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地带[破镜重圆]》
1. 重逢
崔羡鱼再次回到海城,已经是五年后。
从美国到海城的航班要飞十几个小时,到了酒店后,她没急着休息,先打了通越洋电话。
国内夜幕低垂,洛杉矶晨光熹微。
接起电话的声音带着惺忪的睡意。
“hello?”
“是我。”
认出是她,林越立刻打了个哈欠,嗓音沙哑:“崔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才凌晨四点多?”
崔羡鱼挑眉:“林大少爷,昨晚约会去了?”
“嗯,刚睡着没半小时,”男人餍足地笑了两声:“你到酒店了?”
“嗯。”
酒店是快捷连锁,她挑便宜随便定的,现在的崔大小姐可没钱讲究。好在这家酒店虽然破了点,但床还算干净,离金融城也近,明天上班方便。
她坐在床头,目光落在那扇窄小的窗户上。窗外,金融城的夜景正流光溢彩,像枚悬浮的水晶,华丽晃眼,却透着不真实的虚幻。
真的回国了吗?
会不会明天一早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她实际上仍在洛杉矶?
察觉到她出神,林越又在电话里喊了她几声。崔羡鱼回过神来,飞速地说:“酒店还不错,你打我卡上的钱我还没动,等发了工资再还给你,行不行?”
“看不起谁呢崔羡鱼?我差你这点钱?那点月薪还不够给我塞牙缝的。”林越在豪华大床上翻了个身,嗤笑道:“还有,你定的快捷酒店我知道,里头的蟑螂至少四代同堂。住不惯别硬扛,我海城还有个公寓空着,别没苦硬吃,我看不起你。bye~”
……
早上六点半,闹钟响了。
崔羡鱼有点认床,一晚上都没睡好。而且不知是重回故地,她做了一个梦,罕见地梦到了过去的事。
梦里她还是那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在她爹掌管过的崔氏制药实习,每天上班迟到下班早退,HR对她睁只眼闭只眼。
下午四点,她大摇大摆地翘班,开车去找顾平西。
那时候,顾平西还住在海城大学的教师公寓,楼龄比她岁数都大。搁在寻常,崔大小姐绝不可能穿着那么贵的高跟鞋,去踩老旧小区那坑坑洼洼的水泥地。
可那个时候,她好像对顾平西着了魔,连班都不想上,脑海里全都是他,爱他爱得不行。门口响起他的脚步声时,她立刻躲在玄关处,等他一开门就跳到他身上。顾平西习以为常地将她接住,单手往怀里一带,另只手迅速地关上大门。
崔羡鱼放肆地揉乱他精心打理的头发:“怎么这么慢呀顾教授,又被学生堵住啦?”
“先下来,安安还在家。”
即使这个时候,男人的声音还是该死的冷静,尾音低沉磁性,性感得让人心尖发颤。崔羡鱼已经扯掉他的领带,指尖灵巧地去解他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他去同学家写作业了。”她凑上红唇,细软的腰肢在他掌心不安分地扭动:“吻我,快点。”
男人低哂一声,这才摘下金丝框眼镜,往茶几上一丢,仰头凶狠地吻住她。
然后,闹钟就响了,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等着心脏那股钝痛消散,才从床上爬起来,刷牙洗漱。
海城的清晨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现在又是四月份,降水多,早上打车去公司的时候,崔羡鱼的右手手腕刺痛了一下,她又折返公寓,往包里塞了一把雨伞。
之前她出门有司机,不用在意天气。现在她的右手比天气预报还要准,一到刮风下雨天就发作,浑身都不痛快。
今天是她去这家公司就职的第一天,崔羡鱼坐在出租车后座时心想,开局不利,不是个好兆头。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栋高耸的写字楼附近。
崔羡鱼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起碎雨。她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保安亭下面,掏出手机给HR发了条微信。
【张老师,我到了,在保安亭躲雨。】
【好哒,麻烦稍等一哈,我这就下来接你。】
这个点正是早高峰,闸机前排了一长串打卡的人,大家都有点疲惫,手里揣着咖啡,表情麻木。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衬衫西装裤的女生从闸机里冲了出来,翘着一张小脸,左右张望。
看到保安亭里那抹身影后,女生试探道:“是崔女士吗?”
崔羡鱼看过去,点点头:“张老师?”
张贝点点头,下意识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收起惊艳的眼神,利索道:“久等啦!跟我走吧,我们先去办理入职。”
海城节奏快,工作日的早高峰,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地铁人满为患,地上掉张钱都不一定有人停下来捡,他们这种金融公司更甚。
一路上,张贝在前面大步走,崔羡鱼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跟,大厅里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那女人什么来头?为什么穿那么高的高跟鞋?长得可真好看,跟电影明星一样,企划部又要拍广告?
也不外乎大家好奇。金融城里大多是白领,放眼望去全是西装领带黑皮鞋,女士或许还能穿一穿雪纺衬衫配个日系长裙,但是发挥的空间也不大。
但是崔羡鱼不一样,她本来就长得惹眼。
鹅蛋脸,桃花眼,一头浓密的大波浪卷发,冶艳明丽得像朵热情的玫瑰花;身段也是绝佳,长腿细腰,一身香槟色小香风商务套装,拎着珍珠小包,踩着双娇气小羊皮,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所有人的目光都要黏在她身上。
这样的人但凡笑一笑,怕是能直接把人的魂儿勾走。出现在他们这种商务写字楼里,有点太招摇了。
但是张贝也没说什么,这个时间点空降来的,百分之一百是关系户。而且还是大老板亲自叮嘱过的,背景肯定非同寻常。
崔羡鱼被带到了一楼的会客室,里面已经摆好了合同、签字笔和她的工牌。张贝让她随便坐,签合同之前,给她讲了讲工作的部门和岗位。
公司叫德盛理财,是金融巨头德盛集团下的子公司。在理财行业也是拔尖的一家,门槛高得吓人,一般的985看不上眼,偏好牛剑常春藤。也就是林越他们家的林氏集团是德盛的大客户,所以才把她安排进来的。不然一般的关系,还真进不了这种眼高于顶的地方。
也不外乎张贝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她在美国读的社区大学,学的是艺术专业,跟金融八竿子打不着。这种简历送到他们HR手里,丢垃圾桶都嫌占地方。
“你的部门是企划部,岗位是高级经理,这个是你的薪资待遇,请仔细核对一下。”张贝道:“企划部是我们公司很重要的部门,掌握全司的品牌资源,还是比较吃香。所以你们部门的人都挺聪明的,关系也复杂,崔小姐初来乍到,可以先熟悉下基础工作。”
这句话说得委婉,直白点就是少说话多做事,企划部是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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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门,这种部门都跟盘丝洞一样,每个员工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在弄清楚局势之前,她最好别轻举妄动。
崔羡鱼对这种事向来得心应手,点点头,扫了眼薪资待遇,和林越说得一样,便拿起笔,痛快地签了。
签完字,拿着工卡,这部写字楼才正式朝她敞开。
德盛有两台闸机,写字楼外面一台,电梯口一台。崔羡鱼没来得及录入人脸系统,两台都得刷员工卡。
她看了眼周围的同事,学着他们把员工卡挂在了脖子上。
之前在崔氏制药,她从来不把打卡当回事,现在已经29岁了,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上班,感觉很新奇。
“滴”地一声,她刷开了闸机,一旁的物业小哥西装革履,冲她笑了笑:“早上好。”
她同样点点头。
……
正是早高峰,大家挤成一团,等着电梯下来。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张总好,顾总好。”
真神奇,刚刚还吵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了,所有人像约好了一般瞬间收起表情,变得严肃而恭谨起来。
只有崔羡鱼好奇地扭过头,看了一眼。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物业小哥立刻掏出门禁卡,刷开了最外侧、最宽敞的高层专用通道。
一个穿着旗袍,步履款款的会务小姐加快脚步,先一步摁下电梯,气定神闲地站在电梯一侧。人群立刻很有眼力见地挪开,给几位领导让路。
走在最中央的是一个年纪挺大的男人,个子很矮,满面春风,前呼后拥着好不威风。刚才物业小哥喊他张总,崔羡鱼猜他应该是德盛理财的一把手张鸿卫。
但这次全场的焦点并不在张鸿卫身上,而是走在他身侧那个男人。
那人个头极高,金丝框眼镜斯斯文文,一身剪裁利索的黑色西装包裹着成熟结实的身形,隐约地勾勒出腰背流畅的肌肉线条。领口的温莎结打得规整至极,没有半分褶皱。内搭的白衬衫质地挺括,隔着布料仍能看出胸膛饱满结实的轮廓,克制地透出紧实的力量感。
可偏偏,那些纽扣被扣得密不透风,从脖颈下方第一粒到腰线处,颗颗对齐,严丝合缝,规整到了极致。
他被簇拥着走到电梯口,大家又往后退了几步,怕踩到炸药似的。几个女同事互相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掩住嘴嘀嘀咕咕。
“顾总可真帅。”
“身材也好。”
“真想睡了他……”
崔羡鱼被挤到了角落里,面前挡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同事,因此,她得以肆无忌惮地窥探那抹高挑的身影。
这般克制自持的人,很难想象出他情动的样子。
他的身材的确很好。和那副清冷的外表相反,脱下衣服的身体总是很热很滚烫,胸前饱满紧实的肌肉像是坚硬的岩石。无数个夜晚,她被迫夹在岩石和床褥之中,徒劳无力地别过脸,妄想汲取着微凉的空气。可总是下一秒就被他更具占有欲的吻擒住,不给她丝毫走神的时机,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喘息都要独属于他才行。
可下了床,戴上眼镜,便又恢复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浑身散发着清冷疏离的气息,像一座孤独又冷漠的冰山,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顾平西。
光是默念出这个名字,心脏便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楚。
五年过去了,他们已经分开五年了。
2. 旧友
不一会儿,电梯到了,几个高管陆续上了电梯。
张贝扭头看了眼崔羡鱼,对她道:“我们的电梯也来了。”
他们的电梯刚好在崔羡鱼面前,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张贝便拉着她灵活地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被淹没在乌泱乌泱的人群里。
电梯门“咣”地一声合上,张鸿卫瞥了眼身侧的顾平西,这个人从刚才起就绷着一张脸,虽然情绪藏的很好,但在他这个万年老狐狸面前,还是差点火候。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男人,竟然也会露出这种破绽?老男人的眼中精光一闪,半开玩笑半试探:“有熟人?”
顾平西移开视线,淡淡道:“没有。”
那就是有。
张鸿卫笑了:“晚上留下来吃个饭?顺便熟悉一下德盛的环境,未来几年还得请顾总劳心出力。”
身后的行政部老总立刻接话,语气热络又得体:“我们食堂上个月换了供应商,菜式全翻新了,顾总正好尝一尝,给我们提提意见。”
两位高管盛情邀约,换作旁人多半会给面子应下。但是顾平西不,他不喜欢这种阿谀奉承的场合,哪怕那个被奉承的人是他,也一样。
男人依旧拒绝。金丝框架眼睛折射出一束冷冷的光。
“不巧,今晚刚好有事。”
其实晚上也没什么事。
只是刚才那一眼,他好像瞥见了崔羡鱼的身影。就那一瞬间,周遭所有热闹都失了滋味,像一片被人嚼了半天的口香糖。
与此同时,另一部电梯就热闹多了。
电梯一关,刚才还小声嘀咕的女同事们立刻没了顾忌,兴奋道:“刚才顾总一出来,咱们那几个领导都没眼看了,一个个跟老瓜皮似的。”
“真好,不知道是哪位神仙搞定的他,让他来当我们的独立董事的?”
“应该是咱们张总亲自出山。不过你也别想太多,独立董事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公司。”
“我知道,唉……要不咱们辞职去考海城大学的博吧,顾总好像还在带博士生呢,哎,这个法子好,另辟蹊径!”
这番话把大家都逗乐了,电梯里一片春心萌动,把周一的死气一扫而光。几个女同事又细细品鉴了顾平西的脸、腰、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新来的独立董事,是个人间尤物。
企划部在16层,到了之后,张贝边往外挤,边见缝插针地给她介绍:“刚刚几位走高管闸机的,是咱们德盛理财的主要领导。个子矮矮的是张鸿卫总,公司一把手。他旁边的是新任独立董事顾总,这几天可能会过来开董事会,平时都不在。后面那个女领导是企划部的老总,你今后的顶头上司;那个穿蓝色西装的是行政部老总,真正的实权部门,通俗来说就是大内总管……”
张贝啰里八嗦地介绍完,企划部也到了。
作为一家头部理财公司,德盛理财近几年发展顺风顺水,扩招不断,连企划部这种烧钱的部门规模都不小,算上刚入职的崔羡鱼,总共十三个人。
部门总叫梁凤和,刚才进了高管电梯,陪总经理接待去了。留在办公室的几位老员工,个个都是人精,看到崔羡鱼之后笑得亲切热情,说的话也客客气气,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开始含糊其辞、藏藏掖掖,生怕这第一天上班的新人把他们的核心项目抢走似的,一个个滑不溜丢的,像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可崔羡鱼偏不怕这个,和人来往过招她最擅长。虽然从小到大被她亲妈丢到了国外放养,但她好歹也是崔氏集团的小公主,从小到大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几个老油条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于是崔羡鱼挺直背脊,盈盈含笑,依次握手、介绍、寒暄,对方说些场面话,她便用更得体的废话接回去,既不落下礼数,也不轻易接话茬。
当然,诺大的公司也不都是人精——崔羡鱼作为高级经理,手底下还是得有人的。这边崔羡鱼的屁股刚坐下,企划部的副总段枫,也是她名义上的直属领导,喊来了一个小姑娘。
“嘉敏,你过来一下。”
许嘉敏很年轻,约莫20岁出头,大学刚刚毕业,满脸天真。一看是副总喊她,许嘉敏慌里慌张地放下手里的活,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了,段总?”
段枫带着她来到崔羡鱼面前。崔羡鱼立刻起身,支起一抹无懈可击的笑,
“嘉敏,这位是新来的同事崔羡鱼,是咱们企划部的高级经理。”段枫又指了指身侧紧张得忘记眨眼睛的小姑娘:“小崔,这位是许嘉敏,春招补录的校招生。”
春招补录,也就是三月份刚刚进公司,职场阅历近乎为零。崔羡鱼看了小姑娘一眼,那小姑娘立刻乖乖地笑了。
“你好,我是崔羡鱼,目前负责活动策划这一块工作。”
她冲许嘉敏伸出手,许嘉敏立刻握了上来,也不敢晃,就干巴巴地把手塞进她手里:“崔老师你好,我叫许嘉敏,您喊我嘉敏就好了。目前还在部门轮岗,如果您忙不过来,直接找我就好,我什么都能干。”
什么都能干,这句话在职场里其实是忌讳,一个成年人说自己啥都能干就意味着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自己的规划。这样的人最终下场就是成为部门的边缘人,捡别人不想干的脏活、累活,反正她自己说的,什么都干,啥都不挑。
但是许嘉敏并不傻,能进德盛理财的学生出身都是顶级名校,脑袋肯定是聪明的。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没有经验,还没从学生思维里跳出来。
崔羡鱼打量了眼她憔悴的黑眼圈,又闻到了她身上的咖啡味,心里为这孩子点了支蜡。
说是给她的人,实际上整个部门谁都能使唤,许嘉敏估计在给所有人打下手。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对许嘉敏道:“好,我这边先熟悉熟悉公司的情况,你先去忙吧。”
许嘉敏紧绷着点点头,又冲段枫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过了一会儿,微信冒出来一个好友申请,崔羡鱼点开,是一个带蝴蝶的小奶猫的头像,备注上说:崔老师您好,我是许嘉敏。
崔羡鱼点了通过。
那边立刻发来一只可爱的表情包,一只小猫探出脑袋,说hi。
崔羡鱼回了一个【hi~】
许嘉敏:【崔老师,以后您喊我嘉敏就行。有什么事情您可以来找我。】
崔羡鱼:【好,你也不用喊我崔老师,就喊我名字吧。】
许嘉敏:【那怎么好意思……不然我喊您羡鱼姐,行吗?】
只是名字而已,崔羡鱼没那么讲究。但是这个公司的人却讲究,一般喊老师,要是喊错了,背地里说不定怎么骂你呢。
崔羡鱼:【好呀。嘉敏,你先忙吧,今天应该没有要你做的事,早点忙完,早点下班。】
许嘉敏特别开心,回了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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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号:【好的羡鱼姐,谢谢您!】
谢她干嘛?崔羡鱼搞不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年龄代沟?
搁在五年前,崔大小姐二话不说立刻约上两三个姐妹去做医美,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但是现在,她突然很平静,当你已经失去太多的时候,青春和天真是你最不在乎的东西。
……
五点半是下班时间。崔羡鱼看了眼四周还在埋头糊弄的同事,拿起包先走人了。
她一站起来,椅子发出“吱呀”声,好几个人灵敏地扭头看过来,眼神带着惊讶和探究。但她没时间耽搁,外面下雨了,打车不好打,坐地铁要多花半小时。
她晚上有约,在一家意大利餐厅。
这家餐厅很难订,生意好得很,预约的客人来齐了才能点菜。她刚下班就收到了秦秋池的微信,要她务必一定必须不能迟到。
结果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几分钟。没别的原因,下雨的海城实在是寸步难行,地铁进站都得排队。她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素净麻布裙,直发垂腰,清水出芙蓉,正是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朋友秦秋池。
崔羡鱼立刻甜言蜜语:“哎呀,哪位仙女下凡了?”
秦秋池谴责地瞪着她,但是见她捂着右手手腕,眼神又温和不少。
“又发作了?”秦秋池问。
崔羡鱼掀开椅子,若无其事地在她对面坐下:“老毛病,不碍事。”
她俩在美国读书相识,完全不相似的两个人,一个艳丽似火,一个通透如冰,却从12岁一路相伴到29岁,友谊长青。
秦秋池对崔羡鱼知根知底。打碎牙齿和血吞的崔羡鱼,也只有在秦秋雨面前才肯卸下防备,露几分脆弱。这五年来,秦秋池飞了好几次美国陪她。但崔羡鱼状态很差,生怕自己影响到她,后面就不让她来了。
许久不见,故人重逢,崔羡鱼举起一杯菠萝汁,要和她碰一碰。
“cheers!”
“cheers!”
她笑得明艳动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五年前那个风光无限的崔家小公主。可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比如她废了一只手,做了一场大手术,弄丢了自己此生最爱的人。
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跌落人生谷底后再爬起来,都是往上走的好日子了。
“对了,你的心理咨询室怎么样了?”崔羡鱼放下菠萝汁,话锋一转。
秦秋池掏出手机,给她看了几张室内照片:“下个月开业,到时候来支持一下啊。”
“行,那你第一个病人就是我。”崔羡鱼乐了:“会不会难度有点大?”
好友认真地摇摇头:“换个人,你不行。不是我不想治你,而是能让你好的人不是我。”
崔羡鱼微微挑眉,又举起果汁,当成酒,给自己灌了一口。
像是揭开了一处伤疤,俩人都沉默了片刻,等着那余痛自己散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崔羡鱼冷不丁开口了。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谁?”
“顾平西。”
听到这个名字,秦秋池一愣,下意识抬头扫了她一眼,眼神里藏着几分担忧。
崔羡鱼挽起红唇,笑得轻描淡写:“他刚好从我身边经过,好像没有看到我,直接上了电梯。我俩像陌生人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
3. 同处
秦秋池轻叹了口气。
她了解俩人的爱恨纠葛,也知道崔羡鱼一声不吭去美国的原因,便攥住好友微凉的手,待那细微的战栗渐渐平复,才温声劝道:“没关系,你现在回国了,你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你觉得他会原谅我吗?”崔羡鱼自嘲地笑了笑:“他那么骄傲一个人,被我一声不吭地抛弃五年,早就恨死我了吧。”
“那不如告诉他真相?
崔羡鱼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算了,我不想让牵扯到他。”
但说罢,她又挺直了背脊,笑得潇洒:“但你说的对,好歹我回国了,一切都有可能。之前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比现在还讨厌我,后来不还是被我追到手了?我现在脸和身材依旧能打,照样能迷死他。”
秦秋池点点头:“你现在还是艳光四射,不输当年。”
“大不了就从头再来!”崔羡鱼举起菠萝汁,说出豪情壮志:“重新追他一次!”
俩人的杯子碰到一起,仿佛里面不是果汁,而是浓烈的酒,喝得人头晕目眩。
崔羡鱼就是这样的人,一开始觉得她骄傲招摇,仅有一副风情万种的好皮囊。可实际上她活得很通透,生死以外都是小事,这也是秦秋池喜欢她的原因。
俩人这顿饭吃了很久,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那你现在住哪儿?”秦秋池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她妈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信用卡冻结,名下的度假村也移交给她继父,她怎么在海城落脚呢?
“酒店。周末约了租房中介,去看看房。”
“海城房租贵,你手里的钱够吗?实在不行就住我那边,我从工作室里收拾一间凑合一下。”
崔羡鱼拒绝了,既然能住得起酒店,就不算山穷水尽,她不想麻烦秦秋池。
秦秋池早看穿她在嘴硬,微微蹙眉:“林越在海城也有房子吧?你俩好歹是名义上的夫妻,让他帮一帮你……”
“我已经欠他很多人情,不想再和他牵扯更深了,”崔羡鱼一脸严肃地打断她:“我俩‘结婚’就是为了互相利用,他利用我多少,我就利用他多少,公平公众,好聚好散。”
话说到这份上,真够决绝的。
秦秋池没再多说什么,抿了一口果汁,淡淡道:“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顾平西是特殊的?”
崔羡鱼垂着眼,没否认。
几秒后,才开口:“我之所好好活着,就是为了回来找他。不然我在美国那五年,根本撑不下来。”
……
德盛理财的工作节奏很快,但崔羡鱼依旧无所事事。她空降的高级经理,是个人都知道她是关系户。
但究竟是哪位领导的关系?多大的关系?
部门里的人在猜,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在猜。
第二天下班,崔羡鱼照旧准点走人,走出公司两条街,才打车去了一家日料店。
到了包厢,张鸿卫已经先一步落座。除了他以外,还有他的那位勤勤恳恳的秘书、和德盛理财的副总裁。这个饭局加上她四个人,准备吃蓝鳍金枪鱼的开鱼宴。
张鸿卫是个老狐狸,说话从来都是暗藏锋芒的,锋芒还很直接,喜欢扎人痛脚。但是崔羡鱼是林家唯一的儿媳,他可不敢得罪她,饭桌上像长辈一样,给小辈崔羡鱼夹了几筷子菜,还不忘嘘寒问暖,和蔼可亲。
他问怎么突然就从美国回来了?
崔羡鱼说她想报效祖国。
张鸿卫关心她爷爷身体如何了。
崔羡鱼说老头子身体好着呢,最近打算去泰国学泰拳。
张鸿卫呵呵笑了,又冷不丁说小崔,你这和家里关系那么好,怎么想来德盛工作?
这句话一丢,另外俩人也看了过来,目光炯炯。
这是在试探她呢,试探她怎么好好的崔氏的关系不用,偏偏让老公给她安排工作——德盛虽好,但崔氏也家大业大,没必要舍近求远啊。
圈子里可有传闻,她大逆不道地跟家里闹翻,成了崔氏集团的弃子,被丢回国内自生自灭了。
崔羡鱼也不是什么善茬,立刻就咂出味了。这是拐弯抹角地打探她的家私呢。可真没边界感,当她是软柿子?
她冲身边的老狐狸笑得眉目盈盈:“我老公疼我呀,林越这个人您可能不了解,他比我小两岁,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指东他不敢往西,我说想回国工作,他说得令,第二天就把我空投到您这儿了。”
这句话说得很恶心,但是滴水不漏,既没有谈及崔氏,又在这群老头子面前秀了恩爱,就算她没有崔氏撑腰,她还有林氏,这些老狐狸要想看她笑话?绝不可能,她一直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言尽于此,几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剩下的时间开始吃。这顿饭不用崔羡鱼掏钱,她吃得最多。吃完后还点了瓶死贵的烧酒,但是一口没喝,最后打包带走了。
林越喜欢喝酒。
等一切都结束,这场假婚姻也结束后,她想送他一点东西。比起朋友,他像她的救命恩人。
……
关于崔羡鱼的来历,公司里逐渐有了几种传言。
一个是说她家里有监管部门的关系,德盛理财的关系户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还有的说她是张鸿卫的关系,但是俩人在电梯遇见,崔羡鱼和其他人一样喊张总,张鸿卫并没有多瞅她一眼。
最后一个说法最可靠,有人说她是集团某个小领导的人。大家都觉得很可能:崔小姐身材火辣,五官妩媚,不来点风流韵事都对不起她这张风花雪月的脸。
段枫手底下多了个这么号人,其实也挺头痛的,暗地里打探过崔羡鱼的背景。但是啥也没打探出来,只知道她从美国回来,海城本地人,别的履历就跟被人刻意抹去了,再也查不到了。
后来他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企划部的部门总梁凤和汇报的时候,有些心浮气躁。
“一般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梁凤和坐在办公室明亮的落地窗前,慢悠悠地拧开护手霜,涂了一层:“一种是她真的没背景,另一种就是她背景通天,咱们查不到那一层。”
段枫听得一愣:“背景通天,来咱们公司卖理财?”
梁凤和看着他,勾起红唇,轻轻笑了:“你手底下的人,自己去琢磨吧。”
“行,我明白了。”段枫起身,冲梁总点点头,便从她办公室出来了。
怎么判断下属好不好管?很简单,让她干活。
从简单的到麻烦的,从小活到脏活,把人试探个遍,这个人有多少水平、脾气如何、心智如何,就能被摸得七七八八。
崔羡鱼在上班三天后,终于接到了活——帮许嘉敏改一篇微信稿,改完给段枫确认。还算是轻松。
许嘉敏小心慎微地把稿子发给了崔羡鱼,崔羡鱼点开一看,好家伙,一篇稿子写了三千字。这哪儿是微信推文?这写产品使用说明呢!
她在微信上回:【先把字数缩减一下,段总跟你说多少字了吗?现在字数太多了,不太适合发推文。】
许嘉敏:【哦哦,我没问,段总说下班前要交,我就立刻去写了……】
许嘉敏:【不好意思,羡鱼姐。我这就去和段总确认一下。】
崔羡鱼:【不用道歉,都是小事。你先确认好字数,调整好再发我吧。】
许嘉敏:【收到,谢谢!】
于是,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许嘉敏把调整后的稿件发了过来。不得不说,小姑娘还是聪明的,这篇稿子简洁了许多,字数删到了一千五,看起来舒服多了。崔羡鱼下载,打开,开始给她尽心尽力地修改。
别看她这副花瓶样子,实际上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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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还是有些墨水,崔老先生是高知分子,下海经商创办崔氏集团前,是国内一家报社主编,自己也爱写写书。所以他培养小辈的时候,也很注重文学素养。
改完后,她又丢给许嘉敏,让她校对一下错别字,校对完就发给段总。
此时只是下午四点多,校对也就是十分钟的事儿,段总没啥意见的话,她还是能正常下班的。
结果一个小时过去了,许嘉敏突然又找到她,给她丢了重新改过的文稿。
许嘉敏:【羡鱼姐,段总说不行,还得再改一改。】
崔羡鱼:【哪里不行?】
许嘉敏:【不知道,他说有点没重点。我又调整了一版,辛苦您看看吧。】
五点半下班,现在五点十五,崔羡鱼归心似箭,索性直接上手给她改。
结果发给段枫后,那人如出一辙地回了句:【改得好多了,但是还是有些松散,辛苦再看看。今晚必须得改出来,新媒体的同事等着排版。】
崔羡鱼:【段总,松散具体是指?】
段枫:【开头、结尾再优化一下。现在主体段落太突出了。】
崔羡鱼:【好。】
这人真是欠,怪不得把许嘉敏折磨得满脸爆痘。先前说重点不突出,现在他们改了重点段,又说开头结尾跟不上了。
八成脑子被枪打过。
但这好歹也是林越卖了人情给她安排的工作,她刚入职,还是先老实一阵子。于是那天,崔羡鱼和许嘉敏成了整个部门走得最晚的人。
俩人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夜色深沉,繁星点点。
……
第二天是周五,大家都有些松散。许嘉敏这个乖乖女都跑到她工位来,说邀请崔羡鱼喝咖啡。
大概是因为昨天俩人一起加班了,这小姑娘觉得是自己拖了后腿,害了崔羡鱼,想赔礼道歉。
但是崔羡鱼也没多说什么,她觉得许嘉敏还不错,在公司里是该有个自己人。于是便答应了。
临近午休的时候,许嘉敏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叠报销材料,故意路过她跟前,清了清嗓子。崔羡鱼等她走后,才慢吞吞地起来,跟着去了电梯间。
这栋写字楼里有一个咖啡角,有咖啡品牌入驻,德盛的员工刷工卡可以打五折,比外面的咖啡便宜不少,很多员工都喜欢去那里摸鱼。
不一会儿,电梯到了,两扇门缓缓打开,里面已然站着人。
许嘉敏脚步一顿,整个人瞬间僵住,怯生生道:“顾、顾总好。”
电梯里的男人身着笔挺西装,带着斯文的金框眼镜,淡漠而冷峻,让人不敢靠近。
是顾平西,前几日刚上任的独立董事。
他等了俩人一会儿,见没上来的意思,抬手摁了下关门键。说时迟那时快,崔羡鱼立刻拽起身旁的缩头乌龟,赶在大门关紧前,灵活地钻了进去。
“咣”地一声轻响,电梯门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的崔羡鱼脑子都还没缓过来,电梯已经开始往下走了。一旁的许嘉敏只觉得在大领导面前出丑,如芒在背抱着报销材料,气都不敢大口喘。
而差点被电梯夹到的崔羡鱼呢?
她感觉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反应快,进了电梯,没有错过顾平西。
但又有些尴尬。
密闭的电梯间里,空气像凝住了般安静。顾平西始终目不斜视地望着电梯门,连半分余光都没分给她。
那副刻意维持的冷漠姿态,隔着空气都能让人感觉到疏离。
前几天还信誓旦旦重新把他追到手。现在的顾平西周身都裹满了扎人的刺,旁人连靠近都不敢。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横亘着整整五年的空白。
五年,足以改变很多。
崔羡鱼攥了攥手指,突然发现自己竟连一句开场白都想不出来。
4. 失神
财务处在12楼,电梯一到,许嘉敏迅速逃之夭夭,无情地丢下崔羡鱼一个人。
几秒后,电梯门关上。方寸之地顿时狭窄得令人窒息,好似空气凝固成一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闻到了顾平西身上的味道。这个人很洁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清爽的薄荷味,以前她总喜欢埋在他怀里嗅他的领口,那里味道最浓。
崔羡鱼不由自主地侧过脸,看了眼身侧的男人。
他不动如山,高挑的个头像是一棵笔直的水杉树,颇有存在感。
有点尴尬。
要不还是说点什么?
崔羡鱼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地看向顾平西,唇角轻弯:“好久不见啊。”
俗套。
所有久别重逢的男女都是这句开场白。
崔羡鱼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迅速瞥了眼男人的表情。他似乎是没听见她说话,眼睛直视着前方,丁点视线也不分给她。
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显然没打算接话。
她顿时有些挫败。
电梯缓缓下降,沉默像病毒一样惨烈蔓延。眼瞧着要到一楼,崔羡鱼忽然又侧过脸,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打转,掠过他清隽的眉眼,架着金丝框的高鼻梁,以及那张看着锋利,实则柔软好亲的唇……
他应当不知道,她此时有多想吻住他。
分开整整五年,再次相遇的每一秒,她都想像过去那样不管不顾地攥住他的领带,把人往下一拉,踮起脚凶狠地撬开他紧抿的唇,把他打理得整齐的发丝搅乱,把他扣得严丝合缝的衬衫扯开,让他无奈而又纵容地托住她的后脑勺,唇舌纠缠……
可现在,他连一眼都不愿分给她。
“真不打算理我?”
他没有反应。
崔羡鱼咬了咬牙,忍不住拔高声音:“顾平西!”
下一秒,电梯门开了,顾平西径直走了出去,背影决绝无比。崔羡鱼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心里涌起一波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知道这段感情里,顾平西是唯一的受害者,他有理由生气。
她是个十恶不赦、始乱终弃的坏女人。
只是真难受。
俩人曾经那么好。
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爱她。
……
到了咖啡角,崔羡鱼点了两杯咖啡,一边坐着等人,一边平复心情。大概五分钟后,许嘉敏交完材料下来了。小姑娘拍着胸口,一惊一乍:“顾总有说什么吗?”
“没说。”
“那就好,真是吓死我了,好不容易摸个鱼还被领导逮住呜呜呜……”
“别担心,领导不会为难小虾米的。”
小姑娘从小到大都没被老师批评过,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可我还没转正呢,要是HR知道了怎么办?你说顾总会告诉HR吗?”
崔羡鱼笑了笑,把咖啡递给她。“他不会的,长得那么帅,一看就不屑做小人行径。”
顾平西虽然总爱摆出不近人情的死样子,但也不是乱管闲事的人。而且他就是个独立董事,又没跟德盛深度绑定,一年到头也就过来开开董事会,为难一个刚入职的校招生干什么?
小姑娘就是乖乖学生仔,还没被职场打磨得圆滑,每个棱角都傻得可爱。
许嘉敏被她逗乐了,结果看到她买好的咖啡,又慌了:“不好意思羡鱼姐,说好我请你的……”
“没事,喝吧,下次你再请。”
总不能真的让小朋友掏钱请她喝东西吧?崔羡鱼现在虽然没钱,但这种便宜可不能占。
外面阳光正好,不一会儿就到了午休的时间,电梯口陆续有同事出去觅食,摸鱼的两个人也逐渐放得开了,索性在咖啡角买了三明治应付一口。
许嘉敏虽然单纯得有些傻气,但熟悉以后,也是个外向明朗的姑娘。她其实是北方人,从小就对这座摩登海派的城市抱有滤镜,所以大学一毕业就义无反顾地来到海城,结果刚呆一周就被激烈的就业环境和高昂的房价毒打,滤镜全无。
不过幸好,她还有个男朋友,现在和男朋友租了套小一居,俩人A一下房租,小子日还算滋润。
说起租房,崔羡鱼突然想到自己可以跟她取取经。
身边一群狐朋狗友基本上都是本地人,自家给买好了小公寓,住得无忧无虑。前几天和秦秋池吃饭,她给自己推荐的几个地方都贵的要死,秦大小姐的父母都是名校教授,家底殷实,提供的建议仅供参考。
她问许嘉敏:“你现在的房租多少钱?我也打算在公司附近找房子,有没有推荐的小区?”
“公司附近可贵了,一居室少说都得七八千,羡鱼姐你预算够吗?”
七八千肯定是不够。
她的工资税后也就一万五,前期花钱的地方也多,她想找个五千以内的。
许嘉敏说那还是得去中环找一找,五千块可以找到相当不错的。小姑娘热心肠,又打开手机,给她发了几个小区链接,都是价格实惠、通勤方便的地方。还跟她交代了一大堆租房的注意事项,比如注意床板桌子是不是甲醛密度板、房子是不是民水民电、空调能效数字越低越好……啰里八嗦的模样像个小老太太,但是听得人很暖心。
之前的圈子鱼龙混杂,一群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富二代,今天劈腿明天撕逼,崔羡鱼好久没遇到过这么赤诚的人。
一时间心情很舒畅,像是梗在心头的那颗大石头轰然落地,刚才在电梯里被顾平西影响的坏心情都消散不少。
……
下午两点半,海城科技馆,大报告厅。
首届人工智能跨界论坛已经开始半个小时,现场大咖云集,不少对此感兴趣的社会人士也在场馆外旁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马上就到圆桌分享环节,上级领导刚刚给彭暨发了条消息,问他圆桌嘉宾都到了没。
彭暨看了眼第一排空余的那个座位,浓眉紧蹙,直接走到报告厅后排,给顾平西拨去电话。
接通的瞬间,彭暨急切的声音立刻冲了出去:“顾总、顾大教授!还有十分钟圆桌就开始了,你人呢?”
那边的声音冷静:“过个红绿灯,马上到。”
“行,你快点。”
果然,两分钟后,顾平西给他发了条微信,人已经到了楼下。彭暨匆忙套上工作证,下去接人。
一下楼,就看到那抹高挑惹眼的身影,周围的好几个女生红着脸,走过去老远还扭头看他,奈何这个男人气场太冷峻,小姑娘们硬是不敢上去搭讪。
彭暨跑到他跟前,往他胸口来了一拳。
“你可算到了,今天来了都是惹不起的大佛,要是圆桌开了天窗,明天你好兄弟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顾平西笑了笑,伸手把西装上的褶皱抚平:“抱歉,打车花了点时间。”
彭暨带着他往会场走,听到“打车”二字,疑惑地瞥他:“你的车呢?”
“剐蹭了。”
“哈?”
彭暨像活见了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难以置信——顾平西竟然也会剐车?比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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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上树还离谱!
但来不及多问,报告厅已在眼前。主持人开始报圆桌的开场白,彭暨没让他落座,直接把人直接送到台侧。
“特别荣幸,本次人工智能跨界大会,我们请到一位重量级嘉宾。他不仅是国内顶尖学府的知名教授,更是深耕行业的先锋人物,在头部金融公司担任要职——有请海城大学经管学院教授顾平西!掌声欢迎顾教授!”
主持人话音落地,现场立刻掌声雷动,无数视线瞬间聚焦在台上。万众瞩目之下,顾平西理了理袖口,从容上台。
一个小时后,圆桌圆满落幕。
后面的议程还有个餐叙,论坛主办方大鹏科技的总裁带着一群高管,想请顾平西去他们桌上坐一坐。刚刚他在论坛上的分享精彩至极,好几个政府部门的领导想和他深入交流,结果顾平西直接拒了,拒得干脆利索、不留情面。
他不喜欢这种商务应酬,这次来参加论坛,也是看在好友彭暨的面子。彭暨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和领导说了一吨好话,才答应放人。
于是顾平西被彭暨送到了楼下,正要打车,却见彭暨掏出一串车钥匙,晃了晃:“我们老总让我亲自送你,特地叮嘱我,千万得招待周到。您可是贵客。”
顾平西也没跟他客气,到了车库,直接坐上了车后座。彭暨边系安全带边打趣:“哟,还真把我当司机了?”
顾平西揉了揉眉头,流露出些许疲态:“我有点累,歇一会儿。”
车子从车库开出来后,不一会儿就平稳地上了路。彭暨这才找到机会,问起了车子的事:“明子,你的车咋回事?”
明明是奶奶给他起的乳名,老家镇上的人都喜欢这么喊他。顾平西淡淡道:“出地库的时候蹭了下右翼子板。”
“报保险了吗?”
“嗯。”
离了大谱。
彭暨打小跟他一起长大,认识了三十多年,熟得不能再熟了。顾平西从小到大都有重度完美主义,他的作业挑不出一个错别字,课本永远没有翘角儿,不留指甲也不留长发,衬衣扣子必须扣到最上面……这么一个严谨、保守、甚至古板到有些不近人情的人,标版一样活了三十四年,也就脑子发昏过一次。
因为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彭暨冷不丁道:“晚上要不去喝酒?”
顾平西顿了顿,最终说了句好。
彭暨立即冷笑:“喝个屁,明天得喝场大的,今天先养着。反倒是你,咋回事?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也想借酒消愁,这是碰见谁了?”
被摆了一道的顾平西没心思解释。他自打从德盛的电梯里出来,一直到地下车库,满脑子都是崔羡鱼萦绕不散的那句“好久不见”。五年了,他以为自己能忘,可一遇到她,所有的理智瞬间溃不成军,才发现这些年一直活得自欺欺人,他依旧没有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
于是就这样出了神,方向盘打过了头,车头“咣当”一声直接撞上了柱子。
顾平西岔开话头:“明天有酒局?”
“嗯。”
“少喝点。去年体检报告,你的肝指标已经出问题了。”
“这位甲方爸爸第一次来海城,饭都不乐意吃,点名要体验海城夜生活,明天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人不仅要陪酒,还得带着他们去蹦迪。”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意有所指:“打工牛马都是拿命换俩辛苦钱。谁让咱们命不好,没投胎成富二代?”
这话中带刺,顾平西没有理会,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彭暨见他这副模样,嗤笑:“出息。”
5. 迷醉
第二天是周六,崔羡鱼和租房中介约好去看房,一大清早就起来洗漱。
她有点美女包袱,凡是出门都要仔细打扮。这次也画了全妆,整个人收拾得光鲜亮丽,坐地铁到了中环。
虽然是本地人,但是海城太大,她也有很多地方没去过。这回许嘉敏给她推荐的小区就挺偏远,到金融城得坐十几站地铁,但不用换乘,所以还能接受。
结果一进到小区里,崔羡鱼立刻傻眼了。
小区的楼房老掉了牙,年龄比她都得大一轮,墙皮掉的斑驳。里面的绿植几乎没有,地下车库也没有,户主的车子都横七竖八地停在草坪上。
这里的一室户一个月3000出头,便宜倒是便宜,但是环境实在是太破,崔羡鱼不太能接受,连忙换下一家。
下一个小区稍微新一些,但也是老房子、老小区,没有电梯,离地铁将近一公里,要价4000。
下下一个小区有电梯,新楼盘,但是要5000一个月,周围还有个二期在建,白天依稀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施工声。
“基本上就是这些了,”中介小哥陪她跑了一上午,晒得脸颊黝黑,满头大汗:“其他小区离地铁站就太远了,你们上班不方便。”
崔羡鱼站在树荫下,一边扇风一边沉思。
她订的酒店下周一就到期,这两天就得定下来,搬好家、收拾完东西。所以,基本上只能从上午看的这几个小区里挑。
说实话,这几个小区她一个都看不上,她甚至对顾平西之前住的教师公寓动了心,结果一搜房租,一个月竟然要七千五,因为地理位置好,在梧桐区。
七千五搁以前也就买双鞋,对现在的崔羡鱼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建筑工地,问中介小哥:“工地晚上不干活吧?我睡眠质量不好。”
“这个不用担心,工地晚上停工,”中介小哥信誓旦旦:“不能影响周围居民生活。”、
那就行。崔羡鱼心里有了答案。
最后定了那个有电梯的新小区。虽然贵一千块钱,但是省得爬楼梯了。她每天要穿高跟鞋,爬楼梯不方便,多花点钱就多花钱吧,就算穷死她也要对自己好一些。
……
房子签约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崔羡鱼在小区附近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赶回酒店了。
晚上她有个局。
那群海城的狐朋狗友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她回国的消息,晚上给在启兴club攒了个局,给她接风洗尘。她本来不想去,但是那边的人来势汹汹,微信群里嚷嚷着好几年没见了想得紧,她松了口风,答应了。
七点半,启兴club所在的酒吧街已经热闹起来,满街都是俊男靓女。
这家club是海城最近几年兴起的夜店,空间很大,DJ很强,门前还有保安卡颜,早些年还有人颜值被卡,在门口和保安大打出手,上了热搜。结果风波过去,启兴还是我行我素,反而激起了年轻人的反骨——大家都想去排队试一试,看自己长得算不算好看。
崔羡鱼畅通无阻地进去了,刚一进去就是乌泱乌泱的人群和爆炸的电子音乐。一楼是群魔乱舞的舞池,二楼是专门给富家小开和各路老板们留的包间,包间都是大落地窗,站在窗边能将下方的舞池一览无余。
崔羡鱼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水烟味。她觉得有些刺鼻,伸手挥了挥。结果门旁的人看到她,一下子从卡座上站起来,吱哇乱叫:“来了来了,今晚的主角来了!”
