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成了修仙界黑月光》
1. 灵草交易
“咳……”
随着剑锋的持续深入,一身华丽紫衣的女修呛咳出一大片浓郁的鲜血。
她怒目圆睁看向那逼她入死角的淡色水衣女修,半是恐慌半是威胁地喝道,“宁薇!你敢杀我!?”
“为何不敢?”
宁薇握紧剑柄往前送几分,仿佛屠户宰牛杀羊,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她俯身露出个古怪的笑,“你觊觎师尊已久,我早就想杀你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你果然,咳咳......心思阴毒,大逆不道!”
紫衣女修用最后的力气握住那锋利的剑身,眼白充血如地府恶鬼,“我娘......舅舅,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宁薇不屑地掀起嘴角,“你给他们托梦,让他们跟我师尊闹去吧。”
“师尊自会护我无虞。”
她利落地抽剑,只余得意的笑声在洞穴里回荡。
侧躺在地的紫衣女修忿恨地瞪视着她离去的背影,随着血液流淌,脐下丹田忽光芒大盛,不过几息之间,偌大的洞穴便于震天动地的轰隆声中塌陷成一片乌烟瘴气的废墟。
而这自爆丹田的女修尸体,自然也在这动静中化作了渺渺飞灰。
早有准备的宁薇灰头土脸地从石头堆里爬出来,吐出一口混着碎砂和稠血的口涎,神色紧张地翻看系于腰身的几只储物袋。
幸好没破,宁薇松了口气。
若是这袋子破了,她还得折返回去重新搜集邬源要的那些灵草,浪费时间不说,还有可能再遇见个像林莺莺这样难缠的尾巴。
刚刚逼得同门自爆,她不敢在此停留过久,粗略施了个清尘诀便争分夺秒地赶往下一处标记地点。
“九凤须......到底在哪?”
宁薇回忆着书中记载,一路上小心避开同门。
此等秘境试炼,为了争夺机缘和宝物,小磕小碰乃至丢失性命都是常有的事,方才她故意激得林莺莺自爆而亡,周围又无人目击,想来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她本也不想杀林莺莺的,可谁叫林莺莺跟踪她呢?
林莺莺爱慕玄清那虚伪老怪,嫉妒玄清对她的‘偏爱’,因此在宗门内针对她孤立她,变着法地坏她名声,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反正她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愿分出精力去纠结那些于修炼无益的身外事。
可要是林莺莺出了这秘境后大肆宣扬她擅自离队,四处采摘珍稀灵草一事——
哪怕有与邬源的灵草交易做掩饰,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犹记得当初大师兄江珩向玄清禀报她擅离队伍时,即使有邬源赶来作证,她也吓得几近一月没怎么阖眼,就怕睁眼时玄清在她房内,指着那本写有《斩灵根》的古籍问她,“宁薇,这是什么?”
世人皆以为,灵根为天生所有,如同身体发肤不可更改。
可她自小便有的这本《斩灵根》却颠覆常识,详细记载了修道之人从三灵根蜕变到双灵根,乃至单灵根的办法。
不过想也知道,此等不世功法,其中所需天材地宝绝非她一个无父无母的散修能拿得出来的,所以她才在十六岁时加入了此方天地中势力最大的玄天宗,至今已过了百余年。
这百余年中,她从外门弟子晋升到内门弟子,一举拜入玄清座下,成了他的亲传三弟子。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她就跟玄清撕破了脸,处处受制于他。
这古籍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脱离玄清掌控的关键。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这个秘密。
耳畔唰刷水声渐大,微风送来些许腥湿的潮泥气味。
曲道尽头,一潭闪着幽幽荧光的池水照亮了宁薇紧锁的眉心,她眸色一亮,捏诀提速朝那汪池水飞去。
“九凤须,我来了!”
......
“莺莺!莺莺师妹!”
“莺莺师妹你在哪?”
秘境没有固定的出口,只有提前设置好的几处传送阵。
为了避开江珩的盘问,宁薇满载而归后特意去了离剑峰弟子最远的那处传送阵,却刚好碰见了常与林莺莺结伴而行的几个同门。
林莺莺虽修为不精,但身为内门执事堂堂主林风生的外甥女,平日里本就不乏人追捧,加之模样娇媚声音可人,许多男修更是把她当娇花一样照顾。
此刻他们神色焦急地呼喊着寻找林莺莺踪迹,大抵是因为与她提前约定好了在这处传送阵汇合,却迟迟没有等到她,怕她在秘境里出了事,不敢擅自离去。
宁薇脚步如常,低着头装作与剑峰弟子失散的沮丧模样,暗地里却分出一缕神识仔细观察着几人的反应。
见他们均是一副冷脸不屑,不愿与她过多攀谈的态度,宁薇才稍稍放心。
她眼观鼻鼻观心,踏上传送阵就要掐诀离开此处,却被其中一双刀男修打断,“喂,你看见莺莺师妹了吗?”
在他们的注视下,宁薇抿着唇缓缓摇头,眸子里染上些许胆怯的水光,“我......我没看见。”
双刀男一顿,追问她道,“当真没看见?”
有人拉住双刀男修,语气不耐道,“算了,你跟这废物多什么话?”
此话一出,立马迎来几声阴阳怪气的附和。
“是啊,问她能问出些什么?”
“对啊,她修为那么低,又爱投机取巧,掉了队怕是躲在哪个无人的角落,等到妖兽都被赶跑了才敢出来吧,怎么会知道莺莺师妹在哪?”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和挖苦声中,宁薇颤抖地低下头,仿似再也忍受不了似的,飞快地掐诀‘逃跑’了。
在她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后,双刀男修迟疑自省道,“我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当着她的面,如此挖苦嘲笑于她,视她如无物。
“哪里过分了?”一腰缠长鞭的男修语气夸张地侧目,不屑道,“修为低是事实,当初拜师大会上作弊不也是事实?”
“就凭她一个从外门挤进来的三灵根女修,要不是利用规则漏洞,靠作弊拿了第一,怎么可能有机会拜入玄清真人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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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有同情她的,还不如多同情同情我们自己。”
缠鞭男修感同身受地啐了一口,“进了内门努力修炼这么多年,还没行过一个像样的拜师礼呢。”
双刀男修的脸色一沉,不再为宁薇说话了。
他们虽已是筑基中期,却还没拜入玄天七十二主峰中的哪怕一峰,仍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内门弟子,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同情玄清真人的座下弟子呢?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那点莫名生出的同情抛之脑后,催促几人道,“快些找到莺莺师妹吧,出去之后也好跟林堂主交差。”
......
“你要的灵草。”
宁薇解下几只初级储物袋朝邬源递去,“照你的要求,气息相克的分装在不同的储物袋里,不会有损药性。”
看着那灰扑扑的土麻色储物袋,邬源捣药的动作一滞。
他放下手中圆润光滑的白玉药杵,接过储物袋后颇有些嫌弃地拧眉,“玄清峰是不给你发灵石吗?”
宁薇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耸肩坦然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
她及时打住不再多言,伸出手,掌心朝上摆在他面前,“好了,作为回报,我的丹药呢?”
“在此稍候,”邬源收好灵草,抬脚往丹室外走去,临出门前不忘回头警告她,“别碰我的东西。”
“知道知道,”宁薇应道,“弄坏了我又赔不起。”
待他走远后,宁薇翻了个白眼,双手后枕,在紫檀木长椅上舒服躺下,等他取丹药回来。
虽然《斩灵根》上所提及的那株‘九凤须’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此刻正安然躺在她藏于紫府内的九转玲珑匣中;但她不得不承认,邬源炼制的丹药确实是有些用处的,就算她自己不吃,拿出去卖灵石往往也能卖个极好的价钱。
邬源此人脾气有些古怪,在关乎灵草丹药的事上格外挑剔,却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他的爹娘皆是丹峰的长老,生下的这个独苗可谓丹峰嫡传,据说连字都没认全就开始学炼丹,还未结丹就因出类拔萃的丹术名声远扬,在玄天宗开辟了属于他自己的峰头。
眼下她所在的,正是他常居的小苍峰。
而作为背靠顶级大宗的元婴级丹修,他爹娘留给他的传承不可谓不多,对任何阶段的修士而言都称得上奢靡。
先不说灵石、人脉,仅观此间丹室,丹香浓郁四溢,丹火旺盛不绝,一应制药、炼丹的宝器,随意一件都能令普通丹修垂涎三尺,更别提,邬源这个强迫症似乎还有许多分门别类的丹室,真真是叫人羡慕嫉妒。
远远听见微弱的脚步声,宁薇立刻起身离了长椅,待邬源身形显现时跺脚小声抱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腿都站麻了。”
邬源瞥了眼冒着光点的紫檀木长椅没说话,回到碾磨药草的木案前,袖子一扫放出几样东西。
宁薇上前的脚步一顿,看向邬源的眼神多了几分异色。
“这些是......给我的?”
2. 师门和睦
案上除了承诺好的那些保护心脉、修复经络、恢复灵气的丹药,还有一件极似九转玲珑匣的储藏类法器和几瓶不知是做什么的丹药。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邬源皱眉错开她的视线,“我只是不想你死在秘境里。”
“毕竟你修为那么低,又老是跟人起冲突。你死了,我还得去找新的筑基期秘境采药人,很麻烦。”
丹修五识敏感,邬源这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提起的心忽地落回实处,宁薇熟练地撑起个假笑,随口道,“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死的。”
她惜命得很,顶多挂些彩。
邬源瞥她一眼翻篇不提,指着那案上法器道,“这是冰属性的九转玲珑匣,往后帮我采的灵草都放在这里面。”
果然是九转玲珑匣,还掺了冰属性,更有利于灵草的储存。
宁薇不动声色地收下,内心一时有些感慨。
她紫府内的九转玲珑匣是她几经波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亡命徒奔的散修那换来的,而邬源随便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见她收下,邬源接着指向那几瓶附赠的丹药,“这瓶是止疼止血的牵肌丸;这瓶是提高遁速的隐翼丹......”
宁薇随他所指一一看去,忽发现邬源的指骨修长得有些过分,与她寻常所见剑修弟子的手大为不同,不由分神多看了几眼。
“......”
耳旁忽然没了声,宁薇稍稍愣了片刻,抬眸时猝不及防对上邬源的视线,当即不假思索道,“多谢。”
邬源矜持地点头,忽收手背在身后,冷淡道,“我要炼丹了。”
邬源一炼丹就要封山辟除杂念,这是在赶她呢。
宁薇识趣地收起丹药往外走,只觉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走到门口时借着身位移目偷瞧,正巧对上邬源远远射来的视线,顿时汗毛乍起,装作无事发生径直飞远了。
炼丹就炼丹,盯着她看做什么?
......
“脱。”
随玄清一声令下,宁薇便乖觉撤了防御法衣和內裳,只余一件薄薄的纱衣遮身。
她闭着眼没有抬头,任那冰凉的灵力在周身游走。
掺着剑意的灵力先是如潺潺流水般缓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只是随着发现的伤口增多,变得越发狂乱不受控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钻入她尚未结痂的伤口。
不消片刻,刺痛麻痒的感官便顺着皮肤爬满了经络,如同万蚁啃噬般瘙痒难捱,宁薇闷哼一声向前倾倒,撑在地上的指节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师尊......求你停下!”她果断求饶,不肯吃一点多余的苦。
玄清面无表情地收了灵力,负手在后朝跪倒在主殿下方的宁薇走去,“出发前我嘱咐过你什么?”
“保护好自己,不许受伤......”宁薇虚弱地抬头,瞥见他步至身前的月白衣角,心中暗恨。
玄清可不是在心疼她,他是在怪她又浪费了那灵气馥郁的血液,或是徒增了暴露的风险。
她的后腰处刻有一道莲纹,名曰聚灵莲纹,乃玄清用剑化针亲手刻下。
这道莲纹会源源不断地吸食周遭的灵力锁进她的血液,是她多年来修为不得寸进的元凶。
仗着足够碾压她的实力,玄清并未对她过多隐瞒,还曾迫她以道心起誓,不准她将莲纹相关的事透露给第三人,而作为交换,他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提供她所需的一切修炼资源。
交换,呵,说得好听,她却完全没有拒绝的资格。
她甚至怀疑玄清当初收她为徒本就目的不纯,对她的那些关心照顾也不过是诱她自投罗网的迷障,叫她如何能不恨。
头顶传来一声极淡的轻笑,“原来你还记得。那就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合着只要她受了伤,怎么说都不对,宁薇干脆闭眼摆烂,“弟子不敢。”
“不敢?除了死,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宁薇心中憋闷,负气不再回话。
整个玄天宗,恐怕只有玄清最了解她的真面目,偏偏他对她的威胁最大,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见她吃瘪,玄清愉悦地微抬下巴。
他伸出两指挑起汗湿的薄纱,扫了眼那白玉肌肤上红得刺眼的大小伤痕,又飞快撇开手,转身飞落至主位,一掀法袍稳稳坐下。
“说吧,秘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于你伤成这样?”
“没发生什么大事,”宁薇抬头冷静回道,“和大师兄走散后......”
玄清嘴角微嘲的笑令宁薇顿了顿,改口后继续说下去,“我私自离队后,偶遇山石崩裂,因修为低下神识薄弱,来不及提前防备,才被山石砸伤至此。”
两人心知肚明,所谓''走散'',不过是她对外的借口——玄清以为她是为了贪邬源那点丹药,对此举十分不待见,骂她因小失大,徒增风险;只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为斩灵根所需的灵草去的。
“就为了那些丹药?”玄清再次疑道。
宁薇脑子转得飞快,脱口道,“那可不是普通的丹药。”
她焦急的神色转为遮遮掩掩的羞恼,捉着纱衣道,“那可是......邬源的丹药。”
玄清一双狭长的凤目微眯,忽地从主位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你去找过他了?”
宁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审视惊了一跳,以心虚的气音如实回道,“我刚......刚从他那回来。”
刚回宗门那阵,她本是想按惯例先来玄清主殿汇报的,可一路飞来冷清异常,拢共没见着几个同门,一问才知,恰逢新一轮的拜师大会开幕,得了闲的弟子都去比武大殿看新弟子去了。
既然如此,玄清肯定也不在玄清殿,她当即掉头飞往小苍峰。
“我记得我早就告诉过你,”玄清的身形和气息于刹那间靠得极近,把宁薇吓得一个激灵,“姓邬那小子是有婚约在身的。”
他低头睨她,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你最好趁早断了那些痴心妄想,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薇顺势落寞低头,“弟子明白,弟子只是......顺心而为罢了。不曾期望得到什么。”
对,她就是因为爱慕邬源才不顾危险离队帮他采灵草的。
玄清没再追问,周遭一时静得只余她的呼吸声。
“蠢得可笑。”
宁薇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扑面而来的灵力吹到了殿外,那高大的殿门在她面前重重闭合,骇得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猝不及防抵上一堵温热坚硬的墙。
“小师妹,师尊又罚你了?”
一双温暖的手拢住了她的臂膀,虽然很快松开,看起来只是怕她因重心不稳而摔倒,可宁薇还是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
她猛地回头,只见漫天星点之下,燕璟温润俊逸的脸庞被殿外暖黄的烛笼照得微亮,因微笑而下凹的酒窝衬得他的笑容越发温柔可亲。
“小师妹,数月不见,想我了没?”
宁薇僵硬地点点头,喉咙里闷出一个短促的‘嗯’字。
燕璟满意地抬手揉揉她的发顶,“我给你带了礼物,随我来拿吧。”
......
抱着饴糖荷包和那枚兔子荧光灯回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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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苑时,宁薇耳后的热度还未褪下。
寒凉的夜风吹来,只将她繁杂的思绪暴露得更加明显,令她不得不正面这对她来说极为鲜见的异样。
其实她也不知她对燕璟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思。
她仍旧无法做到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可他对她来说,无疑又是有些不同的。
当年刚拜入玄清门下时,大师兄江珩待她十分冷淡,虽从未亲口说过嫌弃之语,可与他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她能察觉得出,他对她这个新入门的师妹是有些不满的。
江珩出自名声赫赫的修仙大族陵阳江氏,其亲眷多是惊才绝艳的单灵根天才,他本人更是个中翘楚,乃变异风系单灵根兼天生剑骨。
而她是水木金三灵根,更别说有那甚嚣尘上的作弊流言在,江珩不待见她似乎也情有可原。
多年来,她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着,说不上亲近,却也相安无事。
不同于出身名门望族的江珩,二师兄燕璟也自凡尘中来。虽不清楚他的过往,可她有切身的体会,自然能明白,凡尘中人就算有出众的天资,想要拜入玄清门下也并非易事。
燕璟虽身负水系天灵根,与江珩同为万中无一的天才,却待她极好,不仅顶着风言风语去内门弟子所居的栖梧峰接引她,还亲自为她置办了这座小荷苑。
她也曾怀疑过他是否是别有用心,即使他素来名声极好,她也没敢放下警惕,与他不远不近地相处了几年,可时至今日,他的言行始终如一,得了她的忽冷忽热,也不曾为此落寞伤怀,反倒数次站在她的立场考虑。
“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的委屈,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抵触他人的靠近的。”
“但你放心,我只是在做我身为师兄该做的事,你不必为此有所负担,只管专心修炼便是。”
玄天宗的百年,她打过交道的少说也有百人,尔虞我诈、阴阳两面的事见得多了,也唯有燕璟说这样的话时,她心里会有几分触动。
如今这玄清峰上,江珩修为拔尖、战力超群,常作剑峰弟子表率,带领筑基期、金丹弟子外出秘境探险,或参与不同宗门之间的大比;
而燕璟则更加自由。或许是考虑到他凡世出身和周全性格的缘故,掌门和长老们时常会派些俗世任务给他,导致他一出山就是几月之久。
每次回山,他都会单独给她带一份礼物。从那些礼物来看,他应是天南地北都去过一趟,许是待人接物多了,比其他苦心修道的剑峰弟子风趣健谈得多。
“咔哒。”
宁薇关上门,将饴糖荷包和兔子荧光灯轻轻放在陈列古籍的书案上,拉了个藤椅于书案前坐下。
她双手托腮静静看了会,捻了块饴糖入口细细品味。
随着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点兔子灯的鼻子和耳朵,“二师兄......下次出山又要去多久呢?”
念完后满室寂静,她推开窗户任夜风灌入,闭着眼吹了好半晌,才让聒噪的心绪平静下来。
另一边,茶香四溢的静室内,燕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茶水。
水中倒映的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除却如墨般浓郁的乌发,她从眉眼到肌肤皆是淡淡的,透着股不染纤尘的味道。
她忽起身离了案前,背对着他宽衣解带,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背,其上红痕斑驳杂乱,令人见之揪心。
水色衣裳缓缓滑过渐渐收窄的腰线,燕璟忽地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茶杯离手时化作齑粉滑落,他盯着手心雾蒙蒙的瓷砂残余静默半晌,忽勾起个略显玩味的笑,“玄清,你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3. 幕后凶手
因着和执事堂堂主林风生沾亲带故,林莺莺于秘境中身死的消息不过三天就传遍了整个玄天宗。
丹峰主峰,炼丹大殿。
穿青绿常服的丹修弟子们盘腿分坐于统一制式的青铜丹鼎前,趁着长老还没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听说了吗?林莺莺的魂灯灭了!”
“哪个林莺莺?”
“嗐,还能有谁?就是执事堂林堂主的外甥女!”
“林堂主平时最宠这个外甥女了,比他的亲儿子亲女儿还要疼呐。”
“听说我们峰的云翳长老本已决定收她为徒的,谁料......哎,真是世事无常。”
“是啊,若是意外倒也罢了,若是人祸......啧啧啧,林堂主和云翳长老肯定不会放过那幕后凶手的。”
“依我看,多半不是意外,这次的秘境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给低阶弟子练手的罢了。”
“那你们说说,如果是人祸,可能是谁干的?”
“......”
大殿里静了一瞬。
忽有人提醒道,“看她死了谁最好过呗。”
“宁薇?不可能吧,她才筑基初期的修为,据说上次宗门比试,连玄清真人赐给她的剑都拿不稳......”
“对啊,能杀得了她还不留丝毫痕迹的,多少也得是个筑基后期吧。林莺莺平时那般行事,得罪过的人可多了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
邬源出现在门口的刹那,殿内一众男女丹修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邬师兄,”一近门的女修直接站了起来,扭着垂下的一缕头发柔声回道,“在说林道友陨落的事呢。”
邬源微微颔首,似是对此类传言不感兴趣,直接往那顶最大的丹炉走去,捻起一抹丹火在掌心跳跃。
“云翳长老有事外出,今日就由我来代为讲授炼丹精要。”
虽然邬源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但在座弟子均无任何异议,闻言皆是肃穆了神情、端正了态度,势要好好听他讲解各个阶段的炼制精髓。
对于他们丹修来说,修为如何不过起个延长寿命和收服丹火的作用,能成功炼出稀缺的丹药、减少其中的丹毒残余,才能成为受人追捧的大丹修,被各大宗门和家族奉为座上宾。
而这几点,邬源师兄年纪轻轻就全都做到了,由他代为讲授炼丹,似乎再为合适不过。
......
