂道:“国兴你条粉肠,嘈生晒①!”
冯国兴难得没有和他斗嘴,利索套上雨鞋去接潘庆容的担子,“妈,你来也不和我说一声。”这才瞧见石台遮挡下的冯乐言,诧异道:“妹猪也带来了?”
冯乐言抿紧唇不吭声,反手捏紧潘庆容的尾指寸步不离。
冯欣愉叫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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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嫲’后眼巴巴地盯着妹妹瞧,奈何人家扁着嘴不搭理她。
冯国兴的水产档口是前两年租下的,构造和蔬菜区、肉类家禽区不同,水产区是正经门面房。
潘庆容初次来这,里里外外端详一遍才坐下说:“这菜市场大得跟迷宫似的,一路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地方。凤英人呢?”
“这里睡不下两个人,她回吉祥坊那边歇会。”
冯国兴摸不准他妈的来意,扁担横在肩上没有放下来过,直接说:“档口不好说话,我带你们去屋那边坐。”
潘庆容把人拉住:“摊子谁看着?”
“妹头在这。”
被点名的冯欣愉放弃找妹妹交流,乖乖地应声点头。
冯国兴经过隔壁档口,毫不客气地拍醒鼾声如雷的胖子交代一声,在他咒骂出口前带着两人走出西侧门。
潘庆容瞧着这出口离水产区就十来米距离,嘀咕:“这还有个门呐!”
“有七个出口,你们走的是东门吧,离这边远一点。”冯国兴挑着担走在前头,寻思潘庆容从未出过远门,按耐不住问道:“妈,你们是自个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海强去他高中同学亲戚家的厂子当学徒,顺路领我们来这。可能急着上工,到这门口就跑了。”
一行人走进窄巷子,挂满衣裳的晾衣绳横穿头顶。潘庆容躲开淅淅沥沥的滴水,接着说:“幸好有海强,来一趟真不容易,除了天上飞的,什么都坐齐了。”
“嗨,前两年通了桥能走陆路,比以前好多了。”
旧时从西沙村去省城需要经过五个渡口,辗转三座城市。顺利的话,五个小时能抵埠。要是遇上渡口巡查就得在船上熬一宿,那才是他的恶梦。
冯国兴脑子里的疑问像赶海遇到蛤蜊,挖走一个紧接着又来一个,皱眉问道:“还有海强的事?他高中同学叫什么名字?厂子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地址?”
“我就听你舅妈提了一嘴,”潘庆容努力回想:“说是什么汽修厂,在哪来着?”
一问三不知,冯国兴暂时把表弟的事放一边,问:“你们打算待几天?我去旅馆订房。”
潘庆容低头看了眼冯乐言,酸涩漫上喉咙,硬起心肠说:“我这次是送妹猪来,她以后留在这。”
“怎么突然要留在这?!”冯国兴错愕地转身:“最多两年,我们攒够钱就回去了。”
潘庆容抿唇:“到地方再说吧。”
冯国兴咽下一肚子疑问,领着人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条麻石巷。
两边建筑多是青砖大屋,偶尔经过几栋楼房。
一家三口租住在尽头的玻璃厂宿舍院,六十年代的筒子楼,仍旧用着公共厨卫。踏上细窄的楼梯,一股湿润发霉的味道冲进鼻腔。
楼道光线昏暗,潘庆容仔细脚下,没留意有人往下走,差点撞上去。
冯国兴认出年轻人是包租婆的小儿子,打招呼:“上班呐,这我妈和小女儿。”
“今天轮休,被我妈抓回来见客。”年轻人苦笑,退回拐角让他们先走。
小插曲没人放在心上,三人在205室门前驻足。门边的窗户拉着窗帘,看不见里面什么样子。
冯国兴拍了拍绿漆镂空铁门,喊:“凤英,开门!”
“你钥匙掉坑里了!”张凤英骂骂咧咧地开门,待看见祖孙俩,带着竹席印的脸颊露出意外神情:“妈!妹猪!”
6. 第 6 章
205室十来平方大小,放眼望去哪哪都显局促。
双人床和单人床呈倒“L”型摆放,之间吊了张帘子隔开。
三个柜子贴墙并排而立,从门这边按顺序看去,五斗橱、三斗柜、以及深处的衣柜,衣柜前面紧挨着双人床床尾。
剩余的空间不足三平米,潘庆容踏进那方水泥地,心里五味杂陈。
张凤英把着内里的木门望向走廊上的小女儿,语速平缓:“妹猪你先进来,我关上门才能拿背后的桌子。”
这间屋子以后就是关她的牢笼,冯乐言不愿涉足半步。
还得潘庆容在里面唤她,才不情不愿地跨进去,昂着脸朝张凤英说:“我不在你家睡觉,我要跟奶奶回家。”
“哪来的你家我家,这里同样是你的家!”潘庆容曲起两指敲她脑门,严厉的目光直把人盯得埋下头。
冯乐言“哼”了声,捂着头缩去墙角生闷气。
张凤英支好小板桌,倒了杯茶捧给潘庆容,说:“妈,这里地方小,你将就坐床上吧。”
潘庆容一路风尘仆仆,坚持扯了张小板凳坐下。
张凤英嫁给冯国兴十一年,和婆婆相处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足一年。看她如此没有多劝,贴着床沿坐她对面说:“这个点来到,吃饭都耽误了。我去生炉子煮个面垫肚子,晚上再去仁和饭店吃饭。”
“吃饱才上楼的,没饿着肚子。晚饭就不用了,我等会去秀清家坐坐。”
潘庆容瞟了眼门外的蛇皮袋,既然在儿媳妇眼皮底下,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那里头有两罐花生油,你留一罐。另外鸡蛋和两只鸡,这次先紧着给秀清吧。”
张凤英毫无芥蒂地点头,小姑子头胎怀相不好,吐了将近五个月。就算婆婆没有拎来母鸡,她平时也会去买来炖给小姑子补身子。
“凤英呐,你叫我一声‘妈’,我就厚着脸皮和你说些心里话。国兴以前有他大姐在前头顶着,养得性子懒散又好享受。兜里有两块钱,能想着花出去三块。”
潘庆容看着儿媳妇泛青的眼底,愧疚道:“幸好你是个有心气的,拽着他撑起我们这头家。我是庆幸又觉得对不起你,以后还得靠你管着他。”
“妈,你别这样说。”张凤英拿起杯子只喝到空气,讪讪地放下。她掐尖要强惯了,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温情。
冯国兴在这时风风火火地进门,两手拎着的袋子差点把小板桌坠歪。
家里没吃的,他刚才放下东西就跑去买糕点水果,掏出一排钙奶招呼冯乐言:“妹猪你蹲那扮蘑菇呐,快过来喝奶。”
前两天闹绝食饿肚子的滋味仍历历在目,冯乐言再生气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昂起下巴雄赳赳地接过瓶子,退回墙角狠狠吸一口。
啊!酸酸甜甜的真好喝!
“非得跑过去,孙悟空给你画圈了?”
冯国兴纳闷,随即拆开油纸包说:“妈,你难得来一趟,尝尝省城老字号的鸡仔饼。”
潘庆容看着桌上的糕点,想劝他攒着点钱。转念一想,儿子没多少孝顺她的日子了,咬了口鸡仔饼,夸道:“肥猪肉油润香甜!”
张凤英看出婆婆有话要说,站起来腾出空间给两母子,取下挂墙上的腰包说:“我过去档口支应。妈,今晚留在这,明天我陪你去秀清那。”
“你忙你的,不用操心我。”铁门一关,潘庆容抿了口凉透的茶水,缓缓启唇:“你还记得东沙村的崩牙叔吧,他前阵子走了。几个儿女为了争家产,在停灵的祠堂吵得踢飞长明灯。”
“过年碰见他红光满面的,这也太突然了!”冯国兴难以置信。
“意外这种事哪说得上,”潘庆容沉吟:“我先给你们交个底,省得以后躺棺材里也不安生。”
冯国兴截下她的话头:“妈!别说丧气话!”
“你敢说没想过我钱匣子里有多少钱?”
冯国兴语塞,他就好奇过那么一次。
“倒是可以告诉你藏在哪......”
潘庆容一口气不带喘,接着说:“现在住着的房子是你和凤英一手一脚挣出来的,宅基地和房子都归你们。至于旁边的宅基地,我打算平分给美华和秀清。两座山头,你们三姐弟妹平分。你记住我的话,不能落下美华那份。”
提起冯美华,冯国兴眼眶泛红:“是我对不起大姐,当年要不是为了顶替我,她不会跟着去跑船......”就不会消失在茫茫大海中,至今十六年死不见尸,生不见人。
冯家上岸定居后,依然干着出海捕鱼的行当。
作为渔民的后代,冯国兴却是个另类。踩上甲板就心慌,从启航吐到靠岸。
唯一的儿子成不了气候,冯老头郁闷好几年。
冯美华倒是从小显露天赋,看云判断出海情况、掌舵,追踪鱼群撒网样样精通。
冯老头咬牙违背传男不传女的祖训,改而培养大女儿继承衣钵。
“你爷爷在世时常说‘出海三分命’,可我偏不信!”潘庆容眼里充满坚毅,“美华会回来的,你二姨给美华算过,她是长寿的命格。”
冯国兴欲言又止,他姨年轻时疯过一阵子,好了后忽然说得到神仙指点。整天在屋子里烧香拜佛,供奉仙翁。
“你那是什么表情!”潘庆容扬起巴掌拍他的头,仍不顺气,扯了扯纸包骂:“看你口袋有两分钱就花光花净,日子怎么过下去!”
原来阿嫲生起气来,连她爸也打。
冯乐言一口钙奶,一口饼干,坐地上盘起腿看热闹。
“这些又花不了几个钱,再挣就是了。”冯国兴扭着肩膀躲避,余光扫过角落,顿生底气:“大人可以不吃零嘴,总不能缺了小的吧。”
“!!!”冯乐言‘嗖’的一下背过手,睁着双无辜的眼睛看人。
冯国兴:“……”擦擦嘴角的饼干碎吧,衰女包。
潘庆容略过父女俩的眉眼官司,拎起扁担说:“我还有话和秀清说,就不在这坐了。”
冯国兴劝她:“秀清这个点还没下班,你再坐会吧。”
潘庆容闻言念叨:“当初听分配回镇上银行工作多滋润啊,好好一个大学生跑去卖洗衣粉,真是没苦找苦吃。”
冯国兴不敢说他妹跑去替鬼佬卖沥青,没在日化公司干了。怕露馅,连忙揪了根香蕉埋头剥皮。
“在哪都是等,我坐公交去秀清家门口等。”潘庆容发现车上有卖票员提醒站点,她只要记住在哪站下车,感觉挺容易的。
冯国兴哪能让她自个去,拆白党、飞车党还有公交扒手,这些人可不会因为老人就手下留情。准备再劝劝她,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
“妈!”黎正人还没走近就先喊人。
皮鞋衬衫,这身打扮明显是从公司直接到这,潘庆容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应该是秀清喊他来的。”冯国兴挠挠头,他上楼前在小卖部打了个电话,给妹妹吱一声,没想到秀清让妹夫请假过来。
“秀清原本要一起来接你的,我让她在家等着。”黎正扭头和冯国兴说:“哥,你们一起来吃饭,我在仁和饭店订了只鸡。”
“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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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吧,档口只有凤英在,她忙不过来。”冯国兴拎起一袋糕点塞给他。
潘庆容很久没见过女儿,催道:“客气话留着,月亮要出来了。”
黎正憨笑:“我骑摩托车来的,妈你等会坐稳了。”
潘庆容离开前要走了两件冯国兴的旧衣服,说给哑巴的。
冯乐言在屋里看见那袋属于她的衣服,恐慌漫上心头,追出去喊道:“阿嫲,我要和你回家!”
潘庆容回头,冯乐言像头被抛弃的小兽,仓惶地向四周嘶叫,过去摸着她的脸叮嘱:“你要听爸妈的话,这里人多车多,不能像在乡下一样乱跑。过年...阿嫲给你炸鲮鱼球。”
说罢,缓步消失在楼梯口。
不一会儿,摩托车打火的声音传来。冯国兴从阳台边探身往楼下喊:“阿正,骑慢点!”
“哎!”黎正高声应道,摩托车载着两人远去。
冯国兴垂眸看着冯乐言头顶的两个发旋,寻思大女儿当初来城里哭了几天才缓过来,抬手轻轻按压那几根翘起的短发,俯身安慰她:“别——”
‘哭’字吞回去。
冯乐言脸上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眼泪!