一瞬间,喝酒的、吞云吐雾的、站在窗前乱扭的、抠手机的全都看了过来,像是一群向日葵似的。崔羡鱼冲老熟人们笑了笑,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进了包厢。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银色的吊带裙,极短,堪堪遮住腿根,两条嫩白的长腿看得人两眼发直。既然是出来玩,那肯定要玩得开心,放得开,来都来了再畏畏缩缩的,小家败气。
所以今晚,她不仅穿得靓,妆也化得仔细,冰蓝色的烟熏妆加上猫系上挑眼线,搭配一对银色的流苏耳环,每走一步流苏就甩一下,在纤长的脖颈处留下游鱼般的掠影。
几个没出息的男生已经看呆了,眼珠子死死黏在她身上。剩下的女生面面相觑,交换着视线——当初崔羡鱼去美国,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听到风声,她在她妈手底下过得并不好。今天约她出来也是为了满足大家的恶趣味,哪想到这个女人一亮相,整个人又白又媚,像一只漂亮慵懒的波斯猫,美得艳光四射,竟比从前更惹眼!
她一落座,几个男生就殷勤地凑过去,争先恐后地给她倒酒。崔羡鱼没喝,她做了场大手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酗酒了,身体撑不住。
“我这几天感冒吃了抗生素,今晚不就喝了,”她勾着红唇,笑得动人心魄:“大家好久也没聚了,该喝喝该玩玩,不用管我。”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身边的人还是很多。崔大小姐有这么张好看的脸,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之前她风头最盛的时候,整个海城的富二代圈子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凡是认识她的都想和她当朋友、沾沾光。
现在时过境迁,她还是众星捧月,身边永远有人前仆后继。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吊带热裤的女人凑了过来,嘴里叼着透明烟嘴:“怎么瞧着你情绪不对,DJ的歌不喜欢?”
崔羡鱼扭头,看到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假惺惺地笑了:“Selina,五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Selina比她大一岁,芳龄30,是圈子里为数不多英年早婚的。但是结婚后她依旧爱玩,每天蹦迪喝酒不着家,这个局就是她攒的。
“过年刚去填充了一波,肉毒也打了几支,不瞒你说,我现在敢对20岁的弟弟下手。”
“问题不大,18岁的也行。”
俩人长的都是攻击性极强的浓颜,年轻的时候互相看不对眼,一见面就掐,现在反而关系还不错。Selina瞧她满嘴跑火车,心里还挺舒坦,笑嘻嘻地丢给她一只烟嘴,崔羡鱼婉拒了。
“最近养生,戒酒戒烟。”
Selina打量了她一眼:“不蹦迪也不喝酒,这还是你吗崔羡鱼?结了婚突然守妇道了?”
崔羡鱼点点头:“没办法,老公管得严。”
“胡扯,林公子比你玩得还花!”女人笑了几声:“能管住你的也就那个老古董了。”
老古董是指顾平西,她们这个圈子的人看不上他,名字也不屑记。当初崔羡鱼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转了性了,像被下了蛊一样天天围着那个老古董打转,一群人都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看俩人啥时候分手。
最后果然还是分手了,崔羡鱼嫁给了林越。
有钱人嫁给了有钱人,爱玩的人嫁给了会玩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硬融,结局无非一拍两散。
崔羡鱼神情如常,明艳动人地笑着:“你们就是欺负Alex不在泼他脏水,小心我告黑状。”
“说起来这个,Alex咋没跟你一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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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Alex是林越的英文名。崔羡鱼随口应付:“他刚接手公司,家里上下都盯着呢,大忙人一个。”
Selina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八卦地凑近,在她耳边说:“但我听说,林公子好像是个弯的。”
崔羡鱼嗤笑:“他直的很。”
“我看不像,Alex太有时尚品味了,直男可不这样。姐妹你小心点。”Selina眨了眨眼睛:“之前有人在迈阿密看到他和一个一米九白男在一起,嘴对嘴地喂啤酒。”
崔羡鱼的眸子冷了下来,她并非那种和善可亲的长相,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傲慢。Selina知道自己得意忘形过了火,刚想说句话找补,便听到崔羡鱼道:“谁说的,找死?”
Selina眨了眨眼睛,“噗嗤”笑了一声,一阵浓白的烟四散开来。
“哎,就是随口一说,总有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贱人,你也都知道。对了,小默一直看你呢,”她立刻转移话题:“他暗恋你十年,知道吗?当初听说你在美国结婚了,当晚买了机票要去洛杉矶,被他爹好一顿打。”
Selina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一身白T恤、牛仔裤,坐在卡座上,干净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他和崔羡鱼的对上视线,立刻就红了脸。
谢家老幺谢默,今年刚大学毕业,小屁孩一个。
崔羡鱼不想招惹无辜,Selina却不肯,勾勾手把人喊了过来,自己则起身让出位置:“你羡鱼姐今晚不喝酒,好好陪陪她,别让人无聊。”
谢默被塞到崔羡鱼身边,整个人紧张成了一块木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一喘气,就闻到了崔羡鱼身上的香气,搅得他心脏“咚咚”乱跳,坐立不安。
崔羡鱼叹了口气,随便拿起桌子上的干净酒杯,给自己和小默都倒了杯果汁。小默受宠若惊地道谢,她说别客气,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消磨光阴。
与此同时,彭暨吐完肚子里的酒,从一楼的厕所里出来。
两个客户已经喝嗨了,嫌包房不够带劲,拉着他钻进楼下的舞池释放天性。他到底是上了年纪,三十多了,身体扛不住,刚进舞池就被爆炸的电子音震得耳朵嗡鸣,肚子里的酒开始翻江倒海。
捂着嘴跑去厕所,立刻吐得稀里哗啦。
清理完出来,彭暨已经有些腿软,手机刚好震动了一下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工作消息。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吻成一团,四面八方都有扭动的身体撞过来。彭暨随便找了张空卡座坐下,强压着周遭的喧闹逼自己清醒,指尖飞快地回复工作消息。
刚放下手机,疲惫汹涌而至。他身子往后一倒,重重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涣散地看着面目模糊、张牙舞爪的人群。
直至某个身影冷不丁地撞入视野。
彭暨一愣,“嗖”地站起身,定睛细看。看清楚的瞬间,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操。”
他拿起手机,对准二楼的包房,拍了张照片。
几公里外,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顾平西刚从健身房回到家,肌肉贲张,额角沾着碎汗。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彭暨的微信消息。
随手点开,屏幕弹出一张照片。
崔羡鱼坐在灯红酒绿的沙发上,烟熏妆吊带裙,迷醉动人。身侧是一个年轻水嫩的男生,目测也就20出头,俩人挨得很近,似乎在说话。
那小男生红着脸,目光黏在她身上,爱意羞怯而滚烫。
6. 斯文
深夜酒吧,俊男靓女,手里各拿着一只酒杯,桌子上是乱七八糟的空酒瓶……彭暨没有配文,却足以让人多想。
紧接着,又弹出两条消息。
彭暨:【真不值当。】
彭暨:【我说你那辆被剐的车。】
顾平西面无表情地戴上金丝框眼镜,指尖一点将照片放大。画面里的男生满是少年气,背脊薄薄一片,青春蓬勃。
看了片刻,他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转身去洗澡。
汗水浸透的运动衫丢进洗衣篮里,顾平西不知怀着何种心情,抬头看了眼洗手台的镜子,完美如雕塑般的身材清晰地倒映在镜中。
他的外表看起来很斯文,平日里西装革履,衬衣纽扣系到下颌,像是刻板印象里古板严肃的高知学究。实际上,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身材如此精壮:手臂肌肉坚硬,撑得皮肤薄薄一层,稍一用力便有青筋凸起。肩膀宽厚,腰腹窄瘦,胸脯饱满绵实,刻意绷紧肌群的时候,那沉甸甸的弹性质感极具视觉冲击力。
崔羡鱼是极喜欢他的身材的,尤其是他的胸。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从梦魇中醒来,像是弃猫一般蜷缩在他怀里,脸颊总下意识蹭向他绵软的胸膛,唇瓣时不时扫过樱桃梗般的两点,像是一个寻求慰藉的孩子。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喜欢他的身材,他的脸,他的胸部。所以分开五年,他的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像是某种惯性使然。
可是现在,她口味变了,身侧的人身材削薄,眼神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她爱上了新鲜白嫩的年轻□□。
那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再被需要了。
顾平西淡漠地看着镜中人,无端生出一种厌恶感——多可笑的自欺欺人,多可悲的无可救药,明知她曾是那么浪迹花丛,却妄想她为他停留。被抛弃,被分手,看到她在美国成婚的照片,看到她穿着婚纱笑容明艳,嫁给了不是他的男人,依旧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妄想用这幅饱满结实的身材讨好她。
可这个幻想,在今日被打破了。
你已经34岁了,顾平西。
即使身材再挺拔,胸部再饱满,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身边永远有新鲜的血液,他们如此年轻、鲜活,是他从未有过的热烈与自由,也是他永远也回不到的青春年华。
……
周一上班的时候,许嘉敏给崔羡鱼带了杯咖啡,放到她工位上。崔羡鱼和她道谢,目光刚扫过她的脸,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周末没休息好?”
本该青春无敌的小姑娘神情憔悴,黑眼圈重得像熊猫:“我们下个月月初答辩,我一个周末都在改毕业论文,导师给我发了一大堆意见,基本上要我重写……”
崔羡鱼同情地吸了口咖啡:“太惨了。不过马上就月底了,坚持就是胜利。”
许嘉敏虚弱地点头,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我加油……”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嘉敏这边被论文和答辩折磨得不成人样,又一个垃圾活甩给了她。
毕业季快到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大学生即将流入市场,不少企业已经开始为今年的秋招作准备。
德盛理财打算联合海事大学办一场线下的校园活动,这件事是人力资源部牵头,负责对接大学招生就业办,安排活动流程。需要企划部配合做一下品牌宣传。
但说到底是人力资源部的KPI,直接目的是为校招造势,所以这项活和企划部的关系不大,基本上过去打打下手就行。
段枫想都没想,直接把崔羡鱼和许嘉敏拉进了工作群。
群里已经有近20个人,除了德盛人力资源部和企划部的同事,还有海城大学招生就业办的人。到了群内,段枫先开口做了个简单介绍。
德盛理财-企划部-段枫:【罗总、赵处,刚才我拉进来两位同事,是我们企划部的新鲜血液,一位是崔羡鱼,是企划部高级经理,负责活动策划。一位是许嘉敏,我们新进的校招生。】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罗宿:【谢谢段总支持!欢迎两位得力干将!】
海城大学-招生就业办-赵樊刚:【大拇指.jpg大拇指.jpg大拇指.jpg】
许嘉敏第一次进项目群,紧张得特意打了草稿,密密麻麻写了一堆话,还逐字逐句反复校对,生怕出错。崔羡鱼比较应付,发了个hi的表情包。
段枫这个人不知是不是故意试探她底线,连着两次一声不吭地给她派活,这次更是直接把她推到别的部门和外部机构面前,连项目背景都没给她说。
应付完群里的寒暄,崔羡鱼立刻给段枫发了私信:【段总,这是个什么活动的工作群?您这边是否有活动资料,我先参考一下。】
段枫:【资料我没有,你去问人力资源部的人要吧。】
崔羡鱼“嘁”了一声,没有回他,看到张贝也在群里,立刻找她要了资料。
果然,张贝爽快地丢来一堆文件。
张贝:【这个是项目的介绍PPT,我们已经给海城大学的人看过了,最后肯定要改,但是大体不变。时间很紧张,你抓紧熟悉一下。】
崔羡鱼:【多谢。PPT可以发给许嘉敏吗?她估计也毫不知情。】
张贝:【可以,项目组的同事都可以看。但注意对外保密哦。】
崔羡鱼:【明白。】
她下载好PPT,打开,花了十分钟把40多页的内容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个了解。其实就是企业走进校园的活动,一是要在校园里搭建展台,在展台里办一些趣味小活动,请海城大学的同学参加。二是借一下海城大学的礼堂,请德盛理财的高管给学生们做分享。
活动规模倒不大,半天就结束了。但是时间很紧张,就在五月初。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崔羡鱼消化了一下PPT内容,大概明白自己和许嘉敏的工作了。她们是企划部的人,掌握着全司的品牌资源,展台里就肯定要放企业宣传片,这个得企划部提供。同学们参加活动要有小礼品,商务礼品的采购也是企划部负责。
总体来说,工作量不大。
段枫倒没怎么迫害她,崔羡鱼心里这才好受些,给段枫回了个“收到”的敷衍表情包。
谁知道许嘉敏发出了一声哀嚎。
许嘉敏:【羡鱼姐,我完了。这个活动刚好撞上我答辩,可咋办呀?】
崔羡鱼:【一天不差?】
许嘉敏:【我5.3号答辩,活动5.5号开始。但我中间肯定得提前返校呀……】
而且办活动都得去线下踩点,也挺忙的。她本来就改毕业论文改得焦头烂额,哪儿还能分出精力接项目呢?
崔羡鱼帮她指了条明路:【这样,你先去和段总汇报,让他知悉下你的情况。】
有困难一定得说出来,憋在心里自己解决是职场大忌。和领导做好前置沟通,到时候事情就算没做好,那也有情可原。许嘉敏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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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却是个听话的小孩,乖乖点头:【好的,我这就去找段总。】
……
段总是老狐狸,准确来说企划部的人,除了许嘉敏这只小绵羊,大部分都是老狐狸。
许嘉敏哭丧着脸去找段总,哭丧着脸回来了。段枫不乐意换人手,他让许嘉敏自己克服困难。回校答辩那几天,就让崔羡鱼配合她一下。
崔羡鱼听到这话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许嘉敏绑定了。
她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人单纯了点,却很真诚,没坏心眼,和她一起工作总比和那些老油条斗智斗勇舒心。于是她也没说什么,反正这个活也只是打打下手。
结果临下班前,工作群里突然有人艾特了许嘉敏,问她写作能力怎么样。
许嘉敏秉承着在职场扬长避短的原则,老实巴交道:【还可以。】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李茜汝:【那就是蛮不错了!是这样的,现在议程已经确定了,顾总会在下午的公开课前做演讲致辞,大概五分钟左右,需要写一份演讲稿。】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李茜汝:【你们企划部的人文采都好,这篇稿子你们来怎么样?我们部门没有能写的。】
许嘉敏:【我没写过领导讲话稿,我怕写得不好……】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李茜汝:【没关系,可以先试试,后面我们可以帮你修改。】
许嘉敏:【那好吧。】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李茜汝:【谢谢嘉敏!年轻人果然能压担子,前途无量呀!】
许嘉敏回了个害羞的表情包。
崔羡鱼一到点就下班,拎着包往地铁赶,根本没看手机。而段枫刚好在开会,也没看群聊。于是许嘉敏就这样傻傻地接了个活。
等到段枫开完会,看到群聊记录的时候,脸色顿时一黑。
这小姑娘下午还会找他哭诉没时间,忙着毕业答辩,怎么一扭头就接了篇讲话稿?可真够傻的。人力资源部的人也是看碟下菜,逮住刚进公司的校招生就可劲儿使唤,这稿子明明该他们来写。
但这傻子已经答应了,人力资源部的老总也在,他不好拂面子,只能在群里艾特了一下崔羡鱼。
德盛理财-企划部-段枫:【机会难得,顾总这篇讲话稿好好准备吧@许嘉敏,争取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写完发给@崔羡鱼把关。辛苦小崔。】
许嘉敏:【收到】
崔羡鱼上了地铁,才掏出手机,扫了眼未读消息,整个人立刻火冒三丈。
人力资源的人也太滑头!
许嘉敏怎么这么傻!
段枫怎么自己不把关!
还有顾平西,就五分钟的演讲稿,还要下面的人帮忙准备,他读那么多书都读进肚子里了?
一想到这个人在电梯里装高冷,她还得苦兮兮地给他打工,崔羡鱼越想越气。正想关掉手机,张贝的微信发了过来。
张贝:【姐妹,我看到群里的消息了……】
崔羡鱼噼里啪啦地打字:【那个李茜汝是什么人?你们部门总也在群里,她就这样公然甩活?】
张贝:【她是张总的关系户,平时就这德行,不爱干活,每天打完卡就消失。】
张贝:【我跟你和嘉敏提个醒哈,也是我听海城大学的人说的,顾总工作上特别严谨,对手下人要求高得很,大家都挺怕他的。而且最近他心情不好,你们这篇稿子千万得仔细准备,别撞枪口上……】
7. 针对 “朴素”
段枫在工作群里艾特她的消息,她一直都没回,假装没看到。
第二天,崔羡鱼像没事人一样去上班。电梯里遇到了段枫,俩人打了个招呼,谁也没提工作群的事儿。
“来公司小半个月了,还适应吗?”段枫问。
“还不错。”
“现在住哪儿?”
“绿茵站附近。”
段枫点点头:“那边是居民区,很清静。就是老房子多。”
崔羡鱼“嗯”了一声,没有再接腔。
绿茵站附近的房子便宜,大部分是安置小区,没什么高级住宅,段枫对她的态度又散漫许多。要是背景通天怎么会住在那附近?绿化简陋、街道管理差劲,地铁进城都得十几站,纯纯自讨苦吃。
崔羡鱼自然不知道段枫的心理活动,她其实最近遇到了点烦心事。
那次和狐朋狗友们聚会,一群人嗨到了很晚,她打车回到小区的时候,看到有个男人在小区附近晃悠,看起来像附近工地里的工人,可能是恰好路过。
崔羡鱼没多想,快步进了小区里。
但是这几次下班回家,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穿着一双几乎开胶的破烂男士球鞋,脏兮兮臭烘烘地在小区附近溜达。俩人还对视了一眼,那个男人冲崔羡鱼笑得有些恶心。
小区虽说有保安,但是个退休老大爷,头发花白,根本不顶用。她决定今天就下单一个防狼喷雾,外加一只阻门器,来份双重保险。
出了电梯,刚好遇见许嘉敏。小姑娘依旧挂着个黑眼圈,气若游丝。她看到崔羡鱼,乖乖打了声招呼。
“羡鱼姐,早上好。”
“早安。”崔羡鱼随口一问:“又熬夜了?”
“嗯,改论文呢……”小姑娘打了声哈欠,嗓子有点沙哑:“对了羡鱼姐,有个事儿我跟您报备一下。下周四我就返校准备答辩了,答辩完当天我就回来。”
“行,段总知道吧?”
“嗯,跟段总说过了。”
“那就行。”
“返校期间就辛苦羡鱼姐了,有什么远程操作的工作,尽管丢给我,我随时在线。”
崔羡鱼点点头:“没关系,那几天你就优先忙学校的事吧。实在忙不过来再说。答辩加油哦。”
“嗯嗯,多谢羡鱼姐!”
最近到了月底,大家工作都很忙。集团公司要开年度业绩发布会,理财子公司的领导也要出席,时间定在了本周五。于是这一周,董办的人把企划部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发稿子,一会儿要请媒体现场参会,一会儿要领商务礼品送给各方大佬。
许嘉敏这个好用的小石子儿一会儿被搬到东,一会儿被搬到西,忙活了一周,把讲话稿完全抛之脑后。
等到了周五临下班,李茜汝在群里艾特她的时候,许嘉敏这才想起这事儿,吓得冷汗淋漓。
许嘉敏:【羡鱼姐,讲话稿我今晚写出来,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把把关?群里在催。】
今天是周五,明后天是周末,崔羡鱼周末不加班。
她慢条斯理地回复:【行,我周一帮你看看。】
许嘉敏:【会不会来不及啊?】
崔羡鱼:【来不及她们不会临下班才催的。】
这个活不是她们的,崔羡鱼也就看在许嘉敏是个听话的傻孩子的份上,才帮她改稿子。要不然她才不掺合呢,段枫在群里的消息,她至今没回。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许嘉敏真的把讲话稿发来了。崔羡鱼点开瞄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老毛病,写的太啰嗦啦。
顾平西是个很讲究措辞的人,行文的用词简单却精准,这个稿子发过去肯定死路一条。
崔羡鱼没说什么,回了句收到,打算周一的时候再把意见发给她。
大好的周末,就好好休息吧。
这个周末,崔羡鱼买的防狼喷雾和阻门器到了,这俩东西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她还同步下单了一个可视门铃——正好第一个月的工资到了,这些日子她正趁着机会,一点点把必需品都补全。
实际上,她需要买的东西还挺多的,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行李,很多衣服鞋子都丢在了那边。如今去了金融公司上班,是得添置几身行头了。
她买了几双质感不错的高跟鞋,鞋跟又尖又细,透着股不好惹的凌厉劲儿;又买了几身很有设计感的衬衫和半身裙,穿在她身上绝对吸睛。无论如何,“朴素”两个字从来不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就算现在是个穷光蛋,她也愿意把钱花在打扮上。
于是到了周一,崔羡鱼就美美穿上了新到的一条杏色针织裙。
裙子的款式看似简单,剪裁却巧妙贴合身形,将她腰细臀翘的曲线完美勾勒出来,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到了公司后,她果然成功吸了一波睛,电梯里就有人问她连衣裙是在哪儿买的。
“就是淘宝买的,哝,店铺叫这个。”
那个女员工拿出手机拍下来,眼睛羡慕地落在她身上:“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穿出你这效果。”
“你身材也很好呀,可以大胆试试。”
只要崔大小姐心情好,她可以让所有人都快乐。只是她这副出尽风头模样,成了某人的眼中钉。
李茜汝站在电梯一角,皮笑肉不笑道:“崔老师,周末去大学踩点的时候记得穿宽松点,办线下活动都得跑来跑去,您这高跟鞋包臀裙看起来不太方便工作啊。”
崔羡鱼笑得美艳动人,反唇相讥:“我穿什么能干活自己有数,总比有些人穿着方便干活的衣服,却把本职工作推给新人强。”
管天管地还管人穿衣打扮,真把自己当根葱?
李茜汝被她哽了一下,一时半会竟说不出话来。这时,电梯“叮”地到了楼层,崔羡鱼挺直腰杆,拎着包径直走了出去,身后不知是谁没有憋住,扑哧笑出声。
穿了新衣服,又怼了人,崔羡鱼心情大好,坐在工位上一边打开许嘉敏的稿子,一边哼着歌。这个稿子看着也不讨厌了,她用修订模式把意见都标注好,回给许嘉敏。
许嘉敏速度很快,许是下周四要提前返校,她干起活来又快又猛。
到了下午,第二版就改出来了,相较于初版已经好了太多。
最后,到了周三,李茜汝又在群里催了一遍,崔羡鱼才把终稿发了过去。不是她故意拖延,而是她在改完后把稿子邮件发给了段枫,让他最终拍板,分担一部分责任。
段枫是个大忙人,临下班前五分钟才回了邮件:确认。
崔羡鱼:【请查收,此版段总已确认。】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李茜汝:【收到。】
到了周六,项目小组要去线下踩点,看一下展台的搭建情况。
活动日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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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项目组的气氛也紧张起来。除了已经返校的许嘉敏以外,所有人都得在下午三点前的海城大学集合。因为占用了周末时间,群里的领导们还发了个小红包,安抚大家的情绪。
周六那天,崔羡鱼怨气缠身地起床了。
洗漱、化妆、挑衣服。一套流程下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出门的时候,倦态已经一扫而空,整个人精致又利落:一身时髦灰色西装小套裙,垫肩把肩线撑得笔直,显得头小腰细,纤瘦出挑。裙子长度刚刚及膝,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再配上那双和肤色近乎融为一体的裸色高跟鞋,本就修长的腿更显笔直,整个人好似要去走T台。
于是崔羡鱼小姐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海城大学。张贝刚好也到了,她一看到崔羡鱼,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说实话,虽然我们在公司天天见,但每次看到你,我还是会被狠狠惊艳到。”张贝快步迎上来,真心实意地惊叹:“就是那种世界突然亮了一下的感觉,你懂吗!”
崔羡鱼十分受用:“多谢夸奖。”
她穿成这样,自然不是去干体力活的。而且人力资源部也有外部供应商,搭建展台的工人早早把需要用到的物料都运到了展台里面。项目组的人这次过来,就是确认一下展台的进度,再熟悉一下校门到礼堂的路线,到时候方便接领导。
事情并不算多,企划部的活更少,崔羡鱼核对了一下已经运来的商务礼品,数量和名称都对得上后,就没什么事情了。
她想去学校逛一逛。
这所校园并不陌生,之前追求顾平西的时候,她可是每天都要来海城大学蹭课,门口的保安大叔都认识她了,进学校从来不要她报备。
正打算去经管学院溜达,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条工作消息弹了出来,是李茜汝。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李茜汝:【顾总的讲话稿还需要再调整一版,相关意见已经标注在文档中,麻烦崔老师今天改出来吧。】
崔羡鱼挑眉,立刻回复:【上一版段总代表企划部已确认,若是需要调整,贵部自行处理即可。】
德盛理财-人力资源部-李茜汝:【我还在加班,没法改。】
崔羡鱼:【我在现场踩点,也没法改。】
这次踩点只有李茜汝没出现,却在工作群里刷存在感,大家憋了一股火气。眼瞧着俩人开呛,群里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这时,海城大学的人突然冒了出来。
海城大学-招生就业办-赵樊刚:【两位老师好,是这样的,我理解大家周末加班的心情,但是这篇稿子需要调整的地方不多,大概半小时就能搞定。无论如何,今天五点前稿子需要再反馈一版,顾教授晚上有别的行程安排,只有下午这会儿有空看稿子。】
话音落地,群里一瞬间安静了。崔羡鱼眼都没抬,直接关掉微信界面。
本来就是李茜汝的活,她自己不干也就罢了,周六的踩点也不来,现在所有人都在勤勤恳恳地看会场,她竟然还敢给自己甩活?
真以为她是许嘉敏那种刚出校门的小白,任她欺负?
约莫过了半小时,依旧没人理他,赵樊纲又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这次,他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海城大学-招生就业办-赵樊刚:【请问这篇稿子是谁写的?请尽快去顾教授的办公室!】
8. 冷眼
稿子是许嘉敏写的,但她人不在。
段枫给崔羡鱼发了条私信:【稿子你也改了好几遍,比较熟悉,先去找顾总吧,看看他有什么指示。】
崔羡鱼正想着晾他一会儿,段枫的消息又追了过来,语气软了许多:【就算帮我个忙。】
领导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拿捏就显得矫情了。崔羡鱼见好就收,起身去找顾平西。
顾平西的办公室在经管院三楼,走廊最后一间,是有着一扇朱红大门的清净角落。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门前,抬起手,敲了三下,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请进。”
崔羡鱼深吸了一口气,拧开门。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打开,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顾平西坐在暗红色办公桌前,似乎在回邮件,目光专注地盯着显示屏:“麻烦稍等片刻。”
还是和从前一样,推开门的瞬间,崔羡鱼恍然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9平米的小房间,阳光透过朱红色的窗户洒进来,把房间照得通透明亮,细碎的阴影落在棕色地板上,像一群游弋的小鱼般慢慢滑过。
右侧墙面被一扇巨大的胡桃木落地书柜占得满满当当,里面塞满了四四方方的书籍,天文地理历史人文全都有,他爱惜书本,所以大部分书卷都光洁崭新。正中间则是一张老式的猪肝红书桌,除了一只台式电脑、一只深棕色笔筒,便是几盆旺盛的绿植,摆放得对称整齐。
顾平西就坐在书桌前,温和的阳光落在他肩头,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带着金丝镜框,和这些沉默的书本还有古朴的窗台在一起,整个人像被镌刻在旧时光里的胶片中。
崔羡鱼没有打扰他,来到书柜对面的小沙发坐下,静静出神。
这是她回国以来,第一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看到顾平西。
实际上这才是她熟悉的顾平西,沉静、专注、认真,身上满是书卷气,不是那个在金融公司西装革履的精英。
就这样,五年前的一切如同潮水,慢慢地翻涌到她的脚下。她曾躲在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后吓他一跳;她曾在这个沙发上睡午觉,等他下课一起回家;她买过一整盒猫猫盲盒强迫他摆在猪肝红书桌上,说要改造他的老干部风工位;偶尔她会胆大妄为地坐他的大腿上,他会严肃地告诉她不可以在学校这样,她则不以为然地亲上他的嘴唇,打断他那些教训人的话。
他越害羞,她越肆无忌惮。
在可现在,那张桌子又恢复了老干部风格,可爱的猫咪公仔都消失了,连同他对她的爱。
崔羡鱼突然有些后悔过来了。
她没办法在这么熟悉的环境里和他假扮陌生人。
一分钟后,顾平西发完了邮件,抬起头看到是她,目光错愕了一瞬。下一秒就被他压了下去,只剩公事公办的平静。
“抱歉,刚才有封邮件比较着急,久等了。”
崔羡鱼起身,来到他办公桌前,视线扫过桌上那盆熟悉的虎皮兰,恍惚间竟觉得像是回到了几年前。
“稿子是你写的?”他又开口。
“不是,”崔羡鱼回过神,目光落在他眉间:“初稿许嘉敏写的,我负责后续的修改。”
“稿件还不错,但是结尾高度不够,需要略微调整,”他扶了扶眼睛,鼠标卡擦打开讲话稿,迅速把稿件浏览了一遍:“但学校这边的对接人说你们不愿意改?我想问下原因。”
这倒不是兴师问罪,手下的人工作推进不顺利,他确实需要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有困难,他或许可以帮忙解决。如果有难点,他也会告诉她该怎么做。
可是崔羡鱼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个事实——她被打小报告了。
“今天我在活动现场踩点,没办法及时看手机,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回复群消息,所以不是我主观不愿修改,只是客观情况不允许。”她讨厌被误会,微微蹙眉:“其次,我是企划部的人,项目分工里并没有这项工作分给我,所以这个锅我不背。”
顾平西瞥了她一眼,语气淡得没一丝波澜:“这是工作场合,已经接了就要好好做。我关心的是工作结果,不是你们踢皮球的过程。”
嚯,这个时候他可真像个领导了。
领导们总是说,工作场合希望大家就事论事,别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可她是个人啊,又不是螺丝钉,凭什么要她摒弃人性呢?
一瞬间,崔羡鱼很想冷不丁问他——你是不是站在李茜汝那边?你知不知道她什么都不做只会甩活?
你凭什么要用那种就事论事的语气跟我说话,你确实是我的上司,但你只是我的上司吗?
可下一秒,顾平西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点缓和:“但我刚刚才发现今天是周六,是你们的休息日。所以我已经把讲话稿改好了。”
崔羡鱼抿着嘴唇,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
满怀的委屈和不服被这句话轻轻一戳,轻飘飘地散开了。但他看自己的眼神眼神克制疏离,像一个上司在看自己的下属,让她心里依旧堵得发慌。
顾平西毫无察觉,继续道:“我这边把讲话稿直接发到你邮箱,你和许嘉敏可以对比一下我修改的地方,参考学习。”
某一瞬间,他余光扫到崔羡鱼垂着的眼睫,忽然想起从前。从前她要是觉得受了委屈,当场就得不计后果地发泄出来,绝不会憋在心里折磨自己。
可她如今却安安静静的,半晌才应了声:“好的,谢谢顾总。”
说罢便转身,从他的办公室离开了。
……
大门关上的瞬间,崔羡鱼才寻回自己的呼吸,如同溺水般用力地吸了几口气。
走廊里夕阳正好,金灿灿的余晖铺在地板上,像是一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给这栋百年老建筑,裹上一层温柔的梦幻滤镜。
她踩着高跟鞋,穿着窈窕时髦的衣服,与这里朴素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就像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反对,跟她说崔大小姐,顾教授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两个长久不了的。
那时候她年轻气盛,从不相信旁人的风言风语,爱一个人如同飞蛾扑火。
事到如今,她故地重游,却突然发现五年实在是太久,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弥补。
可要是她偏要强求呢?
崔羡鱼想起刚才他冷冰冰的眼神,突然间勾起唇角,笑了笑。这才对嘛,这才是顾平西,高傲的、不肯低头的顾平西,与她格格不入的顾平西,不爱她的顾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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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的酸楚疯狂积蓄,像是一座愠怒的火山,喷发的瞬间已经化作磅礴的愤怒和不甘。她怎么会被他的冷漠打到?她永远不会轻易认输。
他不爱她,那她就想尽办法、不择手段,让他再次爱上她。
因为她想要他,从始至终,这个狂热的念头就没有变过。
这个念头支撑她在美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支撑她克服重重禁锢回到国内,现在她遇到了一点点小困难,也合理,向来是好事多磨。但是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死也要和顾平西纠缠不休。
崔羡鱼走出院系大门的瞬间,一束夕阳刚好迎面打在她脸上,像是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亮起了聚光灯,充满激情的乐章即将奏响。
这是重逢以来,顾平西和她的第一次对话。
她其实不该这么走掉的,她当时就该果断回击,在他说出那些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话之后,狠狠咬上他的唇角,让他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可能只是上司和下属,永远都不会那么简单。
……
下午六点多,踩点结束,项目组张罗着去附近聚餐,崔羡鱼没有去。
秦秋池的心理咨询室就在附近,她过去参观了一下。咨询室的生意还很红火,大部分的客户都是鸡娃的中学家长,焦虑的问题无非是孩子叛逆、孩子打架、孩子不肯好好学习。
崔羡鱼本来想等她闲下来一起去吃个晚饭,结果吱哇乱叫的小孩子太多,她实在呆不下去,在茶水间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
临走前,秦秋池给了她一个小羊玩偶。
“这是什么玩意儿?”
手感还不错,毛茸茸,软乎乎,像是在摸一片新嫩的草地。秦秋池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眼,才开口:“安抚玩具。你觉得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抱一抱它。”
崔羡鱼才不明所以,她哪里压力大?下午刚刚和李茜汝还有顾平西对线,活脱脱一个勇猛的女战士,心情亢奋极了:“我不用这东西,你给那群小朋友吧。”
“给你就拿着。”
好友懒得和她解释,这个人嘴比石头硬,等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太迟了。
于是毛绒小羊被强硬地塞进穿着西装套裙的崔羡鱼怀里。这个时髦干练的女人不得不带着这只小东西一起回家,画面十分突兀,任谁都以为这是她买给她孩子的。于是她把小公仔团了团,使劲儿塞进了包里。
从海城大学附近回家要一个多小时。崔羡鱼出了地铁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几颗孤苦伶仃的星子挂在天上。
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一路走回家。
海城人不怎么过夜生活,九点多的居民区已经陷入沉寂,空荡荡的街道上,只能零星看到几个加班的上班族,失魂落魄地骑着共享单车。
小区距离地铁站有五百多米,往常崔羡鱼都爱走着回去,权当锻炼身体。可今天走了没几步,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附近游荡的恶心男人,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要不然还是扫辆单车吧。
共享单车停在马路边,巨大的行道树笼罩住头顶的月光,看起来像一团黑色的浓雾。
她走到单车旁,打开手机准备扫码,余光却瞥见身侧的地面上,突然多了一双破烂的男士球鞋。
9. 训诫
人在极端惊恐的情况下,几乎是发不出声音的。
崔羡鱼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哗啦”撞上了车把手,那个男人站在车尾,含糊不清地问:“我能抱抱你吗?”
她捏紧手机,心跳如雷,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那个时候,理智几乎荡然无存,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求生本能让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他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皮肤黝黑干瘦,像一条风干牛肉。
后面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男人突然往前凑了半步,一股垃圾腐烂的臭味混杂着汗味迎面扑来,她那娇生惯养的鼻子闻不了如此阳刚的味道,瞬间被恶心得怒火从烧,抓起包就劈头盖脸朝男人砸过去。
可惜包太小,里头还有一只软绵绵的玩偶,根本不痛不痒。男人反而被刺激上头,像野兽一样怒吼着,伸出胳膊要抓她。臭味一下子更浓了,崔羡鱼忍无可忍,脱下右脚的裸色高跟鞋,直接朝他脑门招呼。
高跟鞋跟细长,坚硬,崭新,砸在人身上“嘭!嘭!”闷响。那个时候她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高跟鞋算不算凶器,比如人的脑门有多硬,比如她不想死,她宁愿赔给他医疗费也不想把自己这条命赔进去……索性越战越勇,一边连砸带敲,一边怒骂“猥琐男!死老头子!滚开!滚开!”
最后还是有人刚好路过,被这阵仗吓了一条,赶紧报了警,把俩人都送去了派出所。
民警看着鼻青脸肿的男人和气喘吁吁的女人一脸震惊,下一秒他看清了老男人的脸,立刻厉声呵斥:“怎么又是你!上周刚蹲完,这周又进来,吃牢饭还上瘾了是吧!”
男人梗着脖子嚷嚷:“我这是为民除害!你瞧瞧她穿的像正经女人吗!她上周半夜才回来一身烟酒味,肯定是坐台的!”
崔羡鱼一听,火气冲天,刚穿上的鞋又脱下来朝他嘴巴招呼,民警“”哎哟哎哟”地大叫,赶紧把俩人分开了。
两个小时后,崔羡鱼做完笔录出来,外面的夜幕已经浓稠。
临近午夜,附近的小区已经熄灯,极少数的窗户还闪烁着光亮。整个世界寂静而又孤独。
这一天过得可真糟心,幸好明天是周日,还能休息一下。
刚要离开,突然听到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扭头,就见一男一女从隔壁的笔录室走了出来。
男人三十岁出头,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五官英俊,眉梢眼角藏着匪气,正对身侧的少女叮嘱着什么。少女20多岁,面容素净,不着粉黛,稚气未脱,乖乖地边听边点头。
俩人走到崔羡鱼跟前,终于察觉到她,一瞬间都止住脚步。
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羡鱼姐?”少女回过神来,惊讶道:“你回国了?”
崔羡鱼点点头,下意识挽起唇角:“好久不见,粟梅。”
说罢,她又看向一旁的男人,笑容不变:“你也是,彭暨。”
彭暨一看到她,刚才还和煦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速度堪称变脸。他挪开视线,掏出一根烟,对粟梅道:“我去外面等你,别耽搁太久。”
粟梅点点头。
彭暨和粟梅都是顾平西的朋友。彭暨和顾平西差不多大,是一起在赣城长大的发小,粟梅年纪轻,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邻家妹妹。
这俩人和她关系都一般。尤其是彭暨,她和顾平西还没分手的时候,这个人就不太喜欢她。彭暨骨子里很大男子主义,看不不上她这种花枝招展的女人。而粟梅太小,性格木讷,和她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时隔五年,再次相见,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崔羡鱼伸手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头发,问她:“怎么你也在派出所,遇到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我之前租了二房东的房子,一直不肯退我的押金,我就报了警,”粟梅叹了口气:“彭暨哥和明明哥担心我出事,就陪我过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在发抖,似乎吓得不轻,但是却像十足的小孩子,话里话外满是依赖。崔羡鱼静静地听着,右手手腕时不时传来刺痛——刚才抄着高跟鞋打人的时候没注意,用了右手,还没收着力气,这会儿旧伤被牵扯到,一阵一阵地泛着酸麻。
粟梅想起什么,眼睛倏忽一亮:“对了羡鱼姐,你回国后和明明哥见面了吗?他也在这儿,刚好去停车场了,马上就过来。”
话音落地,顾平西的车子便缓缓驶了出来,停在了派出所门口的街道上。隔着空荡荡的院子,崔羡鱼看了眼驾驶座,依稀瞥见一个挺拔模糊的身影。
怪不得下午招生处的人催她改稿子,说顾总晚上另有行程,原来如此。
顾总可真是日理万机。
崔羡鱼冲粟梅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聊。你抓紧回去吧,晚上女孩子在外面也不安全。”
“羡鱼姐呢?要不你也上车,让明明哥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走回去就行。”
她语气坚决,粟梅只好点点头。
……
俩人的对话被崔羡鱼匆匆了结,她没心思多留,只跟粟梅摆了摆手便转身往外走。一旁的彭暨还靠在墙边抽着烟,粟梅也不着急回去,便留下来等他慢慢抽完。
崔羡鱼先走了。路过那辆黑色轿车的时候,她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进了马路对面的便利店。
突然想喝酒。
虽然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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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体大不如前,本该避免喝酒熬夜。可今天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压得她喘不过气——周六还要加班不说,下午和李茜汝对线又被顾平西公事公办的态度怼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到家又遇到了猥琐男,晚上要是不喝点酒绝对过不去。
她在便利店里溜达了一大圈,买了一瓶果味鸡尾酒和一瓶白朗姆,打算回家兑着喝。结果一出来,便看到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高挑挺拔,肩线利落。
像棵扎根在月色里的水杉树,安静却惹眼。
大街上一片空荡,人烟寥寥。便利店里除了值夜班的员工,也只有她一个顾客。他在等谁,显而易见。
崔羡鱼握着酒瓶的手指紧了紧,清了下嗓子:“你没去送粟梅?”
顾平西转过身,金丝眼镜在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浅灰色的阴影。他先瞥了眼她的右手,才开口:“彭暨打车送她回去了。”
见她一动不动,顾平西径直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只塑料袋:“接着。”
“这是什么?”
“跌打药。”
里面有足足七八盒,什么部位的都有,喷雾的、涂抹的、内服的也一应俱全。周到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崔羡鱼愣了愣,别扭地用揣着酒瓶的左手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微风摩挲着薄薄的塑料袋,窸窸窣窣作响,像是一场细密的春雨将躁动的火气浇了个通透。顾平西的目光扫过她的右手,又扫过她凌乱的头发,问:“怎么回事?”
“什么?”
“为什么在派出所?”
“打架。”
崔羡鱼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话音刚落,就见男人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眉峰拧出一道浅痕。
“深夜在街上和人打架,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的语气忍不住染上一丝训诫:“很多悲剧都是一念之差酿成的,你独自一人更不该这么冲动。”
崔羡鱼最烦别人对她说教,搁寻常肯定立刻呛回去。但她现在懒得费口舌,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打赢了,今天穿的高跟鞋特别好使。
不想与他争辩,她索性别过脸,看向远处:“有人先占我便宜,我也是为了自我防卫。不然肯定不至于动手。”
这些话像是一根根细刺,密密麻麻地扎进顾平西心里。他盯着她发丝散乱的侧脸,路灯斜斜地打在她身上,把她一身的狼狈照得无处躲藏。
顾平西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某种莫名的情绪陡然高涨,把心房撑得酸涩饱胀。
在这股情绪的裹挟下,他突然问了一个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那你丈夫呢?为什么这种时候他没在你身边?”
10. 满怀
崔羡鱼如实相告:“在美国。”
“……”
那个年轻的小男生呢?
在酒吧里那般钟情地看着她,为什么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却不在她身边?
她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劲?
一股受不明道不清楚的火气“噌”地冒了出来,尤其是看到她狼狈的头发和明显使不上劲的右手后,顾平西只觉得心浮气躁,突然有种想要把人拎起来罚她站墙角的冲动——崔羡鱼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他的理智瞬间碎得稀烂。
男人伸手扯了扯领带,扯得略微松懈了点,冰凉的夜风顺着灌入领隙,那股躁意才被安抚些许。
可他又能怪她什么?她今晚是受害者。
只是一声不吭地抛弃他,转头就找了个不靠谱的老公,和一个除了年轻一无是处的朋友罢了。
他哪里比不过他们?