“师尊,我没有杀她!”
“我躲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她?”
被绑住手腕押着往外走的宁薇挣扎着回首,眼眶泅红,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玄清不自觉抬脚往前跟了几步,两个押送宁薇的执事堂修士十分有眼力见地停了下来,朝林风生望去。
林风生眸色一冷,看向玄清时却换做十成十的恭敬,“玄清尊上,我带此女前去,只是想用真言咒问她些东西,并非认定了她就是杀害莺莺的凶手。”
说到‘杀害’二字时,林风生眸中闪过难以掩饰的痛色。
他停顿半晌,从怀中掏出掌门令牌朝玄清出示,“若洗清了她的嫌疑,我自会完完整整将此女送回贵峰。”
玄清抿唇不再说话,宁薇盯着他冷淡的眼,忽地落下两行清泪,挣了挣胳膊倔强问道,“凭什么?”
也不知是在问林风生凭什么将她带走,还是在问玄清凭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
“林莺莺活着的时候就欺负我,难道她死了之后我还要受她欺负吗?”
“谁知道执事堂会不会滥用私刑?我不去!”
“住嘴!”林风生指着她斥骂道,“我执事堂奉掌门之命,协管宗门上下大小事务,向来公平公正,哪容你这小女子空口污蔑!”
他觑了眼玄清的脸色,急忙吩咐两个执事堂修士,“还不快把她带走!”
“师尊!师尊!我不去!放开我!师尊......”
宁薇挣扎的声音消失在玄清殿主殿,林风生对玄清弯腰拱手,道了声告辞正欲退下,忽听他淡淡道,“就算宁薇真的做了什么,也得由我这个师傅亲自来处置。”
言下之意,无论情况如何,他都需把宁薇全须全尾地送回玄清峰。
林风生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却不敢反驳这连掌门都以礼相待的玄天第一剑修,只得恭敬回道,“这是自然。”
离了玄清视线,宁薇便不再费劲折腾,只维持着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不令身旁两人起疑。
那真言咒她心里有数,自然不怵林风生口中的拷问。只不过下次秘境之行她已有了眉目,听说略有些凶险,她怕玄清不同意她跟着江珩去,才故意如此行事乱他心神。
虽然很难说玄清是否有‘愧疚’这类情绪,但既然躲不过,趁机多增加些筹码总是没错的。
......
宁薇被关在牢狱最靠里的那间,隔间的女修一见她就扒在栏杆上问,“你就是宁薇吧,我听说过你。”
宁薇靠在稻草堆边坐下,理了理手铐回以客气一笑。
拜入玄清门下这些年她近乎人人喊打,这玄天宗谁没听说过她。
“听说你被那林莺莺欺负得可惨,就没想过杀了她?”
怎么一见面就问这个?宁薇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平静回道,“林莺莺已经死了。”
这时候再谈想不想杀她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风险。
“我知道!”那女修似乎没领会到她的意思,显得格外执拗,重复道,“我是问,你就没想过要杀了她吗?”
见绕不过去,宁薇调整坐姿不答反问,“你想杀了她?”
“当然想!”女修毫不避讳地回,“可惜被别人抢了先。”
她倚靠在隔断栅栏上,声音忽变得有些落寞,“我叫冯婷,自陇南来,才刚进入门派不久。”
“我是同我未婚夫一起来的。”
“一路上我们相互扶持,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玄天宗,通过入门试炼的那天,我们约定好一起结丹,而后荣归故里。”
“可不久前,他却突然找到我,说要跟我解除婚约。”
“入门后我着急准备即将到来的拜师大会,鲜少在宗门内活动,听他这么说,简直是一头雾水。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林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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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的鬼。”
“她明知我未婚夫有婚约在身,却频频拉他一起行动,还许给他诸多修炼资源,条件是必须与我退婚。”
“我从不知我未婚夫是这样的人,要说恨,我连他一块恨。”
“可林莺莺她......”冯婷眼中含泪,“她抢了我未婚夫不够,还要抢我进入丹峰的资格。”
“那日炼丹大典,云翳长老要收为徒弟的……本该是我才对。那是我炼制的丹药,不是她林莺莺的,却记在了她的名下。”
冯婷落下几滴泪,咬牙恨道,“当时我就想杀了她的,只是不敢在宗内动手,才追着她去了那秘境。”
宁薇心里一个咯噔,这才正眼看她。
难道林莺莺跟踪她的时候,冯婷也在跟踪林莺莺?那她有没有看到什么?
她一错不错地观察着冯婷的神色,只听她怅然交代道,“可惜,我把她给跟丢了。出了秘境才得知她身死的消息。”
“我就说,想杀了她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冯婷语调逐渐上扬,神色亦难掩畅意,“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不知是哪位道友出的手,我真想好好谢过他。”
宁薇缓缓吐出口气,佯装好奇问,“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林莺莺是死于他杀?”
冯婷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秒,随后含糊回道,“我猜的。”
“林莺莺这人从不以身涉险,身上防御法宝一大堆,什么事都要旁人代劳。要不是有人专门去杀她,她怎么可能会死?”
宁薇眸光微闪,点头附和道,“道友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冯婷回她一个讪笑,忽感谢她愿意听她把话说完,“上一个被关进来的道友完全不理我,只想快点过了那真言咒的拷问出去才好。”
真言咒,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只能说真话的咒术,归属于阵符峰的符箓一类。
不过此咒有明确的限制,只能用来问中咒者是否做了某件事,以及为什么要做这事,否则施咒者很容易遭到反噬,严重点的走火入魔也不是不可能。
宁薇不由轻松起来,问冯婷,“上一个道友?你被关在这很久了吗?”
冯婷抬头望了眼四方密闭的囚牢,抱着膝盖闷声道,“从秘境回来的当日我就被关在这了。我刚入宗门无人撑腰,他们自然是想关我多久就关我多久。”
“等我从这出去了,就离开宗门,回陇南找我爹娘去,”她声音哽咽,逐渐语无伦次,“反正在哪修炼都是修炼......我爹娘都是筑基后期的修士,我还能陪他们好久......”
“宁薇!到你了!”狱卒呼喊的声音自远而近。
宁薇缓缓起身往门口走去,离开前不禁回头瞥了眼将头埋在膝间抽泣不止的冯婷。
既如她先前所说,是历经了千难万险才来到玄天宗的,又怎会轻易舍弃在此修炼至结丹的机会。
冯婷应是怕出不去这地牢了,才用这样的说法聊以自/慰。
刚到玄天宗时,她的处境跟冯婷也差不了多少,毫无背景,孤立无援,想着凭自身的努力获得应有的报酬,却无可避免地被牵扯进一些劳心费神的破事。
4. 兄妹通奸
执事堂大堂。
林风生坐在最上方,一旁还有因痛失爱徒前来听审的云翳长老,以及代表掌门殿前来主持公道的沈绛尘。
沈绛尘乃玄天宗掌门沈凌霄与太上长老玉微真人之子,未满三十便修至结丹,放在哪都得被夸一句天骄。此刻穿金边立领常服,波澜不惊端坐上首的模样,自成一派矜贵气质,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掌门殿专门派他过来,也算是彰显了掌门殿对此事的重视。
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邬源竟也出现在此处,以往她去找他,十次里有九次他都在封山炼丹,最近怎么如此空闲?
短暂地与他对视片刻,宁薇便避嫌似地挪开了视线。跟他的那些交易,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一通扫视下来,林风生已将真言咒打入她的识海,他没有收力,狂躁的灵气把她的识海刮得生疼,胃里顿时倒海翻江,宁薇也没忍着,直接捂着肚子弯腰干呕。
坐在一旁的邬源同沈绛尘一齐朝林风生看去,只不过目光各有侧重,沈绛尘多是不解,邬源则带上点闪烁不定的诘责意味,身上隐约泛出绿色的木系灵力。
林风生眼皮一跳,没想到宁薇竟如此孱弱,众目睽睽之下,只好佯作歉意,向在场地位最高的云翳长老交代,“今日审的人太多了,有些疲累,一时失了轻重。”
云翳长老摸着胡子,有些尴尬地瞥了邬源一眼,私下传音道,“邬贤侄,莫气莫气,林老弟应当不是故意的。”
邬源迎着林风生转来的视线撂开袖子冷哼一声,没当着长辈的面继续发难,重新将目光投向被拘灵阵罩着的宁薇。
除了最初进执事堂的那一眼,她便只盯着地面看,也不知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咳咳,继续吧。”云翳长老隔空抬手。
林风生便起身走至宁薇面前,阴厉地质问她道,“是不是你杀了莺莺?”
在他颇具压迫的目光下,宁薇缓缓抬头,“不是。”
林莺莺是自爆而亡,又不是被她杀死的。
连日来未曾变过的回答令林风生胸口阵阵发闷。
不过他仍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与林莺莺有诸多过节的宁薇。
就算不是亲手杀害,也有借刀杀人或推波助澜的嫌疑。这也是冯婷否认杀害林莺莺后仍旧被他关在地牢等候处置的原因。
林风生接着问她,“在秘境里,你是不是见过莺莺?”
宁薇回答,“是。”
林莺莺身死的前一个时辰,她去那处洞穴采摘邬源需要的灵草,出洞后不久偶遇林莺莺一行,虽然她立刻改道,却还是被林莺莺发现,继而跟踪了她一路。后来她察觉到有人跟踪,引林莺莺出来,又与她单独对峙。
林风生深吸一口气,追问道,“那你见她的时候,是否出手伤了她?”
“是。”宁薇再次垂眸,谁也不看了。
堂中议论声渐起,云翳喝道,“安静!”,又对林风生道,“林老弟,继续吧。”
“你为何要出手伤她?”林风生咬牙切齿问,听那语气,似乎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
宁薇心里哂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怕极了的委屈模样,“因为她跟踪我,并且威胁到了我的性命。”
林风生的眼白里已悄然爬满血丝,再度发问,“是你杀了莺莺?是不是你?”
宁薇仍是那个回答,“不是。”
嵌入她识海中的真言咒对此没有丝毫反应,说明她并没有撒谎。
在座的修士已从这对话中拼凑出了个大概——
秘境内,林莺莺跟踪宁薇,同往常一样,想要给她一个''教训'',宁薇不得已出手自保,不过因修为低于林莺莺,只能伤了她,没能杀了她。
就是不知道,宁薇到底将林莺莺伤到了何种程度,这又是否间接导致了两人分开后,林莺莺在别处灵力不支、遇险身死。
邬源握紧木扶手,掌心微汗。难道那天她身上的伤是与林莺莺缠斗所致?那她为何不告诉他?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林风生紧盯着宁薇,低声念叨着什么,在众人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要你给她偿命!”伴随着这声骤起的怒喝,蕴含着杀意的灵力朝困于拘灵阵中的宁薇袭去,令她避无可避。
被击中的刹那,宁薇似乎听见骨头破碎的声音,恍惚间她仿佛灵魂出窍,于半空中看着她的身体如脱线的风筝般砸落在地。
后腰处似有什么东西隐隐发烫,她如沙溃散的意识随之回归,胸膛痛得似被斧头敲过,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顺着喉管极速上涌,她‘哇’地吐出一口血水,头脑却在这泼天痛意中越加清醒。
旁审的几人在那一掌灵力挥出时齐齐下了座,虽未来得及阻止,却也制住了林风生令他不能再度暴起伤人。
云翳长老拦着林风生,胡子吹气直骂他荒唐,沈绛尘左右手各撑开一道防护结界挡在中间,邬源则蹲下身托住宁薇的下巴给她塞了几颗疗愈用的天阶丹药,末了收回染血的手指,藏于身后微微蜷起。
天阶丹药起效极快,宁薇恢复了些许力气,瞪着林风生情绪逐渐激动,“我已被下了真言咒,所言句句属实,你为何还要出手伤我?就因为林莺莺是你的外甥女?就因为她生前看不惯我?你所谓执法堂公平公正,难道就是这样的公平公正法吗?”
一片嘈杂人声中,林风生忽抱头痛哭,“因为莺莺是我最爱的女儿,是我与祺妹唯一的女儿啊!”
“我誓要让那真凶偿命!我誓要让害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此话一出,执事堂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风生这是心境不稳之下被真言咒反噬,才不自觉地回应了宁薇出于愤怒的诘问。
当初林风生之妹林祺匆匆下嫁,所嫁夫婿不日便撒手人寰,后来她生下一女取名莺莺,随母姓林,林风生念其孤苦无依,将其接回玄天宗悉心照顾,听着还算一桩美谈。
但若林莺莺生父当真是林风生,这其中可就大有文章了。
先不说他那妹婿病故是否有蹊跷,单这兄妹通奸、怀子下嫁的事,就足够令林家蒙羞的了。
“莺莺!我的莺莺!”林风生哭天抢地道,“我愧对你们母女啊!”
这下属实是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了。
云翳颇感晦气地撒开手,无故牵扯出这样一桩丑事,他痛失爱徒的心情都被冲淡了许多。
罢了,想必本就没有这师徒缘分,他又何必为之伤怀至此。
他叹了口气,冲沈绛尘道,“我这就去禀告掌门,绛尘,你随我一起?”
沈绛尘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闻言沉稳地点头应他,“长老请。”
“等等!”宁薇抓着邬源的胳膊站起来,情急之下没注意邬源竟一声不吭地由着她借力。
“云翳长老,被关在地牢中时,我偶然听得一件事。”
“不久前您以炼丹大典招收亲传弟子,其中结果似乎有些蹊跷。您一去便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云翳这才注意到,宁薇竟是被邬源这倨傲十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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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搀扶着的,眼珠骨碌一转,忽移目询问邬源的意见,“邬贤侄以为呢?”
邬源抿着唇撇过头,答道,“她小心思多,却是不擅说谎的。”
宁薇莫名其妙地瞥了邬源一眼。
她不擅说谎?她若是不擅说谎,坟头草都八尺高了。
见他们此番交互,云翳捋着胡子的手微顿,转头对沈降尘道,“绛尘,老夫先随这位小友去地牢一趟,此事就由你先去向掌门禀告吧,我随后就来。”
沈绛尘拱手应好,又冲邬源点头示意,平静的目光在宁薇苍白的面上一扫而过,随后大步出门吹响口哨,哨声刚落,门外便凭空飞来数只小型火凤,待他轻点脚尖飞落上去,那些火凤竟化作无数道光影聚拢,成了只遮天蔽日的流火凤凰,啼叫着一飞冲天。
各峰在外活动的弟子注意到这异像,间或指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惊呼。
“快看呐,是沈师兄的契约灵兽流火凤凰!”
“哇,好生威武的凤凰!”
“真漂亮!我何时才能契约一头这样的灵兽啊?”
宁薇亦仰头盯着那远去的凤凰,眼里露出些许艳羡的神色。
邬源忽地出声,唤得她回神,“不是要去地牢吗?”
宁薇收回目光看向他,这才意识到与他的距离有些过近了。
正有些不知所措,邬源忽松开她问,“你还能走吗?”
“能。”她答。
本以为结丹中期修士正面一击会令她昏过去,没想到现下她除了胸口钝痛竟没什么别的不适,应是邬源的丹药起了效。
“既然能走,那就走吧。”邬源煞有介事地跟她拉开距离,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涌到嘴边的感激之语霎时被压了下去,宁薇没再看他,转而对着站在两人中央的云翳道,“长老,随我来吧。”
......
“疼不疼?”
小荷苑内,燕璟的掌心隔着衣物落在宁薇肩侧。
猝然贴近的温度令宁薇睫毛一颤,她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放于膝前的手不自觉攥紧,“已经不怎么疼了。”
多亏了邬源的疗愈丹药,这瘀伤调养半月便能全好,不过是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我是说当时。”燕璟补充道。
宁薇心跳漏跳一拍,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燕璟自问自答,“肯定是疼的。”
浓郁的水属性灵力自他掌心倾泻而出,包裹住她肩侧淤红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损伤的肌理和经络。
他的声音褪去了一贯的温柔,多了几分凛冽的杀意,却不是对着她的,“若不是今早掌门找我过去议事,我是绝不会任他们就这样把你带走的。也绝不会任那林风生出手伤你。”
宁薇眼眶发酸,悄悄深吸一口气。
其实把她带走才好呢,受了伤还更好跟玄清谈条件。
她压下那点没用的委屈,仰首对燕璟笑道,“没事,师兄不是赶来执事堂接我回峰了嘛。师兄对我最好了。”
燕璟一怔,落于她肩侧的浅蓝色灵力如涛波动。
“对了,师尊呢?”宁薇疑惑问他。
她回到玄清峰后,玄清一直没有露面。
照理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还受了重伤,玄清肯定要第一时间来查探她情况的,今日却跟隐了身似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是反常。
燕璟缓缓收回手,眼里浮现与她如出一辙的疑惑,“我去接你前,师尊已经进入闭关,如今主殿有禁制法阵护着,谁也进不去。”
5. 魔头师尊
将冯婷安顿在云峰后已是夜幕初上,云翳站在云雾飘渺的云峰大殿远眺半晌,终是叹了口气,踏上一竹叶似的轻舟,朝远处隐约浮动着光亮的小苍峰飞去了。
那些浮动的光亮乃灵植灵草充裕到外溢的灵气,如同流萤点点,将有着灵田百亩的小苍峰装点得如同幽夜秘境。
“邬贤侄!”
云翳远远一声喊,邬源便放下竹篓从灵田旁的木屋里绕窗而出。
他穿着一袭青翠法袍,眉眼清隽髻发半束,长身玉立嵌于成簇的灵草中,一眼望去说是落于凡尘的仙人也不为过。
云翳打量着沿途灵草落于邬源身旁,感慨道,“你养的这些灵草,饶是老夫看了都不由羡慕几分呐。”
“师伯莫要说笑了,”邬源谦虚回他,“我入丹道不过八十余岁,即便有爹娘费心帮衬,也是远远不及云峰千年传承的。”
云翳笑着拍拍他的肩,“你们这些后辈真是越来越谦虚了。”
他活了千余岁,见过的丹修数不胜数,哪能不知,以邬源的天资和努力,就算没有他爹娘的传承,迟早也能扬名玄天,那所谓玄天宗‘丹峰嫡传’的出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外行人只看得见他享有众多修炼资源,对他诸多羡慕嫉妒,而他们这些内行早已不知将他的爹娘羡慕了多少遍,恨不得邬源这后辈是自己生下来的。
受天道法则限制,此方修士修为越高,便越难有子嗣。拂华和青阳这对爱侣老来得子,又见他天赋喜人,自然是各类资源尽数倾出,对他亲自教导极力培养。
也正因如此,邬源早被定下了娃娃亲,女方乃邬家世交、云洲莲氏女莲晚,也是个天赋卓绝的炼丹天才。两家盼着他们延续血脉,给邬莲两族再添个绝世天骄。
当下青阳和拂华正往云洲拜谒议亲,思及白日执事堂动乱时邬源的反应,他这个老友难免心生忧虑。
“你和那宁薇是怎么回事?”他开门见山地问。
邬源肩背一绷,面上却是无多表情,“只是跟她有些交情罢了,看不得她平白无故被人冤枉打伤。”
“哦?什么交情?我竟从没听说过。”云翳诧异地瞪眼,“我只知这小友名声有些不好。不过她能替我徒冯婷申冤,想来也不至于坏到哪去。”
“她......”
不知为何,云翳这番话忽令邬源想起了宁薇第一次来小苍峰找他时手颊染血的虚弱模样。
“邬师兄,听说你需要秘境里的灵草。所有的秘境我都能去,我愿意帮你采灵草,只要你能给我保命用的丹药。”
他恍惚开口,“她天资不佳,此生难以结丹,因此常去秘境内寻找突破的机缘,屡屡负伤而出。数年前她曾找到我,提议帮我采摘灵草,以换取保命的丹药。”
“原是如此,”云翳略显沉重地点头,“这小友也是个可怜人。”
天资不佳,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而明知如此却还能为了一丝突破的可能拼尽全力……想必邬源于她的那些照顾,多半是出自同情。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云翳不再多做打扰,临走时跟邬源提起刚入丹峰的冯婷,“对了,我新收的这徒弟炼丹天赋不错,可惜来路曲折,道心有些不稳。我跟她说,今后有不懂的可以来请教你,你多帮我照顾着她点。”
“这是自然,师伯放心。”
目送云翳飞远后,邬源在原地无言呆立片刻,才缓缓转身回到炮制灵草的木屋。
从执事堂回来后,他就一直待在这木屋炮制灵草。可往常熟悉的步骤并没有让他的心绪得到平和,看见她叫着“二师兄”奔向那人时胸腔中涌出的怒火似乎发酵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空荡荡的,带着莫名的迷茫和失落,就像他第一次炼丹失败时那样。
窗外虫鸣聒噪,邬源静默着走到窗边,将竹篓中炮制到一半的山参全都倒入了泥里。
......