收回泛滥的父爱,冯国兴牵起她的手腕说:“别站在这了,跟我去市场。”
冯乐言挣脱手放背后,昂着脸说:“我又不是小孩,不用牵。”
“啧!人细鬼大。”冯国兴眯眼笑道。
老城区到处横街窄巷,第一次走的人容易迷路。
而冯乐言有个认不得路的毛病,偏偏是个胆大的,哪都敢往里钻。
前几年带她出门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怕她自个钻进拐子佬的怀抱去了。
冯乐言不知道老父亲愁肠百结,忙着辨认路上的标志物,她刚刚做了个重大决定,自己坐车回家!
她一路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冯国兴暗道这是胆儿变小了?知道怕就好,至少不敢乱跑。
再次回到菜市场,各处摊档已拧开灯泡开始晚市营业。
档口招牌统一白底红字,昏黄的灯光打在‘英姐水产’四个字上。
招牌底下,冯欣愉拿着秤杆正准备给客人算钱。
冯国兴伸手要秤杆,下巴点了点冯乐言说:“我来,你看着妹猪。”
“别蹲在这,小心这些虾蹦出来扎你脚。”冯欣愉拉起蹲在水盆边的妹妹,说:“爸,给我两块钱,我带妹猪去买鱼蛋吃。”
“顺便斩点烧肉回来,别走太远。”冯国兴刚收下的钱,转手抽了张十块给她。
两姐妹拉拉扯扯地走远,张凤英坐在水缸背后按计算机核对账目,问:“妈怎么突然来了?还有妹猪是什么情况?”
“哎!我一听她提起大姐就什么都忘了。”
冯国兴懊恼得一掌拍在水缸上,三言两语说清楚潘庆容的来意,最后嘀咕:“这些话,她打个电话说也行呐,为什么要把妹猪送来?”
张凤英琢磨着像是托孤,可婆婆身体看着好好的,说出来只会招人嫌。瞥了眼神游的男人,反而说:“既然妹猪来都来了,那就给她办张暂住证安心住下来?”
“过两天再说吧。”
说起暂住证,最应该急的是十九岁的潘海强。青壮年,恰恰是治安队严查的对象。
冯国兴看了眼两个水盆,剩几只青蟹和半斤濑尿虾,说:“那些有人要就便宜卖了,今天早点收档。我打个电话找细舅问清海强打工的地址,见到人才行。”
说完叹了口气,希望潘海强那衰仔晚上不要到处晃,老老实实待在厂里。
7. 第 7 章
“阿姨,两串鱼蛋加番茄酱!”
飘着浓香的小吃车前,冯欣愉接过刷满酱汁的鱼丸,咽了咽口水。如果妹猪不在,她就可以一个人吃两串。
“家姐!”冯乐言叫了一声直接上手,买这两串鱼蛋的钱还是以她的名义要来的,她吃得心安理得。
“我又没说不给你。”
冯欣愉嘟囔:“叫你妹猪真没喊错,在乡下好日子不过,自动跑来这里有你哭的。”在这里天天守着档口,哪都去不了。
“哼!又不是我想来的。”冯乐言瞪她。
冯欣愉看着她糊了圈番茄酱的嘴巴,毫无威慑力,反而引人发笑。她也没客气,指着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
殊不知冯乐言比她笑得还大声,冯欣愉愣住,“你笑什么?”
冯乐言不明所以:“你笑我就笑啊。”
冯欣愉愁绪涌上心头,妹猪这脑子,估计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摸了摸她脑袋,忧心忡忡道:“你会算数吗?一加一等于几?”
看不起谁呢,冯乐言比了比手指说:“2呀!”
“嗯,没算错。”冯欣愉松了口气,拎着的烧肉袋子在腿边来回晃荡,足见有多放心。
回到档口不见冯国兴,张凤英捏着水喉口子在冲洗塑料盆,看了眼冯乐言的露趾凉鞋,说:“妹猪,你站到地台上面去。”
冯乐言对这里正是新鲜的时候,瞥了眼弓着背忙碌的妈妈,扭头说:“家姐,我也想帮忙。”
冯欣愉踢开冲到脚边的虾钳子,给她解释:“水里会有碎壳什么的,这些都可能会扎破脚。你乖乖站在这上面,等地面冲干净再下来。”
冯乐言站在地台上,羡慕地看着冯欣愉来回跑。如果她也有一双雨鞋,就能一会儿叠水盆,一会儿拿刷子刷地。
冯欣愉把最后一摞水盆搬进店里,热出满脸汗。要是注意到妹妹眼里赤裸裸的渴望,保准骂她一句‘大番薯!’
张凤英拉下闸门上锁,提起脚边的袋子说:“剩了点濑尿虾,回家给你们做椒盐濑尿虾。”
“爸呢,我们不等他吗?”
虽然只冯欣愉一个人问,但是有两双眼睛看着她。张凤英笑了笑:“他出去找你们强表叔,晚点就回来了。”
冯乐言才不会承认她好奇冯国兴的去向,踩着姐姐的影子再次踏进205室。
冯欣愉和张凤英两人配合默契,一人捧着电饭锅胆去阳台尽头的水池淘米,一人翻出个沥水篮坐在门口择菜叶子。
冯欣愉瞥见像个木头桩子的妹妹,没好气地开口:“别想坐着等吃的,还不来帮忙!”
“我才没这样想。”冯乐言气呼呼地反驳,又有些隐秘的开心,‘蹬蹬’跑去搬了张凳子坐她旁边一起择菜。
张凤英抱回电饭锅胆,看见两姐妹肩并肩坐在门口,点点头说:“我们家没有大让着小的道理,想吃饭都得干活。”
插电煮上米饭后,她去厨房刮姜切辣椒。虾在市场就处理干净,沥干水等会直接下锅。
隔壁204的黄太太正炒着菜,一股花生油的香味蹿进鼻子。扭头一看,张凤英往锅里倒了半碗油,她震惊道:“下这么多油,家里来客人了?”
她搬来这快半年,就没见过张凤英家敞开肚皮吃海鲜。自家卖海鲜都这么抠门的人,居然舍得放半碗油!
公共厨房就是这点不好,家里头吃什么菜,先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过一遍。
张凤英掀开煤炉盖子扇风加大火力,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家妹猪来了,给她接风洗尘。”
“恭喜你们一家团聚呀,”
黄太夫妻俩在制衣厂上班,说是计划明年接孩子到这边念中学,所以从厂里宿舍搬出来租房子,她感慨:“我们两口子省吃俭用才下定决心接孩子来,城里开销大,也不知道能待几年。”
“家家锅底一样黑,各有各的难处。”张凤英自嘲地笑笑,她倒是想在这片土地落地生根,可冯国兴念着落叶归根。
脑子里想着人,透过镂空水泥窗看见楼梯拐角出现冯国兴的身影,那狗鼻子使劲吸空气里的香味,憨憨地问:“嫂子,你家今天做九大簋啊?”
“呵呵,那是你家的饭菜。”黄太太捧着一碟青菜从他面前走过。
“再炒个青菜就可以开饭,洗手去!”张凤英白了冯国兴一眼,真是前世欠他的,张嘴净得罪人。
“我先洗个澡!”冯国兴扯了扯黏在身上的的确凉。
——
小小四方桌,一家四口膝盖碰着膝盖各坐一边。两台鸿运扇开到第四档,网罩有些松脱,吹得“哐啷”响。
难得一家人团聚,张凤英张嘴想说点什么。
姐妹俩已经为了一只虾吵起来,冯乐言捏住虾尾不放:“我先拿的!”
“我的筷子先碰到!”冯欣愉夹住虾头,寸步不让。
两人同台的饭桌,必定上演一番你争我抢。冯国兴亦未输过半分,猛猛下筷狼吞虎咽。
张凤英把话咽回去,加入抢菜行列。
饭后两姐妹又重归于好,之后经过一起在水房洗澡的赤诚相见,感情更是迅速升温。
冯欣愉拎起板凳,拉上妹妹去巷子口的小卖部蹭人家电视看。
屋子里只剩夫妻俩,张凤英从皮箱里掏出个小枕头放床中间,扭头问道:“见到海强了吗?”
“没见到人,外来人员不让进去。”
冯国兴点了支烟,五个门卫膀大腰圆,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飞哥最近心情不好,小心警醒点。那工厂外头听不到一点机器运作的声音,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张凤英回头弹走摇摇欲坠的香烟灰,皱眉:“床单差点被你点着了!我老早就想说你,最近总是出去打电话,回来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你该不会是......”
“啧!我该...”冯国兴手指一抖,不自觉提高声音说:“我该睡了,明天还得跑一趟。”
“明天歇店,我陪你去吧。”张凤英瞧他一脸凝重,应该是瞒着她没把话说全。
“你一个女人,少操心这些事。”冯国兴拿起腕表看了眼,指针指向7点半,催道:“再不去洗澡,澡间被人占了又回来念叨。”
“现在把我当女人看了?”张凤英抱起换洗衣物边走边翻旧账:“当年你不是说我男人婆,凶巴巴没女人家的样子,不愿谈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冯国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这些话他只和潘庆容抱怨过。
“要不是妈送了件厚棉袄给我,劝你看在棉袄的份上再谈一阵,你早就和我分了。”
张凤英回头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提起洗澡桶扬长而去。她怎么知道的,冯国兴喝醉后老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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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和人说话,自己一五一十交代的。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冯国兴想破天也找不到答案,他妈肯定不会说,毕竟当年是她牵线搭桥介绍两人相亲的。
琢磨大半小时,张凤英才湿着头发回来。人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吹头发,他急哄哄地凑到边上追问。
张凤英嫌弃他碍手碍脚,挪到一边吹干头发。既然不让操心男人的事,那就说自家事:“你今天有听见妹猪喊爸吗?”
“这是什么问题?”冯国兴仔细想想,妹猪真没有喊他。
“妹猪和我们生疏了。”
张凤英叹口气,一年里只有清明和春节回乡下待两三天,和小女儿相处的日子短之又短,不怪妹猪和他们生分。至于回家少的缘由:一来,做这一行的,总盼着节假日赚多点;二来,因为冯国兴那晕船的毛病,他每坐一次船能丢半条命。
冯国兴不以为意:“小孩子买颗糖哄哄就好,妹头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当年张凤英生了妹猪没多少奶水,勉强喂了三个月给她换奶粉喝。
他们也不懂什么奶粉好,只听人介绍跟着买的外来货。进口奶粉是烧钱的紧销货,眼看钱袋一日一日瘪下去,张凤英急得嘴角起燎泡。
是潘庆容看她这样更不利于身体恢复,劝她留下妹猪,带妹头去城里给他们添把手。
“嘭嘭!”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两人倏然一惊,冯国兴轻声安慰她:“没事的,治安队来排查也不怕,我们有暂住证。”
“冯生冯太,你们在家吗?”门外人喊道:“我是同福路街道办的李干事!”
两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开,李干事是他们家常客,熟人好说话。张凤英收拾好吹风机去开门:“李干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白天总是找不到你们,我唯有晚上拉着爱人作伴过来。”
“怎么不见你爱人?”张凤英连声说:“我给你倒茶。”
“他人在楼下等着,我不用喝茶,说正事。”李干事站在门口没进去,胳膊夹着个大本子问:“你家还有个小女儿?”
冯国兴套回上衣走到张凤英背后,调侃道:“你们街道办的人都长了双顺风耳啊!我家妹猪才待半天,李主任晚上就来了。”
“在公示下来之前,还是喊我小李吧。”
李干事眼里含笑,翻开大本子,一副秉公办理的口吻:“计生证,超生罚款单拿出来,我做个登记。”
“小李...”真喊了她又板起张脸。
冯国兴的舌头绕了个弯,立马改口:“李主任,我家妹猪是符合生育政策出生的,出生证都有嘞,不是超生儿。”
李干事停笔:“你们户口是哪个地方来着?”
“哪能骗得过你呢,我家妹猪上了户口的!我现在拿给你看。”幸好潘庆容今天把户口本也带来了,冯国兴走去三斗柜那翻户口本出来给她。
少倾,李干事做好登记合上本子,塞给张凤英两个小包,说:“你们清楚外来人员逗留要求,我就不再多说,记得去派出所暂住证。”
“我俩明天都走不开,”冯国兴沉吟道:“你放心,我和包租婆约好日子就去办。”
他这次给出明确答复,不再像白天那样模棱两可。张凤英心里小小激动一下,留在城里的机率增加一成。
8. 第 8 章
小李干事走后,张凤英立马将两个小袋子藏枕头底下。
冯国兴双手交叠垫着后脑勺,上半身靠在床头乐滋滋道:“我看小李干事是怕我们违反计划生育,急着来送计生用品。”
“嘴上没把门!”张凤英瞟了眼铁门,警告他:“两个女儿随时开门进来,你说话注意点!”