顾平西克制住心中细密的痛楚,目光从她脸上错开:“以后走夜路多小心。这附近大多是二房东的非法集租房,住客鱼龙混杂,下次租房前,多打听打听情况。”
话音落,他没再停留,转身走向车子。崔羡鱼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车门已“嘭”地关上,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望着他扶了扶镜框,下颌线条绷得很紧,分明带着几分不快。
可下一秒,车窗却缓缓降了下来,男人清冷的声音穿过暮春的晚风:“过来,上车。”
……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崔羡鱼不晓得他内心的百转千回,久违地坐上了顾平西的副驾驶。
他换了辆7系,漆黑车身像一块硕大沉默的冷钢,低调沉稳,半点不张扬。副驾驶的空间也很宽敞,能闻到一股崭新的味道。
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她侧过头对他说:“谢谢。”
“举手之劳,不要多想。”声音冷淡。
这句话让崔羡鱼没词了。他心情肉眼可见的差,她犯不着往上凑,索性别过脸,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顾平西也没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地址。”
“腊梅小区南门。”
“详细点。”
“5单元1303。”
导航声很快响起,顾平西直接定位到了单元楼下。
小区距离这里大概几百米,很近,五分钟就到了。可这五分钟却无比漫长,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车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可只有这细碎的声响,才让人觉得不是独自困在沉默里。
没过多久,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单元楼下。
明亮的车灯照亮了脏兮兮的小区外墙和堆积在单元楼门口的快递盒,将这片地方的窘迫照得清清楚楚。下一秒,车灯熄灭,崔羡鱼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头顶的月光藏在了厚重的云层之中,四下漆黑一片,没有光亮。狭小的车内空间,细微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两个人如同雕塑般坐在前排,彼此近在咫尺,却一言不发,五年的隔阂在此时变得尤其锋利,划出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来。
崔羡鱼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眼他,却看到他略微落寞的神色。
但那神色刚被她捕捉到,便消失了。这个人立刻又变得生人勿近,毫不客气道:“下车。”
崔羡鱼的心头骤然一冷。
于是开车门、下车一气呵成,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往单元楼走。
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引擎启动的声响。她猛地回头,看到那辆黑色轿车正头也不回地离开,毫无留恋地驶入浓夜中。
……
两分钟后,已经开走的小轿车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五号楼附近,停车熄火。
崔羡鱼应该已经上了楼。顾平西盯着13层的方向——果然,几秒钟后,那层的感应灯倏地亮起。
电梯打开,她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影细小得像一根火柴。然后她进入了房间,掐断了他窥视的目光。
顾平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不想回去。
车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水味,馥郁而成熟的花香,像刚拆封的丝绸轻蹭着他的鼻腔。他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车窗锁,确认每扇窗都封得严严实实,把副驾驶上的那抹余味和温度留住。
做完这一切,顾平西陷在柔软的羊皮车座里,闭上眼睛,任由浓稠的黑暗和她的气味将他慢慢包裹起来,仿佛她还在身边似的。
这种行为令他自我唾弃,却又欲罢不能。
今晚这场不期而遇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他好不容易恢复的生活秩序,再次滑去了崩溃的边缘,这绝非好事。
原计划不是这样的。
下班后他本该和彭暨吃一家私房菜,庆祝彭暨贷了三十年的房子终于交付。结果吃到一半,粟梅的电话过来了,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彭暨哥”,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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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暨二话不说就撂下筷子,带着他冲去了派出所。
粟梅其实和他并不亲近。她看向自己的时候,总像只受惊的松鼠,怯生生的。显然还在为儿时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那时候她还很小,刚会说完整的句子,一句童言无忌的话,让他付出了失去了父亲的代价。
他可以原谅她,但永远无法释怀。
谁能想到,崔羡鱼偏偏也在派出所?过去五年,他拼了命想找她的下落,如同大海捞针;可她一回国,连一个小小的中环派出所都能偶遇。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模样:头发凌乱,右手蔫巴巴垂着,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一个刚刚结束战斗、一身狼狈的女战士。而她确实和别人打了一架,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在深夜里胖揍一个心怀不轨的陌生男人,明明身边空无一人。
一想到这里,心底又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但此时,坐在车里的顾平西明白,那抹刺痛是心疼。
他在心疼她。
心疼一个把自己一声不吭丢下五年的人,一个薄情寡义的有夫之妇。顾平西自嘲地勾了勾唇,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无可救药?
时间一分一秒爬过,黑夜愈发沉重,车厢里只有仪表盘的光在微弱闪烁。黑色轿车像长在了脏兮兮的停车位上,许久都纹丝不动。他淹没在狭小的寂寞中,望着不远处那栋楼,崔羡鱼家的窗户亦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顾平西这时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已经上去半小时了,为什么还没有开灯?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先一步推开车门。暮春的夜风瞬间涌来,黑色的西装衣角在风中如旗帜舒展,顾平西没片刻停顿,大步流星走进五号楼。
电梯很快就到了13层。
他找到1303,轻轻敲了三下,屋内寂静无声。于是他又敲了三下,带着明显的急促。
两秒后,大门‘咔嗒’一声被人打开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扑面而来,瞬间裹住顾平西的视线,屋内的一切都隐在浓墨里,只有女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出模糊的白。崔羡鱼僵站在门后,怀里揣着一只格格不入的小羊玩偶,浑身都是酒气,像一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顾平西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刚要开口,她直直地朝他倒了下去,像一棵被伐断的树——
时隔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他终于不再隔山隔海,伸手将她抱了满怀。
11. 越界
“啪”地一声,客厅的灯光被人打开,明晃晃的白炽灯照亮了满地狼藉——空落落的啤酒瓶大张着嘴巴,旁边是一瓶40多度的朗姆酒,700多毫升的瓶子只剩了一半,显然是她醉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她一回到家就开始酗酒,喝到整个人都烂醉如泥,连灯都忘记开。如果不是他恰巧赶来,大概率会直接睡在客厅的地板上。
顾平西想发火,低头看到怀里的人闭着眼睛,趴在他胸前,睡得没心没肺,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他空出一只手,扶了扶被她晃歪的眼镜,然后把人打横抱起,送去了卫生间。
她习惯把卸妆和护肤的瓶瓶罐罐放到卫生间。
顾平西打开洗手台的镜柜,果然找到了卸妆的东西。他熟练地给她卸了妆、洗了脸,擦净后抹上了护肤水乳,抱着人去了卧室。
动作熟练得像惯性。
把人轻轻放到床上,掖好被角,顾平西才转身回了客厅,将地上的酒瓶和沙发上的衣服捡起来,捡着捡着,顾教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究竟来干嘛的?
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帮她收拾这些烂摊子?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会感激他吗?她身边有那么多趋之若鹜的男人,他现在这样凑上来,在她眼里又算什么?
平日里逻辑清晰学富五车的大学教授,第一次对着满地狼藉发起了呆。就在这时,卧室里突然传来一丝细细的呼唤。
“顾平西……”
有人喊他,扯着嗓子像猫叫,一声迭一声。
他只好又回到她的卧室,看到她一脚踹开了被子,半边身子耷拉床外,睡姿惨不忍睹,很难把她同白天那个精致美艳的都市丽人联系起来。
他见惯不怪地来到床前:“躺好。”
她听话地翻了个身,躺了回去。顾平西重新给她盖好被子,塞紧:“我走了。灯会帮你关掉。”
崔羡鱼没有回应。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珠子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他,有几分毛骨悚然。顾平觉得那个眼神带着勾子,蓦地别开脸,转身离开。
结果刚直起身子,衣角就被人抓住。
“顾平西,对不起。”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心脏突然重重一跳,身子似乎不稳,竟微微晃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你喝醉了,崔羡鱼。放开我。”
可她没松手,反而吃力地支起身子,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对不起,顾平西。”
一瞬间,顾平西像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落入了她手中。那只手像不起眼的沙丁鱼一样从衬衣衣角游到了他的领口,抓住领带,往下一扯——他被瞬间拉到她面前,唇上覆盖上一层温热柔软。
久别重逢的吻。
分别了五年的唇瓣契合的瞬间,那股温热瞬间击碎了所有的理智。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来缓解后背密密麻麻冒出来的冷汗。干涸依旧的渴求重新被唤醒,那些因为分别被压抑的、被恨意所克制住的欲望发出兴奋的尖叫声,轰鸣着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两个人的身体。
她是那么用力地吻着他,领带在左手的手腕上打了个结,让他无处可逃,动弹不得,只能被她恶狠狠地含住唇瓣,轻啄、重吮,湿润的唇黏黏糊糊地分开又很快地贴上,像是在吃一块酱料很足的夹心面包。而她的舌尖也寻找着机会,像一条蛇般灵活地钻了进来。他的口中一时间塞得太满,忍不住发出一声吞咽,几乎被吞掉的唇角流出些许湿润。但很快她便把那里舔了干净,然后又探入他口中,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逐他,强迫他回应。
十分钟后,这个令人窒息的深吻才停下来,两个人都在用力喘着气,卧室里的氧气极速短缺。
顾平西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扯到了床上,双臂撑在她的两侧,宽厚大掌抓住蓬松的枕头,手背青筋暴起,将她困在逼仄温热的怀中。
崔羡鱼的嘴唇晶亮,眼神也湿润。然后,当着他的面又伸出舌尖,绕着唇瓣舔了舔。
“喜欢吗?”她问。
他蹙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没理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皮肤很白,因此唇瓣透露着淡粉色,整个人看起来白净又柔软。这么古板教条的人怎么会长一张这么好亲的嘴?她亲着亲着有种将他嚼碎了吃下去的错觉,那两片嘴唇实在是又嫩又饱满。
崔羡鱼很可恶地笑了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的眸光一深,呼吸蓦地变得滚烫炙人,垂下头衔住她的下唇,带着浓重的恨意用力咬在口中,像是被遗弃的饿犬撕扯着一块鲜嫩的肉排。她反而笑得更欢快,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一只手捧住他的脸,凑去另一半唇亲吻着他的人中,另只伸手开始拆掉他的领带,将其“啪嗒”一声丢在地上。
紧接着,是他的衬衫。
他扣得严丝合缝,从第一颗扣到最后一颗,她性子急,解了一般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他,冰凉的小手刚碰上滚烫的胸膛,两个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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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具是一颤,齐齐发出一声满足的谓叹。
她是太久没有碰他,无时无刻都在想他温热的怀抱,想从前无数个夜晚,他紧紧抱着她,把她像婴儿一样护在怀中,结实的身体将她紧实绵密地裹住。
而他是太久没有被她碰过,被抛弃的这五年,他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块严防死守的玉,用一层又一层的衬衣和外套包裹着,隔绝着所有女人的视线。那些落在他身上,像硫酸一样让他痛苦,让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这招摇饱满的胸部才离开他,他让她没有安全感。
可是如今,他想和她说不是的。
崔羡鱼,用力地捏紧它,抓紧它,尽兴地、肆无忌惮地对待它吧,它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你,只为了你。如果你不需要它了,那么它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招摇得不知廉耻的部位。
崔羡鱼当然会如他所愿。唇舌激烈纠缠的时候,她熟练地把双手探入他的胸前,五指贪婪地张开到最大,将他饱满胸脯包裹着,一下又一下地揉搓。顾平西动了情,微微侧头,用上唇撬开她的嘴唇,迫使她将嘴巴张到最大承接他黏稠疯狂的吻,把她的脑袋狠狠压入枕头。
夜色浓稠,万籁俱静,漆黑一片的楼栋里,只有这间卧室闪烁着莹莹灯火,无人打扰。
唇舌纠缠到几欲窒息,他终于放过了她,细碎的吻不住地落在她的脸颊、额头。崔羡鱼也吻着他,从下巴到脖颈,然后是锁骨,紧接着,她索性扯开他的衬衫,把脸塞了进去。
崔羡鱼闭着眼睛,虔诚地张开嘴,迫不及待地咬住了他的右胸膛。
恋爱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这么做,下嘴又重又狠,总也吃不够。所以那时候的顾平西每天上班前胸都是肿的。他不得不把衬衣扣得严严实实,再加一件外套,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看出端倪。
果然,顾平西体内的躁动倏忽而止,一股温柔的水波从心头流至四肢百骸。
她埋首在他怀中,他垂下眸光,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毛茸茸的脑勺,似安抚,似鼓励,似渴望她继续胆大妄为,把他利用得一干二净。
宽厚的手掌抚过后颈,同步落下来的还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他的眼镜。崔羡鱼的动作一顿,转了转脑袋,让他把眼镜捡起来。
于是,眼镜被一只大手捡起,重新戴回鼻梁,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继续。”
她很听话,嘴唇更用力,却被他扳住下巴,将她的脸拧到另一侧。
“左边,也要。”
12. 怀抱
寂静的夜里,小小的卧室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蒙着被子吃一碗黏稠的粥。
方才还衣衫整齐的男人岌岌可危地撑在床上,身下躺着妩媚动人的女人。他的愉悦与痛苦,深爱与痛恨,救赎和罪孽,一切都源于她。
一个打破了他的常规的女人,一个劈碎了他的原则的女人,一个恶劣嘲笑着他的古板和克己复礼的女人。
这五年,他本以为自己又找回了原有的生活轨道,像没有遇到她之前那样,平稳而平淡地活着。可是她竟然又出现了,他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
而他自己呢?他在让她亲吻自己的胸脯。
他饱满的、结实的胸部,从未有过懈怠,日复一日地锻炼着保持完美状态的胸部,终于迎来了它的用武之地。
她像孩子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那么纤瘦,那么伶仃,那么没有安全感。这五年她发生了什么?她在美国过得如何?有没有吃苦?她那么爱美的人,为什么洗手间的化妆品少了那么多,连水乳都只有朴素的两瓶,往日爱用的精华和眼霜都不见了踪影。
顾平西越想,心脏越像一条被纺锤扯起来的丝线,被细细地拧成一股,密密麻麻钻心剜骨的痛。只能伸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听着她理智全无黏黏糊糊地呢喃他的名字。每喊一声,他身体便战栗一下,连带着额头都泛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令他又痛苦又愉悦,似忍耐似释放。
像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幼鸟。
时隔五年,她依旧迫切地需要他,一如从前。
她曾说过,顾平西,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小孩。
那时候他们感情正浓,甘愿为彼此去死。他抹去她的眼泪,说,那就让我来当你的母亲。
然后每个夜晚,他都抱着她,将她纤瘦的身体揽入怀中,驱散那些年少的噩梦。而她会卸下所有伪装,像他的孩子那样蜷缩在他怀抱的子宫中,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满室旖旎,顾平西下意识看向床头——
她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亮起,来电人显示是林越。
她在美国成婚的丈夫。
“嗡——嗡——”
铃声一声接一声,刺耳急促,不依不饶,足足响了两轮才停歇。
顾平西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层冷水,浑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理智回笼,他猝然惊醒地松开她,直起身,一粒粒地系上扣子。崔羡鱼有些反应不及,那股满足和战栗还未散去,她怔怔地躺在床上,唇角依稀还有他胸脯柔软的口感。
“你要走了吗?”
“嗯。”
“能不能留下?”
都做到这一地步了,她以为他会继续。刚刚的感觉那么好,他们兴致正浓,身体还像五年前一样无比契合。
可他却骤然拉开他们的距离,声音克制而疏离,和刚才温柔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不该这样。”
这句话宣判了今夜的死刑。
崔羡鱼刚想开口,却撞入一双满是厌弃的眼睛。那抹厌弃并非是对她,而是他自己,他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泥潭之中。
最终什么都没说,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
大门关上的瞬间,她蜷起身体,抚摸着刚刚被他吻过的唇,一切好似醉后迷梦,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迟钝的酒意涌了上来。
她放任自流地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顾平西回到了车上。
他摘掉眼镜,往副驾驶一丢,整个人重重地靠在座椅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餍足和疲惫同时在他身上出现,矛盾得像一股左右拉扯的麻绳。
餍足是分离五年的干涸又得到了滋润。
疲惫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插足了一段婚姻。
真是荒唐。
从小循规蹈矩地长大,对恋爱毫无兴趣,也从不近女色,如此克己复礼地活了二十多年,身边人都说他活得像个苦行僧,高高在上,不入凡尘。
但就是这样的他,竟然当了一次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巨大的割裂感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不管做多少次深呼吸都无法冷静。而大脑像是被海潮冲刷过的海岸,乱七八糟的海藻和贝壳遗留遍地,狼狈得无法清理。
过了许久,顾平西才睁开眼睛,从车子储物格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香烟。
“卡擦”一声后,男人的指尖闪烁着一簇猩红的火光。袅袅的烟雾从他的口中升腾而上。
他几乎不抽烟,不喝酒,这些其实都是崔羡鱼教会他的。她想着把他变坏一点,说男人坏一点才好玩。
可他真的要变坏了,她还会喜欢吗?
尼古丁的味道残余在舌尖,无比苦涩,并没有那种飘飘欲仙之感。究竟是谁在抽这玩意?顾平西耐着性子抽了一支又一支,等天际渗出熹微的晨光时,烟盒已经被他抽空了。
他将空香烟盒收了起来,从此以后,再也不碰。
……
第二天醒来,崔羡鱼头痛欲裂,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半。
她把手机一丢,又栽回枕头里躺下。
昨天晚上兵荒马乱,她的心情跌宕起伏,但总体来说也不算糟,她把顾平西狠狠地亲了一遍。
像人类吸小猫一样,顾平西打理的整洁的衣服和发型都被她狠狠蹂躏了,她就喜欢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他越是在外面表现的不近人情,她越想撩拨他,被欲望操纵的顾平西英俊得像是丢进泥浆里的水晶,他越污浊,她越痛快。
崔羡鱼就这样津津有味地在大脑里回放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困意完全消散,才伸了个懒腰,下床洗漱。
刷牙的时候发现林越给她打了两个电话,都是大半夜打的,她一个都没接到。
崔羡鱼一边刷牙,一边拨了回去。
“hello~”
清爽的声音响起,背景是一阵丝滑的弦乐和酒杯碰撞的声音。林大公子正在吃晚饭,喝了点酒,语气松快:“你终于回我的电话了,海城现在是几点钟?”
崔羡鱼含着牙膏:“大半夜给我电话干嘛?”
“唔,当时有些急事,现在不是很着急,”他懒洋洋道:“现在我的约会比较重要。”
“……”
这个人就是个多情种子,把他种在地里,能拔出一长串儿花心大萝卜。崔羡鱼又问一遍:“到底是什么事?”
林越放下酒杯,声音突然低了些:“叶汶在调查我们。”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的动作顿了顿,牙膏泡沫好像进到了喉咙里,让她想要干呕。
“调查什么?”
“我们的结婚登记。”林越道:“她应该不知道市政厅有我的朋友,所以没查出来。但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情她迟早会知道的。”
她和林越的婚姻万众瞩目,也举办了一场非常有排面的婚礼,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去登记,也不在事实婚姻适用州,所以他们并非是法律层面的婚姻关系——这是事先约好的,他需要去一个妻子来掩饰自己的性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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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从家族的老古董手里顺利拿走林氏集团的实权;而她当时在美国孤立无援,需要林氏作为靠山,帮她从叶汶手里逃出来、顺利回国。
崔羡鱼看着镜子里的女人,依稀能看出叶汶年轻时的眉眼。她们长得那么像,是母女,也是仇人,血脉是叶汶伤害她最顺手也最锋利的刀。
“她调查我们的婚姻,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崔羡鱼平静道:“到时候要是不小心殃及到了你,先给你说声抱歉。”
“抱歉什么?我们是战略合作伙伴,帮你是应该的,”林越笑了笑:“放心,她要搞你,我肯定会出手。林氏虽然比不如崔氏家大业大,但也不是吃素的,她敢下手,我就敢让她有来无回。”
崔羡鱼勾起唇角。
“谢谢你,Alex。”
“谢什么。你在海城呆的怎么样?有需要直接开口,别跟本少爷客气。”
说到这里,崔羡鱼倒真的有个想法。
昨天晚上的猥琐男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想尽快搬走,找一个稍微安全点的社区。但这免不了要赔押金,而且她刚工作一个月,手头还挺紧张,换房子需要花不少钱。
“你在海城的公寓可以借我住一段时间吗?大概就一、两个月,我领到下个月的薪水就搬走。到时候发了年终,我按市场价付你月租费。”
“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因为我也有件小事需要你配合。”
“只要能帮上忙,尽管说。”
“家里的老家伙想抱孙子,我们俩可能得准备备孕了,”林越嗤笑一声:“备孕到年底,我再去医院开一个无生育能力证明,到时候好堵住那群老家伙的嘴。”
“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不需要你做什么,只不过我可能得回国一段时间,托辞呢就是回国度蜜月。你是我黏人的亲爱的老婆,我是你风流倜傥的老公。我们两个想尽办法要孩子还是无果,最后夫妻感情破裂,离婚。”
林越顿了顿,又补充:“当然,这只是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私下我们互不干涉私生活。”
连离婚都规划好了,崔羡鱼十分满意:“当然可以。”
林越家里很传统,尽管已经移民到美国三代人,但那些封建糟粕还是像打了强劲保胎针一样留了下来。他们“结婚”已经有两年,家里的长辈已经开始催着抱孙子,还必须得是一男一女,凑个“好”字。
林越也是被催得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但一想到叶汶也对他们的关系起了疑心,演一场夫妻恩爱的戏倒也还划算。
挂断电话后,崔羡鱼才发现水龙头没有拧紧,她打电话的空档,下面的洗脸盆已经蓄了满满当当的水,此时正往外溢出,滴到了她的身上。她连忙拔起橡胶塞,让水泄下去。
“哗啦”一声,水流打着旋儿被吸进下水道,她看着缓慢下降的水平面出了神。
她的人生中唯一一次濒死体验,就是在洗手池中。叶汶把她的脑袋摁在蓄满水的水盆里,任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最后崔羡鱼已经缺氧昏迷,整个人瘫软在地。
所以,她到底还欠她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逃到哪里都要折磨她?难道真的要她死了给叶辛偿命?
可她是世界上最不愿叶辛死去的人。
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对她好的人不多,舅舅叶辛算是其中一个。从他的葬礼回来后,叶汶像是疯了一样将她拽去洗手间,抓住她的脑袋就往水里摁。
那一次崔羡鱼确信,叶汶想杀了她,只是最后没能狠下心罢了。
13. 偷拍
经历了骚扰事件后,崔羡鱼决定在搬家前都打车下班,直接定位到家里的单元楼。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居委会,没过几天,小区门便多了2个年轻物业小哥,晚上轮流值守。
如此一来,回家之路便安心多了。
当然,那日顾平西好心把她送回了家里,还顺手照顾了她一下,这件事情她也没忘。她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善良女人,顾教授的滴水之恩,她必须要涌泉相报。
于是,周一上班的时候,崔羡鱼便在工作群里私聊了海城大学的对接人,问他要顾平西的微信。
之前的手机号因为长期不使用已经被注销了,这次回国,她补办了一张新的。重新注册微信后,她逐一添加了好友,大家都通过得很快,唯一没通过的就是此人。
后面再申请添加,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这个人可真过分。
海城大学-招生就业办-赵樊刚:【崔老师您好,您有什么事?】
崔羡鱼:【赵老师您好,是这样的,段总给了我一份材料要顾总亲自确认,麻烦您把他的微信推给我一下。】
海城大学-招生就业办-赵樊刚:【我这边先去和顾教授说一声吧。他知悉后我再推给你。】
崔羡鱼:【谢谢啦。您和顾教授解释一下,是工作需要。】
海城大学-招生就业办-赵樊刚:【好,不客气。】
赵樊刚很给力,不一会儿就推来一张名片,是顾平西的微信。这个人完全实名制上网,从来不起任何网名,微信名一直都是“顾平西”。
崔羡鱼点来,看了眼头像,还和五年前一样,是她给他拍的一张模糊的剪影。
那是他们一起去云南旅行,在洱海边散步的时候,前面的旅客突然跪下,给女友求婚。周围的人瞬间开始尖叫、起哄,顾平西一向不爱凑热闹,那次却不知为何停住脚步,静静地看了很久。
云南的天气一如既往地好,橙红色的夕阳对他格外偏爱,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英俊的五官流淌着蜜色余晖,更远处,是金光闪烁的洱海和蛰伏的群山。
洱海自由广阔,群山苍茫奔腾。
他站在这如画的美景中,像一尊永不会变老的雕像。
崔羡鱼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这次拿着工作当由头,顾平西果然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看到他出现在好友列表的瞬间,崔羡鱼的心里放了一簇噼里啪啦的烟花。
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骚扰他。
崔羡鱼:【嘻嘻,顾教授。】
崔羡鱼:【顾教授早呀~】
顾平西不理她,她不以为然:【顾教授是不是在上课?我有工作消息要汇报。】
果然,顾平西回复了:【请说。】
哎哟,这么客套。
周六晚上在她床上亲得难舍难分还掰她下巴让她左右两侧都照顾到的人是谁啊?
但至少他是在看消息的。崔羡鱼心里乐滋滋:【那就向顾总、顾教授汇报一下。刚刚我喝水了。我现在每天都喝很多水。】
崔羡鱼:【还有今天阳光真好,午休的时候我打算去江边散散步。】
她话很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基本上都是她叽叽喳喳不停,可顾平西每条都会回,只是有时候在上课,他回得慢。唯一一次没有回复,是他去杭城出差,俩人异地三天两晚。
崔羡鱼在最后一天给他发了张照片——她穿着新的睡裙,黑色薄纱,蕾丝系带,胸前两团雪白呼之欲出。
那是他开车速度最快的一次。
如今他肯定不会惯着她了,但崔羡鱼并没有被他的冷淡打败。她依旧兴致勃勃,自顾自地给他发消息:比如她刚刚去楼下买咖啡啦;比如她收到了一封写得很啰嗦的邮件,有效内容不过一两行啦;比如她看到一只鸟停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好奇地看着里面忙碌如同工蜂的人类啦。
她又说很羡慕小鸟可以不用上班,距离五点钟下班还有七个小时,真烦呐。
这一上午,她一边工作一边断断续续地骚扰他。顾平西却只回了她那条工作相关的消息,然后就石沉大海。到了午休时间,人力资源部的张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附近新开的泰国菜。
最近俩人因为工作原因混熟了,发现脾气竟然还挺契合,关系便亲近了不少。许嘉敏返校的这两周,她一直在跟张贝吃午饭。
崔羡鱼回了句:“好,马上下楼。”
扭头就对顾平西说:【最近减肥,决定从今天开始节食,不吃午饭了。】
电梯到楼下后,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发来。
顾平西:【不要节食,好好吃饭。】
……
德盛理财的校园活动定在了周六下午,当天上午,项目组的人已经提前到了现场。
这次李茜汝也乖乖来了。上次她没去,直接在群里被通报批评了,李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晚上回去立刻和家里告了状,最后问出来,说是上面的领导觉得她工作懈怠。
上面的领导是谁呢?张鸿卫可是她表姐夫,这个公司里还有谁能跑到他头上动土?
但家里不让她多问,被批评了就改正,表面工夫做到位,这事儿就过去了。
于是李茜汝满脸不情愿地来到展台,打算找个角落摸鱼。不巧,崔羡鱼也在展台。她正忙着确认小礼品摆放位置,李茜汝最不待见这个抢尽风头的女人,趾高气昂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展台唯一一把椅子上,光明正大地刷手机。
下午的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李大小姐最清闲,几个项目组的同事看在眼里,却都敢怒不敢言。
崔羡鱼才不搭理她。
她对今天的穿搭非常满意,心情很美好。为了符合校园活动的调性,她没有穿上商务职业装,反而穿得很休闲,上半身是灰色斜肩T恤,露出半边削薄的肩膀。下半身是一条版型极好的蓝色牛仔裤,包裹一双笔直纤长的双腿,脚上是一双舒服百搭的板鞋。
明明极为简单的一身,穿在她身上就显得很热辣。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看她,猜她是不是拍杂志外景的模特。
今天的工作也不忙,就是把一些互动小礼物清点一遍,摆放好,就能回家休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生突然走了过来,脸颊微红,乖乖喊她:“羡鱼姐。”
崔羡鱼一抬头,看到了谢默。
现场已经有不少大学生在围观了,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期待展台的小礼品,像蓄势待发即将破土的小豆芽。她以为谢默对他们的展台感兴趣,语气很官方:“活动下午两点才开始哦,现在来有点早了。”
少年有些腼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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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头:“我不是为了活动,就是刚才路过看到展台里的人好像是你,特地来确认一下。没想到真这么巧。你们周末也办活动?”
崔羡鱼笑眯眯点点头:“没办法,牛马周末也要加班嘛。”
“你需要帮忙吗?”谢默眼睛一亮:“正好我没什么事情,帮你打打下手吧。”
有人帮忙干活,崔羡鱼当然乐意。于是她让谢小少爷帮她把仓库里的小礼物多搬来一些,到时候省得缺货了她自己跑去仓库来回折腾。
谢默干得热火朝天,大太阳晒着一点都不觉得累,马不停蹄地跑了三四趟仓库,搬了九箱小礼品。男孩子看着虽然瘦,但到底年轻,竟然越干越精神,箱子搬回来后又帮她清理好数目,把下午用到的小礼品都摆好,耐心又仔细。
崔羡鱼在一旁装模作样的忙活。
本来这个活是她和许嘉敏一起干的,但是可怜的嘉敏被各路人马使唤,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许嘉敏不一会儿就拎着两杯冰咖啡回到了展台。
她看到谢默后,惊讶地看了眼崔羡鱼,小心地问:“这是谁呀?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吗?”
“我的一个朋友,和你一样大,今年大四。”
许嘉敏立刻松了口气。不是公司的前辈就好,她当小虾米当初了阴影,看谁都觉得是领导,谁都要使唤她。
于是把冰咖啡递给了崔羡鱼。崔羡鱼道了声谢,没客气,拿起来就喝了。
这杯咖啡她执意要请。那份讲话稿虽然是李茜汝甩活,但也是许嘉敏自己接下来的,谁曾想最后这事儿让崔羡鱼背锅了,她心里过意不去,不请她喝点东西就难受。
崔羡鱼虽然觉得自己没背什么锅,因为稿子最后还是顾平西自己改的,李茜汝也在群里被批评了,但是小姑娘一根筋,非请不可,她就敬谢不敏了。
另一杯咖啡本来是许嘉敏自己喝的,但是没想到谢默也在,她就给了谢默。少年看她汗涔涔的小脸,没有接,让她自己喝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就多买一杯。
“别为自己预料不到的事情道歉,”冰咖啡驱散了高温,崔大小姐心情很舒畅:“小默这次是来帮我的,待会儿我请他就行。”
谢默有些受宠若惊,脸红得像火龙果。
这副模样恰好落进李茜汝眼里。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窜出来,带着点隐秘的兴奋。她悄悄掏出手机,对着崔羡鱼,拍了张照片。
照片的角度找得极好,刚好把一旁的许嘉敏挡住,画面里只有崔羡鱼和谢默两个人——女人红唇大波浪,身体微倾,被笑意浸染的眼神好似带着钩子,勾得人心尖痒。而谢默就站在她对,脸庞薄红,期待而又羞涩地看向她。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而且少年的脸那么红,让人浮想联翩——这俩人到底在说什么?
是调情的话吗?
已婚的崔羡鱼和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李茜汝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笑,直接把上面两句话发到了工作群里,顺便带上了刚才拍的照片。
群内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过了足足一分钟,李茜汝才把那三条“不小心”发错的消息一一撤回。
工作群依旧一片死寂。只是那几条刺目的撤回记录,像是一圈圈荡起的涟漪,将平静的湖面打破。
14. 谣言
谢默这次也是返校回来答辩的。崔羡鱼没有使劲压榨他,不一会儿就让他休息了。三个人一起去了学校商业街,她请两位小朋友吃了炒酸奶和奶茶。
吃完后,她和谢默告别,跟许嘉敏俩人抱着奶茶慢悠悠地回去。
结果刚到展厅,迎面遇到了几个同事,大家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微妙。崔羡鱼扭头问许嘉敏:“我脸上有东西吗?”
许嘉敏很诚恳:“只有美貌。”
奇怪了,大家怎么一脸欲言又止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缘由——张贝给她发了条私信,是一张截图。
崔羡鱼看完,立刻打开工作群,果然里面有三条撤回记录。她冷笑一声,扭头就去找李茜汝。结果这女人已经提前溜了,半抹人影都见不着。
“怎么了?”许嘉敏见她风风火火,关切地问:“是有急事吗,羡鱼姐?”
“被小人算计了。”
“啊?”
崔羡鱼找不到人,低头噼里啪啦在微信上打了一大堆话,正要与李茜汝直接对线,就看到张贝又发来一条消息。
她点开一看,是另一个视角的照片,可能是张贝自己拍的,画面上有她、许嘉敏和谢默。
张贝:【幸好我在看手机,立刻就帮你拍了张澄清图,你打算怎么办?】
看到这张澄清照片,崔羡鱼的火气消下去不少,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拐回去把打的字都删掉了。工作群里发私人消息不太好,李茜汝又是个大关系户,这样澄清,搞不好领导给她也安上罪名,最终各打五十大板。
所以,她要用更巧妙的回击方式。最好能让李茜汝也痛一下——主动招惹她必须要付出代价。她给林越面子老实上班,真以为她崔羡鱼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
搁以前,她脾气火爆,一生气谁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在群里开撕,把李茜汝捎带上她领导打包一起骂。现在,她年龄渐长理智了一些,但这并不代表她脾气变好了。
崔羡鱼回复:【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张贝:【不客气,我们都看不惯她,群里根本没人理她。不过姐妹,你打算怎么办?下午活动马上开始了,要不等工作结束了?】
崔羡鱼:【你放心,我不在群里跟她闹。你们办活动也不容易。到时候我发朋友圈澄清吧。】
张贝:【好。别往心里去哈。大家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
下午一点半,活动即将开始。
操场上的展台已经吸引了不少学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厅里也坐满了拉壮丁找来的观众。现场工作人员紧张地测试着屏幕KV和麦克风,稍后出场的领导们都在接待室休息。
李茜汝此时正在接待室里,陪着她们的部门总一起吹空调。傻子才愿意在操场上顶着大太阳干活呢,她自诩聪明,就爱围在领导身边,领导看得到的工作才叫工作量。和领导走近点,比在外头任劳任怨当老黄牛强多了。
而且这次来的高层很多,除了她们人力资源部的罗总和条线分管总以外,他们的新独立董事也来了,正坐在主座上,看着手里的演讲稿。
她对这位顾总印象很深。虽说独立董事并不属于公司内部人员,但德盛是头部大企业,金融圈顶流,独立董事岂是一般人能当的?想当德盛的普通员工都有门槛,那些写会议纪要、贴发票、编周报的活,一群顶级名校的应届生都抢破头呢。
而且这位顾总也才三十岁出头,不仅年轻,还长得很帅,带着金丝框眼镜,看起来英俊斯文,像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这么优秀的男人,想不被人记住都难。
领导多,也就意味着观众多,李茜汝只觉得自己现在站在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一举一动都是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她一会儿给罗总聊工作,假装自己很积极。一会儿给分管总倒茶,态度熟稔,一看就和高层走得很近、关系很好。
她本来想给顾平西也倒一杯茶,结果这位顾总当着她的面,直接把茶杯盖上了。
李茜汝有些尴尬,讪讪把茶壶放下,又回到了罗总身边。
罗总和她关系不错,见大小姐吃瘪,便同她聊天。
最近李茜汝在忙这个进校园活动,她抓紧机会把项目组同事干过的活揽到自己身上,罗总也很会借坡下驴,把她夸得团团转。
“陈总啊,你可不知道,茜汝最近工作态度特别好,”罗总扭头,跟分管总聊天:“前些天加班到晚上八点呢,晚饭都没吃。这孩子今年特别有上进心,变化很大。”
“年轻人是得上进。”
“是的呀,我家里也经常跟我说不能光靠家里坐吃山空,还是得自己有真本事,”李茜汝对罗总道:“罗总你可得给我多压压担子,我年轻,能抗耐造!”
罗总笑眯眯:“年轻人培养也得慢慢来,德盛是一片沃土,相信我们茜汝能大有所为。”
李茜汝被夸了一通,心情好多了,得意洋洋地看了眼窗外。五月份,海城已经逐渐升温,中午的时候能有25度,晒得人头晕眼花。
那群只知道干活的傻子,在外面累死,领导也看不到啊。到时候年终述职,领导们只会知道她进步飞快,傻子们顶多落一句“辛苦了”、“有大局观、有担当”,绩效评优?想都别想。
这边他们三个人演得热火朝天,顾平西始终都不发一言,偶尔才会和陈总说一两句话。李茜汝直觉他貌似不太待见她,但具体为什么,她也不清楚。看到他手里捏着的讲话稿,她又想起了崔羡鱼这个女人。
陈总刚好也分管企划部,不知道他对崔羡鱼这号人有没有印象?李茜汝有了个主意,一脸真诚:“这次也多亏了企划部的同事帮忙,那个许嘉敏是企划部的校招生吧?她稿子写得可好了。我那时忙的昏头转向,多亏了小许,她主动帮我写顾总的讲话稿,说是想进步。”
“那你得多向小许学习。”罗总道:“那篇稿子我看了,写得确实有水平,她一个校招生文笔这么老道?我还是第一次见。”
“崔羡鱼好像帮她改了改,”李茜汝说:“她改的特别仔细,我要是不催她,估计都来不及了。到最后才把稿件交给我,真是太负责了。”
这句话说得夹枪带棍,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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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她认真仔细,实际上说她磨磨蹭蹭耽误进度呢。压线给材料,一点都不给上面的人提意见的时间?还是说想让上面的人自己改?
说到底是别的部门的人,罗总没有过多评价,只说了句“工作负责是好事,段总给我们的人肯定都有硬本事。”
李茜汝低哂了一声:“的确是呀,不过罗总,下次再有这种活动,能不能也帮我们找几个男生当帮手?两位企划部的同事都是笔杆子,但是搬运物料的活,女生干就有点力不从心了。崔老师上午还喊了自己的小男友来帮忙,不然那一箱箱的小礼品可真搬不动。”
新员工入职,尤其是这种空降的,基本上人力的领导和分管领导都多多少少了解过这个人的情况。崔羡鱼也写了入职信息表,她的婚姻情况是已婚。
那小男友是什么意思?实在是引人遐想……
果然,她话音落地,接待室的空气静默了一瞬,一束冷峻的目光突然投了过来。她扭过头,果然看到顾平西放下了演讲稿,正在看她。
李茜汝心里顿时有些小得意。
看吧,顾总果然是传闻中那么冷峻严肃!员工能力强是一码事,私生活混乱、道德底下也是一码事。崔羡鱼这下子可倒霉咯!谁让她非要和自己作对?真是活该!
“你是哪个部门的?”
突然间,一道低沉漠然的声音响起,划破了满室沉寂。李茜汝迫不及待地回答:“顾总您好,我是人力资源部的,李茜汝。木子李,草字头的茜,三点水……”
可顾平西随后就漠然地打断了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罗总:“罗总,贵部牵头修订的《员工行为规范》里有没有禁止诽谤、侮辱同事这一条?”
罗总愣了下,如实点点头:“有。”
“那你手下的人刚刚是明知故犯?”
“不不不,顾总,茜汝她……”罗总匆匆瞥了李茜汝一眼,竭力组织着语言:“她就是一时嘴快,没别的意思。小姑娘太单纯,被家里保护得好。”
可顾平西似乎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依旧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带着审判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李茜汝从小到大哪儿见过这种冷脸?一时间被他慑得呆若木鸡,脸庞充血,求助般看着身侧的罗总。
这下子,罗总也爱莫能助了,他的领导也在旁边呢,就算再护犊子,也是自己的人有错在先,再解释都是无力的。
陈总这时开口:“就算小,也快30了,人家崔羡鱼比她大哪儿去?这都不是借口。这个月奖金扣200。”
罗总碰了碰李茜汝的胳膊,她刚想说一句“好的”,便又被顾平西打断了。
“‘如违反上述规定,将给予全司通报批评,并是情节严重程度扣除该月绩效奖金的10-100%。’以上是《规定》第三部分第1条。对不对?”
陈总不再说话,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茜汝低着头,眼泪已经蔓上眼底。罗总只好挤出一抹笑来,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是,顾总记得一点都不差。”
顾平西没有再说什么,冷冷地瞥了李茜汝一眼,拿着讲话稿起身,准备上台。
15. 报复
活动圆满结束。项目组的同事陆续发朋友圈庆祝,崔羡鱼也发了,除了活动的现场照片,还有一张展台的工作照,她和小默、许嘉敏三个人都在画面上。
照片上,崔羡鱼很明显站得离许嘉敏最近,不仅和谢默保持着很得当的距离,而且前倾的身体方向也是朝着许嘉敏。此处无声胜有声,很明显李茜汝发的那张照片是故意找的角度,小心思昭然若揭。
这条朋友圈很快被赞爆了,张贝还发了条评论:“这张照片真绝了,你在和小许说啥呢?”
崔羡鱼:“展台围观的学生很多,我们担心下午人流量大,在讨论下午的工作分工。”
许嘉敏:“咱们的小礼品特别可爱,上午就有好几个学生凑过来打听了!”
这样一解释,李茜汝的小手段便没了用,更何况她平日里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上班也不好好上,经常不在工位,早就有同事看她不爽了。
但澄清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她提前去了海城大学停车场踩点,找到李茜汝的车后,就靠在车后等着。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眼时,正看见李茜汝红着眼圈走来,脸上还挂着没藏好的怨怼。
“你在这里干什么?”李茜汝一看到她就炸了,尖刻道:“赶紧让开!把我车弄脏了你有几个钱赔?”
崔羡鱼一动不动,扫了眼她的玛莎拉蒂Gt,扑哧笑出了声。笑得李茜汝莫名其妙,可下一秒就见崔羡鱼手腕微扬,手里的冰美式直接朝她脸上泼去。
“哗啦”一声,苦涩的液体和冰块浇了她满头满脸,顺着精心打理的头发、昂贵的衣服往下淌。李茜汝尖叫着后退,崔羡鱼却上前一步,声音含笑:“抱歉,手滑。”
“你!”
李茜汝抬头骂人的瞬间,她掐准时间又从包里掏出一杯冰奶茶,精准地泼在了对方头顶,连一滴都没溅到自己身上。
这下子,李茜汝叫也叫不出来了,她被吓坏了,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崔羡鱼皮笑肉不笑地和她对视,她有一双多情又妩媚的桃花眼,低头睨人的时候,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感,这种傲慢感让她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
“抱歉,又手滑了。”崔羡鱼的眼神一冷:“听说下午你偷拍我的照片,在工作群里公开造谣?胆子挺大啊,要不要我把你造谣的证据捅到集团?你家里的关系能保你到那一步吗?”
李茜汝被噎得说不出话,眼泪混着咖啡奶茶往下掉,身体微微颤抖。
被吓惨了。
李大小姐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被父母呵护在掌心跟宝贝似的,哪儿见过这种狠角色?崔羡鱼看她的时候,那种眼神冷得让她感到害怕,像是一头丛林里长大的野兽看待濒死挣扎的家养宠物。
她本以为,崔羡鱼可以被她拿捏的,就像她对待其他人一样,大家敢怒不敢言,知道她背后有大靠山,在年底述职的时候,甚至还会讲她好话。
可崔羡鱼不一样,她拿捏不住她。她太疯,太狠,眼底有种歇斯底里鱼死网破的冷漠。如果今天她做了更过分的事,李茜汝想,崔羡鱼说不定真能做出更恐怖的报复。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招惹她!
……
崔羡鱼大仇得报,功德圆满地坐地铁回家。
本来还计划去找顾平西,骚扰他一下,但是她已经没了心情。
回到家里,美美泡了个澡,她便换上睡衣早早睡觉。这一天发生太多事,她也很累,于是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立刻睡着了。
周一的时候,她一来到工位,便有同事贼兮兮地从凑过来:“看下公司内网。”
“咋了?”