夜间暴雨倾盆,从打坐中惊醒的林风生看见房中的模糊人影,顿时吓得手脚发软。
“你,你是谁?”亏心事做多了又探查不到对方的修为,他按耐恐慌强自镇定,“有什么仇怨,我们去找掌门说清楚!”
因白日失了理智出手伤人,他背上受了戒律堂三十六戒鞭,此刻与人硬碰硬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他只能搬出玄天宗不可私自寻仇的门规震慑他。
可来人不语,只是一味朝他靠近,冷冽的杀气直逼门面,林风生只能奋起反抗。然而他挥出去的灵气如同泥牛入海,未曾对那人造成丝毫的影响,甚至没有拖慢他缓缓上前的步伐。
“啊!我的耳朵!”
剧痛传来,林风生双手捂耳惨叫,鲜血喷射而出顺着小臂滑落。
惊雷伴随着闪电响起,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人黑袍加身,将脸遮得严实,仅露出双冰冷狭长的红瞳凤目。
“我都说了,她只能由我来罚,你还敢伤她?”
电光火石之间,林风生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不可置信喊道,“你是......!”
然而还未等他说出那个名字,就被一柄淬着青焰的黑刀割了喉咙,那伤口不断冒出黑烟,扩散得越来越大,逐渐吞噬了他的喉管、颌骨和胸骨。
濒死之际,他痛不欲生,依稀听那人道,“既听不懂人话,以后便不用再听了。”
黑袍男收回匕首,心满意足地推门而出。
他望了望檐下如瀑的雨水,又看了看黑色衣角上并不明显的血液,忽烦躁地啧了一声,“真难看。”
还是白衣好,血花喷洒在白衣上,跟烟花一样漂亮。
只可惜,他已有八百年没穿过白衣了。
......
玄清抱着头半跪在主位前,冷汗涔涔面白如金纸,“蠢货!你做了什么!?”
“杀了个人。”刚刚回到识海的分魂声音古怪嬉笑,丝毫不把人命当回事。
“你这蠢货......”玄清额头青筋迸起,半睁的眼里满是厌恶和烦躁,“只会给我添乱。”
“蠢货?添乱?哈哈哈哈哈——”
脑中声音肆意大笑,恶意嘲讽道,“咱们俩到底谁是蠢货?谁在添乱?”
“我是怎么出来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若不是在宁薇受那一掌时,他通过聚灵莲纹为她挡下那道触及心脉的致命伤,沉睡已久的分魂根本不会有苏醒的机会,他也不会因受分魂大法反噬而虚弱至此,甚至一个不察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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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玄清咬紧牙关,“那你也应该知道,她现在还不能死。”
“我当然知道,”分魂悠然答道,“我是你最真实的欲望,你的所思所想,我全都知道。”
紧接着,他语气一厉,“所以我杀林风生,也是因为你本就想杀他,不是吗?”
“......”
玄清眸中有嗜血的红光闪过,抿着唇默认了分魂的说法。
林风生差点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他当然想杀了他。
“嗯?有人来了。”分魂忽警惕道。
玄清主殿外布下了禁制法阵,有谁能越过禁制到大殿门口来?
“是她?”
脑中声音忽变得玩味,甚至带上几许微妙的迫不及待。
“人都到门口了,不出去见见吗?”
“滚!”玄清眼中红光更盛,不由捏紧拳头闭目宁神。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异常,在他的状况稳定之前,他只能假称闭关不见任何人,更别说宁薇是偷偷潜进来的,他如何能出去见她?
他压制着脑内的剧痛,分出一缕神识去查看门外的情况。
只见宁薇穿着身黑衣,配合隐匿术藏在门外石灯后,三色灵力化作的小剑正试图顺着门缝往里钻——
用的全是他教的功法。
玄清神色一滞,差点没能拦住那点微弱的驳杂剑气。
将那剑气打散后,他脱力似地靠着主位翻坐于地上,眉眼半阖望向那高大的殿门时,眸中跳跃着的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一门之隔,宁薇从石灯后绕出,皱眉凝望那高大的殿门,心中疑惑更甚。
玄清闭关得实在太突然,从燕璟那听到这消息时,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趁夜来探查一番,可惜一无所获。
她也是偶然间发现的,笼罩在玄清主殿外的禁制法阵对她不起作用,如今看来,她也只是能在周遭逗留,无法进入到主殿里去。
“怎么这就走了?”分魂在脑海里叫道,“我还没看够,快跟着她回去!”
“够了!闭嘴!”玄清的冷声怒喝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双手施法结印,眉心渐渐撕开道梭形的裂口。
两道红色血雾自他的眼瞳流向眉心,为他那双狭长的凤目凭添了几分凌厉诡谲的美感。
分魂罕见地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没了那股不着调的风流轻佻,“没用的,下次进阶大乘,我们就会合并到一起。”
而他剥离出来的情绪,都会在那时悉数回归。
见他不语,分魂又问,“你有去寻找其他的办法吗?”
玄清冷笑一声,“要是有其他办法,我还至于在这玄天宗待上八百年?”
“......你别不当回事。我现在甚至想舔她的......”
“住口!”剥离了情绪后再提及她时,玄清眼里只剩冰冷的厌恶。
“穆绰啊穆绰,”分魂在他的刻意压制下被困意席卷,失去意识前,他忧心感慨道,“被人叫玄清叫了八百多年,你可别忘了,你原本就是我这样的性子。”
“到时候她若真死了,我会疯,你也逃不掉。”
6. 暗流涌动
“这死得也太惨了”
“是啊......谁能想得到。”
昨夜暴雨,林风生悄无声息地殒命房中,其妹林祺推门而入时见那惨状直接晕了过去,还是他大徒弟来通报的掌门殿。
为了避免造成恐慌,掌门殿封锁消息,将此前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全都‘请’到了掌门大殿,曾代表玄清峰去戒律堂督刑那三十六戒鞭的江珩也在其中。
“此事我会派人继续调查,诸位且自行离去吧。”
见没什么可靠的线索,沈凌霄暂时将此事作结,单独留下江珩询问他玄清闭关一事。
“他可有跟你们说过何时出关?”
“未曾。”江珩微微皱眉。
师尊闭关时他正在百里之外的陵阳城参与小弟的合籍家宴,听闻此消息怕是临时出了什么意外,遂立马拜别父亲赶了回来。
回到宗门后一打听,确实是出了点意外,可这意外似乎与师尊的闭关没什么联系。
“那这拜师大会......”沈凌霄语含忧虑,留了半截话等江珩的反应。
江珩目光沉着地从储物芥子中掏出两枚玄清峰通行令牌,回道,“师尊已跟我交代过此届大会中意的弟子人选,若是拜师大会结束时师尊还未出关,我会代表玄清峰去比武大殿将那两名弟子接回玄清峰安置。”
沈凌霄满意地点头,“如此,那便辛苦你了。”
此届拜师大会,想要拜入玄清门下的少说也有百人,其中还有十几个是鼎鼎有名的世家子弟,若是到时候玄清收徒的人选摇摆不定,他还不好跟那些弟子的家族交代。
......
“宁薇!这!这!我在这!”
宁薇从飞剑上落地后,早早等在试剑台的冯婷几乎是跳起来跟宁薇挥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两人聚拢,宁薇颇感不适地皱眉,随即调转脚尖朝冯婷走去。
她实在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根据以往的经验,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总没什么好事。
也不知冯婷吃错了什么药,这几天四处找她。
“那谁啊?宁薇的朋友?真是稀奇......她这种人也有朋友呢。”
“你没看八卦玉牒吗?那是冯婷,挺倒霉的,要不是林莺莺死了,她被抢拜师名额的事可能就被不明不白地压下去了。听说丹峰正要以此事问责林堂主呢。”
“这跟宁薇有什么关系?”
“就是宁薇跟云翳长老告的状,林堂主打了她一掌,她当场就把这状告了回去!”
“这么看来她还是个睚眦必报的......”
“若不然呢?......算了,跟你说不通。”
“宁薇!”冯婷叫得亲热,眼睛也亮如星星,看得出来这几日她在云峰休养得极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提离宗回乡的事了。
“你找我什么事?”宁薇压低声音,言简意赅道。
冯婷朝她身后左右瞥了两眼,模样神秘地道,“这里人太多了,你跟我来,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宁薇低头看了眼她伸出来的手,没握上去,笑意不及眼底,“走吧,我跟着你。”
冯婷略不自然地收回手在身后擦了擦,很快又振作起来,“剑峰这一带我还不熟,要不你带路,我跟着你?”
剑峰群峰当中有不少立于云海上的亭子,统名观云亭,专供弟子们空闲时谈天小憩。
宁薇领着冯婷先后飞落在观云亭上,四周云雾飘渺,被远处一轮悬日洒下的光辉染成了浅金色。
“哇,好漂亮!”冯婷撑着栏杆张唇惊叹,“丹峰那边种满了灵植灵草,怎么看都是一片绿,此处倒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她扭头冲宁薇喊,“今后你来丹峰,尽管来找我,我住在丹峰三大峰之一的云峰,定好好带你转转!”
宁薇神情微松,又从眼前人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展现价值,是最快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可若面对心怀不轨的人,也很容易招致祸患。
这百年来她靠着四处走换丹药,早已成了丹峰的老熟客,比大多数丹峰弟子都熟悉丹峰布局,只不过最近几年攀上了邬源这条线,便只去小苍峰转悠了。
其实不必冯婷带路,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冯婷激动地朝她走了两步,停住后踟蹰道,“其实......”
“其实什么?”宁薇疑惑道。
“其实我知道,是你杀了林莺莺。”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宁薇瞬间换了副表情,眼底迸射出清晰的杀意。
如果冯婷敢威胁她,她绝不会让她活着走出剑峰。
冯婷缩了缩脖子,并拢双指向天发誓,“我以道心向天道起誓,我绝不会把此事告诉除宁薇以外的任何人,今后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宁薇的事。”
见她叽里咕噜连发两誓,宁薇有些愣神。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她竟这么自觉?
冯婷看了眼四周,小声道,“我听师父说,她在秘境里跟踪的人是你。结合我跟踪她时看到的那些,几乎可以肯定是你反杀了她。”
“因为她明显也是奔着杀你去的。”
对于林莺莺的杀心,宁薇并不感到意外,仍是犟口道,“你想多了,我没杀她。她那是自作孽。”
冯婷没有反驳,转道,“我来找你是想亲自感谢你。”
“你不仅为我报了仇,还助我拜入师门,对我有大恩,”冯婷从腰间储物袋里掏出两瓶丹药,微颤着手朝宁薇递去,“这是我离家时,爹娘赠予我的回元丹,我想转赠与你。”
宁薇瞳孔一缩,没有立即接过。
回元丹能够扫除修士体内的暗疴,帮助修士回到未曾受伤的全盛时期,丹毒残余更是几近于无。换个说法,只要是受过重伤的修士都需要此丹修复经络。不过炼制回元丹的原料中有几味灵草近乎绝迹,这导致回元丹一直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
冯婷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一下拿出来两瓶?
“我祖上......曾出过一位炼虚期的丹修,”冯婷小心翼翼地抬起双睫,“不过那已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据说老祖给族人留下几瓶丹药便不知所踪,千年来不曾与家族有过联系,多半已经陨落......”
炼虚级丹修,如今玄天宗的几位丹峰长老,最高也才化神中期,便是冯婷的师祖,云翳长老的师父木易子,算下来也活了千余岁了。
若是冯婷所言属实,那位木易子长老肯定也听过这炼虚丹修的名头,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宁薇只接过一瓶,将剩下那瓶推回去,“回元丹稀缺贵重,又是你爹娘专门留给你的,我拿一瓶就好。”
“还有,你的这些家族渊源,还是少跟人提起为妙。”
不然说不定会牵扯进一些错综复杂的陈年往事。
“我晓得的,”冯婷面色严肃起来,“我爹娘也跟我说,不要将此事告诉不信任的人。”
“咳咳,”宁薇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还是结丹后就离宗归家?”
“我......我其实是想留在宗门的,”冯婷举棋不定,“丹峰物资丰厚乃玄天罕见,长老和导学师父们又毫不藏私,在这里我能学到很多东西,也不用担心炼丹时的灵石消耗。”
“我想重振家族的荣光,可我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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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期望我有多高的成就,只说结丹之后便可坐镇家族,做个中兴之才,招揽修士以护佑族中子孙。”
一个结丹期的丹修,放在西边的陇南,确实足以吸引其他修士为其所用,可......冯婷的上限绝对不止于此,若是为了挽救走向凋敝的家族而放弃修行,对她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沉重了。
宁薇思忖片刻,道,“或许你可以把你的难处告诉你的师父,他应当也不想失去你这个失而复得的徒弟。”
玄天宗势力庞大,云翳在丹峰的分量又举足轻重,说不定能直接找到关系庇护冯婷的家族,令她安心修行。
“嗯!”冯婷重重点头,“我回去就跟师父说!”
......
“哥哥......莺儿呜呜呜呜”
一体态丰腴的貌美肤人披头散发地伏在两座新起的坟冢前,大风刮过,将那白色的纸铜钱吹了她满背,更显萧瑟凄凉。
因为林风生尸身上和林莺莺最后出没的地点附近都出现了魔气,戒律堂暂将两人的死都归到了魔道头上,林祺去问时,只说还在继续调查,却也不知会查到什么时候,最终会否有个拿得出手的交代。
“啧啧,真是可怜呐。”
一道邪肆的声音突兀响起,林祺动也未动,仿佛徒留躯壳在此,魂魄已追随两人而去了。
不过那人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林祺猛地回头,露出双被血丝和恨意充斥的泪眼。
“你想不想为你的兄长......哦不,你的夫君和女儿报仇?”
“我知道是谁杀害了他们,”那人红瞳如血,咧嘴嬉笑时露出上下两对尖利的犬齿,“入我麾下,有朝一日,我让你亲手报仇。”
魔焱山腹地。
祭坛中心的血雾翻滚如同活物,两侧山崖剖面上镶嵌了不少分门别类的人骨、兽骨及各类闪耀的萤石,拉近一看,才知那萤石竟是各种属性的修士金丹和妖兽核。
尽管萧驰渊已来了此处数次,也还是未能认同这位连脸都看不清的老祖的审美——
太过接近于凡俗,不留一点断骨、脏器和血液。
他先是对着那血雾恭敬行礼,而后才对站在一旁脸带魔纹的中年男人喊,“父亲。”
“雯华长老猜的没错,那叛徒果然在玄天宗。”
“叛徒?哈哈哈哈哈......”血雾升腾而起,凝成个隐约的人影,声音嘶哑粗嘎,“萧邺,你这儿子未免也养得太天真了。”
到了半步飞升的境界,哪还有什么叛徒之说,不过是哪方利益契合,便暂时在哪方落脚。
“长老说得是,”萧邺忙应道,“渊儿才二十余岁,阅历尚浅,自是不懂这其中道理,您切勿怪罪。”
萧驰渊双眼微眯,窄而锋利的下颌因心中暗火紧绷,衬得一双薄唇如两行秋叶,冷硬阴寒,仿佛触上去就要割了谁的手似的。
雯华虽有觉察,却不乐意跟这岁数还没他零头大的后生计较,“我已能大致确定那人的身份,此事不用你们操心了,干别的去吧。”
“遵命。”萧邺单拳触地屈膝行礼,蹲到一半甩了萧驰渊一记眼刀,后者便也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行大礼了。
出了魔焱山,萧驰渊便迫不及待问,“这雯华长老不是快飞升了吗?怎么不专心突破,反而急着找那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邺斜他一眼,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不该问的就别问,专心炼你的功去!要么,就去凡世间多学学什么叫举止得宜。”
萧驰渊脚步一顿,看着萧邺自顾自地走远,眼里忽涌起浓烈的怨怼和愤怒。
他回首看了眼那血光冲天的魔焱山,啐道,“呸,老东西。”
7. 师弟师妹
“小师妹。”
燕璟的声音模糊响起时,宁薇误以为还在梦中,于榻上翻了个身囫囵应道,“二师兄走慢些,我快跟不上你了......”
那头稍作停顿,接着传来一声温柔的轻笑。
“原是我搅扰了小师妹的清梦,是师兄错了,师兄跟你道歉。”
宁薇猛地睁眼,几乎是立刻清醒了。
拉着衣裳在燕璟面前站定时,她的手还有些发抖,“二师兄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修士筑基后常用打坐冥想代替就寝,隔三差五闭目休憩只是她的小癖好。尤其是屋外起了风霜雨雪时,拥被而眠对她来说是种别样的享受。
不过当梦话被当事人听见,这种享受毫无疑义地变成悬而未决的折磨。
所幸,二师兄并未深究,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朗柔和,“我来接你一起去墨松居。”
“有新弟子入门,我们得去认认脸。”他道。
墨松居是江珩在玄清峰的住所,坐落于层层松涛中,风吹时树叶窸窣、松香阵阵,是处适合练剑的清修宝地。
而这样的宝地,她拢共就去过两次。
一次是刚拜入师门时,随着燕璟前去认人,而另一次......就是江珩向玄清告状后,她闯进墨松居跟他对峙——更恰当地说,是她单方面的控诉。
那时她刚受了玄清的怒斥和责罚,又担心斩灵根的事因此暴露,惊惧之下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她只能不停地擦,“若我的所作所为惹了大师兄的不满,大师兄直接跟我说就是了,何必非要告到师尊那去?”
“大师兄应当是清楚的,我没有你那样出众的天赋和出生,从小到大,所有我想要的东西,我都得亲力亲为地去取、去争、去夺。努力了不够,花了时间精力不够,还得看运气好不好......如今不过是采些秘境里的灵草去换那些我买不起的丹药罢了,没有拖累、也没有麻烦任何人,是生是死全由我自己承担,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她凭着心里那口气一股脑说了很多,江珩却只回了她一句。
“宗门门规,外出历练时,除非领队弟子同意,其余弟子不得脱离队伍私自行动。”
因为源源不断的泪水,那天的江珩在她眼里其实是模糊不清的,可她就是觉得他从头到脚都格外冷漠、格外可恨。
她恨他的高高在上、事不关己,恨他哪怕见她如此卑微失态,也能淡淡一句‘不遵守门规’就给她下了逐客令。
这回二师兄特地来接她一起,应是顾及到上次的矛盾,怕她独去时尴尬到无所适从。
......
到了墨松居外还未进门,宁薇就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热闹嬉笑声,其中几声“大师兄”叫得格外清晰,是个婉转悦耳的女声。
燕璟肯定也听见了。
宁薇偷偷瞧他一眼,没从他平和的眉眼中看出什么变化。
“怎么了?”燕璟侧目问。
“没什么,我们快进去吧。”宁薇含糊掩饰过去。
随着燕璟一声亲切问候,屋内吵嚷的嬉笑声渐收,江珩同那两人一齐朝他们看来。
“你们来了。”江珩虽如此应声,目光却只不偏不倚地落在燕璟身上。
躲了江珩这么些年,宁薇对此见怪不怪,心里没起什么波澜,只暗自打量着眼前新入门的师弟师妹。
他们看着年纪尚小,身上行头倒是一等一的富贵夺目。
仅说那量身定制的法袍,师弟那身金光熠熠,师妹那身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而两人腰间所佩饰物更是贵重到令人咋舌,师弟的金铃铛好歹还能看得出来是件高阶法器,师妹则似乎是直接拿炼器所需的稀有定阶石做成了条色泽莹润的宝石腰带,只有好看这一项用处。
平日里的装束都如此阔绰,他们定然也是出自修仙世族,怪不得方才跟江珩聊得那么投机。
“喂,你看什么看?你眼珠子都快蹦我脸上了!”
明显不怀好意的语气,配着那张稚嫩俊俏的臭脸,他的态度顿时便分明了。
他讨厌她。
宁薇不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她很久没碰见这种完全不懂得遮掩的人了。
只是不知她何时惹了这未曾谋面的师弟,还是说,仅凭那些流言就足够他厌恶她的了?就跟江珩一样。
她内里心思活络,却是面露忐忑,疑惑道,“师弟怎么这样问?当然是因为你们好看我才看的。更何况,这穿出来的衣裳,佩出来的饰物,不本就是给人看的吗?师弟独独要我蒙上眼睛不成?”