冯国兴闭眼滑进被子下面,忽然说道:“对了,妈在秀清那不知道怎样,你明天打个电话问问。”
“嗯,上次秀清说半夜腿抽筋,我让猪肉佬留一条猪骨叫妹头送过去炖汤吧。”
张凤英拉开抽屉放回证件,底下的存折露出一角,她瞟了眼侧躺的背影,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现在有多少存款?”
冯国兴眼神闪烁:“我哪记得这么清楚,账本和存折不一直都是你保管。”
“我上次和你说过,三万五。”
冯国兴翻了个身嘟囔:“睡吧,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张凤英真想捶他一拳,两个女儿还没回来,他倒睡得安心。
说到两姐妹,冯欣愉打着手电筒照亮石板路,旁边的妹妹情绪低落,她别扭地安慰:“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那些人一直这么讨厌!”
“啊?”冯乐言茫然地抬眸。
“下次再遇到逗你的人,我...”冯欣愉鼓起勇气说:“我骂他们!”
“为什么要骂人?”
冯欣愉手腕一转,光亮直直打在她脸上,看着不像伤心,懵懵地问:“你没有不开心?”
刚才在小卖部,那些叔叔阿姨好奇冯乐言这个生面孔。听说是她妹妹,有人就起了逗弄的心思,问冯乐言喜不喜欢这里。
冯乐言当即摇头:“我要回阿嫲家!”
“哈哈哈,”另一个啤酒肚大叔逗她:“你姐姐在城里上学,你不想啊?”
冯乐言看傻子一样看他,她虽然没上过学,但去村小偷看过别人上课,老师拧人耳朵很疼,她又不喜欢挨揍。
“这小孩不说话了,是不是......”
“妹猪,我们回家!”冯欣愉气得发抖,怪自己没有胆量大声反驳他们,只能懦弱地拎起板凳,拽紧妹妹远离这帮魔鬼!
冯乐言压根没明白那是逗她,她是在苦恼一件事,这些房子在夜里和白天见过的完全变了样,严重打击她回乡下的信心。
冯欣愉确认她真的没有不开心,在冯乐言暴起前放下电筒,讪讪地挠头:“你就当没听过我说话吧。”
“你是故意的。”冯乐言的眼睛还睁不开,刚才让冯欣愉拿走电筒,她非要一直举着电筒照她脸上。
现在,她要照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冯欣愉举高手电筒不让她拿,快步往唐楼走。
“臭鱼!”冯乐言恨恨地跺脚,追到门口只见冯欣愉朝她竖起手指:“嘘!爸妈睡了。”
冯乐言顿时忘记玩闹,放轻手脚和她一前一后闪进屋里。
“都回来了?”
“呼!”两人吓得齐齐呼气。
张凤英留意着动静,拨开帘子依稀看见两个黑影在门那,招了招手说:“妹猪,你过来和我们睡。”
冯乐言摇头:“我和姐姐睡!”
“那张床睡不下,”张凤英轻声哄道:“乖,过来妈这里。”
冯欣愉享受被妹妹依赖的感觉,咧开嘴:“妈,就让妹猪和我睡吧。”
张凤英看了眼始终粘着大女儿的冯乐言,拿起小枕头递过去,说:“吹风扇盖住肚脐眼,别贪凉踢被子。”
“知道啦!”冯欣愉把小枕头放靠墙那边,头一歪:“你躺里面。”
这时她姐说什么都答应,冯乐言乖乖爬进去,双手贴着大腿直溜溜地躺好。
冯欣愉捂嘴憋笑,躺上去睡意很快袭来。半梦半醒间,耳际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她艰难睁开眼睛,抱住妹妹一抖一抖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阿嫲了?”
初初,冯欣愉也会想念乡下,但是后来上学、频繁搬家,守档口这些琐事占据了她的所有时间,就再也想不起来。
冯乐言把脸埋进姐姐纤薄的胸膛,呜咽:“我想阿嫲,她会拍拍我,给我讲小熊的故事。”
“我记得这个故事,我给你讲。”
冯欣愉其实很开心妹妹的到来,爸妈每天半夜就得出门,她一个人面对漆黑的屋子,害怕也不敢和父母说。顺着她后背拍抚,压低嗓音说:“从前有只熊很喜欢吃波板糖......”
“你撒谎!阿嫲说熊爱吃人!”
冯欣愉从善如流地改口:“熊跑下山找不到波板糖,于是就把人给......”
“不对!阿嫲说熊是住在船上的。”
“……”冯欣愉耐心告罄,咬牙:“闭嘴,我说了算!”
***
长悠里的深夜比白天热闹,巷子里住的街坊多数在周围一带做买卖,全都赶在黎明前出门。
凌晨两点,冯国兴握着漱口杯从外面进来,瞧见张凤英抱起冯乐言放大床上,冯欣愉也躺一起。好笑道:“她们睡得好好的,挪来挪去干嘛?”
“那张床睡两个人挤了点。”张凤英拨了拨冯乐言粘在额头的湿发。
“你挪一个不就行了,还费力气抱两个。”
“妹猪中意粘着妹头。”张凤英坐去门口换雨鞋,说:“我今天得空去找包租婆,问问有没有一米二的旧床,顺便定个时间去□□,省得你心挂两头。”
“一米二的床放进来,哪还有落脚的地方。”冯国兴挠着下巴打量弹丸大的屋子,估算怎么拼凑出合适的床位。
“就是个睡觉的屋,你还想在里头跳迪斯科不成。”张凤英跺了跺雨鞋贴合脚跟,轻轻关上门说:“别看了,下楼推摩托车出来。”
宿舍楼对面有一排平房,以前配给宿舍做单车房。冯国兴租了一间用来放摩托车,大水桶还有些杂物,虽然比在停车场包月贵了点但是近便。
冯欣愉隐约听见爸妈说话的声音,过了会儿,屋子里恢复宁静,她摸索到妹妹热乎乎的身体,安心地陷入沉睡。
冯乐言梦见自己变成粽子,躺在“咕咚咕咚”的热水里等待煮熟,她猛地睁眼大喊:“不要煮我!”
“猪?”冯欣愉茫然醒来,“哪里有猪?”
冯乐言使劲推开搭在身上的手脚,抹了把脑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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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珠,茫然四顾:“家姐,爸妈不见了。”
“他们现在应该在档口。”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晒得旁边矮柜上的五元暖呼呼。妹猪来了,早餐费也跟着水涨船高。
冯欣愉拿走塞进兜里,乐道:“起来,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长悠里西边是全国最大的中药材市场,巷子里常年弥漫着中药香气。巷子口的阿茂食店,他家特色主打药膳汤底。
加了当归的红褐色汤水散发一股特殊的味道,冯乐言后仰别过脸:“这是什么?”
“你吃一口啊,很好吃的!”冯欣愉在她对面大口嚼牛腩。
冯乐言将信将疑地咬了口云吞,鲜嫩多汁的肉馅,伴随淡淡的药香滑进喉咙,味道出奇地和谐。有一口作为缓冲,第二口、第三口也就顺利吞下。
冯欣愉看着她勺子不停舀起,得意地昂起头:“跟着姐,保证你有吃不完的好东西。”
“冯欣愉,别在这吹牛了。”
冯乐言抬头,穿着卡通短袖的女生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你妈喊你快去档口帮忙!”
冯欣愉急忙付钱,追问道:“我爸呢,他不在吗?”
“我只看见你妈,她让我来找你。”
“我爸又搞失踪!”冯欣愉郁闷得踢飞地上的瓶盖,她美好的一天早早就要在档口度过。
***
冯国兴现在的心情同样不太美妙,躲在比人还高的杂草堆里,拍死不知道第几只来讨饭的蚊子。
远远透过汽修厂栅栏,他盯着厂房门口说:“这个工厂真有人干活吗?我们蹲在这大半天,一只苍蝇都不见飞出来。”
“可能这个门不是给人进出的,换个地方看看?”
陈向东一身衬衫西裤早就湿透,他是在上班路上被冯国兴截来的。他躲了冯国兴一阵子,看见人就想跑。一听是最小的表弟出事,立马跳上摩托车跟来。
“前门靠近门卫室,找找侧门。”冯兴国猫着腰准备走。
“糟了!”陈向东忽然低喊,“我刚想起这附近有个废弃码头!”
冯国兴心跳漏了一拍,软着腿回头:“废弃码头?”
“这个厂为什么白天没人,因为他们要避着人晚上开工啊!”
陈向东眼睛瞪得比铜铃大,抖着唇开口:“一个小小汽修厂需要这么多门卫?况且那些门卫个个长得贼眉贼眼。除非这个厂...这个厂修的是‘一刀车’!”
“你说走私!”冯国兴后背发冷,他也对‘一刀车’有所耳闻,一刀割断车顶,分离成车体和车盖。经过切割的汽车能压缩空间装进渔船,还不容易被发现。
两人大热天里冷汗直冒,那扇盯守已久的铁门却在这时打开。几个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陈向东一眼瞧见队伍后面低着头走路的潘海强。
潘海强只顾着低头走路,完全看不见陈向东挥手。两人急得团团转,冯国兴看了眼天空,带着视死如归般壮烈吹了声口哨。
潘海强猛地抬头张望,这是冯国兴以前教他们的调子!果不其然,远处草丛有人在朝他招手。
“兴哥,东哥!你们救我啊!”潘海强哭天抢地地冲过去。
9. 第 9 章
“快闭嘴!”这斩头鬼是嫌阎王爷来得太慢啊,冯国兴两人恨不得遁地躲起来。
“什么人在那边?!”不出所料,门卫追来了。
陈向东捡起一颗石头,喊道:“我和你们拼了!”
眼看门卫就要抓住潘海强,冯国兴冲到栅栏前大喊:“细强!跑快点啊!”
潘海强蓦地在栅栏前几米收住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这两位哥的反应过了点。
“跑啊!别停下!”陈向东喊得脸红脖子粗:“快爬出来,我们接住你!”
两个门卫已到近前,看了看潘海强,望向栅栏外问道:“你认识他们?”
潘海强点了点头,瞳孔却瞬间睁大,另外三个门卫正悄无声息扑向冯国兴他们!
他惊恐大喊:“哥!后面!”
冯国兴急忙转身,三个门卫站成半圆弧度堵住他们的去路。
他咽了咽口水,力持镇定地盯着人说:“你们最好别乱来,我...”脑海乱成一团浆糊,忽然闪过之前门卫说的话,他暗暗捏紧拳头,挺起胸膛说:“我认识飞哥!你们识趣点就给我让开!”
“飞哥?”留着圈胡子的门卫转头看了眼同伴,接着试探性地问他:“是我们这里的飞哥?”
“可不就是!”冯国兴索性装个大的,拍了拍胸膛神气道:“我和飞哥是拜把兄弟,你们还不让开?!”
陈向东此刻才知晓冯国兴在道上有人,瞬间信心倍增:“就是!赶紧让一边去!”
“那就等你们见到飞哥再说吧!”三人瞬间扑向两兄弟。
少倾,冯国兴和陈向东被人扭着胳膊送到门卫室,角落蹲着同样被反剪绑起胳膊的潘海强。
胡子门卫下巴一抬,吩咐道:“老三,你去带飞哥过来。”
冯国兴看着那个老三跑出去,慌得后背发凉。等会见到飞哥,他重新投胎的日子估计也不远了。
陈向东扭头看见冯国兴抖成筛子的模样,倏然一惊,难道他根本不认识什么飞哥?
胡子门卫看着两个‘筛子’歪嘴笑了笑,正好老三回来了,他笑得更是猖狂:“来,都抬起头来!让飞哥认一认!”
冯国兴死命埋下去的头被人强硬掰起,对上一双金黄色的杏圆眼。
“喵~”
五个门卫齐齐大笑:“飞哥在这呢,你们倒是喊声哥,看它答应不答应。”
冯国兴看着躺在桌上舔毛的花斑猫,脚趾头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哪个好人给猫起名字叫飞哥。
胡子门卫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歪嘴嘲讽:“你们挺大胆啊,竟然敢在厂里插个奸细,来个里应外合!”
“???”三张懵然脸。
“还在我面前装!”胡子门卫大手一挥:“送公安前先打断他们手脚,看你们还敢不敢来偷零件!”
“别别别!”冯国兴看着向他们围拢的门卫,急赤白脸道:“我们只是来要个人,不是偷你们零件!”
“不是来偷东西,是要人?”胡子门卫看向那个‘奸细’:“他们是来找你的吧,为什么躲草里见面?”
