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走入冬夜》
1. 嘘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第一卷楔子·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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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喻总,回北京了吗?今晚想请你庆祝,可否赏光?”
正在首都机场等行李的喻谣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这条消息,皱着眉头瞅了半天也没回复。
旁边一同回京的朱月柯觉察到她的异样,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怎么了?灵犀那边出问题了?”
“哦,没有”,喻谣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冲朱月柯晃了晃,“章杨约我吃饭。”
表情带着几分为难。
“噢~~”朱月柯拖腔带调地回她一个单音节,一脸的坏笑。
“要不学姐你陪我一起去吧?大家的功劳还是应该一起庆祝不是?”喻谣苦笑着问。
朱月柯连忙摆手,“别别!我可不去,坏章总好事哟。”说完她还轻轻撞了下喻谣的肩膀,笑嘻嘻地挑了下眉毛。
“别开我玩笑了”,喻谣无奈,“现在章总的身价,哪是我等凡人可以高攀的上的?”
朱月柯笑着看向身边这位自称“凡人”的大美女,长发光亮垂顺,一双杏眼带着好看的弧度,极其标致的脸型五官只需略施粉黛就足以引人注目,偏偏她还总爱把饱满的双唇涂成赭红,为自己明媚的长相增添几分锋利。
总之,说平凡绝对是过谦了。
“他能有今天这身价,不还是仰仗你这个伯乐慧眼识珠...你就去呗,我看他对你有意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一直也挺有分寸的,蛮靠谱的。”
思考了片刻,朱月柯又补充:“阿谣你也一直没谈恋爱吧?我觉得他是认真的,不如你给他个机会接触看看?”
连朱月柯都自愿成了说客。
喻谣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她知道任谁看应该都会觉得章杨条件不错,手指在聊天界面的键盘上悬着,借口想了一圈,最终只喃喃道:“咱们这工作强度,哪有时间去想这些...”
一周之前,章杨一手创立的灵犀文化,在港交所成功上市,年仅28岁的章杨身价暴涨,同时也因其出色的外表条件引起了广泛关注,敲钟照片一经发布便被迅速转发,可谓声名鹊起。
而这家年轻的文化科技公司能走到今天,确实跟喻谣有很大的关系。
时年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喻谣还只是源力创投的一名普通投资经理,虽然她名校毕业,成绩优异,但毕竟资历尚浅,手里还没有成功的领投案例,即便是在源力这样规模不算大的新创基金,她也只是默默无闻。
她跟灵犀文化算是互相成就。
当年只因看到章杨投来的一封关于“创意众筹集市”的商业计划书,喻谣就被其中一句略带中二气质的标语:“让所有的才华都能被看见。”莫名地戳中了。
跟章杨见面讨论了几次之后,越来越喜欢,最终她熬夜半个月洋洋洒洒写了几百页的可行性报告,在3轮投资会上力排众议,为章杨争取到了300万的天使轮投资。
之后在喻瑶的规划之下,灵犀文化一步步从一个简单的线上平台,发展成为数字内容工厂,最终变为如今连接创作者与资本,打造出大量知名IP的综合性生态平台,年营收突破10亿。
而源力创投的盈利倍数,也到达了骇人的30倍。
从天使轮走到成功上市,喻谣和章杨一起并肩作战,走了整整6年。
要说没看出章杨对自己有点意思那肯定是假的,但两人身份敏感,事业上升关键期的章杨也颇具野心,所以他们在私人关系上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如今上市目标已经达成,源力创投也考虑在锁定期结束后逐步退出,章杨在这时候考虑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也算时机恰当。
喻谣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也强迫自己迈出一步,回复消息:“章总客气了,地方你定吧。”
跟那个人断联已经8年了,她也知道早就是时候走出来了。
“话说灵犀文化这下尘埃落定,阿谣你今年升投资总监算是稳了。”
朱月柯已经取到了行李,边等喻谣边跟她闲聊,“当年在学校刚认识你的时候看你那拼劲儿就觉得你肯定适合做这一行,你挑项目眼光也好,这么年轻就做出了成绩。”
喻谣穿着高跟鞋,觉得单肩包里的笔记本越来越重,压得她小腿到脚跟都又酸又胀,不得不两条腿不停交换重心来稍作休息。
她沉默了几秒才答:“灵犀这个项目我也有赌的成分...当年我也还小,挺冲动的。”
说完她想起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袋,说是鸡仔饼,递给朱月柯问她吃吗?
“鸡仔饼?”朱月柯是北京人,没吃过,拿了一块先是闻了闻,带着酥皮的香气还有肉香,有点像她之前在江浙吃过的鲜肉月饼的味道,“在香港买的?”
“嗯嗯,今天上午我去深水埗那边买的,我挺喜欢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北方人确实很有可能吃不惯,就连很多从小跟喻谣一起在广州长大的朋友也大都不爱吃,鸡仔饼里的猪肉是甜的,很多人觉得腻,喻谣倒是非常喜欢,她觉得任何事物做成甜味都很好吃。
朱月柯果然咬了一口品了几秒就冲她露出一个很精彩复杂的表情。
“不喜欢?”喻谣冲她笑,见她坚定地点头之后又熟稔地接回她咬过的饼,几口就吞了下去。
章杨那边也很快就回了消息,发过来一个名叫‘嘘---’的餐吧链接,说是在他们圈内火了很久,味道喻谣应该会喜欢,询问她的意见。
名字挺奇怪,不像是什么高档餐厅,链接上显示的人均价格却有些吓人,喻谣点开来看,翻了翻明白了大概是因为这是一家餐酒吧一体的店,酒水的档次不低。
不过...请她去喝酒?
哎,在香港这几天的应酬还没喝够...?
喻谣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跟他约定了见面时间。
年底的北京温度已经逼近零下,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些,北京冬天的太阳总是格外的明媚,但这天的云却很厚重,现代建筑和早已落光了树叶的古树全都被染上了一层阴暗的灰色调。
冷空气很明显,只是猜不到即将到来的会是一场令人讨厌的冬日冷雨还是备受期待的浪漫初雪。
算下来喻谣的人生在北京待的岁月已经逐渐逼近在广州的年岁,但是在香港这一个月还是唤醒了她体内一些南方基因,乍一回京,还是冷的有些难以适应。
在镜子前纠结再三,她最终还是收起了保暖舒适的休闲套装,穿上了有概率被冻死的精致长裙,选了一双7厘米的红底细跟高跟鞋,卷了头发,化了全妆,跟她去港交所交表的装扮没有太大区别。
她知道精致妆容下的她会给人几分难以靠近的疏离感,这是她在这个圈子工作多年的保护色,也是她现在的舒适区。
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很久出发,北京的天空却早已黑透,看不到星星,云也压得很低。
店不算好找,喻谣开着她的保时捷泰坎跟着导航开到一处胡同入口,她往里望了一眼,黑呼呼的看不太清,于是选择把车停好步行进去。
但是就算是跟着导航步行,她也差点错过那个店门。
胡同里路灯不太亮,那店的门口竟然也完全没有任何打算破坏这昏暗气氛的另外的光源。
喻谣裹紧了长呢外套,冷风还是顺着小腿迅速爬升,让她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走近去看,她才看到店门上一个很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手写体的一个“嘘---”,旁边挂着一个圣诞花环。
这个“嘘”字写得乍一看潦草,仔细看又笔力遒劲,莫名有点眼熟。
还有,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那再过一周就是她的生日。
喻谣皱了皱眉,推门进去,木门碰在铃铛上,发出“铃铛铛铛”的声响。
店门口没有迎客的服务员,一楼看上去就是挺普通的餐馆,但温度舒适,空气中啫啫煲的香气也很勾人,随便望去已经差不多坐满了,生意确实不错的样子。喻谣自己走到前台,说是章先生的预约。
店员低头查询过后,说章先生已经到了,坐在二楼的吧台最边侧。
看店员也没什么带她去的意思,她道过谢后便独自上楼,上楼的时候还暗暗感慨,幸好不是坐在包厢,她很少跟章杨进行这样纯私人的会面,坐包厢怕是会有些尴尬。
但在上楼之后,她就也没精力想这些了。
因为二楼的酒吧的光线实在是太太太暗了。
楼梯一拐,喻谣甚至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已经熄灯等待开场的电影院里。细高跟鞋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她几度都想直接打开手机手电筒前行。
好在又转过一个弯之后,吧台还有不多的几处卡座上方好歹谢天谢地出现了几处幽幽的灯光。
章杨在吧台角落低头看手机,差不多贡献着这片空间里亮度最高的光亮。
喻谣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亮度调这么高,对眼睛不好吧?”
章杨闻声抬头,看到喻谣的装扮愣了几秒没说话。
“干嘛这么吃惊?”喻谣笑,她又不是第一次打扮成这样,应该说两人见面的正式场合喻谣经常穿成这样。
“啊没有”,章杨起身给她拉开座椅,“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打扮,早知道我定个更正式点的地方。”
喻谣摇摇头,淡淡道:“这里挺好的,不会尴尬。”
章杨又被说的愣了愣,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觉得已经跟他很熟所以直言不讳,只好笑着调侃:“哇,认识6年了跟我吃饭还说尴尬,我会伤心的。”
喻谣抬头看了章杨一眼。
今天他打扮的倒是很随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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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的金丝框眼镜换成了黑框,一件简单的灰色套头卫衣,恍惚间有点当年初识时那个男大学生的模样,喻谣这段时间见惯了西装革履的他,猛的一转换形象还有点不太适应。
“没有,我是说这家店氛围挺特别的。”
她又低头开始看酒单,“不过最近跟你们喝了多少酒你不知道哇,还请我喝酒?”
语气没有怪罪,没有娇嗔,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着章杨不懂怜香惜玉。
章杨赶紧伸手翻过了喻谣手里的酒单,给她展示背面,“不是不是,这家店的餐食真的很特别,还有一些广式甜点,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喝不喝酒看你嘛,我都ok的。”
嗯?酒吧卖广式甜点?有点奇怪吧......
喻谣有些疑惑地开始仔细看那张酒单的背面,很快她发现奇怪的不止是广式甜点,这家店其他的正餐更加奇葩,可以说是毫无菜系可言,上到松鼠桂鱼,下到五柳炸蛋,中到鸳鸯八宝饭,西到法式吐司......
喻谣倒是都挺爱吃的,感觉主厨是她们甜味党的同道中人。
又看了看粤式甜点那部分,更是地道,蜂巢芋角,唐沙翁,菲林卷…鸡仔饼?
喻谣皱了皱眉,在北京卖这些,工艺有些复杂不说,真的卖的出去吗?
这家店可持续经营下去的可能性好像不算太高......
“怎么了?没有喜欢的?”看她看的出神,章杨问道。
“哦不是”,喻谣点上了几个喜欢的菜品,给章杨看过后交给服务员,然后才继续说:“我只是怀疑这种店真的能赚钱?”
章杨愣了一下,摇着头笑起来,说她这是职业病。
但之后还是想了想又认真回答她:“已经开了有两年了吧,生意一直很不错的,这老板是挺有个性一哥们儿。”
“你还认识店老板?”喻谣顺着他的话头随意地问。
“也不算认识,就是一起喝酒聊过几次天,这老板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有时候听高兴了直接就会给免了酒水的钱,特逗儿一人。”
好吧,听上去挺闲的。
喻谣对这老板没太大兴趣,开始环视酒吧的装潢,随口回应着:“看来你也给他贡献过好故事?给你免单了?”
这家酒吧除了光线有点过暗,其实装修非常讲究,墙壁并非光洁平整,看得出是精心设计过的纹理,四周随意涂抹着赭石的红和陶土的橘,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斑驳,像是火山岩的质感。
侧面挂着一副很大的挂画,像是一幅壁画,以喻谣还停留在刚上大学那时候的文艺储备,觉得有些庞贝古城的风格。
壁画背景也是赤色的,画面中几个人物神色各异,像是在向酒神敬酒,又像是什么宗教仪式。
章杨还在继续着关于酒吧老板和他被免单的话题,开始眉飞色舞地忆往昔:“还真有一次,我给老板讲我们C轮融资差点被毙那天,你还记得吗?当时你一把拍开会议室大门,扛着电脑气势汹汹来救我。”
说着,他颇为感慨地看向喻谣,“你说咱们这热血创业故事值不值一杯XO边车?”
喻谣自己都快忘了之前的鲁莽行径,开玩笑敷衍:“嚯,还有我的戏份呢,那不得给我也结一下出场费?”
这次还没等章杨回答,服务员就上了菜,两枚蜂巢芋角金灿灿的,摆盘也很讲究,竟然不像是预制的,喻谣有些吃惊。
章杨殷勤地给喻谣递餐具,接过她的玩笑:“这个好说啊,这顿饭够不够?不够改天我继续请啊。”
喻谣连忙笑着摆手,不给自己挖坑,“够了够了。”
边说边戳起一枚芋角,一口咬下去,外壳酥脆轻盈,内陷湿润柔软,咸甜比例也调配的刚刚好戳中喻谣的味蕾。
好味啊!
现在比起酒吧老板,喻谣现在更想结识一下这位大厨。
正当喻谣沉浸在芋角的美味风暴之中的时候,酒吧的背景音乐突然切了一首歌。
是冷玩乐队的《yellow》。
一个高瘦的身影自音乐播放台离开,走进吧台,跟调酒师低声耳语。
那人像是刚从外面进来,脱下了长款外套,里面穿着一件奶油白色的拉夫劳伦毛衣,简单的一个浅色牛仔裤,头发不算短,发型也比较随意,碎发没有规律地遮挡着一部分额头和眉眼。
章杨给喻谣朝这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喏,老板来了,要不要今天给他更新一下咱们这热血创业故事的完美大结局。”
喻谣暂时停下筷子,略带疑惑地看向吧台内侧。
然后下一秒,筷子夹着的那半个芋角“咔嚓”一声就掉了,外壳碎了一桌子,紧接着筷子都开始微微颤抖。
喻谣呆呆地盯着那个低头调酒的身影,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昀霁!?
他怎么会在这!?
2. 重逢
其实震惊过后,喻谣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人就是周昀霁。
过往的岁月里,她认错的次数不少,其中也有那么几次她鼓起勇气上去搭讪,但没有一次真的是他。
那个总是穿着白衬衫,手插在裤兜里晃在自己身旁的身影,那个在钢琴边、舞台前,看风、看雨、读诗、养花,然后冲自己笑的灿烂的面庞,似乎都随着残忍的时间,如梦似幻,逐渐走向她记忆深处那个名为遗忘的终点。
这吧台里面的灯光更暗,看不真切,也像幻影,只觉得那人身高跟周昀霁相似,身型似乎比周昀霁更瘦一些。
但真正让喻谣又动摇的原因是,那人抬头看过几次她的方向,甚至有两次她确定两人发生了对视,可是他的眼神每次又都轻松自然地飘走,平静的就像看任何一个其他陌生人一样。
如果真的是他,喻谣不相信时隔8年的久别重逢能这样云淡风轻。
哪怕,就算!周昀霁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也绝对不可能!
“怎么了?”章杨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拿起纸巾收拾桌上的芋角残骸,关切地看她的表情。
“你知道这老板叫什么名字吗?”喻谣直接地问。
“老板?”章杨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摇摇头,“他没说过哎,怎么了?难道你们认识?”
喻谣抿了抿唇,说不确定,心里在纠结要不要过去问一问。
“唉?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我记得他好像会说粤语,可能真是你老家那边的人...”章杨又犹豫着补充。
什么?
话音未落,喻谣把椅子一退,直接起身就向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可能这么巧,绝对是他。
吧台不长,也许不超过十步就可以走到,喻谣却觉得这次自己走了格外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猛烈敲击着耳膜的心跳声上。她紧紧握拳,指甲掐在掌心里,觉得四周的灯光越来越暗,几乎是要走进一片混沌的墨黑色之中。
如果不是走了这么久,那么当她走到那低头倒酒的男人面前,喊出他名字的时候,声音应该可以更稳一些。
那男人闻声抬头,目光避无可避地与她对视,但最先有的神情竟然是茫然地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她是谁,不过紧接着,他又十分错愕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静了一秒,他整理完了情绪,才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说:“喻谣?这么巧?”
喻谣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大不大,是不是已经大到让周昀霁一时都认不出来,但她觉得周昀霁没怎么变。
最大的变化可能就是眼睛,以前他的眼神最是慧黠,尾梢上扬,瞳色很深,盯着人的时候就像只狐狸,仿佛轻轻松松就可以把人看透,现在...却好像多了几分迷茫,也像是对看透来人已经不感兴趣。
但显然,认出喻谣前的这份迷茫并不会取悦到她。
喻谣激动之中兀自生出几分气愤,也分不清是对周昀霁的还是对自己的。
松了松自己很紧的喉咙,她问道:“你怎么在这?”
周昀霁愣了愣,放下了手里的调酒器,两只手撑在吧台台面上,眨眨眼像是有些疑惑,“我不能在这?”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国了?”喻谣觉得自己很没用,完全没办法调整出偶遇旧友的自然语气,一开口就带着控制不住的质问意味。
可是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和身份这样跟他讲话,很无礼,也很失态。
但幸好周昀霁没有打算跟她计较,反而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回国的话...有些年了。”
喻谣皱了皱眉,“...有些年了?那你是一直在北京?”
说起来她因为灵犀这项目认识了不少制片人和创作者,也算是半只脚踏在文娱圈内,虽然最开始几年是她有意让自己回避关于周昀霁的消息,但后来她早就顺其自然了。
一直没再听到他的名字,喻谣只当是因为他还在欧洲。
但是如果是在国内,喻谣怎么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有他的新作上映?
“开酒吧?这算什么...搞副业?”在喻谣这里,完全不存在周昀霁在导演圈混不下去了这种可能性。
周昀霁继续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嗯...应该可以说是主业吧。”
“什么!?”喻谣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大学还没毕业拍摄的第一部短片就斩获戛纳“电影基石奖”的天降紫薇星,跟她说转行了?
开酒吧?开餐馆?
开什么玩笑。
周昀霁却似乎觉得是她的反应才更好笑,无奈地摇摇头,问道:“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导演系毕业生转行吗?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再说开餐吧,也没什么不好吧?”
他说的坦坦荡荡,像是在说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之常情。
是没什么不好...
不对,这是好不好的问题吗?
别人是别人,人和人能一样吗!?
喻谣还想继续跟他辩,却又觉得面前这个淡漠的男人属实陌生。8年未见,一见面话题深入至此,似乎早已过界。她的情绪,也在周昀霁的云淡风轻面前尤显得不合时宜。
旁边一直在观察局势的章杨也忍不住走了过来,坐到了喻谣身边的高椅上,有些惊奇地感叹:“喻总,你们还真认识啊?”
语气轻松愉悦,让原本有点冒火的气氛冷却的过快,忽的尴尬了一瞬。
话题戛然而止。
周昀霁挑了下眉毛,视线在对面的两人中间来回扫了两圈,大概在判断人物关系。
郎才女貌,氛围酒吧,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反正人物关系也不会有太多种类吧。
“呃...对”,喻谣也只好先平复下情绪,让大脑回归正常的运转,介绍道:“这是我高中时候的...学长。”
“周昀霁”,他自己接过话头,礼貌的自我介绍,伸长手臂越过吧台与章杨握手,然后周昀霁把手指虚抵在额头上努力地回忆片刻...想起来了:“章总!对不对?”