“你!”金熠宸大而有神的鹿眼里瞬间起了两道锋利的怒芒。
宁薇却全似不察,拉拉燕璟的衣袖再度强调,“二师兄,你说是不是?”
燕璟凝着她故作无辜的模样眸色渐深,放于身侧的手指微微蜷动,“嗯,师妹说得在理。”
“四师弟”,“三师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江珩低头看了苏扶楹一眼,苏扶楹便低下头不出声了,只那微微抿起的唇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宁薇眉头一挑。
难不成她对江珩......?
今日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往后这玄清峰应是有得热闹了。
江珩拍拍金熠宸的肩,“跟你三师姐道歉。”
“我......”金熠宸惊愕抬头看向江珩。
在江珩催促的目光下,金熠宸鼻翼翕动,重重冷哼一声,看向宁薇的目光更为刀人,仿佛把这次的账全都算在了她的头上。
“对不起。”他极快地糊弄过去。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宁薇摇头道。
“我说对不起!”金熠宸几乎是吼出来的,眼里也浮上些许气急的水光。
宁薇见好就收,忙摆手笑道,“小事,师弟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金熠宸一愣,忽将唇抿得死紧,难堪地扭头看向地面,耳廓渐渐红成了胭脂。
这下是一点威风劲儿都没有了。
宁薇憋着笑,不经意对上江珩投来的视线,顿时又把那点得逞的快意打散了。
“二师兄......”她隐去了燕璟身后,偷摸看了江珩一眼,又恢复了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江珩令四师弟给她道歉在她意料之中。
江珩就是这样,正人君子,又正得过了头,仿佛将那些腐朽到发烂的规矩一字一句全都刻进了骨子里,任何毁坏规矩的人都不会得到他的好脸色。
对他来说,今日是四师弟不顾师门情谊挑起争端在先,该他道歉。
而她宁薇破坏的规矩,则是以她三灵根的资质,若非玄清意味不明的提拔,根本不配与他们这群天之骄子一起待在玄清峰。
所以她在这里一日,江珩就一日不给她好脸色。
不愉快的插曲过后,这场同门见面会才逐渐走上正途,临到离开墨松居时,宁薇好歹知道师弟师妹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了。
不出所料,他们的家族都是与陵阳江氏并驾齐驱的修仙大族。
刚见面就怼她的四师弟名叫金熠宸,金系单灵根,是礼郡金氏这辈最小的嫡孙,才十七岁。
怪不得如此口无遮拦,恐怕平日里被族中兄秭和长辈们宠得找不着北了。
而灵动绝尘的五师妹名叫苏扶楹,跟燕璟师兄一样是水系灵根,来自宜城苏氏,她的亲爹是刚刚上任的苏氏族长,只她这一个女儿,对其爱若至宝。
礼郡和宜城离得不远,是玄天宗山脚下的三座附属城池中的两座。
两城如此临近,加之墨松居笑谈时的那股熟络劲,这两人很可能从小就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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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至少也有随着长辈互相串门的情分。
金熠宸既毫不掩饰地讨厌她,那么苏扶楹对她的印象肯定也好不到哪去。今后这两人她还是少招惹为妙。
......
二师兄又出山了,归期未定。
临行前她照常去水汐静室与他道别,却在静室外看见了一抹意想不到的身影。
苏扶楹递出件轻盈的玄色斗篷,语气真诚毫不作伪,“二师兄,这件斗篷不仅能辟除邪气,还能提高遁行速度,很适合去远地做任务,你就收下吧。”
燕璟伸手将那斗篷接过,笑如清风朗月,“多谢小师妹。下次回峰,我定挑件合适的礼物送你。”
躲在草丛后的宁薇一愣,荒谬的错位感袭卷而来,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燕璟和苏扶楹都是水灵根,苏扶楹有心拉拢他很正常,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而燕璟喊她小师妹也很正常,收了贵重的礼物、回赠她一份谢礼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全都正常。
可她还是......无法从这莫名的冲击中挣脱出来。
在燕璟叫她名字朝她走来时,有那么一瞬,她是想转身逃走的,可最终她也只是停在原地,半分都未挪动。
“二师兄,你要走了吗?”她扯起嘴角。
绝对不能让燕璟察觉到她的异样,她没由来地想。
燕璟点点头,“快出发了”,又问她,“师妹是什么时候到的?我等你许久了,怎么不进去找我?”
“刚到呢。”她心里打着鼓,面上笑容不变。
她该早点想明白的。
自从这玄清峰上多出来苏扶楹后,燕璟对她的称呼就从“小师妹”变成了“师妹”,这称呼不如“三师妹”那么生疏,却也不如从前那样亲近,应是怕苏扶楹不经意听见,以致生出龃龉。
她无从指摘他的妥帖,却也因此对燕璟多出些奇怪的感受......这份感受在刚才她亲耳听见燕璟叫苏扶楹小师妹时达到了顶峰。
而在燕璟伸手过来想揉她的头时,她终于明白了那萦绕心头的奇怪感受是什么了——是排斥。
他的掌心落在她头顶时,她不再觉得柔软、可靠、熨烫,而是渐生一股没由来的排斥,令她有种想把他的手拍开的冲动,这或许跟她当下无地自容的尴尬有关。
是从前的她想多了。
燕璟本就是个和善、惯于照拂他人的性子,只不过从前的玄清峰只她一人可以被照拂,衬得那份温柔和礼物是‘独一份’的。
今日所见虽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却也给她敲响了一记警钟。
对人心,绝不可有所贪恋觊觎,否则迟早引火烧身。
“怎么了?你不舒服?”
燕璟收回手紧紧盯着她,盯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我......”她喉间干涩,紧急斟酌着借口,几字一顿道,“二师兄,才回来没多久,就又要离开了,我心里好难受。”
“要是二师兄留在玄清峰的时间能再长些就好了。”她刻意放软了姿态。
燕璟再度挂上她所熟悉的笑容,“师妹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她兴致缺缺地应声,盼着他早些走,可燕璟却不紧不慢地问了她好些东西,临走前又道,“对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宁薇话锋陡转,“只要是师兄给的,我都喜欢。”
“乖。”他又将手落在了她的发顶。
燕璟御剑远去后,宁薇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是她的错觉吗?
回说‘没有’时,燕璟的眼神黑沉沉的,陌生得有些可怕,而最后那个轻巧的‘乖’字,亦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就好像……燕璟把她当成了灵宠之类的,不能拒绝或悖逆于他的东西。
8. 江家婚宴
若将近日内修仙界发生的大事排个序,陵阳江氏小儿江渝同礼郡越氏小女越灵犀的亲事当位居榜首。
合籍宴的前三日,陵阳城和礼郡两座城邦已经被天南地北前来贺喜的亲朋友人挤得水泄不通,据说还促成了好几对小辈的姻缘。
“三师姐,你在看什么呢?”苏扶楹一双秋水剪瞳里满是好奇。
宁薇放下纱帘回首,还未作答,同坐于青鸾飞舆上的金熠宸就阴阳怪气地抢道,“看城内的热闹呗,想必她此前从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
“四师弟说得对,”宁薇神色不变,忽略金熠宸如炬的视线,对着苏扶楹温和微笑,“此前百年我都在宗内苦修,确实很久不曾看过这样热闹的景象了。”
“还要多谢五师妹邀我来参与这合籍宴。”
“师姐不必跟我客气,”苏扶楹看了眼坐在最里闭目打坐的江珩,忙道,“师尊还在闭关,二师兄出山了,我们又要来陵阳城参加喜宴,若独留你一人在玄清峰,倒显得不近人情了些。”
不像是跟宁薇解释,更像是对着江珩说的。
宁薇了然一笑,亦如她所想地回,“五师妹人美心善,家世还如此显赫,也不知今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子。”
青鸾飞舆内突然变得安静。
江珩仍是那副闭眼打坐仿若佛塑般的模样;苏扶楹和金熠宸则各自红着脸低头不语。
耳边没了聒噪,宁薇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复又撩开纱帘朝熙熙攘攘的城池看去。这次的距离更近了些,她依稀能听见下方街巷市井里的人声。
迎面吹来的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青鸾挥动双翅时产生的光点亦被这风送到她的手边,宁薇抬手去接,浓郁的风属性灵力在掌心化开。
她瞳孔中印出璀璨如烟花的青绿色,忍不住低声叹道,“真漂亮。”
在她身后,江珩眉心微皱,很快又松开了。
......
在陵阳江氏小住的两日宁薇十分清闲,不似金苏两人,一下了青鸾飞舆就被族中长辈带离了江宅,应是要等到合籍宴当天再带着礼物登门祝贺。
金苏走后,她不愿讨江珩的嫌,自觉朝门外走去,却不想刚刚踏出半步,就听江珩兀地出声,“给宁姑娘安排一间厢房。”
待她惊愕转身看向他时,江珩却只留给她一个渐远的背影。
此次婚宴被安顿在江宅内的宾客要么是江家的旁系亲眷,要么是与江家世代交好的散修老祖等。
她是江珩的师妹没错,可......他们的关系并不如寻常师兄妹那样要好,甚至可以说有罅隙。
连这来陵阳城的机会都是苏扶楹递来的。
那时苏扶楹还不知她跟江珩之间的摩擦,想在江珩那落下个好印象,热切地邀请她同去陵阳。
她本想拒绝,可金熠宸在一旁气急跳脚,加之玄清闭关,她能否去琼霖秘境八成要江珩拍板,而江珩向来看不惯她在秘境内‘乱跑’,多半会将她剔除在历练队伍之外。
琼霖秘境八十年一开,如果错过这次,便只能再等上八十年,她一个筑基期修士,哪来那么多寿命可以浪费?
所以她脑袋一热,想着随江珩来陵阳,或许可以找到机会扭转这死局。只要江珩答应将她带进去,她什么都愿意做。
不过住进来的这两日,她连江珩的面都没见着,更别说改变她在他那的形象,估计只有等回程的时候再做打算了。
绕着湖心游荡了几圈,宁薇顺着小路往厢房走,忽听一道凄美哀怨夹杂着泣音的女声渐大,其中内容听得她一震,立马靠墙隐匿了身形。
“别走!求你!江珩!你若不听我把话说完,我即刻自戕于此。”
那女子把一匕首横在脖颈下,声泪俱下,决绝哀婉,江珩应声停下脚步,背对着那女子站如青松。
宁薇看得目瞪口呆。
“当初救我的是你,我以为,娶我的也会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救了我,却不愿意娶我!?”
江珩隐在一片竹林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停顿半晌,道,“越姑娘,我救过很多人。”
宁薇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人人都娶,那怎么娶得过来?
“如果你想悔婚,现在去跟爹娘说还来得及。”江珩冷淡道。
听到这,宁薇也明白了,这越姓姑娘应当就是这次合籍宴的主角之一——新娘越灵犀。
礼郡越氏也是个传承了百余年的世家,不过与沿袭几千年的陵阳江氏相比,毫无疑问,仍是高攀。
“没用的,”那女子摇着头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没用的!没用的!!”
她崩溃哭道,“我爹娘只盼着我嫁入江家,根本不在乎我爱慕的是谁!”
“江某爱莫能助。”江珩抬脚欲走。
“等等!”越灵犀朝江珩跑去,在即将自后抱住他时,被灰绿色的风系灵力挡了回去,摔在了地上。
“越姑娘请自重。”江珩道。
越灵犀双手撑地看着他的背影凝噎,“你就如此狠心?”
她的手摸上那掉落在地的匕首,眼中漫上一丝决绝,“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便......”还给你。
还没说完,那灰绿色的灵力便打掉了她的匕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敲晕过去。
越灵犀软倒后,江珩转了过去,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不一会便有两个嬷嬷仓促寻来,见这新娘私会大伯哥的情形,顿时“姑娘天”“姑娘地”地叫着。
她们扶起越灵犀欲走,江珩叫住她们,“慢着,把她带到我父亲......母亲那去。”
“江公子这是......”那两个嬷嬷是越家的人,闻言表情为难。
“按我说的做。”江珩不容拒绝道。
他侧首往后看,“我先处理些事,随后就到。”
宁薇心道不好,将剩下的几颗隐翼丹倒入嘴里就要逃走,却被江珩抓了个现行。
风灵锁的层层捆绑锁了她的灵力,她落在地上闷声呼痛,见江珩信步朝她走来,不由害怕地汲着双膝往后缩。
“大师兄......”她抿了抿唇,讨好一笑,“这绳子捆得我好痛,能不能松开些?”
江珩脚步一顿,伫立原地不再上前。
“你听到了多少?”他问。
宁薇咽了咽口水,“全......全部。”
这时候撒谎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江珩眼皮一抬,“今夜之事......”
“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宁薇抢答道,“我以道心起誓!”
多亏了冯婷给她的灵感,江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了些。
顿了会他又问,“你是如何隐匿气息的?”
宁薇眸光微闪,答,“靠邬源给我的丹药,加上师尊教的化剑隐匿术和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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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法宝。”
“你修为不精,倒是会从别的地方找补。”江珩抬手收了风灵锁,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一点弧度,很快又平息下来。
宁薇揉着手腕从地上站起来,灿然笑道,“多谢师兄夸赞。”
江珩呼吸一顿,扭头看向路边丛生的草木,“夜深了,师妹请回吧。”
......
立于喧闹人群中的宁薇扶了扶发髻上的金羽流苏冠,还有些未能适应这隆重的装束。
今日清晨她刚刚推门而出,那领她进厢房的嬷嬷便拉她去了侧房梳洗打扮。
“姑娘是我们江家的贵客,既是要去这合籍宴,自然得打扮得喜庆些。”
话落便拉着几个小丫鬟拆了她的发髻,给她敷粉描眉,改头换面。
除了头上复杂的发髻和流苏冠,这衣裙也是她从未穿过的款式和颜色,据说是陵阳城的传统服饰,樱粉偏红的鲜嫩颜色,令人眼前一亮却也不显得喧兵夺主。
人群吵嚷声渐大,宁薇明白,这是迎亲队伍回来了。
由凤鸾鸟和福禄兽牵引着的舆车逐渐在视野中显现,而其前后左右均是穿着统一服饰的江家、越家护卫及各路亲眷,三三两两地站于同心结、并蒂莲、双飞雁等制式的飞行法器上,留下久不消散、绚烂夺目的尾迹。据说这批飞行法器是专门为了此次合籍宴打造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上乐声更盛,宁薇循声望去,只见那些戴着头花的乐府伶人前后俯仰,卯足了劲地吹奏弹拉,不知是激动还是气短所致,抑或两者都有,他们的脸都涨成了柿红色。
“哗啦。”
忽有漫天花瓣兼福包当空洒下,宁薇接住几个拆开来看,个个都装着灵石、有的还塞着高阶丹药和珍稀灵草——不愧是陵阳江氏,这般寻常修士难得的珍稀材料,竟当作第一道喜礼洋洋洒洒地送了近万份。
不过想起昨夜窥得的隐秘,宁薇扫了眼周遭喜气洋洋满口祝贺的宾客,又望向那逐渐落地的喜庆舆车,一时竟不知是该为那越姑娘开心来得好,还是伤心来得好。
她叹了口气,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喜宴过半,宁薇渐觉无趣,思及此行目的,四处寻找江珩的身影,没找到江珩,却跟金熠宸对上了眼。
金熠宸一身......珠光宝气,比初见那天看起来还要金贵得多,周遭围了一圈年轻的男男女女,乍然瞧见她,似鼻尖出气冷哼一声,把下巴扬得老高,宁愿看天都不看她。
至于么?宁薇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只是渐渐地皱起眉,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江珩去哪了?
身为男方直系亲眷,为何从喜宴开始到现在,都没见他的半点影子?
......
“这又不是大公子的错。”
“不想受罚就少说点吧,快走......”
宁薇故技重施,又做了回墙角君子,待两波人手交班,她便化作一道流光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外边喜宴正酣,锣鼓喧天,身为新郎大哥的江珩却被关在这方严加把守的密室。
虽然其中烛火旺盛,家设齐全,看起来不算磕碜,可在这样的档口将人幽闭于此,未免过于蹊跷......难道是因为昨夜的事?
看清江珩的情状时,宁薇被惊得差点忘记了呼吸。
江珩上身赤裸,跪在一道高奉的灵位前,脖颈微微低垂,背部血痕交错。
9. 家族阴私
“大师兄?”宁薇小心翼翼地喊。
见江珩纹丝不动,她皱着眉轻步上前,蹲下来一看,才发现江珩唇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前冒汗,似是陷入了昏迷,仍这样跪着,怕是因为跪得久了,四肢僵硬地维持了原状。
果然,她只伸手轻轻一碰,江珩便晃悠悠地朝另一边倒去。
“诶!”宁薇忙伸手去拉,见拉不住,直接转拉为抱。
没了衣物的阻隔,他身上的气息直往她鼻子里钻,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股混合着铁腥味的冷冽松香气息。
“见鬼”宁薇咬唇暗骂,用灵力辅助,一鼓作气将江珩移到了旁边的小榻上。
江珩已是结丹后期的修为,剑道又有天生的锻体功效,能被伤成这样,除非他自愿领罚,没有第二种可能。
自指尖流出的三色灵力朝狰狞的伤口涌去,不多时,宁薇再度讶异皱眉,脱口道,“怎么会这样?”
伤口处竟然沾有防止自愈的裂骨水?是涂抹在了行刑的杖具上?
江珩好歹也是江家这辈年纪最长、修为最高的子孙,江家人何至于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如果是因为昨夜的事......可那也不是江珩的错啊。
江珩救了那越姑娘,未曾逾矩半步;越姑娘婚前不打听清楚,先前家宴时也未曾提出不对,临到这合籍宴正式开办,各宗族世家都来祝贺的节点,又心生不甘,要来个以死相逼;而这江家小儿子江渝也是个傻的,竟连那越姑娘爱不爱他都察觉不出;再退一步,他看不出来,江家那些长辈难道也都是睁眼瞎吗?
宁薇叹了口气,将江珩移至膝上,从九转玲珑匣中取出疗愈灵液,操控着一点点洗去那裂骨水。
冰冷的触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刺痛,趴于宁薇膝前的江珩逐渐拧眉,睫毛颤动不止。
“嗯......”他闷哼一声,或许是疼得,垂下的那只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小腿,即使隔着层衣物,也把宁薇吓了个激灵。
她用另一只脚将他的手腕踢开,盯着那血肉模糊的背半晌,忽泄气道,“算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等宁薇给那伤口敷好一层药,江珩恰好幽幽转醒,见眼前一截樱粉纱衣,胸前一片柔软温热触感,迷蒙的眼顿时瞪大,刚要起身,忽听身上女子叫道,“大师兄。”
熟悉的称呼激得江珩气血倒涌。
他耳边嗡鸣阵阵,压根没听清宁薇接下来的话就挣扎着起身,几个旋身与她拉开一长段距离。
宁薇也跟着他站了起来,石窗透进来的月光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色晕饱满的眼和染了口脂的唇,乍一看像极了以秾丽色相诱食凡人精气的妖怪。
江珩先是一怔,既而更为恼怒,“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方密室中供奉着江家嫡系已故长辈的灵位,只有江家子孙才能进入跪拜、休憩。
可她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找到他,怎么可能不做点什么就轻易离开?
“我知道,只有江家人才能进来。”她语气为难,“可是大师兄,你身上的伤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琼霖秘境之行迫在眉睫,剑峰弟子都指望着你保护呢。若届时你仍旧受伤未愈,我这个知情人岂不是愧疚难安?”