这一切发展吓得潘海强失了声音,老半天才找回意识,哆嗦着嘴说:“我...我不知道。”
“他就是个乡下仔什么都不懂,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冯国兴双膝跪地哀求:“这里的事当粉笔字抹走,我们没有来过,没有见过,绝对不会和警察提一个字!”
“我们是良民,连公安局门口都不敢经过。”陈向东跟着跪起来乞求:“不是有心得罪各位大哥,求你们放小弟一条生路。”
“哎?”几个门卫面面相觑,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胡子门卫挠挠发痒的头顶,迟疑道:“我们老板有把柄在你们手上?”
“没有!”冯国兴这回绝对不敢再冒认,坚决摇头:“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那你们为什么要找警察?”胡子门卫茫然,哪有贼自愿进监牢的。
因为你们干的是走私!
冯国兴已经想象得到说出来的后果。他们被装进红白蓝胶袋,然后运到公海抛尸!
胡子门卫瞧他脸色泛青,瞳孔涣散,害怕得蹦起来:“你别死在这!”
说着连忙让人给他们解开身上的绳子,使劲拍了拍冯国兴的脸。
冯国兴挨了两巴掌清醒过来,苦着脸说:“大哥,求你放了我们吧。”
胡子门卫真怕他交代在这,忙不迭地开口:“让你们走也行,出去了别说来过这里。”万一人死了回头赖上他,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一定!一定!”冯国兴喜出望外,腿脚瞬间恢复活力,拉着潘海强飞奔出厂房地界。
潘海强在后面嚷:“兴哥,等等!我回宿舍拿衣服!”
“你还敢回去拿!”陈向东一掌拍他后脑勺,真是不知死活,后怕道:“那厂里修的是走私车!随时没命!”
“不是!”潘海强捂着后脑勺,愕然:“谁和你们说那些是走私车?这里是正经修理厂!”
“不是干走私,请那么多门卫做什么?”陈向东叉腰问。
“呃,”潘海强愣愣道:“厂里头总是不见零件,老板就请多点人轮班守夜。还禁止我们乱走,谁乱走当贼捉起来。”
“这里不是干走私的话,那你昨天在菜市场门口跑什么!”冯国兴气得在他背上使劲拍了两下。
潘海强吃痛不敢吭声,缩着肩膀说:“你总是说城里危险,我怕见着你,你让我回乡下。”
陈向东追问:“你刚还说救你?”
“我...”潘海强意识到这一切误会应该是由他而起,小心瞄着两位哥的脸色,嗫嚅:“带我的师傅坐那看一上午图纸,问他又不愿教,我受不了.....”
他进了厂才知道,厂里只有两位老师傅,都是老板开高价挖来的。为了节省成本,招来他们十个学徒。毕竟学徒不用开工资,管吃管住就行。
可老师傅又不是菩萨转世,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谁愿意干。分摊下来得饿死五回,所以对每个徒弟都没好脸色。
而他和同学是新来的,更是这里的最底层。同学是关系户,没人敢使唤他。
潘海强就成了集中锚点,才一个早上,什么脏活累活都叫他干,动作慢点还会被骂。
“你个衰仔!”陈向东指着他恨声道:“就因为这点事,你搞出个大头佛①!我做学徒的时候,连师母的洗脚水都是我倒的!”
“你小子真走运,有个好同学啊!”
冯国兴反而庆幸,一拳捶他肩膀笑道:“修车师傅多吃香啊,别人想拜师还得求爷爷告奶奶,花大钱!你靠同学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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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就得一门手艺,才招来其他人妒忌。”
“嘶!”陈向东一拍大腿,悔恨道:“那我们就这样走了,岂不是白白丢了个师傅!”
冯国兴亦回过味来,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不想......”潘海强话没说完就挨了瞪。
陈向东拉着他传授经验:“你嘴巴甜点,平时给师傅买买烟......”
***
下午太阳热得人直打瞌睡,胡子门卫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三个人。
他使劲擦了擦眼睛,瞧着来人问:“你们不是走了,又回来干什么?”其他人都去休息了,这里只剩他一个怕打不过。
冯国兴上前在桌面放下两条烟,腆着脸说:“大哥,这是给你和其他兄弟提提神的。早上真不好意思,是我们有些误会。”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胡子门卫没收烟,看着莫名其妙的三人怀疑来错地方,他们应该去青山精神病院。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这真是误会。”陈向东解释一番,最后掏出两支烟迅速塞进他手里,小声说:“这个是单独给大哥你的,算是小弟的一份心意。”
胡子门卫浑不在意地瞄一眼。
好家伙,竟然是万宝路!
他清了清喉咙,两支烟顺手放进胸前的口袋,说:“正好让老板知道我们的能耐,你们是做了件好事。”
“那我弟弟......”
胡子门卫一脸秉公无私地看着潘海强说:“以后出去吃饭留意时间,迟到一小时记旷工。”
“哎!记住了!”冯国兴替弟弟应下,连忙推着人出去。
三人在厂房门口分别,陈向东千叮咛万嘱咐:“为了你,我连招待大老板的万宝路都给出去了。你在里面好好干,千万不能因为其他人和你同学闹嫌隙。你只要记住一点,哄好师傅学手艺。”
潘海强唯唯诺诺地点头,冯国兴拍了拍他肩膀:“记得找厂办开证明去派出所办暂住证,这个钱不能省。放假就来找我,陪你喝两杯。”说完转身离开。
“哥,我会去的。”潘海强兜里揣着他哥给的两百块,喊住他:“开证和买烟的钱,等我有工资就还你!”
冯国兴头也不回,举高手挥了挥:“拜拜!”
陈向东仍在心疼他的万宝路,要不是这鬼地方买不到好烟,何至于送走他的宝贝。
冯国兴晃了晃车钥匙,嘲笑道:“你就惦记那两支烟,怎么不心疼一下膝盖?”
刚刚两人可是又跪又求的,陈向东回想起来都觉得丢脸,装作自在地笑笑:“没白跪,幸好海强没事。”
“海强没事,你有事。”
冯国兴搭上他肩膀把人往墙边推,嘲讽道:“bb机不回复,打你单位电话总说出去办业务。要不是海强,我还见不到你人了。”
“兴哥,我真没躲你。”
陈向东掏出烟递给他,赔着笑脸:“最近来了位豪客,说是替香江的老板买20套单位送亲戚朋友。那些对家都拿出看家本领抢这笔订单,你说我能轻松吗。”
“你轻不轻松,我不知道。”
冯国兴手臂收紧,抵着他额头咬牙低语:“我只知道,我快被你嫂子拿刀追着砍!她昨晚忽然问我记不记得存款有多少,你以为她是问存款吗!她是起疑心,怀疑我报假账!”
10. 第 10 章
“哥,大嫂可能没那个意思,你先别自乱阵脚。”陈向东定定看着他,一副气定神闲地口吻:“你最近不要出门,容易招小人还会有破财的危机。”
陈向东是冯国兴二姨的大儿子,受家学熏陶精通风水命理。买房子是人生大事,再有个懂风水的指点一下摆设那是锦上添花。陈向东靠着这张嘴打出金牌经纪的名堂,在省城过得有滋有润。
“连面相也会看了,你学面真是广呐。”冯国兴不吃他这套,举起拳头冷笑道:“那你算算自己,接下来会不会有血光之灾。”
“别啊,哥!”陈向东把他的拳头轻轻摁回去,苦着脸说:“我是真没办法,不是存心拖着不还钱。”
“你一个月工资几千块,在这和我说还不上两千块钱!”冯国兴压根不信。
两个月前,陈向东忽然找他借钱,说看中了一套房子还差点钱,下个月提成到手就还钱。
结果下下个月也不见他来,冯国兴这才开始慌了,那是他从货款里挪出来的两千块!再不填上这个窟窿,批发市场的老板该打上门来了!
“哥,我和你说实话吧。”
陈向东掏出支烟叼嘴里,点燃后烦躁地狠吸一口,吐出烟雾说:“其实那两千块是定金,我看中的那套房子卖3万块。本来想着下了定金没得反悔,一定能让汤敏松口掏钱给我付全款。可她咬死不买,偷偷找经理预支了我这个月的薪水,带着存折搬回娘家住!”
“我的钱就这样打水漂了?”冯国兴踉跄两步,整整两千块,他该往哪个庙拜拜,才能一下子掉两千块下来。
陈向东急忙托住他后腰扶稳,信心十足地开口:“哥,只要我谈下20套单位的订单,马上就有钱入袋!到时,本钱连带利息一起还给你!”
与其赌他成功谈下大单,还不如相信王八有四只眼。两千块要赚回来不难,难就难在如何瞒过张凤英的法眼再挪一笔出来!
冯国兴甩开他的手,抱着头蹲下喃喃自语:“雷老板过两天就要收到钱,我......”
陈向东来回踱步想法子,脚步一顿,提起裤子蹲在他旁边犹豫道:“兴哥,现在有一个办法能让你那两千块马上实现价值。”
“什么办法?!”冯国兴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揪住他领口。
“你花三万块买下那套房子,我们两个都不用亏!而且......”
“我今天不打残你个死仔,我就不叫冯国兴!”
冯国兴气得听不下去,要是能掏三万块,他何必愁两千块的事!最重要的是更何况他乡下又不是没房子,在这买房以后给谁住!
“真的可以!”陈向东越想越觉得是个绝世妙招,兴奋道:“房子35平方,带厨房厕所。你们一家就算不住,还能以租养租,多划算呐!”
“别说了,我不会买的!”冯国兴跨上摩托车拧油门。
陈向东急急跳上后座,按他哥这架势,很有可能扔下他在这。在车上一路风驰电挚,禁不住再劝:“哥,你再考虑考虑!那套房在东江区,叫五福小区,还给上集体户口!五福小区是个成熟的住宅区,周边市场商场老多了!很多单位上班的人都在那住!要是不好,人家能住那吗!”
“呲——”冯国兴猛踩刹车,他实在烦这人在他耳边吼来吼去,淡淡地开口:“你坐公交吧!”
陈向东看了看周围是个农贸市场,趁他哥还好好说话,识趣地下车。
可他不甘心那两千块和房子就这样丢了,抓住冯国兴手臂,语速飞快地游说:“海市前两年给外地买了房的上蓝印户口,待遇和本地人一样!说不定...我们以后也能有蓝印户口!”
冯国兴不为所动,一脚油门离去。
***
吉祥坊,阿茂食店的老板娘正蹲坐在门口洗碗,迎面看见来人,笑道:“凤英,回来歇午觉呐!”
“哎!”张凤英行色匆匆地应了声,埋头往巷子尾赶。
身后的老板娘“啪”一声将洗碗巾甩进水盆,摘下手套扭身进屋。
“天天睡成个猪样,那盆里的碗碟堆成山,也不知道帮忙洗碗!”
睡得正酣的阿茂吓得抖了个激灵,茫然道:“你又发什么疯!我半夜就起来磨粉浆,干到现在才睡会!”
“我就没起来干活吗!”老板娘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委屈垂泪:“人家凤英老公每天自个下午守档口,让她回家躺着。是我不会挑,挑了个眼盲心瞎地嫁!”
“我去洗碗,行了吧!”
张凤英自然不知道这场风波,进家门后径自走到三斗柜前,顿了顿,忽然走去检查窗帘拉严实。再倒回三斗柜前小心翼翼地挪出手臂宽的缝隙,随即趴在柜顶伸手摸索柜子后背。
“唰”一声,胶布撕下来的声音。
红色塑料袋被胶布包裹,只能小心剪开。剪刀一点一点剪破胶布,慢慢露出内里的猪肝色存折!
自从那年冯国兴不听她劝阻,借钱也要往上盖第二层。张凤英就认清一个事实,存折放她手里不过是冯国兴哄人的手段。
既然让她管账,那她就把账面做漂亮!
这个家里,报假账的另有其人!
她对冯国兴说家里的存款是三万五,谎言说多了总怕成真。
张凤英急切地打开存折,一个个零数过去,三万块整!
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看了眼纹丝不动的窗帘,存折重新用塑料袋包起来,裹上胶布贴回斗柜后面,斗柜推回墙根确认角度摆放如初才放心离开。
经过阿茂食店也没发现换了人洗碗,匆忙打了个招呼朝市场走去。
阿茂顿觉得冤屈,明明冯国兴那家伙就没让老婆回来睡觉!
回到市场,瞧见冯国兴已经在水产店,正给客人挑麻虾。
“有死的不要啊,你捞起来给我看看。”卷发大姨说着直接伸手进盆里拨了一下,查验麻虾的鲜活程度。
“这是8月开渔第一批回来的麻虾,昨晚凌晨才在码头拉上岸。”冯国兴拎起麻虾展示:“只只个头有手指长,还活蹦乱跳的。白灼煮3分钟,鲜甜弹牙!”