说完他看了眼喻谣,却还是回头笑着问章杨:“...女朋友?”
喻谣眼皮一跳。
章杨摇摇头,“是我的甲方姐姐哦,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故事吗?”章杨本想像往常一样继续称呼他一句兄弟,想了想又改口:“那我以后也跟着喻总叫吧...昀霁哥?”
喻谣眼皮又是一跳,心想说我可没叫过哥。
周昀霁对称呼倒无所谓,认真回忆了一下章杨那个美女救英雄的热血桥段,然后颇为赞赏地看向喻谣,笑着感慨道:“啧啧,不愧是我们阿谣呀...这样吧,今天见到老朋友开心,这顿酒我也请了,你们想喝什么?”
他似乎是真的开心。还说什么?老朋友?
喻谣在心里冷笑,确实确实。
只是周昀霁表现的越是淡定,喻谣越觉得他虚伪!心烦!
当然她的这些心理活动章杨无处得知,只当两人是真的偶遇旧识,不见外地拍了下周昀霁的肩膀,好似多了喻谣这层关系他就也跟周昀霁更熟了一样。
“哟嚯,局气啊昀霁哥,那我们可不客气啦,”说着转头问喻谣:“来一杯?你喜欢的小拉菲怎么...”
“燕京啤酒,”喻谣直接打断了他,面无表情的问:“有吗?”
章杨一愣,不解的“啊?”了一声。
周昀霁已经去拿红酒杯的手指也是一顿,随后意味不明地看向喻谣,那双狐狸眼又眯了眯,渐渐才带上了点微妙的弧度,生出几分玩味。
喻谣就直勾勾地盯着他,跟他对视,无声地发泄着自己不知所起又无处释放的愤怒。
过了半晌,周昀霁才慢悠悠地说道:“还真有。”
喻谣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燕京啤酒,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天的那杯啤酒比她记忆里难喝百倍,味苦,不醇,气泡很足,喝进肚子里全堵在胸口,喝多了简直要呼吸困难。
周昀霁拿过啤酒后就被其他服务员叫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章杨也终于在喻谣看周老板离开时的眼神中觉察出了她情绪的不对劲,最后自己没有喝,只是陪在喻谣旁边,看她皱着眉头喝到微醺,然后开上她的车载她回家。
夜意正浓,北风刮得更劲了。
上了车喻谣便裹紧外套蜷缩在副驾驶,头靠在车窗,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不发一语。
在侧头确认了好几次她的状态之后,章杨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几度,让车内变得更加温暖舒适,然后他点开了车载音响,自动播放的是喻谣很喜欢的歌,美国独立摇滚乐队''年度家庭''的那首《Hero》,电影《少年时代》的插曲。
【Letmego——
Idon''twannabeyourhero.】
两人沉默了很久,章杨才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发问:“你跟昀霁哥...以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
疑问在车内回荡,一时没人回话,只有歌声在做回应,像是疑问也卷进了歌声之中。
几句歌词之后,喻谣才在歌声中不被期待地开口:“唔想做我嘅英雄。”
她很少对章杨说粤语,声音也小,章杨没听懂也没听清,“嗯?”了一声。
“我说这歌词啊...”喻谣喝过酒语速会变得慢些,语调也黏糊起来,“...写的真烂。”
烂在贴切,烂在如此直白又残忍的回复着喻谣深埋记忆深处的少女心事。
烂到让喻谣觉得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轻易就被看透,无处遁形,像她每次面对周昀霁时那样。
回到家后径直走进卧室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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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床上,没有开灯,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发现眼睛竟然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适应黑暗,盯了一会反而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啤酒喝多了也会难受,又没吃什么东西,她躺了一会就很想吐,这才惊觉这样下去明天的工作状态肯定大打折扣。
明天上午还要跟两位合伙人老板做汇报,下午约了三位创业者谈新项目。
日复一日的工作生活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稍作暂停,于是她闭着眼睛叹气,又强撑着身体起床准备给自己煮一个解酒汤。
虽然是租的房子,但厨房的器具和食材却一应俱全,大概是受她那位堪称私厨主厨的爸爸喻信鸿的影响,厨房是整间房子最能给她提供安全感的地方,只可惜她工作太忙,没有太多时间精进厨艺。
做饭也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让她大脑完全放空的事情,于是她在网上搜了一个十全大补究极复杂的解酒汤菜谱,抓住为数不多的开火机会来练习做饭技术。
先是不怕麻烦地用冷冻鸡块煮了一个多小时,再丢干螺片,冻干松茸...又放了一些羊肚菌,再搞点葛根好了...
最后在凌晨到来之前她终于喝上了自己的这碗作业,只尝了一口,脸上立刻就冒出三根黑线...
好吧,她承认自己除了学习和工作之外做其他事情可能确实都欠缺一点天赋。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觉得周昀霁和做饭调酒这种事情摆在一起其实也没有那么的违和,这人跟她完全相反,除了正经事以外,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都很擅长。
她把鸡汤一饮而尽,心想算了,反正都已经又想起来了。
然后咬着嘴唇作出重大妥协一般坐到电脑前,时隔多年第一次在搜索框里输入“周昀霁”的名字。
心悬起一秒...
并没什么有效信息...
她又删掉,改搜“EvanZhou”。
这次有一条古早百科,里面记录着他最初那次戛纳获奖记录,还有那部名为《无罪之地》的获奖短片的简短介绍。
又没了。
搜《无罪之地》——乱七八糟一大堆不相关,片子也找不到,新闻也没了。
这就有点奇怪了,喻谣皱了皱眉,疑惑,难道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
她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输入了《无罪之地》女主角“萧韵”的名字,很不情愿。
不情愿是因为萧韵是当年周昀霁的女朋友,也是自己和他断联的导火索。
结果也是空白,没有,百科里的此萧韵非彼萧韵。
喻谣彻底陷入了沉思,也就是说,周昀霁甚至都算不上转行,他压根就没做过这一行,在他一战成名,风头正盛,与自己切断联系之后,他一部片子都没再导过。
可是以周昀霁的才华、资源、履历经历,任何层面来讲都很说不通,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放弃自己坚持了多年的梦想。
最终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喻谣拨通了通讯录里徐芊芊的电话。
徐芊芊是现在华语电影圈当红的新生代制片人,最初名声打响的作品成型于灵犀的平台,跟喻谣很熟,当然喻谣选择打给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人非常之八卦。
对方接的很快,如喻谣所料,背景音很嘈杂,显然不在家里,大概是什么party或者迪厅的bgm。
喻谣简单略过寒暄环节,直入主题问她听没听说过周昀霁。
可惜,答案也是没有。
好吧。
喻谣叹了口气,打算放弃,心里在盘算要不要让章杨动用一下人脉帮她查一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
挂电话前,喻谣最后不抱希望地补了几句:“你仔细想想,英文名是EvanZhou,当年拿戛纳基石奖的那个,当时报道不都说是华语电影明日之星啊什么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短片女主角叫萧韵,挺漂亮的,之后竟然也没进圈?”
不知道是徐芊芊的反射弧太长,还是记忆锚点锚在了哪个词条之上,但听到这里她终于一拍脑袋说她好像还真想起来了!
“领奖台上那个用中文喊‘世界和平,电影万岁’的大帅哥导演是不是!”
......
喻谣无语,说嗯嗯。
徐芊芊又沉默了一会,迟疑地又开口:“之后好像确实没听说过这个导演的名字了,但萧韵我好像有点印象,嗯...你突然问她做什么呀?”
喻谣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的变化,心下一沉,问:“她...怎么了吗?”
“嗯...既然你知道这个片子...那你当年没听说啊?”徐芊芊支支吾吾,停顿片刻,听背景音像是换了个地方才又开口:
“戛纳拿奖后没多久,她就死了。”
3. 迷雾
“什么?死了?”这是完全出乎喻谣意料的答案,“怎么会...”
“是啊”,徐芊芊也很感慨,“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当年圈里传了一阵,扑朔迷离的,不过你也知道的,这圈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而且当年这是短片的新人嘛,很快也就没什么人讨论了。《无罪之地》这片子我当时还看过,萧韵确实演的不错的,可惜了。”
当年喻谣并没有看到这部影片,对萧韵的演技无从评价,但她在新闻里看到过周昀霁这位巴黎留学时认识的同学的照片,气质优雅独特,让人觉得不食人间烟火,两人一起走上红毯的时候只看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同一类人,极为相配。
挂掉电话,喻谣睡意全无,她走到连接露天阳台的推拉门前,看到外面的夜色之中似有水汽升腾,能见度降低,仿佛要就此坠入一片混沌。
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周昀霁是因为萧韵所以改变想法以及回国的?这8年来他是怎么过的?都在做什么?
那他现在过的究竟好是不好?
她拉开门走入混沌之中,风声呼啸,刀锋般凌厉的寒风蹭过她的脸颊,迅速带走她周身所有的温度。
在阳台边的天寒地冻里没有目标的等了一会,她的眼睛没有聚焦在任何支点之上,但失焦的视线里还是看到突然撞进来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的指尖上正化着一颗完整的六芒星。
这一夜,北京下雪了。
接着手指又接到了几滴,化得太快,只看感觉的话,更像是有雨水夹杂在风里,但她已经确定,那是雪而不是雨。
于是她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她人生中看到的第一场雪,是在2013年的元旦,玛雅人预测的世界末日过后一周,她的16岁生日,她第一次来北京。
那天周昀霁跟她说雪的味道就像兑了水的五羊蛋奶批,她竟然信了一秒钟,但一秒钟后就骂他痴线。
当时的她深感无语,连这种鬼话都能骗过她了,哪怕只有一秒钟,也让她觉得自己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喜欢上这个人了。
一切都是从那场雪开始的,周昀霁就是这样残忍的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了一个难以被忘记的冬天,然后毫无留恋地离开,消失,又在她快要放下的时候再次出现。
此刻,比那年的雪夜更加凌冽的寒风拂过她的双眼,喻谣允许自己的眼睛被此刻的风吹得湿润,允许因为眼睛湿润而内心委屈、失落挫败,允许自己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放不下他。
最终她安慰自己,如果不是这夜偏偏又下了这场雪,她一定再也不会去关心这个人的任何事情了。
都是因为这场雪。
**
今年的初雪浪漫的慷慨,悄无声息下了一整晚,雪夜后的北京又是熟悉的艳阳高照,阳光洒在地面的白雪皑皑之上,折射出五彩的光斑。
城市交通大瘫痪,早八上班路上怨声载道,喻谣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
她喜欢这样圣洁简单却又富有层次的明媚。
喻谣在心里做好决定,觉得这天的工作都更有干劲了,因为天气。
下班后,她再次去到了那家叫做“嘘---”的餐吧。
来的不算早,一楼已经基本都在收拾打扫了,二楼的客人倒还是很多,气氛依旧。
喻谣坐到了吧台调酒师尼克的面前,主动地搭话。
尼克本在专心擦杯子,一抬头就看到面前坐了一位有气质又美艳的都市丽人,心下不由一阵感叹,忙问她想要喝点什么。
“你们这的鸡仔饼...现在还有的卖吗?”喻谣实在不想喝酒,她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见周昀霁问问清楚。
“有啊,”尼克把点菜单递给她,“美女喜欢吃这个?说实话点这个的人并不算多。”
“是吧?”跟喻谣预想的一样,“那你们还一直卖?因为你们老板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周昀霁口味变了,她记得以前他并不爱吃甜的,不光是甜的,稍微重一点的任何味道他都不怎么爱,油腻味道最不喜欢,这人是喝露水的,仙男。
暂时也不算太忙,尼克干脆坐下跟美女姐姐聊天,“也没有吧,我们老板很擅长开发菜品甜点这些,他自己倒是好像不怎么爱吃。”
“那酒呢?也不爱喝?”那天看到他现在也会调酒了。
“酒爱喝的...”
没答几句,尼克就琢磨过来,饶有兴趣地开始审视喻谣,问:“怎么了美女姐姐,对我们老板感兴趣?”
喻谣沉默了,她也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满脸八卦的弟弟,并最终得出了这人一定会跟周昀霁通风报信的结论,道:“只是觉得你们的菜品研发挺奇葩的。”
说完又状若随意地问:“今天老板没来?他不常来?”
尼克对没有瓜吃感到遗憾,点点头又摇摇头,回答她:“一般都会来的,天气不好就不来,尤其下雪。”
“......”
还挺娇气。
喻谣觉得这人看来是过的挺好的,不想工作就摆烂,天气都能当借口。
只是他怎么能不喜欢下雪了呢?
虽然没见到人,但这天喻谣也没有白来,在那家店她吃到了她离家以来吃到过的最合胃口的鸡仔饼,比她去香港常买的那家要更甜一点,但真就把控的刚刚好,这让她不得不再次认可周昀霁这总是在奇奇怪怪地方点满了的技能值,仙男下凡来研究柴米油盐也可以做得很好。
事实上,她接下来的日子又分别在这家店吃到了最合胃口的松饼、蛋卷,后来她干脆去了一楼,又吃到了让她无法拒绝的酿豆腐,盐焗蟹、清蒸东星斑、竹荪扒鲍翅...什么都不去想的话,她甚至错觉自己是回到了家里。
然而这些天周昀霁也一直没有再出现。
包括平安夜、圣诞节,店里忙成一团,限定菜品酒品上架又下架,装饰品也都换上又换下,喻谣本来觉得自己天天到店这件事肯定已经有人跟周昀霁说过了,但后来又开始怀疑,因为他就是不来。
直到地面的残雪都所剩无几,上一个借口即将过期,喻谣才后知后觉不太对劲,这人要么是在故意躲着自己,要么就是想要多赚她几顿饭钱。
不想内耗,这天下班她又直接冲到二楼,恰巧又是那个尼克当值,两个人这些天都已经聊熟了。
“老板还不来?”喻谣也不好意思天天来酒吧只吃小甜点,点了一杯红酒,被迫再次照顾了周昀霁的生意。
尼克笑嘻嘻,“雪快化了,应该快来了。”
......
什么鬼?这语气,这话术...确实就是故意的吧?
喻谣想了想,问:“我想在你们酒吧开个生日趴,你们这里是可以包场的吧?”
就不信有钱赚还不出现。
“哦哦,可以的,请问是哪一天呢?”尼克业务熟练,继续礼貌微笑。
喻谣嘴角一勾,答:“后天,跨年夜,元旦。”
如她所料,尼克听完这个就面露难色,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事有没有决定权,支支吾吾的,“嗯...这么急?还是节日...我们已经有一些预约...”
“确定要拒绝我?价格好商量哟,”喻谣向后倚到座椅靠背,面带从容笑容,“或许,需不需要请示下你们老板?”
尼克犹豫了几秒,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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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窘迫,“美女稍等,我打个电话。”
喻谣手指在红酒杯梗上稍稍用力,杯里的红酒就转出了一个好看的漩涡,店内在放好听的英式摇滚,她却觉得自己可以听到对面手机里“嘟-嘟”的忙音。
“喂,昀霁哥,没打扰你吧?那个,喻小姐说想要在二楼包场过生日...”尼克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没什么作用。
“哦,不行。”电话对面的声音也挺清晰。
“啊?...那用什么理由呢...”尼克声音更小了。
“你自己想。”
“...那个,哥,喻小姐就在我边上呢...要不还是你直接自己跟她讲...”
“......”
喻谣抬起酒杯喝了一口,接过了尼克递过来的电话。
“哈喽老板,”她冷笑一声,语气淡淡的,“拒绝的理由想好了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我也不想呀,只是节假日不对外营业,如果有客人来白跑一趟,会影响我们这种小店的口碑的,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哈哈很好,理由合情合理,差点就让人信服了。
“为什么躲我?”喻谣直接问他。
“啊?”周昀霁一愣,听上去很是不解,认真思考了她的问话后才解释,“哦,你说最近吗...最近是有点其他事情要忙”,
说完他笑了一声,“躲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懒得拆穿他谎话连篇,喻谣此刻只想达到目的,有很多话她想当面问他,“不是躲我,就不要拒绝我,你有钱不赚很奇怪。”
安静了一会,周昀霁语气有些无奈,像是拿她没办法,“不是喻谣,你就这么想照顾我生意啊?”
没等喻谣再开口,电话另一头又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昀霁,不要乱动。”
一个年轻女人近在咫尺的声音,以及周昀霁紧接着很小声的“嘘—”了一下。
电话两头都倏地静了下来。
今天真是所有人都在藐视喻谣耳朵的听力水平...
喻谣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你在外面?”
对面一声叹息。
“...对,在忙。”
然后两人又都沉默了。
喻谣突然内心一阵情绪翻涌,觉得自己真是闲着没事干工作不饱和才上赶着想去关心一个回国了八百年也没联系过自己的渣男,还过得好不好?这大哥指不定在哪里快活呢,自己还是快快别耽误人家春宵一刻了。
“算了...”她说。
“喻谣”,但周昀霁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一般打断了她,静了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重新开口,这次的语气真诚了一些:
“我能感受到你对我似乎有一些...怨气?我猜想可能是因为当年我们有些话还没有讲清,是这样吗?可是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很多,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想再谈谈当年的事情?”
“我不希望我们再见面关系变成这样,我还是想跟你做朋友的,你觉得呢?”
“如果你觉得需要谈,我们可以聊聊,不过要再等几天,最近确实...有些特殊情况,让你白跑,抱歉。”
突然转变态度,喻谣原地被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生日场地,免费给你拿去用,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可以相信,再见到你,尤其看到你现在过的这么好我真的很高兴。”
“...啊?”喻谣晕头转向的,“免费倒是不用...”
“这个”,周昀霁笑笑,“确实是我欠你的,不是吗?”
4. 庆生
跨年夜的这一天下午,周昀霁很早就开始进行出门前的准备。
洗过澡后发现刘海有些长了,干脆挑了一顶冷帽扣在头上,穿一件白色卫衣,保险起见戴上平时不太喜欢的巩膜镜,给左腿套上压力护膝,再在外面穿上一条宽松的工装裤,之后吹着口哨上了阁楼。
阁楼的房梁很低,周昀霁需要微微颔首。窗户前是两排花架,种满了颜色形态各异的花种,角落还有堆满了蓝光影碟的几面柜子,但由于养花常年开窗通风,已经全都布满了灰尘,显然也很久没有被收拾清理过了。
他绕着花架走了两圈,最终选择了几朵赭红色墨兰和白色小苍兰,搭配水杉和南天竹,用浅灰色牛皮纸简单包裹,束成一捧小小的花束。
生日总还是要送点什么的,墨兰的花语岁岁安康,很应景,很合适。
包完花,他在窗前的摇椅上坐下,摸起椅子边放着的墨镜戴上,在烟盒里磕出一根七星,边抽边看向窗外。
今天是个喻谣会喜欢的明媚天气,能见度很高,向远处看,正好可以看到白塔寺的红墙和经幡,红墙经过墨镜的折射,也成了土地一般的赭红。
只看了一根烟的时间,周昀霁又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乱跳,叹了口气,起身下楼灌了一小杯伏特加,才一手拿花,一手插兜,晃晃悠悠地打车去店里了。
下午的时间,餐馆休息,酒吧还没营业,是往常周昀霁几乎不会出现在店里的时间,所以当看到他的身影出现时,尼克玩手机的手指一抖,但很快又明白过来,一脸八卦地冲周昀霁笑。
“哟,今天看来有贵客啊,老板亲自来检查卫生?”
