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手饲养的异形》
1. 27号
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天空澄澈得发白,空气像一团砂纸,无情摩擦着人裸露的皮肤。
但并没有多少人觉得稀奇,似乎已经认定,末日世界发生什么都不为过。
林析单手撑着陶瓷台面,另一只手半捂着下半张脸,堵着鼻子的纸巾早已被血浸透。
血迹顺着鼻尖滴落,滑过指缝滴满了洗手池。
不知过了多久,淅淅沥沥的血才终于止住。
她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脸上布满蜿蜒的血迹,由于失血过多,瞳孔没什么光亮,配上苍白的脸色,莫名有几分可怖。
刘海被水迹打湿,一向一丝不苟的发型凌乱非常,就连浅色的家居服也被红色浸透了。
像什么凶杀案现场。
视线因为大片大片的鲜血而恍惚,耳边仿佛又传来了那一声声痛苦的嘶叫。
巨大的手术台上,一个全身皮肤溃烂的人类躺在上面,已经彻底看不出身形长相,可心脏仍然奇迹般跳动着。
一条条巨大的触手连接着他的身体,无力地垂落下来,几乎铺满了地面。
“杀……杀了我……”他用最后的力气撕扯着这句话。
林析穿着被鲜血染红的实验服,漠然地站在旁边,按下了仪器启动键。
铺满了地面的深红色触手蠕动起来,仔细看,正一点点钻进男人的身体里。
剧烈的挣扎被按在了束缚带下,刺眼的白光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空茫地望着天花板。
鲜血流水一样哗哗涌下。
林析痛苦地闭上双眼,嘴唇紧紧抿着,刚垂下的手猛然攥紧,锤向镜面。
“咚”一声闷响,
伴随着“叮叮叮……叮咚……”的门铃一同响起。
林析缓缓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驱散掉一切不合时宜的画面。
拉回了飘散的注意力。
她有些绝望地盯着洗手池的鲜血。
这鼻血已经流了三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胡乱擦了擦脸,顾不得杂乱的卫生间,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她的助手,一年前来到第七研究所时,随手挑的初级研究员。
除了有些傻之外,一切都好。
“析姐,我来了……啊!你怎么了?!姐,你别吓我啊!要死了吗?救命救命,怎么这么多血,救命啊!救护车救护车……救护车号码是多少来着……”
本来就有点头晕的林析:“……”
最终她挑了一个最紧急的——一把抽走了邵乐宁准备打报警电话的手机。
“冷静点,不上班是死不了人的!”
扎着高马尾,抱着小书包的邵乐宁呆呆地站着,恍然道:
“也……也是哦。”
独自待着太压抑,尤其是连着见了三天血之后。
林析早上被鼻血呛醒时,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因为连续加了15天班,曾答应过请邵乐宁吃饭,就趁着“休假”把她叫了过来。
一来兑现诺言,显得她言而有信;二来防止她突然死在公寓,找个人及时收尸。
待邵乐宁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去,林析一点一点擦干净了她碰过的门把手、换鞋时落下的灰,将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后满意起身。
邵乐宁正环顾着林析的家。
干净锐利,线条冷硬,似乎没什么人气,更谈不上生活。
“流鼻血而已,没事,你坐。”林析从冰箱满满当当的饮料中随手拿了瓶可乐,抛给她问道:“那老头醒了吗?”
邵乐宁手忙脚乱地接住,将自己的屁股拘谨地安放在了沙发的边角。
“那老……老教授还没醒,断了三根肋骨,虽然已经经过治疗异能者的救治,但年纪大了,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
三天前,一向心比天高的第一研究所来了几个研究员,美其名曰“交流学习”,实际就是来炫耀。
顺便嘲讽在事业上升期离开一所的林析。
开会时,某位眼高于顶的老头先是贬低了周遭的环境,再从不求上进的林析开始,一路嘲讽到七所的研究成果,进而引出他们的新成就——
0号实验体的第147次异形移植手术圆满成功,在保持精神力值不下降的条件下,战力进一步提升。
第一研究所专攻人造异形领域,是目前抗击污染的主力,所长更被一群狂热追求者誉为人类抗击异形最后的希望。
里面的人对外态度一向如此,林析倒也没把那些讽刺放在心上。
可中场休息时……
“林小姐,听说你跑来这边,是和我们所长的关系出了问题?”
一人穿着一所的制服,头发精心打理着梳在脑后,厚厚的镜片反着屋内的冷光。
他虽没有明说,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关系”二字被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林析抬了抬眼皮,冷淡道:“你们那位亲爱的所长不喜欢男人,找我没用。”
“另外,你会对着上面那位称小哥吗?”
她指了指正闭目养神的老头。
那人瞬间涨红了脸,一拍桌子怒喝道:
“林教授!我们所长那么忙,自然不可能方方面面照顾你的情绪。将手里的项目随意甩出去,跑到七所来不合适吧?”
原本打算起身活动筋骨的人默默坐下了,耳朵高高竖起,同时角落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不是说林教授当时有恋人吗?”
“我听说那个恋人就是一所的所长……”
“我怎么听说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见过林教授去陵园……”
第七区因为与第一区离得最近,在五年前整片区域沦陷后,活着的人、能用的东西都有幸搬到了一区——包括元气大伤的七所。
同在一个区,消息总比别的地方灵通些,因此他们对一年前来这儿的林析的事迹有所耳闻。
林析扫了眼八卦之魂熊熊燃起的同事,合上了手里的资料,笑容满面道:
“怎么?应付不来27号实验体了?出问题了就来求我呀,态度好一点说不定我能大发慈悲帮帮你们。”
27号——她亲手“打造”的人造异形,精神状态稳定,目前已顺利服役于特遣队。
林析支着下颌,吹了吹刘海。
那人仿佛被戳中了痛脚,暴跳而起,嘴里嚷着些不干净的话。
忽然疯了似的上前推了林析一把。
右肩猛然一痛,小臂不知划到了什么,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血痕。
林析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足有10厘米的伤口。
空气都变得凝重了。
角落不住传来压得低低的吸气声。
可他嘴上依旧叽里呱啦没有停……
之后的一切画面仿佛被拉了慢镜头。
电光石火间,原本在林析手里的厚厚一沓文件便兜头砸在了那人脑袋上。
一颗门牙唰地飞了出来,堵住了叽里呱啦的脏嘴巴。
原本只想吃瓜的参会人员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尝试拉住林析。
可这些研究员平日从来不会干任何重活,凭借爬几层楼梯都喘的身体怎么可能拉得住。
林析上前几步,单脚踩着椅子,拽着那男人的衣领,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明亮的灯光下,一串血珠顺着小臂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滑下,随着主人的动作被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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溅到了挑事人的眼镜上。
七所一众人从会议开始就被嘲讽得憋屈,趁着拉扯的功夫,好几个人都在偷偷报复着。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尿急出去上厕所,方才推门进来的七所所长站在门口,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不住焦急跺脚。
“住手!住手!!”原本坐在首位,气定神闲的老头怒吼着。
推搡间,林析撞上了怒吼着的74岁高龄研究员,狠狠一肘,老头顿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当场被送进了医院。
场面终于控制住了。
林析也被所长约谈,荣获一周停职。
可刚听所长苦口婆心念叨到一半,她忽然开始狂飙鼻血,和那老头一起光荣踏进了医院大门。
老头倒还活着,她的鼻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做了无数检查,医生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超健康优质人体。
模范人类,人生标杆!
医生甚至没找到破开的血管。
因为太过稀奇,林析在医院住了17个小时,也被不知道多少人参观了17个小时。
不愿意当猴子的她只好回家。
可这一症状却足足持续了三天,预估出血量已有四升多。
换而言之,她早该死了。
可她反而觉得身体状态极佳。
也不知道是不是谁的血管子错接到了她鼻孔里。
客厅里,林析叹了口气,看向邵乐宁开口:“知道了,等他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三天前的混乱犹在眼前。
邵乐宁犹豫着看了眼林析,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林析已经忍下了一所莫名其妙的挑衅,准备离开会议室了。
直到听到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
“想什么呢?”
一道声音让邵乐宁回神,她狠狠吸溜一口可乐,甘愿赴死道:
“虽然一所真的很欠打,但是后面这件事会被怎么处理?你……会有事吗?要是找你麻烦的话,你要不就把我供出去吧,毕竟我那时也偷摸踩了好几脚……”
林析怔了半晌,笑道:“那我就说,我那天都是被你撺掇的,怎么样?”
“嗯嗯!”
邵乐宁捏紧手上的易拉罐,重重点了两下头。
“得了,你这背锅都不够格的,等你拼命几年考个中级证,我一定把你推出去。”林析笑着走向卧室的方向,开口,“我洗澡换个衣服,带你去吃饭。”
邵乐宁紧握着沙发扶手,捧着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林析拧下卧室门把手,偏头对破碎的邵乐宁一笑。
“放心吧,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关系户。”
一声含混着冰可乐的“啊?!”被隔绝在了厚重的门板外。
卧室内。
原本柔和的笑渐渐变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她就这样在门口直直站着,过了不知道多久,笑意消失殆尽。
林析拔下在充电的手机,全然不复方才游刃有余的模样,抿着唇僵硬地走来走去。
犹豫了很久,她点开了那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聊天框。
上一条消息是三天前的下午。
【怎么突然动手了?没受伤吧?】
还是未读状态。
因为她知道那个时候,这件事情的报告——详细到谁喝了几口水、喘了几口气——就已经摆在这位第一研究所所长的桌案上了。
林析环视着床单枕头大片大片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眼惨不忍睹的家居服。
27号……
流了这么多血,感觉她也活不长了,要不还是问问?
2. D级污染区
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林析又开始焦虑地和自己怄气。
明明不想理会的,还发誓再也不接触……
巨大蠕动的触手,惨白的实验室。
“我……我是谁?”他蜷缩在角落,抬手不安地捂住脸上的伤疤,只露出一双眼睛仰视着抱着文件的林析。
林析没有回答他,扭头离开。
一条触手忽然爬上了她的鞋尖,一圈又一圈地缠上了她的脚踝。
触感冰凉,带着一点卑微与讨好,轻蹭着她的皮肤。
他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新增的部分“身体”,有些控制不好力道。
“松开。”一道冷硬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柔软的触手僵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从她身上滑下。
林析低头看着脚踝处的皮肤,几条清晰的红痕上,布着星星点点的黏液。
她轻声开口:“……你是人类。”
言而有信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就像笑话。
明明卧室里什么都没有,林析却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最终她点开聊天框快速打着字:【27号出问题了吗?】
点击发送!
然后迅速将手机扔到了床上。
林析状似不经意地睨着手机屏幕,那边像是守着消息一样,她刚发过去就收到了回复。
凭借良好的视力,她迅速看清了第一行字,连忙又跑过去把手机拿了回来。
【没有】
【你听说什么了?】
【我近期不在一区,管理事项交给……】
林析:“?”
啊?
消息一条条弹出来,但她已经不想看了。
27号没出问题?她猜错了。
那尊贵的一所研究员莅临七所,又上赶着激怒她的目的是什么?
真的蠢到只是为了打两句嘴炮?
林析一边思考,一边脱了沾满血的家居服,走进浴室。
余光一扫,突然从镜子中看到了右小臂那一道划伤。
沿着肌肉线条的纹理,顺畅而下。
整整三天,这道伤口就像不存在一样,直到现在将注意力放在上面,她才感受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刺痛。
伤口?