“这都半下午了,该买的菜早上就买好了。”卷发大姨甩甩手上的水珠,依然一脸挑剔,“你算便宜点给我呗!”
冯国兴也爽快:“你全包了的话,我给你打个折!”
“都称了!”卷发大姨甩干手上的水珠,掏出钱包爽快付款。
冯国兴将收到的钱扔抽屉里,看了眼坐在风扇底下的张凤英,开口:“妹头说你回吉祥坊了?”
“我回去找包租婆换床,商量□□的事。”包租婆一家就住在他们楼上,张凤英瞟了他一眼:“昨晚不是说过,你忘了?”
“哦!”冯国兴这一天过得太过刺激,还真忘了这回事。假笑两声,说:“只是一时没想起来,那包租婆有说什么时候得空吗?”
“她说家里户口本被大儿子拿走了,过两天还回来就陪我们去办。可惜她说没有旧床,得找其他人问问。”
张凤英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她还有个幌子。
“哦,对了!”张凤英忽然说:“今天早上妹头去给秀清送猪骨,回来说妈一大早就让黎正送她去坐车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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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
“山长水远来一趟,这么快就走了!”冯国兴嘀咕。
“那你见到海强了吗?他在厂里怎么样?”
“见到了,那厂子安全得很,连治安队都省心。”冯国兴意味不明地呵呵。
张凤英正想细问,抬眸看见两个女儿嘟着嘴回来,一看准是又吵架了。
冯乐言双手挽在胸前,气鼓鼓地开口:“这里的沟渠好臭,没有乡下的干净。”
“乡下连个公园都没有,玩不了滑滑梯!”冯欣愉反驳,类似的对话两人从公园重复到档口。
虽然冯欣愉对省城没有多大感觉,但听多了冯乐言对这里的嫌弃,人也就起了逆反心理,努力搜寻城里的优点。
“乡下很多龙眼树,可以爬树抓龙眼鸡!”
“这里的市场不止卖龙眼果,还有鳄鱼肉!”
“哎,一人少讲一句吧。”冯国兴这句话简直成了引火点,瞬间点燃两个炮仗。
张凤英看着两个女儿围攻他,默默拎起水管出去做收尾工作。
——
吉祥坊寂静的夜里,冷不丁地响起冯国兴的声音:“我打算攒够五万块就回乡下。”
张凤英“欻”一下睁开眼睛,撑起上半身看他:“说好十万块,怎么突然变五万块?!”
“只有妈一个人在乡下太孤单,我们在这里回去看她都麻烦。更何况现在不比以前。”
冯国兴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畅想回乡下的计划:“以前村里没有挣钱的活计,被逼着出来混口饭吃,可现在不同以前,镇上盖了桥通路、建了工厂。我们可以回去进厂打工,或者重新开水产店。”
“五万块...能用多久?你天天挂嘴边的音响、大冰箱、洗衣机、空调都不买了?”
这些全是冯国兴打算回乡下置办的家电,她接着说:“你骑个二手摩托车,码头那些大老板喝人头马开波子①。只说雷老板,他才干了多久都买上桑塔纳了,你一点也不羡慕?”
“波子是街边三脚鸡吗?你倒是真敢想。”
冯国兴咂舌,今天回档口前他先绕去码头找雷老板,做足了‘孙子’姿态才令人点头答应宽限到年底再还钱。一时之间,不太想听到雷老板这个人。
不过内心坚硬的城墙逐渐倒塌,冯国兴仍作最后挣扎:“城里有什么好的,治安队日夜盘查三无人员,天天防着偷抢拐骗。”他受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再待下去怕是没那个命享受世界。
“好,不说波子。”张凤英冷笑:“乡下人人都能出海捕捞,你连船都坐不了。回去开水产店,定价怎么争得过人家?”
“那大不了不干水产,做点别的生意!”冯国兴没啥底气地嗫嚅。
冯欣愉偷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我舍不得这里的同学和老师,能不能不走?”
没有租下档口之前,他们在各个市场碾转摆摊。她好不容易和同学熟起来,又要搬家转学。到现在才有两个算说得上话的好朋友,如果回乡下,一切再一次重来。
“看,妹头想留在这!”张凤英寻到支持,底气更足。
冯国兴犹有不甘,赤脚下床拉亮电灯,说:“那就来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三人目光一致看向关键一票:冯乐言。
冯欣愉拉不住妹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床跑到爸爸身边。
冯乐言一脸坚定:“我要回乡下找阿嫲!”
冯国兴赞赏地摸了把她后脑勺:“妹猪,幸好还有你。”
“哼!”陈欣愉和妈妈肩并肩,四口之家由此分成两派。
11. 第 11 章
冯欣愉没有说谎,市场里的确有鳄鱼卖。
自从家里分成两派后,冯欣愉不再乐意屁股后拖着条小尾巴。冯乐言自此获得自由,在市场外围乱逛。
告别大卸八块的鳄鱼,经过王八摊子顺手帮老板把‘越狱’的王八扔回盆里,再看看在网里吐信子的黄斑蛇。到点了找到戴红袖章的市场管理员,让人给领回档口。
市场管理员被找第八回,好奇道:“你真认不出回去的路?”
“嗯嗯,”冯乐言毫无负担地点头,最后看了眼在盆里吃冬瓜的大蜗牛,问:“阿婆,这些蜗牛也是可以吃的吗?”
“嗯,”李群芳瞥了眼那些皱疤坚螺,寻常道:“煲汤祛痰火结一流嘞。”
张凤英看见小女儿的身影,今天第八次朝李群芳道谢,“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跑一趟。”
“看好孩子,别再让她乱跑了。”李群芳摆摆手走了。
接近中午时分,正是买菜的高峰期。冯兴国忙得脚不沾地,扭头责怪:“妹头,不是让你看好妹猪吗?”
“我和你们又不是一边的。”冯欣愉别过脸。
冯兴国一滞,正要说她两句却被客人喊去称螃蟹。
张凤英同样忙着给人捞花甲,随手掏出钱给她说:“你买菜回去做饭,带上妹猪。”
冯欣愉接过钱,拎起菜篮子不声不响地走出档口。
今天菜档的摊主都知道,《英姐水产》家的两姐妹吵架了。
昨天手牵着手来的两人,这时一人一头提着个菜篮子。大的负责挑选付钱,小的负责接过菜放篮子里。全程没有一点交流,互相较劲走出菜市场。
菜篮子严重倾斜,矮的那边偶尔在地上拖行。
冯欣愉忍了又忍,从菜篮子里掏出一根长茄子递过去,凶巴巴道:“不用你提篮子,牵着它!”
冯乐言抿唇抓住茄子另一头,篮子里那么多菜,一路举着手臂提起来实在太累,她不是故意放地上的。
冯欣愉听见她的嘀咕,别扭地开口:“我知道。”
冯乐言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委屈地看着她姐说:“那你还凶我。”
“就凶你!”冯欣愉拉不下脸道歉,扯了扯茄子加速往前走。
冯乐言却从中得了乐趣,茄子在两人之间扯来扯去。
直到吃过饭,冯欣愉提出把她关在家里,自己去市场送饭。
冯乐言使劲摇头:“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你在市场又会乱跑,我不想看着你。”冯欣愉拎起两个保温桶出去换鞋。
“你们总是说盆里的虾蟹会跳出来扎脚,不让我靠近。”冯乐言追着她跑出门,揪紧裤边说:“我在档口没事做。”
冯欣愉套着水筒鞋的手一顿,看了眼妹妹的凉鞋,心像是那皱巴巴的裤边,被揪了一下。推过一个保温桶说:“我知道哪里有雨鞋卖,找老窦要钱带你去买。”
冯乐言美滋滋地提起保温桶,猛跑起来:“我是大力士,冲啊!”
***
英姐水产店,张凤英得知两人打算去买雨鞋,放下筷子说:“我带妹猪去买水鞋,顺便买几双袜子。”
冯欣愉抢着说:“妈,我也要去大笪地!”
‘大笪地’集市,百货日用,从头到脚所需的都能在里面买到。无论多么精打细算的女人进去,都会大包小包出来。
冯国兴觑了眼兴奋的三母女,淡淡道:“今天休息日客人多,买好雨鞋和袜子就回来。”
“我没那闲工夫瞎逛,”张凤英一口铁齿,待到大笪地却被各种叫卖声喊回头。
“五元一件!”
“十元十条男士底/裤,穿到七八十岁!”
“全场最低两元!最低两元!”
张凤英急忙收住脚,喊回两个女儿:“十元十条底/裤!去看看!”
“妈!我脚底板要磨起火了。”冯欣愉两手拎着袋子,脸上完全没有刚来的斗志。
冯乐言更是满头大汗,铁棚搭盖的摊档在烈日下犹如蒸笼,加之人头拥挤令空气越发稀薄。顾着跟上姐姐的步伐,她的脸再次撞上陌生的屁股。
张凤英完全陷入疯狂抢购状态,挤进堆放着各色内/裤的摊位,上手就抓了条灰色的。另一边同样有只手抓中这条,争抢中顺着手看过去,笑道:“真是巧了,雷师奶你也来逛街呐。”
说着手一松,让出内/裤。
雷师奶毫不客气地收走,瞟了她一眼,说:“张老板,你家最近生意怎么样?”
“天天找你家渔船拿货,你能不知道嘛!”
“哎,我是心里急才问问。”雷师奶一边挑拣,一边说:“我们两家合作这么久,第一次听你老公说赊账到年底,而且只是2千块,我担心.....”
张凤英猛地扯开手里的内/裤,满脸诧异:“赊账?”
雷师奶见她似乎蒙在鼓里,挤到她身边凑近耳语。
冯欣愉听不见说的什么,只看见她妈妈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牵紧妹妹的手低语:“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在妈妈面前吵架。”
“为什么?”冯乐言一脸懵。
“相信我,我是在帮你。”冯欣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个姿态维持到冯国兴面前:“爸,你赶紧跑吧,妈准备追杀你。”
“我好端端跑什么?”冯国兴一脸莫名,往她们身后张望:“你妈去哪了?”
冯乐言抱着她的雨鞋,乖巧应道:“妈妈回家拿存折去银行取钱。”
“取钱做什么?”
冯欣愉脸上透着一股怜悯:“妈在大笪地见到雷小猛妈妈,然后就说要去银行一趟,让我们先回来。”
“雷小猛他妈!”
不就是雷老板的老婆!
两千块的事暴露了!
冯国兴腿一软,翻倒凳子跌坐在地。
隔壁胖老板听见声响,探头一看,揶揄道:“国兴,遇到什么喜事了,坐个凳子还能摔地上。”
冯欣愉扭头恳求:“肥仔伯,等会你要帮帮我爸爸。”
“发生什么事?”胖老板一脸凛然,“等着,我去抄家伙!”
“别!小孩闹着玩呢。”冯国兴笑嘻嘻地把人劝回去,为了不在女儿面前露怯,他强装淡定地坐回去说:“你妈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别在这搞得要杀要剐似的。”
这时冯乐言换好鞋子,“蹬蹬”跑起来说:“姐,你看我的雨鞋!”
“诶,”冯欣愉满怀愁绪:“你除了会算一加一,还会什么?”
她姐怎么又来问这个,冯乐言掏出宝贝弹弓,说:“我能射很远!”
说着牛筋拉筋抵在眼角,单眼瞄向远处,视线里出现熟悉的身影,她可惜道:“我如果带了石子,可以射到妈妈那里的。”
“你妈?”冯国兴耳朵动了动,急忙半蹲起偷看。
张凤英正咬牙切齿地走来,挥起大扫帚怒吼:“冯国兴!我今天就宰了你!”
“凤英你听我说!”冯国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张凤英压根不想和他废话,举着扫帚大力往前拍,拍空了继续追。
市场里顿起骚乱,档主纷纷出来看热闹。隔壁胖老板跑出来劝道:“凤英,万大事好商量,先放下扫把。”
“我就要宰了他!”盖楼的钱还清后,张凤英就没这么窘迫过,被人在大庭广众当面催债,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其他人也在七嘴八舌地劝她。
“是啊,夫妻床头吵架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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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和。有什么事回去盖被子说,在外面给男人留点面子。”
“打伤他还得花钱治,划不来啊!”
这话正中张凤英脉门,冯国兴回头一看,她果然停了下来。连忙转身双手举起,脱力般地开口:“别追了,再追会死人的。”
张凤英喘着粗气‘哼’了声,扫把一抬,看他瑟缩地往后躲,才满意地放下说:“你给我交代清楚,要不然我和你没完!”