周昀霁瞥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哟,这么闲?想必酒都备完了?”
“那肯定啊!今天这事可不能给你搞砸了不是”,尼克虽然人不着调,做事还算靠谱,说着拿出了提前就准备好的酒单给周昀霁检查。
周昀霁先是简单看了下活动的布置,不算夸张,但也够温馨,喻谣当时说她什么要求都没有,全部事宜都委托给周昀霁任意发挥,但时间实在太紧,他也只能赶紧拜托经常合作的团队临时加塞,最终的效果也只能说是勉强满意。
接着看了下酒单,几款主力经典款的基底已经全部备好,生日特调的基酒却迟迟没能确定,尼克给提供了挺多方案,周昀霁选不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喻谣现在喜欢的是哪种。
纠结了一会,周昀霁还是选了百利甜,总觉得还是这种小学生口味比较适合她。
尼克看上去倒是有了不同意见,质疑道:“真的假的?美女姐姐不好这口吧?”
“?”周昀霁挑眉,“你不是说她就没点过洋酒?怎么知道她好哪一口?”
“看气质啊”,尼克边回忆边神采飞扬地发表演说:“据我的观察,喻谣姐酷飒张扬!我行我素!前调是草本涩...后调却带着苦,不是威士忌,也得是杯苦艾酒...”
有吗?
没等尼克说完,周昀霁就拿酒单的后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哦,你观察错了,就百利甜。”
说完周昀霁转身要走,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扭头回来补充:“对了,那个...燕京啤酒也摆一点出来吧。”
“啊?”尼克一脸茫然,看着周昀霁终于扬长而去的身影,喃喃道:
“...这个燕京啤酒...到底是个什么梗啊?”
最终这晚燕京啤酒只被消耗了一瓶,喻谣来到之后看到几箱啤酒摞起的酒墙就深感无语,觉得周昀霁一定是故意的,让服务员赶紧撤了去,后来又被消耗了一瓶还是因为朋友们喝过几杯之后又开始争着吵着玩游戏,需要啤酒瓶作为道具。
而一整晚周昀霁就像一只飘来飘去的幽灵,开场时礼貌地招呼客人,送了她一束花,预祝大家玩的开心,被徐芊芊认出来拉着尬聊一番,没过一会就说楼下有事情处理大玩消失,等到喻谣心不在焉开始觉得无聊的时候,他又冒出来和尼克勾肩搭背,然后再次消失。
喻谣一直也没能碰到单独活捉这人的时机,心烦的进度条逐渐蓄力。
在大家起哄要玩游戏之后,周昀霁又一次出现,劝说大家时间还早不要混着喝酒,自告奋勇为大家表演了一个吹瓶助兴,也贡献出了全场唯一的游戏道具。
喻谣就坐在人群最外侧,抬头看着身旁的周昀霁在一片欢呼声中咬开酒瓶盖,仰头猛灌,喉结快速滚动。
气泡在酒瓶里快速聚积,最后都被他喝了进去,干干净净。
喝完之后,几个朋友干脆起身到他旁边喝彩,他笑容灿烂。
这是在做什么?
这画面让喻谣心里的不适感很强,觉得周昀霁跟此时的画面格格不入。
她拿起酒杯一口干掉一杯特调,辛辣味道一路烧到胸口,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此刻酒精的味道已经充盈满整间酒吧,背景音乐声音放大,节奏感很强,现场的气氛也被周昀霁的倾情表演烘托了起来。
坐在喻谣身旁的章杨看了她几眼,发现她一直盯着周昀霁在看,眼神依旧不怎么友好。
他心想既然喻谣都选择了在这里办生日趴帮周昀霁照顾生意,想必两人交情匪浅,只是太久没见,干脆自己卖个人情帮他们破冰,于是发出邀约:“昀霁哥,你坐下跟我们一起玩呗,反正大家都是阿谣的朋友不是吗?”
喻谣扣住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很多已经嗨起来的朋友也纷纷应和起来,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人越多越好玩。
周昀霁看了章杨一眼,没直接拒绝,笑着问:“打算玩什么?”
没想到他会留下,喻谣抬眼看他。
玩什么?
转瓶传花?酒瓶逛三园?
没意思吧。
像是故意较劲,喻谣接下了他的话:“真心话大冒险,玩吗?”
话语中的深意在两人之间回荡。
周昀霁听完后表情没变,认真考虑了一下,随后低头看她,笑着答:“那不玩,很土。”
“......”
听他的语气是在开玩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喝了酒而有些发红,若有似无的醉意让他的眼神散了一些,却在笑弯起的弧度里变得更加勾人。
“越土越好玩呀哈哈哈哈”,周围大家也只当他在开玩笑。
“我就喜欢玩土的,快来快来!”
喻谣却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向周昀霁逼近。
她惯常不是个较真的人,相反现在的她进出于名利场之中,各式各样的人见过,愈发游刃有余。
哪怕是故意让她难堪的话语,她都有办法转圜。
所以此刻的反应明显过度,有些反常,熟悉她的朋友们也都不由噤声。
周昀霁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手插到工装裤兜里,微微垂着眼睛看喻谣。
两人对视了几秒。
喻谣语气平淡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没头没尾的一句质问。
周昀霁也不否认,慢悠悠地抬起手腕看了下表,笑道:“不是还没到时间嘛。”
她抿了抿唇,继续问:“那以前的呢?不补了吗?”
对面的人沉默了。
整个二楼酒吧的气氛忽而变得凝重,她这几句问的奇奇怪怪,语意里意难平的狗血故事味道扑面而来。
远处一直在吧台坐着的朱月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近处几个男生都摸不清局势,也就没人想到该如何调解。
空气里只剩下音响里流出的摇滚乐,在此刻略显喧嚣。
周昀霁盯着她,试图判断她的话中是有几分认真,却有些失败,最后只得挫败地岔开话题,问道:“你喝醉了?”
当然,他对现在喻谣的酒量也毫无概念。
喻谣的工作应酬不断,尤其早些年间为了项目她不知道多少次喝进医院,酒量早就锻炼出来了,今晚的量对她可以说是毫无影响。
但她让人辨不清情绪地不置可否,微微向前探身,挺俏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周昀霁看上去舒适温暖的棉质卫衣。
渐渐的,她触到了熟悉的雪柏木质调香气,带着兰花的甜,一点点烟草味,还有十分挑逗人神经的酒精味道。
她偏了偏头,语气挑衅:“你还没醉吗?”
背景音乐正好是在跳转下一首之前的间隙,一句轻飘飘的疑问散在安静的一瞬里。
周昀霁没办法做到继续糊弄,下颌线紧了紧,后撤了一步,终于笑容也全都收了起来。
他向旁边扬了扬下巴,沉声道:“聊聊?”
喻谣得偿所愿地与周昀霁单独坐在了安静的包厢,隔音效果还不错,外面的吵闹和背景音乐都变得朦胧,她反而一时有点找不到谈心的氛围。
上一次跟周昀霁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已经是快要记不清的模糊记忆,眼前的人影与记忆逐渐重合,确实哪里变了,喻谣仔细的分辨,总觉得他更加成熟的棱角只是表象,但更具体的,她也说不清了。
见她也不说话,周昀霁摸出一根烟,冲她晃了一下,淡淡问:“介意吗?”
喻谣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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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对烟味也不算讨厌,但在她心里周昀霁跟抽烟也不搭,于是说:
“介意,别抽。”
“...”周昀霁看她几眼,又无奈地把烟收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还开始抽烟了?”喻谣皱着眉头问。
“不行吗?”四下无人,周昀霁的语气也终于带上了几分不耐。
“不是不行,就是觉得...你不该是这样。”
“哪样?”
“就现在这样!”喻谣不满。
沉默。
安静了很久。
周昀霁像是陷入了沉思,思考了好一会她的话,才又开口:“喻谣,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有什么样的期待,也不认为我需要为了别人的期待而做出什么改变。我觉得我现在过的挺好的,每天喂喂鸽子,养养花,做做饭,跟人聊聊天,不好吗?一定要每天为了什么目标上了发条一样奋斗才算好吗?”
他语气平静,看得出说的是心里话,喻谣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句也反驳不了。
周昀霁等她回话,在桌子上把打火机转来转去,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梗了半天,喻谣试探地转圜:“你...真养和平鸽了?”
......
“我去广场喂不行吗?”
“哦...”
又没话了。
周昀霁拿着打火机在桌面敲了两下,没看她,“当年的事,你不是想聊聊吗?”
他主动开启了这个对两个人来说都有些难以面对的话题。
喻谣咬住嘴唇,缓缓点了点头,试图通过周昀霁的表情观察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那年我生日那天你没来...是因为萧小姐的事对吧?”
周昀霁并没有对她听说了萧韵的事感到任何意外,没什么反应地默认了。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喻谣沉默了一秒,又说:“那天跟你通过话后,我之后又联系过你,但是一直没有联系上。”
电话是在那年喻谣生日后一周,喻谣说了很多违心又伤人的话,之后两个人再也没能联系。
这回周昀霁倒是有些吃惊,怔了一下,随口苦笑了一声:“是吗...我不知道,抱歉。”
“...所以也是有原因的对吗”
周昀霁一时没能回答,像是在艰难回忆,表情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对...出了一些意外,如果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喻谣看着周昀霁垂着的头觉得胸口一阵难受,她为周昀霁曾经独自面对的意外难过,也为这么多年的误会感到悲哀。
那为什么之后也一直没再联系自己?
还有些怨念,这个问题也想问,却又好像也猜得到答案。
过于漫长的岁月给这个话题增添了太多沉重的砝码,稍一探究就牵扯出无尽的不甘与错过,她觉得胃部都被什么力量猛拧了一把。
“周昀霁...”她紧皱起眉头,“我有点想吐。”
“......”
周昀霁抬眼看她,判断这句话的含义。
也许只是字面意思,也许是她不想再听的托词,但都不重要了,他叹了一口气,把情绪也一并叹了出去,又笑着说道:“想吐就别去喝了,我们改天再聊也行,那让...章总送你回去?”
?......什么章总,章什么总。
喻谣不说话,只一脸幽怨盯着他。
似乎不是她想要的回答,“...不然怎么办?我...给你煮碗解酒汤?”
喻谣好看的眉眼甚至带了几分委屈,她直接道:“唔该。”
“......”
于是这天喻谣又跟着周昀霁去到了“嘘—”的后厨。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烟火气过于浓烈又直接,她盯着忙碌于灶前的背影恍惚了许久,品尝到他精湛的厨艺后也怔然了许久,她终于彻底认识到,周昀霁确实从内到外都早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她边喝汤边看着身边闲闲倚在灶台上的身影,看他把这一片角落的灯光调暗。
像是故意营造出什么氛围似的。
思考再三,喻谣伸出手指戳了戳周昀霁,提议道:“今天周老板请客了,我回赠你一个我的故事怎么样。”
周昀霁抬眼,意味不明地看向身边的女孩。
昏暗的橘黄色灯光之下,女孩的身体像是镀上了一圈金边,看的人心暖。
恍惚之间,他差点就以为一切都从不曾改变。
5. 钢琴小王子
既然我懂得欢愉并非生命的全部,又何必否认活着的喜悦。
幸福从来不是耻辱,可如今愚人当道——我将那些畏惧享乐之徒皆称为愚人。
——阿尔贝·加缪《提帕萨的婚礼》
第二卷愚人
——————
喻谣算是出身书香世家,妈妈卢清芬是高中语文老师,爸爸喻信鸿是大学书法系教授。
温文尔雅、德艺双馨的父母,偏偏生出一个只热衷数字公式、争强好胜的理科学霸女儿。
卢清芬自认从小对喻谣的要求不算苛刻,与喻信鸿一起在家推行素质教育,但喻谣天生就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上中学以来,更是自己要求停掉了琴棋书画一切业余爱好,以第一名的成绩稳稳考入领英高中。
其实领英本来也不是喻谣的第一选择,虽然同样是重高,但领英作为双语高中,校风开放,高考主要依靠保送生来维持升学率,而重高第一梯队中的其他高中,全部都采取军事化管理的题海战术,真刀实枪上了高考战场,领英的学生还是稍显颓势。
但奈何卢清芬时任领英的高三老师,以及喻谣从小的好闺蜜唐一巧也是一门心思的要考领英。
喻谣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在哪里她都有信心考出好成绩。
高一开学一个月,恰逢中秋,领英同往年一样,在学校礼堂举办了一场中秋晚会兼新生入学欢迎会。
提前两周,班主任就找到喻谣通知她要在欢迎会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这种事喻谣经常做,只不过之前大多都是国旗下演讲,要么就是操场上简单的开学典礼演讲,专门搞个欢迎会还表演节目的,喻谣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她也很纳闷,那些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是怎么有时间在高中繁重的学业压力中还能有空闲时间排练节目的。
高考考不过其他高中,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晚会当天下了课,喻谣先在班上写完了化学作业,本想把老师布置的《琵琶行》背完再去,结果盯着课本看了半天硬是一句都没背过。
她这超绝记忆力一直对古诗词免疫,一学语文她就头大。
干脆拿去礼堂抄写,这是为数不多对她来说比较管用的背诗办法,反正对表演的节目她也没有太大兴趣,要不是要发言,她可能连去都不会过去。
去到礼堂,观众席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右侧留给参演人员的座位空余较多,第一排没坐几个人,其中就有她的好闺蜜唐一巧,隔了很远就站起身来喊她。
“你怎么坐到这边来了?”喻谣坐去她旁边,觉得这个位置抄课文好像没那么隐蔽。
唐一巧推了推她的小圆眼镜,掩盖不住的兴奋,“我坐过来陪你的嘛,这里上台方便。”
喻谣才不信,不用猜就知道唐一巧是为了近距离八卦学长学姐,心想她要是这劲头放在学习上面,成绩还能再提升一大截。
其实唐一巧学习也算努力,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喻谣一样天赋值都点满在学习上面,还能清心寡欲,除了学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简直天选学习圣体。
喻谣的发言在后半场,开头先是几个暖场节目,舞蹈、歌曲...没太多新意的节目没多久就给喻谣看困了。
正好这天坐第一排的人少,高二学姐们的红色革命诗朗诵过后,喻谣便在唐一巧鄙夷的眼神中掏出《琵琶行》开始狂抄。
但抄《琵琶行》也很困,礼堂里灯光明明暗暗的,更烘托睡眠气氛。
很快,舞台上的表演声以及唐一巧的叽叽喳喳都退成了背景和声,“枫叶荻花秋瑟瑟”成了催眠曲的主旋律...
慢慢的...喻谣笔下的字也开始发飘...
回家还不知道要背多久,她在口袋里掏出一颗真知棒水果硬糖,香橙味的,鼓励自己,然后靠小声嘀咕着朗诵来强撑意志。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突然之间,礼堂里又灭了几盏大灯,观众席的灯光几乎全灭了。
还好她坐第一排,舞台上的聚光灯勉强可以辐射到,她皱了皱眉,要更用力才能看清课本。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
“我去!”
身旁的唐一巧突然很大一声喊,打破了催眠曲的背景和声,还猛地拍了喻谣一把。
“?”喻谣给她吓了一跳,暗暗吃痛,还没开口质问,就看到唐一巧伸手指着舞台,胳膊都哆哆嗦嗦的,很激动的样子。
“啊啊嗷嗷嗷你快看是周昀霁!”
周围也一片喧哗起哄,打破了之前因为无聊节目逐渐冷却低沉的氛围。
“...”
周昀霁...是谁?
喻谣茫然地看向舞台。
舞台上只剩一束聚光灯,向着舞台中央照耀出一个圆圈,圆圈里只一架黑色钢琴,琴盖锃亮反射着灯光,琴前坐着一位男生,简单的白衬衣校服裤,高高瘦瘦的。
喻谣努力侧了侧头才看清那男生的侧脸,看了一会,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并不认识啊,于是又疑惑地看向唐一巧。
唐一巧立刻对她的茫然非常不满,碍于表演即将开始现场都慢慢变得安静,只得压低了声音跟喻谣耳语,“开学一个月了你还不认识周昀霁!?你是活在领英吗喻谣...”
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很奇怪。
喻谣微微皱眉,猜道:“他...成绩很好?”
“......”
唐一巧翻了个白眼,然后语气浮夸,“不要用成绩这等俗物来玷污我男神,我男神是艺考生,不靠成绩!”
呃,怎么就又你男神了...你男神不是梁朝伟吗...
“哦艺考生...”喻谣更没了兴趣,随口敷衍唐一巧无处释放的热情,“钢琴小王子?”
“不是!男神今年要考导演系!是不是很酷!”
说起钢琴,喻谣小时候还学过几年,觉得是个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加以练习提升的技艺,尚且有几分敬畏,要是电影什么的,那她就更不感兴趣了。
不懂,也不爱看,觉得去电影院就是浪费时间看一群所谓艺术家故弄玄虚,完全没兴趣了解。
“行,酷酷酷”,喻谣撇了撇嘴,附和着,低头继续《琵琶行》。
周昀霁这天弹奏的是李斯特的《唐璜的记忆》,速度快、技术难,落下的第一个和弦就不是旋律,而是带着挑衅性的强音,震的台下一下子就彻底陷入了寂静。
选这首曲子,在喻谣看来,除了炫技以外不存在第二个理由。
看得出他钢琴技艺高超,这样的表演也极为符合其校园男神的人设,一曲结束他的迷妹们怕是可以当场直接迷晕过去。
喻谣却觉得这些高中男生惯用的伎俩实在过于张扬,一点也不稳重。
她低头抄诗,试图将钢琴声调整成为背景音乐。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未成曲调先有情——”
耳朵不由被舞台上的钢琴声吸引。
好吧...
她承认台上这人对李斯特是有些理解的。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好吧好吧!弹得确实很不错!
喻谣竟然因为自己之前判断失误感到一些挫败,抬头又看了那位周昀霁几眼,他的台风不像选曲一样激进招摇,反而透着几分古典与矜贵,无形之中仿佛拉远了舞台与观众席的距离。
而且她还发现,这几句诗她背的好快,只抄了一遍就全都记住了。
很快,周昀霁一曲表演完毕,随着一个花哨的180度全角度鞠躬礼,现场如喻谣所料爆发了晚会开场后最响亮的掌声,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耳朵边唐一巧实在拍的太大声。
喻谣捂住耳朵低声笑她,“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嘘嘘!喻谣!”
唐一巧用比刚才鼓掌更加大的力气一把拍在喻谣的大腿上,痛的喻谣闷哼一声。
皱着眉头转头,顺着唐一巧的视线望去,喻谣看到周昀霁几步跨下舞台,跟台下几个高年级男生一起勾肩搭背径直向第一排座椅走来。
第一排她的身边还空着几个连座,显然是他们的目标。
唐一巧咬着牙痛心疾首:“早知道我就坐外面了呜呜呜呜呜。”
喻谣满脸黑线,呃,要不换座?