见江珩神色有所松动,宁薇乘胜追击,摆手道,“大师兄放心,我什么都不会问的。”
“我只给你敷药,药敷好了,我马上就走。”
“若大师兄实在觉得难为情,那就当我不存在......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此事,这对我没有好处。”
“你就当......已故江夫人看不得你平白受苦,冥冥之中指引我过来的吧。”
江珩跪地昏迷时,她记住了牌位上供奉的名字,后来在回忆中仔细搜刮一番,忽意识到那可能是江珩早逝的生母。
住在江宅的这三日,那负责照顾她起居的嬷嬷曾跟她提过一嘴,说如今的江夫人是江家家主的续弦,江家小儿江渝就是她膝下所出。
多管齐下,见江珩盯着她不动,宁薇心中不由开始打鼓,正考虑是否要识时务地后撤,江珩忽一言不发地越过她,面朝下趴在了榻上。
这是同意了。
宁薇喜形于色,看来琼霖秘境的事多半有盼头了。
她快步追过去坐在榻侧,抬手欲将江珩背部凌乱的头发拨开,却被江珩制止,“我自己来。”
“哦。”宁薇忽抬手摸了摸耳朵。
江珩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等江珩将零碎的几缕长发拨至一侧,宁薇取出药粉继续给他上药,这回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动作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好了,”宁薇取出一套干净的鸦青色衣裳放在榻侧,“大师兄不嫌弃的话,可以穿这套。虽然不如你平日的衣裳金贵,但肯定舒适透气。”
江珩的目光直勾勾的,仿似在问她,她为什么会有男修的衣裳。
当然是因为做坏事时乔装打扮的必要,不过宁薇不打算告诉他,随口扯谎道,“本是打算送给朋友的,不碍事,我出去再买就好。”
落在衣裳上的手一僵,接着将那柔软的布料越攥越紧。
“我得走了。”宁薇打着哈欠走到密室大门旁坐下,盯着中间那道石缝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江珩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问,“你在干什么?”
“在等他们交班,我好趁机溜出去。”宁薇头也不回地答。门外的守卫修为大多比她高,她不敢冒险。
话音刚落,浓郁的风系灵力棉花般将她包裹,等她站定时已立于宽敞明亮的密室外,是江珩把她‘送’了出来。
原来江珩能出来啊。
宁薇摇摇头,她都有些佩服他了。
江珩那迂腐的性子还真是谁都不放过,要不是她有意寻找,闯了进去,他难道还真打算规规矩矩地跪在那无人密室,最后拖着伤体去秘境历练?
......
灯光幽暗的主屋内,江家家主江鹜明焦躁地负手踱步,慈眉善目的徐夫人手捻佛珠、眸光低垂。
而本该在礼郡待嫁的越灵犀昏迷倒地,身旁跪着的两个贴身嬷嬷战战兢兢地交代着深夜来此的起因经过。
待她们说完,江鹜明停了脚步,忽指着江珩骂道,“你既已知晓她态度有异,为何不提前来报?在这个节骨眼发生这种事,你是要置我江家颜面于不顾吗?”
跪于地上的江珩睫毛微颤,张了张口,终是没有为自己辩驳。
家宴之时越灵犀来找过他一次,问他是否还记得那救命之恩,他因师尊闭关的消息仓促离开,确实未曾来得及将此事知会爹娘和弟弟。
“这大喜的日子,真是晦气!”江鹜明冷哼一声,挥了挥袖子,“我会派人将知情者全都清理干净。至于你......下去领家法三十!”
两个嬷嬷大惊失色,慌忙喊道,“江家主!家主饶命!”,见江鹜明不为所动,又膝行去求江珩,一边磕头一边哭得涕泗横流。
“大公子!求求你救救我们!”
“我们还不想死!”
“姑娘是我们从小带大的,若我们死了,姑娘可怎么办啊?”
涌上来的贴身家仆试图将她们捉离开,一片混乱之际,江渝破门闯了进来,掀起衣袍同江珩跪于地上。
“爹!娘!”他红着眼看了昏倒在地的越灵犀一眼,又望向坐于上首的徐夫人,“其实我......我早就清楚灵犀她......我是真心喜欢灵犀的,是我执意要与她成婚,求爹娘勿要怪罪于她。”
他朝上首磕了个响头,看向旁侧的江珩,扬声道,“此事与大哥无关,我愿代为受......”
“胡闹!”江鹜明隔空一巴掌把江渝拍倒在地。
见江渝捂脸痛吟的模样,他不忍地移开视线,指着作壁上观的徐夫人道,“你.....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徐夫人立马离座下跪,“是妾身的不对。”
她看了眼低着头的江珩,又看了眼落泪不止的江渝,“不过确如渝儿所言,此事与珩儿无关,那三十家法......”
“好好好,”江鹜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你们都替他求情是吧。”
他喝声震天,“即刻带他下去领罚!行刑过后密室禁足思过三日,不准任何人前去探望!”
竹杖鞭笞声闷闷作响,侯在门外的徐夫人闭起眼,捏着玉瓶的手指几乎用力到泛白。
“珩儿!”江珩扶门走出祠堂后,徐夫人仰首看他,目露心疼和隐约的痴迷之色。
她递去那瓶疗伤效果极佳的丹药,却惹得江珩后退一步。
“拿着吧,”徐夫人朝他逼去,“今日没能护得了你,是姨母没本事,要是姐姐在世......”
江珩冷声打断她,幽深的目光看得徐夫人发怵,“要是姨母真心为我好,那就请离我远些。”
话音落,他便头也不回地朝密室方向走去,月光之下依稀可见他身姿挺拔如玉立,背部的衣衫被沁出的鲜血泅红了大片。
......
“大师兄!”
临到启程回宗这日,江珩一露面,早早等在青鸾飞舆旁的苏扶楹就迎了上去,独留与她聊得正欢的金熠宸黯然神伤。抱臂斜靠着飞舆的宁薇见此,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几日不曾见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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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了。听江伯父说师兄是有要事在身,故而离府。到底是何事,竟如此紧急?”
紧急到连弟弟的合籍宴都参与不了。
前来相送的几人闻言面色各异,苏扶楹一顿,似乎也意识到当着长辈的面问这种私密问题有些不妥,匆忙将此事揭过,“想必是颇为重要的家族事务,是扶楹莽撞了!”
“无碍。”江珩顺势回她。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缩在角落里装透明人的宁薇,眼底涌上几丝混合着难堪的复杂情绪。
“我们走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离青鸾飞舆最近的宁薇即刻往里钻去,忽被一声底气不足的“大哥”唤地停住了。
回眸一看,是新郎官江渝。
他想干什么?宁薇拧眉从飞舆中退了出来。
“陵阳离玄天宗不远,大哥若是不忙,务必多回来看看。”他冲江珩道,“我虽受父亲命令,暂替大哥接管部分族中事务,可好些东西一直弄不明白,若是有大哥做主,我便能偷得些浮生空闲了。”
这兄友弟恭的模样看得不知情的长辈们欣慰不已,唯江家家主面色冷淡。
“珩儿,”徐夫人也走了出来,与江渝并肩道,“听渝儿的,今后多回来看看。”
而嫁入江家的新妇越灵犀苍白着脸,攥紧了手中帕子,不曾上前一步。
宁薇将几人反应尽收眼底,正暗自思索着,又听江珩冷冷道,“宗门事务繁忙,该让娘和弟弟失望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过那江家家主一眼。
这是......江珩因越灵犀的事受了罚,江渝母子怕因此与他生了嫌隙,特意表明今后无意与他争夺家主之位,而江珩并不领情?
眼见气氛因为江珩的婉言拒绝陷入尴尬,宁薇扫了眼摸不着头脑的金熠宸和左右打量的苏扶楹,抬脚朝着江珩走去。
“大师兄,琼霖秘境快开启了,剑峰长老和弟子们都盼着你早些回去呢!”算是解释了江珩口中的‘事务繁忙’。
在场众人皆是神情一松,又见宁薇挤眉弄眼道,“想必落霞仙子和芜玉仙子也都盼着大师兄早些回去呢。”
宁薇对上徐夫人看来的目光,又扫了眼低着头摇摇欲坠的越灵犀,转身叹道,“哎,没办法,谁让大师兄仪容出众又战力卓群呢。”
依江珩如今的成就和长子身份,就算江家家主有意让江渝继承江家,江家的那些长老们怕也不会同意,哪还用得着他们假惺惺地谦让,真是脸大。
“师兄,我们快走吧,待会天该黑了!”宁薇重新钻进飞舆中去。
江珩的目光几乎未曾离过她,闻此立马抬脚往飞舆走去。
“诶,大师兄!”苏扶楹压下心中酸妒,急忙提着裙子朝江珩追去。
金熠宸拧着眉,透过纱帘将宁薇的轮廓描摹一遍,也弯腰钻了进去。他虽不知宁薇为何突然变得多话起来,却也察觉得出方才的气氛因她起了变化,暂没了与她为难的心思。
青鸾遵江珩的心意朝碧空飞去,地上的江渝和徐夫人面色有些难看,却也无从指责那无名女修的无心之语,只因她说的,确实都是实话。
“哼,人都走了,还干站着做甚?回吧!”江家家主率先甩袖离去,这态度实在不像对亲子,倒向对仇人。
几纵长老对视一眼,皆摇摇头叹息离去。相比于如今资质能力只算得上中庸的江家家主江鹜明,他们所期待的家主,应是江珩那样少年老成的天纵之才,可惜此任家主气量颇小,得知他们的态度,恐怕只会对他们中意的江珩更加为难。因故此任家主在时,他们便也只能保持中立态度了。
回到宗门时已经是日落西山。
宁薇有些晕舆,抱腹干呕了几声,独自朝小荷苑走去,却听身后一声呼喊,“三师姐!等等!”
宁薇回头看去,是苏扶楹。
她喘着气在她面前停下,羞郝启齿,“师姐说得落霞仙子和芜......”
“芜玉仙子”宁薇替她补全道。
“对,芜玉仙子,”苏扶楹眸光闪烁,搅着手指问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的爱慕者。”宁薇大方答。
这是宗门内人尽皆知的事,她没什么好隐瞒的,眨眼道,“她们还为大师兄打过一架。你若想了解细节,就去八卦玉牒上搜。”
“谢......谢谢三师姐。”苏扶楹红着脸跑开了。
待她跑远后,宁薇摸了摸头,嘀咕道,“江珩的桃花运未免也太好了些,若不是天生性冷淡,恐怕这百年来孩子都成群了。”
隐在树后的江珩猛地闭眼,耳廓烧红、胸膛起伏不定,化作一道灰绿色剑光逃也似地遁走了。
10. 合欢邪咒
“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宁薇刚落地小苍峰,就被一面生的蓝衣女子拦下了。
她衣着繁复,发间簪有成簇的莲花状珠钗,高扬着脖颈显得颇为盛气凌人。
结合回宗后听说的那些事,宁薇几乎是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邬源远道而来的未婚妻,云州莲氏莲晚。
莲氏是炼丹大族,有好几位元婴级的丹修坐镇,即使未曾投靠任何宗门也是无人敢惹的存在,这门亲事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据说莲晚此番正是应青阳和拂华两位长老邀约,专程来玄天宗跟邬源培养感情的。
宁薇后退一步,小心回道,“在下玄清峰宁薇,跟邬道友有些灵草交易。今日过来是为了取邬道友手中的灵草清单的。”
“你?”莲晚将宁薇上下扫视一遍,半信半疑道,“你不过才筑基初期......”
“算了,”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你跟我来吧,我知道他在哪。”
丹室内依旧漂浮着浓郁的丹香和淡淡的草木香气,只是明显多出许多属于女子的物件。
邬源对丹室内的一桌一椅控制欲极强,每次她过来送灵草,他都会叮嘱她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眼下他能退让到这种程度,宁薇不由暗暗心惊。
“邬哥哥,有人找你!”一见到邬源,莲晚便加快脚步撂下宁薇朝他跑去。
可奇怪的是,邬源就跟没听到一样,一直重复着捣药、筛药粉、装瓶的动作。
宁薇的目光从他低垂的眉眼移到他手握的白玉药杵上,见那几乎没有分毫差别的力道,脑中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就见莲晚抬手去拉邬源的手臂,嘴边还咧咧道,“邬哥哥,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
“等等!”宁薇想出言制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邬源’被莲晚碰到后浑身散发出绿莹莹的幽光,光芒褪去后化作一片轻飘飘的纸人,如落叶一般晃悠悠地荡到了桌案上。
“......”
看来邬源在此留了个人傀,本人已不知跑哪去了,而这堪称糊弄的骗术却因她的到来被戳破。
宁薇咽了咽口水,有种浓烈的不详预感。
她讪笑着后退,“莲道友,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莲晚眼眶湿红,恶狠狠地瞪她,“你要是不帮我找到他,就别想着走出这小苍峰!”
胳膊拗不过大腿,宁薇只得留下来帮她寻找邬源,可直到夜幕初上都没找到他的半点踪迹。
“莲道友,你确定邬道友还在小苍峰吗?”宁薇累得弯腰捶肩。
“他在。”见宁薇态度诚恳地帮她找了半天的人,莲晚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脱口道,“伯父伯母给我们种了红线咒,我能感应得到,他就在这附近。”
红线咒?那是什么?宁薇疑惑地皱眉。
“他就是故意躲着我的,他想用这种方式赶我走。”莲晚哭道。
宁薇没敢搭腔。她跟莲晚非亲非故又不清楚其中曲折,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莲晚情绪平复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她。
见宁薇没反应,莲晚哭声渐止,嘀咕了句“你走吧”便兀自飞远了。
莲晚的身影消失后,宁薇望天长叹一声,忽被一只手捂住嘴往后拽。
“唔!”宁薇刚要踹,那只手却又松开了。
眼前风景突变,宁薇转身看去,空地之上生出整片望不见边际的紫竹林,而邬源一支乌木钗束发,正背着光立于一座灯火通明的阁楼前。
“我本想去找你的,”邬源将右手藏于身后,眼鼻下洒落小片阴影,“可如你所见,我走不开。”
他显然是听见了此前她跟莲晚的对话,言简意赅道,“此次秘境我已找了结丹期的修士帮我采摘灵草。你若执意要去,活着回来就行。”
琼霖秘境不比寻常秘境,虽也在各大宗联盟的管辖范围内,却因频繁发生地陷的缘故,至今只有大概的地图,邬源担心她独行时遇险陨落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邬源不知,即使不帮他采药,她也会选择独行。
“还有一事。”宁薇斟酌道,“我能再跟你换些丹药吗?”
上次邬源给的隐翼丹十分好用,想必他那应该还有许多类似的丹药。
“你打算用什么换?”
“我......”宁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凡她有的,邬源早都有了。
她干脆把问题抛给邬源,“你想要什么?”
邬源似是笑了一下,他的笑实在太过罕见,宁薇不禁一愣,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他转身朝着阁楼走去,“还没想好,先进来陪我坐坐吧。”
两杯热茶之上白雾袅娜,邬源放下茶壶,见宁薇的目光在他的右手腕处流连,顿了顿,忽坦然地撩开袖子,将那道多出来的鲜艳红线暴露在烛光之下。
“这就是红线咒。”他解释道。
邬源如此坦然,宁薇反倒有种偷窥了他人隐私的别扭感,下意识去碰茶杯,却被邬源伸手一挡,“还烫。”
指尖一触即分,宁薇抬眸朝邬源看去时,邬源也恰好看向她。
沉默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发酵,连灯罩中的烛火噼啪声都显得吵闹。
“我不喜欢莲晚,”邬源仓促收回目光,“我也不想这么早娶妻生子。”
“可我的爹娘......他们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家族的颜面、声望、邬家子孙的延续和荣耀,似乎都比我个人的意愿来得重要。”
“莲晚过来之后,我跟他们提出了退婚,然后就被种下了红线咒。”
“红线咒具体是做什么的?”宁薇疑道,“我没在符箓大全上看见过此咒。”
邬源眼含嘲弄,“此咒源于魔道合欢教,自然不会被符箓大全收录......”
合欢教与如今的合欢宗有本质的区别。
合欢宗乃脱离魔道自立门户的正道宗门;而合欢教据称已经绝迹,因其功法过于淫邪、有伤天和,几位合欢宗长老叛离魔道时将其销毁大半,目前只套个名字流传于艳情话本当中,当不得真。
若是邬源所言属实,他目前的处境应该算不得多好,怪不得那么一反常态地多话。
“伯父伯母,他就在这附近!”阵外忽传来莲晚的哭音。
接着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邬源,你给我出来!”
宁薇觑了眼邬源的脸色。原来方才莲晚飞走,是去搬邬源的爹娘去了。
“你在这等我。”邬源只交代她一句,身形便消失了。
宁薇看不到画面,只能听见阵外传来的声音。
“啪!”扇巴掌的声音。
“让你照顾晚儿,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人傀,迷踪阵,你倒是本事见长,还让外人看了晚儿的笑话!”
“把这迷踪阵给我撤了!”
宁薇心中一紧,要是撤了迷踪阵,她的气息肯定藏不住。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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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让你把这迷踪阵给我撤了!”
令人煎熬的沉默中,笼罩在洞府外的迷踪阵一直没被撤去,忽有一道温婉的女声打着圆场,“算了青阳,今日就别逼源儿了,让他跟晚儿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源儿,你快跟晚儿道个歉,说今后不会犯了。”
“抱歉,今后不会了。”邬源声音沙哑。
“......”
等邬源重新回到阁楼内时,宁薇已有些坐立不安。
他左脸微肿,垂着头,似乎没了跟她沟通的兴致,冲她道,“再等一会”,便绕去了屏风后面。
等他出来时仪容已恢复了原状,“走吧,跟我去丹室拿丹药。”
宁薇这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再等一会”是记挂着承诺给她的丹药,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这次跟随邬源再入丹室,看着那些散落在四处的女子物件,却是与下午刚来时完全不同的心情。
恐怕莲晚之于邬源,就像这些物件之于他一样,不喜欢,但也拒绝不了。
不过他既享受了家族供给,宁薇也说不出他此举的是非对错,只是今日所见所闻骤然将邬源拉下神坛,多少令她生出些基于本能的同情。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邬源已分门别类地装好了丹药。
他将一枚绿藤似的储物戒指递给她,露出一个真切的笑。丹室内灯火如昼,宁薇瞥见了他口中尚未干涸的殷红血迹,跟他右手腕上的红线一样红。而他眼中的神色,却像是在哭。
“送你了,不用还我。”
那枚戒指落在她掌心,宁薇合拢五指,抿唇看向邬源,“你口中的伤......”
“你想帮我上药吗?”邬源盯着她。
其实对于修士来说,这些皮肉伤很快就能愈合,可放任不管,也会有痛觉,就跟上次江珩在密室里的情况一样。
所以宁薇点了点头。
......
两人斜坐在紫檀木长椅上,宁薇神色专注,见够不着靠里的伤口,便皱眉凑得更近了些。
“嘴再张开点,我够不着。”
邬源睫毛一颤,垂眸瞧去,她的额头离他的唇几乎只有三指宽。
“算了,我站起来。”
于是宁薇站,邬源坐,因为有衣物横挡,她并未立于他膝间,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弯腰探向他,因故腰间衣裙紧绷,贴合出两端内凹的曲线。
结束后,宁薇的额头冒了一圈汗,在江家密室里给江珩上药时,似乎不曾这么难捱过。
她借着放东西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对劲,而邬源也趁机扭头做深呼吸,双方都未发现彼此的异样。
“我走了,”宁薇往门口逃去,忽脚步一顿,扭头问邬源,“莲晚没在外边吧。”
邬源垂眸,“她搬回我爹娘的峰头去了。”
宁薇这才放心地离去。
丹室安静了许久,邬源方才睁开眼坐起身,他去往药案捣药,捣了一瓮,抬眸看向紫檀木长椅,那些分散的光点在他的凝视下聚成两道靠得极近的人影,赫然是他和正给他上药的宁薇。
不多时,光点如烟花般骤然崩散,邬源才回过神来,忽觉小腿站得酸麻,而右手腕那道红线似乎也在隐隐发烫。
“宁薇......宁薇?”
他念着她的名字,先是疑惑和不可思议,后是迷惘和恍然大悟,却一声比一声清晰,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捣药声,伴他直到天明。
11. 秘境开启
“宁姐姐!宁姐姐等一下!”
宁薇循声回头,见冯婷踩着片枇杷叶,单手横在胸口作御风状朝她追来。
在宁薇面前停住后,冯婷抡着胳膊前后晃动了好几下才站稳。
她挠头冲宁薇尬笑道,“宁姐姐,这......师父给我的飞行法器速度虽快,却有些难以驾驭。”
以这柄枇杷叶法器的速度,称作逃命法器也不为过。刚入门就送了这么好的东西,看来云翳对冯婷这个特招徒弟是真心疼爱——至少当下如此。
宁薇敛起目光,温声道,“没关系,用的时间久了,总会掌握的。”
冯婷郝然一笑,“师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对了,”冯婷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木匣,“宁姐姐,这是我炼制的一些丹药。”
“我在执事堂公布的历练名单中看见了宁姐姐的名字,本想今晚将这些丹药送去玄清峰的,谁知道在此处碰见了。想来是我跟宁姐姐有缘!”