——
英姐水产店的卷帘门今天拉下半人高,两个小孩在外面守着摊子。冯国兴拿起话筒说:“雷老板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我打个电话问清楚。”
“啪!”张凤英抢过话筒扔回电话机上,冷笑道:“不用打,你们男人借钱大方,只会赖女人斤斤计较。说吧,那两千块花哪去了?”
“我没花......”冯国兴吱唔:“是...借给了向东。”
“向东找你借钱?”张凤英叉腰踱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你不如说向东给你下降头,你把钱扔给路边乞丐了!”
冯国兴:“……”
“我打给向东问问,看你两兄弟有没有串口供。”
“我说,你别浪费电话费了。”冯国兴自动略过陈向东劝他买房那段,其余的一字不漏都说出来。
“他不是买了房子,这么快买第二套?”张凤英捏着下巴琢磨:“哪里的房子?多少钱?”
瞧见冯国兴嘴巴紧闭的样子,警告他:“你别想着瞒我。”
冯国兴吞吞吐吐:“东江区那山卡拉地方,好像是五...”瞥见张凤英伸手要拿电话,他立马选择说实话:“三万块。”
张凤英眼巴巴地看着他问:“有没有集体户口指标?”
“...有。”
张凤英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既然汤敏不买,那我们买下来吧!”
冯国兴翻身做主:“三万块能是什么好房子!我们过两年就回乡下,不买!”
现在的楼价飙升,只看吉祥坊附近今年开盘的骊珠广场小区,卖到一万港币一方!
好地段的外销房需要用港币交易,内销房也有,仅限本市户籍购买。
他们一个都不沾,能买得起的也只有限定区域的郊区房,全都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个房能上集体户口,以后不用再办暂住证,走出去也不怕查。”
相对房子而言,张凤英更看中这个集体户口指标。三万块能换来集体户口,她觉得这个买卖非常值得!
“集体户口不带学位,还是要花高价上学!”
冯国兴能说出一大堆理由反驳:“东江区到处是耕田和烂泥地,跑去那买房,会被人笑掉大牙!”
“别人喜欢笑就笑,实惠我们占了。”张凤英压低声音说:“你懂不懂,乡下房子盖得再豪华,它依然是乡下的房子。城里的房子起码可以出租,乡下你想找个外人都难。”
冯国兴问她:“你为什么非要留在城里?”
张凤英暗想村里的三姑六婆比计生办还关心她的肚子,过年回去总是盯着问。要是回去整天面对他们,本来没有生儿子的想法,在那个环境里也会想。
“啪啪!”卷帘门被人拍响,外面有人喊道:“国兴,你老家来电话!”
是小卖部老板来了,两人连忙收起卷闸。
小卖部老板擦了擦汗,说:“你这的电话打不通,老家人打到我那去了。”
张凤英记起刚才扔了话筒,跑去一看,放歪了。
冯国兴急切地问:“是不是我妈有事?”
“电话里说你妈在别人家门前骂了一早上,在吵着让什么伯负责,”小卖部老板面露犹疑:“你好像要有后爸了......”
冯国兴:“???”
12. 第 12 章
冯国兴花高价坐的黑面的,颠得五脏六腑快要吐出来。回到西沙村将将天黑,在村口听见潘庆容响亮的嗓音,从早上骂到天黑,真是佩服她持久的战斗力。
循着声音找过去,老根伯家门口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
潘学文捧着碗蹲在树下吃饭,瞧见他回来了,扬声说:“国兴哥,快劝劝大姑吧,都骂一天了!”其他看热闹的都听累了,他被爸妈留在这守着潘庆容。
冯国兴快步走到潘庆容面前,仰头问:“妈,你怎么站凳子上?”
“你个老而不,年纪大屁股松憋不住屎,什么话都往外拉!”潘庆容骂爽了,接过旁边哑巴递来的水喝一口,这才发现冯国兴,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国兴看着哑巴收回茶缸子,像个保镖似的站到一边,一言难尽地望向他妈:“刚到,妈你下来吧,站上面小心摔了。”
“不!”潘庆容站在这上面显得气势更足。
老根伯站在门口喊得脸红脖子粗:“你情我愿的事,我只不过是问一句,又没强迫你。”
老根头许下100块媒人红包又后悔,于是自己找村里的老太太,不成想连找两都不愿和他处,出门老远看见他就躲。不知怎么就把注意打到潘庆容身上,结果被追到家门口骂了一天。
“嫌你喷粪脏了我耳朵!”潘庆容想起这死老头说的话就一阵恶心,居然说她做媒人婆是想给自己找个男人。
“家旺伯回来了!”不知道谁喊了句。
老根伯听见儿子回来,干脆哭嚎:“这把岁数还被人指着鼻子骂,我不活了!”
“火葬场大门开着,你尽管去!”
“你!”老根伯一口气喘不上来。
吴家旺连忙扶着人给他拍胸口:“爸!你怎么样?”
家旺嫂在一旁撇嘴,刚伺候走老婆婆,这公公就想年纪比她还小的后婆婆。要不是吴家旺非要她来,她才不愿回来丢脸。
“儿子,你回来了!”老根伯抓着人手臂哭诉:“儿呐,快去拿根绳子来,我吊死在这算了。”
“呵!谁不吊谁没种!”潘庆容急忙寻找绳子,瞥见冯国兴腰间的皮带,直接上手去解开,狠狠道:“看看谁死得快,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哎!”冯国兴连忙护住皮带,头疼不已地说:“妈,这事是能比的嘛!”
“爸!”老根伯气得嘴歪翻白眼,吴家旺急忙背起人往外跑。
“吁,这下清净了。”冯国兴松了口气,扭头说:“妈,下来吧。”
潘庆容大获全胜,扶着哑巴的肩膀跳下凳子,趾高气昂地走了两步忽然弓腰捂着肚子,呻吟出声。
“妈,”冯国兴哭笑不得地开口:“老根伯已经被你气走了,不用装了。”
哑巴凑近打量潘庆容苍白冒汗的脸色,急得比划手:“呜呜!”
“不是装的?”冯国兴倏然一惊,急忙背起潘庆容大喊:“学文,快去骑三轮车来!”
黑夜里,三轮车猛踩油门加速驶向镇上的县医院。
后车斗,潘庆容痛得蜷缩着身体,靠在冯国兴怀里气若游丝地开口:“我快...不行了.......”
“妈!快到医院了,医生看过就没事了!”冯国兴半抱着人眼眶泛红。
“你...听我说...”潘庆容心里急,坚持说:“钱匣子被我......”
话没说完,头一歪晕过去了。
“大姐!大姐!”王春水哭着大喊。
潘解放一掌打在车斗边缘,说:“别哭丧,大姐不会有事的!”
县医院明亮的招牌近在眼前,冯国兴未等三轮车停稳,立马跳下车背上潘庆容冲进去。
——
潘庆容醒来第一眼看见白茫茫的天花板,呢喃:“天庭也用光管?”
冯国兴躺在旁边的沙滩椅睡不着,听见声音连忙坐起:“妈!你醒了?”
潘庆容扭头看见胡子拉碴的脸,皱眉:“死鬼,十年没见,在地府变年轻了?”
“妈,我是国兴!你是不是还没清醒?”
要不是时机不对,冯国兴真想问为什么她去天庭,他爸去的是地府。
“哦,是国兴呐。”潘庆容喃喃,忽然瞪大眼睛:“我没死?!”
“你好着呢!”冯国兴给她掖了掖被子,说:“现在太晚了,我让舅舅他们先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我真不用死了!”潘庆容仍然难以置信。
“你只是割了个阑尾,过几天就能出院。”冯国兴打了个哈欠,迷糊道:“医生说你这几天要多走走排气,防止肠粘连。”
潘庆容犹如重获新生,激动得想起来蹦跶两下。
“护士说六个小时后才能下地走动!”
潘庆容闻言努力平复心情,睁眼没几分钟在麻药作用下睡过去。
翌日早上,潘解放和王春水拎来水桶和换洗衣物。
瞧见潘庆容扶着墙慢慢走动,王春水高兴道:“大姐,昨晚真是吓死我了。”
沙滩椅不好睡,冯国兴昨晚勉强合眼,去洗了把脸回来说:“舅妈,你们在这坐会。凤英还记挂着这边,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昨天听到潘庆容的消息,冯乐言哭嚎着要跟来,最后是张凤英把人抱住他才能脱身,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潘解放摆摆手:“有我们在这,你回去睡一觉。”
“半夜只有凤英一个女人去码头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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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太危险,你赶紧回去。”潘庆容也说:“这里有医生护士,还有你舅妈他们,不用你在这。”
“给点钱让人送货,凤英盯着点就行。”冯国兴说。
潘庆容慢慢踱步到床边坐下,说:“送来的哪比得上亲自挑的,被人掺点次品也只能吃哑巴亏。”
“都是老交情,哪会为了点小钱坏了合作。”冯国兴笑道:“更何况我回来顺道去村小咨询给妹猪转学籍的事情,本来就打算多留两天。”
潘庆容了然,之前5月份给冯乐言报名上学是她一手操办的。现在要去城里,自然学籍也得跟着改。她轻抚贴在刀口上的纱布,寻思妹猪去了城里待在爸妈身边也好。
“有事就去忙,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帮不上忙,”王春水也说:“我在这陪大姐。”
东沙村村小只有两个值班老师在,冯国兴跑了两天村小才见到负责管理学籍的潘校长。
潘校长翻开学籍登记册说:“我们一般是9月初上报学籍给教育局,幸好你来得及时。一旦学籍在教育局那边建了档案,你就要跑断腿喽!”
“诶,我妈刀口长好还得一段时间,自己都需要我舅妈照顾。”冯国兴无奈道:“要不然我也不会给小女儿转学,老师你帮帮忙。”
潘校长是他以前的班主任,闻言说:“年纪大恢复慢,你也不要只顾着家小,给你妈买点营养品。”
“那是我妈,我哪能忘了她。”冯国兴确认学籍还没建档后放心了,冯乐言去城里上学就不用再跑回来转学籍。
离开村小改道去医院,瞧见王春水趴在病床边抹泪,他脸色一紧,快步上前问:“舅妈,我妈......”
“你妈没事。”潘庆容生无可恋地睁开眼。
冯国兴拍拍蹦蹦跳的心口,疑惑地看向王春水:“那舅妈......”
王春水哭哭啼啼道:“我要和你舅离婚!”
“你以为离婚是小孩过家家!”潘解放拎着热水壶进门,板着脸说:“我和你说多少遍了,那个女的只是站不稳捏了下我胳膊,我们不认识。”。
冯国兴转头看见他脸上的抓痕,讶然地瞪大眼睛。
“公交车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捏你胳膊!”
王春水仰起脸气恼道:“让你出来还穿个背心,花孔雀似的。如果穿的短袖,人家会摸你胳膊吗!”
“你...你就是不讲理!”潘解放气得涨红脸。
他本来是炫耀自己胳膊壮,当笑话说给他们听,心里坦荡得很,哪曾想王春水这么大反应。
“我心里堵得受不了,不想和你过下去!”
潘庆容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还在这拈酸吃醋。
13. 第 13 章
潘庆容住院时数着手指头等出院,等到这天迫不及待地直奔门口。
“大姐,你慢点。”王春水上前扶着她手臂慢慢走。
冯国兴提着水桶落后两步,瞅他舅愁眉苦脸的样子,揶揄道:“舅妈还没消气呐?”
“不是那回事。”潘解放掏出烟盒,想起在医院里头又放回兜里,说:“最近工商办和公安轮番来宣传,说下了文件强制禁止土葬。我们这些买卖丧葬用品的,得让县里盖章登记,再去工商办领个许可营业执照才能继续开。”
冯国兴不了解这内里的道道,问道:“县里盖章不好办?”
“那倒不是,”潘解放眼皮耸拉,走到三轮车前说:“‘官’字两个口,我见了当官的就说不出话。”
“这...”冯国兴望向表弟:“那让学文去跑流程。”
“我...我也怕,”潘学文捏着车把瑟缩道:“那些人一瞪眼,我就心慌得手脚不知道往哪摆。”
“你们两个大男人怕这怕那的,人家同样两只眼睛一张嘴,你按规矩办事还能吃了你不成!”潘庆容小心坐进车斗,嫌弃地看了眼那父子俩。
“大姐,医生说要想伤口恢复好,少动气。”王春水拍了拍她后背。
“少怒气,少怒气。”潘庆容闭眼双手合十,念叨:“我向天后娘娘发誓,今年少骂五个人。”
冯国兴:“……”难不成往年天后娘娘给她派业绩?