没等喻谣起身跟她换位置,那几人就已经嘻嘻哈哈走了过来,周昀霁侧着身子向里侧挪步,压下座椅,坐到了喻谣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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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坐下的瞬间,白衬衣袖轻轻摩擦过喻谣的校服,触电一般,她的胳膊莫名随之一僵。
没有来由的,她也稍稍更加挺直了腰背。
周昀霁坐下时还带来了一阵风,风里有很明显的植物香气,花花草草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人很难忽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香气对于一位高三男生来说也稍显高调,喻谣不由自主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周昀霁个子高,喻谣需要稍微抬头,但也许因为距离太近,她刚望过去,周昀霁就感受到了这道目光,垂眸与她对视。
近在咫尺的一眼,望的喻谣心头一惊。
昏暗的观众席,周昀霁的眼睛却目光炯炯,根本无需灯光相衬。
他确实长得不错这件事暂且按下不表,单单这一眼的眼神就实在过于有压迫性,不是透着犀利的那种压迫,而是桃花潭水三千尺的那种压迫,深不见底的,饱含不该有的感情的。
无法否认,他的眉眼生的是勾魂索魄的那种好看。
喻谣觉得自己简直要看的一脚掉进湖水里去了。
也许是错觉,她感到这目光并不算友善,又像是自己所有的想法一下子就被彻彻底底的看透了。
她的脸莫名有些发烫。
多年后再次想来,这初遇时的一眼,便塑就了喻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他的印象,他是神秘的、与众不同的、很会洞察他人却又让人看不透的。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周昀霁确实会让人心生好奇,他的眼神就像是故意吸引着别人去探究他一般。
喻谣正色片刻,强装镇静扭头,淡定地继续抄课文,当作无事发生,试图用行动表达自己对其的漠视,但余光里却感觉那束目光一直还在。
抄写的字体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一笔一画秀出了她练习多年的颜真卿体的正楷书法。
写了好几句,还是觉得侧面脊背发凉,看的她发毛,很不自在,根本无法专心,于是干脆停下笔来,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头用眼神质问。
只是没想到一扭头,她才发现身边这人早就转移了目光,他只是姿势一直没变,但手已经藏在桌子底下,正在用手机偷偷看视频...
要知道,领英是不允许带手机上学的,看到就会没收。
......
此刻周围全是学校领导,在这种地方大搞小动作!这人敢不敢更猖狂一点?
喻谣心下吐槽,没忍住也向下瞥了眼他的视频。
这鬼使神差的一眼。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机屏幕里正在播放的东西吓得她差点直接喊出声来!
只见画面里是一位穿着打扮像李小龙的外国女人,拿着一把不相配的长刀,一通乱砍,下一秒几个人头满屏幕乱飞...血柱直接疯狂喷射...
什么鬼东西!
变态吧...眼睛都要瞎了...
...这人长得人模人样,内心竟如此阴暗暴力?
喻谣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身边这个奇葩,见奇葩本人并没有什么表情,正内心毫无波澜地垂着眼睛。
怎么能有人面不改色的在神圣的学校殿堂看这种有伤风化的鬼知道是什么不正经东西的东西?
......
她心下重重叹气,啧啧数声,感叹果然好的皮囊都是用来迷惑人的,差点就被迷惑了。
跟上次一样,周昀霁很快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地掀了掀眼皮,又向她飘来一个幽幽的眼神。
看那意思,仿佛变态的人是她。
喻谣嘴角一抽,挺佩服他的,心想以后还是离这种怪人越远越好。
一定是因为从小被追捧惯了,内心还不知道是多么的扭曲。
她在心里快速地进行着这样的总结,表面依旧维持与周昀霁犀利眼神的对峙,在短暂几秒之内谁也不甘示弱。
但下一刻,坐他另一侧的好友突然靠近似要耳语,周昀霁便移动目光倾耳过去。
他吊梢的眉眼忽而挂上了极其柔和而友好的弧度,扑簌簌的长睫毛微微眨动,伴随着礼堂内昏暗的背景灯和四处游移的舞台灯交替闪烁,就像稍一振翅洒落无数鳞片的蝴蝶飞过。
喻谣不明白,为什么恍惚之间,她突然就想到了蝴蝶。
6. 凝视
说来也巧,自从喻谣单方面认识了这位举止诡异的男神之后,她觉得自己偶遇他的频率直线飙升。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没有特别留意,她发现两人上学的路线几乎重合了大半,光是在喻谣家不远处她最爱的那家早餐摊就碰到了好几次。周昀霁点肠粉经常只加斋肠和蔬菜,要么就只要几块马蹄糕,或是一碗不加油条屑的艇仔粥,口味清淡到喻谣认为他这简直就是对出摊的阿婶手艺的亵渎。
看片的口味那么重,吃饭却像个兔子,没劲透了。
当然无论两人是擦肩而过,还是一起坐在摊前,周昀霁的视线都从来没有在喻谣身上有过任何停留,喻谣想他应该是早已对自己毫无印象。
更确切来说,周昀霁也很少自己一个人出现,他总是会有三三两两的好友相伴,有时男有时女,一群人总是叽叽喳喳谈天说地,好不逍遥。
周昀霁听得多,说的少,大多时候都是挂着他那极具迷惑性的友善笑容坐在角落附和,却依旧总是很容易成为话题的中心,一群人说着说着就会绕回关于他的话题,开他玩笑。
再后来,喻谣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与周昀霁相伴的无论男女,经常都会是全新的面孔。
好听点说是这人很擅长结交新朋友,但也可以说是这人根本没有什么太要好的朋友。
这是喻谣并不认可的交友观,朋友在精不在多,就算平时再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很威风,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就知道啦!根本无处倾诉!
害,这人也就表面光鲜。
实际本质可怜可怜。
喻谣在内心为周昀霁的灵魂贴上了空虚的标签,审判完毕才后知后觉自己最近是不是对这人有些过分关注了。
有点奇怪,但她仔细一想,这确实不能怪她,谁让唐一巧每天都要念叨800遍这人的名字来折磨自己的耳朵,再加上谁又能对每天不在教室待着而是满校园到处乱晃,晃到自己视线里的奇葩熟视无睹。
有时候是冷着张脸在操场旁边发呆半天,最后明目张胆掏出手机对着旁边那棵大树拍照,有时候又在台风天,乌云密布白昼如夜的时候跑到阶梯教室的那架钢琴前面大弹德彪西《沉没的教堂》。
那天喻谣正巧自己去老师办公室送收齐的作业,抄近路途径那条空旷的走廊,整个人都被他的艺术创作塑造的阴森气氛搞得头皮发麻。
但最最让喻谣疑惑的就是,这人怎么会这么游手好闲?
一点高中生的样子都没有。
就这样,喻谣接受了一段时间被动的精神骚扰,逐渐习惯了周昀霁本人在学校自带的超高存在感,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人对自己生活的入侵还远远不会止步于此。
又一个放学后的傍晚,喻谣有些开心在学校门口抢购到了她最喜欢的橙子味钵仔糕,虽然只剩最后一个,但这样的延迟满足可以大大提升她吃前几个时候的幸福感。
等她进了家门,刚把倒数第三颗塞进嘴巴,准备把盒子里还剩的一颗香橙味、一颗米浆味留到饭后。
这天喻信鸿依旧下班很早,家里已经菜香四溢,喻谣深吸一口气只觉今晚的晚餐很不简单,内心狂喜。
她嘴里含糊着喊了一句我回来了,没有人回应,穿上拖鞋进门在家里晃悠了几下才听到书房有人说话。
她只当是爸爸在打电话,推门就进。
书桌前站着两个人都拿着毛笔,闻声齐刷刷抬头看她。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老一少...
等等!
周昀霁怎么会在这?
喻谣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钵仔糕都差点都脱了手,原地石化。
“阿谣回来啦”,喻信鸿放下笔,伸手扶住周昀霁的肩膀,笑呵呵介绍道:“不记得了吧?这是你昀霁哥哥,你周叔叔家的儿子。”
什么?...昀霁哥哥?
喻谣内心槽多无口,冷汗狂流,在脑内狂翻通讯录,想起来好几个周叔叔。
喻信鸿料她也不记得,继续解释:“就是以前爸爸那个老同学周宏光叔叔,小时候爸爸还带你跟他们一家吃过饭,后来周叔叔做律师太忙了才见得少了,哦对,前些年咱们老家你大伯那个案子还是多亏了你周叔叔帮忙打赢的呢。”
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但是要不要那么巧,周叔叔的儿子竟然就是周昀霁?
而且就算是周叔叔的儿子,突然出现在家里是几个意思?
见她还没反应,周昀霁主动跟她打招呼,用的他两副面孔里人畜无害的那一副,“哈喽,阿谣是吗?我是周昀霁”,礼貌妥帖的自我介绍后是颇具大哥哥风范的关心:“听喻叔叔说你也在领英读书?好巧。”
喻谣挑着眉看着这人,有些感慨他的眼神是怎么做到如此转换自如的,是不是去四川学过变脸,最后又碍于自己在这人面前还是个陌生人,只得回复一句:“对,你好。”
“你周叔叔的律所今年在隔壁市开了新的分所,派周叔叔去做合伙人,但是昀霁今年高三了不方便跟过去,正巧他也是你妈妈班上的学生,我们帮忙照顾一下,这段时间放学会经常来咱们家吃饭。”
喻谣蹙了下眉头,周叔叔去外地,就没人管他了?
“我妈妈在法国生活。”像是听见了喻谣的心声,周昀霁语气平淡地补充道。
喻信鸿闻声也连忙跟着说:“对对,昀霁妈妈是蒯雅阿姨,你小时候学琴那时听说过的吧?”
蒯雅?
在喻谣练琴的那几年,蒯雅正是国内古典乐坛活跃的中坚力量,年纪轻轻斩获利兹钢琴大赛第二名,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后来去到巴黎音乐学院任教,才逐渐淡出国人的视野。
蒯雅竟然是周昀霁的妈妈,那怪不得他的钢琴也弹的那么好。
那还能说什么,爸爸的故交之子,又是形单影只的高三生,喻谣只好闷闷地回复一个“哦”。
不过就吃饭而已,又不代表要有什么更深入的交流,跟自己天天在早餐店碰到他也没有多大区别,喻谣在心里默默画好三八线。
“正好你昀霁哥哥的语文学的特别好,让他救救你那不堪入目的作文吧...”
话没说完,喻信鸿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哎呀!我的鸡!”他赶紧放下毛笔匆匆忙忙往外面走,边走边交代喻谣:“好好招待客人哈。”
“...啊?”喻谣不情不愿,我要怎么招待...
书房里很快就剩下喻谣和周昀霁两个人面面相觑,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只需共处一室就能轻易迸发出羞涩的尴尬氛围。
喻谣只觉空气都瞬间变得不自在了起来,抬头却看到周昀霁其人并没打算理她,已经又开始悠闲地写起毛笔字。
喻谣好奇,探头看了一眼,周昀霁写了两个大字,喻谣认不出来,表面看起来歪歪扭扭,像是行草书,仔细看又有点像爸爸常练的八大山人的字体。
喻谣:“这是写的什么字?‘涉及’?”
“涉事。”
“‘涉事’?什么意思?”
周昀霁抬眼看她,恢复了他在学校一个人的时候那种不算友善,饱含情绪但又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的那种眼神,慢悠悠说道:“我刚刚做了一件事的意思。”
“?做了什么事?”
“写字。”
“......”
所以他写了两个字来表达自己写了两个字......
跟这人说话好费劲,喻谣觉得这人果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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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奇奇怪怪,不是她这种正常人可以理解的,她还是适合聊点凡尘俗事。
纠结了一下,她举起手里的钵仔糕递了过去,问道:“吃吗?”
周昀霁瞟了一眼,顿了一下,然后说谢谢,拿起了盒子旁边的竹签。
他依照喻谣对他向来追求本味的口味的了解,戳向了那颗米浆味钵仔糕,毕竟他是一个吃肠粉都只要斋肠的兔子。
没成想,那枚竹签在戳中膏体的前一秒突然拐了弯,周昀霁丝毫没有犹豫地叉起旁边那颗香橙味就送入了口中。
吃完还撇了撇嘴角,用表情无声评价了一下对味道不算满意。
“...你!”
喻谣有苦说不出,有火发不出。
一抬头,却撞见了周昀霁也在看她,眼里分明就是带着狡黠和得逞的快意。
她愣了一下,这人故意的?
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喜好...
“怎么?”周昀霁微微侧头,问她:“只准你观察我?”
“...?”
什么观察?
喻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谁观察你了?”
周昀霁冷笑了一声,“哦,不是你最近总在看我?我认错人了?”
“...”
沉默了一会,喻谣用手指猛抠钵仔糕盒子。
承认了很难解释,不认又不够坦荡,喻谣憋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只能端起架子回问他:“你...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是看你了呀”,不成想周昀霁直接大方承认,他两只手撑到书桌上,向喻谣微微探身,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眼神跟她对视,“中秋晚会那天我就看你了,就像这样。”
“我不光看你了,我还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两个大字。”
喻谣皱起眉头,身体不由后倾,结结巴巴的,“什...什么字?”
周昀霁一字一顿的:“偏见。”
......
赤裸直接的回答让喻谣大脑宕机了,下意识说了“我没有”之后她开始觉得有些羞赧。
像是被老师批评了的小学生,她立刻进行了一番自我反思,自己好像确实看周昀霁有些不顺眼,要说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好看受欢迎?会做别的同学不太做的事情?学习成绩一般...?
这样看来好像确实是有些偏见...
不对不对!她突然又想起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他看那些阴暗暴力的反社会视频!
给自己找到了自洽的新理由,她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在学校看不正经的东西!”
这回周昀霁倒是被她说的愣了一秒,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冷笑了一声,看上去有些无语,“你说《杀死比尔》吗?昆汀塔伦蒂诺的暴力美学代表作?”
什么?...谁?
喻谣彻底呆住了。
“没听说过?”周昀霁表情有些嫌弃,“刘玉玲?乌玛瑟曼?都不认识?”
是谁...喻谣茫然摇头。
周昀霁没有继续向她做进一步电影科普的意思,耸了耸肩,对喻谣的孤陋寡闻表示尊重,却让喻谣觉得自己似乎是闹了笑话。
幸好,妈妈卢清芬下班进门打招呼的声音及时解救了她,僵持住的尴尬气氛一吹既散。
周昀霁先是迈步向外走,把喻谣留在身后。
走了两步,周昀霁又转过身,像是没看够喻谣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一样又盯了一会,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笑完他弯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喻谣的刘海,很大度地说道:“这么严肃干嘛?我又没放在心上。”
说完又补充道:“我很好相处的,考虑交个朋友吗?”
7. 校服
喻谣当然不会因为知道自己误解了周昀霁而就此与他亲近,在她的认识里,跟这种招摇的人走的太近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也只当他是每天晚饭饭桌上多的那个饭友。
好在周昀霁也很配合,晚饭时间两人扮演兄友妹恭,下了饭桌各忙各事,互不理睬。
时间长了,周昀霁跟喻谣爸妈越处越熟,喻谣每天放学回家看到的景象经常变成画风骇人的小剧场表演,有时候是这人在跟自己老爸下象棋,有时候又变成在厨房做厨艺鼓励师,饭桌上每道菜夸得天花乱坠,最后又只对着清炒菜心猛猛下筷。
喻谣早就看透了他的套路,但这些行径确实哄得爸妈喜笑颜开,大大提升家庭幸福指数,喻谣也就懒得去管他究竟是虚伪的两副面孔,还是在进行什么自我社会性训练。
只要周昀霁在学校依旧对她保持视而不见的的冷漠态度,这样的晚间表演喻谣就觉得尚且可以持续下去。
但,周昀霁很快似乎就觉得趣味性不足了一般,擅自打破了他们在学校默契装不认识的共识。
一个周一的体育课,喻谣班里在教女子篮球,三步上篮。
喻谣学的不错,自由活动时候也加紧练习,想着如果动作标准又能进球那这一项体育成绩就会是满分,练的太过专注,又一次跃空的时候没能注意到提前下课跑来打球的男生投来的三分。
三分球没沾到篮筐,却跟空中的喻谣撞了个满怀,她一屁股坐到了水泥地上,肩膀闷痛,周围一群关切的同学踩着下课铃声一起赶来。
始作俑者更是惊慌,几个男孩子杵在喻谣面前一个劲的道歉。
喻谣不太对付得来这样尴尬又矫情的场面,稍稍缓过神来就连忙起身,强行忽略掉疼痛安慰大家自己没事,然后行色匆匆往班级里赶,祈祷一路不要再遇到熟人。
白色校服上一个边缘不算齐整的圆形污迹,说不出的狼狈,那颗球在砸她之前应该刚刚亲吻过水坑。
一路安全畅通,课间活动的高中生时间宝贵,大多无暇顾及陌生的路人。
没成想,却在班门口翻了车。
当她转过楼梯的拐角,还在苦恼这么脏的校服要怎么再穿一整天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班级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经常课间来找自己玩的唐一巧,很奇怪,为什么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到自己座位上去等。
另一个人更难忽视,个子太高,门神一样,半倚在班门口的墙壁上吹着口哨,表情淡然,像是不知道自己多出名,引来过往无数侧目与议论纷纷。
这人最好不要是来找自己的......喻谣黑着脸走了过去。
在两人面前站定,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被喻谣的校服吸引。
“你怎么了?”异口同声的。
唐一巧被周昀霁也突然开口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在两人面前看了几个来回,“学长你...你们认识?”
周昀霁也看看两人,问喻谣:“你朋友?”
喻谣叹了口气,“你来干嘛...”
三个人各说各话。
最后还是周昀霁率先回答问题,语气坦荡,声音洪亮,“我来找你呀,你妈妈让我带话。”
......
周围立刻七嘴八舌不绝于耳,喻谣和唐一巧同时倒抽凉气,场面即将陷入混乱。
“呃...巧巧你先回去,等着我再跟你解释。”喻谣安抚了一下激动的唐一巧,然后拎出两根手指扯住周昀霁校服袖子的一点面料,拽着他离开班级门口的人群聚集地,七拐八拐走到走廊另一侧的尽头。
周昀霁一开始任她拉着,后来不耐烦了,抬了抬胳膊把自己袖子抽了出来,故作委屈道:“干嘛啊,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周昀霁!”喻谣赶紧四处看了看没什么人,咬牙切齿又不敢太大声,“你在说什么呢...”
她真的太不禁逗了,一副又羞又愤的表情。
周昀霁笑了几声不再捉弄她,手插进裤兜,冲喻谣校服挑了挑下巴,“体育课练摔跤了?”
喻谣这才顾得上低头看一看泥泞不堪的衣服,连忙用手把肩膀前面的部分攥成一团,然后红着脸威胁道:“不准跟我妈说。”
周昀霁挑眉,“你穿这样回去还用得着我说?”
“我一会自己洗一洗,就是也不知道到放学能不能干...”喻谣暗暗盘算,突然想起来又问:“对了,你不是说要帮我妈带话?怎么了?”