“你看看就知道了,内网的公告栏。”
崔羡鱼熟练地登陆员工账号,点开内网一看,一条崭新的通报批评挂了置顶。
《关于李茜汝违反员工行为规范的处罚通报》:
公司各部门:
5月5日,人力资源部员工李茜汝违反《员工行为规范》相关规定,在工作场合及私下交流中,对同事实施言语诽谤与侮辱,并传播与事实严重不符的信息,严重破坏团队协作氛围,损害同事合法权益,造成不良影响。
为严肃纪律、警示全员,根据《员工奖惩管理办法》,经公司研究决定,对李茜汝予以通报批评,责令其于5月10日前向相关同事书面致歉,并就错误行为作出深刻检讨;同时将该次违规记录纳入其年度绩效考核。
望全体员工引以为戒,严格遵守公司规章制度,尊重同事、诚信沟通,共同维护积极健康的工作环境。
特此通报。
德盛理财
20XX年5月7日
这条公告一出,众人哗然,张贝直接给她发了句“苍天有眼!”,又问她是咋回事,怎么让这位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伏法的?
崔羡鱼也是满头雾水,她虽然私下里报复回来了,但她一没打小报告,二也不知道公司有这个制度,李茜汝总不至于自己突然感悟了去自首吧?
张贝也迷惑,最后只能归结于平日里看这位姐不爽的人太多,这次终于寻到机会把她搞了。虽然李茜汝的靠山很强硬,但是公司有关系的也不止她一个,说不定有位低调的正义大佬出手了呢?
总之,大家虽然对背后原因众说纷纭,但无一不拍手叫好。崔羡鱼心里也很畅快。到了午休的时候拉着许嘉敏和张贝去附近的商场下馆子。
三个人吃了贵州的酸汤锅,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停不下来,但都吃得尽兴,一大盆米饭吃得一干二净。
那一周过得很轻松,李茜汝修了病假一直没来上班,公司的空气很清爽。崔羡鱼依旧准点打卡下班,回家慢慢打包行李,打算在周末搬家。而许嘉敏的答辩顺利完成,小姑娘结束了学校的最后一程,正式迈入社会,成为一名社会人。
周五下午,许嘉敏和崔羡鱼约了顿饭,庆祝自己顺利毕业。俩人选了公司附近的日式烤肉店,点了份两人套餐。服务员很快架上烧烤贴片,把肥滋滋的牛肉放到上面,烤得吱吱流油。俩人都饿了,盯着烤肉,眼睛很亮。
烤好后,服务员将牛肉均匀分给二人。嫩嫩的肉片散发出油脂的香味,馋的人直吞口水。
“我还是第一次吃日料呢。”许嘉敏一口肉一口米饭,吃得不亦乐乎:“真好吃,谢谢羡鱼姐选了个好地方。”
“谢我干嘛。好吃待会儿多吃点,我减肥。”
“你这么瘦怎么还要减肥呀?”
崔羡鱼优雅地夹起一小片牛肉:“新陈代谢不行了呀,以前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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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吃都不长肉,现在得稍微忌口了。不过你还年轻,放心吃。”
许嘉敏确实不懂。她很崇拜面前的女人,漂亮、成熟、聪明,在职场上游刃有余,哪像她,总是犯蠢,连人家夸她还是坑她都分辨不出来。
这么完美的人,会有什么烦恼呢?
吃了几片肉,刚刚还说要减肥的崔羡鱼觉得有些腻,点了一大杯啤酒。啤酒杯冰冰凉凉,里面浅黄色的酒液冒着绵密的气泡,在她耳边哔啵炸响。
啤酒入喉的时候,外面的夕阳正好,天空中铺满了瑰丽的紫金色的晚霞。她想起了顾平西。人世间的美景、美食,都令她想起他,因为生活里的美好难寻,她想与他共享。
正出神,许嘉敏却惊呼一声,把手机举到她面前:“我噻!看我刷到了什么!”
是一条小红书帖子,标题是几个醒目的大字——【经管院的你们背着我们吃这么好?这合理吗?】
配图是一张偷拍的顾平西的发言照片。
【墙墙好,学校坏:
前因是本人因为身高出众丝滑入选了学校的礼仪队,前几天德盛理财的人来礼堂办活动,顾教授和一群看起来就浑身铜钱臭的男男女女坐在接待室休息。而我很幸运负责当天的会务,嘻嘻,可以近距离欣赏大名鼎鼎的顾教授绝世帅脸……
足足有五分钟,我什么都没干下去,只要不泡茶,眼睛就忍不住黏在顾教授身上,之前就听经管院的同学说顾教授风雨无阻一年四季都会穿正装,看起来非常禁欲,这下子我懂了,真的好帅,身材也好好,已被狠狠勾引……不过高冷也真的很高冷,有个女的厚着脸皮要给教授倒水,教授直接把茶杯盖上了呵呵,让你抢我饭碗:)
当然这不是本帖的重点,重点是那个女的突然开始说同事坏话(说实话我根本听不出那是坏话,我还以为是夸奖呢,职场可怕如斯)而且感觉被污蔑的是个女孩子!因为说她有小男友!几个男领导在一旁都不插嘴,纯看戏,只有顾教授觉得不妥,严厉地制止了她。还当场背了条制度原文,要求按规矩处理此人。那女的直接被吓呆了,眼睛都红了!我在旁边差点忍不住给他鼓掌!
虽然不知道那个被造谣的女生怎么样,也不知道那个mean女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是我听着心里好爽啊!这个世界需要顾教授这种捍卫原则秩序的好人!最后问下大家,顾教授单身吗?接受师生恋吗?】
帖子很火,底下评论五花八门,有附和的,说顾教授平时眼里就容不下沙子,迟到一次扣光所有平时分,mean女直接撞枪口上;
有人劝博主早点断绝情根,此男已是千年老铁树母蚊子都不吸他的血,期末真的挂人,到他手底下一学期就老实了;
还有人火上浇油,说顾教授之所以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是因为身材很涩,曾在一家健身房有幸目睹其大胸翘臀,早已成为海城大学必吃榜,底下一群色中饿狼求细说……
“所以,李茜汝被通报批评,是因为顾总呀。”许嘉敏的眼神闪闪发光,感慨:“真厉害,李茜汝可是大关系户,顾总说收拾就收拾她,一点都不手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咯。”
崔羡鱼风轻云淡地喝了杯啤酒,厚实的泡沫在口中炸开,一阵小麦发酵过的清香,让她有些朦胧的醉意。
16. 正轨
吃完饭后,俩人各自回家。
崔羡鱼回到出租屋后,先卸了妆,洗了个澡,换上一身薄如蝉翼的吊带睡衣,惬意地趴在床上给顾平西发微信。
俩人的对话很简洁,崔羡鱼每天都骚扰他两次,一次早上好,一次晚安,顾平西都没理她,却也没删她。
今天不说晚安,崔羡鱼给他发了一行字。
崔羡鱼:【上周六的活动,听说你维护我了?多谢。】
顾平西:【公司员工违反行为规定,正常处置流程,与你无关。】
崔羡鱼:【我知道。但你确实帮到我了。那个男生就是我一个朋友,我俩清清白白,别人可以误会,你不行。我想跟你解释清楚。】
顾平西没有再回她。
他也刚洗完澡,半干的头发垂在额前,没戴眼镜的眉眼沾着水汽,褪去了平日的清冷。他站在客厅里看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朋友?又是朋友?她的朋友可真多,他算不算其中一个?
可以接吻,可以滚在一张床上的朋友?
又想起那个夜晚,顾平西顿时有些刺痛。她那时候喝醉了,而他没有。为什么送完她回去不肯离开?为什么担心她担心得跑到她家里去,为什么她亲上来的时候不反抗?
一个男人的力气,难道真的抵不过一个醉酒的女人吗?
答案显而易见。
他还是爱她。
在她有了丈夫,有了家室的情况下,依旧克制不住自己对她的渴望和感情,自甘堕落地与她缠绵。
这太荒唐了,他简直有些不认识自己,他向来对那些被欲望控制的人嗤之以鼻,如今自己竟变成那种样子。
顾平西深吸一口气,抬起指尖,在对话框上打下一串字:【无需跟我解释。】又逐字删掉,改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迟疑了一下,也删掉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正打算关掉手机冷静一下,崔羡鱼突然发来一句语音。
很短,只有两秒钟。
他指尖微颤,半晌,才点开。熟悉的女声立刻响起,带着一丝沙哑的睡意,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上这座空旷的、寂寞的公寓。
“顾平西,我很想你。晚安。”
……
周末,崔羡鱼喊上了秦秋池帮忙搬家。俩人花了一个周末,浩浩荡荡地把崔羡鱼出租屋里的鸡零狗碎,搬到了林越的高级公寓里。
短短一个多月,竟然搬了两次家,崔羡鱼累得不轻。但所幸她东西不算多,又请了搬家公司,两天的时间倒也收拾完了。
林越的公寓地理位置极佳,位处寸土寸金的内环,比邻金融城,背靠一众奢华商场,小区内还有专门的塑胶跑道、绿地和泳池,站在客厅的大落地窗前,可以看到金融城如同春笋般拔地而起的写字楼。
当然,林大少爷生活讲究的就是一个奢靡、享受。这个公寓有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两个客厅,面积两百多平,维护得极好,崔羡鱼基本上能够拎包入住。她自己的东西一摆进来,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渺小得不起眼。
崔羡鱼为了犒劳秦秋池,主动邀请她吃顿饭。这小区附近都是些很有格调的餐厅,秦秋池考虑到她的经济情况,让她请了顿实惠的本帮菜。
服务员看她们穿戴不俗,让她们坐了个靠窗的座位。俩人一边看着外面奔涌的江流,一边吃饭,感觉不比那些人均成千上万的餐厅差。
这顿饭就吃了三百出头,没点酒水。
风景都是一样的,同样纸醉金迷的繁华夜景,同样看不到星星的城市夜空,同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这就够了。
人间苦难居多,有定点幸福就是玻璃罐里漏出来一滴蜜,舌尖舔舔就能凑合回味一辈子,哪儿有完美无缺的幸福呢?
住进林越的公寓,崔羡鱼如鱼得水。她当了二十多年大小姐,过惯了舒坦的日子,也就上个月住进了出租屋,吃了点人间疾苦,如今搬回这种高档小区,她顿时觉得哪儿都顺眼,吃饭都香了,睡觉也舒坦了,整个人状态绝佳。
就这样到了六月,她的生活宁静而祥和,崔羡鱼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回到了正轨上。
同样迈上正轨的还有许嘉敏。她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顺利通过了,收到正式转正通知。小姑娘乐得不行,在工位上差点哭了出来。
多不容易啊,因为对这座城市虚无缥缈的幻想,丢掉自己熟悉的环境、文化,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靠自己的努力挣得一席之地,而她也才22岁,那么年轻,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这座容纳百川的城市,终于还是接纳了她。
崔羡鱼也为她高兴,请她喝了杯咖啡,亲自拿到她工位上。
“晚上啥安排?”
许嘉敏抬起头,眼睛红红地吸了吸鼻子:“没有安排。”
“那要不要去喝酒?姐姐请客。”
“那怎么好意思呢?”
“啧,喝不喝?”
“喝!”
“这就对了。”
崔羡鱼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冲她勾唇一笑,腰肢婀娜地离去。
最近她容光焕发,精神饱满,那一笑带着缠绵的风情,勾得小姑娘心脏砰砰跳。
许嘉敏是有男朋友的,也和男朋友同居过,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也什么都懂——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性张力”这个词,在崔羡鱼身上具体化了。
真是人间尤物啊。
这样秾丽多姿的美人,如一颗细腻莹润的珍珠,走路时肩头微颤、发丝微扬,香气似乎迎面扑来,谁能不爱她?
……
崔羡鱼选了个很有情调的酒吧,就在顾平西的教师公寓附近,是一栋西洋别墅改造的店面,充满了精致优雅的异域风情。
工作日的酒吧有优惠套餐,两百多块可以喝四杯鸡尾酒。许嘉敏酒量一般般,平时也不爱喝,于是调酒师给她推荐了一杯七八度的“幸福概念”,崔羡鱼第二天还得上班,只想微醺,先来了杯清爽的莫吉托。
酒上得很快,因为是老顾客,老板还送了崔羡鱼一碟小食拼盘。崔羡鱼倒了谢,老板很大气:“道谢啥,你这么久没来,来了还惦记着我这家小店,说明都是朋友!”
崔羡鱼笑了:“主要是老板调的酒让我念念不忘呀。这不一回国,立刻就来找你了。”
老板的表情有几分感慨:“原来你是出国了。我说怎么这么久不见你。之前经常同你一起来的先生,偶尔会一个人过来,坐在角落里。”
他伸手指了指房间的左下角,那里有一只小小的双人圆桌,灯光昏暗,靠着大大的窗户,能看到头顶的月亮和一颗繁茂的梧桐树。
但是今夜,那里空空如也。
崔羡鱼的笑意不变,眼睛却朦胧了,没有说话。老板见状,识趣地闭了嘴,回到吧台继续调酒。
“羡鱼姐。你刚刚毕业的时候,有男朋友吗?”
冷不丁地,一道含混的声音传来。
崔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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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回过神,扭头看到许嘉敏已经酒酣耳热,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这小姑娘喝了大半杯鸡尾酒,一下子就上头了。
“你怎么喝这么快?已经喝醉了吗?”
许嘉敏摇摇头,仰起脑袋,一口气把剩下的酒水都倒进嘴巴里,咕咚一声咽了。
“我就是心情好,我转正了……我的人生有了新开始,”小姑娘脸蛋红红,笑嘻嘻,眼睛也红红的:“我感觉我终于被这个城市承认了……”
“恭喜你啊,但是你不要喝那么快,小心身体受不住。”崔羡鱼有些担心她,把小食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没事,我好着呢!你瞧,我还认识你是谁,你是羡鱼姐,对我特别特别好的朋友,是我在这个城市交的第一个朋友……”说到这里,许嘉敏的声音低了点:“也是唯一的朋友……”
“怎么会,你男朋友呢?”
小姑娘闻言,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水光,一颗豆大的泪珠子“啪嗒”顺着脸颊淌下来。
崔羡鱼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掏出包里的面巾纸,递给她。她接了过来,却没有擦眼泪,只是在手里死死攥着,指尖青白。
“已经分手了。”许嘉敏的话微微颤抖:“被分手的。其实他、他已经冷暴力我一个多月了,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回到出租屋里也不主动搭理我。这周一我下班回家后,他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只在微信上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我们分手吧……”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流了下来,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她虽然哭得狼狈,但终于把心里的郁气一吐耳光。因为她很痛苦,很迷茫,亲人朋友又不在海城,亟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工作那么忙,又临近转正,她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每每只有回到家里,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默默地让眼泪流到枕头。
崔羡鱼没想到会是这样,沉默地听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跟你说过原因没?或许,不是你的问题。”
许嘉敏痛苦万分地摇摇头。
“就是没有原因,他什么也没说,突然间就不要我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他告诉我一声也好,可他偏偏一句解释都没有,”她哽咽道,通红的眼睛盯着崔羡鱼,灼热的泪水几乎要将她淹没:“我在那一瞬间觉得我是被人丢在地上的垃圾,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羡鱼姐……”
破天荒地,她从崔羡鱼看到了一丝恐慌的情绪。这个被她崇拜不已的女人,这个聪明得八面玲珑的女人,在此时脆弱得好似一条被剥了所有鳞片的鱼。
许嘉敏的话字字诛心。因为她是如此的痛不欲生。
那么,五年前的顾平西呢?
发现自己离开时的顾平西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流泪,会不会慌张,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像被人丢在路上的垃圾?自尊和一颗真心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滚烫的眼泪是煮沸的鲜血。
崔羡鱼透过许嘉敏鲜活的伤口,看到了顾平西五年前受伤的模样,他经历的痛和许嘉敏此刻的伤叠加在一起,汹涌得令她无力抵抗。
她以为自己是钢铁心肠,亲生父亲和叶辛死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一遇到顾平西,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心是肉长的。
心口像被攥住似的疼,眼前的一切渐渐糊成一片,连许嘉敏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直到许嘉敏轻轻碰了碰她的手,递来一张纸巾,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落了一颗眼泪,突兀地挂在腮边。
17. 故居
那天,两个人一人喝了两杯酒。第一杯只是微醺,第二杯都点了烈酒。
许嘉敏酒量不行,喝完第二杯直接栽倒在吧台上不省人事,最后还是崔羡鱼打了辆车,扛着她回了自己公寓。
出租车司机看到许嘉敏这副德行,紧张地递来一只垃圾袋。崔羡鱼套在了许嘉敏的耳朵上。但这个小姑娘还算争气,一路上没有吐,一直忍到了下车。
到了公寓,看到崔羡鱼那干净整洁的智能马桶,许嘉敏才放心地埋下脑袋,大吐特吐。
她吐了足足十分钟,吐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崔羡鱼有些头痛,她力气也不大,拽不动她,许嘉敏要是再发酒疯,就得在卫生间睡一晚了。
男人算个狗屁啊,把人折磨成这样,值得吗?
索性许嘉敏哭完,酒也醒了点,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卫生间,又看了眼站在门旁的崔羡鱼,哑着嗓子道:“羡鱼姐,我就知道你是富二代,这房子很贵吧……”
“不知道,我朋友借我住的。”
“如果我也这么有钱,他是不是就不会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眼泪又漫了出来,崔羡鱼立刻打断她,跟她说再哭就让她睡在地上,和她没有冲下去的呕吐物睡在一起。许嘉敏打了个激灵,立刻恩了下冲水键,“哗啦”一声,把矫情和眼泪一起冲了下去。
晚上,洗漱完,两个人在主卧和次卧各自入睡。
许嘉敏发泄了一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崔羡鱼比较倒霉,她酒量很好,两杯鸡尾酒下肚只是有些微醺。她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一把抓起床头的手机。
崔羡鱼:【你睡了吗?】
发给了顾平西。
等了五分钟,那般都没有回复。上次的对话也是停留在她发过去的那条。顾平西根本不理她,似乎想和她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怎么断干净呢?他们在一起将近三年,生命的骨和血都融入了彼此的身体之中,那饥饿难耐的吻,折骨断腰的拥抱,就算没了爱,也有消不灭的恨,顾平西在恨她。
恨她也比忘了她好,她宁愿与他爱恨纠缠一辈子。
于是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她点了语音通话。响了两声后,对方接了起来,一阵深深的呼吸声。
“我以为你睡着了。”崔羡鱼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那边沉默,没有挂断。
“我今天去了你家附近的那个酒吧,酒吧老板说,你经常一个人过去喝酒。我记得你烟酒不沾的。顾平西,那五年你是不是过得很难受?”
“崔小姐,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已婚的身份,”熟悉的冷漠的声音传来:“一个已婚女人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太没有边界感?”
“我只想知道你的回答。”
电话里传来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抱歉,我不是你的丈夫,没义务满足你深更半夜的情感需求。”
崔羡鱼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和林越并不是事实婚姻,这件事情我会和你解释的……”
“没有解释的必要。”
男人打断她的话,冷冰冰道:“不管崔小姐对我有什么想法,你已有伴侣是客观事实,我们都再无可能了。”
崔羡鱼愣在当场,浑身的血液像是结了冰,动弹不得。不知道过了过久,她才反应过来,喉咙里挤出一声急促的气音。
通话还在继续,没有挂断。
她突然发现顾平西说的对,就算她和林越是假结婚,但在社会层面上,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已婚,她给顾平西带来的伤害是客观的、已发生的,换作是她被冷暴力分手,又猝然得知对方结婚的消息,也绝不会再吃回头草。
那跟把脸皮丢在地上任人践踏有什么区别?
他们怎么会这样呢?
空旷的卧室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她孤零零地坐在黑暗中,不知所措,无法呼吸。她想跟顾平西说,不行,我们必须要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费劲了多少心思才回国,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自愿去的美国,你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这五年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在受苦吗?
可她说不出口。因为顾平西的痛苦纯粹是因为她。他没有一丁点罪过。更何况,苦难是无法比较的。
崔羡鱼像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子栽倒床上,心痛得想哭,却又死活哭不出来。最后只能说一句:“你怎么还不挂电话?”
很逊的一句话。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崔羡鱼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说:“右手好点了吗?”
崔羡鱼:“我说没好,你能帮我治好吗?”
“不能。”男人淡淡道:“早点休息。”
说罢,他就把电话挂了。
……
第二天,崔羡鱼和许嘉敏都迟到了。俩人一个宿醉断片、头痛欲裂;一个失眠到半夜,闹钟响了三四次都没听见。
一打开手机,已经中午十点多,但工作群风平浪静,没有人艾特她俩。
于是许嘉敏慌里慌张地洗漱,顶着一张发肿的脸打车去了公司。崔羡鱼破罐子破摔,和段总打了声招呼后,直接去系统上提了一天的假。
又睡了趟回笼觉,下午三点多醒来,崔羡鱼的脸也肿得像发面馒头。她给自己做了杯冰美式,又点了份越南河粉的外卖,当务之急先把肚皮填饱。
临近傍晚,勉强恢复了人形,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又到了昨天喝酒的地方。只是这次,她轻车熟路地进了隔壁的小区。
小区很旧了,门口有一个保安亭,里面的老大爷勤勉地刷抖音,老式的黑色铁栅栏大开,外卖摩托车穿梭得畅通无阻。大门隔壁挂着张木牌子,上面写着“海城大学家属院”几个楷体大字。
时隔五年,又回到这里。
一切都像记忆里一样没有变化——狭窄的石板路,下了雨总是湿答答的,墙角爬满毛茸茸的青苔。茂盛的绿植将一排排的尖顶小平房分隔开来,每一栋都只有六层,厨房窗户都是黑黢黢的,烟火气十足。
她在美国的时候无数次梦回这里,如今真的回来了,反而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她本能地来到28单元,抬头看了眼顶层。
603,顾平西的房间,那个承载着两个人诸多日夜的一室一厅。
老小区的房子面积都不大,28单元还是2期的公寓,还算新一点。但是也只有50平。
顾平西需要一个书房,于是这50平硬是分成了两居——他在主卧的一角摆了张小书桌,晚上或者周末需要工作就在上面忙活。那是他的一片净土,阳光透过阳台明亮的窗户晒到他身上,像是流淌的牛奶,崔羡鱼时常悄悄走过去,把脸贴在他暖烘烘的后背。
他会熟练地伸出手越过肩头,温柔地抚摸她毛茸茸的发顶。
但是第一次来到他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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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颇为丢人的意外。
那是八年前,崔羡鱼21岁,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明眸皓齿,豪车名牌,集所有或艳羡或忿忿的关注于一身。
她打赌天底下没有她追不到的男人,同伴们费尽心思给她找了个高不可攀的目标——海城大学那朵高岭之花,前些年上了一次世界顶级财媒的专访,一张采访照片引得不少姐妹前仆后继地倒在他手下。
大学教授?有意思,她没谈过。
崔羡鱼在国外谈过不少恋爱,什么国家的人都有,比她大的也有比她小的,有学商科的也有学艺术的,有超级名校的也有和她一样在社区大学混日子的。总之,她见识过很多很多男人。
那些男人大多数都没什么结果,因为她和他们在一起,纯粹是因为异国他乡的寂寞。但寂寞过后,她又觉得他们太有“男人味”,太爱展示自己的阳刚之气,对男性特征太过引以为傲,早上没刮的胡子、蜷缩茂密的腿毛、晒得黝黑的皮肤、想和她上床的龌龊想法……他们开始变得丑陋、欲求不满。
男人,丑得各有不同,恶心得如出一辙。
她只得同他们分手。
她对亲密关系是叶公好龙的,虽然年轻的肉/体蓬勃美好,她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但是很快她就会意识到他们是男人,进而联想到父亲一巴掌把叶汶甩到别墅楼梯口,叶汶脖子上的珍珠如同山泉水一样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
那时候她才三岁,她穿着粉色的蕾丝公主裙,好奇地捡起地上白色的碎片,分不清那是妈妈的首饰,还是她的牙齿。
所以,在看到顾平西第一眼时,她有种久违的、清新的心动。那种心动在看到顾平西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时、在他去附近超市买菜烧晚饭时、在他系上围裙站在厨房的窗边打开抽油烟机时达到了顶峰。
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她要追他。
她需要他。
崔大小姐开始了执拗的追求。
她混进他的选修课里假装是海城大学的学生;周末开车停在他们小区的停车场,守在他家附近,摸清他的行踪轨迹;工作日则搞到他的办公时间表,去问他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美国经济危机会影响考拉灭绝吗?
印尼的海豚撞击捕蟹船会导致国内股价跌荡吗?
顾教授有没有女朋友?
顾教授你晚上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顾教授你为什么要赶我出门,那我下周还能来吗?
他或许有所发觉,在一次两百多人的公开课上,他们四目相对,他率先移开视线,扶了扶眼镜。然后第二天,他开始休年假,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而打破僵局,只需要一场意外。
崔羡鱼从小到大有个坏毛病,就是情绪偶尔会陷入极端,像是暴雨后的暴晒,有时候她极端地疲惫,似乎提不起力气干任何事;有时候她极端亢奋,好像全世界都要给她让路,她是无所不能的女神。
那一次,她恰巧处于极度亢奋的阶段,平白无故地相信自己可以一周不用吃饭。于是一次在跟踪顾教授回家的路上,她突然眼前一黑,“咚”地一声倒在了路口。
周围很快有人赶了过来,议论声嗡嗡不止。她听不清那群人在说什么。直到一双手把她抱起,熟悉的、清冽的薄荷香味将她包裹了起来。
那一瞬间,崔羡鱼陷入了一种如同死亡般的安宁,她感觉自己找到了小时候一直在渴求、寻找却又得不到的东西——母爱的怀抱。
18. 母亲
于是,她被顾平西带回了公寓——周围都是单元楼,整个小区也没人认识她,总不能把人丢下不管。顾平西别无选择。
但是这位顾教授是个十足的君子。他把她抱回家,放到客厅那张旧沙发上,又给她从冰箱里倒了小半杯果汁,插上吸管送到她唇边,让她慢慢喝。崔羡鱼浑身都无力,也说不出话,但凡有一丝力气,她都要调戏他一句“要是你平时对我这么温柔就好了”。
一杯果汁见了底,男人始终半蹲在她面前,耐心地托着杯子,让她就着自己的胳膊喝完。
崔羡总算缓了过来。她睁开了眼睛,理智逐渐回笼,只是还说不出话来。顾平西问她能不能在沙发上坐稳,她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顾平西便匆忙离开了。
他去洗手间洗了手,刚刚抱过她的那只手。水流声足足响了五分钟。
原来有洁癖。
更性感了,怎么办?
后来她才知道真相并非是洁癖那么简单——他的确也有洁癖,不过他那天洗手的原因,和她那个“珍珠与牙齿”的童年阴影一样,因为孩童时的某些巨大创伤,导致他对女性有些排斥。
简单来说,就是他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小说家父亲一直活得郁郁寡欢,终于某一天把自己吊在了书房的风扇上,留下一张草草的遗言。遗言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这是三个字不是留给他年仅十岁的儿子顾平西的,而是质问离他而去的妻子,字字泣血。而他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哭瞎了一只,边哭边骂那个坏女人不是个东西,那个坏女人害了他们全家,那个恶毒女人,那个绝情的女人,那个女人,女人、女人、女人……
所以他年近三十岁,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拥抱过异性,没有牵过异性的手,没有和异性上床。父亲吐出的长长的舌头成为了他青春期里长久的梦魇。在梦里他的舌头依旧收不回去,只能含含混混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
于是,同龄人对异性的悸动和好奇在他身上,化为一股死亡味道,是书房里父亲慢慢腐烂的味道,经久不散。
但也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她被叶汶一次次伤害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所有的原则和梦魇都消散不见,他勇敢而用力地抱着她,像是在暴雪天给一只光秃秃的幼鸟取暖。
“崔羡鱼。她不要你,没关系。”
他一字一顿地说:“从此以后,我可以当你的母亲。”
他没有母亲,厌恶母亲,却甘愿当她的母亲。
他成熟男性的身体变成了一只小小的巢穴,将脆弱的幼鸟衔入其中,悉心哺育。从此以后,无数个夜晚,他们在一张床上睡去。她像婴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手掌捏成圈,抵在他饱满柔软的胸前。而他彻底明白了他对女人的恐惧和厌恶只是因为母职的缺失,如今他自己补上了这个缺口,他成为一个母亲,和一个完整的人。
……
回过神来,崔羡鱼已经来到了603的门前。大门上贴着崭新的年画。
克制住敲门的欲望,崔羡鱼盯着大门看了许久,手腕抬起又放下,如此数次后终于决定转身离开。结果楼下突然响起陌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
“羡鱼姐?”
粟梅惊讶地瞪大眼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崔羡鱼愣了两秒钟,才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粟梅“啊”了一声,手中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崔羡鱼这才发现,她带着一只大大的购物袋,里面是刚买的蔬菜水果。
“之前我租的是二房东的隔断房,彭暨哥说那里不太安全,就让我搬出来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找新房子,明明哥就让我先来这里住。”
崔羡鱼的喉咙里好像吞了一颗嶙峋岩石,哽得她说不出话来。
没收到回应,粟梅有些尴尬,只好继续道:“那羡鱼姐,刚好你来了,要不进去坐一坐?我买了点水果,洗一点给你尝尝。”
“我就是在附近逛街,顺道来看看。”崔羡鱼摇摇头,又瞄了眼粟梅鼓囊囊的袋子,笑了笑:“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啊,肯定挺沉的,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快进去吧。”
“啊……好。”
崔羡鱼从门前离开,粟梅侧了侧身子,方便她下楼。一闪而过的瞬间,她看到了粟梅手里的大门钥匙,那把熟悉不已的钥匙。之前挂的是她买的名牌钥匙扣,如今变成了一只粉粉的小毛球。
她别过脸,脚步匆匆。
“羡鱼姐,等一等!”
刚到拐角处,粟梅突然喊住了她。她停下来,抬头,看到那小姑娘站在门前,脸颊通红,局促不安。
“听说你结婚了……真的吗?”
崔羡鱼点点头。
“为什么不是明明哥?”
她笑了:“这个问题,当事人都没问我,你这么好奇干什么?”
粟梅的脸更红了,她好像被架在熊熊的烈火上,逃不掉,走不开。
“我……我不知道。但是羡鱼姐,你已经结婚了,还会喜欢明明哥吗?”
夕阳的余晖透过楼道的窗户照了进来,照亮了小姑娘纤瘦的身板儿,崔羡鱼刚好站在背光处,整个人像是淹没在海里的一颗水草。
“喜欢。”
她说。
粟梅的眼神迅速暗了下去。她没再说什么,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不知为何有些慌乱,钥匙好几次才怼进锁眼里。
那一刻,崔羡鱼突然发现粟梅的爱情在尘埃里开了朵小花。不知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不知会开到几时,但那朵花终究是开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小心慎微地绽放着。
即使自己已经结婚了,她仍要小心翼翼地确认,你还喜欢顾平西吗?
你还会回到他身边吗?
你还要他吗?
而自己给出了她最不愿听到的答案——是的,喜欢。
哪怕已经“结婚”,哪怕会受到世俗冷眼,哪怕他已不愿回头,她依旧坚定不移地爱他。
顾平西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缺失的部分灵魂,她唯一生存欲。如果不是为了顾平西,她早就干脆利索地放弃自己,为叶辛偿命了。
……
那日从教师家属院出来后,崔羡鱼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凌晨那通电话里,顾平西口口声声要与她两清,让她备受打击。但故地重游又唤醒了很多美好回忆,让她重振旗鼓。
于是,断了一天的早晚安又继续发了起来,她孜孜不倦地在微信上骚扰顾平西。顾平西没有理会她,但也依旧没有把她删掉。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星期,到了五月中旬,秦秋池给她发了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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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她能不能帮她个忙,可能得占用她几个周末。
崔羡鱼之前搬家也请她过来搭把手,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秦秋池的心理咨询室很红火,下个月的号在月初都约满了,崔羡鱼不禁为海城人的心理健康状态而担忧。可这次秦秋池找她,并不是因为忙不过来。
秦秋池:【我的心理咨询室会和海城大学合作,共同开发几个学生心理健康培训项目。从这周开始我会在学校搭一个阳光小屋,免费给同学们义诊。】
秦秋池家里都是学术世家,父母也都是名校教授,和海城大学牵线搭桥轻而易举。好友事业更上一层楼,崔羡鱼为她感到高兴:【恭喜秦老板,贺喜秦老板,秦老板想让我干啥,尽管吩咐!】
秦秋池:【不用做什么,你哪个周末有空就过来帮我打打下手。到时候我帮你办一张海城大的临时门禁卡,义诊期间都可以随意进出学校。】
崔羡鱼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有了门禁卡,她就能随意进出大学,想“偶遇”顾教授还不是轻而易举?崔羡鱼立刻回了个非常腻歪的亲亲表情包。
崔羡鱼:【亲亲.jpg】
崔羡鱼:【秦仙女。你是我永远的好姐妹。等我追到了顾平西,必须请你吃大餐。】
秦秋池:【你哪儿来这么多恶心的表情包?】
想了想,又回了句:【你加油,等着吃你俩喜酒。】
崔羡鱼:【主桌安排。】
秦老板行动力极强,三天后证件就办了下来,寄到了崔羡鱼公司。崔羡鱼拿着这张薄薄的卡片,心里很得意,这哪儿是一张简单的工作证?这是她追去真爱的通行证,到时候她和顾平西修成正果了,这张工作证必须得和秦秋池一起坐主座。
虽然有效期只有三个月,那也足够了。三个月可是九十天两千多小时呢!她顿时浑身燃起熊熊斗志,脑海里点兵点将迅速形成崔氏兵法。
首先,得先摸清楚顾平西这学期的工作行程。
她去小红书上,找到海事大学校园墙发布的那条关于顾平西的帖子,在浩如烟海的评论区里找到了一个疑似经管院的学生,私信和人套近乎,成功拿到了顾平西的课程表。
还真巧,他在周五下午七点钟有一门选修课,叫博弈论,在南3教学楼301。她下了班刚好能赶上。
其次,要润物无声,不可打草惊蛇。
顾平西这个人自尊心墙,脾气犟,得慢慢化解他的心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比方说他吃软不吃硬,她态度好点,嘴巴甜点,像以前那样哄哄他。比方他喜欢吃辣的,可以试着邀请他一起去吃川菜火锅;比方来几波回忆杀,让他想起他们之前在一起的好时光……
崔羡鱼想得美滋滋,感觉胜利就在眼前。许嘉敏偷偷摸过来,喊她一起去咖啡角摸鱼,却见她这幅模样,好奇地问:“羡鱼姐,遇到什么好事啦,这么开心?”
女人挽起红唇,眼波流转间满是喜色:“少儿不宜。”
许嘉敏和她混熟了,现在也敢和她开玩笑,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也交过男朋友好不好,”小姑娘胸有成竹:“一看就是跟男人相关。”
崔羡鱼没有否认,明艳动人的脸庞迎着阳光,绽出一抹自信满满的笑意。
许嘉敏觉得,她像极了一只漂亮又骄傲的孔雀。
19. 蹭课
到了周五,崔羡鱼像兔子一样到点溜走。
公司有穿着规定,周一到周四都不能穿休闲装,周五则宽松些。于是崔羡鱼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复古老爹鞋,带了点内增高,整个人站起来足足有一米七五。
她隔壁是个男同事,个头不高,下午她拿着马克杯去茶水间接水,对方抬头看见,吓了一跳:“你今天怎么这么高?”
崔羡鱼随口应付:“个子高显眼。”
男同事看了眼她细细长长的身材,确实很出众,随便一站都跟模特似的。
金融城一到五点开始进入晚高峰,车子不好打。崔羡鱼早有准备,提前半小时开始排队,五点零三分人已经出了金融城。
到了海城大学,她挂着工作证,大摇大摆进了校门。
海城大学很大,除了各个学院的大楼外,还有几栋造型诡异宛如迷宫的教学楼,时常撞见找不到教室四处乱窜的学生。崔羡鱼好几年没来了,也迷路了好一会儿,等到她找到教室后,才发现两百多人的大教室全被坐满了,基本上都是女学生,后排还有几个自带小凳子来蹭课的。
这是什么情况,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好学吗?
她读本科的时候经常翘课和朋友出去玩,直到有一次收到学院发的邮件,大意是请大家端正学习态度、注意下自己的出勤率,后面才知道大家不约而同地翘了一门水课,讲师来到教室里发现空无一人,怒而告状。
但是这个情况难不倒她,今天这门课她上定了。崔羡鱼相中了第一排最中央的黄金位置,那里坐了一个男生,正低头打游戏。她很有礼貌地开口:“同学你好,请问可以把这个位子让给我吗?”
男生闻言一脸震惊地抬起头,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闯入视线。他足足愣了两三秒,嘴里的那句“离谱啊”咽回肚子里,猛猛点头:“好的好的。”
崔羡鱼本来想着,他要是不愿意,她可以给他发个红包,结果没想到这么顺利,看来是遇到好人了。
于是进去坐下,刚装模作样地掏出电脑,那个男生突然红着脸折返。
“那个……请问你是哪个学院的,可以加个微信吗?”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没关系,就是认识一下。”
“不好意思,我和男朋友已经结婚了。”
“已婚也没关系的。”
“???”
……
六点半,顾平西准时出现在教室。
依旧是基础款的衬衫配西装裤,成熟的男性躯体将显瘦的黑色撑得很满,宽肩窄腰张力十足,台下掀起一阵浪潮般的议论声。
女孩子们都很兴奋,胆子大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甚至掏出手机偷偷拍他的照片。胆小的面带羞赧地低下头,连瞧第二眼的勇气都没有。
崔羡鱼坐在第一排,最中央,惹眼得像一颗小灯泡。这颗小灯泡眼睛弹射出滚烫如火焰的视线,灼得他一进入教室,就注意到了她。
顾教授冷静地走上讲台,目光刻意别过中央那一排,看向空气中的某一处:“那么现在开始点名,点到的同学麻烦喊一声到。”
说实话,崔羡鱼对这门课一无所知,她在美国学的是艺术类的专业,大学毕业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学什么,最后写了篇稀里糊涂的论文擦着边毕业了。于是这一节课对她来说还挺难熬的。
但顾平西的脸实在是太英俊,她每次昏昏欲睡的时候,就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就精神百倍,心头小鹿乱撞。俩人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交汇好几次,每次崔羡鱼都会勾唇一笑,顾平西冷淡地闪开视线。
这节课一个半小时,上到一半,顾平西宣布休息十分钟。人一离开,安静的教室立刻嗡嗡炸开。
有人去了厕所,有人凑了过来和朋友聊天,还有人打开了手机相册,回味刚刚偷拍的照片。
崔羡鱼也拍了好几张,拍得光明正大,谁让他放PPT呢?她只是在拍PPT,而顾教授恰好入镜了。其他女生也都是这么干的。她隔壁的小姑娘就咔咔拍了好几张,一节课就没见她把手机放下去过。
小姑娘周围围了两三个好友,掏出手机互相品鉴。
“今天顾教授穿的特别好看,熟男就是得穿黑衬衣!”
“没错没错,而且他今天往第一排看了好几眼,你有拍到正脸吗?”
“我找找啊,还真有。哈哈哈,今天的位置妙啊~不枉我晚饭都没吃来占座。以后还坐第一排。”
说着说着,那小姑娘突然间看了眼崔羡鱼,小心翼翼道:“对了,这位同学,我看你刚才也拍了顾教授的照片,要不要和我互换呀?”
她刚刚看到崔羡鱼拍了张特别赞的正脸图,顾教授刚好在看她的镜头。那一张真的拍的很有故事感,她特别想要。但是崔羡鱼是生面孔,她担心被拒绝,于是把自己的相册打开来,大大方方地任她挑选。
崔羡鱼一看,好家伙,专门有一个相册给顾平西,说是他的站姐也不为过。她选了张顾平西冬天时的照片,穿着毛呢西装外套,戴着金丝眼镜,一缕阳光刚好笼罩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俯瞰凡尘、不染纤尘的神明。
“姐妹真有品!”小姑娘赞叹道:“这张我也很喜欢,有种电影的质感。”
“他很适合穿秋冬装,”崔羡鱼道:“尤其是高领毛衣,看起来很禁欲。”
小姑娘比了比大拇指,姐妹懂我。
于是俩人愉快地交换了照片,心满意足,心花怒放。以至于下节课上课的时候,崔羡鱼满脑子里都是他穿毛呢西装的模样。
她喜欢秋冬季节的衣服,因为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吮吸他的脖子,在他的喉结、锁骨等一切平日里不让留痕的地方。而他也会很享受,因为他内心里是喜欢她标记他的——每当她亲吻他脖颈的时候,他都会愉悦地颤抖,这个男人冷峻又古板,却在心脏最深处藏着一个疯狂的小人儿。
于是,眼神变了,由滚烫的火焰变成了烧热的油,侵略般的油星子几乎要迸溅到他身上去。顾平西不知不觉加快了些许语速,仿佛这样就能提前把课讲完,早点下课似的。然而下课铃仍然按时响起,他收拾好笔记本从讲台上离开,余光看到她还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没有跟上来。
他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可不知为何,又有些道不明的寂寞。
寂寞追着他的脚步疯长,每走一步,野草就生长一寸。她坐在一群年轻单纯的学生里,像是一颗耀眼的明珠,他的眼睛稍不注意就会落在她身上。而该死,她今天涂了亮面的唇蜜,他好像闻见了似有若无的蜜桃香,连她吻上来时带来的粘稠触感,都清晰得不像话——这种唇蜜会让他们的唇瓣粘在一起,很难分开。
停车库在行政大楼的地下一层。
顾平西的车子停在了电梯附近。一出电梯,他便看到了那长腿细腰的女人倚在他的汽车旁边,海藻般茂密的乌发几乎与车身融为一体。
慵懒,妩媚,像一朵饱满的红玫瑰。
……
隔着一段距离,他停下脚步,不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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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你要干什么?”
“等你呗。”她说得理所应当:“刚刚在教室人太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非议,所以直接来停车场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崔大小姐也算是有了几分沉稳,年轻时追他追得轰轰烈烈,天不怕地不怕地跟踪他,生怕自己不够吸引眼球,背后遭议论也依旧我行我素。
但现在,她竟然懂得避嫌,也懂得替别人着想。
见他脚底长了根,她嗤笑一声:“这里没人,你不用那么紧张。就算我们分手了,不也是朋友吗?这次我没喝醉。”
顾平西眼神一暗,下意识地想起那个离经叛道的夜晚。崔羡鱼笑得有几分暧昧,显然是故意在调戏他。
他走到车头附近:“起来,我没时间陪你叙旧。”
崔羡鱼听话地起来了,往旁边站了站。结果顾平西刚解锁车子,她就迅速地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顾平西看着她坐得稳稳当当,冷眼扶着车门,嘴唇紧紧抿着,气得不轻。
“崔羡鱼,你给我下来。”
“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我以为你要一直喊我崔小姐呢。”她乐了:“不下。除非你陪我去吃饭。”
说罢,伸手“咔吧”一声系上安全带。
这人脸皮厚,无解。顾平西晓得她的脾性。她有时候会莫名的亢奋,像现在这样,觉得全世界都得听她指令。他不想和她对抗,这个女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终于还是在驾驶座坐下,关上车门。崔羡鱼也关上了门,姿势很别扭,因为她非得用左手去关。顾平西看了眼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问:“你的右手到底怎么回事?”