回想发生时刻,她明明还没刺激几句,那人就忽然过来推了她一把。
相比起当时右肩推搡的痛,这道划伤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也一直以为是个意外。
可联系到飙了三天的鼻血……
靠!
原来那几个人不是为了让她挨处分,然后灰头土脸地跑回一所啊!!
她居然为了一个实验品白白纠结了三天!!!
林析冲了半小时的冷水澡。
一下冷静了不少。
同时,飞扬的鼻血让她坚定了吃完饭就杀去医院的决心。
郊区的马路空空荡荡,飞速行驶的汽车里,阳光丝丝缕缕洒下,落在车座上。
“析姐。”坐在副驾的邵乐宁忽然开口。
“嗯?”
“你的瞳孔刚刚有点红。”
“啊?!”
林析坐直了身子,有些惊讶地扫了她一眼,第一反应是自己哭了,抬手碰了碰脸感受到一片干燥才反应过来不对。
她说的是瞳孔……
“红?是因为我刚盯着太阳吗?”
橘红的光线抚摸着她的面庞,林析扭头迷茫地眨了眨眼。
光影沉默地交融扩散。
再仔细一看,红色似乎又消失了。
“好像是吧……”邵乐宁愣愣地开口。
林析把着方向盘,随口唠着嗑。
“听说你在第四区长大,怎么来了这边?是因为那边污染严重吗?”
蓝星共有10个区划,现而今完完整整掌握在人类手中的仅剩下3个。
其他的地方,例如第四区,虽然还生存着大量人类,可54%的土地都被一个A级污染区占领了。
“倒不是因为污染区,只是家里人都想让我出去看看。原本打算考的是第一研究所,结果没考上,后来兜兜转转就来了七所。”
林析轻笑了一声,想到自己狗屎一样的七年时光,意义不明地开口:“没去是好事。”
时间飞快流逝在了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中,周围也不再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穿着各式各样校服的孩子有说有笑地走在街道上,两人也一同融入了行人的脚步中。
“这家店我吃了快七年了,很好吃。”
邵乐宁听到林析的声音,仰头看着店名,这是一家……川菜馆。
她怔愣了半晌才跟上了林析的脚步。
一个男人站在店门口,长相实在称不上好,色眯眯的眼睛上下翻动着。
邵乐宁嫌弃地后退了半步,抿了口方才被服务员递来的老鹰茶。
“欢迎光临,小店货源来自全球最大养殖场,保证新鲜美味。”
两人走进门,林析左顾右盼似乎想找什么人,可食客太多,环境太嘈杂,看了几圈也没找到。
“你们老板今天没来吗?”
两人坐下后,邵乐宁看到林析找了个经过的服务生询问。
那个服务生猛地顿住脚步,闻声僵硬地拧过头,开口道:“养殖场……新鲜美味。”
“啊?哦。”林析点了点头,拿起菜单开始点菜。
邵乐宁撑着脑袋看着这一幕,魂已经顺着食物香不知道飘到哪了。
好香……好香……
自从离开家乡,她很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了。
菜品上桌。
一勺麻婆豆腐入口,微烫过后,椒麻与鲜辣一齐涌上,嫩滑的豆腐与酥香的牛肉末在口中交融;
再夹起一片回锅肉,肥瘦相间的猪后腿被切成薄片炒制,微微卷曲的肉片入口,肥肉糯而不腻,瘦肉焦香干酥……
邵乐宁在吃下第一口的瞬间,顿时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几道菜上。
食客们嘈杂的声音像海浪一样在耳边飘来荡去,最终缓慢消失不见。
最后竟然只剩下了规律的潮汐声。
一口一口美食下肚。
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能感受到大海如母亲一般的温柔包容,给予她食物、水源与爱。
她余光注意到林析站起了身,可注意力却完全放不到她身上去,全部心神都被这一桌子菜夺走了。
“吃吧……新鲜……”
“析姐,这个毛血旺好吃,你流了那么多血,快补补……”她将手伸进了滚烫的汤水里,抓起几片鸭血。
依稀记得林析洁癖很严重,她笑着用纸巾擦了擦手上的东西,才放进了对面的碗里。
“新鲜……吃吧……”
又是一阵阵海浪声。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占据掉一个人类对世界的全部认知。
桌上的盘子不知为何飘到了地面上。
邵乐宁跟着蹲下身来,一把一把抓起地面上的菜,疯狂往嘴里塞。
察觉不到烫,也察觉不到一口口花椒在嘴里爆开的酸爽……
——
十几分钟前,林析带着邵乐宁踏入川菜馆,因为还没到饭点,所以并没有几个食客。
她想找老板打声招呼,可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人影。
林析随手拉了个服务员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今天老板去养殖场谈合作了。
她也就没有在意,带着邵乐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第一道辣子鸡丁上桌。
金黄焦酥的鸡丁藏在深红干椒花椒之中,缀着星点白芝麻与翠绿的葱花,只一眼便觉焦香麻辣扑面而来,口水都忍不住流下。
“尝尝是不是你家乡的口味?”
林析眨巴着眼睛看着邵乐宁,静静等待着她的安利成果。
邵乐宁夹了一块炸得酥酥脆脆的鸡肉放进嘴巴,一瞬间差点弹跳起来,好不容易缓过了神惊叹道:
“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比我家那边还要好吃!!!”
啊?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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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吧?林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迟疑地夹起了一块肉。
砰砰……砰砰……
心跳得有些快。
鸡肉入口,上唇突然一热。
林析刚反应过来自己又在流鼻血,大脑忽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痛感。
“咕咚。”
嚼了两下的鸡丁顺着食道滑下,她甚至没有办法分神阻拦。
疼痛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雪白发亮的衬衫前襟被鲜血染红,她才终于拿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如果邵乐宁此刻还清醒的话,就会知道自己在车上时并没有看错——那原本乌黑的瞳孔,此刻正透着暗红。
林析晃着脑袋,松开握成拳的手,发现掌根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痕,她低头看了眼时间。
从吃下第一口肉,到鼻血涌出,再到她再一次清醒,一共过了14秒。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凭借自己这三天的仔细观察记录,以及对出血量天生的敏锐——
她现在应该正好把体内的血流干了。
邵乐宁正埋头吃着麻婆豆腐,她叫了好几声也没反应。
原本寂静无声的店面不知何时变得嘈杂起来,一个个空着的座位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形。
手表开始震动,并传来急促的滴滴声。
屏幕上的数值逐渐攀升。
500……917……1234……1989……
最终停在了2583这个危险的数字上。
——D级污染区!
一旦进入污染区,一切通讯设备就失去了作用。
林析尝试发送了一条消息,果然收到了感叹号提醒。
空气中的鲜香更甚,极致的浓郁,反而让人觉着反胃。
就在她发消息的工夫,邵乐宁忽然将手伸进了滚烫的毛血旺汤水里。
林析反应过来要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她捞起几片鸭血,嘴里捣鼓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拼命往林析的怀里塞。
“邵乐宁?”
林析意识到不对,邵乐宁起码也是初级研究员,经过了精神力选拔的,不可能这么快被一个D级的污染区影响控制。
回想起两人都吃了这里面的食物……
林析单手抬起桌子一脚,上面满满当当的盘子便随着重力的作用摔在了地上,砸开一地狼藉。
但这已经完全阻止不了邵乐宁,即便被林析拉着,她还在扑腾着抓起地上的汤汤水水往嘴巴里塞。
两人正好坐在了消火栓旁,林析打开箱门,取出消防水带,将再次蹲下吃饭的邵乐宁拉了回来。
随后紧紧捆在了屏风柱子上。
她没有随身带特效药的习惯,邵乐宁的书包又在她车上,因此明知道她可能被精神污染了,林析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不让她乱跑乱吃。
两人的动静吸引了周围食客的注意力,那些身影忽然凝实了,一齐起身,转向了她们。
林析这才看清了“他们”的脸。
脖子以下还是人类的样子,可原本应该是人头的地方被一只只巨大的鸡脑袋顶替。
联想到自己刚刚吃下的那块辣子鸡丁,胃里忽然一阵反酸。
服务员的话回响在耳边。
养殖场……养殖场……
那个几乎占领了第四区,全星闻名的A级污染区——养殖场?
她和邵乐宁方才在路上还聊过这个话题!
“噗通!噗通!”
一阵阵诡异的搏动声响起,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天花板处,藏在数盏竹编灯上方的,是一团诡异的墨绿色物质。
像一个巨大的……心脏?
手表嗡嗡震动了两声【精神力值-10】
一众鸡头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行动,伴随着头顶处“心脏”的跳动,向林析的方向走去。
“欢迎光临,小店货源来自全球最大养殖场,保证新鲜美味。”
所有鸡头人似乎共用着同一个声道,同时开喙,又同时闭合。
不算好听的声音回荡不息。
3. 异能?
“欢迎光临,小店货源来自全球最大养殖场,保证新鲜美味。”
层层叠叠的声音带来的震撼,连正挣扎着“吃饭”的邵乐宁都被惊到停下了动作,努力伸长扑腾的手停在了空中。
其中一个鸡头人走到林析旁边,递给她一张菜单。
原本丰盛的菜系只剩下了孤零零几个,且全部都是鸡肉制品。
“你好,请问你要点哪道菜?”又是整齐划一地询问。
一旦进入污染区,除非杀了展开区域的异形,是不可能凭借其他手段离开的。因此林析没有乱走,而是思考起了这个污染区的核心逻辑。
一般来说,污染区的形成受异形的污染源及展开地点两方面的影响。
首先,污染源大概率与那个养殖场有关。
眼前这个D级污染区,十分符合食用养殖场出品肉类的异形特征。
依据现在看到的鸡头人,能够推测出异形的变异方向是禽化。
可林析想不明白,每个人类居住区都有防护罩的存在,尤其是第一区的防护,堪称密不透风。
那些肉源污染物怎么进得来?
其次,这是一家菜馆。
异形所展开的污染区,无论如何也不会违背这个区域原本的核心逻辑。
这是影响它根基的部分。
菜馆自然是点菜吃饭的地方。
林析一周前还来这里吃过饭,那时候老板一切正常,笑眯眯地给她做了好几道菜,还说了她的孩子通过异形管理局考试的好消息。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
一个鸡头人直直地站着,几乎与她脸贴着脸,极长的喙还差半寸就要顶到她的鼻尖。
很少有人会和一只鸡面对面。
布满细微肿块的皮肤紧绷在头骨上,鲜红的鸡冠高高竖起,半球形的眼睛向外暴突,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眼眶。
明明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可林析鼻尖却不合时宜地闻到了椒麻鸡的香气。
“你好,你要吃椒麻鸡吗?”