还未筑基就能从一众高速飞行的修士当中认出她,哪里是有缘那么简单。
宁薇抿唇接过木匣,并未立刻打开。
冯婷见此笑容不减,只妥帖道,“里面的每瓶丹药我都写好了名字和用途,都是对水属性秘境有用的丹药,宁姐姐回去一看便知。”
她的眼亮而雀跃,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微前倾,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宁薇眸光闪动,握着木匣的指尖收紧,“难为你这么细心,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我不需要宁姐姐的感谢,”冯婷眉眼弯弯,“宁姐姐于我而言,既是恩人,也是朋友,是整个玄天宗除师父以外唯一特殊的存在。”
朋友?看着眼前人,宁薇目光恍惚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刚进内门的时候。
“你是我在整个玄天宗最好的朋友了,他当众欺负你,我当然要帮你治治他。”
“宁薇,我想进阵符峰,就差最后一点了,求求你帮帮我!”
“我很感激你的帮助,但......但如今你我都有了新的开始,我真的不想参与进这些舆论。更何况事实已经如此,我......我即使站出来说了那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朋友?还是为了利益暂时结盟的盟友?
宁薇的目光在冯婷天真的脸上凝实,这一刻她信冯婷口中的‘朋友’出自真心,可今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听同门师兄姐们说,琼霖秘境十分凶险,还有专门混进去杀人夺宝的,宁姐姐你可千万要小心!”
“嗯,”宁薇勾起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笑,“我会的。”
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更令人放心,譬如跟江珩讨要来的历练名额,譬如邬源时不时丢给她的法器和丹药,再譬如此时此刻,冯婷送来的这方木匣。
......
坐于大殿主位的玄清烦躁地掐着太阳穴,脚边放着盏破碎的凡间灯笼,依稀能看得出是兔子形状。
昨夜分魂再度夺取了身体的控制,等他醒来时,正单脚踩在这灯笼的尸骨上。
分魂在识海里横冲直撞,明显气还未消。
“不要命的东西,竟敢往她房中放这种淫邪之物!”
“等本座进阶大乘,就挖了你的眼珠子,再把你剥皮抽筋,做成灯笼,挂在门外日日风吹雨淋。”
不需多问,他就明白分魂趁夜潜去了宁薇房中。
他没问分魂具体干了什么。
只要无碍于他的合魂大计,座下弟子的龃龉他懒得去管。等他成功合并双魂进阶大乘,就会脱离玄天宗独自修行,这些弟子如何行事自然与他无关。
除了宁薇这个聚灵阵身是他精心挑选的,其他弟子不过是随手从那堆记名木牌中抽出来的。
而对于分魂的恐吓之言,说宁薇身死尔尔,他也不甚在意。
想当初他弃魔道改修剑道亦是孤注一掷,不仅修为从大乘中期倒退至合体初期,修魔之躯也被灵力腐蚀得千疮百孔,虚弱之际,还被雯华的手下四处围追堵截,种种磨难他都咬牙挺过来了。
若届时宁薇真的因合魂阵鲜血流尽而亡,他再想别的办法便是。
再痛苦,总不至于即刻挥剑殉情。
只要事后将关于她的那部分记忆抹除干净,她的死便惊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波澜。
历经千年岁月,途径正魔两道,从始至终他唯一所求便是飞升上界。此外的一切,他都可以舍弃。
......
日月轮转,总算到了出发这日。
挂着各峰旗帜的风行舟满载历练弟子,浩浩汤汤地穿山掠云,一路朝着位于天南的琼霖秘境驶去。
宁薇趴在二层的栏杆上,夕阳将她白皙的脸旁染成了赤金色。
下方不远处,江珩随剑峰长老站于舟首远眺。
他满头青丝尽束脑后,一身墨袍勾勒出上宽下窄的腰背和长而有力的臂膀,那双腿虽隐在袍中,但结合走动时所显现出的轮廓来看,也是精炼健硕远超寻常剑修。
在他身后的那片甲板上,有三五女修聚成一团,不时嬉笑着扭头望向他那边。想必她们的传音阵中定藏着许多虎狼之词。
宁薇闭上了眼睛。那日在密室里,她脑子里全想着正事,江珩背后又一片血肉模糊,她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只有个他身高马大,腰窄腿长的印象。
还没进剑峰时她就听说了江珩的名声:“剑峰的大师兄。”
说是但凡有他在,就没人会出事,所以每次由他带队的历练,剑峰弟子们都挤破了头地报名。
说这话的接引弟子当时还夸张地跟他们强调,“不是为了色相!”
宁薇睁眼朝江珩看去。
不得不承认,以他的外型和气质,单单是站在那就令人感到踏实,更别说他还有着能够将各种剑法、剑阵发挥到极致的天生剑骨。
站于舟前的江珩微微侧首往二层望去,琥珀色的眼珠透着股夕阳般的温煦。
“......江贤侄在看什么?”
稍稍比他站得更前的长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二层栏杆处空无一人。
“我的师妹。”江珩的声音极轻,风一吹就消散了,只有离他最近的长老听了个真切。
恰逢苏扶楹笑颜潋滟地朝这个方向急步走来,长老打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变得越加欣慰赞许。
长老拍拍江珩的肩膀,“老夫找雷云子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大师兄,”苏扶楹在江珩面前站定,目光躲闪地撩了撩耳边碎发,“我还是第一次去这种秘境,我......我有些害怕,能不能再跟我讲讲秘境里需要注意的事?”
看着这熟悉的情状,江珩嘴唇微抿,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先是道,“不用害怕,进入秘境前,长老会给所有人一枚传送手环,若是不幸与队伍失散遭遇危险,只要转动手环就能被传送出秘境。”
后又凭空取出一道卷轴递给苏扶楹,沉声道,“至于其他的注意事项,都记录在此卷轴中,应比我口述更为详尽准确。”
苏扶楹接过卷轴捧在胸肩处,得了江珩的贴身私物,眼里说不得十分满意,却也是有几分高兴的。
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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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令她心中既酸涩又饱胀,她仰首凝望江珩从容冷峻的眉眼,柔声道,“多谢大师兄,我一定尽快看完,争取今晚还给你。”
江珩点点头,“不着急。”,眼神忽定在苏扶楹身后。
她不知何时又出来了,正低头打量着他们这层,观其神情颇有些兴致盎然。
似被火星烫了一下,江珩飞快地朝周遭扫一圈,心底渐生一股没由来的焦躁。
“告辞。”
他几乎是遵从本能地行事,撇下众弟子不管,风驰电掣地朝着二层走去。
“宁薇。”
她在他的呼唤下扭头,眼里清澈见底,带着明晃晃的疑惑。
“大师兄?”
“进去之后别乱跑,这是你答应我的。”他找不到别的话可说。
当初许诺宁薇秘境历练的名额时,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她不能跟往常一样私自离队。为此他还特意跟她强调了琼霖秘境里的水雾迷阵、无规律地陷以及巨型水泽妖兽等危险。
宁薇握着栏杆转身,单腿后撑笑得坦然,“当然了大师兄,你就放心吧,这次我肯定不会乱跑的,琼霖秘境里那么危险,我还指望着大师兄保护我呢。”
琼霖秘境的入口乃一面光秃山崖上如同锤击斧凿的幽暗狭缝,风行舟到达时,此处已十分热闹。
山崖对面的溪涧、草地、参天树木上都站满了人,不过那些大多是通过各大宗联盟的比试和身份核验获得了秘境历练资格的散修,法袍装束五花八门,怎么实用怎么来。
而诸如玄天宗、浮云宗、碧水宗、灵兽宗、合欢宗等大宗门和江金苏等修仙大族,此刻都穿着统一的历练服饰,安坐于悬浮空中的飞行法器当中。
宁薇握紧了风行舟舟沿。这就是她累死累活也要进玄天宗的目的。还好那时的她有股天地不服的冲劲,刚入宗门时也遇到了还算友好的领路人,这才有了如今脚踩风行舟的机会。
“楹儿妹妹!”
宁薇松开手中力道扭头望去,穿着一身金的金熠宸不知何时落在了风行舟上。
金发冠金发穗金道袍、脚上踩的靴子也是金色的,唯封边一圈的鞋檐是暗沉的玄色,混在一群穿湖水蓝道袍的剑峰弟子中显得格外醒目。
关键是他嘴里还一口一个“楹儿妹妹”“小师妹”的,真是不想让人注意都难,瞧瞧,旁边几艘风行舟上的弟子都扒在舟沿朝他们这看了。
宁薇摇摇头,也转身靠在舟沿上,光明正大地瞧他们。
其实以苏扶楹和金熠宸如今刚刚筑基的修为,他们的家族不放心他们跟着剑峰历练才正常,金熠宸一个月前就回了礼郡金氏,听说临行前,苏扶楹家族里又派了人前来接她,被她打回去了。
至于这原因嘛......宁薇看向舟头迎风而立、发冠高束的江珩。自然是出在人见人爱的大师兄江珩身上。
时辰一到,号角长鸣。
各大宗太上长老离了法器浮于半空,双手相合朝那道狭缝送出灵力,耀目的光芒照得众人抬手掩面,等那光芒渐消,空中忽风云变幻,自狭缝上空生出一道碗口粗的雷劫,朝狭缝狠狠劈去。
霎时之间,狭缝光芒大盛,两侧山石颤抖着,如同两道门扉朝着两边平移。
领着身后众弟子朝那道狭缝飞去时,江珩不放心地再度给宁薇传音,“进去之后跟着我。”
“明白。”宁薇藏在队伍中间,于御风飞行的嘈杂声中仓促回他。
片刻之后,方才还热闹无匹的山谷只余各宗长老和负责后勤的弟子。寂静中,天边一孤鸦“咕嘎”飞过,鸣叫着落于一道长而细的树枝上。
12. 情敌见面
无数道剑光围困下,最后一只巨型蝾螈妖兽轰隆倒地,溅起一片混合着泥和血的水花。
江珩收了剑落于那足有两人宽的兽首前,扭头露出一截锋利的颌线,“去告诉后面的弟子,在此稍作休整,等我回来再继续往前。”
落于他身后的几位剑峰弟子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有的脚步踉跄,有的用剑撑地,有的直接瘫在了地上,闻此均是目露诧异,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急性子脱口问道,“大师兄这是要去哪?”
江珩捏紧剑柄,嘴角抿得平直,“就在这附近,半柱香的时间就回来。”
话音落,他便化作一道流光朝位于侧后方的洞口飞去,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一道闪烁着金光符文的防护阵凭空自顶部展开,不消片刻就罩住了包含蝾螈兽尸在内的整个沼泽地。
留在原地的几个弟子无不仰首,怔怔地盯着这金灿灿的防护阵嘘声感叹。
金梵阵乃顶级的防护阵法,不仅能够自发驱赶妖兽,还能阻止元婴以下修士进入,平时他们只是听说过,今日才有幸亲眼得见。
片刻后,一腿脚还算利索的弟子道,“那我去叫同门们过来吧。”
“好,等你回来我们再分兽核兽骨。”另一弟子看向那些倒地如小山的妖兽尸骨,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这便是由大师兄江珩带队历练的好处了。
若是提前探查到了危险,大师兄不会直接出手替他们解决,而是询问他们的意愿,由他们这些历练弟子自愿报名参战,大师兄则在一旁观战指导,适时出手救场。
而无论大师兄是否出手相助,最终都会将所获的战利品交由他们处置。
如此一来,不仅安全得到了保证,还能收获实战经验和价值不菲的炼器材料。他们尊称江珩一声大师兄,不是因为他是剑峰弟子中资历最老修为最高的,而是因为他这份不言自明的负责、慷慨和照顾。
“宁薇!”
幽暗逼仄的甬道内,江珩咬牙朝着前面那道人影追去。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可抓握的刹那手心却无实感,原本近在咫尺的人光芒四散,化作了一张小小的纸人被他捏在掌心。
江珩先是一怔,而后脸色黑沉得厉害。
是人傀。宁薇将他下的追踪咒转移到了人傀身上。
他还是没有全信宁薇的话,因此进入秘境后特意在她脚腕处留了追踪咒。
方才在沼泽地里时,他忽觉她正急速远离,于是立刻出手解决了剩下的几只蝾螈妖兽,为的就是追上她将她抓回来。
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提前察觉到了追踪咒的存在,还反过来将追踪咒当作了迷惑他的障眼法。
江珩定定盯着掌心空白的纸人半晌,握拳将其捏紧捏皱,复又松开抚平,收入腰侧。
他抬头看了眼没有尽头的狭道,又扭头朝后看去,慢慢地调转了脚尖。
虽然有固若金汤的金梵阵在,但当江珩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时,众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大师兄?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行进路上,缀在江珩身后的苏扶楹皱着眉犹豫了许久才问出声。
江珩没有回头,“……探路。”
苏扶楹捕捉到了他的片刻迟钝,直觉般顿住脚步往后扫视一眼。
乌泱泱的湖水蓝法袍,看着一切如常,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苏扶楹摇摇头,正想提速追上江珩,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却再次拖慢了她的脚步。
“你不觉得大师兄身上嗖嗖冒冷气吗?”
“大师兄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师兄撇下我们独自离开,还真是稀奇。”
“听他们说,大师兄这次除了出手早些之外,没什么别的异常啊。”
“诶对了......宁薇呢?”
“你第一次来吧,她经常走丢。”
“大师兄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不见得,听说大师兄跟她的关系很僵,他们俩平时碰见都不打招呼。宁薇说不定是故意走丢的。”
“她不要命啦。”
“谁知道呢。反正她总是这样,奇奇怪怪的。”
“……”
苏扶楹咬住下唇,看着江珩渐小的背影神色明灭不定。
起初不知大师兄和三师姐的恩怨,那堪称乌龙的陵阳之行弄得她如芒刺在背,回宗后见大师兄并未因此疏远她,她才稍稍放宽了心。
可她有些想不通,若两人的关系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糟糕,那大师兄又为何留三师姐住在江宅,启程回宗时,三师姐又为什么要当着众人的面帮大师兄说话?
......
一川瀑布飞流直下,哗哗水声如阵阵闷雷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宁薇贴伏在一块位于高处的湿滑石板上,从头到脚都被这铺天盖地的水汽浇湿透了。
她取出一枚闭气丹和一枚明目丹服下,深呼吸后如游鱼一般猛地扎入水潭,触及潭底时流畅地捞起了一枚形似蚌壳的果子。
这瀑布潭水并非普通的潭水,而是以冰寒刺骨和压制灵力著称的弱水。
凫出水面后宁薇的嘴唇冻得发青发抖,却是丝毫不敢停歇地全力朝岸边游去。
在成功采到沉蚌果之前,她已经反反复复地尝试了数次,手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好在沉蚌果因生长在弱水中的缘故,周遭没有守护妖兽,否则她还要拖着近乎冻僵的身体强撑一场恶战。
宁薇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抖着手将沉蚌果收入九转玲珑匣后,急忙取出一枚冯婷送的碧火丹服下炼化,身体果然变得暖和起来,堵塞的灵力也变得通畅了。
不过丹药只是暂时驱散侵入体内的寒气,治标不治本,她必须找到专克寒邪的碧火池才能彻底摆脱周身沾染的弱水。
......
“什么人!?”
身着鎏金法袍,佩黑玉腰带的护卫警惕地握紧了武器。
藏在悬崖洞壁中的宁薇将露出的一双眼睛飞速收回,贴在冰冷地崖壁上尽力克制因寒冷而发颤的牙齿。
远远看见那金光耀目的几道身影时她就心道不好,赶紧藏在了这处死角服下了足量的隐翼丹,想着等金熠宸跟他的护卫走后她再下去,以免被金熠宸察觉她身体的异常,生出多余的变故。
可眼下,她是下去也不对,不下去也不行。
“快点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宁薇捏紧了石壁,闭眼正要探出头去,就听一道慵懒邪肆的声音凭空响起,“你就是金熠宸?”
她讶异地睁开了眼,又听金熠宸疑惑问,“你认识我?”
萧驰渊不语,只是邪笑一声,托起的右掌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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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迸射出蓝幽幽的火焰。
“是魔修!保护公子!”
那群家族护卫顿时炸开了锅,将金熠宸严密地围拢在中间。
下方战况激烈,各种斗法声,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黑漆漆的洞壁也被各色灵力照得亮堂起来。宁薇支着耳朵紧张地听了片刻,因差点被发现而突起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身体却因沁入骨髓的寒冷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魔道功法有损心性,进阶却比他们正道修士快得多,攻击力也十分可观,如果有法宝傍身,一个成熟的魔修甚至可以跨越半个境界对敌。
方才那魔修既然一上来就敢叫金熠宸的名字,应该是专门来找他寻仇的,听起来难缠,但与她无关。
更何况,有传送手环在,金熠宸绝对死不了。
宁薇侧目望向那战况中心,缓缓挪出了洞壁。
她的当务之急是去寻碧火池水洗去周身弱水,就先走一步了。
然而她刚踏出洞壁,就被一团黑雾吸了过去。
“呃!”宁薇死命拍打着扼住她喉咙的那只手,眼里满是惊愕恐慌。
萧驰渊捏住宁薇的脖颈往上提,“本少主最讨厌偷窥的老鼠......”
待黑雾散去,萧驰渊厌恶的语气一顿,眼里多了些许轻浮的兴味,手中力道也松开些,“原来是你?”
他认识她?
宁薇看着眼前黑发红瞳的魔修,心里发出了跟金熠宸先前一样的疑问。
可当下显然不是纠结答案的时候,刚得了喘息,她便蓄满了力猛踢他的裆部。
萧驰渊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脚,弓腰闷哼一声,手中力道收紧比之前更甚,顿时掐得宁薇脸色发青难以动弹。
“宁薇!”金熠宸大声急呼,又冲护卫喊,“还不快去救人!她快喘不上气了!”
宁薇心中刚有所触动,就听金熠宸补充道,“快去!要是她在我跟前死了,我该怎么跟师妹他们交代?”
而掐她脖子的魔修的气息几乎是瞬间变了,目光也重新回到了金熠宸身上。
“待会再收拾你。”魔修冷笑着,随手将她扔向了崖壁。
撞击的剧痛和短暂的缺氧令宁薇蜷缩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喘息,晕眩中她撑起身欲要逃走,却见金熠宸模糊的身影朝她快速靠近,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她耳朵里充血,听不清哪怕一个字。
“走开!离我远点!”宁薇竭力喊着往后缩,却因喉咙嘶哑根本无济于事。
金熠宸一路走到她身前蹲下,宁薇颤栗的目光却穿过他,落在了被那些护卫围攻的萧驰渊身上。
这魔修本就是冲着金熠宸来的,虽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但只要金熠宸脱离了那些护卫的保护范围,这人势必会出手伤他,而此时和他靠得极近的她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她对上了萧驰渊阴冷的视线,见他勾起嘴角,呼吸不由一滞。
“不......不要!”
她惊恐的喊着,却无法阻止那团紫黑色的扭曲火焰翻涌着朝他们靠近。
乖张的火焰在宁薇的瞳孔里放得极大,许是一秒,两秒,滚滚热浪袭来时,宁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前却突然多出一份不可忽视的重量。
睁眼一看,是金熠宸抱住了她,而在他背后,一只耀眼的金铃铛正嗡鸣作响,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团可怖火焰的攻势。
13. 碧火池水
“你没事吧?”
金熠宸将她抱得很紧,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怕的。
从小被人呵护备至的世家公子,刚筑基就面临这种跟魔修正面抗衡的生死局面,换做是她,她也会怕。
只是她没想到,金熠宸竟然没有在那一瞬间躲开。
要知道,如果没有抵挡住这波攻势,他连启动传送手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跟她一起死。
刺目的金光包裹着那团扭曲的魔焰,与其纠缠不下,刚有将其吞噬的迹象,便又有魔焰窜了出来。
宁薇微微移目,从金光稀薄处看见了外边隐约晃动的人影。
是金家的家族侍卫。
他们本在集中对付那魔修,发现金熠宸离了防护阵后,几乎是与那魔修的攻势同时朝他们奔来,虽没能拦住魔焰,却也在尽职尽责地补救。
就是不知道那魔修的情况如何了。
宁薇抿唇抚上手腕处的传送手环,却迟迟没有启动。
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采摘剩余灵草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有弱水未除,如果没有找到碧火池就贸然出去,等待她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出了秘境后,谁会不辞辛苦帮她去寻碧火池水?
等二师兄?他归期未定,说不定回峰时她尸骨都凉透了。
去找玄清求助?玄清问起她不避弱水的缘由,她又该如何解释?