崔羡鱼没有看他:“突然问这个干嘛?小毛病,不碍事。”
那就是还没好。
他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想起秦秋池那句“不如直接问她本人”,心中有些烦躁。
上上周,德盛来海城大学举办线下活动的时候,他曾经远远地路过展台。她刚好跟供应商核对东西,对方从右边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包装袋,她下意识缩回右手,换左手去接。
于是回去后,他便在微信上问了下秦秋池。
之前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崔羡鱼把自己的社交圈向他敞开,他没加那群狐朋狗友,只加了秦秋池的微信,但也只是打了个招呼,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和秦秋池关系好,有时候好得令他不安,因为那个女人和她自小就相识,她们无话不谈,亲密无间,见过彼此旁人都没见过的模样,顾平西感觉自己对秦秋池有一种隐晦的、上不得台面的嫉妒。
秦秋池估计也是如此。聪明人表达讨厌的方式,都是无声无息的冷漠。
她肯定知道真相,但是她也绝对不会说。但是顾平西没有办法无动于衷,他一边觉得自己疯了,一边又每隔十秒钟就看一眼手机,等待回复。
过了半个多小时,秦秋池回了他。
秦秋池:【她的右手的确受了伤,但你与其问我,不如直接问她本人】
顾平西:【在美国?】
秦秋池:【在海城。因为叶汶。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顾平西:【多谢。】
俩人的对话终止于此。顾平西回神时,正好撞见崔羡鱼从后视镜里偷看他,目光带着一丝浅淡的怀念。撞到到他的视线后,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假装欣赏车库的风景。
顾平西扶了扶眼镜,另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始终没有启动车子。
“先跟我说你右手怎么了,再去吃饭。”
20. 休战
崔羡鱼知道瞒不下去了,她熟悉他的脾气,这个时候没有商量的余地。
两个人总喜欢互相拿捏。她非要缠上他,和他重归于好,他也不放过她,非要她给个解释。两个人都拿彼此没办法。斗来斗去,非得扒掉对方心里一层皮才罢休。
“是手腕上的旧伤,不是最近伤到的。现在已经恢复了,只是不能拎重的东西。”她避重就轻地解释:“下雨天也会痛一下,日常工作生活都没影响。”
“什么伤?”他追问。
“就断了呗。”
这么严重的伤,在她嘴里轻飘飘的,像落叶一样。顾平西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凛冽的视线扫了过来,冰冷地凝固在她身上。她不敢跟他对视,心虚地看着前方的水泥墙:“现在已经痊愈了。”
“什么时候断的?”
“五年前。”
五年前,应该是她不告而别的时候。
顾平西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神情,心底涌上一股愤怒和痛楚混杂的情绪。向来克制沉稳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手攥住了方向盘,不知不觉间青筋毕露:“是叶汶干的?”
崔羡鱼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前方,没有否认。
她的活得稀奇古怪。
有时候爱作又矫情,十足的大小姐作范,美甲掉了颗钻都要发脾气;有时候又特别能忍,留她一口气喘就能继续活着似的,手腕断了硬是自己打碎牙齿和血吞,在外面永远要光鲜亮丽。
但是,不痛吗?
“都过去了。”她反而说了句宽慰的话。
这句话像一声突兀的音符,割破了车内凝固的沉默,漫长的五年和庞然的痛苦被轻盈收入囊中,丢入无人问津的角落。顾平西发动了车子。
“去吃饭。”
五年,她离开了整整五年,而他们相爱的日子细数下来也不过两年多,现在已经物是人非。她过得并不好,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在这泥潭里活着,大家都满身泥泞。
都不痛了。
都过去了。
……
顾平西直接开车去了一家家常菜馆,就在海城大学附近,十多分钟就到了。
店铺藏在偏僻的小路里,周围都是安静的居民区,没有什么招牌,只有店内亮起黄澄澄的暖光,在稀薄的夜色中像是一只小小的灯塔,将车子引到了这里。
进了店,老板娘很热情地迎了上来,模样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穿着条黑红色的碎花连衣裙:“顾教授,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还是老位置?”
“嗯。”
顾平西似乎是熟客,有固定的座位。老板娘刚想带他过去,注意到身侧跟着的崔羡鱼,笑容亲切:“刚好,今年老姚新酿了点杨梅酒,度数不高,适合女孩子喝。我送你们两杯尝尝吧!”
顾平西平日里都是一个人来,光顾了四年,头一回见他带别人过来,还是女孩子。在他眼里,这里像一处深夜食堂,人不多,菜也不多,味道像家里。
这个女孩子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做生意的人都很有眼色。
顾平西婉拒了老板娘的好意:“她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菜单给我看下吧。”
“好嘞,你们先坐下稍等。”
顾平西的位置是一处不起眼的双人小方桌,木头有了些年份,款式很老套。但是桌面很干净,一丁点油污都没有,筷子筒和小料壶都擦得光洁如新。
他有洁癖,基本上不外食。外食的卫生一定过得去,口味暂且不提。
不一会儿,老板娘送来了塑料菜单。顾平西点了份豆腐炖鱼汤、芦笋炒虾、清炒木耳和胡萝卜炖牛腩。点完后,崔羡鱼惊讶道:“一个辣菜都没有?”
顾平西是赣城人,很能吃辣,以前俩人一起出门,他都会点一两道辣炒的小吃。
他瞥了眼她的右手:“少吃酸辣,也少喝点酒水”
“我都痊愈好久了……”
她嘀嘀咕咕,却也不敢反抗。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陆续开始上菜。每道菜的量都很足。崔羡鱼上了一天班,又上了一节听不懂的课,早就饿的前胸贴肚皮。正想下手,却发现米饭还没打。老板娘道:“米饭是自助的。”
她指了指收银台旁的电饭煲。崔羡鱼自告奋勇,端着两个人的小碗,去打米饭。
“你要吃多少?”
顾平西:“一碗,不用太满。”
“吃这么少……”
崔羡鱼下意识扫了眼他的身材,确实很不错,看来顾教授这几年的身材管理一直都很严格。
其实她喝醉那回,崔羡鱼就有所察觉,几年不见他的身材一如既往的好。但人的年纪上去了,代谢会慢慢变差,他肯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端着两只碗,来到电饭煲前,崔羡鱼沉了口气,给自己深深挖了一大勺,盖在碗里。顾平西的那份稍微少了些,但也满满当当。
老板娘刚好在算账,脑袋凑了过来,眼神很好奇:“小姑娘,你和顾教授是什么关系啊?”
崔羡鱼笑眯眯道:“男女朋友关系。”
这话说得没毛病,女性朋友也是女朋友。
“我就知道,小顾平时都是一个人来吃,这还是他头一回来小姑娘过来。”
崔羡鱼心头一动,真诚地看向老板娘:“其实我还在追他。顾教授太不好追了,你觉得我有胜算吗?”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脸难以置信:“你长得跟明星似的,这么漂亮,身材也好。小顾是个正常男人,肯定对你一见倾心的呀。加油哦小姑娘,加油把他拿下,阿姨给你们免单!”
崔羡鱼雄纠纠气昂昂地回来了,把一碗冒尖的米饭放到了顾平西面前。顾平西扫了她一眼,对她突然燃起来的士气有些不明所以。
“你去打鸡血了?”
“阿姨夸我像女明星,”她撩了撩头发,眉飞色舞,鼻子要翘到天上去:“长得漂亮,身材也好~”
顾平西闻言,迅速地打量了她一眼,不明所以地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否认。
……
吃完饭,顾平西开车打算送她回去。她报了一个高级公寓的地址,男人瞥了她一眼:“搬家了?”
崔羡鱼这才想起来,这房子是林越的,含糊不清地点点头:“上次你说的嘛,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个小区安保特别好。”
这倒是肯定的,全海城数一数二的金贵地段,一个月的租金抵小白领半年的薪水,安保能差到哪儿?顾平西没有多问,输入地址后,开始往目的地走。
从饭店到小区大概要开三十多分钟,但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晚高峰过去了,一路上都开得很顺利。
俩人没这么说话,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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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心情也宁静下来了,一开始在来的路上那种酸涩难言的气氛也淡了。崔羡鱼问他能不能放歌,他让她自己连蓝牙。
崔羡鱼选了首英文歌。
不一会儿,慵懒的女声响起。
“Youhadalighterwithafadedname
你曾有一个褪色的打火机
Flickedittwicelettheemberswane
打燃了两次,却又任火星熄灭
Said"Ain''titfunnyhoetsdon''twait"
你说,彗星从不懂停留,多可笑啊
Likeusmaybenevermeetagain
就像你我这般,或许再也不相见
……”
这是他们最爱的一首歌,在去云南旅行的时候买了夜间的航班,他们共享着一只耳机,在万米高空上,在被浓稠的夜色包裹中,单曲循环。
女声慵懒地唱着离别,而他们当时情意正浓,一边听,一边攥着对方的手指,捏一捏,揉一揉。机舱里关了灯,很多人在睡觉,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崔羡鱼突然扯了扯顾平西的袖子,顾平西毫无防备地看向她,嘴巴便被人冷不丁地袭击了。
顾平西被亲得一愣,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这个老古董在外面永远都是一本正经,所以她每次做一些出格地事,他都要很羞耻地红起脸。
崔羡鱼笑得肩膀发抖,狡黠的眼睛亮晶晶的,活脱脱一只小狐狸。但她还不打算放过他,趁他愣神,她凑到他耳边,嗲着嗓子:“我好爱你呀,顾平西。”
……
车子没报备,进不去小区,便在门口停下。
崔羡鱼解开了安全带,扭头倒了声谢。
“谢谢今晚的晚饭,还有送我回家。”
晚上那顿饭崔羡鱼本想和他AA,但是顾平西自己付掉了,她也没坚持,正好找个机会再吃一顿饭,请回来。
男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客气。”
“好,那我以后都不跟你客气了,”崔羡鱼挽起唇角:“所以,我们现在是休战了?暂且算是朋友?”
顾平西没有回复,便是默认了。她心情好了许多,不知是因为手腕的伤帮她卖了惨,让他知道她离开也有苦衷,还是吃了一顿美餐大脑分泌了多巴胺,他突然觉得她也不算罪不可赦。
总之,朋友也挺好,反正也没人规定朋友不能亲嘴上床的。
一想到这里,崔羡鱼突然凑近,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压在手刹旁,馥郁的花香立刻萦绕鼻尖,和五年前迥然不同的、成熟的女人味。
顾平西微微蹙眉:“你做什么?”
“和我的朋友告别。”
哪儿有朋友告别需要凑这么近的?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脸庞突然一阵温热,一闪而过。
崔羡鱼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
柔软的、白嫩的皮肤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只是一瞬间,脸颊肉贴着肉,发鬓蹭着发鬓,炽热的鼻息烘烤着彼此的耳垂——耳鬓厮磨,不过如此。
“这只是贴面礼。”她的声音微微发哑,鼻尖偷偷朝下,剐了下他紧绷的下颌。他身上的薄荷香很好闻,她忍不住吸了一小口,才继续:
“朋友之间,也能做。”
21. 错过
当天晚上回去,崔羡鱼立刻就去洗了个澡。
她满脑子都是顾平西身上的味道,天知道她有多想那个淡淡的薄荷味,干燥又清爽,是他常用的洗衣凝珠的味道。这个味道让她久违地感到情动,五年来压抑的欲望像是破土而出,她匆匆洗漱完毕,就躺回了床上,三分钟不到就缴械投降。
心情逐渐平复后,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突然好奇顾平西在做什么。
“贴面礼”结束后,她就从车上逃之夭夭,离开的时候看到他像尊雕塑一样坐在驾驶座,耳垂红得能滴血。早知道不该看他耳垂的,她心想,应该看他下面。
虽然很想给他发条微信调戏一下,但还是得适可而止——顾平西这个人太正经,太古板,不经撩,撩过头他反而会生气,她哄了几次才摸清他的脾气。
现在不能再去戳他了,需要让这朵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平复下心情,适得其反就糟了。
于是接下来的周末,崔羡鱼的心情都很好,到了阳光小屋,秦秋池打量着她红润的脸色,冷不丁道:“睡了?”
“NO。”
“亲了?”
“NO。”
崔羡鱼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得意洋洋:“重大突破是——贴面礼。”
真没出息。秦秋池嗤之以鼻,不再搭理她。
所谓的阳光小屋就是秦秋池在校医院租的一间办公室,在一楼,闲置很多年。她也不打广告,只是在各个群里发了个消息,所以也没多少学生来。
到了周日下午才热闹了些。
几个男孩子红着脸,从在门口来回走了十几趟,目光也不藏着掖着,不住地落在秦秋池和崔羡鱼身上,偷看美女的目的非常明显。
两个人都是大美女,但美得各具特色。秦秋池一身素色缎面丝质长裙,裙子上是手绣的青竹,直发垂肩,眉眼素净,不食人间烟火;崔羡鱼则明艳妩媚,长腿细腰,一条低腰牛仔裤都被她穿得性感火辣。
但两位大美人看起来都不好惹,所以男生们个个心猿意马,个个都不敢踏进来半步。
“你们几个有事吗?”秦秋池终于开口,声音清清冷冷:“不要咨询的话请离开。”
男生们红着脸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终于有一位大块头鼓起勇气,走了进来。一闻到屋子里的香气,黝黑的脸泛起可疑的潮红。
“我没有心理问题,能不能加姐姐的微信啊?”
“不加。”
“真的不行?”
“不行。”
秦秋池态度冷漠,拒绝果断:“你再不离开,我就喊保安了。”
男生撇撇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有了这一幕杀鸡儆猴,门口几个游荡的幽魂都四散开来了。崔羡鱼看到好友那油盐不进的模样,调侃道:“你这辈子是不是都不打算谈恋爱了?”
“我就是无条件讨厌所有男人。”
这话秦秋池多年前就说过。那时候她们才十几岁,参加高中毕业舞会的时候,很多男生邀请秦秋池当舞伴,她都拒绝了,甚至连舞会都没去,窝在家里听了一晚上的黑胶唱片。
崔羡鱼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得停不下来:“蛮好的,人最幸福的就是能随心而活。”
秦秋池:“结婚还让我坐主桌吗?”
崔羡鱼:“当然。这世上都是一模一样的人,多没意思。”
她们的友情历久弥新,经过了十几年的磨合,早就对彼此无比包容。这世上不仅仅只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友情也一样坚不可摧。她们都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
过了一会儿,手机连着响了好几下。崔羡鱼打开微信一看,是林越发来的几张照片。
为了应付林家那几个急着抱孙子的老古董,俩人商量好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码,林越找了专业的修图师P了一些俩人的假照片,立人设用。
照片上她和林越亲密无间,有拥抱、有亲吻,看起来很真实自然,没有一丁点PS痕迹。崔羡鱼翻了几张就看不下去了,有些辣眼睛。
林越:【对了,还有个事。我可能马上要回国一趟。】
林越:【既然要‘备孕’,我们总不能一直异地分居吧?正好有个跨国的项目,我亲自来谈一谈。】
崔羡鱼:【什么时候?】
林越:【下周三。当天晚上有个商务酒会,你配合我一起出席一下。】
崔羡鱼:【没问题。住的地方解决了吗?】
林越:【宝贝,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林大公子是个多情种子,情人遍地开花,全球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可以回的家。崔羡鱼没再多问,聊了几句后就结束对话。
放下手机,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她脑海里满是自己和林越的“合照”。那一瞬间她想起了顾平西,他们好像没怎么拍过亲密的照片,寥寥几张还是她死缠烂打换来的,也都跟着之前的手机一起丢了。
如果能留下那几张照片就好了,在美国的那五年,她会好过些。
……
一下午都闲来无事,秦秋池拿了本书静静地读,崔羡鱼坐不住,出门溜达去了。
海城大学风景很好,湖泊静谧,绿树成荫,还有几处很适合野营的翠草山坡。周末的时候开放校门,周围的居民在茶余饭后会进来遛弯。
崔羡鱼没怎么在国内读过书,她12岁就被叶汶丢到国外去了,因此对国内的校园很好奇。之前她经常往教学楼和顾平西的办公室跑,其余的地方没怎么逛过,这次溜达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干洗店、修鞋铺、餐厅、理发店,像个迷你小社会似的,跟美国那边完全不一样。
于是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周末校园人气很旺,遛狗的、推婴儿车的,还有不用上课在学校里约会的大学生。她路过了图书馆,里面好多学生在上自习;路过了一个宿舍区的澡堂子,大晌午也有学生提着澡篮错峰洗澡;还路过了一个很宏伟的行政大楼,门口铺着红毯,竖着一只指示牌,上面写着“EBMM学术交流会-主会场”,估计是个很重要的会议,周围停满了油光水滑的商务车。
崔羡鱼逛累了,看到附近有长椅,便就近坐下。下午三点多,太阳还挺晒,长椅刚好在树荫下,清爽的小风一吹,很是惬意。
这里了无人烟,或许是因为这场重要的论坛,很多人都绕开了这里。刚好让她捡了个清净。搁在平时,她会忍不住想抽烟,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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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和顾平西在一起后,她就把烟瘾借了。
顾平西这个人不沾烟酒,作息规律,活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准时五点半起床,健身、做早餐,八点钟开车去学校。然后晚上七点前吃完晚饭,看一会儿新闻或者处理工作,到了十一点钟准时上床休息。
崔羡鱼说他这是老干部风。年轻人就该去过夜生活,大晚上的穿上小吊带去喝酒蹦迪多爽,可顾平西特别会管她,每当她那群狐朋狗友开了卡喊她来玩,他都会掐着点准时在十一点喊她回家。
不回家的话,顾教授是要生气的,生气就得她去哄,而生气的顾教授特别难哄,特别固执,特别软硬不吃,崔羡鱼欲哭无泪地在好友群里说‘最近一个月都别喊我了,后院着火了’。
“你这是找了个爹还是找了个妈?”Selina嘲笑她:“究竟是何等神人能把咱们崔大小姐管成这样?我可真想见见。”
“我乐意,我超爱。”崔羡鱼嘴硬。
所以慢慢的她很多熬夜的坏习惯就改掉了,和他在一起过上了老年人般的养生生活。只是偶尔按耐不住,和朋友去狠狠玩一通,只要别喝到烂醉如泥抱着马桶吐,顾平西倒也不会说什么。
而且顾平西所谓的十一点上床也并非盖着被子闭眼睡觉,都是成年人,喜欢的人又在枕边,实际上能在一点多睡已经是少数。顾平西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异常严苛,精力体力都很充沛,崔羡鱼缠人的时候又是个十足的妖精,两个人都有种想把对方降服吞吃的凶狠劲儿,一点都不知餍足。
有一次崔羡鱼汗涔涔地倒在他怀里,被抱起去洗澡的时候,她掀开眼皮,看到窗外已经是晨光熹微。
那时候可真好啊,崔羡鱼心想,想吻他就吻他,想拥抱他就拥抱他。现在他们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他不让她亲,不让她抱,更别提做/爱了,不删她微信好友都是体面。
……好想来根烟。
楼上,学术交流会中场休息。
休息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不少人却争分夺秒地开始社交,微信二维码递了一圈扫来扫去。顾平西不喜欢这种场合,直接离席,去外面走廊透气。
走廊的人果然少了很多,但也有稀稀拉拉的人站在窗边,一边喝着手中的咖啡一边寒暄。他一直往尽头走,直至完全听不到那些声音,才停下脚步,给自己找了片净土。
夏天快到了,气温已经暖和,走廊里的窗户都大开着。
顾平西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纤瘦漂亮的小人儿,白衬衣、牛仔裤,正发呆。
一缕风把碎发吹到了她的唇边,她抬手撩到耳后,露出泛着薄红的脸颊。头顶是一棵温柔的梧桐树,为她洒下一片凉爽的树荫。
此情此景静谧得像一幅画,像镜中花,水中月,路过的一阵风一吹,她连同这把黑色的长椅就要消失不见。所以下意识地,顾平西站在窗前,连呼吸都收敛了。
两个人隔着十几米高的垂直距离,像是两条纵横的单向线,而他们此时正处于交错的那一点上。她看着远处模糊的人和景,而他看着她,目光深深,像注视着一张老照片——名为《错过的过错》。
是错过,是过错。
22. 罪火
或许是那天坐在长椅上想了些有的没的,崔羡鱼回去后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和顾平西结婚了,婚房就是那间破破小小的教师公寓。她穿着纯白色的睡裙在家里像一朵云一样乱跑,光着脚,“啪嗒啪嗒”来到厨房,看到顾平西在做早餐。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柔软的乌发泛出蜜一般的金黄。她忍不住贴在他背后,脸颊在他身上蹭了蹭,鼻腔里都是他身上好闻的凉爽的薄荷味。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已经十点半了,顾平西故意调侃她。崔羡鱼哼了一声,踮起脚,透过他的肩头看他正在做什么。
是煎蛋和香肠,还有几根鲜绿的芦笋。崔羡鱼喜欢吃芦笋,但做起来麻烦,需要削掉根部的薄皮,这样吃起来最嫩。顾平西经常给她做,有时候会做成培根卷,有时候简单炒个蛋,有时候和牛排一起煎,变着花样,生怕她吃腻了。
她一看到芦笋,心情大好,黏黏糊糊地在背后蹭他。她就喜欢他贤惠的样子,心痒痒地想亲他一口,甜言蜜语地哄他转过身。可顾平西说什么都不肯,他在做饭,让她别闹了,洗了手去餐桌等着。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早晨。两个人吃了早饭,下午就去逛超市,买点水果、零食,晚上一起看一部电影,看完去洗澡,睡觉,平淡的一天完美结束。
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平淡,比如他们去亚马逊雨林度蜜月了,住在一艘豪华的船上,一晚上好几千美金。但是吃的很差,蚊虫也很严重。她一天被叮一百多个包,痒得欲哭无泪。但是他们大战了杀人鱼、大蟒蛇和史前巨鳄,他们像勇者一样征服了这片雨林,得到了一棵大榕树的祝福,他们会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梦里两个人地生活像一本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有时候是海城,他们上班、教书,过马路遵守交通规则。有时候他们突然出现在沙漠中,火山里,尘沙和硫磺的味道真实得可怕。
他们的年龄逐渐变大,成为了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眼角开始长皱纹,头上也有了几根刺眼的白发,有时候早上起来,身上各个地方都开始痛。但他们感情甚笃,依旧是亲密无间。然后白头发越来越多,他们越来越喜欢阳光了,崔羡鱼不再视紫外线为恶魔,她会在一个风情日丽的上午,和顾平西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们把六楼的公寓卖了,置换了一间郊区的独栋别墅。
顾平西给她带了条毯子,盖在她腿上,细心地边角掖紧。他已经满头银发,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斯文的金丝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依旧爱穿衬衣、皮鞋。
他们偶尔还会做/爱,一如年轻的时候,对彼此的激情从未消却,反而越来越多。他们共同见证了彼此的一生,结婚、度蜜月,穿越亚马逊丛林和撒哈拉沙漠,爬过布罗莫火山,被蚊子叮咬过上百只包,吃过油炸杀人鱼,和巨蟒大战中解救了一只会说法语的猴子。
她很庆幸,她和顾平西一样度过了如此精彩纷呈的一生。能来人间走这么一遭,死而无憾了。
最后,手机闹钟响了,将这场酣畅淋漓的幻梦击碎。29岁的崔羡鱼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时间恍如隔世,分不清身在何方。
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已被唤醒,依稀能听到一两声车鸣。繁忙不已的工作日。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却摸到了满脸潮湿。
……
周一,公司笼罩着一股丧尸围城的压抑感,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绝望。
刚坐下,隔壁的男同事就八卦兮兮地凑了过来:“小崔,你知道段总出事了吗?”
崔羡鱼扫了眼斜前方的工位,果然空空如也。
段枫人到中年,压力大,工作很拼。每天九点钟上班,八点钟就到公司。现在都9:05了人还没来,确实奇怪。男同事说他出车祸了。
“严重吗?”崔羡鱼惊讶道:“怎么会出车祸啊?”
“人还在医院躺真呢,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说是接了个工作电话,走神了。”男同事叹了口气:“他压力其实蛮大的,老婆是家庭主妇,小朋友在上补习班,一家三口靠他养着。”
“是不是得去探望他一下?”
“应该会,到时候听工会安排吧。”
这件事情很快在公司传遍了。段枫这个人虽然有些狡猾,也没什么担当,但也并非罪不可赦的坏蛋,一把年纪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看着也挺可怜。
当天下午,工会就给企划部的内勤发了通知,安排他们部门集体探望,时间暂定周五下班后。
崔羡鱼看到这个时间,有些为难。顾平西的选修课恰好在这个时间,但是第一次有部门的集体活动,还是探望病号,无故缺席也不太好。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医院。等探望结束后直接打车去海城大学的车库,在车库里等他。
……
企划部的内勤是可怜的许嘉敏,探望段枫的安排落到了她头上。
许嘉敏简直是手忙脚乱。首先,她第一次知道部门有工会费,其次,使用工会费还要写使用说明,让部门总签字,再递交审批流程。德盛体量很大,审批流层层走下来至少要三天。而不巧,他们部门总这周去出差了,周三才回来,已经来不及走流程了。
于是,她问了前内勤老师,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那位前辈的回答宛如晴天霹雳——先垫付,再报销。
探望的礼品、鲜花,加起来要好几百。许嘉敏一个月工资才七千多,去掉房租、水电等日常开支,也剩不了多少。一下子让她自掏腰包大几百,她有些委屈。
几百块对老员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对新人而言就有些囊中羞涩了。她不是掏不起,只是有些肉疼——上班明明是挣钱的,怎么反而让她倒贴呢?这几百块够她买一个月的菜。
小姑娘情绪低落,到了下午的固定摸鱼时间,崔羡鱼主动请她喝咖啡。
俩人都点了一杯甜味的摩卡,喝不下冰美式了。
“羡鱼姐,和你说句实话,”小姑娘声音沉闷:“我有些撑不下去了。”
“因为垫款的事吗?”
“算吧,我感觉祸不单行。我和男朋友不是分手了吗?现在房租都是我自己付的,好不容易存了点钱都花出去了,现在又要为了这个工作自掏腰包,”许嘉敏迷茫地看着窗外:“为什么这么难呢?”
崔羡鱼其实很能理解她,因为她现在手头的钱也不比她多多少,虽然有林越的卡,但是她不肯刷,每个月都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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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资干巴巴地活着。
谁能想到呢?这点工资放在以前,也就是她出去和朋友喝顿酒。
“总会好起来的。”崔羡鱼感慨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谁能想到之后的事情?说不定马上就有好事发生了。”
许嘉敏叹了口气,也知道没别的法子,抱着甜滋滋的咖啡闷了一大口。
……
五点钟一到,崔羡鱼依旧是到点溜走,打车去了海城大学。
顾平西除了周五七点钟的选修课以外,周一和周三还有两节安排在下午的课程。她虽然赶不上,但是5:45下课,她刚好可以打车过去,在车库等他。
她像守株待兔一样等到了下课回家的顾教授。他看到她在车旁,并不意外,似乎已经习惯。
“这次又要做什么?”
顾平西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放心,这次没有贴面礼了。上次是我没忍住,现在光天化日的,我能对你做什么?”
知道他不禁逗,但没想到这么不禁逗,崔羡鱼心情舒畅。顾平西怀疑地看着她,觉得她笑得像只坏心眼儿的狐狸,盘算着把他一点点吃掉。
她确实这么想的,因为早上醒来时的梦历历在目,他们做/爱的感觉太美好,她一看到他就满脑子黄色废料。谁让这个人太好吃了?身材好,长相也好,尤其是动了情后,那副隐忍不已的神情,把她馋得不要不要的。
“要么我们再去吃鱼吧。”崔羡鱼活动了一下右手腕,精准卖惨:“上次吃了你请的鱼,感觉恢复了许多呢。”
“看来那条鱼不该进锅里,应该上实验台。”
顾平西一眼识破她的借口,但目光不住地落在她的手腕上。喉结微微动了动。还是开了车门,放她进去。
“话说在前面,崔羡鱼,”顾平西坐在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你说从朋友做起,我没有异议。但我并没有和你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把握住朋友的尺度。再发生逾矩的情况,我们还是做陌生人更合适。”
崔羡鱼先前还在回味梦里两人头发花白一起晒太阳的模样,冷不丁听到这句划清界限的话,愣了一下。
她嘴角还扯着笑,指尖却无意识掐进了掌心,这股尖锐的痛感,倒比梦里那条毯子的温度更真实。
“好的,顾教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明艳动人的眼珠里空旷而淡薄,没有一丝诚意,也没有什么欲望,像是他一开始认识的崔羡鱼。
她唯一的朋友秦秋池说过,崔羡鱼完美得无懈可击,长相极美,家境富裕,身边总是不缺朋友,身上总是不缺关注,只要花钱能买来的东西她都不缺——但是她是个空心人,她没有真正爱过谁,也没有被特别珍惜地爱过。
可他明明花了三年,用爱把她变得鲜活生动、有血有肉;如今她却变回了从前的样子——这五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的眼神空洞又干涸,她的丈夫难道不爱她?她手腕有旧伤,她的丈夫不心疼吗?那个男人到底为她做过什么?
心脏像是被一根羽毛挠了一下,某些坚如磐石的东西竟发出尖锐惨叫。
顾平西知道,那是他的底线。
他无比清醒,任罪火焚身。
23. 拥抱
顾平西又带她去了上次的家常菜馆。
崔羡鱼觉得味道不错,海城人吃惯的清淡口味,于是留意了下店名,叫幸福菜馆。今天是饭点来的,店内热闹了不少,老板娘招呼着俩人去老地方坐下。
“今天小黄鱼很新鲜哦,要不要尝尝小黄鱼?”
顾平西问:“你们怎么烧?”
“红烧、清蒸、香煎都好吃。”
“那清蒸吧。”
老板娘热情道:“行。还要点什么?”
顾平西看了眼崔羡鱼,让她也点几道。崔羡鱼点了份葱烧鱿鱼和白灼小河虾,又加了瓶杨梅酒。
“老板娘,你们新酿的杨梅酒有多少度?”
“30度和50度都有。30度的更甜,适合女孩子喝。”
崔羡鱼瞥了眼顾平西,他的表情很不满,但她这次没有理会:“那我要50度的,给我一小杯尝尝就好。”
既然要当朋友,那就少管她。话是自己说出来的,她就爱看他生气又不能拿她如何的模样。
老板娘利索地记下菜单:“行。两位稍等哈。”
等了一会儿,菜陆续上齐,都是现做的,冒着鲜美的热气。杨梅酒颜色艳红、澄澈,里面塞了两颗又大又饱满的杨梅。
崔羡鱼拿起酒,喝了一口:“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你点的,自己喝。”
切。好心当作驴肝肺!
崔羡鱼当着他的面灌下去大半杯,还用勺子挖了颗杨梅吃。结果喝酒没喝醉,吃了颗杨梅立刻有些上头。她觉得自己的脸似乎在燃烧,一抬头,看到顾平西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到了她面前。
“谢谢。”
他扯了扯唇角:“喝那么快,你这是要参加比赛?”
“我怕你抢我的喝。”
这顿饭吃的刀光剑影,但菜确实美味。俩人有来有往也没耽误光盘行动。最后吃得舒舒服服地出来,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
夜幕低垂,天空繁星点点,月色笼罩着这座城市的安静一隅。
周围都是一些小区,时不时传来厨房叮叮当当的声响,烟火气十足。晚高峰车子不好停,顾平西停在了主路附近,要穿过一处社区小花坛。
崔羡鱼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在前方挺拔的背影,恍惚之间,仿佛是新婚夫妻一起回家。
都怪那个该死的梦,勾起她不安分的小心思。
明明人就在眼前,刚才还面对面一起吃饭,可是他就是不爱她了。他们之间变成了清清白白的朋友,她觉得索然无味。她想和他做一些越界的事情。
眼瞧着要走到大马路上去,崔羡鱼突然伸出手,扯了扯顾平西搭在胳膊上的西装外套。
“等我一下。”
他停下下来,转过身:“干什么?”
“我鞋子不舒服。”
她一只手搭载他胳膊上,半蹲下身子,另只手掰住高跟鞋后面,调整一下脚踝处的位置。起来的时候好像没站稳,身子一个趔趄了,人往地上扑。
顾平西下意识伸出另只手,接住了她,柔软馨香的身子摔进了他怀里。
夏风惊扰。
淡淡的薄荷香绕过她错乱的发丝,送入她的鼻尖。一瞬间,体温贴合,心跳震动,她那高悬的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她收紧手臂,将自己埋入这副结实、成熟的男性躯体之中。
她想念他的拥抱,想了五年。
茂密的行道树与灌木丛将这条小路掩藏起来,隔绝了主路上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男人像是一尊雕塑凝固在夜色中,双手保持着搀扶她的姿势,克制又疏远。
可身体偏偏一阵战栗,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至脚下,全身的细胞都呼唤着,抱紧她,抱紧她,这五年干涸的何止是她?他也一样被思念和渴望折磨着,不得安宁。可他的自尊心和原则又把他的手死死摁在原地,身体被撕扯成两半,大脑里有人在和他说:顾平西,她已经结婚了。
你抱着是别人的妻子。
这个念头惊悚得让人痛苦。但是怀里的人却不依不饶,无视他的痛楚,将柔软馥郁的身体紧紧贴上。她呢喃着他的名字,纤细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抚摸。
“你的味道没有变。”
女人凑过红唇,娇艳的、如同滴血的玫瑰花,轻轻擦过他笔挺的衬衫领子。若有似无的呼吸喷洒在男人的脖颈处,无法忽视的灼热化作一簇火星,勾起了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像是要对抗那阵反应,他的肌肉蓦地收紧,薄薄一层衬衫被饱满的胸部撑起,将她的柔软挤扁。顾平西让她松手:“我说过要保持距离。”
“朋友之间不能拥抱吗?”她毫无羞耻心地仰起头,纤细柔软的手臂像蛇一样缠上他,肆无忌惮:“五年不见的朋友,拥抱一下也不算越界吧?”
可他们已经接吻过,在她的床上。也贴面过,在他的车里。他们的关系并不纯粹,如此的混沌、粘稠、发霉,拥抱真的只是单纯的拥抱吗?
她从不听他的话,也一直试探他的底线。他一次次地退让了,动摇了,哪怕此时,和人头涌动的大马路仅隔着一排梧桐树,他在和有夫之妇拥抱,寡廉鲜耻的败类。
“崔羡鱼……”
他刚要开口,崔羡鱼又打断他:“一会儿就好。我喝了杨梅酒,头晕。你只是扶了我一下,别这么不近人情。”
顾平西屈服了。他仰头看着远处的夜色,苍茫的夜幕扯来一团淡灰色的云朵,将明亮的月亮遮住,像是遮住了世人的眼睛。
心底的某处坍塌了,灌进来一阵冷风,吹得他意识朦胧。
他说:“好。”
崔羡鱼得到了应允,更加安心地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脯里。他充满安全感的怀抱,日思夜想的气味,她埋藏其中,身体的每一只细胞都在叫嚣着满足。
他知道自己身上这件白色的T恤里面,是一条暗红色的蕾丝内衣吗?
此时此刻,她的皮肤被蕾丝印上了纹路,是因为他的胸部太结实,拥抱又太紧密,薄薄的蕾丝裹不住她丰盈的柔软。
皮肤好像长出了触手,穿透两人的衣物,触碰到他的皮肉。温热的感觉真令人怦然心动。她永远也抱不腻他,虽然两个人在外面鲜少有亲密举措,但是无人的时候,她就要和他黏在一起,卸下浑身的防备,化成从他怀中诞生的孩子。
好想接吻。
她意识不到面前的男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批斗成荒淫无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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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龌龊的斯文败类,只觉得他安安静静的站着,很勾人,在勾引她。挨这么近不亲一口,算什么成年人?她正绞尽脑汁想个借口亲一亲他的嘴巴,实在不行就脸颊,顾平西终于结束了对自己的道德鞭笞,伸手将她推开。
月亮刚好从云层后面走了出来。
“好了,酒应该醒了。”
说是一会儿,就一会儿,两分钟都不到。
分开的瞬间,崔羡鱼觉得自己黏连在他的身上的骨与血也一同被剥离了。
她不想和他分开,就像扯断一条血缘,剪开一条脐带,她不能失去顾平西。但顾平西转身就走,一点都没有等她的意思。她只好跟上,穿过狭窄的小路和灌木丛,一脚踏入灯红酒绿的主马路。
一瞬间,车流的声音灌入了她的耳朵。她体内的杨梅酒蒸发殆尽了,连同她的躁动和欲望,都被瞬间压了下去。
崔羡鱼又变成了29岁的成年人,踩着高跟鞋,面色从容地坐上车。
“小区地址你存了吗?”她问顾平西。
“历史记录里找。”
她没找,直接对导航说:“去崔羡鱼家。”
果然,导航立刻跳出来她的小区名称,备注一字不差。女人挑衅般看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男人面色不变,也没解释,启动车子,驶入不息的车流之中。
……
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快到小区。
一路都安静无话,刚才那个拥抱的温度,还贴在两人衣料上没散。
那个拥抱的确好极了,成年男女亲密却又正端的肢体接触,比握手解渴,比接吻正经。崔羡鱼的指尖悄悄蜷了蜷,周三去找他还得再来一次。
小区的门头逐渐出现在远处,她突然道:“我把你的车牌号报备给物业了,能开进去。”
顾平西猜到她的心思:“这里的安保很好,不需要开进去。”
“我喝了点酒,走路不稳当。麻烦顾教授送佛送到西。”
顾平西没再说什么,径直开到小区门前,果然起落杆缓缓抬起,门口站姿笔挺的保安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欢迎业主回家。
崔羡鱼的单元楼是2号楼,小区的楼王,靠近江边,透过房间的大弧度落地窗,能将对岸的繁华夜景一览无余。
车子稳稳停在楼栋门口。
崔羡鱼礼貌道谢,“咔吧”一声解开了安全带,余光扫了眼座位。什么都没落下,手机和包包都在手里拿着。
推开车门前,她转头望向他:“上来坐坐吗?我买了新的咖啡豆。”
顾平西迎上她的目光,那双猫儿似的的眼睛妩媚多情,盛着湿润的柔意,又藏着点勾人的欲望。她想和他发生点什么,意图昭然若揭。
可他不能再犯错:“不用。你早点休息。”
崔羡鱼没说什么,叮嘱他慢点开车,关上了车门。
“砰”地一声,车门轻轻合上,没发出重响,却给两人之间划了道轻浅的界限。
车子再次启动,缓缓驶离。
前面是一个拐弯,顾平西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看了眼左后视镜,她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窈窕的身影逐渐被楼栋的阴影遮住。
这个夜晚应当会很寂寞。
24. 创伤
周三下午,顾平西刚上完课,正打算去车库,彭暨的消息发了过来。
他已经到了公寓了,先和粟梅去超市买点菜。
彭暨家里出了急事,突然回了趟赣城。他父母身体本就不算好,母亲有慢性病,父亲上了年纪,今早出门散步时突然摔倒,查出是中风。
家里除了他就一个还在读大学的亲妹妹彭玥,他没让她回来,自己一口气请了所有攒下来的调休假,回老家照顾父亲。直到今天上午才回到海城。
如此折腾一番,彭暨身心俱疲,这会儿就想找地方喝口酒缓一缓,丢进来好几个烧烤排档地址。粟梅说不如她亲自下厨——之前二房东的事她还没机会和两个人道谢,如今又住着顾平西的房子,她心里过意不去。彭暨一口应下,喊上了顾平西,让他下了课直接从学校过去。
顾平西回了他的消息,很快便到了车库。他的目光扫了周围一圈,这一次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车子安全、孤独地在等他。
教师公寓离大学很近,开车大概十几分钟。
到了地方,他先敲了敲门,屋子里很安静,粟梅应该还没回来,于是便掀开地毯,找到粟梅留的钥匙,开门进了屋。
屋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粟梅几乎没动房间里的东西,只把一些生活用品搬了进来,整个房子的变化不大。主卧也好端端地锁着,她没碰,睡的是隔出来的小书房。当初她搬进来的时候,他特地叮嘱主卧最好不要动。她也没问为什么,乖顺地点点头。
顾平西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钥匙上,想拧开门进去看一看,但又突然心生惧意,最后还是放弃了。
趁那俩人去买菜,他打算先醒酒。家里还剩两瓶酒,一瓶干红,一瓶老香槟,都是之前彭暨带来的。他自己不喝,就一直放着。这会儿索性全开了。
结果刚拔出香槟的塞子,那琥珀色的酒液“哗”地一涌而出,悉数喷在了他的衬衣上。
“……”
顾教授少见地露出一丝无奈,觉得这应当是命运对他的惩罚——泼的位置刚好是崔羡鱼前天枕着的地方。
于是发信息在他们三人群里,他先去洗澡,他俩要是到了,自己拿地毯下面钥匙开门。
彭暨:【你咋了?为啥突然洗澡?】
顾平西:【香槟弄到了身上。】
粟梅:【没事吧明明哥?我这边好像也没男士的衣服,要不要我们给你在超市买一件?】
顾平西:【不用,主卧里还有几件没带走的。刚好穿一下。】
粟梅:【那就好。】
还是进了主卧。布局纹丝不动,和他搬走时一摸一样,床上摆着两只枕头,都是崔羡鱼花大价钱买的真丝枕套。打开衣柜,里面还塞了好几件崔羡鱼的名牌衣裳,当年残余的香味,竟然现在还能闻到。
气味是记忆的载体。
他的目光在那排色彩鲜亮的衣服上停了许久,恍惚间她还住在这个房子里,他们换身衣服就一起出门。过了一会儿,顾平西才回过神,从满柜衣物里翻出一件自己的旧衬衣,关门、离开。
……
同样是周三下午,崔羡鱼原计划是一下班就冲去海城大学,在车库里守株待兔。结果三点多的时候,她被喊去开了个会——段总住院了,这个会她代替参加,到时候再线上和段枫汇报。
推辞不掉,她只好抱着电脑去开会。跨部门会议向来冗长,你一言我一语,一丁点活推来推去,半小时能讲完的工作,磨蹭了一个多小时。崔羡鱼开会开得头昏脑胀,把打车的事情忘了个精光,回到工位放下电脑,就急着冲去了厕所。
这一个多小时差点把她憋死,再晚一步她的膀胱就要炸了。
洗完手出来,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没太在意,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手机却还在不依不饶地振动。
估计不是骚扰电话。
崔羡鱼这才掏出来,看了一眼,美国的号码。
她现在的手机号是新办的,美国那边除了林越,谁都不知道。会是谁突然联络她?
正犹豫着,通话中断了。屏幕上浮现出一条鲜红的未接来电。
一个猜测冒了出来,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把那条未接电话截图,发给林越,让他帮忙查一下是谁。结果就在这时,电话又来了。
一样的美国号码,一样的疯狂震动。手机在她手中,几乎变成了一只蛮横的胡蜂。她抱着手机,迅速离开卫生间,进了一间小会议室,“咔吧”锁上了门。
深吸一口气后,点了接通。
“滴”的一声,命运的闸刀悬在了头顶。崔羡鱼用力攥着手机,骨节青白,屏住呼吸。
一两秒后,叶汶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在海城?”
崔羡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看来我小瞧你了。”叶汶冷笑了一声:“你找的这个老公还不错,真成了你的靠山。”
崔羡鱼听不得叶汶的声音,她小时候被折磨出了应激反应,看了很多心理医生才慢慢走出来。可如今只是一通电话,又把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护墙击垮。
她害怕叶汶。
在美国的时候一看到她,整晚整晚都是凶残的噩梦。叶汶这两个字是她恐惧的来源,是她的梦魇,她有一阵子看到看到“叶”、“汶”这两个字都会崩溃。
崔羡鱼陷在椅子上,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把情绪稳定下来:“你调查我做什么?我是一个成年人了,回不回国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好奇,我的女儿找了个如意金龟婿,却没有完成登记,加州又不承认事实婚姻,你在打什么算盘?”
不等崔羡鱼回答,她又自顾自道:“拿林氏讨好你爷爷,让他出手把崔氏制药还给你?还是借林氏的手,除了我和叶思昕?”