“学文,遇到颠簸的路慢点开。”王春水吹着热风叮嘱。
“晓得了。”潘学文路上小心谨慎,开到西沙村出了层细汗。等人全部下车,父子俩调头回东沙村。
冯国兴打头拎桶先一步往家走,潘庆容被王春水搀扶着慢慢走,走到龙眼树下瞧见四婆怀里抱着个小宝宝,笑问:“哪个儿媳妇给你添丁了?”
“我儿媳妇怀没怀,你看不见嘛!”四婆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接着说:“这是哑巴昨天在海边林子那捡的,早上风大细雨,小小一个躺在那可怜的哟!”
“捡的!”潘庆容顾不得伤口裂开的风险,急忙上前抓起那肉嘟嘟的脚板查看。
没有黑痣。
她抬眸对上大牛嫂莫名的神色,一时怔忪,是她想岔了。
王春水对着宝宝‘昂咕咕’逗了两声,宝宝咧着无齿小嘴朝她笑,可怜道:“真是造孽,看着像刚满月的样子。我家年年以前的尿布还留着,等会拿...”抬头扫视其他人,问:“给谁?”
另一个大婶摇着大葵扇说:“给哑巴。”
“哑巴连个老婆都没有,知道怎么喂养孩子吗?”潘庆容摸了摸宝宝身上的衣服,布料是陈旧的老棉布,问:“赵戴银知道这事吗?”
“人家哑巴说他养,你非要告赵戴银。”四婆帮忙照顾宝宝两天,已经有了些感情哪愿意送走,瞪了她一眼说:“交给赵戴银还不是送去敬老院等着人收养,费事绕个圈子干嘛。既然哑巴愿意养,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看着,总能帮衬一下。”
这地方没有孤儿院,连敬老院也只有几个孤寡老人,谁来照顾只会喝奶的宝宝。
“不是,”潘庆容做了多年接生员,同样的事经得多,捏紧拳头解释:“起码让赵戴银联络其他村委,帮忙找找亲生父母,万一这孩子不是父母丢的呢?”
众人一阵沉默,有人看着兀自笑开的宝宝,沉声道:“说的也是。”
四婆不舍地看着宝宝:“本来担心哑巴养出哑巴崽,我们多抱出来和她说说话......”
宝宝忽然瘪嘴大哭:“哇哇哇!”
“应该是饿了,我抱回去喂饱。”大牛嫂接过宝宝说:“哑巴一会来找,你们记得和他说一声。”
四婆答应一声,扭头和潘庆容八卦:“你吵架把自己吵进医院,碰见老根头儿媳妇没?”
潘庆容住院一周,还真没想起这‘仇家’,闻言问道:“他儿媳妇怎么了?”
“听说老根头被你气中风了,他儿媳妇跟着去医院看了眼就没管过。”
其他人幸灾乐祸道:“吴家旺倒了半天屎尿就受不住,请了个四十岁的鳏夫伺候他老窦。”
有人唏嘘:“老根头这么老还遭这份罪,临老不得安乐。”
“我看是老天有眼!”四婆指了指天空,解气道:“我那老嫂子嫁过来一天清福没享到,好不容易家旺发达了,她却病得起不来。老根头一眼都没去看过,当时立马收拾家什回乡下!那二两肉比探热针还快,妄想享后福!我呸!”
“哎哟,你这话糙的!”王春水连忙拉走潘庆容,家门口已经放着炭盆和柚子叶,却不见冯国兴的身影。
王春水拿起柚子叶给她从头到脚拍一遍,然后退到一边念:“跨过火盆,病气全部退散!”
潘庆容顾着伤口,小心跨过火盆走进客厅。
王春水挽起袖子说:“大姐,我去摘点菜回来。”
潘庆容‘嗯’了声,望着墙上的黑白画像自言自语:“我这次命大熬过去了,你再等等啊。我还没等到我们家美华回来,你在下面保佑我龙马精神,健健康康看到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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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以后我下去就少骂你两句。”
想了想,继续说:“四婆说老天有眼,你倒是给点提示。每年给你烧那么多金银衣纸,今晚托梦给我指条发财路,好让我留给儿女。”
“妈!”冯国兴一身臭汗跑回来:“你那钱匣子不见!我在菜园往南数的第三棵荔枝树下没找着!”
当然找不着,潘庆容后来想想没到闭眼那刻,太早交代也不好,从城里回来那天就转移了地方。
潘庆容眯眼看着他:“你竟然真惦记我的傍身钱。”
“这不是去菜园淋菜突然想起么,”冯国兴憨笑,挠挠头说:“我就是好奇,你钱要是多,还是存去银行比较稳妥。”
“我看不见摸不着才闹心,”潘庆容拒绝这个提议,反而有闲心聊起那天在楼梯遇见的年轻人:“相貌看着周正,人又有礼貌。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秀清家隔壁的女儿在银行上班,年龄看着相当。”
“嗨!那是包租婆的小儿子,你就别想了。”
冯国兴一屁股坐去长椅上,掀起衣摆扇风说:“那小子运气好,去年使大力气,踩着包分配的尾班车进了供电所。包租婆从那以后眼光挑剔得很,除非你认识的是行长的女儿,那才配得上她儿子。”
他们这边聊起包租婆的小儿子,城里头的张凤英在院子碰见她家的大儿子谭亮。
时间倒回前冯国兴离开的第三天,谭亮牵着个长发后生女一同往楼道走。张凤英笑着打招呼:“阿亮,这是带女朋友回家呐!”
“哎,嫂子!”谭亮却抛了个惊雷:“我们刚领证,这是我老婆菲菲。”
没听包租婆提起他有对象,这不声不响就娶了个老婆。张凤英讶然一瞬,随即恭贺:“恭喜恭喜,你妈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谭亮不知道他妈会不会高兴,但总归有人会不高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张凤英,笑眯眯地开口:“改天去你家买海鲜,我们先上去。”
“哎。”张凤英觉得他那一眼有古怪,搓了把胳膊继续往家走。直到晚上包租婆来敲门,她终于知道谭亮那样看她的原因。
“那衰仔突然领了个人回来说结婚了,我也是头疼。可再急也不能委屈人女孩子,寻思...”谭师奶一脸抱歉:“这屋给他们当新房。我看先别浪费钱办你家小女儿的暂住证,等找到房子搬过去再办。”
暂住证需要房东提供户口地址协助办理,这也是他们一直没去办暂住证的原因。
张凤英沉思一会,抬眸爽快道:“行,我尽快找房子搬走。”
14. 第 14 章
冯欣愉躺床上数着张凤英的脚步声,等人走到床边立马坐起来,双眼流露出担忧:“妈妈,我们又要搬家吗?”
“赶紧睡,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冯国兴不在,母女三人睡一张双人床。
冯乐言早就睡成小猪,张凤英探手摸了把她的后背,摸到一手干爽才躺下。
冯欣愉才闭眼,楼下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响声吵得人心烦,使劲用手指堵上耳朵。
“治安队检查!暂住证、身份证......”随着治安队的到来,楼下陆陆续续传来住户开门的声音。
“妈妈!”冯欣愉惊惧地弹起。
“唔...”冯乐言皱着眉头醒来,嘟囔:“姐姐,我想嘘嘘。”
“你不能出去!”冯欣愉连忙把人按回去。
冯乐言哪是能憋的主,张凤英起来换了身衣服,淡定开口:“带她去吧,没事的。”
“...哦。”冯欣愉犹犹豫豫地牵着妹妹出去,听着楼下交谈的声音分辨是谁。
“你的暂住证快过期了啊。”治安队大队长在说话。
“我明天就去补办,不耽误大队长工作。”这是在市场门口卖早餐的王阿姨夫妻俩。
冯乐言睡眼朦胧地仰头:“姐姐,楼下在干什么呀?”
“嘘!别说话!”冯欣愉踮着脚跟飞快蹿进楼道旁的公共厕所。
厕所是用半人高的水泥墙隔开的三个格子间,冯乐言挑了挨近门口的那格蹲下,一会儿提起裤子走到门边的水池洗手,角落“啪嗒”一声令她回头:“有人吗?”
“你在吓唬谁呢,哪里有人!”冯欣愉守在门口,闻言进来打了她后背一下,拽着人说:“跟我回家!”
“我听见拖鞋掉在地上的声音!”冯乐言坚持自己没听错,挣脱手扭头就往角落跑。
“嗬!”冯欣愉嗓子眼都要蹦出来了,低吼:“快回来!”
“真有人!”
这话的恐怖程度犹如半夜见鬼,冯欣愉害怕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冯乐言看着缩在墙角的母女俩,不解道:“阿姨,你们在这干什么?”
“求你们别说出去,不能让治安队发现我们!”披散着长发的女人紧紧抱住女儿。
玻璃厂的宿舍年代久远,院门早就形同虚设。有人能跑到这里来躲避不足为奇,冯欣愉的心回落一点,抹掉眼泪带着鼻音问:“你们是不是没有暂住证?”
“我爸爸说暂住证太贵,每次都让我们找地方躲起来。”一直埋在女人的女孩抬起头来。
冯乐言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脸,惊讶道:“你...你是那个看我吃粉的人!”
杨思甜也认出她来,细微地‘嗯’了声,又把脸埋进她妈妈怀里。
“妹头妹猪,你们两个还没好吗?”张凤英等了又等,不见人回来于是来寻。
“糟了,妈妈来了!”冯欣愉急得四处张望:“怎么办?怎么办?”
角落的母女俩更是脸色苍白,紧紧抱在一起不知所措。冯乐言神气地安慰她们:“我妈妈打架很厉害的,你们不用怕。”
小小的厕所哪里藏得住人,张凤英进来就瞧见人,惊讶地看着女人说:“你不是市场门口濑粉店的老板娘吗?怎么会在这?”
周红苦笑,她算什么老板娘。冯欣愉抢着说:“她们在躲治安队!”
说时迟那时快,治安队检查完一楼,正往二楼走。脚步声越来越重,张凤英当机立断:“妹头,快去找包租婆!”
冯欣愉嫌拖鞋碍事,当即甩飞往楼上跑。张凤英轻声唤道:“你们跟我出去,躲在这会引起怀疑。”
“我们出去会被抓走!”周红哀求:“你们走吧,别管我们。”
“202到205租户全部出来!治安队检查!”外头治安队抵达楼道口:“厕所里的人出来!”
张凤英用力提起周红,推着人往前走两步,轻声说:“相信我。”
周红惊疑不定地回头,触及她坚毅的眼神心忽然定下来,半抱着女儿走出去。
张凤英牵紧冯乐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治安队三人瞧见她们,先来盘问:“你们门牌号是多少,租户出示暂住证、身份证。”
张凤英掏出证件递过去,笑道:“我老公回老家了,我带着两个女儿住205,大哥你看。”
治安队队长仔细检查证件,目光直直射向周红母女:“你们俩呢?”
这时,谭师奶披着外套急急忙忙下来,瞧见治安队的人笑道:“哎!这是......”
“谭师奶,”张凤英冷不丁地插嘴:“明天摆几围酒啊?我凑个热闹!”
“我儿子结婚明天摆酒,请亲戚来吃喜酒。”
谭师奶灵机一动,上前抱住杨思甜说:“她们是我的亲戚,住一晚没听说要办暂住证呀?”
“只是住一晚不用办,交出身份证检查一下就行。”队长笑道,随即拍了拍手上的证件望向张凤英:“你这里只有冯欣愉的暂住证,还有一个呢?”
所有人顿时呼吸一滞,张凤英暗暗咬紧后槽牙:“我小女儿在街道办做过登记,来了不到一周,你们可以去查。”
“诶,我明天正想去办来着,你们治安队就上门了。”谭师奶轻松笑道:“你们抓的是扰乱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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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她一个小孩能做出什么事,通融一下呗。”
“看在是小孩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大队长还了证件往下一家去。
直等到治安队离开宿舍院,谭师奶带着周红敲开张凤英的家门。刚才为了不引起怀疑,周红母女跟着她回家。
谭师□□疼道:“非要让我带她来,说要谢谢你。”
周红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两人哭红双眼。
张凤英给她递纸巾,笑道:“没事还哭什么啊。”
“要不是你提醒我那句话,我都想哭了。”谭师奶靠在墙上缓缓,佩服道:“凤英,你是真够胆啊!”
“是啊,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周红一脸崇拜。
“不怕你们笑话,我后背现在湿透了。”张凤英笑弯了眼,随即正色道:“多谢包租婆你帮忙,要不然今晚这关过不了。”
“嗨!”谭师奶摆摆手:“我还要谢谢你爽快答应我搬走,也是我做事不公道,就当作是补偿吧。”
“哎,你这话就言重了。”
“人老熬不住,我回家睡了。”谭师奶趿拉着拖鞋上楼。
张凤英思前想后,问周红:“你们今晚睡哪里?”