鸡头人贴着林析开口,张口的气息应该是腥臭的,可她完全闻不到。
饥饿刮擦着空落落的食道。
胃部翻涌着酸水。
好饿……好饿……饿……
身为研究员,她见过的异形不少,平常接触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异形尸体。
见得多,也解剖得多。
但大多是冰冷腥臭的死物。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着一只异形口水狂流……
手表震动着,疯狂提示着她精神力值的下降。
林析深深吸了最后一口香气,吞咽着口水,强迫自己后仰。
后方明明是空空荡荡的地板,可她的脚却已经不归自己控制,脑袋后仰几厘米已经是极限了。
她努力垂眼看了眼手表上的污染值,区域污染仍在2500左右徘徊。
至于她面前这位,污染值应该在150左右。
“你好,你要吃椒麻鸡吗?”鸡头人迫不及待地看着林析,再次问出了这句话。
随着她一张一合的喙,那个墨绿色“心脏”的搏动速度加快了
“送上门的应该也不好吃吧……”林析喃喃了一声。
话音落下,她偏头躲开它尖锐的喙,猛然抬腿,在一膝盖顶上鸡头人腹部的同时,从脚踝处抽出了一把小型直刀。
那是一个穿着浅绿色碎花裙的女性,它似乎没想到眼前的人会突然攻击,因为腹部受到重击不受控制地向下一折。
林析顺势挥手,锋利至极的刀刃迅速发力刺入了它的太阳穴,出乎意料的是,在穿透了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和颅骨后,刀尖忽然一空。
没有脑子?
原本蜷缩起来的鸡头人似乎被一根铁棍由上至下撑开了,猛然直起身子。
林析皱了皱眉头,猛然拔刀,在尖锐的喙袭来划破她面部皮肤的一刹,快准狠地刺入了它心脏的部分。
无机质的眼珠一只向上看向头顶,一只向下望向心脏,似乎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动作使原本就突出的眼珠更明显了。
终于,眼皮承受不住压力。
两个玻璃珠叮叮当当地在地上滚远。
墨绿色的黏液喷涌而出,溅了林析满手。
脸颊处,一滴鲜血顺着下颌滴下,啪嗒一声落在了林析的手背上。
鲜红与墨绿交融,一股微妙的热意从掌心传递到四肢百骸,激得她灵魂仿佛都颤了颤。
【精神力值-158】
手表像疯了一样震动着,连带着左手腕已经开始微麻。
林析却浑然不觉,甚至在之后的半分钟内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全副身心都用来感受那一道由灵魂而起的愉悦了。
与她的鲜血融在一起的黏液消失,手背忽然多了一处突兀的空白。
她眯起眼睛。
真的是椒麻鸡的味道?
等等……
林析看着手背那处空白,因为愉悦而蒸腾起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难道她她她她把那恶心的东西吸吸吸吸吸收了?!!!!
反胃感蒸腾,剧烈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认知。
恍惚间,透过玻璃的反光,林析看到了老板的脸。
这是……老板的视角?
服务员都已经下班了,她一个人坐在柜台,清点着账目。
面前忽然笼下了一片阴影。
门不是已经锁了吗?她想。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她抬头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恐惧、厌恶、愤怒……
无数的负面情绪爆发,几乎将林析淹没。
她从记忆碎片中走了出来。
绿裙子女人如干瘪的气球般落在了地上,薄薄一片没什么分量,两处刀口清楚暴露了鸡头人空空如也的身体。
它们只有心脏这一个“器官”。
旁边递给林析菜单的鸡头人一时间呆住了,齐声朗诵着“新鲜……吃吧……”的围观鸡头群众也卡了壳。
随着这一只椒麻鸡的消失,鸡头人肉眼可见地消失了一片。
连带着天花板上的心脏也缩小了不少,泵送的频率迅速加快,应该是所有的椒麻鸡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老板的记忆?
显然在时间上并不久远,账目上的日期是几个月前。
可那个男人是谁?林析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在她的印象里,老板是一个很温柔细腻的人,她从未见过她流露出这样强烈的负面情绪。
“啊!!!”
“咕咚……”
一声巨大的吞咽,伴随着尖厉的叫声响起。
林析透过鸡群的缝隙,看到了她进店时见过的几个活人。
凭借衣服认人,其中一个男性的脑袋正在畸变,属于人类的嘴巴隐隐有了喙的形状,此刻正摸索着从菜盘中爬起身。
他的脚边,另一位同伴正蹲在桌子下面,惊恐抱头,手指死死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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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发,头皮因为大力握拽而绷起,眼珠死死盯着斜上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与他们同桌的一位女性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衣服被撑爆的鸡头人。
他正费力地吞咽着,喙已经裂开到了脖子,才终于将一双不断扑腾挣扎的腿,连带着玛丽珍鞋子吞进了身体里。
“你要……呕……吃……宫保……呕……鸡丁吗?”鸡头人折叠着硕大的身子蹲了下来,对着藏在桌子底下的男人问道。
那条腿还在鸡头人的喉道挣扎扑腾,导致它的发声十分奇怪。
如此诡异又震撼的一幕,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印在林析眼底。
她一把推开身旁呆滞的鸡头人,上前两步拎起灭火器,向那几人的方向猛冲过去。
“铛!”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荡起几道悠悠的回音,艰难下蹲的鸡头人被猛地砸中了脑袋,圆润的脑壳瘪了一大块,连带着它摔在了地上。
无数目光一齐落在了林析身上。
怨毒中带着震惊。
来不及了。
身上挂着破布的鸡头人已经爬了起来,伸爪抓住了藏在桌下的男人。
“我要点菜,吃宫保鸡丁!”林析大喊道。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宫保鸡丁的尖锐的爪子钩破了男人的裤脚,布料滋啦一声应声而裂。
菜馆,客人点菜了就要上菜。
它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抬头看向已经站在它旁边的女人。
林析举起灭火器,再次“铛”的一声锤在了它的后脑。
鸡头人再一次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林析看准位置,避开里面的人形,狠狠刺向了它的心脏。
吞下那女孩的鸡头人萎缩成了一张薄薄的皮,里面挣扎的幅度愈发大了。
林析看着再一次沾上黏液的手,试探性地用另一只手沾了些下颌处的血,按了上去。
两者交融的一刹那,熟悉的战栗感再一次涌上。
这是什么情况!她真的还正常吗?
第一研究所那帮人到底在她身上搞了什么东西?!
微酸与清甜在口中爆开,麻辣咸香紧随其后,意犹未尽。
她很不想承认。
但是……宫保鸡丁也挺好吃。
“谢……谢谢……”一道因为惊恐过度而嘶哑的男声响起。
“还活着,把她剖出来。”林析把刀扔在地上,对着刚刚发声的,那位藏在桌下的男性说。
精神力值是抵抗污染最重要的东西,邵乐宁的不正常可能是特殊情况,但这几个普通人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明显快到极限了。
林析借助椅子弹跳而起,一把抓住巨大的线管,肩背发力将自己荡了上去,完整注视着那颗搏动的“心脏”。
她轻盈地半蹲在线管交叉点,忽视地面上虎视眈眈的鸡头人,抽出了另一把小型直刀。
一共两把,是某年得到的生日礼物,被那个人亲手锻造,专门由她防身所用。
刀刃入肉的声音,与炸开的黏液交融在了一起。
不论一所的那几个人做了什么,她现在无疑是拥有了某种能力,可以通过他人□□与自身血液的交融,窥见属于对方的记忆。
当然,窥探带来的影响同样不可忽视,手表提示的精神力值下降就是证明。
但她现在需要通过这个未知的能力,了解此次污染的根源,了解自己熟识的那道身影……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模样。
残破的记忆画面涌上,肆意冲刷。
4. 食物疗愈人心
“宝贝,明天中午想吃什么?妈给你送去学校。”穿着漂亮的绿色碎花裙的她开口。
“都可以,什么都好。”
站在她身侧的少年拎着满手的购物袋,腼腆一笑。
“我说过,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她厉声拒绝着,却怎么也摆脱不掉蹭着她胳膊的手。
“你儿子还在上学吧?要不要我去他学校转转?”那人眯起色眯眯的小眼睛。
他开起了“无伤大雅”的玩笑。
……
“学校有人欺负你吗?有的话一定要告诉妈妈。”她神情有些憔悴。
“没有啊,我什么都好。”
备考期间,少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看着书回应道。
“……嗯,那就好。最近店里不忙,你周末就别回来了,住在学校专心复习。”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
“啊?我没事……”
“听话。”
“遵命!妈妈!!”
……
他会在递钱的时候,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会在人少的下午,盯着她因为忙碌汗湿的T恤;会在看菜单时故意贴近,喷来带着烟臭味的呼吸……
他明明无处不在,可却没人看得见他——因为他管理着这片街区。
只要忍过了就好,只要忍过了就好,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她想,等到孩子通过考试,等到她拿到由那个人签字盖章的审查报告,保证孩子就能顺利进入管理局了。
忍过了这段时间,那个人再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到时候她会反击,她一定会反击。
她一步步向前,她成功了,可并没有来得及反击。
“什么?为什么取消合作?”她惊呼一声。
“你明天到四方养殖场来,就还有得谈,否则……”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让人不适。
原本受那个人的影响,店面已经经营不善,如果再断掉所有货源……
她穿着漂亮的绿裙子,一个人坐在客厅,望着窗外。
太阳落山了。
——
林析剧烈地喘着气,从无数记忆碎片中脱身,才发现自己后背湿透。
她擦了擦汗湿的掌心,衬衫上顿时红绿交错。
刀尖只刺入了两厘米不到,便再也刺不下去,紧接着,剧烈的震感传来,林析脚下一个踉跄,在以为自己要摔下去的一刹,周遭场景发生了变化。
原本装扮得红彤彤,喜庆极了的店面消失不见,脚下也不再是漆黑的线管,变成了坚硬的路面。
天空灰白,远处云层积蓄着风暴,无数十字架冲天而起,每个上面似乎都捆绑着一个人形。
微风吹拂过属于养殖动物的臭气,也吹来了嘈杂的声响,是人类的声音,叽叽喳喳着呼啸,听来听去却只有两个字——救命。
远处的云层忽然火光冲天,救命的哭嚎越来越微弱,十字架上的人类渐渐化为了焦炭。
林析站在硬化路面上,面前是一座四层小楼,挂着个“四方养殖场”的牌子。
这不是她用天赋窥探到的记忆,而是属于这个D级污染区域的一部分。
污染区的时间和空间总是扭曲的,并不能依据现实地域的大小判断污染区内部的情况。
而处于污染区内部的人也会在区域内的无数时空穿梭,因此经常出现走着走着队友消失的困境,但总有一些预兆,不会像现在这么突然。
造成现在境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D级污染区还在形成的过程中,作为主体的异形还并不稳定。
“我……我想好好……好好做生意,开店,鸡……我的……我不是……”
一个用文字已经完全描述不出来的“鸡”出现在眼前。
母鸡抻着她巨大的爪子向前迈去,每走一步,羽毛的缝隙里就淌下一股股墨绿色的腥臭□□。
巨大的尾羽扫过楼梯扶手,将本就不太坚固的建筑打得粉碎。
她一步步上楼,撞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林析静悄悄跟在它的身后。
屋里烟雾缭绕,没有人在意她的来意。
它听到有人说它来得正好,也有人说它真漂亮。
“合同……没到期……我的店,我要……”
它完全看不见旁的,两个巨大的玻璃珠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办公室里的人。
林析顺着被撞断的墙壁向内望去,意外看到了那个身影。
那个所有记忆碎片中,她恐惧的来源。
他打着歪歪扭扭的领带,左手夹着一支烟,慢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眯起色眯眯的眼睛:“程大老板娘,我都说过了,刘总我熟,可你却不愿意听我话,那我只好使点手段了。”
旁边被称为刘总的人,视线落在母鸡身上,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忽然放声大笑。
刘总站了起来,站在体型比自己庞大三四倍的异形前,却一点不心虚。
“听说老板娘的店都是自己奋斗出来的?一个人还带着孩子,多辛苦,身边没个男人怎么行……”
“我们用最‘轻松’方式合作怎么样?哈哈哈哈……”
刘总的手搭上了母鸡的后背,全身上下顿时被一股股黏稠的墨绿色□□裹满。
黏液灌满了他张张合合的嘴巴,堵住了他的嘴,却阻止不了乱动的手。
母鸡疯狂地喊叫着,咕咕声尖锐的仿佛能刺穿耳膜。
她想守护住自己的体面,巨大的荒谬和愤怒都在疯狂地嘶吼。
但注定是徒劳。
她的顾虑太多,也被限制了太多,她做不到抛下一切去反扑。
她做不到。
也许炸掉就好了,炸掉就好了……
一块块挂在羽毛上的肉瘤炸开,在咯吱咯吱的肉类揉搓粘结异响中,鲜红的血肉涂满了办公室,也轻微溅到了门外的林析身上。
“好了,我最近正好得了一批好鸡肉,看你表现不错可以给你,但是别的……你懂吧。”
刘总神清气爽地坐下,对着母鸡开口。
顺着明明暗暗的画面,林析看到她回到了家里。
浴室里蜷缩着痛哭,长衣长裤遮掩住躯体。
她重新站了起来。
伸手从冰箱拿出新鲜的鸡肉,微笑着炖汤,偏头说着什么,强迫自己在脸上洋溢起温柔幸福的笑意。
一旁的少年怀里抱着小猫,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煎蛋,一句一句回应。
暗处汹涌的恶意澎湃,狠狠撕碎了本就惨淡的幸福。
林析眨着干涩的眼睛。
那个被称为养殖场的A级污染区,没有人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第四区派了无数异能者前去清扫,都一去不返,以致定级都只能用卫星检测到的异能量波动完成。
它的攻击性不强,只每隔一段时间向外运输一批肉源,几乎涵盖人类食用的所有肉制品,肆无忌惮地向整个世界传播。
第四区拼尽全力拦截,但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这些污染物,精神力值较低的人只要吃上一口,就会瞬间陷入癫狂的状态。
所有的正面情绪被蚕食,直到精神力值清零,完成向异形的转变。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觉醒异能迎来新生,这也是自污染开始,上天留给人类的最后一条活路。
一切的缘由已经清晰地摆在了林析眼前。
几个月前,由于查处了周边区域数个违规产业,这片街区原负责人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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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者的更替也是老板噩梦的开始。
末日世界,大多数人的心态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连自己都应付不过来,又哪能有多余的热情分给旁人呢?