话中夹杂的恶意几乎迎面而来。崔羡鱼深吸一口气:“崔氏制药是父亲留给你的,我从始至终都不感兴趣;其次,思昕是我弟弟,我为什么要害他?我要想害他,当初就不会把肾捐给他。”
“谁知道呢?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从小就心眼儿多,我是你妈,没人比我更清楚。”叶汶一字一顿地威胁她:“我只告诉你,就算你回了国,我也不会放过你。”
崔羡鱼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几乎要爆炸。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像台漏风的破风箱,一下下拼命往肺里拽着氧气。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她声音发颤:“我给你儿子捐了肾,被你困在美国困了整整五年,还不够吗?难道还不够吗?”
叶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古怪:“你在和男人上床吗?怎么发出这么恶心的声音?”
崔羡鱼几乎要尖叫了。
但是最后理智告诉她,这是在公司,她不能崩溃,不能失态。她用力攥着自己的衣服,字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的问题!”
“崔羡鱼,你让我觉得恶心。”叶汶冷冰冰地开口:“你赶快去死吧,别活在世上浪费资源。”
电话被猛地挂断。崔羡鱼攥着手机,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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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了两秒,突然抓起桌上的笔筒,“哗啦”一声砸了出去。
动静传到外面,会议室贴着防窥膜,隐约有几个人头探过来瞥了一眼。笔筒里的七八支水笔散得满地都是。崔羡鱼捂着脸深吸一口气,缓过那股劲后,才蹲下身,准备一根一根捡起来。
可是她的膝盖一落地,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像是一滩滑落的蛋清。
她在会议室昏迷了半个多小时。
也不算昏迷,只是一瞬间,她失去了意识,眼睛或许还睁着,但是意识已经没了,四肢僵硬得动弹不得。她说不出话,听不见声音,只能麻木地坐在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公司里的人陆续下班,清洁阿姨开始整理会议室,到了她这间,发现门被反锁着,阿姨敲了敲门。
清脆的敲门声将她唤醒。她从地上爬起来,匆匆收拾好地上的狼藉,才把门打开。
保洁阿姨站在门外,手里还攥着清洁工具,语气格外小心:“你们还在开会吗?还要用多久呀?”
崔羡鱼摇摇头:“对不起,耽误你了。”
阿姨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打扰你了,跟我道歉干啥!”
崔羡鱼没有再说话,冲阿姨点了点头,回到工位上。她拿起自己的包,下班离开。
已经六点多了,整层楼基本上都空了,这次许嘉敏也没有加班。
她打了一辆车,上车后,司机和她确认地址:“去海城大学地下停车场?”
“嗯。”
“可能有些堵啊,现在过去得半个多小时。”
“没关系。”
司机听出她语气有点怪,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小姑娘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像是被人掏空了似的,真可怜。
这都下班的点了,还要去海城大学,估计是因为工作吧?这年头,上个班可真辛苦!
车子缓缓驶离,带着她朝目的地驶去。崔羡鱼倚在车玻璃上,穿梭的风景飞逝而去,像是一抹色彩斑斓的水彩。
她惴惴不安,魂飞魄散,整个人像濒死的溺水者,拼命寻找着救命稻草。
而这根救命稻草,是顾平西。
她需要顾平西。她需要他,就像五年前她被叶汶伤害时,他将她抱在怀中,温声细语地哄。他说崔羡鱼,别怕。
你的妈妈不爱你,没关系,还有我。
谁都能丢下她,谁都能不要她,只有顾平西不行。他说好的,他说好要成为她母亲的!母亲怎么能丢下自己的孩子呢?母亲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他不能不要她!
到了停车场,很多车子都开走了,车库空旷无比,一眼就望到头。顾平西的车子不在车位上。
她将停车场来来回回地找了三遍,终于确定,他已经走了。
于是她立刻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第一个没接,她就再打过去。忙音在空旷的车库里一遍遍撞着墙,好似嘲笑。如此打了三次,第四次终于通了。
“喂?”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崔羡鱼的心脏蓦地一停,像是被系上了巨石,猛地坠入腹腔深处。
“请问是哪位?”
少女似乎心情不错,声音轻柔好似春风。
崔羡鱼喉间发紧,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顾平西在哪儿?”
“羡鱼姐?”粟梅惊讶道:“你找明明哥?他正在洗澡,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
崔羡鱼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了。”
说罢,她直接挂了电话。
25. 偷窥
顾平西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彭暨和粟梅已经回来了。
俩人买的菜放在餐桌上,满满当当两大袋子,有菜有肉有瓜果,丰盛得很。粟梅正从里面挑出小米椒,一抬眼和顾平西撞了个正着。
他发尾濡湿,没有戴眼镜,整个人很放松。少女匆匆别过眼,脸颊微红。
顾平西和她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粟梅点点头:“对了明明哥,刚才羡鱼姐给你打电话,我担心是急事,帮你接了一下。”
“是什么事?”
“不知道。我刚接通她就挂了。”
粟梅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生怕自己做错事,下意识道歉:“明明哥,抱歉。”
知道她也不是故意的,顾平西说了声“没关系”,抬步往客厅走。
手机在客厅茶几上,他戴上眼镜,解锁屏幕,果然有三通未接来电,都是半小时前打来的。彭暨听到了粟梅那声道歉,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是我让她接的,那个女人给你打了三四通,吵得要命。你关心她就直接给她回电。”
彭暨护短,又不喜欢崔羡鱼,说话夹枪带棒。顾平西平静地瞥了他一眼:“吃枪药了?”
彭暨冷笑一声,起身捋起袖子,去厨房帮粟梅洗菜。
顾平西给崔羡鱼播了回去。这年头大家都有微信,很少电话联系,除非是真的有急事。他走到客厅窗边,看着外面苍茫的夜色,心里在想她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找他。
或许是喊他一起吃饭,她似乎掐准了他的行程,这两周都来学校找他。按理来说她今天也在,可是教室里没人,车库也没人,她没来。
电话的忙音响了许久,直至机械女声提示他用户无法接通,他才挂断。
半小时前那么着急找他,现在反而不接电话。很奇怪。他在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找我有事?】
消息发送,等了两三分钟,那边依旧没有回复。
朋友的界限在此时清晰起来。就此打住,是他对一普通朋友的关怀。要是再继续下去,那她在他心里,就有了些重量。
在他心里大部分人都是没有重量的,有重量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他。所以他习惯性地将周围的人看作过客。
但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找到了秦秋池的微信,问她崔羡鱼是否找过她。
秦秋池回得很快:【没有。怎么了?】
顾平西:【她给我打了四个电话,我没接到。刚刚拨回去,她也没有接。】
秦秋池:【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
顾平西:【多谢。】
秦秋池:【不客气。】
顾平西觉得自己的心又回到原处,平稳地跳动起来。他放下手机,起身去厨房帮忙。彭暨从不下厨,洗菜都洗得一塌糊涂。看到顾平西过来,粟梅的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我来吧。”他接过彭暨手里的菜篮子,里面的芥蓝已经被祸害了:“你去客厅等着开饭。”
“得令!”
彭暨长舒一口气,将烂摊子丢给他,大摇大摆地离开。
……
七点多,所有的菜都上桌,素的有青葱油绿的炒芥蓝、豆豉炒空心菜,荤菜有赣城人爱吃的辣椒炒肉、红烧鲫鱼,还有每人一碗晶莹剔透的墨鱼排骨汤。彭暨刚一坐下就觉得自己今晚得吃三大碗米饭,道道都色香味俱全,下饭神菜。
“粟梅的手艺真了不得,”他大大方方道:“能娶你回家是幸事。”
小姑娘红了脸,眼睛哪儿都不敢瞥,直直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米饭。
“其实,有几道菜是明明哥做的。”
顾平西从小照顾安安,那时候他也才刚刚高中毕业,又当爹又当妈,洗衣做饭逐渐都得心应手。彭暨看了眼还在厨房忙碌的男人,喊了他一声:“先别忙了,过来吃饭吧!”
“你们先吃。”
“我们可不客气了。”彭暨给粟梅夹了一块最嫩的鱼:“咱们开吃!”
顾平西这边正脱下围裙,就收到了秦秋池的微信。她说崔羡鱼挺好,刚才的电话是误触。
误触?误触四次?然后至今不回他消息?
自己和崔羡鱼的对话还停留在他的那句,她始终没有回复,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顾平西给秦秋池说了句谢谢。然后收起手机。
秦秋池和她是一伙的,她不会告诉他实情。
可自己为什么非要知道实情不可?他已经下定决心和崔羡鱼划清界限,做清清白白的朋友,关心至此已经够了。再越界的话,他怕自己会失控,把一颗心袒露在那个已经结婚的女人面前。
回到餐桌上,俩人已经吃得热火朝天。他在彭暨身侧坐下,顺手把醒好的红酒端了上来。
彭暨惦记着这口酒,眼睛一亮:“好哥们,果然懂我。”
他嗜酒,且千杯不醉,是他们公司在酒局上所向披靡的杀手锏。而且他现在心事重重,百无禁忌,家常菜配红酒也喝得津津有味。
其他俩人都不喝酒,彭暨直接给自己倒了半杯,一口闷了大半,辛辣感刺激得他眯起眼睛。顾平西道:“你这样喝,不如直接对着醒酒器。”
“这样开胃。”彭暨潇洒一笑,身体被酒精烘烤得发热,随手扯开两粒扣子。三两好友、好酒好菜,真是惬意。
话最多的人喝上了头,话匣子自然就打开了。三个人都是一处地方长大,又吃着家乡菜,气氛很快就融洽。粟梅说她已经定了新房子,下周就能搬走。彭暨说到时候他帮忙搬家,小姑娘笑了笑:“我找好搬家公司啦。彭暨哥你最近家里事多,够你忙的。”
提到了家里的事,顾平西问:“叔叔还好吗?”
“命保住了,但还没脱离安全期,人也醒不过来。”彭暨浓眉紧蹙,叹了口气:“以后我每个周末都得回家一趟,虽然有护工,但是不放心。我妈年纪也大了,也一身毛病,还是得靠我。”
“小玥知道这事吗?”
小玥是彭暨的亲妹妹,年纪和粟梅差不多大,但是今年才大三,正准备考研。彭暨摇摇头:“她不知道,我和家里说了,她备考紧张,这事儿先别告诉她。等年底她考完试了再说。反正家里有我呢,犯不着让小玥担心。她还太小了。”
彭暨家里条件算不上好,他爹本来在事业单位有稳定的薪水,但他高中的时候妈妈患上了甲状腺癌,常年喝中药,一个月开支好几千。
所以他从小就顶上了家里的担子。大学的寒暑假都在外面做兼职挣钱,生活费也非常节俭,不谈恋爱,不考研,也不旅游,但凡挣点钱都攒下来供给家里。后来他找了份销售工作,靠三寸不烂之舌和不要命地喝酒积攒客户,终于在公司站稳脚跟,提拔进管理层。
但这些苦,他不屑和别人说,吃了十分只会露一分。顾平西也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别自己撑着,需要帮忙跟我说。你还有房贷,手里得有点余钱。”
“不用。”彭暨道:“有护工呢,赣城的物价也便宜,钱倒是小事。”
“那等叔叔身体好些了,我去探望一下。”
彭暨点点头,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三个人吃得尽兴,也喝得尽兴。彭暨一个人把整瓶的红酒都干了,意犹未尽,又把剩了半瓶的香槟也全喝了。喝了这么多,才觉得有一点点微醺。他目光昏沉地看着依旧冷静的顾平西,和时不时偷瞄他的粟梅。
都八次了。
这小姑娘偷瞄了他八次,是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好吗?
他漫不经心地往餐椅上一靠,椅子吱呀一响:“下周我们公司在湖滨办咖啡节,有两张门票,你和粟梅要不要去?”
粟梅眼睛一亮,下意识看了眼顾平西。顾平西道:“去不了。”
“为什么?是周四的票,我知道你那天没课。”
“有一个项目评审会,邀请我作为外部专家出席。就安排在周四。”
粟梅眼中的光熄灭了。彭暨挑眉:“哪家公司这么大面子,能请到你?”
“林氏集团。”
饭桌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两束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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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氏集团,崔羡鱼丈夫的公司。彭暨气极反笑:“艹,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拿钱办事,别想太多。”顾平西语气淡淡。
“你又不缺钱,那点钱对你来说算个屁!”
他怒极,下意识摸了根烟,想点上,却意识到粟梅也在,直接把烟揉烂了丢进垃圾桶里。顾平西和他对比鲜明,面色平静,甚至有些冷淡,仿佛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才怪!当初那个女人结婚的时候,他是满脸冷静的死样子,结果当天就在家里一个人喝到胃穿孔。要不是他联系不上人一脚踹开他家大门,这人说不定命都没了。
为了一个滥情的女人,至于吗?
“你别忘了安安是怎么死的。”
彭暨冷不丁丢了个炸弹,引爆了。粟梅的身体都抖了抖。
顾平西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直接放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句“吃好了”,起身走向厨房。粟梅有些担心,她看了眼彭暨,想说几句软化息事宁人,却看到彭暨红了眼睛,目光内疚而悲伤。
时隔五年,他们又一次提起了安安。
这个孩子是顾平西心里的伤疤,也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伤疤。那是天使一样的孩子,这个世界容不下如此干净纯粹的灵魂,所以早早地把他收走了。
……
提到了安安后,彭暨便有些醉了。他又喊了份外卖,买了一提啤酒,喝完后整个人烂醉如泥,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顾平西本想把他弄走,孤男寡女在一个屋檐下不合适。可是彭暨就是不愿意走。他不想呆在空荡荡的家里,他很累,和朋友呆在一起才会让他暂时忘掉父亲流口水的样子。
“我把粟梅当亲妹妹……你放心,”他拽住顾平西的手,断断续续道:“我害谁都不会害她……”
顾平西蹙眉,这不是妹妹不妹妹的问题。万一他晚上吐了,粟梅一个女孩子,不好照顾他。
但是他睡得很沉,一只手还死死抱住了沙发枕头,怎么都不放开。最终,只能让他无奈地留下。
“晚上睡觉锁好门,我手机开着,他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发酒疯,随时给我打电话。”顾平西已经换好外套,离开前又确认一遍:“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粟梅瘦瘦小小地站在玄关处,温柔地笑了笑:“彭暨哥酒品很好的。我相信他。我爸也经常喝酒,他要是想吐,我知道该怎么办。”
顾平西点点头:“辛苦你。”
“没什么。”
……
外面已经是夜色浓稠,繁星点点,不见明月的踪迹。603的暖光始终没有熄灭,但是楼道里的灯却亮了。
站在远处行道树下的崔羡鱼眨了眨眼睛,像是终于活过来一样。
挂断粟梅的电话后,她在地下车库里呆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后来还是打了车,来到了他的教师公寓。这里他们在一起住了将近三年,整个诺大的海城,只有这里是她可以回的家。
可是现在也不是了。他让粟梅搬了进去。她被赶走了。那个屋子里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就这么站在隐蔽处占了好几个小时,她一直都在看着那两扇亮着灯的窗户。一扇是厨房,一扇是客厅。暖融融的光渗透了漆黑的夜色,里面的欢声笑语,幸福温存都与她无关。她站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卑劣地偷窥他们。
顾平西就在里面。他就在那亮着灯的房间里,和粟梅一起。
他们是同居了吗?他洗完澡是准备过夜吗?他们会拥抱吗?会接吻吗?会做/爱吗?
她不敢接着想,再继续想下去,她可能就要吐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顾平西从单元楼出来,身后跟着追下来的粟梅。她送他来到车边,目送他离开,然后在夜色里站了许久许久,才转身上楼。
更远处的崔羡鱼看着他们,像是置身戏外的观众。眼底顿时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泪,但是很快便干涸了,像是被一粒沙迷了眼睛。
她已经许久都没法酣畅淋漓地痛哭一场。她的身体干涸了,心也干涸了。
26. 医院
崔羡鱼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一点多。她不难过,也不快乐,叶汶激发的恐惧褪去后,便是如死水般的宁静。
顾平西没有和粟梅同居,他也没留下过夜,挺好。
心里微妙地升起一丝波澜,很快又消失了。整个人像被一层纱包裹了起来,麻木不仁,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需求,吃饭、喝水、睡觉在当下都不重要。
她连回复秦秋池的力气都没有。
可还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崔羡鱼:【我没事,加班太累了,刚到家,打算点份小龙虾大吃一顿。】
秦秋池:【……】
秦秋池:【你有事跟我说,知道吗?】
崔羡鱼:【好~】
回完消息,她把手机一丢,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她从床头柜里找出来一瓶安眠药。已经许久没吃了,还剩大半瓶,她数了一粒放在掌心。
然后,又拿起瓶子,“哗啦”一声倒了十几粒,手心里的小药片堆成了一座小山。她出了神,呆呆地看着那些安眠药,离嘴巴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下,把多倒的悉数塞回瓶子里。
最终只吃了一粒,崔羡鱼闭上了眼睛,等待药效慢慢发作。
她不会被打倒。
她是崔羡鱼,她是九死一生的人,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一条命了。她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她是一个永不言败的战士!
……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崔羡鱼上班、下班,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周五的时候她跟部门的人一起去了医院,探望段枫。
昔日西装笔挺的男人穿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人好像老了十岁,鬓角生了很多白发。段枫很感动,收到大家鲜花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不管平时大家在职场上如何勾心斗角,也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人到中年遇到车祸,肯定会大伤元气,就算是陌生人都会同情。
于是半小时的探访温情融融,企划部好久没有这样的氛围,大家临走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盼望段枫早点康复,回归战场。
从医院里出来,大约下午五点钟。
一群人四散开来,有的回去加班,有的直接回家,也有的打算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崔羡鱼没有说话,她依旧妆容精致,穿衣时髦又讲究,站在人群里永远是最惹眼的一个。只是最近安静了许多,像一幅挂在墙上的风景画。
许嘉敏热烘烘地凑了过来:“羡鱼姐,咱们要不要去附近的商场看看?有一家网红面包店,听说很好吃,今天刚好工作日人不多……”
崔羡鱼意外地答应了。许嘉敏眼睛亮晶晶:“太好啦!我们到地方看看人多不多,人多的话就下次再来。”
“等呗,反正也没什么事。”
许嘉敏惊讶道:“你不去海城大学了?”
她最近走得很早,好几次都是四点半就开始打车,刚好下班就上车走人。许嘉敏有点好奇,问她是什么事,她说她去海城大学找一位朋友。
崔羡鱼摇摇头,若无其事道:“不去了。以后也不去了。”
“好呀,那以后周五咱们又能一起坐地铁啦。”
小姑娘的快乐如此简单,一只好吃的面包,一个提前下班的下午,一个失而复得的地铁搭子,都能让她笑容满面。崔羡鱼想起不久前她还因为分手痛哭流涕,没想到那么快就走了出来。
许嘉敏是个洒脱的小姑娘,她只是太年轻,没有阅历。等她成长起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与此同时,医院内,一只手机对准了医院门前的崔羡鱼,拍了一张照片。
而在十几公里外的海城大学,顾平西收到了那张照片。
彭暨:【我今天来市一院碰到了熟人。】
彭暨:【图片.jpg】
顾平西:【你去市一院做什么?】
彭暨:【给我爸咨询转院的事。老家的医疗水平比不上海城。等他脱离了危险,我想把他转到海城来,这样我照顾着也方便,省得来回跑。】
顾平西:【嗯,床位有吗?】
彭暨:【有,放心。他们副院长我认识。】
顾平西:【好。】
彭暨:【上次在家里提起安安的事,是我口无遮拦。我知道他去世最难过的人是你,抱歉。所以这回就当我还你个人情。崔羡鱼在市一院,具体干嘛我不清楚。不知道前天打你电话是不是这事儿。总归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顾平西回了句谢谢,彭暨没有再回复。
他点开照片,放大,熟悉的纤瘦的身影站在医院门口,看起来孤独伶仃。她怎么会在工作日来医院?是身体出问题了?还是右手腕的旧伤?
许多问题横贯在脑海里,交织着、叫嚣着,让他不得安宁。他打开手机,想给她发消息问一下,但是他定下的规矩又在隐隐闪烁——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用得着这么在乎人家的行踪?到时候她要是问你的消息从何而来,你怎么解释?
他们说好,要当清清白白的朋友。
他亲口说,若是再逾矩,他们就重新变成陌生人。
而如今依旧是他,因为几通没有接听的电话,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顾平西隐隐觉得事情朝着一个无法回头的方向狂奔,他现在的自己有些陌生。但自己这么会陌生呢?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只不过一直被压抑着,不见天日。崔羡鱼把他内心见不得人的阴暗面给逼出来了。
人性都有弱点,而人都有人性。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五点十分,下午七点钟有一门课,不吃晚饭的话刚好能跑一趟市一院。不管人在不在,顾平西心想,他都要去一趟。再这样待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给她打电话。
于是他拉开抽屉,抓起车钥匙,起身从办公室离开。
……
许嘉敏找的面包店果然家网红。工作日都得排半小时。俩人拿了几个最畅销的面包,在店里找了个桌子坐下,直接开吃。
一口下去,两个人默契地抬起头——好吃!
刚烤出来的面包松软香甜,热气腾腾,大吃一口无比满足。许嘉敏三下五除二干掉一只抹茶蔓越莓欧包,又拆了一只杏仁可颂条,狠狠咬了一大口,好吃得她直哼哼。
“这个可颂条特别好吃,香脆不甜,也不干巴。”
崔羡鱼还在吃她的蓝莓乳酪贝果,惊讶道:“你吃这么快?”
许嘉敏也惊讶:“你怎么吃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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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仅吃得慢,吃了那只贝果就吃饱了,没有再吃第二口。许嘉敏买了四个面包,已经全被她吃进肚子里,小姑娘看着她。直摇头:“羡鱼姐,你之前胃口可没这么小,是不喜欢面包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吃呀?”
“我吃饱了。”
许嘉敏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你最近吃得真的有些少,昨天和张贝一起吃饭,你也是吃了浇头就饱了。感觉你这两天都瘦了。”
“有吗?”崔羡鱼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巧玲珑,没什么感觉。她又攥了把自己的手腕,的确有些瘦,食指和大拇指捏了个圈,还空落落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只是两天而已,她已经有些不成人样了。
俩人又在面包店了待了一会儿,许嘉敏好不容易吃到嘴,又去排队买点带回家。崔羡鱼坐在位置上等她,林越的微信刚好发了过来。
他回国的时间已经定了,就在后天,星期日。
崔羡鱼:【几点落地?我去接你。】
林越把航班信息直接丢给她:【我一个朋友也会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他的朋友无非是海城的情人,也是他这次回国的栖息地。崔羡鱼从小在美国长大,身边开放的人多了去了,她才不会大惊小怪:【知道了。我们见个面,拍个照,到时候你发朋友圈。】
他把两个人的PS亲密照发了几条朋友圈,林家的人纷纷点了赞,在家庭群里催生催得热火朝天。崔羡鱼尽心尽力地陪他演,哄得家里的老古董们心满意足。
林越:【真是朵解语花。那周末,机场见?】
崔羡鱼:【好。】
……
五点整,顾平西的车子停在了医院附近,熄火。
夏日的气息日渐浓郁,这个时间依旧艳阳高照,似乎黑夜永远都不会到来。他坐在车里,看着马路对面的市第一人民医院,目光怔怔。
彭暨是从高处拍的照片,她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是依稀能分辨出是在门诊大厅的左前方,靠近圆形花坛。此时那里站了一对小夫妻,踩在她踩过的地方,头挨着头,肩抵着肩,看着手中的化验单出神。
她已经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走过去,占领那处位置,看看那时候的崔羡鱼到底看到了什么风景。但最好是能逆转时光,他在市一院遇到她,拦住她,问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旧伤复发?或者回溯到周三的那个晚上,他不去碰那瓶香槟,不去洗澡,这样就不会错过她的电话。
又或者,索性回到五年前的那个秋天,他没有去杭城出差,而是留在海城,陪她和安安去游乐园玩。这样她就不会从他人生里消失五年,安安也不会死在那一天。
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在市区开车这么快,终究是没能在市一院找到她。
而他们错过的又何止今朝今日?
六点二十分,夕阳开始落山,地平线处的天幕被烫成了瑰丽的金黄色,几颗明亮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两边的路灯倏忽亮起,夜晚将要开幕。
该离开了。
车子缓缓启动,一人一车被蛮横的命运推搡着,轰然驶向远方。
27. 林越
周日,海城机场人来人往,拖着行李箱的旅客步伐匆匆。借机区站满了翘首等待的人群。
崔羡鱼也在其中,一身掐腰包臀的湖蓝色无袖连衣裙,纤细的脚踝上是一双裸色细高鞋,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亦是艳光四射。
林越的飞机已经降落,不一会儿,头等舱开始下客。陆续出来几位疲惫的男女老少,一抹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单手拖着一直银灰色行李箱,从廊桥走了出来。他穿着缎面黑西装,里面是件绣了只蜂鸟和刺绣花的同色系衬衣,将其精壮的身材勾勒得极好。巨大的墨色飞行员墨镜遮去大半张脸,只余下线条干净的下颌,以及唇角噙着的浅笑。
有点优雅,又有点痞。这就是林越。
看到崔羡鱼后,他极轻地挑了下眉梢。
“你真来了?”
崔羡鱼把一捧无尽夏塞到他怀里,红唇微勾:“没想到吧。”
林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伸手将墨镜推到头顶,露出细长俊秀的眉眼。他张开手,神色温柔了些许:“好战友,抱一下。”
崔羡鱼大大方方地抱了上去。
这个拥抱浅尝辄止,和顾平西的那个深而浓的拥抱全然不同。两个人分开后,林越自然地接过花,朝车库的方向走。
“你没开车来吧?带你去见下我的司机,顺便送你一程。”
“哪种司机?”她玩味地送去一瞥。
“包吃包住包睡。”
“那是得见见。”
林越的车是台拉风的慕尚,“司机”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拉风青年,看起来几乎有一米九,浓眉俊眼,野性十足。
崔羡鱼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林越是下面的那一个。
“这位是乔池,我的司机。这位是崔羡鱼崔小姐,我的婚姻战略合作伙伴。”
乔先生性格比较高冷,脸上没什么表情,礼节性地和崔羡鱼握了手。
于是上了车,崔羡鱼和林越坐在了后座。路程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俩人互相交换了一下近况。林越这次回国主要是为了一个新能源绿色基金项目。这是他今年的大KPI,被家里的老头子赋予重望,不惜横跨大洋特地回国跑一趟。当然,也顺便解决“备孕”大事,一箭双雕。
“你和你的顾先生怎么样了?”他不忘八卦一嘴。
崔羡鱼扯了扯唇角:“也就那样。”
“老古董都是硬骨头,但是啃起来最香。”
崔羡鱼心想,确实挺香的。这个人穿上衣服和脱了衣服完全像两个人。但是可惜她还没吃到嘴,自己状态也不好。
想起最近的事,她顺势问:“叶汶有联络你吗?”
“没有。”
“我不知道她那通电话是什么意思。”
“你能理解才怪了,你又不是精神病。”林越对叶汶一向不客气:“她脑子多少有些问题,但你现在在国内,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林越是在安慰她,崔羡鱼明白。她被叶汶荼毒太深了,或许是她想太多,或许叶汶只是看不得她过得太好,单纯想恶心她一下。
或许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于是便不再谈这个话题。
林越这次回国声势浩大,带了自己悉心栽培的得力干将,势必要将项目拿下。为此,还将商务酒会一并定在周四晚上,算作会议餐叙。他把定下来的地点和时间发给崔羡鱼,还有拟邀请名单。崔羡鱼打开看了一眼,都是海城的各界风云人物,其中还有顾平西。
她看到这个名字,以为自己看错了,扭头瞥了眼林越。他似乎早有预料:“你的顾教授是我这次项目评审会的外部专家,他可是重要角色,能帮我牵线政府资源。所以晚上的商务酒会,我也会邀请他。”
海城大学属于正部级单位,又是国内顶级名校,有很多政府的合作项目,往来甚密。顾平西已经是行业内的顶尖学者,他的很多项目都得到了海城政府的鼎力支持,话语权很重。
崔羡鱼挑眉:“他一向不喜欢社交场合,估计不会去商务酒会。”
林越笑得胸有成竹:“我赌他会来。因为我比你,更懂男人。”
崔羡鱼无可辩驳,低头继续看名单。
乔先生车技很好,一路上都开得稳稳当当,不一会儿便到了公寓前,车子靠路边停下。
下车前,崔羡鱼和他告别:“Alex,祝你成功。”
林越的眉眼染上几分真诚:“崔羡鱼,也祝你幸福”
……
周四天气晴朗,中心大厦的12楼是金融城最豪华的会议室,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将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尽收眼底。
一场跨国绿色能源基金项目评审会即将开始,会务员们紧张忙碌地准备着茶水和席卡牌,每一个名字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声,所有的细节都是按照最高标准来要求。
不一会儿,参会人员陆续入场,会议室慢慢坐满。顾平西到的时候,林氏资本的投行部总监周明立刻迎了上去,语气热情洋溢:“顾教授,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这个项目是我们首次进军国内的新能源赛道,今天还望您多指点!”
顾平西颔首,目光扫过会议室长桌,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高校学者和合作券商领导,都是业内熟人,此时都细细翻看着桌子上的会议资料。桌子另一侧是特邀席,坐着发改委能源局的干部,和新能源行业协会的代表。主位空着,显然是留给林氏资本的CEO林越的。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林越旁边。周明递给他一分更厚的会议材料,是规格更高的版本。
“这是会议的补充材料,今天上午美国更新了《清洁能源投资法案》,涉及新能源组件进口认证标准的更改。给您一份完整版做参考。”
林氏不愧是美国的公司,信息同步速度,比他预想中更扎实。顾平西接过,仔细地查看起来。
两点钟一过,会议大门再次被人打开,一个西装革履、清贵优雅的男人带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走了进来。那个男人便是林越了。果然,他来到主位这边,跟大家介绍起了身边的这位外国友商。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和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德雷克全球合作部的Colin总监,也是本次跨国基金的联合发起人。”林越看着十分年轻,不过三十出头,风格却意外地雷厉风行:“时间有限,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先请我司项目组做汇报。”
投影仪亮起,林氏资本的项目经理陈悦打开了PPT,开始汇报。她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套装,手持激光笔,口齿清晰,声音响亮:“大家下午好,我先介绍一下本次绿色能源基金的基本情况。基金总规模50亿美元,投资聚焦分布式光伏、风电与储能,联动德雷克的技术团队做设备研发支持……”
汇报到了半个小时,几位高校专家打断了发言,陆续开始提问。
“我打断一下,你们要引进德雷克的技术设备,是否涉及到储能芯片?据我所知,目前美国对核心芯片的管制尚未松口。这个风险你们能解决吗?”行业协会的人突然丢了个难题:“另外,这个技术合作的费用是多少?”
陈悦早有准备,调出一份文件:“张先生,这是我们与德雷克签署的技术本土化协议,在项目启动后,德雷克承诺会在一年内将将储能芯片的生产转移至海城。至于合作费用,我们采用的是年费模式,大约每年180万美元,不超过项目经理润的3%。”
行业协会的人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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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没有再说什么。Colin突然操着生硬的中文,开口补充:“各位专家,德雷克在美国有超过1000座座储能电站的运营经验,成功化解过暴雪、飓风等极端天气的运营痛点,还请各位放心。”
此话一出,合作券商的人也丢了一个颇为犀利的问题:“目前国内的储能厂商发展也很快,并且成本比德雷克低20%,更能打开三四线城市的市场,林氏是否考虑和国内厂商合作?”
Colin刚要反驳,一直聆听的林越终于开口了:“李总的问题提得很好。我们先前已经与德雷克沟通过这个问题,针对海城等一线城市,以及三四线内陆城市,我们分别准备了不同的配套方案,最低成本可压下25%,完全能够兼顾性价比与技术优势。”
他姿态随和,说话时却有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场:“请您放心,基金会的核心目标是盈利,而非技术垄断。”
会议室的气氛稍缓,汇报继续进行。顾平西一直耐心地看着PPT内容,也将众人的议论要点记了下来,到了最后的讨论环节,他才放下笔,平和道:“我这边补充两点。第一,美国《通胀削减法案》对使用美国本土组件的项目提供额外补贴,但我们的项目在国内,是否适用于这项补贴政策?请项目组与美国国税局确认;第二,国内各地区项目的审批有差异,海城等一线城市3天就能完成备案,但是部分内陆地区则需要10-15天,建议项目组了解各地区的审批情况,同时对接好各地区发改委,争取走新能源绿色通道。”
顾平西话音刚落,发改委的人就点头应和:“顾教授说的政策联动风险很关键。去年有个中美合作的风电项目,没吃透《通胀削减法案》,错失1000多万美元的补贴资金。另外各地区的审批绿通,我们可以帮林氏对接各省能源局,预计审批时间能缩短50%。”
林越的目光看了过来,带着一丝欣赏。他邀请顾平西来,就是想让他打通政府关系。而他也知道自己的用处,慷慨地帮他解决这一问题。
哪怕他是崔羡鱼的丈夫,这位顾教授也做到了公平公正,丝毫不为私心影响。
君子之风,今日确实见到了。
他没说什么,带头鼓起了掌。会议室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这场精彩的评审会目的已经达成,便在一片祥和中顺利落幕。
结束时,林越拿出手机,对顾平西道:“顾教授,今天受益匪浅,感谢您能来参会。加个微信,保持联系?”
他笑容满面,眼神却锐利,顾平西从容地迎上他的目光,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好。”
男人是好斗的生物,有时甚至不需要肢体接触,一个眼神就能较量。他们都是优秀的男人,都站在行业之巅,拥有巨大的资源,也牵连着同一个女人。
一举一动都要扯紧对方的神经。
加上顾平西的微信后,林越顺势将晚上酒会的邀请函发给他,恳切道:“晚上的餐叙就在中心大厦旁边的粤菜酒楼,请顾教授一定赏光。我和爱人都很期待您来。”
顾平西的神情并不好看。但这个男人是真的英俊,哪怕现在心情不好,面若冰霜,也令人心生折服。
“谢谢林总邀请,我考虑一下。”
林越点点头,起身,跟着秘书一同离开。
顾平西也离开了。他不愿与人寒暄,脚步飞快。到了车上后,他打开林越的朋友圈,最近发的都是行业动态和公司新闻,其中夹杂着几条格格不入的备孕须知。再往下刷,他和崔羡鱼的合照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
二人亲密无间,一个坐在草地上,另一个依偎在对方大腿上,好一对恩爱养眼的新婚夫妇。
配文只有一句话:春暖花开,期待新生命的到来。
28. 酒会
崔羡鱼下班,直接打车去了酒会包厢,准备换上礼服,还在车上就收到了林越的消息。
林越:【评审结束了,我还得送一下嘉宾,大概六点半到。】
崔羡鱼:【好。都还顺利吗?】
林越:【无比顺利。谢谢你。】
崔羡鱼满头问号,谢她做什么?
林越:【谢谢你的好眼光。我阅男无数,你家顾教授在皮相、身材和为人方面,堪称极品。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看来他头痛的地方政府关系打通了。崔羡鱼顺杆子爬:【既然如此,Alex,你要怎么报答我?】
林越:【他答应来参加酒会了,到时候我会忠诚地陪你演戏。你们两个的碰面,一定很有趣。】
崔羡鱼:【……你正经点,适可而止哈。】
林越:【放心。我知道他这种人不经逗。不过你家顾教授也没那么简单。参加酒会的人我都做了背景调查,他藏着个大秘密。】
崔羡鱼:【什么?】
林越:【不告诉你。】
崔羡鱼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商务酒会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崔羡鱼跟在林越身后四处走动,寒暄招待。林越换了身昂贵得体的西装,玉树临风,优雅清贵。崔羡鱼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鱼尾裙,长发挽起,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两个人站在一处,谁见了都得说一句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两个人听到了,相视而笑,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酒会的宾客大部分崔羡鱼都认识,她好歹也是海城本地人,很多熟面孔都和崔氏关系不错,甚至好几位旧识见到他俩,先和崔羡鱼打招呼。问问崔老情况,又问问小夫妻日子过得如何,和寻常的长辈没啥区别。
绕着场馆走了一圈,她已经陪了三杯鸡尾酒,脑袋有些隐隐发晕。林越不动声色地朝她侧过头:“累了?要不去换双鞋子。”
她今天脚踩十厘米的高跟鞋,鞋跟纤细像一根毒针,也不知她哪来的能耐走得又快又稳。崔羡鱼冷哼一声,撩了撩眉边的碎发:“看不起谁?”
林越勾唇一笑:“得,我的错,今晚你是女王。”
说着,他绅士十足地挽着女王的胳膊,带她来到了另一堆人中。这一堆都是名校教授,却长期浸润在名利场里,身上早没了文人风骨。因此众人之中的顾平西便尤其突出了——大家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他保持着礼节和教养耐心聆听,却始终不发一言。
很多女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他身上。这种灯光璀璨的名利场,大部分人都带着目的前来,或为权或为财或为色,而他一看就是在象牙塔的人,眼神干干净净,带着一股不可亵玩的清冷和疏离。
这种人应当在积雪的山巅,当一朵冰清玉洁的花,怎么会掉落滚滚凡尘?这里的女人用眼神都能把他脱干净。
崔羡鱼和林越一走过来,那几个教授就端起酒杯,和俩人依次握手。轮到顾平西的时候,他面色不变,伸出手,和林越握了一下,又攥了攥崔羡鱼的手指,极快分开。
众人一番闲聊,从关税战聊到地缘政治,又从政治聊到了家长里短。这些精英也是人,都有老有小,生活里的柴米油样一样折磨着他们。有人加了林越的微信,看到了夫妻俩的“合照”,关切问:“我看到小林总转了好几条备孕的推文,你们夫妻俩是打算要孩子?”
林越揽住女人纤细的腰,亲昵至极:“是的,今年争取怀上。”
“不错不错,明年是好年份,小孩子聪明。打算要男孩女孩?”
“这得问我老婆。”
这声老婆喊出来,崔羡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顾平西和众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她身上,如烈火,如寒冰,总之不好受,她仿佛被凌迟了。
但她今晚是女王,她不会认输。
崔羡鱼勾起红唇,神态有些羞涩,依偎在林越怀中:“我喜欢女孩。但是长辈们都想要男孩,到时候再看吧,男孩女孩都喜欢。”
“喔唷,这是要凑好字呀!”
“现在都开放二胎了,多生些,为社会做贡献。”
男人们一讨论起传宗接代就兴奋起来,毕竟不用自己生,轻松一秒就能白得一个会哭会笑的小孩,所以几个男教授都露出了斯文皮囊下的男子气概,纷纷给他们推荐秘方。
“对了,舟洲有个观音庙,求子特别灵,你们这次回国抽两天去拜一拜。我家大儿子就是这么来的。”
崔羡鱼笑道:“好呀,这个周末就让林越开车带我去。”
两个人在这里呆了老半天,崔羡鱼站得腿都要抽筋了,但是林越就是不走。不仅不走,他还使坏,在其他人那里都绅士温柔,丁点不碰她。在顾平西面前却色胆包天,直接上手揽住她的细腰,俩人看起来蜜里调油。
崔羡鱼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试探顾平西的底线,顺便给她助力——男人骨子里都是贱的,越上赶着越不要,越不爱的越牵肠挂肚。林越自己就是这种男人,他知晓男人底色。
于是他对一直都沉默的顾平西开火了。
“顾教授,你觉得男宝宝好还是女宝宝好?”
此话一出,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下,几个人这才察觉到顾教授从刚才起就沉默得过分,像是变成了一棵不言不语的树。
顾平西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落在崔羡鱼身上。两个人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在众人瞩目下平静地对视。
那一秒钟漫长得仿佛是一个世纪。他淡淡开口:“男孩长相多随妻子。”
说完这句话,他的视线凋落,举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托辞去趟洗手间便离开了。
……
酒会过半,大家都染上些许醉意,三两成群地坐在沙发上,或者二楼的露台,吹着惬意的晚风,和好友聊天。
理智的寒暄已经结束,酒精操纵的大脑变得感性,话题转向私密,大家开始聊男人,聊女人,聊感情,聊生死离别,这些上流精英们卸下了高高在上的伪装,露出柔软的内心。
林越被他的几个部下拉去,同几个洋人喝酒,他们想再压一压年费的价格。崔羡鱼陪几个太太小姐聊天,她们的内容很无趣,无非是老公孩子情夫,谁多了个私生子分财产,谁找了个18岁的拉丁男模,谁看起来呼风唤雨实际上床上不行,每次都得吃药才能找回雄风。
一个还没结婚的小姑娘笑得花枝招展:“你们这样讲,我都不想结婚了。”
“结婚有什么好?不自由。”年纪稍长的女人半醉半醒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结婚。”
“我看你挺自由的,拉丁裔如何?”
“活好嘴甜情绪价值满分,比我老公强太多。”
“那确实。”
说着说着,战火又烧到崔羡鱼身上。她们问:“林公子活怎么样?”
崔羡鱼尴尬得要死,但为了林公子的面子,硬着头皮道:“挺好挺好。”
“也是,人家刚结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一群女人口无遮拦,笑得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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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
“今晚除了林公子,也就那位顾教授看着顺眼。这两个人长得可真好,不知道和这种男人睡一晚是什么滋味。”
“确实,那位教授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保守着呢。越是这样的男人我越想扒了他的衣服。而且我敢说,他身材绝好。”
“还用你说?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腰很带劲呢!”
崔羡鱼浸泡在她们的笑声中,突然间感到有些寂寞,她举起杯子,喝了口酒,目光在半空中和顾平西相遇。他刚刚去了二楼的露台,正在从楼梯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她。
一身红裙,明艳似火,美得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她的头发盘了起来,显得很是端庄,有了几分为人妻的模样。
为人妻……
脑海里又浮现出她与林越挽手的样子,无比登对的恩爱夫妻,从酒会开始就有人不停地发出感慨。他每听到一次,心脏都被撕裂一次,此时自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内心已经血流成河。
可她不知道。
她也不在乎。
她当这自己的面,说要与别的男人怀孕生子,而在不久之前她还三番五次来找他,一片痴心的模样,差点让他缴械投降。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可恶的女人?
这世上怎么能有他这么蠢笨的男人?
可更令人绝望的是,他在这个令人耻辱的酒会上百般煎熬,却不肯走。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崔羡鱼和他遥遥相望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朝他走了过来。她顺手从服务生那里取了两杯鸡尾酒,摇曳生姿地走上楼梯。
“顾教授。”
青葱玉指递给他酒杯,顾平西垂眸看着她,接了过来。崔羡鱼心满意足地娇笑,举杯和他碰了碰,“叮当”脆响。
“刚刚都在说我的私事,忘记关照顾教授的感情生活,”她染上了醉人的酒酣,美得勾人心魄:“你和粟梅,同居了么?”
顾平西眼睛一立,冷声道:“不要胡说。”
“我上次看到她在教师公寓,住在你那里。”
“她只是暂住,现在已经搬走……”顾平西意识到自己和她说了太多,移开眸光:“我有别的住处。”
“别的么?也有别的女人?”
崔羡鱼喝醉了,她心中燃着一丝邪火,却笑得愈发动人。她明白顾平西绝不是这样的男人,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她也明白自己只是在冲他撒火,但谁让他倒霉呢?被她这种女人爱上。
顾平西的脸色已经铁青了。他压抑着火气,生硬道:“崔小姐,你喝醉了,慎言。”
“我喝醉了?哪里喝醉了?”崔羡鱼咯咯直笑:“我这是酒后吐真言,我现在说的话都是真的。比如,我想睡你。”
这句大胆的话一说出来,顾平西立刻看了眼四周,附近没什么人,但是一楼和二楼还是人头攒动。她疯了吗?她的老公还在这里!