以如今情形,若金熠宸启动手环传送出去,或者灵气耗尽导致金铃失效,无论是哪种她都无法承受。
只犹豫了一秒,宁薇便握住了金熠宸的手腕,试图将身体里的灵力送入他的紫府。
她不敢赌,赌这场未知的对局中是那来历不明的魔修先行败下阵来。
将灵力融入他人紫府,放在平时是个有些冒犯,或者说暧昧的举动,但在危急时刻,绝对称得上是物尽其用的救命手段。
趴在宁薇身上的金熠宸只在最初稍稍挣扎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只是呼出的气息不自觉变得灼热滚烫,难为情地将贴在她颈侧的头撤远了些。
紧紧相拥的两人身后,金铃迸发出更为耀眼的光芒,逐渐有将魔气吞噬的迹象。
然而,随着灵力的流逝,弱水逐渐透过经络侵入宁薇的心肺,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开始不可自控地颤抖、蜷缩。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金熠宸疑惑问。
他撑起身来看她,瞳孔猛地一缩,“你......你的眉毛,怎么结霜了?”
“好冷......”
“带我走......”
如同重回凡人之躯,赤身裸体埋于雪地里,极寒之下,宁薇的思维几近停滞,只是本能地贴近热源求救。
金熠宸将耳朵贴近她的唇才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搂紧,而后立马取出几瓶暖身丹药喂她吃下,见宁薇眼睫上的冰霜消融,他才如获新生般松了口气。
金铃之外,萧驰渊冷哼一声,蓄力将周围的护卫震翻在地。
趁着他们无法反应,他抬手自眉心取出一滴精血射入那团魔焰,紫黑色的火焰瞬间突破了金光的束缚膨大至数倍,颜色也变得更加浓郁深沉,通体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息。
“正好,给我一起死!”
萧驰渊狞笑着将手往前一推,只听‘咔嚓’一声,那只金铃不堪重负地崩出一道清晰的裂纹。
金熠宸不可置信地扭头,托起宁薇冰块似的手腕正要启动她的手环,铺天盖地的血光忽将两人包裹住,那团可怖魔焰似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扭转,竟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风风火火地朝着萧驰渊追去了。
萧驰渊侧身躲过魔焰,盯着宁薇失声怒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飞上飞下,不甘心地在通道内躲避半晌,终是无法同时处理魔焰和金氏护卫的共同夹击,扭身朝着远处遁逃而去,“宁薇!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宁薇身上忽冷忽热本就难捱,又强撑着清晰地听了他这句,气急攻心之下,倚在金熠宸肩头吐了他一身血水,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
“你醒了?”
面上似有潮湿的热风扫过,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流水声,宁薇缓缓睁眼,视线中的模糊人影逐渐变得真切。
金熠宸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金碗站在她面前,垂眸道,“这是碧火池水。”
宁薇心中一动,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却发现手臂不能动弹,低头一看,才发现几张不同款式的华贵披风横七竖八地将她裹成了粽子,领口处还沾了不少已经干涸的血污。
是金熠宸的披风?
宁薇眸光闪动着朝金熠宸看去,“四师弟,谢谢你。”
这声师弟似乎跟往常的有些不一样,格外真心实意了些。
金熠宸不自在地捏紧了碗沿,“你也救了我,我帮你一把,算是两不相欠。”
“不然出去之后你肯定会跟大师兄告状。”
宁薇勾唇笑道,“在四师弟眼里,我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吗?”
“怎么不是......?”他的脸色变了,盯着宁薇坦荡的眉眼看了半晌,忽扭头将金碗塞给跟在他身后的护卫,冷冷命令道,“你去。”
那护卫看起来有些为难,却依旧照做,蹲下身稳稳将碗端至宁薇面前,“宁姑娘,得罪了。”
宁薇没动,在金熠宸走远后摇头道,“帮我把这披风解了,我自己来吧。”
护卫如蒙大赦地将金碗放在一旁,上手解了宁薇身上的披风。
宁薇将碗中的池水喝得一滴不剩,靠着岩壁歇了会,待手脚恢复力气,便站起来四处打量,紧接着往碧火池水深处走去了。
“她呢?”
去而复返的金熠宸见只护卫一人在此,疑惑地拧眉。
“宁姑娘朝着那边去了。”护卫指了个大概的方向。
金熠宸眉心褶皱更深,“她才刚恢复,你就任她乱跑?”
护卫立马跪下请罪,“公子,是宁姑娘不让属下跟着的。”
而且池水周围设有防护阵,一般情况下应当不会出事。
“她有说去干什么吗?”金熠宸问。
护卫摇头回,“并未。”
金熠宸抿唇踌躇了会,抬脚朝护卫所指方向追去。
护卫刚想跟上,金熠宸就抬起了手,“不必跟着我。”
“......是。”
靠得越近,水花撩动声便越清晰,在金熠宸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时,已经看到了她如藻般蔓延的湿发。
她整个人沐浴在白雾氤氲的乳蓝色池水中,露出雪白纤细的肩颈,长发尽数打湿,随着她缓缓起身的动作,蛇行一般紧紧贴合在沾着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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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背上,缠绵地打着弯和旋。
她伸手将湿发揽去了身前,渐渐露出熏红的耳和......半边起伏的弧度,金熠宸猛地低头不再细看,却是怎么也忘不了方才所见之景。
池边一圈圈漾开的波纹没有规律地拍击着光滑的岩石,和他呼吸的节奏一样凌乱。
明明不是故意为之,是担心她出事才跟上来的,此时此刻,他却格外难堪,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为了不让她察觉,他还用了隐身法器,更像是心怀不轨的贼了。
耳边的水花声渐弱,伴随着起身淋漓的哗啦声,她的气息越靠越近,金熠宸闭着眼贴紧了出口处的池壁,耳朵烫红如烙铁。
待她的脚步声走远,金熠宸才敢放肆地呼吸。
他睁开眼,身前通往外边的石板道上落着几个湿漉漉的脚印,边缘清晰,格外纤细。
宁薇已经走了,她没发现他,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他依旧觉得烫眼,小心避开那些脚印,几步一停地探了回去。
再见面时,她已换了鸦青长袍,头发也已干透了,梳着简单的垂髻,不知是否是沐浴过温泉的缘故,脸显得莹白而有血色,唇更红,眼眸也更加水润有神,像是有人执笔画上去的。
不过,她身上那衣裳明显大了点,腰部有些空,用一根腰带随意束着。
这是谁的衣裳?肯定不是她的。
“听他们说你去找我了?”宁薇朝金熠宸走去。
“嗯,”金熠宸收回落于她腰侧的目光,“没找到,猜你回来了,就没找了。”
怕她不信,又问,“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洁身去了。”
这回宁薇倒是诚实,堵得他没话可说,只能佯装抱怨道,“你独自离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害得我好找。”
宁薇闻言轻笑一声,“四师弟,你是在担心我吗?”
金熠宸一震,只觉一股没由来的酥麻自躯干朝着四肢蔓延。
“我担心你?”他下意识反问,盯着她那从容不迫的模样顿了片刻,忽冷笑着点头,“是,我是怕你死。”
“但那也是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师姐,又刚好在我跟前吐血晕倒,无论是出于家教还是为了名声着想,我都不能不管。”
“你说话如此暧昧不清,不会是觉得我对你有意吧......还是说,你看中了我的什么,想从我这捞些好处?”
“宁薇,我劝你别自作多情。”
“我不是二师兄,也不会被你的表象所迷惑,你就是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小人,就算近几年有所收敛,那也是因为吃到了苦头才改的。我跟师妹,都不屑与你为伍。”
一口气说完,他的呼吸全乱了。也不知这一箩筐的话是说给宁薇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宁薇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一点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她看向不远处的几道分岔口,点头道,“刚好,那接下来的路我们分开走吧。”
“我留在这本是想说,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
“可如今看来,你似乎不需要。”
宁薇的身影消失许久,金熠宸还盯着那岔路不动。
“公......公子,我们走哪边?”护卫问他。
金熠宸扯动嘴角,抬起手指了条跟宁薇行进方向相反的道,“这边。”
14. 双修启蒙
跟金熠宸分开走不只是为了采摘灵草,更是为了她的人身安全。
那魔修临走前说了要来找她报复,金家护卫目标太大,那魔修既然能找上一次,很可能再找上第二次。跟他们分开独行对她来说反而更安全。
还以为会费一番功夫解释,没想到金熠宸直接递给她一个现成的理由,连扯谎的劲都替她省了,她还得谢谢他。
不过,那魔修口中的“这种东西”到底是指哪种东西?
难道那阵扭转局面的血光真的跟她有关?
可她身上能有什么东西是堪比魔功的呢?聚灵莲纹?
聚灵莲纹虽失传已久,却是正道功法无疑,否则不会这么多年了都无第三人察觉她身上的异常。
宁薇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抬头一看已到了还阳草生长之地。
还阳草喜暗喜阴,因其光晕如烛,能够指引误入其中的凡人重见天日而得名。
此药虽不能令人起死回生,却能重塑经骨肉身,对于治伤祛疤和修复肌理有奇效,在爱惜姿容的男女修当中十分抢手。
宁薇抽出插在守护妖兽眼中的长剑,朝黑暗中闪烁的几抹光晕飞去,忽听入口处传来几道微弱脚步声,当即调转方向飞至角落,隐匿气息静观其变。
“有人来过,”一道清冷镇定的男音响起,“里面的短尾蜥蜴全都死了。”
脚步声顿时变得有些凌乱,很显然,过来的不止一人。
宁薇皱紧眉头,又往后缩了点。
“你们看,还阳草还在!”一道活泼的男音,听着年纪不大。
“我们快采了回去送给姐姐吧!”
“慢着!”另一人喝止他道,“这些畜生才刚死,爪子还能动,小心有诈。”
那道清冷的男声下了定论,“你说得对,此人应当还在洞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宁薇心跳渐起。
“阁下不如出来跟我们谈谈,”清冷男修朗声道,“我们只想要一株还阳草,此后还要继续赶路去往他处,并无与阁下开战的意思。”
“至于这击杀守护妖兽的功劳,我们可以用其他的东西做交换。”
等了许久不见回复,清冷男修态度突变,“阁下不声不响地隐在暗处,很难不让我们怀疑是想趁机偷袭,杀人夺宝。”
“若是阁下再不出来,越某等人也只能奋力一搏了。”
宁薇不打算露面。
他们忌惮着不直接跟她开打,无非是因为见她斩了这一群蜥蜴,隐匿术又极为高明,怕她修为在他们之上,打起来得不偿失。
若她直接露面,被他们察觉到筑基初期的修为,说不定被杀人夺宝的就成了她。
宁薇裹紧隐身纱又服下几粒丹药,用粗旷的男音高深莫测地回,“老夫也无意与你们交战,不过是恰巧在此处与你们碰见罢了。”
“老夫身份特殊,不便示于人前,来采这还阳草也是为了讨一故人欢心。你们这几个小子若实在想要,便去采吧,给老夫留上几株便是。”
为防他们突然偷袭,话音刚落,宁薇便蒙着隐身纱化作剑光轻巧地挪了个位置。
又是一阵静默,应该是他们在传音商议。
不多时,那明显是主心骨的清冷男修回道,“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悬崖上的光晕少了一处,他们只采走了一株还阳草。
这种珍稀灵草,自然是越多越好,他们只采一株,多半是怕惹她这个身份不明的‘前辈’发怒。
待他们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宁薇又留在原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飞快地起身将剩下的还阳草收入囊中,化作一道剑光遁逃而去。
行进途中,宁薇身上的衣袍一空,人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方才隐匿时的粗旷声线便是换型术的附带效果,不过此术灵力消耗巨大,每次又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不会轻易使用。
“宁薇?”
突然被叫了名字,宁薇心尖一颤,回首望去见冰洞内空无一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谁料那道声音忽变得焦急起来,“薇薇,真的是你!我是斐然,快别往前飞了,前面有两只正在交/配的五阶寒冰蛟,你快回来!”
妖兽有两个最为暴躁的时候,一个是产子时,一个便是交/配时,此时的妖兽对入侵气息异常敏感,极易陷入狂躁。
而五阶妖兽相当于结丹后期的修士,若一次性对上两只,她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宁薇不带丝毫犹豫地转向,朝着声音来处飞去了。
不过她仍怀着一丝警惕,没有离那声音过近,而是停在一处方便回撤的开阔石台高声问道,“斐然姐,是你吗?”
“当然是我,难不成你还有两个斐然姐?”
一抹绯红色从远处的苍绿高树上跳下朝她所在石台奔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尾巴。
听这熟稔的调侃语气,宁薇踏实了些,再定睛一看,那缀在洛斐然身后的尾巴竟是九个模样各异的男修,顿时惊得后退了半步。
实在不能怪她对洛斐然的身份心存疑虑,百年未见,洛斐然的声音有了些许变化,少了些心灰意冷,多了些从容妩媚。
她跟洛斐然在玄天宗外门相识。当时她们住隔壁,又都是三灵根,洛斐然长她四十岁,算是她的半个领路人。在洛斐然被人打伤卧床时,她曾照顾过她一段时间。病好后洛斐然带着她了解了玄天宗的晋升机制和各种潜在规则,对她十分照顾。
而在她进入内门的前一晚,洛斐然忽然找到她跟她道别,说要离开玄天宗,却没说具体的去向,她只能祝她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没想到再次重逢,竟是在琼霖秘境。
宁薇也没想到,原来当初洛斐然脱离玄天宗是为了加入合欢宗,至今已有结丹中期的修为。
不过回头来看,似乎一切又都有迹可循,合欢宗确实比玄天宗更适合她。
当年她被人打伤,正是因为不做掩饰地游走在内外门弟子之间获取修炼资源。本也没碍着谁,却惹了某些内门女修的酸妒,引她离宗后将她敲打一番,回来时她的左腿鲜血淋漓,已经耷拉着不能动弹了。
养病中,洛斐然曾对她哭诉。
“既是他们心甘情愿献与我的,我又为何不用?”
“什么世家嫡亲、宗门天骄,哪个不是坐拥数不尽的资源?哪像我们?天资差些、又没有家族可以倚仗,自然要用非常之法才有出头之日。”
“名声固然重要,可我若是再不进阶,就只能坐等老死了。如此一来,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问心无愧,不生心魔不就行了?为什么她们要如此奚落针对于我?要是有她们的身家和地位,我还至于如此煞费苦心吗?”
可有些时候,旁人的恶意就是没有缘由的,他们哪会去深究你有什么苦衷,单单一句看不惯就能毁了你所珍惜的一切。
这道理她明白,洛斐然固然也明白。
她甚至比她看得更通透,只是需要找个人诉苦罢了。
......
“吓着你了吧。”
沐浴过后的洛斐然在宁薇身旁坐下,将散落的发拨到身前掩盖住新鲜的暧昧痕迹。
宁薇摇头道,“不算吓,就是有些惊讶。”
当初洛斐然没有告知她去向,多年没有消息,忽带着九个双修伴侣作为结丹修士出现在眼前,她怎能不惊讶。
两天相处下来,已足够宁薇摸清状况。
如今洛斐然在合欢宗内很受器重,那九个男修都是她的固定双修伴侣,平时为她所驱使,而她要做的,便是与他们双修增进彼此修为。
他们在此停留是为了等那两头五阶寒冰蛟交/配结束,而后穿过冰道去采生长在冰池里的寒冰莲——恰好也是她此行所需的最后一味灵草。
等候期间,他们在这古树旁安营扎寨,一边双修一边轮流出去查探情况。
先前她在洞穴中遇到的那三个男修便是为她去寻找还阳草的。
察觉到宁薇的视线,洛斐然眸光微闪,她撩起裙角露出左腿上的那道疤痕。
“这疤我原是不准备祛的。留在这算是个警醒,提醒我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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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不足的时候不要过分招摇,以免招来横祸。”
她温暖一笑,“他们几个不知道那些往事,便偷偷为我寻来了还阳草,听说还差点遇到麻烦。”
这个麻烦应该就是她。
宁薇别扭地轻咳一声,“斐然姐如今自在快活,又晋升了结丹,我真心为你高兴。”
洛斐然的目光在宁薇丹田处停留一会,忽叹了口气,问她,“薇薇,你的元阴还在吗?”
“嗯?”宁薇眉尾一颤。
洛斐然取出几本封页精巧的合欢秘籍,“若是不在了,我这里有些功法可以送你。”
她眼含促狭,“这些功法无损心性又能提升修为,只是费些体力罢了。”
宁薇盯着那叠足有一掌厚的秘籍,犹豫片刻后抿唇婉拒,“多谢斐然姐好意,不过我应该用不上。”
洛斐然眼眸一黯,将秘籍收回了芥子空间。
“合欢宗百年前才脱离魔道自立门户,又涉及采补和双修之道,世人对此抱有偏见倒也正常。”
她语气怀念,“当年师父看中了我天赋收我入宗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入门后,我当初的那些偏见便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修仙修仙,未能飞升成仙前,所有修士都是人。”
洛斐然扭头看向宁薇,神色认真,“而男欢女爱是人的天性,我宗功法由此发衍而来,进阶速度堪比魔修,却又不会折损心性,本是门极好的功法。”
“我宗长老都有固定的双修对象,除了此等历练,平日里多隐于宗门不出;而那些魔道原支四处收罗俊男美女炼制炉鼎,坏名声传得极广,连带着拖累了我们合欢宗。”
魔道原支?宁薇疑惑地朝洛斐然看去。
难道是指魔道合欢教?可合欢教不是早就绝迹了吗?
洛斐然看出了宁薇的疑惑,却没有就此细谈,只道,“若是道心坚固,双修便是如虎添翼,没有丁点的坏处。”
宁薇识趣地不再多问,点了点头,“我明白这其中的分别。只是我独身惯了,不想与人过多纠缠。”
洛斐然闻言一愣,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
“你说得对,这些功法倒是好学,难的是如何处理和平衡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洛斐然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我是天生谙于此道,所以不觉得麻烦。”
“不过薇薇,双修其实并不需要多少感情,更多的是各取所需。”
“有了感情反倒更危险,”洛斐然的眼里流露些许复杂的神色,“我的师父便是死于情杀,她太心软了,信了那人的鬼话。”
“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抹了抹湿红的眼角,沉默片刻后故作轻松道,“要不是听说你拜入了玄清真人门下,我本想拉你来合欢宗的。”
“你我都是三灵根,又都孤苦伶仃,在玄天宗外门的那些日子,我是把你当作亲妹妹来看的,当然现在也是。”
“我真心想对你好,这些功法和合欢宗的些许人脉,便是我力所能及能够给予你的帮助。”
七日后,寒冰蛟结束交/配离开冰道,由那些男修们开路,洛斐然领着她躲在后方防护阵中,一路走到寒冰莲生长之地,气定神闲,连衣角都未染脏半分。
这几乎是宁薇所有采药途中最轻松的一回。
“我只要一株就好,回去跟长老交差。”
洛斐然扬了扬手中的寒冰莲,冲她笑道,“其他的都给你了。”
分别时,宁薇还是接过了洛斐然递来的那些双修功法,顺道问了句邬源所中的红线咒。
“红线咒?”听她问起红线咒,洛斐然显然有些惊讶。
“我确实听说过此咒,不过此咒是禁术,早已在我宗失传。”
“此咒分子母咒,子咒为下位,母咒为上位,子母咒可互相感应。子咒每月中旬会生出情潮,渴望与母咒交合,交合后身心成瘾,常用于鼎主驯服炉鼎。”
月中?宁薇不由一惊。
从出发历练到现在,俨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中,也不知邬源现在情况如何了。
15. 坠入深渊
荒凉破败的宫宇废墟间,暗绿色的青苔和不知名的低矮植物纵横蔓延,俨然一副久不见天光的模样。
看着远处几道竞相追逐的身影,青面魔修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锋利的指甲尖泛着阴冷的寒光,“少主,我们要不要把他们给......”
“再等等,”萧驰渊慵懒地抬起手,眯眼道,“让我看看,她还能坚持多久。”
他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宁薇被人追杀的模样,见追于她身后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坠落,眼中兴味越发浓厚,不禁从石椅上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
“还真是有缘,两次杀人灭口都让我撞见。”
伴随着一声轻笑,他化作一团紫黑烟雾‘嘭’地消失在原地,站于他身后的青白面魔修护法对视一眼,接连化作两道青白烟雾追随其后。
倾斜的宫殿石基上,宁薇握着滴血的剑,一步步朝着倒坐在地的李昊逼近。
“李昊,如何?”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如今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
“你,你别过来!”李昊看了眼倒在她身后不省人事的女修,吓得抖若筛糠。
他皮相不差,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这群纨绔世家子接纳,只是此刻因为恐惧,竟是连一点俊俏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
“我,”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后来,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你不接受,我又能怎么办?”
“道歉?”
宁薇提起剑尖抵在他沾了沙粒的额头上,挑眉问,“你若真心诚意觉得对不起我,为何不当着全宗门的面澄清,而要私下找到我道歉?”
“你只是想让你自己好受点,我说得对吗?”