无处不在的骚扰、咄咄逼人的威胁与突然断裂的货源如同重山压了下来。
她扛过了所有的压力,却被一碗鸡汤送上了绝路。
夕阳落下,黑夜哭嚎着长存。
林析的手探向后腰,握住了一直静静等待着的枪。
对准了屋内两人,一枪爆头。
砰!砰!!
子弹在硝烟的裹挟下喷出。
特制的子弹,不该这么浪费,每一颗都要用在异形身上。
可她忍不住。
忍不住鼻尖的酸楚,也忍不住模糊了视线的水雾。
刘总和那个男人一起消失了,只剩下炸开的一地碎肉。
屋子里的人和飞扬的肉块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办公室恢复了原状。
还剩下堵在门口的母鸡。
伴随着身上些许的黏腻污浊消散,记忆的片段在林析眼前闪烁,可她却再难以捕捉到,握枪的手正在颤抖。
她很希望这是手表震动导致的,可惜并不是。
“还是老样子吗?姐给你多加点肉,看你瘦的。”
“这样好,多吃点,练一身漂亮肌肉,真好。”
“最近工作很忙吧?姐给你做点有营养的。”
“怎么又瘦了,出什么事了?”
“……”
林析一步步看着她的店面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忙,可只要她来,老板一定会亲自下厨。
她一向不喜欢和人太亲近,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有空就会来这坐坐。
食物总是能疗愈人心的。
人也是。
懊悔几乎将她吞噬,一年前去到七所后,她便很少再来这边,新项目的接手让她脚不沾地,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令她自顾不暇,寂寥的两三个小时路程总会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可是……
老板笑着的身影与眼前的母鸡重叠。
庞大的异形偏了偏头,“咕”了一声。
仇视的人消失,艰难移动的母鸡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入侵者”身上。
被污染物影响形成的异形与自发形成的异形有着明显的区别。
不够强大,不够灵活,同时对自我的认知极度混乱。
可不管怎么说,在精神值清零,彻底畸变的那一刻,身为人的那部分就已经死去了。
异形就是异形。
人早就变成了被执念困住的一具傀儡。
它扑棱着翅膀朝林析奔来,尖尖的喙仿佛下一秒就要戳破空气。
它想一口吃掉烦人的小虫子,所以把自己变得巨大。
现在,她终于能吃掉所有烦人的东西了。
迎着明亮的太阳,林析忽然想起方才下车时,邵乐宁惊讶的声音:
“你怎么出门吃个饭还要带枪啊?”
那时她的回答是:“杀人喽。”
然后迎接了邵乐宁长达几分钟的惊悚目光。
但并不是这样。
她是为了救下想救的人,
为了不再无能为力,
为了阻止身边的人在她眼前离开……
可她又没有做到。
“对不起。”
连续四枪,带着某种近似疯狂的发泄,枪枪命中异形的薄弱处。
特制的子弹在进入肢体的一刹那炸开,最终和一地碎肉一起丁铃当啷躺在了地上。
一颗墨绿色的心脏在地上弹跳着滚远,渐渐停下了泵送的幅度。
手表的震动停了。
5. 异变
邵乐宁很饿。
她想吃东西,想疯狂地进食,想再次回归海洋母亲的怀抱。
可她做不到。
仿佛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束缚着她,将她固定在了十字架上,只待一团火焰冲天而起。
她会被烧起来。
灰飞烟灭。
不,她不能死,家人还在等她,她要在第一区出人头地,她要让第四区的那些人都不敢瞧不起她父母!
一直萦绕在心头,没有问出来的那个问题忽然炸响。
“……你敢说安曜辰不是被你害死的?你害了多少人自己还记得清吗……”
这是三天前,那个一所的研究员对林析的原话。
这也是直接造成了那场混乱的原因。
不,不是这样的。
她听过这个名字,也有意无意撞见过林析的煎熬与痛苦。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
吃?有什么好吃的?!
抗拒的念头一经燃起,便如燎原之火铺天盖地。
眼前光怪陆离,各种画面齐齐翻涌,最终定格在了黑色的水池里,她想起了实验室里,没刷干净的几个瓶子。
她趁着林析不在的时间偷的懒,绝不能被她发现!这一迫切的念头化为一只巨掌,狠狠在她后背一推。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邵乐宁猛地睁开眼睛,发觉整张脸都麻了。
耳钉样式的检测器正在耳边疯狂播报着,右耳近乎失去知觉。
口腔中各种花椒辣椒的刺激轰然涌上。
实验室里,她虽然接触不到污染值太高的异形,但为了提醒自己时刻注意,将检测器的所有参数都调到了最大。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选了漂亮的耳钉款。
邵乐宁活动着四肢,发现她正被牢牢绑在一根深棕色的屏风柱子上。
绑得不算紧,但不清醒的状态绝对解不开。
消防水带的枪头坠在地上,随着她拆水带的动作发出一声声击打脆响。
待她好不容易将自己挣出来,原本就受伤的掌心由于惯性被狠狠擦在了地上。
“嘶!”
剧痛袭来。
还沾着汤汤水水的手上,几个清晰的水泡破裂,严重的烫伤让她连活动手指都做不到。
“你,你们不要过来!”一道声音突然出现。
一个男性手持利刃,狠狠扎向地面上不断蠕动的一团东西,眼睛一刻也不停歇地四周翻看着,对着围着他的众多鸡头人怒吼。
周围所有鸡头人的目光都被怒吼的他吸引,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悄悄爬起来的邵乐宁。
“你要吃……”
他疯狂地尖叫起来,已经完完全全陷入崩溃,尤其是在好友垂着巨大的鸡头,趴在他眼前时。
“不!不!!我不吃!!!”
“滚啊!滚开!!滚!!!”
他猛地拔出刺入地上那片蠕动东西的刀,狠狠刺入了好友的胸腔,连滚带爬地回到了桌子底下,抱着头缩成一团。
但这一次,鸡头人的话并没有说完,所有的声音齐齐卡在了嗓子眼里。
紧接着,它们就像信号不良时的电视屏幕,一卡一卡地闪烁起来。
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不,你不要过来,不要……”藏在桌子下的男人仍神经质地呢喃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恐惧源头正在一个个消失。
“喂,这是什么?”邵乐宁忙快步走上去,指着地上蠕动幅度越来越小的一团问道。
“我们完了,异形、异形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要进化……我要进化……”
“不,我是人类,我不能……进化……我要……”
疯了。
不过邵乐宁也不必再问,她从那道豁开的人皮口子中,看到了一条属于人类的大腿。
她顾不得自己手上的血泡,忙拾起空落落躺在地上的直刀,继续着方才那男人未完成的动作。
可是……
疼痛、颤抖的指尖、一次次无用的发力。
她与她认识的众多研究员一样,手无缚鸡之力。
她们的工作种类限制了对于体能的提升,处理污染物、解剖异形、配置药剂都需要极高的精神力敏锐度以及精度,而大量研究表明,体能的提升会限制这些,也会导致她们更易受到实验品的影响。
她们有最高精尖的机械臂,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开异形的身体,这是人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合理使用机械可以解决大量的体力劳动。
她并不觉得前人艰难探索积攒下来的经验不正确,只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受限于身体的强度的徒劳努力,让她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挫败。
待邵乐宁将被包裹在人皮套子里的姑娘剖出来,里面的人已经没了动静。
她茫然地盯着空气,时间似乎已经停了,心脏被窒息感包裹,仿佛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齐压榨挤紧。
她的手落在了女孩的短发上。
栗色的头发缠绕着通红通红的手指,染上了掌心的血。
极致的寂静褪去,耳边的一切都变成了嗡嗡的背景音。
“报告……店门处发现一具40岁左右的男性尸体,推测死亡时间24小时以上……”
“特效药特效药,快拿来一瓶,发现一名男子,精神力值断崖下跌……”
“报告……”
直到有人从她怀里抱走了那个姑娘,她才注意到,店门不知何时已然大开。
象征着异形管理局的警示灯光不停闪烁着,无数穿着制服的人冲进了现场。
“这个还有呼吸,快救人!”
一声响在耳边的喊,瞬间将邵乐宁缥缈的灵魂拉了回来。
邵乐宁紧攥着手上的刀,连滚带爬地向那道喊声的方向冲去。
——
待到办公室消失,林析踩了踩脚下的水泥,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栋楼的楼顶。
一般来说,杀掉异形后,污染区便会被瓦解,空间也不会再变化。
所以此刻她应该站在那满地碎肉旁,联系管理局的人收拾残局才对。
为什么她出现在了楼顶?