她还在心里埋怨卢老师也真是的,最近被周昀霁哄晕了头嘛,竟然在学校让这种大红人跑腿。
周昀霁没接着回答,看着她的衣服沉默了一会,随后才道:“卢老师说今天喻叔临时出差了,放学让你去办公室找她,去外面吃。”
喻谣的妈妈不会做饭也不爱做饭,所以每次喻信鸿出差,母女两人都会干脆出去食饭,这种事以前也算常有,喻信鸿经常会去别的学校交流学习,只不过这段时间碰巧在学校带学生比赛才一直没有出去,这确实是周昀霁来家里蹭饭之后的第一次。
“哦”,喻谣随口应着,“那咱们可以去家对面那家钟记吃面,你去过没?好久没去吃了还挺想念钟叔的手艺。”
周昀霁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眨了眨眼,“去外面吃的话我就不一起了,自己随便吃点就好。”
“嗯?”喻谣疑惑,“为什么?”
周昀霁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苦笑了一下,说:“不合适。”
喻谣被这话说的一愣,抬头看他,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这种时候突然又见外了起来,难道卢老师还能差他一碗面吗,真是莫名其妙。
刚想怼他几句,但不巧上课铃声响起,喻谣同时也丧失了继续邀约的机会。
不去就不去吧,懒得管他。
临走之前,周昀霁晃着一双长腿,边往外迈步边拉下了校服拉链,他个高肩宽,做起这个动作来也标准的跟电视剧里即将耍帅的高中生一模一样。
喻谣瞥他一眼,没等他把外套脱下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连退三步警铃大作,指着周昀霁命令他住手。
“我不要!你别给我!”
这人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喻谣可做不到,穿这个回去真是彻底说不清了。
周昀霁手下没停,睨她一眼,脱下的外套一个抛物线就罩在了喻谣肩头,一股带着体温的花草香瞬间把她牢牢包裹,喻谣只觉大脑都跟着懵了一瞬。
“你不是要洗衣服?不冷吗?”
似是对她这种对闲言碎语的在意不敢苟同。
说完,只穿着短袖的少年就头也不回地步入上课的人群之中。
高三班其实跟高一并不在同一栋楼,但他却并没有比别人走的更快,手插口袋闲庭信步的远去,留给喻谣一个莫名把周围学生都虚化成背景板的背影。
广州的秋天分外短暂,那天恰巧有过一场秋雨,空气湿润,带上了几分凉意,让人终于可以觉察到季节的更替。
喻谣却有些混淆,被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包围,她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自己是误入了一片春暖花开之中。
……
就这样被小花园一样的香气裹挟了一个下午,放学过后,喻谣在去找卢清芬之前先等在了校门口,脚下踢着一颗小石子,肩膀的校服已经干净了很多,却仍然隐约有淡淡的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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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
周昀霁的校服被她搭在手臂,今晚见不到他,总不能再害他多冻一天。
很快高三班也陆续下课,如往常一样,周昀霁并不是一个人走出来,三三两两的男生勾肩搭背。
喻谣辨认了一下,今天他宠幸的这几个人她基本都已经认得,是高三几个播音主持和表演系的艺考生,个个都样貌端正,盘靓条顺,光站到喻谣面前就让她莫名有些想要脸红。
她没说话,上前拦住他,迅速把校服递上,结果还是惹得那几个男孩连连起哄。
脸更烫了。
周昀霁看着喻谣的这副表情就很想逗她,但校门口人太多只能暂时忍住,两手把几个兄弟往前一推,“别闹了,你们先去,我一会就到。”
直到几个男生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之后,喻谣才松了口气,开口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真不跟我们一起吃了?”
“嗯嗯,我们去网吧,吃泡面就行。”
喻谣皱了皱眉,有点嫌弃,“要去打游戏?”
“他们应该是吧,”周昀霁把校服外套又穿回身上,“我昨天看了个电影,去拉一下片。”
看电影对普通高三生来说可以说是有些不务正业,对周昀霁来说却是正经功课,平时在喻谣家吃完饭,他大多数时间也会坐在奋笔疾书写作业的喻谣旁边看电影,有时候也会拿个本子写写画画。
喻谣经常会忍不住侧头去看,周昀霁会给纸面分格,像画漫画一样,每个格子里的画面都灵动活泼,具体的剧情喻谣看不太懂,但觉得很有故事感,也极具视觉冲击力。
有一次喻谣情不自禁夸了一句画的真好,周昀霁抬起眼皮轻笑了一声,蛮不在意地说只是画个分镜,随便画画。
那认真画起来是什么样子,喻谣尚且不得而知,但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艺术天赋确实没有什么短板。
“哦,看的什么电影呀?”她突然有点想周末自己也搜来看看。
少见她对电影感兴趣,周昀霁饶有兴趣地冲她挑了挑下巴:“怎么?要一起吗?”
喻谣连忙摇头,“我才不去那种地方,我就只是好奇。”
“…”周昀霁对她好学生的腔调很无语,“又哪种地方了?喻谣,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有很多刻板印象。”
说完忍不住想要敲敲喻谣的刘海,看看她脑瓜里到底都装的些什么。
“哦,那你不如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总是那么叛逆,在正常学生边缘游走”,喻谣往后一躲,撇了撇嘴,“所以到底是什么电影啊?你不会是哐我的吧?”
周昀霁答她:“《剪刀手爱德华》。”
没听说过,喻谣阅片量十分有限,听名字也不明所以。
她随意地问:“哦,好看吗?那个爱德华帅吗?”
周昀霁耸耸肩,慢悠悠地回答:“跟我差不多吧。”
“…”喻谣嘴角一抽,不想搭理他了,“那我为了保护眼睛,还是不看为妙。走了。”
说完她就准备回家去了。
周昀霁却突然又伸手拉住了她。
“?”
他的眼神忽而带上了几分狡黠,“其实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看一看的。”
喻谣有些疑惑,“嗯?为什么?电影讲什么的?”
“概括来说的话”周昀霁的语速依旧很慢,“就是讲叛逆的爱德华是多么想让自己喜欢的女孩接纳自己的故事。”
……
哦,爱情故事啊。
等等,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喻谣抬眼,发现周昀霁在笑着看着自己,也发现自己是真的经常看不懂他的眼神。
莫名的,她的脸又爬上了几丝红晕。
8. 剪刀手
喻谣到了周末就把这部电影搜过来看。
并不只是一个爱情故事,它讲述的是一个双手布满锋利剪刀的机器人爱德华,自遗世独立的古堡来到人类社会,从表面被友善接纳,实则只是被猎奇、被利用,最后又因为人们的偏见被群起攻之,再次逃回古堡的故事。
喻谣看完忿忿不平,觉得善良的爱德华实在可怜。
电影里爱德华的住家主人提醒过他一句话:“你不应该对所有人都表现出无偿的善意,这样当你停下时,反而可能会招来加倍的误解和埋怨。”
一语成谶,成见难以被行为改变,曾经尽情接受爱德华好意的邻居最后将其逼入绝境,喻谣在想,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的人遭受了这样的背叛,是否还能像爱德华一样善良的从一而终?
答案大概是不能的。
以恶治恶,才是这个社会不可言说的规则。
而关于影片的爱情部分,喻谣理解的很模糊,爱德华对金情不知所起,更像是一种符号意义,是他注定会爱上一个愿意打破偏见保护他的人,而他却因为那双剪刀手,连拥抱都会变成伤害,只得年复一年用剪刀手刨冰,给金一场又一场小镇原本从来不会下起的大雪。
很美好,但像童话。
喻谣还是觉得电影里打打杀杀那一部分更有意思。
从小到大,喻谣在感情方面是没有太多苦恼的,她不太明白喜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她的想法里,要是她会对一个男生心动,那这个人一定要有有趣的灵魂,并且学习比她好。
很可惜,这种人还没有出现。
但她成绩优异长相出众,收到过的表白自然不少,只是每次都会拒绝的礼貌又干脆。
她不想跟这些幼稚的男生有太多扯不清楚的暧昧关系,青春期的男孩也大多没什么长性,一时兴起,铩羽而归,很快也就全都各自翻篇了。
直到遇到陈州,她才第一次在这个青春话题里逃不过的问题上吃了瘪。
陈州是喻谣入学领英以后的第一个同桌,班级按成绩排座,喻谣入学成绩第一,陈州第二,两个人暑假都超前学习了一些高中数学,做起题来有来有回,互相解惑,喻谣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同桌。
让她开始察觉不对劲是在期中考试之前的那个周,高三开始放学补课,周昀霁放学比之前晚了一些,喻谣有时为了跟他一起回家,就会在教室多写一会作业再走。
陈州竟也开始陪她晚走。
有点奇怪,但几点回家毕竟是自己的自由,喻谣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陈州也没有做什么过界的举动,喻谣只当是自己多心。
那个周三,喻谣看看时间差不多开始收拾书包,旁边的陈州却欲言又止半天,心情不佳的样子。
“喻谣同学”,陈州突然出声喊她,用手指托了托蛮厚的圆形眼镜,紧张兮兮。
“嗯?”喻谣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他。
“我...我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挺不好的!”
没来由的一句指责,喻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样的行为?你是指?”
“你不觉得你跟高三那些不三不四的学生走的太近了吗?”
“......”
喻谣用一秒钟理解了语义。
被看到了?不应该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喻谣总是会在离学校一公里外的小路跟周昀霁会和,为此她还被周昀霁嘲笑了好久,说她明明关系很清白,非要搞得像是地下情。
这怎么会被看到?喻谣脸色沉了沉,问:“你跟踪我?”
“呵!果然被我猜中了。”陈州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有些失望。
喻谣也不高兴,“我问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没跟踪你”,陈州解释,“我是有话想跟你讲。”
“?什么话不能在学校说?”喻谣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也是因为一直没有多想。
陈州却突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一阵,才嘟嘟囔囔:“我以为你知道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对你很失望,喻谣同学!”
喻谣没有感情经验,但并不迟钝,听他这样说完再结合表情,终于反应了过来。
“啊你不会是...”实在没有想到,喻谣有些诧异,一时有些语塞,“抱歉我还以为...不对我跟周昀霁没有什么特殊关...不对不对...”
解释没必要,不解释也很奇怪。陈州没有直接告白,搞得喻谣也没法按流程正经拒绝。
“你不用说了,我只是觉得你一边搞这些,一边又不拒绝我的好意,这样是不道德的”,陈州自顾自义愤填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老师讲的,但还是希望你可以擦亮双眼,跟那种人谈恋爱是不会有前途的。”说完就拿起书包气呼呼地走出教室。
留喻谣一人在原地。
“......??”
那天放学路上喻谣一直在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吵架没吵明白,稀里糊涂被扣上了早恋加不务正业加不道德的大帽子没能解释清楚。
每当感觉身后周昀霁跟自己的距离少于2米,她就加快脚步往前走,跟周昀霁前前后后你追我赶。
周昀霁觉得莫名其妙,用粤语调侃她:“...又点啊?谁又惹我们小公主生气了?”
“闩嘴!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喻谣对周昀霁吊儿郎当的态度表示不满,回头呵斥他,“明天开始我也不等你了,你们下课太晚了!”
一起回家这事本就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默契选择,也不是周昀霁要求的,他耸耸肩,道:“随你。”
喻谣还是不解气,呼哧呼哧憋了半天,觉得都怪他天天那么招摇,跟他沾上边就很容易成为话题,简直就是一妖孽,最后指着他说了句:“都怪你!害人精!”
说完才气鼓鼓扭头,快步回家了。
这天之后,陈州不理她了,但介于两人不是需要哄来哄去的关系,喻谣也就干脆跟着不再理他。
虽然有时候有些别扭,每次喻谣课间想要出去都需要感受陈州一道锋利的眼刀,然后看他猛地把座椅向前一拉,但她自我安慰道马上期中考试,考完试会按照成绩重新排座的,她只需再坚持几天。
没成想,期中考试那天又出了岔子,陈州突然身体抱恙,黑着脸进了考场,最终果然成绩也来了个大滑坡。
出成绩那天是个阴天,乌云密布,陈州看着试卷在座位上发呆了半天,一动不动,看上去很是无法接受。
喻谣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先主动开口安慰:“一次成绩也不代表什么,再说你这也是有原因的。”
尽显她作为同桌的人道主义关怀和宽容大度。
陈州却像是被这句话突然点醒,忿忿看喻谣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座位。
之后很快,喻谣就因为感情问题、干扰同学学习被叫到了班主任那里喝茶。
喻谣班是重点班,班主任葛老师是年级主任,办公室和各年级领导在一起。喻谣心里七上八下准备着自我解释的辩论词,和陈州一起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周昀霁和其他几个艺考生在办公室被他们年级主任关心近况。
周昀霁本来百无聊赖地站着,一抬眼看到这场面,表情立刻变得精彩了起来。
喻谣甚至用余光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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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向葛老师方向挪了挪位置,很明显竖着耳朵在八卦。
一下子准备好的自辩词全忘了个干净。
“喻谣”,办公室人多,葛老师也顾及女生的面子,苦口婆心的,“我没想到这种问题会出现在你身上,这种事很影响学习的你知道吗?哎,卢老师那边我就不通知了,你自己去跟你妈妈说吧。”
什么事都没发生,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老师我没有...”她只能苍白无力地辩驳。
“老师”陈州打断了她,“这事我也有责任,之前喻谣同学总是主动帮我解惑,太热情了,可能我也有误会。”委屈巴巴的,像在帮她开脱。
喻谣:“?”
葛老师安慰地拍拍陈州的肩膀,继续对喻谣说:“听说你是在跟高三男生谈恋爱?是谁啊?”
喻谣身体一顿,竟然连这种莫须有的事都跟老师说了,她有些生气,瞪了陈州一眼,又心虚地瞄了周昀霁一眼,正撞上他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后挑着眉毛投来的目光。
丢人!而且莫名其妙!
哪受过这种委屈,惯常喻谣出现在办公室都是作为正面典型来接受表扬的。
此刻喻谣突然觉得就算解释清楚,在老师心目中留下这段闹剧的印象也让她无法忍受,这种感觉真是太讨厌了,于是她突然又什么都不想再多说了,很平静地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做,请老师你相信我。”
说完鼻子酸酸的,干脆扭头故作潇洒地走掉。
走在回班的走廊,喻谣越想越委屈,白挨同桌的骂,平白让老师对她的印象变差,最重要还让罪魁祸首周昀霁本人看了笑话。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而且一想到这种话题传播的最是快,可能回到班里就会被同学投来起哄看热闹的目光,她突然觉得脚步变重,有点不想面对。
下一节是语文课,那篇《逍遥游》还没背熟,如果被叫起来又是出丑,会不会老师也要跟这些破事扯到一起,岂不是丑上加丑。
想到这里,喻谣干脆扭转脚步,踩着上课铃声逆着人流向着教学楼外走去。
叛逆的突如其来,没有准备,本以为外面只是个阴天,不知何时也已经下起了小雨,喻谣没有带伞,却脚步坚定,也第一次发现雨丝打在涨红的脸颊上竟然非常舒适。
她想给自己的大脑也降一降温。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逃课,不想太过火的离开学校,还会犹豫要不要一会就找个借口回到教室。
漫无目的,四处游荡,最后鬼使神差向着操场走去。
她早就好奇之前周昀霁盯着发呆的那棵树有什么奥义,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刻,在这个校园,她竟然想不到其他想去的角落。
走到树前,周昀霁经常站着的位置,抬头望去,雨中的高树枝繁叶茂尚在花期,喻谣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种,暗暗惊奇为什么秋天还能满树粉紫,繁花似锦。
细雨穿透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肩头,整个校园陷入一片寂静,雨滴打在花瓣上的声音跟教室里偶尔传来的齐声朗诵一样清晰。
她竟然突然觉得自己跟大树在某种意义上也没有太大区别,能说话又能怎么样呢,相不相信的权利还不是掌握在别人手中。
这是她不太常有的怅然,以前她也很少会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她突然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跟周昀霁在一起待久了脑电波都被他污染了。
胡思乱想着,没有留意向自己靠近的脚步,下一秒,一把雨伞在喻谣头顶撑起,拂面的雨丝瞬间消散。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带着青草的香气,鞋踩进水洼的声响。
以及瞬间驱散这场冷雨的暖意。
9. 世界末日
喻谣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到周昀霁也抬着头,在看伞面前方的树冠。
树枝被雨水拍打的瑟瑟,她只看到了周昀霁带棱角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
看到他的喉结旁边还有一颗小痣。
“你之前站在这里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喻谣问他。
周昀霁沉默片刻:“交流。”
“……”
如果是往常,喻谣一定又要骂他神经,今天却觉得自己稍微有些可以共情。
“交流什么?”她问道。
周昀霁这才低头,看到她被细雨淋湿的脸颊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却也遮盖不住富有活力的红润气色,还有她的眼睛,像素描课画静物时练习过的杏仁核,扑簌簌的睫毛也都沾满了晶莹的水珠。
“我问它,究竟是谁比较叛逆,又是逃课、又是早恋?”
...
喻谣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不能跟这人太正经的讲话。
煞风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他不如看大树,喻谣重新抬头,有一搭没一搭跟他闲聊。
周昀霁指了指远处教学楼的窗户,道:“我发现从教室那边看过来,站在这棵树前确实很显眼。”
是这样的,所以之前喻谣才总是会在课间注意到周昀霁站在这里的身影,这棵树生的高大美艳,而且很有个性,在其他树木开始树叶枯黄、树枝光秃的季节独自开出艳丽的花朵,只伫立在这里就很招摇。
“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美丽异木棉。”周昀霁回答她,“也叫美人树。”
果然,连名字也很招摇。
击打伞面的雨声忽地变得急促,树枝也更加剧烈地一阵摇摆,雨势变大了。周昀霁向前迈步,将喻谣更妥帖地拢在伞面之下,“好了,叛逆够了就回去吧,语文课你也逃?”
喻谣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就是语文课才想逃...”
她的刘海被雨打湿了,软趴趴贴在光洁好看的额头,周昀霁抬起手指轻轻揉搓了一下,让聚拢的发丝重新四散开来,然后盯着她垂下的眉眼看了一会。
“心情不好?”他问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想做什么?”
喻谣的心思被他带着凉意的手指拨弄了几下,同站在一顶伞面之下,他们的距离很近,她一抬眼就又望进了他眼睛里的湖水里去。
“你猜猜?”喻谣说道。
近距离来看,周昀霁的眼睛真的很像狐狸,尤其是在这种时刻,本就有些上扬的眼尾微微蹙起,很容易就让人相信这人可以理解自己。
“做这个,怎么样?”他把没拿伞的那一只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摊开放在她面前。
喻谣愣了一下,呼吸急促了一瞬,继而才视线下移,看向他的手掌。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宽大,是很适合弹钢琴的一双手,而此刻更容易吸引人目光的,是躺在他手心里的一小块橘色立方体。
一块真知棒香橙味硬糖。
“!”喻谣震惊,“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周昀霁慢悠悠道:“你很难猜吗?”