宁薇冷哼一声,手里一个用力,李昊还算白皙的脸上就多出一道狰狞的血印。
他惨叫一声捂着脸蹬腿往后缩,崩溃大喊,“当初要不是你出手帮了吴辛夷,我怎么可能将你构陷成功?!我也是三灵根!好不容易进了内门,我想留在里面,我有错吗?!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你敢说你就没错?!还有吴辛夷呢?你怎么不去报复她?”
宁薇甩剑架在他脖子上,“你是在叫我反省?”
李昊当即吓得不敢再多话,颤抖着抓住宁薇的衣角,恳求道,“我错了!我当时......当时是鬼迷了心窍!我不该拉你下水!是我错了!我认错!”
“等回去!”他语无伦次地寻找着补救之法,“对!等回去!我就当着全宗门的面澄清当年的事,而后离开玄天宗再不回来,求求你放我一马,我还不想死,求求你......”
宁薇俯下身,在他充满希冀的目光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晚了。”
晚在她身陷囹圄,多番挣扎下早已不在乎这点身外名;晚在方才这群世家弟子意图杀她夺她传送手环,而李昊却作壁上观。
如今她逐个击杀了这群弟子,自然不可能单放李昊离开留下祸患。
最重要的是,她早就想杀他了。
“噗哧!”长剑没入坚硬的颅骨,发出瘆人的怪响。
宁薇蓄力抽剑踉跄后退几步,看着李昊死不瞑目地朝前扑倒,她心里亦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了地,或许是积年的怨气。
寂静的呼吸中,忽有一团紫黑色火焰落在李昊的尸身上,转瞬将他焚化成漆黑的粉末。
宁薇瞳孔一缩猛地转身,只见那魔修信步朝她走来,咧嘴笑出两颗森白的尖牙。
他抬手指了指她的身后,似在邀功,“诺,帮你的。毁尸灭迹,一点痕迹都不留。”
宁薇握紧剑柄,如临大敌地后退了几步,眼里全是不做掩饰的警惕。
萧驰渊笑容一滞,垂眸看了眼她后撤的脚尖,盯着她冷冷开口,“在我允许你离开前,你最好别想着逃。否则,方才他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宁薇的呼吸不由沉重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害怕,”萧驰渊如招猫逗狗般朝宁薇伸手一勾,“过来,我改主意了。”
“你的行事风格很对我胃口,我现在......暂时不想杀你了。”
宁薇只稍稍踌躇了片刻,萧驰渊便抬手一把将她吸了过来。
这回他没令宁薇脚尖离地,却也没让她彻底站实,握着她纤细的脖颈,好整以暇地开口,“我说过来,你最好立马就过来。换做其他的命令也一样。”
站于他身后的青白护法再度对视,忍不住传音蛐蛐。
青面诧异问,“少主这是在做什么?”
白面摸着下巴语气含糊,“嘶......不确定。”
“张嘴,吃下去。”短促的命令使得两人齐齐扭头看去。
见萧驰渊取出一只赤红泛光的硬壳虫子,强行喂那身染鲜血无力抵抗的羸弱女修服下,两人皆是震惊地张开血盆大口。
青面更加诧异,“少主用噬心虫控制一个筑基期修士?”
白面深吸一口气,琢磨道,“你懂什么?少主自有打算,这女修肯定有别的用处。”
宁薇并拢双指探入舌根催呕,弯腰吐了半天都没吐出来,额头反而黏了一圈被冷汗打湿的碎发,“你给我吃了什么?”
萧驰渊盯着她冷汗涔涔的苍白面庞瞧了片刻,忽冷笑一声背过身去,侧首睥睨道,“以我精血喂养的噬心虫。”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属下了。”
“若你敢悖逆于我,我定让你尝尝万虫啃心的滋味。”
......
在约定地点见到萧驰渊时,宁薇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她没想到,萧驰渊竟敢隐藏身份混入剑峰的队伍跟苏扶楹作伴。
他的红瞳变成了黑色,嘴里的尖牙也消失不见,除了看起来病弱些,时不时咳嗽两声外,跟正道修士并无多大的区别。
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可他贸然混进来,还追着苏扶楹站得离江珩这么近,难道就不怕一旦败露,被江珩斩于剑下吗?
她可不认为萧驰渊能胜过全盛状态的江珩。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别的脱身之法?
而且......宁薇皱起眉,隐晦地瞥了眼和苏扶楹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的萧驰渊。
他叫她过来跟江珩他们汇合,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喂她服下噬心虫后,萧驰渊没有在那片废墟前多做停留,只在临走时留下几句话,令她彻底歇了去寻找另几处传送阵的心思。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传送手环已经失效了对吗?否则你也不会来找这定点传送阵。”
“不巧的是,这里刚刚发生了地陷,传送阵已经不知所踪。其他几处传送阵的位置也或多或少发生了偏移。”
他将那些尸体上的传送手环收拢掌心,威胁她道,“现在你想出去,多半只能靠这东西。待你帮我把事办成,我就把这东西给你。来不来,你自己想清楚。”
随着时间流逝,留在秘境内的修士越来越少,而且普遍都是实力不凡者才敢留到最后,若是在此时杀人夺取手环,其中风险不言而喻。
宁薇盯着萧驰渊手中染血的手环,没犹豫多久便答应了他,到达约定地点后,首先朝她奔来的却是江珩。
江珩抓起她的手腕,呵斥道,“你还知道回来?!”,紧接着又问,“你的传送手环呢?”
为防魔道奸细混入作乱,传送手环这种可拆卸类传送法器通常都下有禁制,一旦检测到佩戴者身上的魔气就会失效。看来那道血光确实出自她身上无疑。只是她想不通,此前她跟魔修根本没有过交集,又怎会在不察之下被人种下这东西。
那血光在危险来临时保护了她,却又令她陷入了新的困境。
本来采完寒冰莲后她就想启动手环径直传送出去的,可手环失效,她想离开秘境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顺着残缺地图去寻找秘境内的定点传送阵;要么从别人那抢一个手环过来——从活人那,或者从死人那。
她一路摸到那片宫宇废墟,却连传送阵的影子都没看见,还碰到了同去寻找定点传送阵的李昊一行。他们当中有人丢失了传送手环,误以为她的手环还能用,不由分说便要杀人夺环。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她吊着口气逐个反杀了他们,却不知何时被萧驰渊这魔头盯上。
身心俱疲之下,江珩这么一问,宁薇的泪就止不住了,眼睛发酸鼻头发麻,哭道,“大师兄,我......我的手环被人抢了。”
她慌乱地去擦泪,却越擦越多,心里既难堪又恐慌。上次这样真情流露,还是跟玄清翻脸,被他刻下聚灵莲纹的时候。
江珩似盯着她沉默了一阵,没有再怪罪她,转而大步往队伍里走去,“人没事就好......跟在我身后,今后别再乱跑了。”
“嗯。”她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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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之所以留到现在还未出去,就是因为剑峰弟子当中有好几个弟子于打斗中传送手环受损,他在带着他们寻找定点传送阵。
有江珩在,弟子们虽损失了手环,面上却没什么恐慌之色,停下来休憩时还会互相嬉笑打闹。
跟在江珩身后稳稳当当地走了两日,宁薇对江珩的感官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特别是在做了伪装的萧驰渊也跟在一旁的情况下。
江珩虽古板严肃,可被萧驰渊和玄清这两个恶人一衬,却显得可靠得多。这似乎也是她能在江珩面前哭出来的原因。若是面对的是个十足的恶人,她就算憋足了泪,应该也是哭不出来的。
走在前面的江珩忽地抬手停住,“等等。”
宁薇跟得紧,没刹住撞了上去,明明撞得是额头,退开时却捂着左胸痛苦喘息。
江珩的目光顿了一秒,又飞快抬起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这里......受了点伤。”宁薇勉强糊弄过去。
在江珩转身后,她隐晦地朝萧驰渊瞥去,他的眼珠漆黑冰冷不似真人,嘴唇蠕动对她做了“嘘”声。
他是在怕她跟江珩告密。
宁薇收回目光暗自捏紧了拳。若是有机会,真想让他也尝尝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
“这里的气息有些古怪,大家小心些。”身前的江珩凝重道。
宁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巨洞顶部横七竖八地开了些裂缝,露出一道道刺目的天光,令人看不清隐在阴影里的部分,耳边似有簌簌水流声,触目所及却不见任何流动水。
难道说这里有地下河?
正想到这,脚下忽传来微弱的搏动,像是心脏的搏动一样,令人难以轻易察觉。
“回去!是地陷!”
伴随着江珩一声怒喝,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放慢,成簇的地刺带着腥湿的泥水自眼前拔地而起,灰绿色的风系灵力瞬间爆开将她往后推去。
恐慌嘈杂声中,宁薇身子后倾,重重摔落在位于边缘的粗糙泥面上。
抬眸一看,方才还算平静的地面如同翻滚的泥龙,正毫无规律地起伏、塌陷,而这塌陷的范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已有跑在后面的弟子惊叫着掉了下去。
“大师兄!大师兄你快回来!”苏扶楹带着哭腔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江珩所在的方向奔,萧驰渊急忙横揽住着她的腰将她往回带,“苏扶楹!你不要命了?!”
而江珩......宁薇瞳孔一缩。他正御剑穿梭在喧嚣的尘泥当中,捞起了好几个差点被泥土吞噬的弟子,将他们送往安全处。
一片混乱中,宁薇站起身后就要随大流往后撤,却不知是谁忽在周遭喊了句,“快躲开!上面的石头要掉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见那巨石骤然放大,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迅疾如风的力道携走,待她的视野恢复静止时,只见方才所立之地尘高百尺、沙粒四射,而那巨石的三分又一都深深嵌入了地里。
“你不会躲吗?!”江珩的怒喝震得她脑仁发麻。
宁薇张了张唇,眼眶莫名有些酸,“……我正要躲”,只是速度没你快而已。
“杀了他!”忽有另一道声音在她耳边炸响,“杀了江珩!”
倒转的视野中,萧驰渊横抱着陷入昏迷的苏扶楹朝她看来,嘴唇没动,是在传音。
他已恢复了那双红瞳,额头多出一道犄角,浑身紫黑色魔焰翻涌,应是方才为了躲避石块使用魔气所致,也不知他怀中的苏扶楹是被他吓晕的还是被他弄晕的。
“宁薇,杀了他,我就给你传送手环!”
江珩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宁薇的手指惊惶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距离要击杀江珩很简单,只要把趁其不备将灵力送入他的心脉引爆,江珩便绝无可能活下来。
可她颤动的指尖却始终没能聚起一丝灵力。
“宁薇,你还愣着干什么!?快......”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身下忽地一空,江珩沉稳的声音覆盖了萧驰渊暴怒的喝声,左胸的剧痛也随之远去,“别怕,抓紧我。”
深不见底的失重和下坠中,江珩的碧霄剑摩擦出刺耳的火光,宁薇环在他身后的胳膊如藤蔓般逐渐收紧,颤抖着挤出了一个“嗯”字。
16. 迷乱血吻
这是个还算宽敞、略有些潮湿的洞穴。
前方是透着光的瀑布水帘,后方是狭窄漆黑的暗道。
从地上拖拽一路的血迹来看,江珩是带着她从那狭窄的暗道里爬出来的。
宁薇抱膝缩在江珩对面,僵硬的目光从他的手腕挪到晕着大片血迹的胸口,再到他被血迹和湿发盖住大半的脸上。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透着股病态的白。眼紧闭着,唇半张开,窄而锋的下颌上是半干的血迹,沾了泥沙的手无力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在她醒来之前,这只手曾放在她肩上,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宁薇一个哆嗦,复杂的目光再度落在了江珩戴着传送手环的手腕上。
江珩他......为什么不在昏迷之前启动传送手环传送出去?
地陷毫无规律可言,一旦被卷入其中,就算途中侥幸活了下来,也不知道会被送到哪去,就跟原在那片废墟的定点传送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江珩真想带着她一起出去?
他就不怕她先一步醒来,扒了他的传送手环给自己用?
宁薇目光闪烁,抱着膝盖的手收紧了些,她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呆坐许久了。
如果扒了江珩的传送手环,她肯定能活。可依江珩现在的情况,没了传送手环,他多半会死。
发生地陷时他为了救其他弟子和她已经耗费了许多的灵力,后来于下坠中他单手持剑卡住岩壁,单手勾着她撑起防护罩,落水后还带着陷入昏迷的她不知走了多长的路,恐怕身体里的灵力已经消耗一空,否则不可能伤得这么重还止不住血。
宁薇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跪于江珩身侧,将趴倒在地的他翻了个面。
她咬破食指,颤抖着凑近江珩微张的唇。
如果玄清说得没错,她的血液里当真含有馥郁的灵气,那么或许喂血可以令江珩醒过来。
血液自指尖一滴滴流失,江珩的眉心动了动,片刻后,他开始无师自通地吮吸。
奇怪的触感令宁薇皱眉抿唇,见他面色恢复些许,欲要抽手,却被他攥住了手腕,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是醒了,呼道,“江珩!放开!”
可江珩没有反应,仍然闭着眼,仿佛只有嘴和手是活的。
他的力气大到不可撼动,若不是情况特殊,宁薇很难相信他是真的昏迷过去了,她伸出另只手扇打他的脸,边扇边喊,“江珩,你醒醒!”,可刚拍了没几下,又被他的另一只手给按住。
一阵天旋地转,江珩把她扑倒在身下,她湿漉漉的手指暂时得了自由,可下一秒,江珩就咬破了她的肩。
“江珩!”宁薇手脚并用地挣动着,可手被压向头顶,脚也被死死抵压住。
温热的触感开始向上,痛觉也跟着一路向上,宁薇的眼神渐渐变得混浊,所有的感官像是蒙了一层纱那样难以分辨清楚,不知是不是持续的失血所导致的。
在他的唇停留在她跳动的颈侧时,宁薇理智回笼,脱口喊道,“这里不行!你咬了我会死的!”
可他坚硬的齿仍在下陷,宁薇开始恸哭,哭得像个刚出生就被遗弃了的孩子,“我会死......江珩我会死......”
覆盖在颈侧的唇齿停住了,一只温热的手将她歪向一侧的脸扶正,泪湿而模糊的眼前洒落一片阴影,紧接着,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充斥了她的口腔。
宁薇瞪大了眼。眼前人双目紧闭,只是睫毛在颤,而口中湿滑发痒的触感做不得假。江珩的的确确是在吻她。
忽地舌尖一痛,他包裹着她的舌尖吮吸,宁薇皱眉闷哼一声,也报复性地咬了回去,江珩倒也没躲,只是下次咬她时,力气更小了些,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再度昏过去之前,宁薇脑海里只一个念头。
江珩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
燃烧的干柴透着股干燥的暖意,宁薇醒来时身上披着件干净的鸦青长袍,她扶着衣裳坐起,低头一看,是当初江家密室内她给江珩的那件,闻起来还有股陌生清新的皂角味。
“你醒了。”坐在不远处的江珩没有回头,背影在干柴聚起的火光里跳跃。
他也换了套衣裳,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了,头上的墨玉冠也被扶正,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可亵渎之感。
“定点传送阵就在不远处,你穿好衣裳,我带你出去。”
宁薇低头攥紧衣服,两侧肩膀莹白内凹,露出一片向下蔓延的暗红色牙印。
“出去之后......”江珩开了个头,忽又顿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拿起碧霄剑朝远处走去,“你动作快些,我在前面等你。”
宁薇松了口气,她亦不想跟江珩有什么多的纠缠。秘境内发生的事,埋葬在秘境里当然是最好的。
穿好衣裳后宁薇便沿着方才江珩的脚步走去,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甚至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
江珩站于一天井之下,浑身被透进来的天光照得发亮,姿态昂扬挺拔,墨发随风而动,静静不言时仿如话本中的人物。
宁薇掐诀将头发束好,走到他身后刚喊了声“大师兄”,就被他揽起腰往上方天井飞去。
他目光朝上并未看她,“传送阵在外面的山上,只是周围有妖兽活动,我才带你来这里休息。”
传送阵跑到山上去了都能找到,还不需旁人出力。宁薇不由腹诽。跟着江珩历练确实安全感十足。要不是她要去采灵草,绝对不离江珩三步以外。
“别走神,山上有风,抱紧我。”江珩忽道。
“哦。”宁薇依言收紧手臂。
往宗门去的青鸾飞舆上,江珩如往常一样闭眼在后打坐,宁薇侧坐着往前看,不多时叠着双臂趴在扶栏上。
她脖子都有些僵了,却没敢扭头——怕跟江珩的视线对上。
虽然江珩未必会看她,可万一呢?出了秘境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别扭。
江珩醒来后是怎么处理她身上血痕的?还给她披了身干净衣服。
“宁薇。”她没打算跟江珩搭话,江珩却忽然叫她。
“嗯?”宁薇猛地回头,久未活动的脖子咔擦一声,她当即捂着脖子痛呼。
“你......”江珩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去,睫毛扑朔几许,道,“你没必要反应这么大。”
“秘境里的事我自然不会说出去。”他先是给了宁薇一个放心的承诺。
顿了片刻又问,“师尊是因为你的血才收你为徒的吗?”
宁薇心中一骇,握紧了栏杆,红着眼点了点头,“师尊不让我说出去。”
飞舆内沉寂了片刻,只有青鸾清脆的鸣叫声于耳侧震震。
“你放心,我......”江珩似想了许多,才道,“从前是我不对。”
“师尊收你为徒,必然是有他的考虑。你刚入峰时我没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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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半是不解师尊用意,半是囿于那些流言。”
“在秘境里时......你并未抛下我独去。之前在江家......”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当年的拜师大会,其中应是有误会,对吗?”
宁薇醒神过来,扭头回去抹了抹眼角,不知该如何面对江珩突如其来的道歉和坦诚。
见她不说,江珩的语气不由急促了些,“你将这误会告诉我,我为你主持公道。”
晚了。她已经为她自己主持了公道。
在秘境里,她将李昊和那些与他勾结的世家子弟都给杀了。现在再将其中渊源说出去,只会让人怀疑她是凶手,给她带来麻烦。
可她心里有什么在隐隐摇摆,令她无法保持沉默。
“是有误会,”她的声音飘忽不定,“我没有作弊。可我确实违反规定偏帮了一个人。”
“其实那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在乎了。”她深吸一口气笑着回头,眼尾的红像是白玉上嵌了一抹血,“是我当初识人不清。大师兄能有这份心,我已然知足,不想再因当年的事打破现有的平静。”
江珩不自觉捏紧了拳,呼吸中亦带上点微弱的刺痛,依她所愿没有再追问下去。
......
到达玄清峰时,宁薇在一众前来接应的剑峰弟子当中看见个意料之外的人,青衣孑立,木簪束发,竟是邬源。
出秘境之后为了让宗门放心,江珩用了传信鸟先一步跟宗门报信。
在江珩被剑峰弟子团团围住时,宁薇拨开人群走到了邬源前面,急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和邬源的交易知晓的人越多,对她来说便越危险,更别说,邬源现在已经有未婚妻在侧,她深知人言可畏,万不想当众跟他扯上关系。
邬源的脸色一下变了,皱眉打断她道,“宁薇,我还以为你死在秘境里了。得知你还活着,当然要来看个新鲜。”
“行行行。”宁薇才不管他说什么,左顾右盼道,“你若有话跟我说,就先回小苍峰,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这里人太多了。”
邬源的眉心舒展了些,却还是没好气,“你最好早点过来,不然我睡下了没人给你开防护阵。”
“好好好。”宁薇满口答应。
刚送走邬源,转身就碰见冯婷。
“宁姐姐。”冯婷一个猛扑将她抱住,哭道,“我在失踪名单上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呜呜呜,我月试拿了云峰第一,得了好些奖励,还等着你回来跟你分享呜呜呜。”
宁薇呆滞地拍了拍冯婷的肩,将她推开来时,冯婷还在抽泣,伤心得似个差点没了主人的小狗。
“宁姐姐,你平安无事回来就好,”她勾起她的手,“是我没用,我的那些丹药只能辅助,不能救命......”
“别这么说,”宁薇也将她的手握紧,“你给的丹药起了很大的用处,我还没好好感激你呢。”
她牵着冯婷往人群外走,冯婷在身后道,“宁姐姐今后想炼什么丹,尽管跟我说......”
宁薇目光闪烁,回眸笑道,“好,那我就应下了,你可别反悔。”
被人群淹没的江珩本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外围的宁薇身上,见她跟着人走远,不由皱起眉,想出去却又无路可走,看着眼前一群眼睛发亮的弟子,终是不忍冷落了他们前来相迎的心,只能驻在原地看着宁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