异形死亡后,污染区随即消失,真实的世界在林析眼前缓缓铺开。
这家川菜馆是家沿街的门面,楼上是小区的居民楼。
她走到护栏边,向下看了一眼。
夕阳下,异形管理局的指示灯交替闪烁着,规划出了一条撤离的方向。
居然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数个穿着管理局服饰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地安抚群众,引导疏散撤离。
“反应这么快吗?”她喃喃出声。
林析稍微松了口气。
对还在下面的邵乐宁也放心了些。
低头看了眼时间,从两人进店到现在,现实世界只过了一个多小时。
进入污染区后,她还没来得及发消息出去。
林析凭借着曾经看过的资料,猜测这个D级污染区触发的逻辑应该是——有人走进去吃或喝了里面的东西,普通进进出出不会受到影响。
邵乐宁被拉入污染区是因为那一口老鹰茶,而她则是因为那道辣子鸡丁。
如果大量进食污染区的食物,人类就会向展开污染区的异形类似的方向转变,也就是变成鸡头人的样子。
由于这个污染区展开时间较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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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太多人被拉进来,鸡头人并不算多,还算好应付。
不过按理来说这种攻击性很低且条件苛刻的污染区,没那么容易被监测到,可能管理局的到来是凑巧吧。
“哐当!”
一声铁皮被砸中的声音响起。
林析循声望去。
那是电梯机房的方向,这个时间不应有人在。
太阳缓缓西行,天边的云被夕阳染成了金橘色,逐渐向外晕染出大团的蜜粉。
林析握紧了手里的小型直刀,深吸一口气抬步向电梯机房走去。
在明知道可能有危险的情况下,她不是一个喜欢作死的人。
她应该赶快下楼和管理局会合,尽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但是……
她隐隐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
门把手被轻轻按下,林析缓慢地拉开了紧闭的大门。
狭窄的屋子里,铺着几层厚厚的垫子,边上还放着几张散乱的被褥,一个极漂亮的少年坐靠在门边。
那双往日里明亮张扬的眼睛,现在被惊慌与恐惧填满,伴随着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的手仅仅扣抓着墙壁,带下了无数墙皮的白沫。
昏暗的光线下,他试图抓起旁边的垫子盖住狼狈的自己,可身体早已不受控制。
“林……林析姐姐……”每一个字落下,都带着绝望的颤音。
一直堵在心头的沉闷消失不见。
还好她今天想请邵乐宁吃饭,又选择了这个地方。
还好程亦舟还没完全变成异形,她又被“它”送上了顶楼。
不知道多少个惊人的巧合共同铸造了眼下一幕。
这是老板的孩子。
“没事,我救你出去。”
刚满18岁的少年隐藏在昏暗中,林析瞧得不太真切,她摸索着墙边,打开了明亮的电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她听到了一声急促的“不!”
可惜晚了一步。
刺眼的白光撕破昏暗,也撕破了少年一直试图遮挡的异样。
散乱的被子遮不住身体的异变,他艰难地撑着地面,想让自己坐直一些,却被腹部的重量压得再一次弯下了脊柱。
因为他刚刚的动作,原本已经适应的腹腔传来了尖锐的疼痛。
扣拽下来的墙灰扑簌簌落了满地。
原本属于人类的五指,此刻被覆盖上了一层淡黄色的网状鳞片,关节变形,顶端微微弯曲的钩甲锋利无比。
利爪深深嵌入墙面。
似乎是想通过折磨掉落的墙皮让自己好受些。
“我看看。”林析咬着下唇,蹲下身,缓慢地拉开了被褥。
她先是安抚性地看了程亦舟一眼,才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短短一刹那的对视,她看到了惊恐之下的某些东西……那是竭力掩藏却无果的羞愤与屈辱。
他的脖颈、脸颊,已经冒出了些灰白色的羽毛,手臂薄薄的肌肉线条绷紧,连带着钩甲不住颤动着。
程亦舟费力仰靠着墙壁,一丛短短的尾羽因为动作从身下冒了出来。
这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他的腹部——
此刻呈现出不正常隆起的状态。
足有篮球那么大的形状,将短袖上衣几乎撑破。
林析一时哑然。
程亦舟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可脊背已经紧紧贴靠在墙面,没有后撤的空间了。
身体稍微活动牵扯出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眼前的画面,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难堪的一面,撞进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眼里……
少年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6. 蛋?
林析握紧了手里的刀,竭力被遗忘的画面再一次浮现……
老板在厨房炖着汤,偏头对抱着小猫的少年轻声讲话,少年开心大笑着,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煎蛋……
从最后那段破碎的记忆中,她看到了两个人被污染的部分经历。
记忆的碎片,结合眼前看到的画面,找到程亦舟体内的污染源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用手表状的检测仪检测了一下,并没有出现污染值警报。
但是……程亦舟完全异化就是几分钟的事了。
异变源无疑是他肚子里的东西,想救他,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可……
巨大的手术台上,还活着的男人痛苦地嘶叫着。
遍地粉红触手不安地抽打着地面,可在那痛苦的音调中又显得轻不可闻。
林析握刀的手颤抖起来。
恐惧、懦弱、无能……
怎么说都行。
在她完成准备两年的实验项目,顺利通过高级研究员考核,踏入所有研究员梦寐以求的圣殿后——
她逃避了与曾经的自己有关的一切。
因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夕阳的余晖尽情笼罩在林析的身上,沾满了血迹的衬衫领口间,一个水滴形状的吊坠垂落了下来。
下半部分填充着灰褐色的“土壤”,土壤中,有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上半部分液体中裹着细细密密的金色流沙,在阳光下散发着恒定且耀眼的光芒。
林析转了转掌心的刀,锋利的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道冷冽的寒光。
她抬手握住了吊坠,深深吐出一口气。
“程亦舟!程亦舟!!”
林析叫了他几声,却早已收不到回应。
少年紧闭着眼睛,薄薄的眼皮下,眼球不受控制地四处滚动,冷汗顺着额头流水般划过,打湿了颊边颈侧的短羽。
她拍了几下他的脸,在少年费力睁开眼皮的时候快速道:
“听着,你马上就要变成异形了。现在我要用这把刀,剖开你的肚子,将里面的污染源取出来。没有麻醉,会很痛。”
“现在告诉我,你想活着吗!”
林析骤然放大的声音和脸上火辣辣的痛将他从昏厥的状态拉了出来。
即便林析不说,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个一直在叫嚣着的声音越来越大……他马上就要不行了。
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我……我不想死……林析姐姐,我不想死,我绝对不要变成异形!”
他猛地扒出插进墙体的爪子,抓住了林析的衬衫衣摆。
“……好,”林析突然回想起了堵在办公室门口的那只母鸡,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继续开口:“现在,绝对不能晕过去,一定要保持清醒。”
林析闭了闭眼睛,举起了手里的小型直刀。
她害怕在活人身上动刀。
可她更害怕身边的人一个个在她面前死去……
她挥刀割开了绷紧的T恤,看到了已经长出薄薄一层绒毛的腹部。
锋利的刃刺入,鲜血喷涌而出。
林析知道现在的条件实在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即使剖出污染物,程亦舟也有99.9%的可能性死去。
可她还是动手了。
如果此刻的天台上有第三个人,这个人一定会觉着自己看到了疯子。
无论是提出狂想的“医生”,还是点头接受手术的“患者”。
“啊!!!”
剧烈的疼痛依旧,但程亦舟的手爪和脚爪早就一齐深深嵌入了水泥地,将自己牢牢固定在了地面上。
林析的身体抑制不住颤抖,不想听耳边的声音,却怎么也屏蔽不掉感官。
血腥气蔓延开来,就在她终于找到污染源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虽然隔得有些远,已经听不太真切,但声响还是随着风飘进了这个小小的电梯机房。
让人难以忽视。
林析一边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扫了一眼程亦舟的状态。
这一眼却让她愣住了。
他眼皮无力地上翻,从面部开始向下,身上正散发出淡淡白光。
脸上,脖颈上,被他用爪子抓出来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
这是……觉醒异能?
普通人在精神力值清零时,如果没有当场死亡,大概率会追随着自身的执念变成异形,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会在危机过后“凶猛”反扑,形成足以在异性面前保住性命的异能。
这一切都太巧了,不过现在并没有时间深思。
尽管疑点重重,但林析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庆幸他能死里逃生,更庆幸在最后的亲人离去后,他有了保护自己活下去的能力。
不会像她一样……
她加快了动作,伸手探向他的肚腹时,努力放松手指。
熟悉的温热。
曾经的她亲手将巨大化的触手缝制在人类的身上,现在的她伸手将代表着污染的源头剖出。
林析已经做好了摸到什么滑溜溜的活物的准备。
譬如长者恶心的肢节,被肿瘤覆盖,黏液裹挟的一团烂肉——异形的标准外形。
却没想到,指尖先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表面湿润却又有一种粉质的细腻,在持续的、均匀的微热的包裹下,让人摸不着头脑。
林析茫然地取出了指尖触碰到的那个东西。
缓慢低头。
林析:“!”
费尽全力固定着自己,疼痛到青筋暴起的程亦舟:“……”
一枚圆滚滚的“鸡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沾着些许黏液和血迹,散发出好蛋的迷人光辉。
程亦舟完全是靠着林析那几句话才勉强吊着意志力的,他扛过了晕眩,扛过了心底那道已经占据了上风的谵语。
但此时此刻……
他能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水流,正从身上划过,流向四肢百骸,削减了他的疼痛,也让他更清醒地面对着这个现实。
好蛋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清澈的茫然。
林析有些拿不准手上的是个什么东西,检测仪并没有发出警报,代表污染值的数字没有一丝波动。
这个东西在离开了温床之后,似乎就失去了活性。
她轻咳了一声,将手里的蛋放在了地上。
想了想,又扯过了一床被子,将它放在了柔软的棉花里。
程亦舟崩溃地抬起一只已经□□化的胳膊,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挡住。
阵痛依旧,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东西一个个剥离自己身体的全过程。
他还会死吗?程亦舟空茫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伴随着被子上堆积的鸡蛋越来越多,空气仿佛陷入了凝滞的状态。
林析转了转小型直刀,终于呼出一口长气。
方才沾满了血污的刀片慢慢变得崭新,回归了出厂设置。
反倒是她,手上身上的血已经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有她自己的、污染物的、异形的,以及眼前这位孕……患者的?
小小的嫌弃积攒成了大大的嫌弃,然后产生了质变。
无所谓了,林析微笑着。
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你应该是觉醒了某种治愈系异能,回去后可以去管理局测一测,听说你已经通过考试了。”林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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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眼睛,不去看被自己码的整整齐齐的那窝蛋,找了个话题开口。
“……嗯,好。”程亦舟颤颤地取下了挡在眼前的手臂,脸颊红红的,一路晕染到耳朵,他的伤口在缓慢地愈合,痒痒的。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了。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想找点什么事做,但林析左看右看也没找到自己该有的目标。
她掏出脏兮兮的手机划拉着,想找管理局的人处理异形,可他们已经在楼下了,至于研究所的人,她还“休假”着呢,也不便插手。
至于这些离奇的蛋……
还是等管理局的人处理吧。
林析脑海中千万个念头疯狂打转,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忽然飘过了一段模模糊糊的嘈杂。
是她的不入流“剖腹产”进行到一半时听到的。
现在细细听来,空气中只剩下了安静的风声,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
为什么会有尖叫……
“姐姐,你怎么会在楼顶?”