说着他勾起嘴角,把糖递给她,接着又说:“不过我确实没搞明白为什么你从小在卢老师和喻叔叔的熏陶下长大,语文还会这么不开窍,这明明是最浪漫的学科了。”
喻谣把糖塞进嘴里,美妙的香橙味瞬间抚平了她今天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她提出质疑,“...什么浪漫?哪里浪漫了?”
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万恶的语文...
周昀霁想了想,“夜雨涨秋池,巴山夜雨时,不浪漫吗?”
?
怎么还吟上诗了?真受不了。
喻谣摇头,“我觉得还是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比较浪漫...”
“...”
周昀霁无奈:“行,你赢了,大学霸。”
说完他向教学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下大了,快走。”
一把黑伞之下一高一低的身影刚刚离开树下,一阵窸窣在身后响起,喻谣回头,看到不堪雨水重压的一朵朵异木棉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一朵一朵、一簇一簇,像是在大雨之下又兀自下起一场花雪。
“好漂亮...”她情不自禁说道。
但美丽只此一瞬,更多的花朵继续坚韧地立于枝头,被雨滴拍的摇摇晃晃也依旧坚守。
喻谣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周昀霁,看他也伫立回望,看着那棵美人树出神,似乎也被刚才一刹的风景触动了。
周昀霁的校服外套没有拉拉链,里面的白衬衣解开了一颗扣子,他的皮肤很白,睫毛上落了细密的雨雾,随着眨动而微微颤抖。
花草的香气似乎不是来自于身后的异木棉,而是就在这片伞下,来自她的身边,来自周昀霁的白色衬衫。
喻谣这才突然意识到周昀霁站在这片风景里是极为相配的,比周昀霁出现在马路边、早餐摊要更适配,就像是一幅油画里事先就构思好的主人公。
“你见过下雪吗?”她突然问道。
周昀霁思考了片刻,继而摇摇头。
“我也没有...”
喻谣想起了那部电影《剪刀手爱德华》,那个电影里虚构出的郊区小镇也像广州一样从不下雪,但在爱德华到来之后,每年圣诞节都亲自为女主角金造一场漫天飞雪,只为看她在大雪之中恣意起舞。
在此情此景之下,喻谣终于后知后觉体会到了这电影画面的浪漫之处。
“好希望能看一场真正的大雪啊。”她少有的讲出了一句富有浪漫主义的少女的祈祷。
不太常听喻谣讲这样的台词,周昀霁有些恍惚地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看她,目光沉沉的。
“会有机会的。”
他没什么根据却莫名笃定地承诺道。
*
广州的秋天稍纵即逝,转眼就到了期末。
这一年的冬天令很多人印象深刻,特殊的记忆点来自于一个特殊的日子。
根据玛雅圣典《波波尔·乌》记载,我们所处的第五太阳纪将于公元2012年12月21日完成宏大循环。这一天,太阳将与银河系中心连成一线,形成银河对齐,宇宙射线将冲刷地球。
俗称,世界末日。
而这一天,也是周昀霁出发去北京参加艺考的日子。
周宏光临时有会议没能赶回广州,本来周昀霁是打算自己去火车站的,但奈何卢清芬和喻信鸿都觉得这种日子让孩子自己出发不够吉利,非要一起送站,周昀霁推脱再三,盛情难却。
这一天是个周五,也是冬至,喻谣偷偷带手机去了学校,卡着周昀霁上火车的时间给他发消息。
喻谣:【你上车了吗?】
周昀霁很快就回复:【嗯。】
过了几秒又一条:【好好上课。】
喻谣偷感很重地抬头瞄了一眼黑板,看到老师背对着同学,正沉浸在自己的解题艺术中无法自拔,暂时安全。
喻谣:【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对面沉默了一会:【玛雅人被消费主义利用了的日子。】
...这人,没意思。
喻谣:【你不信?】
周昀霁:【你信?】
喻谣:【我觉得我会去天堂。】
周昀霁:【......地狱也未必可怕。】
【是吗?你怎么知道地狱会是什么样子?】
【听没听说过一种说法,他人即地狱,被他人凝视被迫背负他人的定义而活的地方才是地狱。】
【哦,听不懂...】
喻谣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周昀霁闲扯,听这些周昀霁偶尔会说起把她听得云里雾里的话,想象此刻坐在北上列车上的他在做什么,窗外掠过的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周昀霁,今天过后我不会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这次周昀霁有好一会没回,停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喻谣把手伸进桌洞戳亮了好几次屏幕,又做了好几道立体几何题,才又收到他的回复:
【抱歉,这事怕是不能让你如愿了。】
没有人察觉到的,喻谣的嘴角沿着好看的上扬弧度微微勾起。
她看向窗外,在猜想今天第五太阳纪的黄昏之后,到来的将会是怎样全新的时代。
说来也怪,之前周昀霁总是在身边晃来晃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这突然一离开,在喻谣心里的存在感反而强了起来。
吃午饭的时候,唐一巧就感觉她一直心不在焉。
“怎么了?”
之前她在得知喻谣隐瞒跟周昀霁的关系之后感受到了深深的背叛,倒不是她真对周昀霁有什么想法,只是生气喻谣竟然如此一视同仁,连对她也不提前透露任何内部消息,在这之后喻谣连续请她吃了一周的钵仔糕才勉强消气。
但现在每每提起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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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总爱阴阳怪气,“你昀霁哥哥才走一天,你就茶不思饭不想了?”
猛的在食堂听到周昀霁的名字,喻谣还是条件反射般的一激灵,不知道在心虚什么的左顾右盼,示意唐一巧小点声音。
“干嘛啊?陈州事件给你留下这么深的阴影?”唐一巧笑她。
喻谣连连叹气,筷子也垂头丧气摇摇晃晃地夹起一整个鸡腿,“怕了怕了,我现在决定清心寡欲、不惹凡尘了。”
唐一巧大笑,“你不惹凡尘了,那周昀霁难道是什么天仙吗哈哈哈哈哈。”
声音比刚才更大,说的话也更离谱了。
喻谣筷子往餐盘上一放,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怎么今天这么奇怪!干嘛一直老提他。”
“唔...到底是谁奇怪谁自己心里清楚”,唐一巧见她竟然贼喊捉贼,嘴巴被捂着也要含糊不清地继续说:“你敢说你没在想他?”
想他?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喻谣在心里不屑,她觉得自己只是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养成了这个习惯。
更没想到的是,到了晚饭的饭桌,她们一家人整整齐齐都被习惯这个东西掌控了,集体在饭桌上失神。
喻信鸿的感觉尤为明显,从做饭的时候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吃饭的时候更是因为没人再那样夸夸而食之无味。
“哎”,三个人总是异口同声的。
“之前还没觉得”,卢清芬也感慨,“家里少了一个人瞬间就冷清了好多。”
“是啊”,喻信鸿附和:“之后等昀霁高考完,去北京读大学,还指不定要多么不习惯呢。”
周昀霁只是在喻谣家吃了将近一学期的晚饭,竟然就凭借其过人的社交本领把喻谣爸妈双双拿下,不得不称其一句高手。
“到时候只能逢年过节等他回家的时候再喊来吃饭了。”卢清芬道。
喻谣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爸妈,撇了撇嘴,嘀咕道:“你们可真夸张。”
说完猛戳了一筷子她平时并不喜欢的清炒菜心,一口气全都吞了。
晚饭后回到房间,喻谣打算通过短信传达一下父母对这个家庭编外人员的思念,刚打开屏幕,就惊喜地发现有一条五分钟前来自周昀霁的消息,带着一点期待地戳开:
【我到了,北京好冷。】
还跟着一个发抖的小雪人的动态图像。
喻谣抱着手机倒到床上,用手指戳了戳屏幕上的小雪人,想了一会才回复:
【那你有没有多穿一点?】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趴在床上继续发:
【住在哪里啊?】
【我爸妈因为你不在吃饭都不香了,你说你是不是个害人精?】
手机“嘟嘟”两声,对面很快回复:
【就住在中戏考场附近。】
【明天就要考试了,你就是这么祝福我的?】
喻谣也觉得不太妥当,坐起身来,认认真真写道:【那就祝周导明天文思泉涌、妙笔生花,早日为中国电影事业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
她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几秒之后就收到一个狗头图案,还有一句:【傻不傻啊?】
紧接着又是一条:
周昀霁:【我知道了,谢谢阿谣。】
那一晚喻谣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漫无边际的白雪皑皑,视野尽头的白雪已与天际线融为混沌一片,本该在北京的周昀霁却突然又出现在这片极寒之地,只他一人,脚步深深浅浅地向着雪地深处走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向着什么目标,但他走的那样坚定,任喻谣在身后怎样呼喊也不曾回头。
喻谣也想陪他进到这片雪中,却进不去,只能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人影渐行渐远,逐渐化为星点,再化为乌有。
梦醒之后,喻谣出了一身的冷汗,觉得有些莫名,但又觉得在这种时候做这种梦不算什么太好的兆头,便没有跟任何人说。之后几天,听说周昀霁考试顺利才松了口气,这件事也就被她自己抛在了脑后。
直到一周之后,喻谣在新闻中得知,北京即将迎来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且预测雪势将要持续多天。
电视新闻报道里的雪景突然与她的梦境重合,她不由心头一紧。
冥冥之中,似是有什么命运的安排按照预先透露给她的那样,不由分说地向她靠近。
10. 约定
要说到喻谣对北京这座城市最初的印象,那便只是一座会下雪的北方城市。
而与这座城市产生最初的羁绊,就是因为周昀霁。
看到北京暴雪预报的那天,喻谣坐在沙发发了一会呆,觉得莫名怅然,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又觉得像是期待,总之心里惶惶的。
刚刷完碗的喻信鸿看到沙发上喻谣的表情很是奇怪,也跟着瞄了眼电视,很快心下了然,他思忖片刻,问道:“怎么了乖女?想去看下雪?”
喻谣愣了愣,在电视机和爸爸之间看了几个来回,电视报道上的‘北京’两个字标的大且清晰,过了几秒她才理解过来喻信鸿的意思,有些吃惊地问:“我可以去看吗!?”
喻信鸿擦了擦手走过来,捋了一把喻谣的头发,笑着说:“可以啊,马上元旦放假,今年就去北京给你过生日怎么样?正好你也没去过北京,昀霁也在,让他带你出去玩玩,机会多难得”,他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道:“不过如果雪下太大,可能也不太方便出去逛。”
喻谣的生日正巧赶在元旦放假,所以每年家人都会用心的为她庆生,很多花样都已经搞过,如果今年可以去到北京,还看她人生第一场大雪!那简直太有纪念意义了。
“没关系!”喻谣瞬间激动了起来,此刻觉得自己的爸爸简直就是天使,冲过去就给了喻信鸿一个大大的拥抱,松开后又问:“那我们全家一起吗!”
喻信鸿想了想,“你妈妈带高三班恐怕没法离开太久,爸爸单独带你去,怎么样?”
喻谣沮丧了一秒,又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罕见的大雪实在吸引力太大,她不想错过。
有了这个盼头,年前的最后几天过的飞快,2012年的最后一天,喻谣跟卢清芬在家里吃完一顿晚饭,算是妈妈提前为她庆生,然后就兴高采烈跟喻信鸿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他们买的卧铺,是三层的上下铺,喻谣睡在中间那层,爸爸睡在她的下面。
由于是晚间发车,发车不久车内的光线就变得昏暗,前前后后的乘客陆续睡去,车厢很快就陷入到了一种并不算安静,掺杂着噪音的宁静。
喻谣也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长距离列车,很新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觉得又静又燥。
她一动不动地平躺着,上铺的床板压得很低,坐起来就会碰到头顶,所以此刻也觉得那木板离自己很近,窗外的月光洒在上面,光影随着列车的颠簸而荡漾。
激动的睡不着,这可是她第一次去北京。
不知道躺了多久,脑内的小剧场已经播放到了跟周昀霁一起在故宫打雪仗的桥段时,她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
看了眼时间,刚过0点,是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
喻谣盯着手机屏幕抿了抿嘴唇,想着要回复什么,就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今年不能陪你过生日了,礼物回去给你补上。】
喻谣心情大好,回复他:【错过本天才的生日,可真是你的遗憾。】
周昀霁很快回:【?】
紧跟着他的电话了就打了过来。
探头看了一眼床下的爸爸已经入睡,喻谣这才把头蒙住接起了电话。
很久没有听到周昀霁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电话声筒,感觉他的声音比之前更有低沉了一些,语气则依旧是熟悉的漫不经心。
“怎么还没睡?”
喻谣压低了声音,学着他的语气吊儿郎当地说:“被你的消息吵醒了呗。”
“是吗?”周昀霁轻笑了一声,听上去并没有相信,拖着腔调慢悠悠地回:“那能被本天才吵醒,可真是你的荣幸。”
喻谣噗嗤一声笑了,“神经。”
周昀霁也跟着笑了几声,继续问她:“明天准备怎么过生日?跟喻叔卢老师一起吗?还是去找朋友玩?”
喻谣努力控制住把自己的行踪现在就告诉他的欲望,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却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她反问:“你明天准备怎么过?”
“我?本来想回去前再去什刹海那边的胡同逛逛,但天气不好,也许就在酒店待一天。”
“北京现在天气不好吗?”喻谣问。
“嗯,在刮大风”,周昀霁略作停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喻谣,可能要下雪了。”
当然,我知道啊,喻谣在心里窃喜,但装出一副郁闷的语气,“哦,是吗?那怎么办,你要先我一步看到大雪了。嫉妒你!”
电话另一头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周昀霁的声音沉了沉,但语气依旧很随意:“如果你这么喜欢下雪天的话,不如以后也来北京读书怎么样?”
喻谣愣住了。
大概是因为被子里面的氧气不够充裕,她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声也莫名跟着变快。
“...你,你什么意思?”
她发觉自己语文确实很差,尤其是阅读理解。
周昀霁轻声笑了笑:“我是说,北京会经常下雪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里。”
喻谣的手指尖紧紧扣住手机,火车驶过隧道,被子外面本就不算明朗的光亮变得更加昏暗,本就不算安静的车厢更加的吵闹,喻谣觉得周昀霁的声音也逐渐湮没在车轮与轨道摩擦,继而在隧道内回荡的噪声之中,听不真切,大概只是在分析北京各个名校的优势专业。
她安静地听了一会,赶在火车重新沐浴在月光之下的那一瞬小声回答:“好,我会去北京找你。”
这场大雪,在这一夜就急匆匆地下了起来。
火车停靠到站的时候,雪势暂停,但地面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把阳光折射的格外刺眼,使得喻谣在出站的那一刻就被惊呆了。
其实眼前的景色实在一般,或者说根本也不能称之为景色,火车站门口全是拎着箱子叹气,然后挽起裤脚艰难前行的旅人,少有人驻足,还有更多是穿着反光马甲清理积雪的工作人员。
但当照片视频中二维平面的雪景终于得以触通喻谣的五感,极具烟火气的万事万物都被覆以最圣洁的白色,这场面不得不令她感到震撼。
她跟爸爸一路打着雪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出租车站走去。
等在周昀霁住的酒店办理完入住,喻谣才在床上晃着腿给他打电话,心里一想到这人见到自己时的惊讶表情就觉得兴奋。
“嗯?”周昀霁很快接起,声音还有些清晨的沙哑,“昨晚那么晚睡,今天还起这么早?”
“嗯哼,猜猜我在哪?”喻谣语气很得意。
这人不是很会猜嘛,倒是猜猜看呀。
周昀霁愣了一下,话筒里传来一阵窸窣,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随后他才又开口:“...你来北京了?”
“...”
喻谣也愣住了。
无语,要不要这么神啊,她真是服了,瞒了这么久竟然一下子就被猜到了,甚至都没让她感受一下自己说出来的快感。
有点郁闷,但她猜想周昀霁应该也还是会感到有一点惊喜,所以还是对着手机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说道:“对!我来北京找你啦!”
周昀霁:“...”
“你在酒店吗?速速出来迎接我!”
“...”周昀霁又默了一会,说道:“我在外面,可能还要一会,要不你过来找我?在什刹海这边。”
没等喻谣反应,他又道:“算了,不安全,你在酒店等我。”
喻谣来不及仔细猜想周昀霁这么一大早跑去什刹海做什么,就先应着,“没关系,坐地铁过去也不远—”
周昀霁打断了她,“等我,听话。”
“...好吧。”
周昀霁回来的时候喻谣正在酒店的小桌子上狂赶作业进度,以预留出充足的旅游时间。
周昀霁敲门进来,看她一眼,然后先是跟喻信鸿好好寒暄了一番。
喻谣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在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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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晃悠着看他,今天的周昀霁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有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头发上面,黑白对比极为显眼,所以很快就被喻信鸿伸手拂了下去。
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毛衣,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见,或者之前过于习惯他穿校服的样子,喻谣觉得今天他这打扮有点成熟,也有点好看。
她也没仔细听爸爸跟周昀霁具体说了些什么,再回神时周昀霁已经走到了门口,冲她扬了扬下巴。
他说:“走吧小寿星,时不我待啊。”
周昀霁还是带她去了什刹海,新年第一天,赶上浪漫的大雪,各个景点都人满为患,两人去过几个景点门口,望而却步,最终还是决定在什刹海边虚度光阴。
周昀霁说今天喻谣过生日,可以满足她任何愿望,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就说要先攒着,然后一边走在后海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自己的生日愿望。
雪后的什刹海边人也很多,最大的一片区域被围起来,很多人在里面溜冰,两侧是一家酒吧接连一家酒吧,白天也大都开门营业,有很多驻唱歌手在唱着《北京的冬天》。
周昀霁用手在石柱上捧起一掌的新雪,随便捏捏就捏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鸭子。
手可真巧。
喻谣接了过来,目光在他冻得微微发红的指尖停留了片刻,笑着问道:“为什么是小鸭子,怎么不捏个小雪人?”
周昀霁闻言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说:“喏,你的生日礼物,本来以为你看不到这场雪了,所以想着给你留下点纪念的。”
他的掌心是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喻谣盯着怔了片刻,颇为郑重地接过,而后打开。
里面是一张胶片,却又不是普通的胶片。胶片四周是用掐丝珐琅勾勒出的一朵兰花,而胶片本身也不是黑漆漆的一片,似乎闪烁着不同寻常的色彩。
“这叫反转胶片”,周昀霁给她介绍,“今天早上找了家暗房洗出来的,可以对着阳光看看。”
喻谣小心翼翼地把胶片取出,对准了天上的艳阳,然后眯起一只眼睛,透过胶片与今晨相机取景框后的周昀霁共享同一片视野,那是威严华丽的天坛前方,一只造型独特的小雪人。
看得出是被精雕细琢,小雪人竟然还有表情,兴高采烈的样子,跟她有点相像,两只手各插着一根树枝,看形状是字母“YY”。
喻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道:“它这是举的什么字?丫丫是谁?”
“...”周昀霁没想到她的重点竟然会歪成这样,天还没亮就跑去天坛外面捏雪人,不同构图拍了整整一卷胶卷,去暗房亲自冲洗,之后再找地方做珐琅,他有点无语,扶额纠正她:“或许就不能是英文字母吗?”