“我们随便找个楼梯角对付一晚,天亮就回去。”
“嗯...这样吧。”张凤英同样为人母,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做不到收留陌生人在家,掏出单车房的钥匙说:“你们去楼下的3号单车房吧,那里比楼梯间安全。”
周红接过钥匙,哽咽道:“真是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人人都有困难的时候,帮把手的事。”张凤英看着眼皮掀不起来的杨思甜,沉声道“小孩在这总得上学,想想办法去办一张吧。”
良久,周红微不可见地点头,然后匆匆带着女儿下楼。
***
翌日,冯国兴出现在档口时已是雨过天青,还是冯欣愉这个小喇叭告诉他,才知道家里头昨晚发生了大事。
张凤英云淡风轻地笑笑:“这算什么大事。”
“我算是知道,你这女人果然比男人还狠。”冯国兴心有余悸地抱起冯乐言:“妹猪有没有吓坏?去凉茶铺喝杯定惊茶吧。”
“咦!我不喝凉茶!”冯乐言躲开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掏出兜里的方块说:“我喜欢吃糖。”
“哪来的糖?”这糖上的英文名,一看就是来佬货①。
“东叔给的。”
张凤英来不及阻止捂嘴,冯乐言这个缺心眼就交代出来。
“东叔?”冯国兴蓦地瞪向张凤英:“你是不是背着我买房了?!”
15. 第 15 章
冯国兴接着瞪冯欣愉:“你现在倒是学会说话留一半,连我也瞒着。”
冯欣愉垂下脸避开他的视线,这不是她妈妈交代不能说嘛。
“买都买了,你别在这瞪来瞪去。”房子是上午去房管所办过户手续,冯国兴人是快天黑才回来。不能怪她没通知到位,实在是来回跑了三天忙忘了。
冯国兴兀自拿起水管出去清洗塑料盆,自己在那生了一会闷气,别扭道:“房子去看过没?别买回来不能住人。”
张凤英挑着优点说:“向东带我们去看过了,全部窗坐北朝南,早上还有太阳晒进客厅。”
就是房子前后都是田地,最近的农贸市场在2.5公里外。至于高档商场,在东江区中轴线的南边,站窗前隐约能看见栋楼。要想逛个公园什么的,还要坐十来站公交,和陈向东当初介绍的出入很大。
冯国兴嘀咕:“向东嘴里没句真话,这次还真让他找到靓房?”
“等房产证下来,你拜托向东帮忙租出去。”两表兄弟好说话,张凤英就不再插手了。
“买个那么远的房子,我们自己又不能丢下这边的生意搬过去那边住,就是麻烦。”冯国兴转身揉了把冯乐言的头发,意有所指地感慨:“妹猪,你千万不能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乡下等着我们回去。”
“噗!”冯欣愉笑他过于自信,斜睨一眼冯乐言问:“老爸,你回来有听到妹猪吵着回乡下吗?”
冯国兴瞥见蹑手蹑脚走开的小豆丁,冯乐言的倒戈来得突然,他痛心道:“你也当叛徒?!”
冯乐言是从张凤英那里得知,阿嫲进了医院做手术,身上很痛需要休养。她寻思阿嫲没有爸爸妈妈给她钱花,那做手术的钱就得阿嫲自己出。阿嫲都这么穷了,她考虑很久,不能回乡下再花阿嫲的钱。
“我不是叛徒!”冯乐言一直想着阿嫲!
“你这样就是......”
“多大人了,还和小孩较劲。”张凤英打断冯国兴的话,下巴朝桌子一抬,说:“妹猪,你不是说要给人送吃的吗?趁市场还没关门,赶紧去吧。”
冯乐言今天在东江区碰见没有吃过的水果,心心念念回来要给李群芳送。
冯乐言两手抓满跑出去,在市场里转了两圈才找见戴着袖章的李群芳。飞奔过去翘起脚让她看脚上的雨鞋,开心道:“阿婆,我有雨鞋穿!以后在档口帮忙,不乱跑啦!”
说罢径自把两颗果子塞过去,扬声道:“这个叫山猪哦,里面的肉白白的,像甘蔗一样甜!”
“你是哪家的孩子?”李群芳板着脸塞回给她:“我不吃,你拿回去。”
“我叫冯乐言呀,你不记得我了吗?”冯乐言的杏圆眼一直不解地看她。
“找你爸妈去吧,我没空搭理你。”李群芳不苟言笑地背起手,绕过人继续巡逻。
“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冯乐言是牵着菜档家女儿的手回来,张凤英瞧她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好奇道:“山竹没有送出去?”
“哼!我给静姐姐吃!”冯乐言气鼓鼓地抱起双臂。
何静羞涩地开口:“我碰见她在鲜肉区那边,就带她回来。没想要山竹,是她非要我吃了才肯走。”
“你居然会不好意思。”冯欣愉一把揽过人肩膀,何静也是之前去吉祥坊通知她回档口的女孩,他们是同班同学。
“好吃吗?”张凤英问她。
何静迟疑地点了点头,张凤英笑道:“好吃就行。”
至于冯乐言,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眼看天空从晚霞万丈变成蓝绸布,档口留下冯国兴打扫,张凤英带着两个女儿回家做饭。
——
黄太两公婆昨晚上夜班,回来和人八卦才知道治安队来过。拿着洗干净的菜心去厨房,神秘兮兮地开口:“原来谭亮忽然冒出个老婆,是因为他搞大人家肚子!啧啧,平时看着人挺斯文的,没想到是个表面光。”
张凤英正给黄沙蚬焯水,心不在焉地“啊”了声。
黄太隔着镂空窗看了眼外头,低声问:“我怎么听人说你婆婆先前挑着鸡来,又气得挑着鸡走了,还进了医院,人没事吧?”
“肯定又是关八婆那个大喇叭造谣。”
这栋楼除了租户还有三户原住民,其中一户就是201室的关家。关家三兄妹个个游手好闲,小女儿关彩霞是出了名的碎嘴子。
张凤英从厨房抽出插在墙架子上的菜刀,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哎哎哎!”黄太太连忙拽住她的胳膊:“大家朝见口,晚见面。不过小事,和和气气地过去就
算咯!”
“呸!我才不和关八婆一般见识。”张凤英一脸轻松:“我割韭菜炒黄沙蚬。”
每家门前的阳台都砌有长方形的花盆,勤俭持家的主妇们哪会放过这一块地方。他们家种了葱和韭菜,黄太太家种的芦荟,说是给女儿准备用来敷脸的。
黄太拍拍胸口,嗔怪一句‘被你吓死’扭头回去烧锅炒菜。将将拿起锅铲又被一声巨响吓得抖落锅里,小碎步摸到门边张望。
张凤英连踹两脚201的铁门,她是不和关彩霞计较,倒没说不会找她全家麻烦,高声骂道:“别人拉个屎,也要趁热看一眼。这么爱看,你家去街口承包公厕啊!”
冯乐言迅速掏弹弓‘上膛’,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我去帮忙!”
“轮不到你上,去把垃圾铲给我拿来。”冯欣愉把人拉回来,淡定地用脚把地上的黄菜叶拨成一堆。
冯乐言半信半疑地取下挂门旁边的扫把,等了又等,201室始终没有动静。
冯欣愉脸上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嘲讽:“有些人就像恶心的小强,打它就装死。”
“就像这样吗?”冯乐言一脚踩中墙根那翻肚皮的蟑螂。
“咦!”冯欣愉鸡皮疙瘩爬满全身,看着她居然捻起仍然四肢乱蹦的蟑螂,迅速后退撞上门板,捂住眼睛喊道:“你快扔掉它!”
“阿嫲说要烧掉。”冯乐言循着厨房飘出来的香味找过去。
经过201门口时,门后蹲着的女人和蟑螂近距离对了个眼,顿时跌坐在地尖叫一声。
冯乐言惊得手一抖,蟑螂呈抛物线越过缕空铁架飞到女人头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三层筒子楼。
“谁家在杀猪?”刚从楼梯口拐出来的冯国兴急急问道。
“猪肉又不会分给你吃,赶紧去厨房拿那盆黄沙蚬出来挑肉!”张凤英剃光花盆里的韭菜,扬声笑道:“妹猪,打肥皂把手洗干净!”
一家四口分成两组坐门口,父女三人围着满满一脸盆黄沙蚬挑肉粒。这个肉挑出来估计只有一碗,吃口鲜甜。
张凤英坐一边择韭菜,头也不抬地吩咐:“冯国兴,这两天有空去找找房子。谭亮结婚用这里作新房,我们得腾出房子。”
“谭亮结婚了?”冯国兴又迎来一个惊雷,不过这是人家的房子,要收回去无可厚非,他有点肉疼:“可惜租金便宜,地方又近便的房子难找。我明天去找人打听。”
“租个两房的,正好把妈也接来城里住。”
“妈也来?!”冯国兴惊讶地看向张凤英,转而想了想嘀咕:“一个阑尾炎就把她吓得交代后事,接来一起住也好,省得她在乡下想些乱七八糟的。”
冯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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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现在,惊喜地扬起笑脸:“阿嫲也会来吗!”
“是啊,你不用回乡下也能见到阿嫲了。”冯欣愉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肉。
冯乐言开心得忘了之前的恩怨,次日一早在菜市场见到李群芳首先打招呼:“阿婆,我阿嫲要来啦,她做的鲮鱼饼好好吃的哦!”
“是嘛,听得我馋鲮鱼饼了。”李群芳牵住她的手,“在市场里玩就对了,别跑外面有坏人的。”
今天的李群芳和颜悦色,对比昨天简直像换了个人。冯乐言大脑一阵凌乱,仰头看着人困惑道:“阿婆,你是不喜欢吃山猪吗?”
“山猪?”李群芳撇嘴:“野猪肉不爱吃,又骚又柴。”
“不是猪肉!”冯乐言很是费解:“我昨天给你的呀!”
“我昨天见过你?”李群芳说着恍然,抬手往前一指,促狭道:“你是不是遇见她了?”
冯乐言顺着手指方向看去,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一个脸臭臭的李阿婆迎面走来!
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阿婆!
***
英姐水产店,冯国兴在冯乐言面前挥了挥手,纳闷道:“这孩子怎么丢了魂似的?”
冯乐言回来就陷入沉思,瞳孔聚焦看向他:“爸,你见过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见过啊,那不是双胞胎嘛!”
“什么是双胞胎?”
“就是两个长得一样的人。”
“为什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样的人?”
“呃...因为是双胞胎。”冯国兴急忙捏住她的嘴制止这无休止的绕口令,转而提起:“我去找房子,没空和你闹。”
冯欣愉放下报纸回头:“爸,我也要去!”
“呜呜,”冯乐言努力发声:“窝耶要!”
“不喊热,不喊累就带你们去。”
“嗯嗯!”两人一同点头。
冯国兴打算先在吉祥坊一带转转,最好的结果是就近搬家。身后跟着两条小尾巴也走不了多久,第一站寻到阿茂食店打听。
阿茂得悉他的要求,放下擦汗巾说:“隔壁巷子梁姐有房子出租,不过她家租金向来不便宜。”
这里是市中心,能找到宿舍院那样的老房子是侥幸。冯国兴做好心理预期,闻言一咬牙说:“谢了,我去看看。”
梁翠薇是吉祥坊名人,找到她家很容易。两层红砖小洋楼,矗立在双井巷路口。
透过铁栅门,冯乐言看见院子里很多不认识的花花树树,目光定在角落流水‘哗哗啦啦’的假山。
冯国兴刚才已经和梁翠薇打上照面,“咿呀”一声,穿着纱裙的女主人再次推门而出,手里拿着串钥匙说:“冯生,两房一厅还有一间,在隔壁三楼,跟我往这边走。”
冯乐言恋恋不舍地离开假山,跟着踏入七层高楼。屋子里除了两张木板床,什么都没有。
她对空荡荡的屋子提不起兴趣,反而惦记隔壁那座很漂亮的房子。摇了摇姐姐的手臂,小声说:“我想下去玩。”
冯欣愉正忙着畅想房间布置,不耐烦地警告她:“只能在楼下,不许跑出街!”
“好!”冯乐言满口应承,跑到楼下发现隔壁铁栅门没有关上。
她一步一步挪到院墙边悄摸探头,一张白嫩嫩的脸蛋映入眼帘,比阿嫲说的花生仁还要白。像白糖糕让人想咬一口,尝尝是不是甜味的。
梁晏成正蹲在地上推铁皮小火车,猝不及防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猛地站起来,两手提起垂至脚踝的衣摆往家里跑。
他螃蟹似的走路姿势让冯乐言愣住,回过神来扯嗓子喊:“你的小火车没拿!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