程亦舟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撑着墙坐了起来,应该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努力让自己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随后一直压在心头的想法浮现。
明明已经猜到了答案,可不听到真相,就总会心存希望。
“你怎么会在这,还有这些……”林析不答反问,指了指地上满满当当的被褥。
“我……”程亦舟脸色发白,深呼吸了好半天才开口慢慢讲述:
“……我是最开始出问题的,今天早上刚吃过早饭,身体就开始不舒服,接连呕吐了很多次,但是完全没有缓解。然后就发现肚……肚子……这太奇怪了,我又害怕,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
“后来,我妈说鸡汤熬好了,让我出去吃。可我刚走到厨房,就看到她把头埋在汤里,不停喝……我拼命把她拉出来,却发现……却发现……”
“她的脑袋已经没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鸡头。她在看见我的时候,忽然拽住我的衣领……我就这样被她拖上了顶楼。关在了这里面,我在她离开的时候就想追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打不开这个门,像是被隔绝在了不属于外面的空间里……”
“后来她又送了这些被褥上来,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他讲述的声音有些平淡,仿佛自己不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而是一个飘荡在空中的灵魂,以一个第三方的视角讲完了所有故事。
林析感觉像是喉咙里堵了一块东西,上不去下不来,正正好好哽在嗓子眼。
这样的情绪,她再熟悉不过。
“是……你妈妈送我来的。”她在回答他的问题。
“她死了吗?”程亦舟视线没什么聚焦,努力想扬起一个笑容,却怎么也做不到。
“嗯……她形成了D级污染区,是我亲自动的手。”林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
隐瞒谁杀的没有意义。
“我知道了。”
声音明明还是一样的平淡,可泪却抑制不住地大颗大颗地涌下。
混着汗水,将脸上湿漉漉的绒毛浸透了。
林析看到了门边因为撕扯而掉下来的碎布,眼前恍惚出现少年拼命抓着母亲,不让她离开的背影。
她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可脑海中刚形成这个念头,脊背却猛然一僵。
危机、战栗、汗毛炸起。
安静,极致的安静。
连风都停歇了,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那低不可闻的抽噎。
之前已经被震到习惯的手腕再一次彰显了它的存在。
手表又疯了。
“请问,你有看到我的弟弟吗?”
一道水声摩擦碰撞着的人类声音炸响在两人耳边。
7. 巨型史莱姆
毫无疑问,眼前发出声音的这团“东西”是一个异形——
而且是一个能够完整讲话沟通的强大异形。
林析瞳孔倏然扩张,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用余光扫了眼检测仪上的数字,才僵硬扭头。
一团没有固定形状,隐约站着的橘红色不明物体出现在眼前。
两米多高的身形,落在地面上的部分被重力牵引着摊开一片,一滴滴黏液细丝从身体各处垂下,滴落在地面重新被身体收回。
这是……史莱姆?
它的身体太大了,几乎挡住林析向外的全部视线。
她强迫自己忽视检测仪上高达6700的数字,谨慎开口:
“没看到。”
那团橙红色的东西蠕动了一下,透过半透明的身体,可以看到远处的居民楼随之摆动,它再次发出了水液碰撞的声音:
“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你去哪了?哥哥好想你……弟弟……”
清晰地呼唤伴随着哽咽的声音飘散在空中。
如果它不是异形的话,这一定是个闻者伤心看者流泪的感人肺腑千里寻亲温情故事。
林析没有去摸后腰的枪,且不说仅剩的那一发子弹能不能打中这团果冻,就算打中了,估计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热武器在面对C级以下的污染物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污染值一旦突破了5000,就显得力不从心起来。
更遑论眼前这个直逼A级大关的异形!
这真的是全球安保等级最高的第一区会出现的东西吗?
而且它不好好在自己的污染区待着,跑出来干什么?就为了找弟弟!
林析侧了侧身,挡住了试图爬起来的程亦舟。
异形管理局的人就在楼下,这几乎算得上两人唯一的生路。
巨型红果冻终于哭完了,缓慢向林析蠕动过来。
不能再近了。
林析有些忐忑地开口:“我们这里只有两个人,没有你弟弟,楼下人比较多,说不定能找到。”
果冻停止了爬行。
“真的吗?我在那里会找到我弟弟吗?”水声满怀希冀,就连身体都忍不住出现一阵阵波纹似的摆动。
林析从来不知道异形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对,他们会帮你的。”
那些飞速布设的警戒线,安抚群众疏散的身影。
异形管理局的人或许就是为它而来。
“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它道了声谢,缓慢蠕动爬行着准备离开。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空气的流通,也吹凉了林析冒冷汗的额角。
“弟弟……哥哥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把你救出来,不会让那些人再欺负你,不会让那些人……”
啪嗒啪嗒的水声忽然停了。
微风依旧徐徐吹扫,那团橘红色的史莱姆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散着微光。
它站在电梯机房三米远的位置,僵住不动了。
不妙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林析迅速拽住门把手,猛地朝自己的方向一拉。
就在锁舌差一秒闭拢的那一刻,一团橘红色的透明状物体刺进了门缝。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门脱离了门框,在空中飞荡数十米的距离,越过护栏,重重从二十层楼的高度坠下。
轰然巨响,与模糊的人潮尖叫一齐涌上。
林析在被一同甩出去的瞬间,反应极快地松开了门把,但刚稳稳跳到地面,还来不及下一步动作,橘红色的冰凉触感就取代了她对外界一切的感知。
“林析姐!”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喊,但被蒙在了厚厚的胶状果冻之外。
她字面意义上被“扯”走了。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是你!是你们抓走了我弟弟!我弟弟在哪?在哪?!”
原本慢吞吞的哭声变成了尖啸与怒吼。
它的身体因为“语速”过快,发出了让人难受的咯吱摩擦声,连带着不断流淌的橘红色黏液四处飞溅。
“我不……”
林析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被蒙上了一层亮红,她正被史莱姆的一部分裹住,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空隙。
方才开口,黏液混着胶质似乎有往嘴里流的态势,惊得她立马闭上了嘴巴。
她半睁着眼,注视着前方因为愤怒显现出部分五官的异形,视线恍惚地映出一团疯狂张张合合的嘴巴。
难听的声音透过裹挟着她的介质,化为一声巨响轰炸她的鼓膜。
肺部所剩的空气被榨尽,窒息感紧随其后涌上。
林析想要逃离,可无论她做什么动作,总会有一层薄薄的“膜”覆盖在她的身上,紧紧攥在手上的锋利刀片刚划开一点空隙,就被残忍地合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徒劳。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你们把我弟弟藏到哪里了!回答我!”
“研究所,是你们!你们把我弟弟藏哪去了!!”
“啊啊啊!!!”
声音继续在耳边炸着,林析努力集中着注意力。
恍惚间,她找准时机,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刀锋刺入面部的黏液物质,即使在这样的紧急时刻,她对距离的把握依旧精准。
只差一点,锋利的刀尖便会划破她的皮肤。
一丝细微的豁口给了她呼吸的机会,林析深吸一口气,挥刀斩断了身上的胶状与异形连接的部位。
被牵扯的力量骤然消失,林析猛地扒开糊在脸上身上的胶质,大口大口喘息着。
脑海内无数诡异的画面涌现,她知道自己刚刚那一下被精神污染地不轻
呼吸伴随着涌上唇边的干呕,最终被耳边越来越近的轰隆隆的声音取代。
不是耳鸣,是现实中的声音。
林析摘下了震动到手腕发麻的手表,揣进兜里,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忙支起身子后退几步,远离地面上原属于异形的一部分,一抬眼看到几架直升机盘旋着呼啸而来,挡住了太阳,将她笼罩在了机身的阴影里。
方才紧紧束缚着她的巨型史莱姆,此刻正被一个巨大的网兜罩在地面,网兜连接处爆发着噼里啪啦的紫色电弧。
管理局的人终于来了。
“砰砰”巨大的破门声响起。
从楼梯口冲出了数十位身着异形管理局黑色作战服的工作人员。
“你没事吧?”队长冷硬的声音响起,举着手中的冲锋枪对准了电网中不断蠕动的生物。
林析脸色发白地扫了眼身姿挺拔的队长,摇了摇头,指了下电梯机房开口:“没事,我是第七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林析,先救里面的人。”
高级研究员拥有调用管理局救援队的特权。
冲上来的众人在听到“高级研究员”这几个字样时,明显怔愣了几秒。
全球加起来不到五十位的存在,居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救援队绕过异形抵达林析所在的地方还需要一定时间。
队长隔着庞大的蠕动生物,定定地看着林析,又像是透过林析看着什么别的东西,随后挥手示意队员听从指示。
接触到她的视线,林析露出了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
死里逃生带来的脱力感让她几乎站不住,只有手扶着膝盖才能稳定身形。
直升机在抛出电网后,为不影响下方工作,裹着气流飞远了些。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突然响起在林析几米远的地面,刚被林析“脱下”的胶质,毫无预兆地轰隆隆炸开了。
惊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庞大的气浪几乎推飞了周围的一切,方才远去的直升机也未能幸免,在空中被摇晃着弹开。
林析在被巨大气流扑打,飞出楼体的一瞬攥住了摇摇欲坠的栏杆,这才没与地面来个影响市容的亲密接触。
眼前忽然划过一抹蓝光,圆弧形的面为她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爆炸热浪,同时抵挡住了一切伤害。
千钧一发,原本已经被电到说不出话的异形猛然一动,焦黑的身体透过电网的缝隙狠狠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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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着,被电到碳化的皮层破裂扑簌簌落在地上,露出了包裹在下方的橘红色半透明肉块。
属于异形的一块身体啪嗒掉了出来。
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那一小块果冻同样爆发出了极为耀眼的红光。
紧接着,爆炸声再一次响起。
管理局研发部门专门针对含水量较大的异形的电网,内部几乎没有手段可以攻破,但是却很难承受来自外部的攻击。
伴随着那一声爆炸,尽职尽责的电网断成了一截一截,在水泥地上抽搐着散发出最后的电弧。
巨大的史莱姆异形怒吼着,分散出无数橘红色的小块,向四面八方飞去。
摇摇欲坠的林析和后方艰难站立的救援队首当其冲。
“……啊啊啊……我的弟弟!还给我!!”
“都是你们!是你们抓走了他!!研究所,我要杀了你们!!!”
队长使用异能,再一次生成了两个淡蓝色防护罩,本想先向林析的方向扔去,却在触及到她后方的景象时猛地缩回手,将两个防护罩齐齐扣在了自己的队员和刚救出来的伤患身上。
高层的楼顶,淡蓝色的光辉围绕成了一个半圆,庇护着电梯机房附近的所有人。
不远处,一团巨大的橘红色异形愤怒嘶吼着,将自己的每一份肢体都化作爆炸的原材料,迫切地宣泄。
在轰然爆炸的巨响中,一人战术头盔覆面,从一架直升机中一跃而下,黑色面罩在热浪中猎猎颤动。
无数触手从他的身上探出,飞速席卷向爆炸发生地。
林析紧攥着栏杆,低头看了眼遥远的地面,缓慢眨了眨眼,定定地注视着朝面门飞来的橘红色□□。
她总听说,人在面对死亡那一刻,走马灯时会见到最想见的人。
但真正到这一步,她却发现原本清晰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见妈妈,却怎么也回想不起她的样子了。
她还想见……
不过很快,都能团聚了。
团聚。
紧攥着栏杆的手下意识松开。
就在这一刻,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巨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紧紧裹住。
不同于史莱姆的黏腻窒息,这个层层叠叠裹住她腰部的“东西”,虽然紧绷,但没让她感受到任何痛苦与不适。
伴随着飞速后掠的周遭景象,林析看到了环绕着自己的东西。
从远端的深紫,过渡到浅红,再过渡到此刻自己身上的深粉。
一截……触手。
而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触手。
视线中,一大片黑压压的触手向着四面八方铺散,裹挟住了四散而开的爆炸源,也隔绝了它们的精神污染。
震惊冲刷着林析本就岌岌可危的认知,直到她被向后拉扯到了一个怀抱中才匆匆回神。
“轰!”