“你动这个念头,林先生知道吗?”他问。
她无所谓地挑眉:“他知不知道又怎样?我们是开放式婚姻,各玩各的。”
顾平西看着她,眼神带着几分悲凉。他终于明白,她所谓的“假结婚”不过是借口,哪儿有人和假结婚的人备孕?她只不过深陷在婚姻的泥沼里,想找一根救命稻草。
从始至终,她只是在垂涎他的身体。
真是可悲。
“你不愿意?”见他不发一言,崔羡鱼漫不经心勾起唇角,恶劣道:“也无所谓,有的是对我投怀送抱的男人。”
29. 失控
此时若是有有心人,便能看到楼梯上的顾教授已经气得脸颊通红,捏着酒杯的指尖发白,里面的酒液疯狂晃动。
顾平西在外人面前从未如此失态过。但纵使心中怒火滔天,也只是将酒杯“咣”地放在楼梯处的吧台上,径直从她面前离开。
他脚步匆匆,带着滚烫的怒火和痛苦,一路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和寒暄,直接离开了酒会。崔羡鱼站在楼梯处,目送他离开后,浑身突然脱力,身体靠在楼梯扶手上,才勉强支撑住重心。
心太痛了。
像被钻出了几颗血洞,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她用酒精来继续麻痹自己,于是又将杯中的鸡尾酒喝掉,空杯留在顾平西的杯子旁边,掏出手机给林越发了条消息。
崔羡鱼:【我呆不下去了。和大家说我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林越:【好。车子已经帮你喊好了,车牌是XXXX。】
崔羡鱼:【麻烦你了,Alex。】
林越:【别跟我客气。对了,刚刚我看到顾教授好像离开了,你知道的吧?】
崔羡鱼:【我知道。我干的。】
林越:【……你真厉害,女王殿下。】
那般古井无波的人都能被她气走,她今晚真是火力全开。林越想了想,丢给她一个地址,是海城的一处高级公寓。
崔羡鱼:【这是什么?】
林越:【顾平西的地址。刚刚前台帮他喊了代驾。】
崔羡鱼:【我不需要。】
林越:【听我的,今晚过去,把该干的事干了,该解决的解决了,吵架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成年人需要做/爱。】
崔羡鱼:【听起来像馊主意。】
林越:【我还能害你?反正你俩的关系不会更糟了,不如将错就错。】
崔羡鱼:【果然是馊主意。】
崔羡鱼:【但地址我收下了。】
林越给她回了个加油。
他要这个地址,其实是有私心,今晚打算和乔池鏖战一番,自然不希望崔羡鱼扰他好事。这两个人爱得要死要活,只是身在局中,统统成为了瞎子。这样也好,怒火燎原,才能将枯草连根拔起。一切都是不破不立。事业是如此,爱情亦是。
两个这么别扭的人,长了嘴巴都不肯解释,那就用来接吻吧。
接吻,上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
崔羡鱼让司机踩足油门,赶在顾平西之前来到了他的公寓。
这所公寓她很熟悉,位处海城最贵的地段之一,也是整个海城绿化最好的地区,虽不及金融城繁华,但胜在清净、悠闲,沿途的店铺都很有小资格调。
她来到顾平西的公寓门前,心脏跳得想要吐出来。不知道待会儿见到了顾平西,他会是什么反应?极有可能是让她立刻滚出去,也有可能是让楼下的保安把她赶走。毕竟他离开前已经要爆炸了,她从未见过他脸红成那个样子。
但是又很兴奋。心脏的这股酸涩感让人上瘾,她像是无可救药的瘾君子一样爱上了这种感觉——并非纯粹的恨,也并非纯粹的爱,二者互相交织,别具风味,让人欲罢不能。
全世界的有情人都应该来尝尝这种感觉。这才是爱情啊,只有你侬我侬算什么?将彼此逼入绝境刀锋相对,再追过来剖开心脏说我爱你,我爱你啊,我惹你生气只是因为我爱你,我让你气得不顾礼节愤然离去也是因为我爱你,你难道不爱这样的我吗?你难道只爱我漂亮妩媚腰肢细软吗?
她像疯子,心脏狂跳,既害怕面对难堪的局面,又很兴奋,兴奋自己又能见到顾平西,他看到自己出现在他家门口,表情肯定很精彩。
崔羡鱼往包里摸了摸,被她摸出了一盒烟。酒会需要招待宾客,林越给了她一盒,让她放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倒便宜了她。
烟是好烟,她抽第一根的时候手还在抖,抽了两根就好多了,抽到第三根,她已经心平气和,看着面前的电梯缓缓打开,顾平西的身影如约出现。
他手里搭着外套,身上只有一件白衬衫。成熟的男性躯体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顾平西一眼就看到她,愣了两秒钟,才从电梯里出来。
那一瞬间,他带来了外面的晚风。
“崔羡鱼?”顾平西以为自己在做梦,唤了声她的名字。
面前的女人一袭红色鱼尾裙,妆容和发型都未变,显然是从酒会上直接过来的。她一改宾客前那副清贵端庄的模样,慵懒地倚着墙,夹着烟,睨着眼,妩媚动人。
回答他的是一阵薄薄的烟雾。乳白色的暧昧从她口中溢出,像是一声叹息。
这样风情万种的女人,即使名花有主,也会有不计其数的男人为其前仆后继。顾平西心想,她那句话说得对——有的是对她投怀送抱的男人。
“你来做什么?”他皱着眉头,又问。
“睡你。”
男人的脸色一冷,下一秒就要让她滚开。可崔羡鱼不仅不怕,反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思来想去,我还是最好你这口。”她抽了口烟,挑衅般迎着他的目光:“要不要当我小老公?”
呼吸一滞。
她的神情和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子直接穿进了他心里,他的目光疑惑中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摇摇欲坠而又残破地看着她。他是她曾经爱过的人,他们是相爱过的啊,如今却又这样侮辱他,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她是怎么做到笑着说出这句话?
而崔羡鱼在率先完成进攻后,心里长松了一口气,她心想自己这回顾平西再生气,她都扛得住了,至少她赢了先机,先把他刺痛了。
她看到粟梅搬进他们曾经的家,她给他打电话听到粟梅的声音,她一个人吞掉安眠药化解叶汶带来的惊恐,她克服掉应激反应努力塞下去的没有饭,都在此时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和解。
她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看着那张蕴藏着怒火的脸,感到无比的痛快。
顾平西深吸一口气,将疯狂翻涌的怒气和心碎压抑下去后,看着面前的女人,露出一抹堪称残酷的讥笑。
“抱歉,我不喜欢有夫之妇。”
说罢,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抬起手输入门锁密码,进到屋内。
“嘭——”
大门被狠狠甩上,整面墙似乎都在嗡嗡作响。崔羡鱼的耳鸣了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把自己从墙上揭下。
搞砸了。
终于搞砸了。
他们残余的、最后的一丝爱与体面,全都没了。
她像个疯子似的无法冷静,哪怕已经一周没有见他,她还是无法释怀上周三的那个夜晚。她眼睁睁地看着粟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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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送他,而她自己孤立无助,甚至拨不通他的电话。自己成为了他人生的局外人,她不再是他生活里的重心,这让她感到崩溃至极。
不如恨她。
他们做不成朋友。他们怎么可能成为普通朋友?她和顾平西,要么相爱,要么陌路,她永远不甘心成为他的过客。她宁愿让他恨自己恨到掘墓三尺,也不愿生前死后互不相扰,那绝不可能。
崔羡鱼走到电梯前,摁了下行的按键,电梯缓缓地从一楼升上来,像一把来取她人头的铡刀。最后几秒,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顾平西的大门。
无端生出一个念头——顾平西就在门后,没有离开。
要不要再赌一次?
电梯来了,“叮”地一声向她敞开。崔羡鱼果断转身离开。
她只敲三下,三下就结束。
结果第一声刚落,大门便从里打开,顾平西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
屋里没开灯,房间漆黑一片,连月光都没有。他的眼睛滚烫得发亮,几乎将她灼伤。
“顾……”
话刚探出头,顾平西将她往门上一摁,低头便吻住她。毫无理智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她被挤在冰冷的大门和火热的他之间,像一张薄薄的纸张,仰着头仓促地任其掠夺。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开始接吻,带着恨意,带着将对方吞吃的恨,滚烫的恨,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撕咬,牙齿咬着对方的唇瓣、舌尖,像是在嚼一块劲道的面包。没过多久他们就尝到了铁锈的味道,细微的刺痛给他们打了一记兴奋剂。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唇舌交缠的声音,和彼此急促响亮的呼吸声。那呼吸声重得像是在吵架,分不清是因为氧气稀薄还是因为心怀怨恨,总之他们都有些失控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吻才结束。
两个人分开脑袋,狼狈不堪,像是一滩摔碎在地上的月光。崔羡鱼的挽发已经散乱,几缕长长的发丝垂落在雪白颈间。顾平西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的衬衣领子皱得像纸团,额前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嘴巴都是红肿的,经历了一番又啃又咬,像动物那样捕食、撕扯,两个人的唇角都隐隐地带着一丝刺痛,口腔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可他们无暇顾及这些,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灼人,亮得让所有的欲望和心意在此时都有些无处遁形。
仇恨和相爱到了极点究竟有哪些不同?暴力和欲望区别在哪里?
他们分不清二者的区别。
崔羡鱼突然被他抱起来,丢到了沙发上。沙发柔软而宽敞,像是顾平西最后的慈悲——没有在那扇门前,没有在玄关地板上,他给她找了处舒服的地方。然后在两个人还没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在一切尚且混沌毫无理智的时候,水与火交融了。
他们做了一次非常粗暴又一场激烈的爱
像一场夏日的骤雨,来得又急又快,劈头盖脸就淋得人浑身湿透。结束时,衣服都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顾平西的衬衣依旧扣到最后一颗,崔羡鱼的裙子有些微微的褶皱。两个人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脑袋像是被敲了一闷棍似的,嗡鸣不已。
——但是感觉好极了,五年以来,他们从来都没有如此酣畅淋漓过。
两具干涸的身体、灵魂都被这场骤雨淋透了,淋得狼狈不堪,淋得舒畅至极。
30. 背叛
崔羡鱼在沙发上躺了很久,仰头看着天花板。刚才近乎眩晕的时候,天花板像是星空一样旋转着,眼泪漫了上来,又如同潮水般逝去。
林越说的对,成年人是该做/爱。
她的火气消了大半,刚刚在门前恨不得把对方咬死,现在心平气和,身体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松快。她心想现在顾平西就算让她滚,她也能心满意足地滚蛋。
可顾平西没有让她滚,他起身收拾整齐,然后去厨房给她做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她身上有一股酒味。
崔羡鱼从沙发起来,慢吞吞把水喝掉。
房间里的氛围很奇怪,刚刚还在抵死缠绵的两个人,此时安静而又沉默,像是在会议室等待面试的候选人。
一杯水喝完后,她看着坐在另一侧的男人,语气中带着几分痛快:“这下子我们做不成朋友了。怎么办呢?”
顾平西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在丰富的学识里搜寻着问题的答案,生平第一次陷入了未知的沉默——他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
他和一个已婚的女人上了床。
她甚至还没换掉酒会上衣服。
顾平西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会向你丈夫道歉,这件事全部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同时主动向学校请辞。如果你们需要任何赔偿……”
“顾平西!”
崔羡鱼打断了他,凑过去,坐到他身侧,他立刻紧绷起身体,像是拉响了警报,死死盯着她。
“我和你说过,我们并不是法律层面的夫妻,我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摆脱叶汶而已。”
“你见过林先生的家长吗?”
他冷不丁问。
崔羡鱼愣了,点点头。
“你们办了婚礼吗?”
她又点头。
“你在酒会上,在外人面前,在社会层面上,怎么称呼他?”
崔羡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的丈夫。”
顾平西冷冰冰的表情终于瓦解,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是被水稀释的墨。他打开手机,调出林越的微信,要给他打微信电话。崔羡鱼立刻抢了过来,把那只手机丢到身后,怒声道:“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有疯,只是做错了事。”他面无表情:“犯了错误就要受到惩罚。”
“你做错什么?”她瞪大了眼睛:“和我上床、和我接吻、和我在一起在你眼里是错吗?”
他抿紧嘴唇,没有否认,沉默得像一堵墙。答案很明显,崔羡鱼像被人攥了把心脏。
“崔羡鱼,你已经结婚了。”他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和你上床、接吻、在一起。”
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粗重、急促,像碎了一地的瓷片。许久,才凑成一句完整的话来:“刚刚我们才亲热过……我不想和你吵架。”
顾平西顿了顿,唇间溢出一丝叹息。
“这不是吵架,是沟通。”
“我爱你。”
她说。
身侧响起一道抽气声。他说不出话来了,下颌线瞬间绷紧,眼神摇摇欲坠。
“可我爱你。”崔羡鱼低声道:“Alex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心里一直都有你,你说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现在我告诉你顾平西,我们做不了普通朋友。我要你的爱,或者恨,我无法和你成为普通朋友,这辈子都不能,死了也不能。”
那三个字震耳欲聋,像是往这个寂静的房间里丢下了一枚炸弹。他被炸的头脑嗡鸣,理智崩溃。她凑了过来,仰起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包裹着她的体香,像是致命的诱惑勾着他的魂魄。他眨了眨眼睛,想将她推开,可她的手如藤蔓般缠了上来。
“五年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可以和你解释……”她含着他的上唇,模糊不清地吐字:“我有苦衷,因为叶汶,因为我母亲……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她和她老公都是疯子……”
他的手无处安放,想要扯掉她的胳膊,却攥住了她空荡荡的手腕。她怎么这么瘦?手腕像麻绳一样纤细,这五年来她似乎也是饱受折磨。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平西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的心脏被扯得鲜血淋漓,痛苦不堪。但是崔羡鱼并不打算放过他,她像是过去的幽灵缠上了他的身体和灵魂。
“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他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崔羡鱼,五年前你为什么要离开?现在为什么又要回来?我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到正轨,我好不容易才忘记你……”
崔羡鱼抿了抿唇,眼睛瞬间染上一层悲伤的神色。她回想起那一天,浑身都忍不住发抖,那天像是一场噩梦,她花了那么多年去看心理医生,都没能从那天的创伤中走出来,她开不了口。
她无法心平气和地把原因告诉他。他会和她一样止不住发抖的。
“不要忘记我好吗?”她红了眼睛,却流不出泪来:“不要离开我好吗?也不要爱上别人。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可是除了你我谁都不行。”
她像幼鸟一样开始发抖。无所不能的、明媚动人的崔羡鱼,在他面前脆弱得像一片薄薄的冰,轻易就四分五裂了。她说出了这样任性的话,可他却无法怪她,她也在受苦,他知道的。她这么瘦,这么憔悴,那五年她也没有过得很好。
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将这副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的后背。她颤抖了至少十分钟才停下来,她说她那天收到了叶汶的电话,她很害怕,所以想找他。但是他偏偏和粟梅在一起,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回到家里吃了安眠药。
她说这一周没有去找他,她也很想他,想得她头昏脑胀无法呼吸,像是活在一个被鸡蛋薄膜包裹着的世界里。
她说她不知道怎么笑,怎么哭,怎么变得幸福了。她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所有人都说她这几天瘦得可怕。
顾平西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心脏一抽一抽地痛,沉默而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她在他怀里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幼鸟,眼神和嘴唇都湿漉漉的,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灼热的吻。
不知是怎么开始的,他们又接吻了,在黑暗中,在寂静里,一边接吻一边脱掉彼此的衣裳。这次的吻比上次要温柔很多,他们终于消耗掉了所有的恨,留下的只有爱了。
“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打开,顾平西抱着她,一边接吻,一边跌跌撞撞地来到床边。
卧室的窗帘还没拉上,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床头,两个人纠缠不休的身体像是拧在一起的两股绳,一时间难分你我,难分难舍,如同粉剂冲入热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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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情潮煮熟了室内的空气,崔羡鱼热得浑身是汗,一个翻身将他摁在身下,抬腿脱掉碍事的长裙。
“扑通”一声,裙子掉在地上,月光下的胴/体成熟而饱满,曲线宛如一条蜿蜒的小溪。顾平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含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海。她俯下身,一边吻着他的唇,一边解开他的纽扣。
“我来……”
顾平西伸出手,帮她亲手打开自己。
清冷古板的人染上了欲望的红晕,眼梢和眼睑都是红色的,漂亮得不行。崔羡鱼贪心得不得了,吻透了他唇又要去吻他的眉弓,他挺直的鼻梁,每一寸都不肯放过。轮到眼睛的时候,她伸手摘下他的金丝框眼镜,随手一丢,那双漂亮清冷的眉眼终于暴露在她面前。
失去了眼镜的顾平西,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克制和古板,漂亮得像冰雪刻成的雕像,变得柔软可亲。
“崔羡鱼。”
“嗯?”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面颊,低沉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不能回头了。”
妩媚的女人垂下身子,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前,柔声道:“一起。”
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都一起。他们此生此世都不要再分开了。要是再来那么一次,他和她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而若是失去了彼此,他们也不能在世上苟活。
那个夜晚堪称永生难忘。他们分别了五年,这五年的空白在一瞬间填满。他们不停地接吻、融合,像是抛弃世界不顾一切,将所有的道德、伦理和原则都打破。他们脱去了衣裳,变成了最原始的野兽,不知羞耻,只知缠绵,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变成翻涌的海浪,在月亮落下的时候变成涓涓的溪流。十指纠缠,发丝交错,气味早就混得一塌糊涂,分不清身上是谁的味道,鼻尖是谁温热的呼吸。
最后,所有的痛苦、寂寞都化解了。崔羡鱼的眼前绽放出一簇巨大而美丽的烟花,磅礴、滚烫而又汹涌。她急促地仰起头,寻找着他的唇。他默契地垂下湿润的唇瓣,贴上她的。
两个人闭上眼睛,鬓角的汗珠落了下来,打湿了洁白的枕头。
……
晨光熹微的时候,崔羡鱼已经疲惫不堪,沉沉睡去。顾平西轻柔地抱起她,去给她洗漱。
她睡得很香甜,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脸颊依偎在他柔软的胸脯。顾平西抱着她一起浸入温热的水中,闭上眼睛,口中哼起摇篮曲。
睡吧孩子,夜晚已经降临,你会做个香甜的美梦;
睡吧孩子,夜风温柔呢喃,你会忘却所有的烦恼;
睡吧孩子,母亲就在身边,你会拥有被爱的一生……
她小腹斜上方有一道他未曾见过伤口,上面纹了一朵明媚艳丽的大丽花。他吻上去的时候,她抖得厉害,反应激烈得像要哭出来,这种反应像某种应激创伤,足以把他的心脏撕成千千万万片。
那一瞬间,顾平西意识到自己真的是疯了,才想和她成为普通朋友!
他受够了没有立场去过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不能关心她,不能插手她的事,整夜整夜地担心她却又什么都不能做。他想吻她,他想和她拥抱、行贴面礼、做/爱,他还爱着她!
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决定背叛自己。
31. 火热
崔羡鱼醒来已经上午十点多,身侧空空如也。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昨晚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连续播放,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浇灌了,从头到脚都舒展得不可思议,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才起来洗漱。
因为前一天晚上有酒会,她担心今天起不来,提前和公司请好假。所以今天一天她都没什么事。
她从衣柜里随便找了件顾平西的衬衣穿上,光着两条腿,啪嗒啪嗒来到厨房。
顾平西果然在这里。
他们之前住在教师公寓的时候,只要前一个晚上没有节制,她就一定会赖床。顾平西则会遵循着严苛的生物钟早早起来,然后等到十点钟的时候,去厨房给她做一顿早午饭。
这是他们相爱过的痕迹。如此鲜明地烙在了他们的身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窗户洒落,给男人镀上一层光晕。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正在做厚蛋烧,空气中弥漫着鸡蛋的香味。崔羡鱼倚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慢慢漫上心头,有种天荒地老的错觉。
蛋卷煎好了,顾平西去橱柜拿盘子,扭头就看到了门前的崔羡鱼。他目光一闪,清了清嗓子:“还有十分钟,先洗手去餐桌上等着。”
崔羡鱼懒懒地笑了:“你怎么在家里也捂得这么严实?”
已经是六月初的早夏,气温突破三十度,他依旧一身长袖长裤,上半身的扣子死板地扣到最上面。哪有人在家里也穿得像去通勤啊?她笑得像小狐狸,挑衅般晃了晃自己那光溜溜的长腿。
顾平西没有理会她,在壁橱里找了只小巧的盘子,把精心煎制的厚蛋烧放进去。嫩嫩的暖黄色的蛋卷像小雏鸡,入口即化,她最爱吃。
崔羡鱼调戏完心情大好,趁他还在做饭,大大咧咧地参观起他的新公寓。
公寓大概一百多平,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巨大的客厅,采光非常好,基本上都是落地窗。
顾平西是极简主义,又有点洁癖,所以公寓挺大,东西不多,显得空间感十足。为数不多的家具也基本上都是黑白灰,设计简单,实用,唯一的点缀就是向阳处的几盆花草,被他养得很精细。
主卧和书房离得很近,算是他平时呆的最多的地方,所以略微有些生活痕迹,书房的墙全都打通做了书柜,里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地上铺了地毯,关上门,就是个寂静的房间。
侧卧在房子的另一端,大概只有十二三平,空置着,被他布置成了健身房,里面摆了一些健身器材。
奇怪,安安的房间呢?
崔羡鱼这才发现,这个房子干净得过分了,一看就没有小孩子生活的痕迹。难道安安住校了?那总不至于周末不回家吧。
她带着疑问回到餐桌前,顾平西刚好把她的早午饭端了上来。一份加了生菜和虾仁粒的软嫩厚蛋烧、一杯热气腾腾南瓜豆浆,还有两片烤的焦黄的全麦面包。
昨天了累得不轻,看到这份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崔羡鱼立刻觉得饿了。她坐下,心花怒放地拿起叉子,吃了口厚蛋烧。
“真不错,”她心情很好:“你的手艺还没退步。”
“慢点吃。”顾平西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喝着。
“你要吃点吗?蛋烧还蛮好吃的诶。”
“我吃过了,不用。”
这个人的作息规律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每天五点半起来,哪怕昨天他们做完已经是晨光熹微,他也雷打不动地早起健身。崔羡鱼想起他饱满紧致的身材,完全看不出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她低头抿了口豆浆,香醇可口,放了一点点糖,像小孩子的口味。她又想起安安,抬头道:“我刚刚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好像没看到……”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后打断了她。崔羡鱼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林越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中央。
崔羡鱼心虚地捂住屏幕,但为时已晚,顾平西看到了,他的眼神一凉,别过脸。
她起身,去客厅的阳台上接电话。
……
林大公子一般不主动联系她,打电话来绝对是有紧急情况。
她刚接通,那边立刻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怎么现在才接?”
崔羡鱼:“在吃饭。怎么了?”
林越:“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做好准备了吗?”
崔羡鱼:“快说吧,别买关子了。”
林越:“啧……我爸妈下个月回国度假。具体时间还没定,他俩今早给我发的消息,提前给我们打个预防针。”
崔羡鱼倒抽一口凉气:“等等……下个月?他们要去哪儿?”
林越:“回海城这边的老宅看一看,顺便去附近古镇游玩。但我估计游玩是假,奉命监督我们备孕是真。老家伙们这下子是真的想抱孙子了。”
崔羡鱼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林家人太传统,俩人“结婚”还没多久就急哄哄地催生,就跟掐着时间赶任务一样。她本觉得回了国会好一些,哪能想到这家人竟然能追到国内来。
她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等时间确定下来,跟我说一声。”
林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咱俩这下子真的是患难与共了。不过我爸妈还算好应付,别担心,崔羡鱼。”
崔羡鱼:“我知道。”
林越:“那就先这样吧,没别的事。昨天怎么样?做了吗?”
崔羡鱼:“一整晚。”
电话那边的男人低骂了一声,他本想和乔池鏖战,到了酒店浑身上下都洗干净了,那厮临时被喊去出任务。他现在怨气很重,没好气地说了声:“不该问你的。挂了。”
崔羡鱼乐不可支:“祝你好运,Alex。”
客厅离餐厅并不远,顾平西坐在餐椅上,隐约能听到对话里那个低沉的男声,和她声音里的笑意。
他对林越印象很深,优雅风趣的贵公子,能力和家世背景都很强,各方面都与她相配,他们的结合本就是天作之合,而他如今只能当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顾平西的心脏漏跳了一瞬,杯中的咖啡不小心洒落,滴在了腿上,氤氲出一小团银币大小的湿痕。他想起昨天晚上她在自己胸前留下的痕迹,早上起来对着镜子看了许久,她的唇吮吸出蓝莓大小的红痕,在他的胸口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他看了许久,不由得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妒意,她好像爱这副身体胜过他本人。
所以穿上了长袖,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她看不到,他感到安心。
崔羡鱼重新回到餐桌旁,坐下,长长叹了口气。顾平西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似乎没预料到他会开口,崔羡鱼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含糊道:“是林越的电话,他有点事情……”
她该告诉顾平西吗?她知道全世界只有他绝不会伤害她,是全身心都可以托付的人,但是不知为何,她不想让他掺合进她这骗局一般的婚姻里。
林家、崔家、叶汶、交易的婚姻……这是一潭烂臭泥沼,她在其中苦苦挣扎,早已经习惯。他这般光风霁月的人,不该染上丁点纤尘。
她弯了弯眉眼,露出一抹楚楚动人的笑意,转移话题:“今晚我可以继续留下吗?”
顾平西举起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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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那一瞬间崔羡鱼直觉自己会被拒绝,他并不是那种不知节制的人。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缠了他好久,才松口答应她搬进来,开始同居。
可顾平西点了点头:“只要你老公不打扰你。”
“他不会的,”崔羡鱼翘起二郎腿,隔着宽敞的餐桌,白嫩的脚趾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朦胧暧昧:“算上周末,这三天我属于你,嗯?”
她属于他,多么诱人的一句话。他的小腿像是缠上了一条冰凉的白蛇,一点点地将他收紧,偷偷张开獠牙。这三天他们一定会疯狂地做/爱,他会再次背上插足的枷锁,他的人性会愈发卑劣。
而他甘之如饴,他全然沦陷,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占有她,哪怕成为第三者。
“好。”
他听到自己说。
……
下午,顾平西早早出门去学校,准备晚上的课程。崔羡鱼去了趟秦秋池的心理咨询室。
秦秋池下午刚好不算很忙,她给崔羡鱼做了杯冷萃咖啡,俩人在休息室里聊天。
崔羡鱼今天穿了件高领的无袖衬衣,下半身是条紧身牛仔裤,身姿绰约,丰满玲珑。她尝了口咖啡,眉眼尽是舒展。
秦秋池瞥了她一眼:“你不对劲。”
“怎么?”
秦秋池瞥了眼她严严实实的领口,嗤笑一声:“成功拿下顾教授了?”
崔羡鱼对她的观察力表示惊叹。也不外乎被猜出来,她出门前看了眼镜子,自己都忍不住惊叹,那皮肤红润,双眸含情的女人是谁?像一朵被滋润到极致的花。
“嗯哼。”她坦诚道:“我们分开了五年,身体还是如此契合。真好,岁月没有剥夺一切,还留下了一些痛快给我。”
“你这句话像诗一样,真难得。”
秦秋池为她感到高兴,勾起唇角,淡淡地笑:“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应该知道你和林越结了婚。”
“不知道什么关系,我和他解释了这场婚姻是交易,但是他依旧很在意。不过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他不要再把我推开就好。”崔羡鱼垂眸,看了眼杯中沉浮的冰块:“反正年底,我和林越就要‘离婚’了,到时候我就能自由……”
在意是因为爱情,如果不爱的话,谁会在意一个虚假的社会身份?秦秋池看得透彻,但是她也不好说什么,崔羡鱼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亲眼目睹。要是再让俩人分开,她敢肯定,崔羡鱼恐怕很难好好活着。
她举起咖啡杯,与好友轻轻一碰,清冷的目光中难得染上一丝温柔:“一切顺遂。”
玻璃杯碰撞,“叮当”一声脆响,声音悦耳动听。像昨晚顾平西抽去皮带、丢在地上时的声响。他温柔的吻,美好的身体,和深深的律动让她心驰神往,陶醉不已,杯中的咖啡仿佛是醉人的佳酿。
真奇怪,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为什么会有种热恋的感觉?她的脑子里怎么都是顾平西呢?
……
下午七点钟,海城大学的《博弈论》准时上课。顾教授走上讲台。
尽管是最大的阶梯教室,这场选修课还是人满为患。学生们的热情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拿起学生名单,准备点名,目光不经意间朝台下扫了一圈。
掠过某个身影时,视线瞬时凝固了——崔羡鱼久违地出现了。
她依旧坐在第一排的老位置,似乎有些热,指尖勾起衬衣的高领,扇了扇风,露出一小片嫣红,是他留下的斑驳吻痕。
于是,在这个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顾教授站在讲桌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昨天那个的火热夜晚。
32. 妒火
那一节课顾平西的脑子里都非常精彩,昨晚的绵软和冲撞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重播。但没有人看出他的异常,除了崔羡鱼。
他们的目光偶尔相撞,那一瞬间仿佛带着火花,滋啦作响,烧得她心房滚烫。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听到声音,但她肯定顾平西也听到了。
而且,他们一定在想同一件事。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教室。崔羡鱼还特地去了趟洗手间,给顾平西发了条微信:【车库等我。】
顾平西回了一个“好”。
崔羡鱼又回了一个“亲亲”的小猫表情包,那边没有再理她。
她心情不错地打开水龙头,一边照镜子一边洗手。洗着洗着,身后走进来两个女生,叽叽喳喳。
“哎,你说小林能成功吗?”
“我看悬!”另一个女生摇摇头:“顾教授这个人特别老派,肯定无法接受师生恋。”
“我也觉得,但是她喜欢顾教授三年了,都成了执念了,”女生叹了口气:“希望她告白了,就放下吧。”
原来是少女心事。崔羡鱼津津有味地听了个全须全尾,又掏出口红和粉饼,对着镜子补了补妆,收获颇丰地离去。
到了地下车库,顾平西已经在车里等她。她轻车熟路地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子低声启动。
崔羡鱼扭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眉目疏朗,英俊清隽,暖黄色的车库灯照在他脸上,那白皙的皮肤好似莹润的玉。
确实挺招人的。她都有些心痒痒了。
顾平西察觉到她浓郁的目光,不自在地别过脸:“怎么了?”
“刚才下课是不是有女生跟你告白?”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崔羡鱼身子往他那边凑了凑,像只好奇的猫,眼睛亮晶晶:“你怎么回复人家的?”
顾平西当然是拒绝的。他不仅拒绝了,态度也十分严厉,和那个女生说现在她是学生,要端正学习态度。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崔羡鱼“扑哧”笑了出来:“顾教授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不过,的确是你的风格。”
之前她追顾平西的时候,听过比这还难听的话。结果她竟然愈战愈勇,不仅在教室里堵他,还去他家附近各种‘偶遇’,一个女生给他送花送礼物,顾平西虽然一个都没收,却暗暗惊讶于她的厚脸皮,开始对她另眼相待。
顾平西冷冷睨了她一眼:“少幸灾乐祸。今天也有男生看你。”
“哦?我怎么不知道?”
崔羡鱼对别人的目光习以为常,她长得太美,又很会打扮,只要不是死死盯着她,她都不在意。
“坐在你斜后方,从左数第12个。”声音冷冷。
“……”
崔羡鱼愣了两秒,然后反应过来,突然间“咔吧”拆掉安全带,凑过去在他唇角印了一下。顾平西躲闪不及,被她亲了个正着。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唇角,还有那股馥郁的花香,是她颈间最浓郁的味道。
亲完后,她又系上了安全带,勾着唇角倚在了副驾驶座。
“顾平西,你还是这么爱吃醋。”
他看着前方那堵沉闷的厚重的墙,下意识抿了抿唇,濡湿唇角上还残留着她的气味。
像一抹甜腻的奶油。
……
回到顾平西的公寓,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俩个人依次洗了澡,又洗了冰箱里的圣女果当夜宵,简单吃了点。
崔羡鱼洗了头发,她的头发又厚又浓密,每次吹头发都要折腾掉半条命,所以一般都是去外面洗。现在时间已晚,她懒得出门,就把吹风机塞到顾平西手里,让他给她吹干。
这种事情他们之前常干,除了给她吹头发,顾平西还帮她剪过指甲、洗过内衣、揉过肚子。顾平西熟练地坐在沙发上,叉开腿,让她钻进去。然后吹风机响起,一阵暖烘烘的热风吹了过来,他的手指轻柔地插进她丰盈的发丝中。
顾教授做事情很细致,工作上和生活上都是如此。他从小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到十八岁那年老人都去世了,他又和弟弟相依为命。安安那时候还在襁褓里,十八岁的顾平西自己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就要被迫当爹又当妈,把小人儿拉扯长大。
所以他很懂得如何去照顾人。时常让崔羡鱼觉得,从他那里弥补了些许缺失的母爱。
这次也一样,他耐心地帮她吹干头发,又用手指摸了摸发梢和发根,确定头发都干透了,才把吹风机放下。崔羡鱼转过身,猫儿一样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顺势爬到了他的大腿上坐下。
两个人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目光像是交融的糖浆般纠缠着,凝固着,不肯从彼此的脸上挪开。半晌,她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鼻子,然后缩起身子,依偎在他胸前。
顾平西熟练地将她抱好,一只手托住她,另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腰侧,像是在安抚一个午夜梦魇的小孩。崔羡鱼闭着眼睛,安心地枕着他绵软的胸脯,聆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她爱他很多面,教书时严谨认真的样子,私下里体贴入微的模样,但最爱的其实是他当她母亲的时候。不用太多言语就能轻易看透她的脆弱和不安,用温热的怀抱将她裹住,让她像婴儿那样蜷缩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
而他会用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和拍打的节奏一起蹭她毛茸茸的发,那个时候,崔羡鱼觉得这辈子都没有遗憾。
……
周五晚上,连带着周六一整天,他们几乎没有从家里出来。
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崔羡鱼原本准备的2盒套全部都用完。最后一片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有种狠狠做了几百组坐姿髋内收的错觉,腿几乎都废掉了,腰也没好到哪儿去,整个人几近脱力。好在顾平西对此已经熟练,他帮她洗了澡,换了床单,然后才沉沉睡去。
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但是两个人在过程中,其实没怎么讲话。
每一次都像燃尽的火柴,火光无比炽热疯狂,但熄灭之后便是一簇烧干殆尽的冷灰。顾平西像是为了做这件事儿而做似的,偶尔崔羡鱼在十分兴奋的时候,会撞上他带着麻木的眼神,明明也很动情,明明也会紧紧抱着她,凶狠亲密地接吻,但是就是哪里不一样,和过去不一样了。
崔羡鱼疲惫地想,他的眼中没有那种明亮坦荡的爱了。
他或许现在依旧爱她,但是她能察觉到他是痛苦的。每次和她接吻的时候,上床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姿态,像是要把他自己的身体献给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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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前是这样的吗?并不是,之前的他们那么好,他会呢喃着我爱你,我爱你崔羡鱼,他会在结束后紧紧地抱住她,温柔地安抚她,捧着她汗涔涔的小脸,柔声道辛苦了,崔羡鱼。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她在枕头上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不知什么时候背过了身,宽厚成熟的男性躯体像一座大山,将她拒之门外。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还是介意,介意她消失的那五年,介意她的“婚姻”,介意她有了一个所谓的“丈夫”。
真是可悲,明明距离这么近,明明刚刚还在肌肤相亲,为什么他们的心反而越来越远呢?
为什么他们这么爱着彼此,却要经历这样的折磨,他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在一起?
是她,是她把他逼成这样的。
是她把他的人生搅得一团糟,他的尊严和原则都为了她碎成了千万片。
崔羡鱼轻轻地、悄悄地蹭过去,在快要贴上他的枕头时停下,眼睛静静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身影。两具身体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五年来改变的又何止是两个人的年龄?
他们都已经伤痕累累,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人了。
所谓破镜重圆,不过是刻舟求剑。
可是她没办法放弃他,她做不到失去他。她宁愿让痛苦和麻木把他们扭曲成陌生的、丑陋的样子,也好过此生不相见。
……
周日一早。
顾平西依旧五点半醒来,崔羡鱼还在梦周公。
女人宁静的睡颜浸泡在晨曦中,乌黑的发丝洒落肩头,素面朝天的五官带着一丝少见的孩童般的天真。
他静静地看着她,伸手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拨开。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肌肤后,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轻轻抚过那柔软娇嫩的唇瓣。
她似乎有些痒,呢喃了一声,嘴唇无意识地在他的手指上蹭来蹭去。顾平西眉眼柔软,莫名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来。
即使已经为人妇又怎样?
看到她这副模样的,此时此刻拥有她的,是他,而非林家那位少爷。
那位得到的不过是个虚名,是一个虚假的社交身份,是被她利用的假象。而他得到的才是真的,她的身体,她的心,她的气味,她的陪伴。
他才是被爱的那一个。
心里涌上一阵诡异的战栗,刚刚那个想法让他感到兴奋,又有些悲哀,分不清那种情绪占了上风。只知道他像个找回了心爱之物的孩子,本该幸福满足的,可是他为了找回她,已经变得丑陋、面目全非。
崔羡鱼爱的是五年前的顾平西,还是现在的他?
崔羡鱼爱的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品德?
崔羡鱼会不会察觉到他已经跌落神坛,不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顾教授,崔羡鱼会不会和世俗一起唾弃他,崔羡鱼会不会像五年前那样再次丢弃他?
崔羡鱼、崔羡鱼、崔羡鱼、崔羡鱼、崔羡鱼崔羡鱼崔羡鱼崔羡鱼崔羡鱼——
瞧瞧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嫉妒那个在课堂上盯着她看的男生,嫉妒林越,嫉妒这具被她亲吻的肉/体——甚至,开始嫉妒五年前的自己!
真是丑陋。
真令人唾弃。
33. 心动
两个人的关系像是一块平静的跷跷板,微妙而脆弱地找到了平衡。
崔羡鱼每工作日都呆在自己的公寓。到了周五晚上便去学校找他,然后一起回到他那边,共度周末。
顾平西把从车子的备用钥匙给了她,现在她可以直接去车子里等他下课。然后两个人回家、做/爱,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看起来和普通的情侣没什么两样,崔羡鱼也逐渐往顾平西的公寓里面添置自己的东西。比如她的水杯、吊带睡衣、粉色的家居拖鞋、气垫梳子、简单的护肤品。东西不多,但是也塞满了这个空旷的公寓,房间里随处可见她的痕迹。
这让她很满意,也很安心。
偶尔她会接到林越的电话,林父林母下个月回国,到时候打算去住杭城的疗养别墅,他暂时计划带着俩位老人去周边游玩一圈,大概一周。
具体地点还没定,林越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哪里都行,”她想了想:“老人家腿脚不便,就近的几个古镇都不错,还有温泉。”
“我也这么觉得。那我来安排?你提前把假请好。”
“好。”
对话就此结束。没有别的寒暄,也没有聊起别的话题。他们不过问对方的生活,也不插手对方的私事,像是一个普通朋友。
饶是如此,崔羡鱼还是无端生出一丝罪恶感。所以她每次接林越的电话,都会特地跑到客厅的阳台上去。
不想让顾平西看到,哪怕她和林越根本没有什么。
可她和顾平西现在,算什么?
床伴?地下情?还是复合的情侣?
她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因为这个关系的界限太模糊,说是床伴,又不那么纯粹,他们见面并非只为了上床。说是情侣,但是那份爱又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
她在微信上和秦秋池讨论过。秦秋池问她:【你想要什么关系?】
崔羡鱼:【五年前那样的关系。】
秦秋池:【这不可能。崔羡鱼,五年很漫长,足以改变一个人。你和顾平西都不是五年前的那副模样了。你要知道这一点。】
崔羡鱼:【我知道。所以我是不是要满足现状?】
秦秋池:【你现在快乐吗?】
崔羡鱼:【应该是快乐的……?】
她重新回到了顾平西身边,他们每周都可以抽出三晚两天的时间住在一起,像普通情侣那样亲密无间。只是这份关系无法给她那么多安全感,她的快乐像镜花水月。
秦秋池:【快乐就好。其他的不要想,先快乐,再圆满。】
先快乐,再圆满。
人活一世是多么辛苦啊,圆满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奢望。所以当下让她快乐,何不珍惜当下?人生已经难得快乐了。
秦秋池活得通透,崔羡鱼也豁达。顾平西自尊心很强,又古板保守,对自己的要求极其严苛。让高岭之花放下身段回到她身边,心路历程不亚于烈火烹油。
他一定很爱她,才会选择这么做。所以,她不能逼他太紧。
而且,她这次一定不能再伤害他了。
她会好好爱他,让他慢慢放下芥蒂,治愈他那颗伤痕累累的真心。然后,他们会像五年前那样,真诚而又刻骨铭心地爱着彼此。
崔羡鱼踩着拖鞋,啪嗒啪嗒来到了书房前。顾平西关着门在里面写论文,一上午都没出来。她突然很想他,迫切要见到他,轻轻拧开门。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书架前,指尖摸索过一排排书脊,似乎在找某本书,灿烂的阳光顺着男人的宽厚的肩膀倾泻而下。
她走过去,轻轻贴住他的后背。顾平西身体一僵,扭头看她:“怎么了?”
“过来看看你在干嘛。”
顾平西扶了扶金丝框眼镜,声音没什么起伏:“在查资料。”
书房里密密麻麻全是他的书籍,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浸泡在其中的男人也浑身都是书卷气,偏偏身上的肌群结实性感,抱起来很厚很暖和。崔羡鱼身子一闪,钻进他怀里,后背贴着凉冰冰的实木书柜,仰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他垂下眸子,看着她,无声地问她要干什么。
她也无声,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那双漂亮清秀的眸子顿时暴露在她面前。然后,崔羡鱼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
周一,忙碌的一天格外漫长,终于熬到了下班的点,张贝在群里发了个定位,喊上崔羡鱼和许嘉敏一起打卡。
她们三个人偶尔中午一起吃饭,成了饭搭子,于是拉了个群叫“吃垮德盛”。许嘉敏一开始对这个群名还诚惶诚恐,担心被领导看到。结果这几周高强度加了几天班后,她已经无所畏惧,逐渐开始在群里放肆辱骂公司的一切。
张贝对此点评:【味正了,你现在是个地道职场人。】
成为职场人,先从辱骂公司开始。恨天恨地恨一切,领导同事上天堂。许嘉敏显然已经进阶了,德盛的职场磨练了她,帮她脱去了学生时代最后一层单纯的皮。
崔羡鱼点开群里的链接看了眼,是家居酒屋,新开业,环境和菜品都不错,她很满意。
张贝:【但是亲爱的们,我可能要晚几分钟下班,突然有个邮件要发,吐了。】
许嘉敏:【我也要稍微晚几分钟……】
崔羡鱼:【那我先过去占位置。】
张贝:【好哇,爱你】
许嘉敏:【麻烦羡鱼姐啦。】
崔羡鱼每天准点下班,部门同事已经见惯不怪,并且在她的号召下,不少人也跟着她一起到点就走,她在部门里的人缘竟然因此变好了。
到了日料店,里面已经有不少食客,她占到一个四人的方桌,等了约莫十分钟,张贝和许嘉敏便到了。三个人为了晚上这顿,中午都是随便应付的,现在饿得前胸贴肚皮,拿起菜单就框框点。
京葱鸡肉、烤鸡心、烤提灯、明太子烤翅、鹅肝小牛排和牛舌是必点,张贝又加了一份和牛寿喜锅,许嘉敏点了份大份鳗鱼饭,三个人分着吃。崔羡鱼刚拿到热乎的薪水,豪横地加了份刺身拼盘。酒水也是要喝的,居酒屋的服务员力荐他们家的生啤,于是又各点了1.4L的超大杯。
不一会儿,热乎乎的烤串上来了。三个人埋头吃了几口,肚子里稍微有点东西,才举起啤酒,碰了碰。
啤酒口感绵密,带着一股小麦的香气,入口有些刺激,成功地激活了被工作摧残的味蕾。三个人都眼前一亮,舒畅地叹了口气。
张贝:“果然周一还是得喝点。”
崔羡鱼:“最近忙不忙?”