“哦”,喻谣看他,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的形状,明知故问道:“那YY是什么意思啊,谣谣吗?”
这才看出来她是故意的,周昀霁眯了眯眼睛,笑道:“其实是给丫丫的没错。”
喻谣又噗嗤笑了,她代丫丫谢过,小心翼翼地把胶片装回盒子,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又用手指在口袋里偷偷摩挲了很久。
另一只手的小鸭子已经就化掉了一半,周昀霁干脆帮她丢掉,两个人的双手都不太适应北京冬天凌冽的寒风,在外面吹了一会很快就都僵的不行。
周昀霁说带她去买点热饮暖暖手,两个人便一起走到了路边丝毫不畏惧风雪天的小贩面前。
“帅哥美女,尝尝咱老北京老酸奶吗?”大爷热情地推销。
“有没有暖和一点的?”周昀霁问。
“老酸奶就有热的,怎么样,来个尝尝?”
喻谣的目光在大爷身后的饮料柜里来回穿梭,试图找到一点有特色的甜水。
突然,她眼前一亮,拽了拽身边周昀霁的袖子。
周昀霁疑惑地扭头看她。
喻谣两眼放光:“我知道我的生日愿望要做什么了!”
11. 求佛
喻谣指着大爷身后饮料柜最下层的燕京啤酒,兴高采烈地说:“我要尝尝那个!”
周昀霁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脸色一沉,然后果断拒绝了她:“想什么呢?多大点孩子就喝酒。”
“你不是说今天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喻谣不满。
周昀霁挑了挑眉毛,“‘做什么都可以’这句话在语用学中叫做‘语境依赖的范围省略’,你怎么不再说点更离谱的事情想做呢?”
喻谣被他说得头大,咬牙切齿一阵,“我就喝一口不行吗?我就是好奇!”
一旁大爷以为这是在上演亲哥哥管教妹妹的戏码,看着也乐了,帮衬了喻谣一句,“小帅哥,这点小要求就满足了呗,这酒也没什么度数,喝一口没事的。”
“就是就是!”喻谣猛猛点头。
“...可这是冰的,你不嫌冷啊?”
“捂一会不就热了?”
“...”周昀霁睨她一眼,“谁捂?”
喻谣拍拍胸脯,“我捂!”
“...信你个鬼。”
最终周昀霁也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新年第一天坐在大雪地里捂热冰啤酒,喻谣还觉得必须要在室外对着什刹海喝才有意境。
这人什么时候还追求上意境了,懂什么叫意境吗...
搞得他此刻是从上到下哪哪都冰冰凉凉,神清气爽。
这瓶燕京啤酒只被喻谣喝了一口就嫌弃地塞回给了周昀霁,她连着咳嗽了好久,感慨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气泡版的凉茶!又苦又冒泡,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周昀霁:“...”
又莫名其妙地喝完了一瓶啤酒,周昀霁还是带着喻谣去买了手套耳套和老酸奶,给她带耳套的时候,她的耳朵已经全都冻僵了,周昀霁帮她捂了好一会,后来干脆提议去找个餐馆吃饭。
喻谣说那也要窗景好看,有意境的地方。
周昀霁只能依她。
最后他们选择了去到了雍和宫附近去吃铜锅涮肉。
店内热汽氤氲,他们坐在靠窗,但玻璃窗上有半人高的水汽,模糊一片,只有站在远处向上望去才能看到水汽上方露出的远处万福阁的尖角与飞檐。
铜锅和食材都上齐了的时候,喻谣依旧还在看着窗外,她用手指在玻璃的水汽上擦出一个圆圈,透过圆圈看街对面的红墙。
周昀霁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有点后悔早上没有多留一卷胶卷,这样就可以给喻谣拍几张照片。
喻谣站在这片红墙之前的模样用胶片拍出来一定很有质感
服务员又端上了一盘麻酱烧饼,麻酱烘烤后的香气把喻谣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周昀霁笑了笑,夹起一个烧饼放到了她面前的小碗里。
喻谣也是第一次吃铜锅火锅,没想到牛羊肉和芝麻酱的搭配也是这么的完美,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冰天雪地里围坐在暖呼呼烤炉前的氛围加持,这顿饭吃得她非常满足。
但她看到周昀霁沾了几筷子麻酱后就又开始吃清水涮肉,把老北京火锅吃成潮汕牛肉锅,后来干脆就开始吃清水涮菜。
“...”这次她终于找到机会吐槽他的暴殄天物,“麻酱你也不喜欢?”
她用了‘也’,周昀霁的筷子一顿,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很配合地又尝试了一次麻酱料,接着喝了一大口水,好像自己也有些疑惑地问:“你不觉得好咸吗?”
有吗?还好吧...
这人是不是舌头有点什么问题。
她好奇:“没有人评价过你的口味很奇怪吗?你从小就这样?”
“...你是说吃的清淡?”周昀霁对她的这个问题也有些疑惑,“这很奇怪吗?而且这种事情...有什么人会去评价吗?”
“...哈??没有吗?很多吧,父母,朋友,一起吃饭的人都会讨论的吧?”
周昀霁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跟我一起吃饭的人没有评价过这个。”
空气莫名就静了一瞬。
两人中间隔了一个铜锅,水汽在咕噜咕噜冒泡的锅底上方聚积,喻谣看周昀霁也看不太清,但她觉得周昀霁的脸上在上一刻有过一瞬的落寞。
但是很快他又是一副无所谓的闲散模样,笑着补充说:“可能我这个人奇怪的也不只是口味吧。”
喻谣心下一沉,她突然明白了,很早之前她就非常不认可周昀霁的交友原则,新朋友一茬又一茬,在学校他本来就是话题人物,又那么多特别的标签,新朋友坐到一起肯定会先去讨论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而且那群人说不定也只是觉得跟周昀霁站在一起很有面子而已,谁会管他的口味咸淡。
至于父母,喻谣大概听喻信鸿说过,周昀霁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妈妈定居国外,爸爸又是个工作狂,估计是坐一起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多少。
不过这一部分想必周昀霁也不喜欢提起。
想到这里,喻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闪耀起了母性的光辉,她开口劝到:“我看你啊,就是不会处朋友,那些人都来找你玩你也不能全都顾着,你跟他们也不是都聊的来的吧。”
“?”周昀霁筷子一顿,刚刚在碗里夹起的牛肉丸子又扑通一声掉回了碗里,他抬头看了喻谣一眼,见这人竟然是挺认真的表情在教育自己。
他突然有点想笑,又觉得此刻如果笑她一定没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只得也用严肃的表情回复她:
“你说的对,其实我很少跟人聊得来。”
这回复让喻谣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因为她有点拿不准自己有没有也被包括进去。
自己跟他算是聊得来吗?
如果仔细回忆,喻谣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多时候都不太能理解周昀霁在想什么,他会看很多她看不懂的书和电影,说她听不懂的话,她时常觉得自己跟他的思想境界都不太在同一个层次。
所以跟自己做朋友周昀霁也会觉得很无聊吗...
她又在锅里捞出一块羊肉,故作无所谓地问:“那我呢,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做朋友?”
周昀霁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开始专心看喻谣吃播,看她说完话后又低头猛吃好大几口,在想这家店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他手指在桌面闲闲地敲着,幽幽回答:“大概...是因为你吃饭真的好香。”
......
“哦。”
*
饭后,喻谣要跟风去雍和宫祈福。
新年伊始,雍和宫门口排队的香客硬生生排到了马路对面,看着前面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周昀霁问她确定要排吗?喻谣说想排。
于是两人又齐齐加入了挨冻的大军。
排队也是干等着,周昀霁突然想到了自己根据艺考那天有一道续写故事的题目为灵感创作的短片剧本,说干脆当作礼物加码一起送给喻谣。
喻谣觉得好笑,创作来源竟然是考试,也是非常奇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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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昀霁说:“那怎么了,你知不知道舒伯特的《听听云雀》,就是在饭馆吃饭有灵感然后写在菜单上的,有时候传世佳作就是这么荒谬地诞生的。”
喻谣:“哦,那快让我来听听你的传世佳作是什么样的?”
于是两个人便在雪后的雍和宫前,开始讲述和聆听这个周昀霁取名叫作《我独自走入冬夜》的电影故事。
故事讲述了一个一直向往能亲眼看一场大雪的南方男孩意外失明,经历了非常痛苦的成长过程,最终决定挑一个雪夜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在列车行进过程中接触到了很多旅人不同的人生,也结识了一个女孩,两人在旅途中陷入爱恋。
这是喻谣第一次听周昀霁讲他自己创作的故事,好几处情节讲的她当场就想掉眼泪。
在此之前,喻谣觉得周昀霁这个人是矛盾的,有时觉得他精通人情世故,有时又觉得他游离于世俗之外,而在听他讲电影的这一刻,喻谣终于觉得这两部分周昀霁得以相互融合,成为了完整的一体。
故事在列车到站后戛然而止。
“怎么不继续了?男孩的选择改变了吗?”喻谣问。
见她的围巾被冷风吹开了缝隙,周昀霁又帮她重新掖好,笑道:“故事送给你了,结局你来定吧。”
“他都遇到真爱了,那肯定不想死了啊,两个人长长久久幸福下去。你觉得呢?”
周昀霁沉默了一下,“我是觉得未必,这趟旅程过后他已经圆满,反而更可以心无挂碍地结束。”
喻谣皱了皱眉头。
“?你这种思想很危险。”
“不过我怎么想的不重要。”他连忙又笑着补充,“已经是你的故事了,你想要什么结局都可以。”
喻谣对他这个回答依旧不是很满意,但周昀霁看上去对结局如何是真的无所谓,好像故事就只是故事,即便是他写的,也与他本人并没有太深刻的联结,与他本人的选择无关。
至少看上去是这个样子的。
讲到这里之后他便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排到了雍和宫门口,周昀霁去买票,又到侧门处领取香火,两人很快走到了万福阁的高阁巨佛之前。
殿内有人诵经,殿外磕头的香客都排着长队,两人就没有进去,只在殿外的香炉前站定。
周昀霁给喻谣和自己分别点了三柱香,带着温度的灰白色烟雾散在寒风中,像是摇曳的银丝。
沉稳的禅香本该最能使人静心,喻谣却觉得自己脑子很乱,她的愿望突然变得很多,又觉得这样贪心实在是罪过罪过。
身边周昀霁俯首拜了三拜,闭着眼睛立于高大的弥勒面前,像是对他此生因缘果报最虔诚的信徒。
她突然又想起了刚才那个故事里的男孩,于是也在佛前拜了三下,在心里默念:“佛祖佛祖,别的都算了,求您保佑周昀霁升学顺利,创作顺利,灵感不尽,创作不止,早日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
她觉得这应该是此刻的周昀霁最想要实现的愿望,这应该是最能使他感到快乐的事情,那便也是她这个生日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她不知道的是,在不久的将来她就对这一天的决定追悔不已。
如果她能早一点得知命运将会对周昀霁何其残忍,她一定在这一天的佛前只求他一份如常。
她只求今后的每天都能就像是前一天一样,都能只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又一天。
12. 变故
喻谣的假期实在短暂,只在北京简单玩过两天就要赶回学校上课,周昀霁在北京等完初试成绩再回,三人在北京站分别。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对喻谣来说,确实是在她过去16年的短暂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此之前,她不是一个有什么长期目标的人,或者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她聪明,可以考出好成绩,所有人都说要考好成绩,那便就好好学习,这不是她的目标,但她也找不到其他的目标。
但是现在,这个目标逐渐有了具象化的锚点,她要去北京,去最好的学校。
她想自己大概是有些喜欢周昀霁的,更清晰的想法是她不想要在这个人毕业之后就跟他失去联系的理由。
她要去到北京,也在某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彩,可以跟他一样耀眼。
然后继续跟他聊天,继续一起吃饭,就像现在这样。
这样想过之后,她突然很有动力,虽说之前她就很认真学习,但如果与有了具体的目标之后的行动力相对比,自己之前的努力实在不能称之为充满干劲。
回校之后,领英中学开始着手组建竞赛班,放假之前将要进行的学科考试让喻谣的生活忙碌了起来。
走竞赛路线的话,她可以更快的完成她的目标。
随着考试临近,她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有时候做题做的太过投入,再抬头时外面已经是月朗星稀的夜晚。
教室里往往只剩她和坐在另一个角落的陈州,喻谣会无视他,在书包里拿出喻信鸿给她准备的鸡仔饼垫肚子,蹦蹦哒哒自己回家。
在路上她会跟周昀霁打电话,他的艺考初试顺利通过,继续留在北京准备复试,他说这样陪她放学会比较安全。他会在电话里讲一些备考过程中看到的有趣的电影,喻谣也觉得在题海里游荡了一天终于可以换换脑子。
渐渐喻谣发现很多电影还是很有意思的,准备了一个好长的清单准备考完试去看,也许两个人到时候可以一起看,也觉得这样她以后就会跟周昀霁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虽然没有做什么约定,但电话每天都打也就成了惯例,突然打不通的那天她一下子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但喻谣一通电话忙音听到了最后一秒也就没有继续再打,看了一眼时间,今天好像是晚了一些,她想周昀霁应该是没等到她电话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回家她匆匆吃过晚饭,周昀霁没回电话,她又翻了翻两个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前一晚睡前,喻谣闲扯了几句今天做完题觉得自己又变得更聪明了一点,然后周昀霁跟她说的晚安。
她想了想,点开输入框打字:【在忙?】
又做完一套试卷,周昀霁依旧没有回复。
喻谣觉得有些奇怪,又打了一次电话,这次直接响起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喻谣忍不住开始乱想,设想了几种可能性,但只是一晚上没有联系上,实在无法称之为什么大事,她也只能劝自己再等等。
同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联结其实非常薄弱,让她有了一种周昀霁只需要关闭手机就可以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喻谣有些茫然。
好在这人在学校并不是什么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关于他的消息总是传播的很快。
第二天上学路上,唐一巧就校门口堵住了喻谣,直接拉着她走到了一边。
“?”喻谣还挺惊讶,“今天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唐一巧的表情很奇怪,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在观察喻谣的表情。
“干嘛啊?奇奇怪怪的。”喻谣觉得她这样还挺吓人的,被她盯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周昀霁那事那还不知道?今天早上群里都传疯了!”唐一巧把声音压得很低,一只手紧紧攥着喻谣的胳膊。
喻谣的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他什么事?”
唐一巧连叹几口气才说出口:
“他爸爸,被人杀了。”
......
这几个字眼过于离奇,喻谣都觉得自己没能直接理解它的含义,反应了一会才觉得这些谣言也太扯了。
什么年代了还杀人。
她有点生气,皱着眉头说:“谁造的这种谣,太恶劣了。”
“什么造谣啊”,唐一巧立刻很严肃地否定她,“都已经开始上社会新闻了,我们班班长家就是临市的,他说事情就发生在他家附近,闹得可大了,好多人都看到了。”
新闻?
不可能吧。
心里依旧觉得不可能,但喻谣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腿也开始发软。
“怎...怎么会。”她嗓子很紧,有点发不出声音。
唐一巧把她这句话理解成了问句,以为她在询问具体原因,便开始讲述自己从各处小道消息搜刮来的起因经过。
但喻谣根本听不进去,她觉得耳朵边轰隆隆的,模模糊糊只听了个大概,是说因为几年前的一起肇事逃逸案,司机的逃跑行为导致受害人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变成了植物人,当年周昀霁的爸爸周宏光就是这位司机的辩护律师。
周宏光当年的辩护没什么问题,最终那个司机量刑7年,事情也已经过去有些年头了,没想到最近那位受害者不治去世,其父亲悲痛过度,无处发泄,认为周宏光也是杀人犯的帮凶,便开车当街撞倒他后又自杀,场面凶残。
何其荒谬,生命又何其脆弱。
喻谣的脑子乱糟糟的,不受控制的想象那个画面,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她想让唐一巧别再说了,但是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那对父子也确实挺可怜的”,唐一巧看到了网上的各种声音,自顾自继续说:“说是两个人相依为命,这几年那个父亲为了救儿子也是过的苦不堪言的,当时判7年也真不算多,这可是杀人啊...”
杀人,被唐一巧着重强调的字眼又向一记猛拳砸在喻谣的胃上,这样夸张的词汇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真实的生活里?
看喻谣的表情变得很难看,唐一巧觉得自己此时说这些欠妥,又立刻转变立场,“哎,不过周爸爸是最无辜的,他只是完成工作,又没做错什么。”
她说的没错,如果所有律师都只按自己的个人道德观来辩护,那么冤案就可能会落到每个人的头上,他们只能用职业伦理来维护程序正义,这只是他们的工作要求。
但他们的对立方,受害者及其家属,甚至包括旁观者,往往都只会按照自己的道德观去进行评判。
可是一个人又怎么能因为自己对是非对错的判断而去决定另个人的生命。
唐一巧还在说着什么,喻谣已经听不进去了,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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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她不想去思考也根本不在乎。
她紧紧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向厕所走去。
“喂你去哪里?”唐一巧拉她,又被她甩开。
“别跟着我,巧巧,我想自己待一会。”
喻谣自己躲到了厕所里,在书包里掏出手机,给周昀霁拨过去还是关机,于是又连着发了几条短信,敲字的时候手指依旧在发抖:
——【你在哪里呢?】
——【你还好吗?】
——【看到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我很担心你。】
连着发完四条,她呆呆地盯着屏幕,发现自己就再无其他事情可以为他去做了。
在厕所又坐了一会,她没有勇气去搜索任何相关新闻,于是还是踩着铃声回去教室上课。
一整天都在恍神,总觉得手机在震,点开了好几次却杳无音信。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一刻也没有多待就收拾东西回家。
她今天回的早,一进门却发现爸爸妈妈都已经回家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色严肃地交谈。
见她进门,卢清芬和喻信鸿也有些惊讶,收声看她,三个人盯着对方沉默了几秒。
“阿谣?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喻信鸿起身过来接过她的书包。
喻谣看得出,喻信鸿在判断她是否已经听说了消息。
看到喻信鸿和卢清芬的表现,喻谣悬了一整天的心摇摇欲坠,她的眼圈瞬间泛红,却没能立刻哭出来,心里堵着站在门口,傻乎乎还确认了一句:“爸爸妈妈,周叔叔他...”
她看到沙发上卢清芬叹了口气,别过了头去。
她最后的一点幻想的泡沫,“啪”的一声,彻底地破掉了。
那天凌晨,她终于接到了周昀霁的电话。
那时她半梦半醒,睡得很不踏实,像白天在学校一样生怕错过他的消息,恍惚中听到手机响起的下一秒,手机真的就震动了起来。
她连忙翻身接了起来,漆黑一片中刺眼的手机屏幕让她的视线都模糊了一瞬,心脏也因为突然的活动而跳的很快。
“阿谣?”周昀霁似乎也没想到喻谣这个时间会这么快接电话,语气带着吃惊,声音有些哑。
喻谣又有点想哭,但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回来了吗?你...还好吗?”
周昀霁沉默了一会,淡淡地回答:“嗯。”
“你在家吗?我去找你吧,现在方便吗?或者明天...”