“轰轰!”
“……”
一声闷哼在林析的耳边响起,原本已经麻痹的鼻端忽然嗅到了浓郁的血腥。
紧接着,巨大的触手将她层层叠叠包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也许是爆炸声太大,林析没再听见他的声音,又或许是他再也没开过口。
她只能顺着他温热的颈侧,听到骤然加快的心跳,感受到周遭因为疼痛不断颤抖回缩的触手肢节。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爆炸终于停歇,一直惨呼着“弟弟”的异形再没了声响。
光亮重新显现,林析慌忙从他颈侧支起身子。
第一眼便落在了他脖颈上的电子项圈,上面的编码赫然是她这段时间痛苦纠葛的存在——027。
嗓子想往外崩些话,可嘴巴居然不听使唤了。
“别动。”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响起。
原本想挣扎出触手的林析在听到声音的那一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她仰头对上了一双沉沉注视着她的琥珀色眼睛,低头看了眼近百米的地面。
随后非常温顺乖巧地止住了任何不该有的动作。
8. 特遣队
林析仰头看着缠绕在直升机起落架上的一段触手,就是它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在百米高空飘荡。
她想笑一下,皮肤已经僵到不听使唤。
这也太高了吧!
摔下去比20层楼掉下去更影响市容!!
如果两个人的碎肉融在一起,挑都挑不出来怎么办!!!
俯瞰早已面目全非的楼顶,只有在半圆形蓝色保护罩下的地面仍然□□,容纳着不少人站立。
那个B级异形已经被制住,严严实实关进了另一架直升机带来的囚笼中。
“在想什么?”27的声音响起,除了开口时嗓音有些喑哑外,一切正常。
林析正在盯着收容异形的工作人员出神,因此脑子没跟上嘴的脚步。
“当时缝得应该够牢吧……”
林析很想抽自己一巴掌让她清醒一下,但是手还被紧紧裹着动不了……
一声闷笑从胸腔震响,轻轻扫入了林析耳中。
“那你可以放心……”
紧裹着腰部的力道忽然消失,失重感方才涌现,就被一只极有力的手臂拖住了。
缠绕在起落架上的触手猛地发力并回缩。
两人被完美荡进了直升机的机舱里。
“……不过你害怕的话,还是进来吧。”他说完了方才没出口的下半句。
机舱内。
“诶,褚列,你进来干啥?!身体受得了吗!!”
一个穿着特遣队制服的男性炸着一头刚睡醒的乱毛,原本悠闲地哼着小歌,忽然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惊呼一声。
林析被扶到了座位坐下,随即迅速扣好安全带,然后将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视前方。
那句“我才不怕”没说出口……
“救了个人。”被叫作褚列的男人坐在了大开的舱门旁。
狂风吹着林析的刘海乱舞,出门前扎好的低丸子头也因为这两个小时的挣扎乱成一团,因为经历过种种磋磨,发丝正微湿着铺在脸颊颈侧。
坐在驾驶座,已经快无聊死了的人絮絮叨叨开口,开始安慰自己闲得发慌的嘴:
“害,我说你突然让我赶紧飞过去干什么,救援队的人明明都已经控制住了。咱们才刚出任务回来,我眯了两个小时就被薅起来说要干活,真不怕机毁人亡啊?话说你到底为啥要下去,我刚看下面来的可是救援1队,队长那个防护罩多厉……”
“咚……”一声闷响。
他在感受到椅背的“轻轻”一脚后,瞬间止住了话头,摘下了飞行眼镜,委屈巴巴地回头。
“哎呀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看你,真是的!回头又要报损了,写报告烦死了。你就适合在外面荡着……”
视线正正撞向了目视前方的林析。
血迹污浊交错,本应是狼狈的,可微微汗湿的额角下,那双眼睛……
碎玉染血。
暗红色?很少见啊。
“牧元……”
叫名字的声音不大,但椅子忽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受惊之下,直升机在空中打了个摆。
驾驶座上那位倒没什么大碍,连忙规规矩矩戴好眼镜,又抬手理了理鸡窝般的头发。
反倒是在研究27在干什么的林析,被惊得狠狠攥住了扶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安全带差点没把她的胃勒出来!
原本就有些虚弱的林析死盯着驾驶座,强按下一声声惊天吐槽。
“我知道为什么了……好嘛好嘛,我好好开、好好开……”
牧元嘟囔两声,再也没转过头来。
空气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林析缓过了气,又措好了辞,偏头向身侧的人开口:“你任务执行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牧元悄悄支起了耳朵。
褚列抱着胳膊,低垂着头,战术头盔、面罩、黑色的特遣队制服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挺括的制服勾勒出强劲的肌肉线条,一寸一寸隐于暗处。
由于低头的动作,浓密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眼睛也被遮挡了。
只剩下眼周为数不多裸露的皮肤依旧清晰,自左侧眼尾向外,一小道不明显的凸起若隐若现,最终消失在了黑色的面罩之下。
“没有,都挺好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回应了一声,开口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某些压抑着的情绪而发声奇怪,忙又清了清嗓子。
“嗯,刚刚有受伤吗?”
林析回过头,继续目视前方,余光忽然飘到了天边的云彩上,语气死板而僵硬,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
表面看起来再刻板,云彩再好看,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一年半以前,他性命垂危,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在接受了长达三个月的痛苦治疗后,还是得到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艰难的选择摆在面前,是面临死亡?还是加入一所的实验项目,继续活着为抗击异形而战斗。
活着,只是要换种方式,踏入人类与异形那道模糊的界限。
当时只有林析手里有准备差不多的移植项目,在所长的安排下,他被送上了手术台。
那段时间林析的状态并不好,可如果她不答应,这个人面临的将会是必死的结局。所以,她应下了,因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位心向光明的战士落得那样惨淡。
然而,手术的可怕及其对人性拷问力度还是超乎想象。
身为人的认知不断被重塑,“我身为人类而存在”这句话看似轻巧,实际重达千钧。
实验品靠着一遍遍痛苦而煎熬的暗示,度过那些惨烈的折磨。
可同样深陷其中的研究员呢?亲手将活生生的人送下地狱的她们,又以什么样的身份残喘于世?
意志摇摇欲坠,林析在实验后期精神状态几度濒临崩溃。
每一天的夜晚,都会莫名开始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在一遍一遍地反思中,对自己产生厌恶。
她明白自己不适合待在一所了,那里需要的是永远坚定。
人类的处境容不得片刻游移,想要获得生存空间,就必须扛住那些无穷尽的重压。
所以,在完成这个项目、顺利通过高级研究员考核之后——
她离开了一所,逃离了那七年的记忆。
“没有,我恢复能力挺强的。”
面罩下,褚列沉闷开口。
林析清楚知道他被覆盖住的面孔,也曾触碰过那一道道惨烈的疤痕。
但那已经不是他了,不是档案上那张含蓄温柔的笑颜,也不是那道讷言敏行的身影了。
人类与异形融合获取力量,在精神力骤降的那一刹,人体也会发生畸变,形貌、骨骼都会随着一步步融合发生变化。
一点一点,直到再也找不到真正的自己。
当物质形态的身体彻底发生转变,精神世界崩塌,还有什么能证明你曾作为那个他人记忆中的人类而存在?
林析还想问些什么,可被呼啸的狂风硬生生逼退了。
这人怎么不关门啊!她要被吹死了!!
空气安静。
牧元好几次想开口,但还是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憋住了。
谁见过褚列这副鬼样子啊?
一年前惨烈的三天三夜车轮战还历历在目,那个肆意张扬的样子,还有凭一己之力把整个基地打趴下的狂傲……
可现在,平日里和他们玩笑打闹、比谁都放得开的人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全身僵硬紧绷。
要是能拍照,回去给几个伙伴看看,八成要齐伙把褚列压去医院——检查一下他空空的脑子里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这一刻!牧元迫于身后那位的淫威,只能面带微笑开着直升机在空中盘旋。
他确信,自己但凡再开一次口,给他爱与依靠的椅兄就要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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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下方那个D级的污染区以及B级的异形都被异形管理局处理妥当,在收拾出一块适合降落的平台后,直升机落了下来。
这是周边的一个露天体育场,被征调做了管理局临时工作点。
在全球防守最严密、环境最安全的第一区出现了异形出逃这样的大事,所有工作人员都紧绷着神经,迈着急匆匆的脚步,乱中有序地处理着纷杂的工作。
机舱门被打开,林析正要起身走下去,忽然感觉衣袖被扯住。
雪白的衬衫已经彻底战损,不仅污糟不堪,袖口处甚至还挂着破破烂烂的碎布。
似乎是程亦舟锋利爪子的杰作。
布料下,正正好好露出了她小臂位置的伤口。
“疼吗?”
27轻声开口,没有触碰她的皮肤,只脱下另一只手的黑色全包手套,将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伤口处。
仿佛有什么冰凉光滑的东西从小臂划过,带来一丝暖流与无上惬意。
狭窄的机舱内,连空气都不可避免地发生挤压触碰,可两人之间,除了那片衣料外再没什么关联。
他再次抬手,这次的目标似乎是她脸颊处的划伤。
林析抬头,毫不意外地再次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总是这样看着她,无论当初在实验室里,还是现在。
明明她才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为什么?
林析偏头躲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起身走下了台阶。
“谢谢你救了我。”她扭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是真诚地感谢,可表情却冷漠而疏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亮了她的发丝,映在她的耳畔,也映亮了舱内昏暗处缓缓回缩的触手尖端。
一位医护人员打扮的工作人员走近直升机,将有些虚弱的林析扶住。
“非常感谢特遣队参与本次营救任务,我是接到你们的通知后,负责接伤患的工作人员。”
林析被扶着胳膊走了一段,看向了方才被触碰过的小臂。
原本十厘米的划伤,此刻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她记得在实验末期,27号已经可以对体内的异生物收放自如。
随心念而动,触手会出现在想出现的任何部位,那处的皮肤会裂开一道口子作为通道,容纳触手的吞吐。
所以刚才……掌心裂开一道小口,一截深粉色的触手探出,轻扫过她的皮肤……
林析无声地笑了下。
“您好,救援出来的人有没有一个小姑娘,19岁左右,刚大学毕业。穿着浅黄色防晒衣,牛仔短裤,扎着高马尾,戴着一个宝蓝色的耳钉。”林析对着扶着自己的医护人员问道。
“我帮您问一下……呼叫……嗯嗯好的……”她温柔开口:“……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孩,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
“医院?普通医院还是特种医院?”林析顾不得扶着她的手了,坚强站直焦急问道。
“呼叫……好的。是普通医院,她的手受伤比较严重,其他的没什么大事,上救护车是陪一个短发的女孩,现在正在抢救中。”
林析呼出了一口气,短发女孩应该就是那个被鸡头人吞进去的姑娘,希望人没事。
“林教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还是刚听救援1队的汇报才知道您也被卷到……”
应付完几个着慌忙赶过来的管理局成员,林析搬了个小马扎,找了片空地坐下。
她就这样沉沉注视着周围的工作人员,从她出生起,每一次异形污染事件,总会有这些身影逆流而上,带来一份安定,深深印在那些稚气未脱的孩童眼底。
小小的种子开始萌芽,然后挺拔地把这份安定传承下去。
一盏盏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携着忙碌奔波的工作人员的声响,齐齐汇入偌大的繁华城市。
受惊的民众互相依偎,靠着热茶,一同度过这个偷来的夜晚。
9. 只听想听到的
林析走后的直升机舱内。
牧元终于吹出了那一声憋着肚子里不知道多久的口哨。
“诶呦喂,怎么着,你喜欢她啊?亡命鸳鸯原本要阴阳两隔,没想到你却加入了我们人造异形小家庭,痛苦、纠葛、非人禁锢……最终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牧元拍着胸脯,仰头感慨着,然后扭头看向万分不对劲的好友,继续开口:“……是不是这么个桥段?不过你不是说你手术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忘干净了嘛,怎么还能记得喜欢的姑娘?而且你这凹的是什么人设,看着怪恶心的。”
“你吵死了。”褚列郁闷地靠在座椅上,舒缓了坐姿呢喃道,“以前听她说过不喜欢幼稚的……”
“喂!”牧元瞪大了眼睛,“真喜欢人家啊?!”