周昀霁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很平缓,“不用了,这边很忙,等都忙了我去找你吧。”
平时喻谣跟周昀霁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尚且经常摸不清他的情绪,那么此刻她就更无从判断了,她觉得周昀霁一定不太好过,但又感觉他十分平静。
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平静
周昀霁又问道:“你是不是快考试了?什么时候来着?”
“后天…”
周昀霁又嗯了一声,然后轻飘飘地嘱咐她:“这样啊,那你先好好考试,别想太多,不用担心我,我没事”,说完又不放心地重复,“答应我,先好好考试,好吗?”
喻谣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没敢哭出声音,强撑着说了一个不带哭腔的“嗯”。
她知道,后天是周昀霁爸爸出殡的日子。
13. 知己
想了两天,到了考试的那天早上,喻谣谁也没通知,自己偷偷一个人跑去了殡仪馆。
本来她只是想远远看周昀霁一眼,吊唁过后就回去赶考试。
但当她真的看到周昀霁的一瞬间,她脚下就像立刻生长出藤蔓扒住地面,一步也不想走了。
周昀霁穿着黑色衬衫,眼下也是乌青,衬的他皮肤白的吓人。
喻谣刚到的时候他正在灵堂跟几位叔叔说话,说完就点了点头,又快步走去外面找另外几位阿姨讲话,短短一段时间内一直在东奔西跑地忙碌。
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很麻木。
但他在看到喻谣的一瞬间,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讶异了一下,然后黑着脸快步变小跑地向她跑来。
“你怎么在这?你是疯了吗,喻谣?”第一句话的语气就非常严肃不善。
离得近了,喻谣发现身上所有的香气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泥土的味道。
喻谣低着头不说话,意思是我已经来了,也并不想走。
周昀霁怕她犯犟,叹了口气,又换了和善一些的表情,揉了揉她的头发,“行,来也来过了,心意送到了,快回去吧”,他抬手看了下时间,又问:“考试是几点?我找人开车送你。”
喻谣也不知道现在具体的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说:“已经开始了,来不及了。”
“你!”周昀霁气的想骂她,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才没有发出火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喻谣发现他的眼睛很红。
但不是哭过的那种红,更像是熬的太久而布满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
“你跟喻叔他们一起来的?他们同意你这么胡闹?”周昀霁强压着火气,提出疑问。
“只是分班考试而已,不去竞赛班又不代表不能参加竞赛,而且就算不走竞赛我也可以自己高考。”
“……”周昀霁眉毛立起,“所以他们不知道是吗?你自己偷偷跑来的。”
喻谣又低下了头,低声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让他们怪你的。”
“…?”
这是重点吗?周昀霁真想打开喻谣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种时候突然这么拎不清。
还想再继续说点什么,远处又来了几个周宏光的同事,亲戚们在喊周昀霁过去招呼。
他连忙回头应着。
喻谣完全没想过如此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后,周昀霁竟然会是这样忙碌的状态,她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原来有这么多的繁琐细节需要处理。
她本来想的只是过来陪周昀霁抱头痛哭一场,想的只是他该有多么难过和痛苦无助,现在看来却是都不确定他有没有那个时间了。
“好了你快去忙吧,”喻谣催他走,“我来只是想陪陪你,不是想给你添乱的,你不用管我。”
周昀霁的下眼睑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眼尾扬起,他不想用添乱来形容喻谣的行为,但他此刻确实是感觉多了几分的烦躁。
“别乱跑。”他最后丢下一句,就急匆匆又去忙了。
喻谣自己一人坐在角落,喻信鸿和卢清芬来了没多久就发现了她。
起初卢清芬有些生气,但场合不算合适,喻谣也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家人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气慢慢也就消了大半。
喻谣对学习的事情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很少让父母操心,想来这次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另外,他们是真的把周昀霁当自己家孩子的,碰到这事也是心疼,也就多少可以理解喻谣。
说到底一家人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一天都算顺利,一直到下葬结束,大多数亲朋也就都离开了,周昀霁又去墓园忙墓碑刻字细节和尾款结算,喻谣一家都在墓园等他。
今天起,他们约好周昀霁先去喻谣家暂住。
喻信鸿单独对着墓碑说了会话,老朋友多年不曾有机会好好叙旧,再见面竟然就是这种场合,他心中唏嘘,语气哽咽,喻谣听得心里难受,自己走去了门口。
一整天下来她哭了好几次,眼睛有些红肿敏感,风吹过时脆弱的泪腺就不自觉想要流泪。
周昀霁忙完看到她向她走来的时候,恰巧又刮过了一阵风。
她隔着朦胧的视线看着周昀霁的身影,赶紧抹了一把并非本意又蓄起的泪水,想起今天在殡仪馆听到不认识的叔叔们聊起,说周昀霁这孩子真坚强,从头到尾一直也没掉过泪,请教着长辈自己就把繁琐的后事全都给办妥了。
周昀霁在喻谣面前站定,看了她一会。
黄昏的阳光撒在她身上,本该是温暖的橘黄色光线,却尽数被黑衣吞噬,又被一些光滑的丝线折射出有些诡异的霓虹色泽。
他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残余着的水痕,继而微微弯曲手指,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
“走吧。”他只轻声说这个。
“周昀霁…”喻谣拉住他的衣袖,“你想哭就哭吧。”
周昀霁默了默,道:“我不想哭。”
“怎么可能”,喻谣不信,试图安慰他,“已经都忙完了,这里也没别人,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憋着不好。”
周昀霁看着她有一会没说话,喻谣安静等着。
“如果我说我是真的不想哭呢?”周昀霁很平静地问道。
从小到大,周昀霁都是一个对情绪非常敏感的人,对自己的情绪敏感,对别人的情绪也能非常快地察觉。
这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天赋,他通过感知他人来更深刻地洞察这个世界,也正是这种能力让他决定走上创作者这条道路。
久而久之,他发现情绪其实是一种可以被操控的客体,他一度也认为这是他的天分,可以让他感性感知世间万物的同时,又能理性地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为。
但当他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至亲离世,新闻报道,舆论抨击,配合警察调查,这些事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一位年仅18岁的少年来独自承担,这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哪怕他再早熟,他也不知所措,无所适从,他对误解的力量感到恐惧,也不敢相信生命怎么可以就这样荒诞地结束。
更重要的,他明白自己从今之后都没有家了。
很多事情必须由他来做,他一件接一件地解决。
几天时间里全在自己从不曾接触过的事情,在这之后,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情绪好像和发生的事情本身剥离开了,错位了,他选择优先去处理完这些具体的事情,结束后却不知道该为这件事情安排怎样一种情绪。
心里那股难受憋着憋着,好像就消散了。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哪里不太正常,但对着喻谣,他选择了如实诉说。
“我就说我很奇怪。”他自嘲地笑笑。
喻谣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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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就抱住了周昀霁,紧紧箍着他的胳膊,摇头说没有。
她更难过了,觉得周昀霁太可怜了,明明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非要在正对未来拥有着美好憧憬的年纪让他去经历这种事情吗?
连哭都哭不出来,是有多难过呀!
喻谣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周昀霁猛地一下被她箍住,脊背都绷直了,挣了两下竟没挣开,也就卸下劲来靠在她身上休息。
今天一整天都觉得挺冷的,这样被她抱着还挺暖和的。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不太自在的姿势在墓园门口吹了会冷风,喻谣不知道是因为哭的还是风吹的吸了几次鼻涕。
周昀霁这才又开口:“喻谣,好饿啊,带我回你家吃饭吧。”
*
这天是喻谣认识周昀霁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他吃那么多。
而且不再是只吃一些口味清淡的蔬菜,还吃了很多喻谣喜欢的酿豆腐、盐焗蟹块,甚至红烧肉,喻谣自己都没怎么吃,把盘子都推到了他的面前。
周昀霁话比平时少些,但依旧没忘记夸赞喻信鸿的手艺。
“昀霁啊”,喻信鸿把手放在周昀霁的肩膀,“你安心住下来,之后有什么打算想找人商量随时来找我还有你卢老师,我们都会陪着你,你不用怕。”
周昀霁筷子顿了顿,“谢谢喻叔,这几天要麻烦一下,等艺考完我会去申请住校,到时候要准备高考,住校也方便些。”
“不麻烦不麻烦,把这当自己家,先好好高考,都会好起来的。”
喻信鸿也心疼这孩子,吃完饭就嘱咐喻谣多陪陪他。
喻谣哪用他多说,早就搜了一大堆的催泪电影,她今晚的目标就是一定要陪着周昀霁发泄。
最终她选择的是《忠犬八公的故事》。
小狗的故事,就算不哭好歹也会很萌,总不会出错。
在网上看到有人评论说是看完哭到喘不上气,很合适用来发泄情绪,正合她意。
这电影周昀霁其实早就看过,但他理解喻谣的好意,也想随便找点什么事情做,便坐在她的房间跟她一起看。
往常两人一般都是待在书房,这是周昀霁第一次来她的房间。
整整一书柜的辅导材料,各种拓展阅读的书籍,没有太多的装饰,并不算太温馨,但整个房间都散发着跟喻谣身上一样的柑橘的味道,让他感觉很放松。
他一只手撑着头看电影,另一只手摩挲着她书桌上的小狗摆件,背后倚着喻谣塞给他的狗型靠枕。
喻谣看的太过认真,电影进度刚过三分之一,她就开始呜咽,名叫八公的这只秋田犬就像周昀霁一样可怜。
旁边周昀霁默默帮她递纸巾,从看电影变成看她哭。
跟喻谣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却在此刻突然察觉到自己大概是在认识喻谣一家人之后才逐渐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的孤单。就像他此刻也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也许不会全是需要一个人面对的黑暗。
他以前时常觉得很少有人懂他,也不愿意跟别人说太多心里话从而给别人评判他的机会。
可现在,竟然有人会在他哭不出来的时候替他来哭,如果这都不算懂他,那怎样才算呢?
他轻轻抬手,又一次拂去了喻谣的泪水,喻谣也抬头看他。
在她的眼眸里,周昀霁觉得分明看到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正泪流满面。
14. 距离
漫长的未来成长之路终究不会完全按照两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设想的那样按部就班。
周昀霁在喻谣家待了一周就又去了北京,去到北京没几天就变得有些奇怪,喻谣有时候跟他打着打着电话就能听出他的心不在焉,她试图问过几次,周昀霁只是说有些累。
喻谣也只当他是还没有从这场事故打击中走出来,只能尽自己所能多去安慰他,陪伴他。
她没想到,再在家里看到周昀霁的时候,他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
那天回家,喻谣推门就看到沙发上爸爸妈妈面前坐着的两人,周昀霁和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妇人。
周昀霁没说今天会回来,喻谣也没来得及惊喜。
“阿谣回来了”,喻信鸿把喻谣拉过去做介绍,“快,打个招呼,这是你蒯雅阿姨。”
周昀霁的妈妈回国了。
蒯雅颇为热情地跟喻谣问好,将喻谣轻轻虚揽入怀中,给她做了一个让她感到十分陌生的法式贴面礼。
喻谣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温柔淡雅,好闻,却有种让人有些不敢靠近的距离感。
喻谣莫名有些拘谨,喊阿姨好的声音不大,她看向周昀霁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怎么没提前跟自己说一声,却见周昀霁只笑笑,然后垂下了视线不再与她对视。
她心里突然就沉了一下。
她瞬间就明白了蒯雅是来带他去法国生活的。
按说她不该太过惊讶,这样的选择合情合理。虽然蒯雅已经在国外了有了新的家庭多年没有回过国,但毕竟是周昀霁的妈妈,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周昀霁未来也还有很长的求学路要走,他需要家人的支持。
而且法国是电影艺术的发源地,在那里他可以接受到最顶尖的专业教育。
这些道理不用别人多说,喻谣自己也全都明白,周昀霁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她也是替他高兴的。
但她心里还是突然有些难过,她想大概是因为这么大的决定周昀霁竟然都没有提前跟她透露过丝毫。
吃完一顿充满了客套寒暄的晚饭,喻谣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间,趴在书桌上闷闷不乐地写作业。
身后的房门被敲响三声,她“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但没有回头,靠着熟悉的香气她就判断出是周昀霁来了。
周昀霁端着一杯橙汁放到她面前,在旁边的懒人沙发坐下。
“谈谈吗?”他问。
喻谣依旧没抬头,笔都没停,“谈什么?”
周昀霁思忖了片刻,“这段时间谢谢你。”
喻谣眉头一皱,什么意思?是要这样告别?
她装不下去了,把笔“啪”的一声就按在桌子上,转头看周昀霁,“不客气不客气!刚才饭桌上你们就谢来谢去的还没谢够吗?”
她的语气确实十分不客气,周昀霁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气冲的愣了一瞬,两人僵持了几秒他才又开口:“你生气了?”
喻谣冷笑一声,“我哪敢。”
“...”是不想沟通的态度,周昀霁把沙发往前拖了拖,让自己离喻谣更近,主动试探着问:“因为我没提前跟你说我妈来的事情?”
喻谣本来也以为自己是在气这个,直到周昀霁讲出来,她才发现不是,她就只是不想周昀霁离开,去到一个她觉得自己应该很难去到的地方。
她的计划和目标全都落了空,这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我最近也一直在犹豫”,见她不说话,周昀霁继续试图跟她解释,“这两天做好决定以后觉得还是应该跟你当面来说比较好,这样...是做错了吗?”
今天周昀霁的态度格外的郑重和端正,喻谣的气撒不出去,更难受了,“你没做错,你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在哪里通知我也都是一样的。”
周昀霁静静看着她,“喻谣,你不希望我走吗?”
喻谣说不出话了。
这话她说不出口,这太自私了,她有什么权利让周昀霁放弃更好的选择呢。
“我没有...”她只能低声这样回答。
周昀霁沉默了一会,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我去法国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假会回来,毕业了也会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稳,像是在对她郑重地做着什么承诺。
喻谣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嘟囔道:“你还回来干嘛...有这么好的机会,法国的电影行业发展的不是比国内好多了...”
周昀霁一时没有回答,看着喻谣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用手指在椅子上画圈圈,全盘接纳着她的情绪。
过了一会,他才问道:“你相信我吗,喻谣?”
喻谣手指顿住,恍恍惚惚地抬头,一下子撞进了周昀霁过于真挚的眼眸里。
她仍然没能习惯这个人的眼神中的情感总是如此饱满浓烈。
“相信的。”她这样答。
当时也确实如此想着。
*
这个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周昀霁在处理完了国内的事情后就出了国,为学习语言、适应环境、申请学校而忙碌,而喻谣也全身心地投入进了高中的学习生活之中。
时间过的飞快。
中国和法国相距8000公里,时差6小时,拥有着客观上无法忽视的距离。
很快,顺利升学的周昀霁迈入了全新的艺术世界,接触到了全世界顶级的艺术教育资源,认识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这次是真的可以深入交流的朋友。
喻谣知道这些都是通过电话,在不算多的机会里,如果两人恰巧都有通电话的空闲,周昀霁会跟她聊起自己在法国的所见所闻,讲述自己新的奇遇。
讲他又在巴黎街头的小店淘到了一台双镜头机械胶片摄影机,讲他们学校又请到了某位电影大师来开讲座。
当然是喻谣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大师。
听他的电话,她时常都感觉不是很真实,她觉得周昀霁正逐渐走入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每天发生的精彩故事与她每天上课考试的生活相差甚远,她没什么可以作为交换跟周昀霁聊起的有趣故事,又或者其实本来他俩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没什么可交流,通话时间越来越短,渐渐的,他们的学业都越来越忙,通话的次数也不被察觉地少了起来。
周昀霁也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频繁的回国,他的假期总是会有很多的短片作业,而且入学之后他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海里有无数的想法想要创作出来,他在校的每一天都被他掰成两瓣来用。
联系的虽然少了,但喻谣还是会经常想起他。
这是一种无关占有,甚至不需要表达出来的心照不宣的思念。在喻谣升入高二,文理分科的那段时间,她觉得这种思念更加强烈了一些。
也是在那时候,喻谣放弃了参加竞赛保送的这条路径,原因是她突然开始思考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参加她成绩最好的化学竞赛,保送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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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高校,做科研,搞学术,这是她真正想走的人生之路吗?她不确定了,但是不然她该去做什么呢?她喜欢做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世界都只有课本知识考试内容,实在是太封闭太狭隘了。
这些话她不想跟长辈谈,听他们老生常谈先考再说,也不想跟同学朋友去谈,那样无可避免会被怀疑她是在炫耀什么,在这种时候,她格外希望周昀霁能在她身边。
她相信周昀霁一定可以给她提供更开阔的思路。
想来也是很神奇,周昀霁这人平时看着游离飘忽,其实一直很能明白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而喻谣看似目标明确,实则一向逃避思考长期方向,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深感迷茫。
如果周昀霁回国,她一定会找他谈谈,只可惜他一直没空,喻谣也就只能默默将这些疑惑收好放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暂不做处理。
第二年的隆冬,新年伊始,她收到了一个越洋包裹。
周昀霁之前跟她提过,是关于那年在北京雍和宫前给她讲过的那个叫做《我独自走入冬夜》的电影故事,他后来整理了出来,并且不久后就被某电影公司买了版权,喻谣电话里说想看,没想到周昀霁真的把剧本都给她寄了过来。
喻谣收到后就打开来读,故事是周昀霁在周宏光出事后不久写完的,故事结局的版本是按照他自己最初的想法来写的,或者说是改回了他最初的想法。
失明的男孩列车到站,外面是他向往了多年的冰天雪地,身旁是他认识不久但情投意合的灵魂伴侣,他用空洞无神的双眸望向前方他根本看不见的漫天飞雪,突然在一瞬之间就实现了长久以来自己所期盼的一切,觉得内心再无什么所求。
他推开爱人的手,独自走入这一片苍茫之中,越走越远,消失在视野尽头。
周昀霁在这里标注的拍摄手法是一个后拉镜头,喻谣不懂确切的含义,却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到了具体的画面,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镜头背后表达出的强烈的情绪。
这个故事讲的是希望与迷茫。
喻谣突然透过剧本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共鸣,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了周昀霁的电话,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故事的创作者凌驾于故事之上的想法。
但电话是一阵盲音,对方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
她皱了皱眉,又看了眼手机屏幕,发现自己忘记了有时差。
情绪落了空,她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捏着那本装订好的剧本册子,看着厨房里爸爸妈妈忙碌的身影出神。
今天又是她的生日了,一年前在北京度过的那个难忘的生日恍如隔世,偏又在一年后的这一天收到了这个故事,像是什么颇具深意的命运回响。
周昀霁今天还没有给她发过消息,大概是忙忘了,他这个假期也有一个小组作业要赶。他应该要感谢快递正巧在这一天把剧本送到喻谣家里,让她可以宽慰自己这是周昀霁为她准备的特别的礼物。
【回电话。】喻谣没好气的给周昀霁的聊天框敲进去三个字,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当然不会立刻收到回复。
与此同时,门铃响起,喻谣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带起一阵微风,门外之人的大衣一角也跟着飘起,因而熟悉的花香搅入寒气一起袭面而来,喻谣手搭在门上,看着门前捧着花的人影愣住了。
她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冬天也会有这么好看的花朵丝毫不畏惧严寒地勇敢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