褚列没说话,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在牧元看不见的角落,他硬生生咽下了涌上喉间的一股腥甜,克制自己维持住身体的稳定。
成熟……稳重!
“好吧好吧,司机小弟这就送您老回去,不过你确定这奇怪的人设有用?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都比你热情……嗷……不许踹我,我觉得你要被当成暴力狂了,会没人要的……”
人设奇怪?暴力狂!没人要!!
褚列仰靠着座椅,吹着狂风默默琢磨这几个字眼。
特遣队专用的直升机轰隆隆飞回了郊外的某个秘密基地。
牧元还没停稳,余光就瞟见后座的人已经冲出去了。
“妈妈呀!”
他连续工作27小时,只睡了两个小时的脆弱神经差点没遭住。
牧元紧赶慢赶走到褚列旁边,只见他半蜷着身子,对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吓得他立马拿出对讲机,拨到特定的频道开吼:
“褚列又晕车了!姓褚的死了!!快拿担架……啊不,小离快来喷火,一会该活过来了,快快……”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条极粗壮的触手抽翻在了地上,软塌塌地摔成了一片。
牧元将自己扁扁的身体重新搓圆,站了起来。
“我又不痛,你抽我有什么用,我可是最强史莱姆战神!”
“来了来了来了!褚列在哪?我来了!”远处一团黑影狂奔而来,忽然,她的五指以及头发一同爆发出了亮黄色的火焰,在夜色中熊熊燃烧。
也就是凭着这奔来的大火,牧元才发觉了不对。
摘掉的面罩下,褚列面如金纸,脖颈处项圈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黏液混着鲜血,糊满了他的下半张脸,撑着垃圾桶的手臂呈现出奇怪扭曲形状。
桶内,无数断成小节的触手蠕动交缠,片刻后没了动静。
场面异常惊悚,异常惨烈!
晕车晕到把触手呕出来是一个形容词不是一个动词啊!
牧元和烧得正旺的小离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汇到嗓子眼,剩下了两声整齐划一的“卧槽!”
牧元扛起褚列就轰隆隆冲向了医疗室,一旁跟着狂奔的小离焦急地对着对讲机狂吼。
半小时后,场面终于稳定了下来。
躺在病床上的人也终于勉强恢复。
“牧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次任务他虽然受伤了,但怎么严重成这样!”管理员王主任啪一巴掌甩在了牧元脑门上。
“我我我哪知道……”牧元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刚才的经历。
他这次任务也受了伤,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被派去增援,说是有个B级的异形混进了第一区,目前已经做好区域定位,他的能力属性正好适合伏击。
褚列不放心他一个人,就也从床上爬起来一同过去了。
结果刚飞到目的地,就接到通知说救援1队已经去了,又不需要他了。
他正窝着火准备往回开,没想到因为怕晕车在外面吊着的褚列忽然又让他飞回去。
后来就眼睁睁看着他救了个漂亮到让人说不出话的女孩上来……
两人进来之前……轰然爆炸,火光中的断臂残肢,他以一己之力拦下了四散飞溅的爆炸源……
怪不得周围的楼体都完好无损,可没必要啊,周围都已经做了疏散,炸不到人。
怕吓到那小姑娘?
毕竟看着那么柔弱。
牧元揉着又吃了个糖炒栗子的脑壳,终于想起来了,一五一十把前前后后所有细节都汇报了一遍:“那个潜入第一区的B级异形,似乎拥有爆炸的技能,我当时离得远,没看清楚是什么类型的,褚列应该是救人的时候就被炸断了触手,然后……”
“啊?”王主任叉着腰,“那当时怎么不处理?!受这么重的伤,还把断了的触手硬塞回去,再加上晕车,能不吐吗?他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
“那肯定是他,我哪知道他伤成这样啊……”牧元窝窝囊囊嘀咕着,“不止呢,他还给人姑娘治伤,自己都快被炸死了,还用治疗异能帮人家治了个小小的划伤,不过我看那人好像对他没啥意思,后面还躲开了……飞回来的时候我还寻思着,他怎么在人走之后跟死了一样躺在座位上,还以为是受了情伤,一路上我也没好意思问……”
管理员:“……?”
小离:“……!”
特意来围观褚列惨状的其他特遣队员:“……?!”
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制止住了王主任已经到嘴边的数落,她两眼放光,拄着小离,和一帮吃瓜群众围绕着牧元,“然后呢然后呢?快说前线详细报告!什么破座椅检修报告,我写!”
小离食指上蹿起火苗,想燎管理员一下,让她不要把自己当拐杖,但最终还是没敢下手。
她怕被打死。
一帮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一张帘子之外的病床上。
褚列伸手抱起自己腰侧的半截触手,原本抻开有数十米长的东西,此刻只剩下了不到两米,无力地垂落着。
更不提其他数条了。
就没有好的……
他将饱受摧残的自己的一部分环抱在身前,脑海中忽然浮现下午的一幕。
触手上传来的细腻触感,喷洒到颈侧的呼吸,治疗时……
无数冒着粉色泡泡的画面终止在了夕阳下的回眸。
“谢谢,身体出现问题可以找我……”
他扭头盯着空荡荡的帘子沉思,听着外面轰轰烈烈的八卦探讨,慢慢勾起唇角,枕着不知何时滚烫起来的耳朵陷入了昏睡。
——
原本林析是可以直接离开的,问询汇报可以等之后再做。
可她想知道这一系列事情的缘由以及后续处理方案,就在临时基地待到了大半夜。
一周前,某处位于深山老林地下,专门关押异形的“监狱”发生了出逃事件。
具体的细节她不得而知,不过猜也能猜到肯定有人为干预,因为已经被收容的异形绝没有任何出逃的可能。
管理局迅速响应实施追捕,可这个异形
却一直没有伤人,只盲目在城市里奔走,卫星又很难检测到被防护罩层层保护着的第一区的动静,所以他们也只能凭借突然遭到不明精神影响的人作为唯一线索,寻找这个B级异形的踪迹。
终于,在昨天下午——也就是林析和邵乐宁刚踏进川菜馆的那一刻——成功将范围缩小到了以周围一家医院为中心,半径5公里的范围内。
两人但凡晚出发十分钟,就会被拦在管理局的封锁以外。
林析在电梯机房时听到那一阵骚动也源于此,这个打算去医院的B级异形,在感受到同类死亡的气息后,转道来了附近。
它惊吓了一众居民,直奔川菜馆,吃掉了被林析炸成一地的异形碎肉,顺着最后的能量波动直奔顶楼。
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后半夜的灯光零星而寂寥,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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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宁静压迫笼罩着一切。
林析将邵乐宁的小书包摆正,并为它系上了安全带,随后开着车,独自忍受安静的夜晚。
她最终将车停在了邵乐宁所在的医院门口,顶着夜班工作人员震惊的目光,在24小时便利店随意买了点吃的。
拿出车里的备用衣物,背着邵乐宁挂满了乱七八糟挂件的小书包,在周边的旅馆开了间房。
直到将自己清洗干净,换上崭新的衣服,沉重的心情才消散了些。
又一个熟悉的人被吞噬了……
面颊被尖锐的喙划伤的口子刺痛,血已经止住了,只留淡淡的红痕。
冰凉的滑动,迅速愈合的伤口……林析坐在沙发上,低头盯着完好无损的右侧小臂。
听妈妈说,曾经的世界没有污染,所有人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虽然无聊,但大多数的基调都是幸福的。
不必为了生命安全而忧心,不必为越来越少的资源而焦虑,不担心成为异形惊恐面临死亡的自己……
他们教育可以拥有的时间线很长,几乎贯穿人生的三分之一,不会像现在一到成年就结束教学,把人匆匆送入社会,然后在辛苦劳作中走向死亡。
林析咬了口冰凉的三明治。
可以加热,但她忽然不太想。
“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在这个世界生活……”
无声的言语在她脑海中回荡。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一定会……”她轻声呢喃。
东方的天际线褪去深蓝,在一抹柔和的白之后,霞光隐现。
世界又是一片鲜活的色彩。
白色的蒸汽随着蒸笼的打开先后奔出,为空气蒙上了些许湿气。
欢快的学生,疲惫的上班族,遛狗的大妈大爷……林析单肩挎着满是挂件的书包,与他们一同排队买早点。
咬完了最后一口豆腐包,林析拎着一袋鲜肉小笼、一杯豆浆、两根油条进了医院。
“析姐。”原本站在她家门口,欢快敲着门等她带去吃饭的姑娘有气无力倚在床头,就连声音都有些萎靡无力。
昨晚一切结束时林析就发了消息给她,不过没有收到回复,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林析也就没半夜三更跑到病房。
程亦舟那边她也发了消息慰问,不过他在异能者专用的特种医院,聊了两句知道没什么事后林析也就放心了,至于那窝“蛋”,听程亦舟说是送去七所做研究了。
不过也是常理,第七区还在的时候,七所最擅长的就是污染衍生物研究,专门负责各种污染物的检测再利用。来到第一区后,一所不愿接受七所的加入,因此他们就在郊区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重操旧业。
虽然七所不太受待见,但研究员在管理局还是有很多特权的,在接到伤患后,医院迅速抽调出了一间单人病房,供邵乐宁休息养伤。
“还疼吗?”林析将早餐放在病床餐桌上。
邵乐宁看着自己裹满了纱布的双手,摇摇头。
除了脸色还比较白之外,其他方面看起来都挺好。
林析拉开椅子坐下,面色忽然变得严肃。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直到邵乐宁脊背笔直地崩起,额角冒出来一滴冷汗。
就在她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时,林析幽幽开口:
“我现在欠你两顿饭了。”
邵乐宁正襟危坐,两只爪子交叠在身前:“……”
一股名为感动的情绪直冲大脑,邵乐宁鼻尖一酸,她用手上厚厚的纱布戳了戳餐桌上的早饭,半晌压下了哽咽感开口:“……这个算吗?”
林析撑着下巴,另一手拍拍邵乐宁的肩膀沉吟道:“不算。”
“我不想吃川菜了!”
她沉思了很久很久很久,一拍桌子随后痛得嗷了一声。
“行……”林析感觉自己的手幻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