张贝:“别提了,马上校招季了,我上周就没有九点前下班过。”
她给崔羡鱼看了眼自己的黑眼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真想跟那些大学生说,快逃!别来啊!来了就是我这个下场。”
许嘉敏深有感慨,她虽然满脸胶原蛋白,也没黑眼圈,但是整个人已经染上班味,眼里没光了:“我上周开了60个小时的会,你们敢信吗?”
崔羡鱼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我们嘉敏也辛苦了,整个部门的人都使唤她,开什么会都叫上她。”
许嘉敏委屈巴巴地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小猫似的。
张贝看到不止自己在受苦,心里感到些许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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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起酒杯:“再碰一个吧。祝我们早点经济自由,早点退休,再也不上这破班了!”
“咣”一声,玻璃杯清脆碰撞,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气泡从杯底升腾而上。
不管在哪里,食物最抚慰人心。一口热乎的饭菜,一杯醇厚的酒酿,就能把一天的疲惫和坏心情一扫而光。崔羡鱼身体不好,很少饮酒了,偶尔和朋友们这样喝一次,心情非常舒畅。
她打开手机,给顾平西发了条微信,是她们吃饭的照片。顺便问他在干嘛。
顾平西不一会儿回了她:【刚刚下课。打算去吃家常菜。】
崔羡鱼:【我也想吃了。周五带我去吃呗。】
顾平西:【好。】
顾平西:【你喝酒了?】
崔羡鱼:【只有一杯啤酒。】
顾平西:【晚上回去注意安全。到家了跟我说一声,我手机一直开着。】
崔羡鱼:【知道啦顾教授,放心吧顾教授。】
她捧着手机,笑得眉眼温软,张贝打趣:“干嘛呢你,和你老公聊天呢?”
崔羡鱼笑了笑,没解释:“跟他报备一下。”
“卧槽!考虑一下在场的两位单身狗好吧!”
张贝已经三十二岁,母胎单身,从小到大连恋爱都没谈过。她这个人风风火火,脾气爆,也有男生示好过,最终都无疾而终。
但她也不着急。海城到处都是单身的女人,这座城市很包容,就算一个女人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人会在意。
许嘉敏这时候红了脸,眼睛眨了眨,有话想说。崔羡鱼笑了:“话可不能说太早,我们嘉敏可是青春正好。嘉敏,最近有男生在追你吗?”
两位姐姐纷纷看了过来,许嘉敏害羞地点点头:“也不是追啦,是我遇到了比较心动的人。”
有八卦!张贝眼睛一亮:“谁?咱们公司的吗?多大?帅不帅?”
许嘉敏老实坦白:“不是咱们公司的,年纪应该比我大,长相嘛,我觉得蛮帅的。”
“有照片没?”
“没有,”小姑娘摇摇头:“其实是上周的事啦,我那天有些低血糖,本来想去便利店买点吃的,结果没撑到店里就不行了,直接栽到了他身上……”
许嘉敏还记得那一阵天旋地转,她本以为要迎来生硬的地面,可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被人稳稳地接住了。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他扶着她就近坐下,去便利店给她买了瓶果汁。她一口气喝到底,终于感觉好了些,抬头跟男人道谢。
先前头晕眼花,没看清男人的脸,许嘉敏这才发现他长得很好看,约莫三十岁出头,五官英俊,棱角分明,一身挺括的西装却没打领带,看起来洒脱不羁,还有几分风流倜傥。
“果汁多少钱,我转你吧。”许嘉敏说。
“举手之劳,也没多少钱。”他不肯收。
“要转的,”她不知哪儿来的执拗,大着胆子道:“不然我心里过不去。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男人听到这话,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掏出手机,把二维码递给她。俩人加上了微信。
“你都有他微信了,赶紧看他朋友圈呀!”张贝两眼冒光:“说不定有自拍呢!”
对哦。
许嘉敏这才反应过来,打开微信,点进那人的头像看了一眼。结果很失望,那个人最近没发照片,朋友圈空空如也。
“可惜了。”张贝没看到帅哥,很遗憾。
崔羡鱼也好奇地瞄了眼,觉得那人的头像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但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了。
34. 情人
到了周五,崔羡鱼和顾平西约好,去吃家常菜。
家常菜照常营业,在夜幕中像一颗莹黄的小火苗,看着人心里热腾腾的。俩人一进店,老板娘就热络地迎上来:“好久没见你俩一起来,我都有点想崔小姐了。”
崔羡鱼眉眼带笑:“确实是好久没来了,今天特地缠着顾教授,说什么都得来吃一顿。”
上次已经很久了,那时候两个人还是“普通朋友”,顾平西铁面无私地要和她划清界限。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一时间她有些感慨,抬眸看了眼顾平西。
他似乎想到了一起去,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分开,沉默胜似千言万语。
怪不得总说造化弄人呢。
那时候抱一下都抗拒的男人,今晚将和她在一张床上水乳交融。
那顿饭崔羡鱼吃得很香,她不爱吃的胡萝卜都挑了出来,给顾平西吃。顾平西才不惯着她,又夹一筷子胡萝卜放进她的碗里。她生气,却乖乖吃了干净。
崔大小姐再无法无天,顾教授就是能管住她,很神奇。
一旁的老板娘看得笑眯眯,给两个人送了一份鲜杨梅。
“上午刚从山上摘下来,送给你们二位尝尝,”老板娘道:“女孩子吃了皮肤好,养颜!”
“那我得多吃点,”崔羡鱼捻起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又圆又大,一口塞进嘴里,酸甜爆汁,新鲜极了。她冲老板娘举起大拇指。
“真好吃!杨梅果然还是得吃新鲜的。”
“吃不够还有,崔小姐本来就漂亮,吃了更漂亮。”
“是吗?”崔羡鱼眨眨眼睛,看向顾平西:“顾教授,我有变漂亮吗?”
顾平西闻言,筷子一顿,下意识抬眸,一头撞进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暖黄色的灯光下,她的眼神动人多情,像一泓清澈冰凉的山涧,浸泡着他小小的身影。
她将脸故意凑到他面前,红唇微勾:“怎么不说话?”
“顾教授这是被你迷倒啦!”
柜台那里传来老板娘爽朗的笑声。
顾平西的确被她迷倒了,别过脸,红了耳垂。这个人常年面不改色,情绪隐藏得极好,唯有在她面前藏不住心事。
真神奇。
他可以让她吃下不爱吃的蔬菜,她也能让他心动昭然若揭。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爱彼此呢?
崔羡鱼心想,他们简直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灵魂与真心都掺杂着对方的血和肉,注定要与彼此纠缠一生。
吃完饭将近晚上十点钟,黑夜浓稠,万籁俱静。
崔羡鱼熟练地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扭头对身侧的男人道:“以后每个周五都来这里吃饭,怎么样?”
她和老板娘特别投缘,一个晚上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顾平西耳边好似养了两只小麻雀。他看在眼里,故意吊她胃口:“你喜欢吃哪道菜,我可以烧。”
“我喜欢吃你。”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大腿,顾平西无情地将她的手挪开。她又放了上去:“顾教授~”
顾教授睨了她一眼。
“我不是嘴馋这家店的菜,”她温声道:“只是和你一起在这里吃饭,有家的感觉。”
这家不起眼的小店像一个世外桃源,他们有专属的座位,菜里有烟火气。在狭小的店面里,他们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肆无忌惮地做一对爱侣。
店内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顾平西身上时,崔羡鱼总会想到白头偕老。
于是她眼巴巴地看着顾平西,几秒钟后,男人终于松口。
“好。”
……
他们之间有了隐秘的约定,给崔羡鱼一种链接更紧密的感觉。
于是她开始对周五格外的期待。时间匆匆忙忙。很快到了下一个周五,她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穿着一身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脚踩一双细带高跟鞋,满怀期待准备下班,却被临时拉去开了个会。
来到海城大学的时候已经八点半,顾平西已经下课,这回轮到他在车库等她。
崔羡鱼脚步匆匆,掠过漆黑一片的校园,往车库的方向走。路上遇到了好几个穿着学士服的女生,正在打卡拍照。
已经到了六月底,大四的学生迎来了毕业季。原来今天刚好是毕业典礼,她一时间有些感慨,大学好似已经离自己很远了,有时候翻开毕业时的相册,她都认不出那个画着欧美妆还漂了满头金发的女人是谁。
那个时候她是人群的中心,是留学生里的风云人物,身上的各种绯闻流言多不胜数。崔大小姐的心思也不全然不在学习上,她呼朋唤友,身边云集了一批爱玩又放得开的富二代,一起去给喝酒购物、度假蹦迪,花起钱来毫不手软。
那个时候的崔羡鱼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就像秦秋池说的那样——她外表是美艳的,心是空的。她喜欢人群簇拥的热闹,喜欢花钱如流水的满足感,喜欢纸醉金迷喝得昼夜不分的洒脱。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时常觉得自己连公寓门口的流浪汉都不如,她时常亢奋得跟一群朋友飙车酗酒,时常把自己关在家里憔悴成一盘烂树根。
直到她遇到了顾平西,她爱上了他干净的领口和整洁的衬衫,她的人生变得像他的衣物那般体面、规整。而他在目睹某次叶汶对她的伤害后,毅然决然地留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说要当她的妈妈。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顾平西了。
她就算是一滩烂泥,一条吸血藤蔓,也要死死缠住他。否则她会下地狱的,她的人生会被叶汶彻底摧毁,生不如死。
一路心神荡漾地来到车库,突然有人从身后喊住了她。她扭头一看,是谢默。
少年脸上泛着红晕,眼神明亮,身上隐隐有一丝酒气。
“羡鱼姐,你怎么在这里?”
崔羡鱼打量了他一眼:“你喝酒啦?”
“嗯,今天我们宿舍聚餐,马上要各奔东西。”谢默慢吞吞道:“我们忍不住喝了点。但是不多,我只喝了三罐啤酒……”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崔羡鱼不想让顾平西久等,说罢正要离开,谢默却突然喊住了她。少年清秀的五官浮现出些许可怜的姿态,让人联想到被雨水打湿的小狗。
他结结巴巴地说:“羡鱼姐,我、我其实一直有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给我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就好。”
崔羡鱼大概能猜出来谢默想说什么。少年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他无非喝了点酒,壮了点胆,又因为毕业的离别让他总想做些大胆的事情祭奠逝去的青春。但是她今天不巧,她没那个时间陪小孩子过家家。
崔羡鱼微微蹙眉,认真道:“小默,你喝醉了,先回去休息。今天我们之间不适合谈话。”
她本想说得含蓄些,给他一些情面。但她还是低估了男人的本性,她的一份薄面,在他眼里变成了温柔。这份温柔令他愈发迷醉。
晚风送来了女人身上馥郁的花香,谢默想起第一次见到崔羡鱼的时候,他那时才十二岁,在美国读初中,因为瘦弱矮小被几个白人同学欺负。19岁的崔羡鱼出现了。
她那时候已经上了大学,个头很高,像女神一样呵斥着欺负他的男生。那几个男生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她身旁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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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护花使者,个个都是人高马大,此时刚好抓住机会在女神面前逞英雄,挥着巨大的拳头往几个男生脸上招呼。
男生们吓得树倒猢狲散,小谢默得救了。
在那时候的谢默眼里,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崔羡鱼好似女神,漂亮,热辣,正义。伸手把他扶起来的时候,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快点长个,以后揍回去!”,那抹笑容明艳极了,像一颗种子似的占领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那颗种子在这十年里生长、发芽,并未如他所愿般夭折,反而愈发茁壮,化为了少年心中的执念,所有的女生都不如她,所有的女生都不是她。他默默追随着她的身影,搬到她的公寓附近居住,只为遥遥看她一眼。记下她男友的特征,努力让自己往她喜欢的模样改变。他染过头发、健过身、学了西班牙语又学了拉丁语,她身边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那些男人都没法让她停留,那些男人没一个配得上她。
后来她大学毕业回国,他也刚好初中毕业,回国读了高中,自此一直留在国内,把一颗暗恋的心小心翼翼地藏在她看不到的角落。
谢默知道她不喜欢他,自己配不上她。但是,如果她肯看自己一眼的话……
哪怕只有一眼,哪怕只有一瞬间,这十年的暗恋,也值得了。
“我只说完这一句话,求你了羡鱼姐,”小默脸颊通红,声音带着一丝哀求:“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发誓……”
崔羡鱼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车库,无奈道:“你快说。”
谢默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羡鱼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无可比拟的。”
果然是这件事。她猜的丝毫不差,只不过没想到,他说得那么诚恳,反而令她觉得有一丝沉重了。崔羡鱼挤出一抹客套的笑来:“但是我已经结婚了小默,谢谢你喜欢我。我们不可能的。”
说罢,她转身要走。谢默的心脏空了一块,一阵冷风吹过来,心脏泛着冰凉的痛楚。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追了上去,他扯住了崔羡鱼的挎包,声音卑微:“姐姐,可我喜欢了你十年。”
她头也不回地将包扯了回去:“松手,谢默。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怎么才算后悔呢?看着她交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看着她搬到顾平西家里,看着她在美国结婚……他却永远都走不到她身边。一颗心碎了成千上万次,终于粉身碎骨了,如今他把尸骸捧给她看,她却不屑一顾。
都是他太懦弱,所以永远都迟了一步,永远走不进她眼底!
谢默的眼底满上一层薄薄的泪水,执拗地盯着她:“林越前几天和我爸吃了顿饭,我看到了你们两个的照片。姐姐,我嫉妒他,我嫉妒得要疯了。我不在乎,我不需要名分,我只要姐姐能够略微想起我,在你心里为我留一处位置就好。”
“你喝醉了。小默。”她叹了口:“别为难我好吗?你现在让我感到很难堪……”
他的手却越攥越紧,眼里一颗颗掉下来,挂在腮边,委屈极了:“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姐姐,我只是想……我只想陪你身边,哪怕只是情人,哪怕你心里没我,只要偶尔想起我就好……”
这个人真是疯了!崔羡鱼有些无奈,她好话坏话都说过了,还是不知好歹。她有瞬间真想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正扭头观察周围有没有摄像头,身后突然亮起车灯,“啪”地一声将浓稠的黑暗瞬间驱散。两个人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看去。
一辆漆黑的七系轿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车灯明亮,将二人暧昧得拉扯照得无处可藏。崔羡鱼瞪大了眼睛,像是触了电,瞬间将谢默一把甩开。
35. 冷战
被甩开的一瞬间,谢默打了个激灵,好像终于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吸了口冷气。
天呐,他刚刚说了什么鬼话?!
他怎么能这么无礼,这么低劣,这么粗鲁!
谢默感到一丝绝望,脑袋竟沉重地抬不起来,再也不敢直视崔羡鱼的眼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凑着这具身体里为数不多的勇气,颤抖着道歉。
可是对方似乎根本没听见。
崔羡鱼只留下决绝和慌乱的背影,窈窕的身影在空气中晃出迷蒙的光晕。于是,谢默的那句“对不起”像夏季的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他站在灯光下,影子被拉的很长,长得无边无际,长得寂寞不已。那一瞬间,他的酒突然醒了。
“嘭”地一声闷响,车门被人打开,又关上。
少年被月光推了一把,慌不择路地逃走。
……
到了车上,崔羡鱼下意识要解释,顾平西拦住了她的话,平静地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她好似被掐住了脖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顾平西。”
“嗯?”
“你怎么了?”
男人平稳地开着车,缓缓驶出校园,神情像是一抹被刮平的墙面。
“我很好。”
崔羡鱼看着那张坚不可摧的假面,心跳如雷,一股莫名的不安慑住心魂。她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很远——酒会那晚,他们闹得面红耳赤都没有这种感觉。但凡是此时此刻,他们宁静地坐在车内,一臂之隔,却仿佛离了十万八千里。
他为什么没有表情?不生气?不嫉妒?也不问她为什么。
“谢默他只是……”
“我都听到了,崔羡鱼。”顾平西淡淡道:“从他说他爱了你十年开始,全都一清二楚地听见了。只是你们太投入,没有看到我。”
崔羡鱼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处停脚,她呼吸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现在,生气了?”
遇到一个红灯,车子稳稳停下,两个人的身子都被惯性推得晃了晃。
男人侧过头,看向她,目光带着几分漠然:“你希望我怎样?”
崔羡鱼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你刚刚都听到了,难道不在意他的话吗?”
“我不是你的丈夫,崔羡鱼,”他的唇边略微浮现出些许冰冷砭骨的笑意,像一把薄薄的匕首切进了她的骨关节:“我没有立场做出你期望的任何反应。”
换句话说,他和谢默的立场有何不同?他甚至没有谢默的勇气,无法那么坦然地说“我不介意名分,哪怕当你的情人”。该死的道德感几乎要将他撕碎了。
这些天饮鸠止渴,他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过对自己的唾弃,此时那些唾弃终于将他整个人撕碎了,他看到了谢默丑陋的爱,发现自己的爱也同样上不得台面。
所以,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嫉妒?又有什么立场让谢默离她远些?
她名义上的丈夫只有那位林家的少爷,他和谢默都是罪恶滔天。
崔羡鱼完全没意料到他会这么说,甚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和小默不一样。顾平西,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是你的丈夫,也不是你的男朋友,崔羡鱼,”绿灯了,顾平西发动车子,声音一字一顿:“你不用和你的情夫解释这些。当然,硬要为我考虑的话,下次最好不要当着我的面,我不喜欢竞争上岗。也不要让我闻到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有洁癖。”
这句话彻底将崔羡鱼点燃,她突然发现一条深不见底又鲜血淋漓的沟壑。这条沟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只是她忽视了,她得意忘形,以为在床上拥有了他,搬到了他家里,他们就能重回五年前。
但是现实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顾平西是怎样高傲的人?他折下这颗头颅,却依旧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她!他心中始终芥蒂,始终在折磨自己——为这份感情感到羞耻,为亲吻她、和她做/爱感到羞耻,为他们见不得光的感情感到羞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种怪异的疏远感都解释得通了——难为他屈尊降贵,所有的亲吻与缠绵原来全是错觉。
她的心好似在滴血,比那日他要掏出手机和林越坦白时更痛。因为他让她感到陌生,他们分开的这五年,彼此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陌生模样,她一直以来的痴心妄想碎得一干二净。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再回不去了!
眼底顿时一片酸涩,却干枯得挤不出一丝泪来。她脱力般看向窗外,一个故作平静的男人和一个极力强求的女人。他们共在一辆车上,他们在这段爱里饱受折磨,他们都不肯放手,却又不肯让彼此好过。
突然间,她笑了,笑得浑身都发抖。顾平西看了她一眼,她红着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又诡异的弧度,轻声道:“你这样伤害我会让你自己好受些吗?顾平西,我死也不会和你分开的。”
顾平西也笑了,像是痛极反笑,这种万箭簇心的感觉竟然有几分痛快。
窗外的夜色如坟墓般冰冷,被隔绝在车窗外。
他说:“好。那就不死不休。”
……
冷战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这是他们相遇之后的第一场冷战。
那个周五的晚上他们什么也没做,彼此背对着睁眼到天亮。周末的两天也完全视对方为无物,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生硬而刻意地假装对方不存在,连睡觉都睡在边缘,生怕触碰到彼此的身体。
同床异梦,不过如此。
崔羡鱼察觉到他们的关系像是一层薄冰般摇摇欲坠,布满裂痕。她每呼吸一次,裂痕似乎都会加重,如此脆弱不堪。
本以为等到年底就好,年底她会和林越彻底结束这场虚假的婚姻,她可以把他再追回来。但是现在看来,她已经没有多少自信。
五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地间隙如此之大,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究竟有多恨她?
如果不弄清这些,这道鲜血淋漓的沟壑会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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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昔日美好的回忆和爱会被慢慢消磨殆尽,这是她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
如此压抑地过了周末,公寓内的气氛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除了一些必须的对话,其余时间都是各自沉默。
到了周日傍晚,崔羡鱼在厨房给自己做咖啡,听到玄关的动静,出来瞄了一眼。
顾平西西装革履、穿戴整齐地打算出门。崔羡鱼愣了愣:“你要出门?”
“开会。”
“什么时候回?”
他提着一只小行李箱,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果然,顾平西说:“后天。是兴市的一个学术会议。”
兴市在海城附近,高铁大概一个小时。是场短途差旅。
“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她捧着凉冰冰的咖啡,心里泛着一丝同样的凉意。
顾平西淡淡道:“抱歉,忘了。”
想起来的时候,高铁还有三个小时发车,差旅APP给他发了提示弹窗,他才记起出差的事。
但是记起来又怎样?这两天,他们几乎没有说一句话。他们都需要时间来让自己冷静。
顾平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冷静机会,索性自顾自地收拾好行李,打算出门。但崔羡鱼的反应让他有些迟疑,她端着咖啡出来,表情有些难过。
她是个敏感的人。
她可能确实爱他,但身边永远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他算什么?算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他不计较,只是做到了为人情夫的本分。
这不是很好吗?他不是很尽责吗?为什么她会那么受伤呢?
再说,她也曾一声不吭丢下他五年!
顾平西想到这里,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匆匆把鞋子码好,转身便推门离开。
“嘭”地一声,大门从外关上,公寓顿时空旷得了无人烟。崔羡鱼像是站在沙漠的正中央,浩渺的寂寞像碎沙一般将她淹没。
过了几秒钟,她抬腿跑去客厅,爬在落地窗上往下看。看了好几分钟,始终没看到顾平西离开的背影,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他估计直接开车离开了。
有时候他们两个人还挺像的,伤害对方的手段都一摸一样,只是她更狠一点,离开了五年,他只离开两天三夜而已。
那个晚上崔羡鱼没有睡好。尽管她睡在两个人的大床上,依旧觉得很寂寞。睡到一半醒来,她去厨房接水喝,客厅的电子表显示是凌晨两点钟。
喝完水,她回到卧室,打开顾平西的衣柜。衣柜现在被她霸占了一半,顾平西又拿走了两套衣服,因此他的衣服更少了。她抽出一件他常穿的衬衣,抱在怀里,挪到床上。
他的枕头、他的衬衣全都有他的味道。崔羡鱼把衬衣和枕头一起抱在怀中,脸颊埋进去,让那好闻的薄荷香味包裹着她的全身,她才有几份安全感。
但还不满足。
漫漫长夜,空旷的沙漠中央。
他们这周什么都没做。
没有拥抱,没有接吻,也没有好好地相爱。
36. 守身
崔羡鱼周一上班的时候收到了林越的消息,林父林母明天中午到海城机场,届时俩人一起去机场接人,当天启程去杭城的疗养别墅。
她之前已经请好了假,所以周二上午干脆没去公司,直接提着行李去了机场。林越人已经到了,这位贵公子依旧风度翩翩,只是脸色有些憔悴,看起来心情污糟。
“怎么了?”崔羡鱼哒哒哒踩着高跟鞋,来到他面前,笑得不怀好意:“你该不会怕你爸妈吧?”
“我怕他们干嘛?”林越嗤了一声,将飞行员墨镜推到头上,露出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我和乔池吵架了。”
“哎哟,后院着火了。”
林越没理会她的调侃,这几天的火气憋在心里也难受,他索性都说给崔羡鱼听:“他侦查能力也太强,直接把我手机密码破解了,就这还不够,还把我所有的聊天记录都看了个遍。让我解释Keith和Neil是谁。我说是客户,他不信……”
“所以Keith和Neil是谁?”
“我在美国和加拿大的男朋友啊!管他什么事!”
“那乔先生知道了吗?”
“知道了,所以周末我们大吵了一架,他说我骗他感情,”林越冷笑:“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什么叫欺骗?我也就回国呆几个月,谁当真谁是傻逼。”
崔羡鱼看着他满脸愤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自己本身也是一地鸡毛——这次林父林母回国,要在国内呆一个月。目前的安排就是先去疗养别墅住几日,再去海城附近找个山林吸氧,然后回到海城,把老宅子打理一下,最后返回美国。
老人们刚来,她肯定得陪着,疗养别墅加上周边游,差不多要一周。这一周她都回不了海城,也见不到顾平西。
但是和顾平西的不告而别不同,她今早把自己要离开一周的事情和他说了。他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好。”
别的竟再也没说了。
已经分开了三天,然后又要分离一周,满打满算他们有十天都见不到彼此。虽然这十天对于五年来说,并不算什么。
崔羡鱼在对话框里打了一行字,但是想了想,最终还是依次删掉,退出了微信对话。
没过多久,林父林母便出来了。这次除了两个老人以外,家里的保姆刘阿姨也跟着一起来了。刘阿姨从年轻起就开始照顾两位老人,对他们的生活作息了如指掌,林越也是她亲自看着长大的,因此林家也把她当作家里的一份子。
林越往崔羡鱼身边站了站,熟练地将手揽在她的肩头,冲三个人挥了挥手。
“爸!妈!这边!”
林父满头银发,个头很高,面容严肃,看起来很有中式家长威严。旁边的林母就和善多了,林越的长相大多随了她,都是看起来很亲切好接触。一看到俩人,林母就笑弯了眼睛,冲俩人点点头。
“飞十几个小时,你俩身体还好吗?”林越接过两只大行李箱,语气恭敬:“要不要先在附近休息一晚?有一家五星酒店还不错……”
“不休息,按计划来,”林父严厉地瞥了眼林越,“一身懒骨头,满头歪脑筋,我看你这辈子难成大器!”
这话还是收敛着的,因为崔羡鱼还在,林父没能骂出更难听的。但林越也是出于好意,林母安抚般拍了拍林父的胳膊:“头等舱还是挺舒服的,我们还睡了一觉呢,别担心。”
她又对崔羡鱼道:“小崔也来了?今天没耽误你上班吧?”
“不耽误,已经和领导请假了。”崔羡鱼笑着走到她身边,亲昵地挽住林母的胳膊:“听说叔叔阿姨要来,林越上周就派人去打扫度假别墅了,他那么认真,我也不能拖他后腿,毕竟你们难得来一趟,我们做小辈的做好万全的准备都是应该的。”
林父听到这番话,面色稍霁。林越感激地看了崔羡鱼一眼,带着几个人朝地下车库走去。
……
杭城的疗养别墅藏在一座山里,从海城驱车大约两个小时便到了。
这座山人杰地灵,有好几座清净的古寺,还有一汪天然温泉,因此很多富人在这边买了地盖了房,时常来这边避世。
林家的别墅在绿荫环绕中,门前是宽敞的水泥马路,一路开到山中,便能看到别墅干净玲珑的身影。这个别墅非常大,虽然只有三层,但是占地面积却有900多平,客房三十多间。水龙头一拧开就是优质山泉水,浴缸里接的都是天然地下泉,不用热水器就有三十五。另外配备了专业的健康团队和营养专家,悉心照顾林父林母的起居。
到了地方,两个老人最终扛不住时差,先去房间休息。林越去安排晚膳,崔羡鱼没什么事干,先去泡了个汤。
她和林越住在三楼的套间,套间其实是两间单独的客房合二为一的,中间有一扇大门隔开,互不干扰。她的房间是朝南的那一个,光线充足,大床松软,二十多平的大浴室里有一个圆形的按摩浴缸。浴缸里已经提前放好温泉水,淡淡的硫磺味道迎面而来。
她脱去衣服,浸入水中,将脑袋枕在浴缸边缘,惬意地长叹一口气。
泡了大概十分钟,四肢有些酸软,水汽蒸腾着她的脸颊,让她有些昏昏然。于是她在昏过去之前从水里出来了,擦干净身体,对着镜子开始抹身体乳。
镜中的女人明艳动人,身材成熟丰满,纤腰长腿,肤白似雪。
滋润的身体乳涂上去,细腻的皮肤顿时嫩如羊脂,散发出一股淡雅的茶香。只是腹部一处狰狞的疤痕破坏了这无瑕的美感,为了遮盖而纹上去的刺青,也无力藏起那刺眼的缝合痕迹。
那是五年前,在美国时留下的疤痕。她曾经为此挣扎过,拼命拒绝过,但是一切都无能为力。她被关在叶汶的私人别墅里,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一想起那噩梦般的半年,崔羡鱼顿时又有些痛苦。她掏出手机,本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却习惯性地点开顾平西的对话框。
两人的对话止于上周五下午,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也没有发过一条消息了。
想起他们现在的关系,她有些迷茫,像是走在迷雾之中。他貌似很不开心,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耿耿于怀,而她也需要时间来收拾人生的烂摊子。
该怎么办呢?他们该怎么办才好?
对着对话框兀自出神了片刻,大门突然被人敲响。刘阿姨的声音响起:“崔小姐,晚饭快好了。请您到餐厅用餐。”
崔羡鱼应了声“好”。
算了,他既然想冷静,那就冷静一段时间。等她下周二回去了,再找机会和他坦诚谈一谈。
崔羡鱼收起收起,换了身新衣服,下楼去吃饭。
……
顾平西是下午返程的高铁。回到海城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他拖着行李箱,来到地下车库,直接开车去了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彭暨的父亲先前中了风,这几天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了,从ICU搬了出来。于是彭暨立刻给父亲办了转院,把他转到了海城来。
今天就是转院的第一天,各种乱七八糟的手续很多,彭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这个人死要面子绝口不提找人帮忙,顾平西和粟梅自然是知晓他这个脾气,私下约好去市一院探望。
顾平西五点多到了病房,刚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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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就听到了彭暨的声音。他一边和医生沟通父亲的病情,一边安抚他母亲的情绪,让她不要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看到顾平西出现后,彭暨的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兵。
他大步走过来,伸手拍了拍顾平西的肩膀:“你来了?”
顾平西风尘仆仆,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有水果也有补品,价格都不菲。他把东西放好,开门见山地问:“手续都办完了吗?”
“办完了,粟梅上午就到了,帮了我大忙,”彭暨看了眼桌子上的礼品:“你买这玩意儿干嘛?那么贵,我爹也吃不了。”
“给你和许姨吃,许姨上了年纪得补补身体,你就别客气了,收下吧。”
话说到这份上,彭暨也就没再推辞了。许姨感动得红了眼睛,又怕彭暨说她哭哭啼啼,赶紧用手背擦了擦。
就在这时,粟梅从外面进来了。她手里提着一只四层的不锈钢饭盒,看到顾平西后,又惊又喜:“明明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到。”
“你吃饭了吗?我打了些饭,不知道你要来,也不清楚够不够……”
现在刚好是饭点,粟梅去医院食堂打饭了,她按照三人的分量打的,没想到顾平西也来了。许姨见她着急,连忙从包里掏出几张红票子:“这附近有好多家常菜,要不让彭暨带你俩去吃吧。小梅忙了一天也辛苦了,明明又带了这么贵的东西,这顿饭许姨请你们。”
“附近有家潮州菜不错。”彭暨拿起车钥匙:“走吧,咱们出去吃。”
粟梅把饭放到桌子上,说她肚子不饿,待会儿回学校食堂可以吃点。顾平西也说没关系,他中午吃饭晚,现在也还好。
海城的治疗费比老家高了两三倍不止,彭暨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怎么好让他请客吃饭?见俩人态度坚决,许姨也不好勉强,打算去食堂再打一碗饭。
顾平西问了下粟梅食堂的位置,自己去打饭了。
彭暨和许姨要看护病人,不好离开病房,粟梅又忙里忙外了一整天。他自己去最合适。结果人刚出门,粟梅突然拍了下口袋,惊呼一声:“饭卡还在我这呢!”
许姨道:“快去给他,没走远呢。”
小姑娘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追了上去。病房“咣当”一声关上。许姨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突然间笑了一声。
彭暨瞥了母亲一眼:“想起啥开心事了?”
“没什么,我就觉得小梅这姑娘真不错,”许姨满目慈爱:“从小看着她长大,知根知底,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帮忙了,手脚也勤快。”
“您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彭暨道:“但先说好,我对小梅没有别的意思,她和小玥差不多大,我把她当亲妹妹。”
许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这臭脾气,人家小梅要是嫁进来,指不定得受多少气。我还心疼呢。我就是觉得她和明明刚刚站在一起挺登对的。”
彭暨听到这话,冷笑一声。他妈不知道顾平西和崔羡鱼的事,也不知道这个情种子已经没救了。崔羡鱼离开的那五年,他曾经想过撮合顾平西和粟梅,但是这个人守身如玉连母猫都不肯养。现在崔羡鱼回来了,粟梅就更无可能。
毕竟这个人喝到胃穿孔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嘴里还在喊着崔羡鱼的名字——她到底去了哪,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要他了……
彼时的彭暨目睹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爱的极致。
他心如刀绞,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远离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因为一个女人,沦落到如这般下场。
37. 老鼠
顾平西长腿一迈,转眼就下了楼梯。粟梅一路小跑也跟上了,却怀着某些不可说的念头,隔了一段距离,捏着饭卡,静静跟在他身后。
食堂在另一栋楼的一层,要想过去需要先到一楼大厅,然后再穿过一条链接长廊。
人潮汹涌,她跟在顾平西身后,远远地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幻想时间可以就此停下,她可以这般遥遥地注视他直到地老天荒。可惜天不遂人愿,到了一楼大厅,顾平西突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起来。
粟梅吓了一跳,立刻躲在柱子后。
他的手机在闪烁,好像来了通电话。男人环顾四周看了一圈,也只有外面的花坛比较安静,于是转身出了大厅,快步朝花坛走去。
粟梅紧随其后,听到了他低沉的一声“喂?”
那声音不带感情,也不带情绪,冷漠得像一块寒冰。
是谁的电话呢?
应该不是羡鱼姐吧?
她曾经见到过他和崔羡鱼相处的样子,崔羡鱼完全不把他的脾气放在眼里,而那么冷若冰霜的男人,竟也有温柔的一面,时常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这通电话,会是谁呢?是谁让他露出如此厌恶而不耐烦的语气?
……
顾平西听到电话那边的女声时,下意识皱紧了眉头。他的回应几乎毫无感情。
“什么事?”
女人咳嗽了几下,声音沙哑,不复之前的沉稳洪亮:“我给我儿子打电话,非得有事?”
“儿子”——
这两个字像匕首一样刺痛了顾平西的心,他仿佛喘不过气来,深吸了几口气,在夜色下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现在正忙。”
“忙什么?如要帮助的话,和我说。”
“不劳您大驾。”
女人笑了笑,又咳了几声,一旁有人关切地问:“周总,要不先喝药……”
周丽娅拒绝了:“待会儿再喝。我先把正事说了。”
到底是血脉至亲,顾平西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没事,前些天去爬山,染了风寒。”周丽娅不服老,已经60岁了依旧热衷户外,平日里工作不忙的时候,就和驴友们出去旅行,爬山、滑雪、潜水样样都来,她生性就不安于宅内,痴迷于挑战自我极限。
“七月份回家一趟吧,我有些事情要交代,”周丽娅道:“最好是在七月十五号前,我十六号要去川西徒步。”
“你要占用我的时间,却还让我迁就你的安排?”顾平西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抱歉,我没时间。你那里也不是我家。”
周丽娅笑了笑:“和你爹那死脑筋真是如出一辙。不过没关系,你不愿意回家,那我就安排一个包厢,咱们母子俩边吃边聊。地点就在海城大学附近,这下子总方便了吧?”
顾平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了,指尖捏紧手机,泛着清白。
周丽娅是三年前找上门来的,她自称是自己的母亲,拿出她与父亲的合照当证明。其实根本用不上合照,她保养得宜,眼角有了几根皱纹,但依旧很年轻,父亲钱包里珍存了一张女人的照片,顾平西一眼就知道是她。
那个女人,生下自己后为了荣华富贵,毅然与丈夫离婚,一去不复返的女人。他的童年充斥着对母亲的思念和痛恨,这种复杂扭曲的感情在父亲当着自己的面自杀时达到了顶峰。
因为她,他对所有的女人敬而远之,他厌恶女性的爱慕和触碰,他害怕女性的青睐和追求,每每有同龄的女人向他示好,他都会想起父亲吊死的模样——那个昔日高大的男人挂在一根粗糙的绳子上,嘴里吐着舌头,身体下方是一张只有三个字的遗书,失禁的排泄物滴滴答答地漏在上面。
“你妈妈是爱我的,不然她怎么会和我生下孩子呢?那时候我甚至买不起房子,我们一起住在十五平的出租屋里,厕所、厨房和起居室都在一起……”父亲时常说:“她肯定是爱我的,只是被的男人骗了感情,你等着吧明明,等你四岁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那时候顾平西才三岁,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四岁。结果第二年生日,妈妈依旧没有回来,父亲的心病更严重了,他开始酗酒、抽烟,乱发脾气,像一头骨瘦如柴、精神失常的狮子。
顾平西也是那个时候被接去爷爷奶奶家的,邻居发现他三天没吃饭,在扣大门上黏对联的浆糊吃。爷爷奶奶送他上学,他本就比别的孩子更早慧,识字念书后,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恩怨,也明白父亲空有一腹才华却不堪承担家庭的重任,母亲离开他或许也有原因。
但是他一直期望母亲可以回来,就像沉香学了一身本事,最终劈开华山与母亲团聚。他只要做个乖小孩,成绩好,又听话,母亲一定舍不得不要他。
在某个暑假,父亲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家吃顿晚饭。顾平西回到家里,看到餐桌热乎乎的饭菜,欢欣鼓舞地把书包放下。
那天父亲特别温柔,关心着他的学习和他在爷爷奶奶家的适应情况。到了晚上,还给了他零花钱,让他出去玩。他和附近的孩子打成一片,彭暨是孩子王,带他去河边捡石子,打水漂;刚刚上幼儿园的粟梅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二人身后,惟妙惟肖地学大人说话:“明明哥,你妈妈嫁不要你了!”
顾平西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爸爸说,你妈妈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要你了。”
“不可能!”
于是小少年含着泪回家,问爸爸是真的吗?妈妈真的不要他了吗?父亲听完,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抚摸着顾平西的脑袋,说先去洗澡吧,他把热水烧好了。
顾平西去洗澡,一边洗一边害怕得流泪。他的脑海里都是粟梅那句“不是你妈妈了”。这怎么可以呢?他的妈妈怎么能不要他呢?她把他生下来,就是要当他妈妈的呀!
洗完澡出来后,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书房的门紧闭着。顾平西已经不再流泪了,他冷静地处理了自己的情绪,回到侧卧里,闭上眼睛睡觉。
凌晨两点多,顾平西突然醒了。
夜色一片寂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老鼠的动静,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奶奶说见到老鼠要打死,不然会偷吃家里的粮食,还会把书啃的乱七八糟。而那个声音就在隔壁,顾平西拿起自己的拖鞋,推开侧卧的门,悄无声音地靠近书房。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声音逐渐清晰。
老鼠就在书房里。
他鼓起勇气,“哗啦”一下拧开大门,呼呼的夜风从没关紧的窗户里倾泻而出,抚开了他的额发。而在房间的正中央,父亲的身影吊在天花板上,风吹得他摇摇晃晃,那根感叹号似的绳子摩擦着房梁,咯吱作响。
外面的路灯洒进屋内,照亮了父亲垂下来的、青白色的拇指。
原来不是老鼠。
那是顾平西第一次清楚地看清父亲的拇指。
“明明哥?明明哥?”
一阵冷风吹过,坐在花坛上的男人回过神来,撞入海城繁华忙碌的夜色。粟梅不知道何时走到他身旁,隔着一段距离,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顾平西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像沉默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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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凝固在花坛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粟梅小心翼翼地又道:“食堂六点半关门,你抓紧过去吧。”
“我知道了。”
男人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粟梅把饭卡递给他:“这个忘记给你了。”
他道了声谢,接过。
“明明哥。”
他脚步微顿,转身,看到粟梅蹙着秀眉,依旧满是担忧:“你真没事?”
他站在风里,一身黑色西装,几乎要融入夜色中去。明明就站在自己眼前,粟梅无端觉得,她离顾平西很远很远,他身边筑起了一堵生人勿近、密不透风的城墙。
“我没事,”他淡淡道:“外面闷热,你先回去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风把他的西装下摆吹得鼓胀。粟梅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心想如果是羡鱼姐,她会怎么办?崔羡鱼肯定会追上去,大胆热烈地捉住他的手,饶是他皱眉也不松开。
但是她不敢,她甚至没有勇气站在顾平西身侧,她哪里都比不上崔羡鱼,所以明明哥不会爱上她的。
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她,只是他的教养让他藏得很好。
可惜她知道,她都知道。
……
顾平西当天很晚才从医院回去。
他和彭暨给护工打下手,帮彭父擦了擦身子,然后又给市一院的熟人打了个电话,帮忙给彭父安排了一个单间,第二天就能搬进去。
彭父年纪并不算大,平日里自尊心也强,给他擦身体的时候,老人的眼神有几分痛苦。显然人还是有意识的,只是除了眼珠子其余部位都动弹不得,搬进单间会好一些,至少擦身体的时候没那么难堪。
离开的时候,彭暨一直把他送到了车库。上了车,顾平西降下车窗,对他说:“少抽点。”
彭暨最近抽烟抽得很凶,因为父亲的缘故所以压力太大,每天都成包地抽,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他笑一声:“你小子怎么比我妈还啰嗦?”
“也少在许姨面前抽。”
“知道。”
“你今晚要留下来看护?”
“嗯,我买了张行军床,到时候睡我爹旁边。转院第一晚还是得有人守着,担心他不适应环境。”
顾平西点点头:“行,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赶紧回去吧明子,都快十一点了。”
顾平西和好友道别。
车子很快驶出地库,驶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海城的夜幕总是棕红色的,璀璨的霓虹灯将这座城市映照得灯火通明,是人类文明对大自然的挑衅。但是这些繁华都与他无关。他在夜色中疲惫不堪,脑海里错综复杂地想起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许姨的,有彭暨的,有粟梅的,有医院里各种滴滴作响的仪器,也有周丽娅的。
唯独没有崔羡鱼。
他们依旧在冷战中。
车子在公寓地下车库听好,熄火,关灯。
他没有立刻离开,打开手机,刷了下朋友圈。先刷到了林越的,发了张绿意盎然的风景,看样子似乎在山里,还有一张生活照。照片里的崔羡鱼一只手举起斟着白葡萄酒的酒杯,另只手托着鹅蛋脸,笑得灿烂俏皮。
崔羡鱼给这条朋友点了赞,留言:为什么把我拍的这么傻?
林越:哪里傻?瞧着挺聪明啊,智商得有60吧,及格了。
崔羡鱼:你给我等着,我这就下楼!
底下有好几条留言在大喊虐狗,还有几条在祝俩人99。顾平西点开图片,放大了崔羡鱼的笑脸,一边心痛如绞,一边不知不觉地跟着她,也笑了起来。
38. 低头
后面几天,顾平西又往医院跑了几次。彭暨问他是不是最近挺闲,他想了想,崔羡鱼不在,他好像的确有些无所事事,像是在大海里漂泊的船,没有停靠的港口。
那五年是怎么过去的?他已经回忆不清楚了。他的人生总是轻易被她占领。
周一晚上粟梅也来了,三个人去附近吃了顿饭,彭暨买了单。回去的时候,听到救护车呜呜作响,他们刚好走到急救大厅附近,看到那救护车停下,从里面抬下来一个鲜血淋漓的担架,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从车上扑下来,边哭边踉跄地跟上。
粟梅不小心看了一眼,立刻吓得脸色惨白,担架上好像是个姑娘,和她差不多大,腹部好大一个口子,血肉模糊。彭暨立刻挡住她的视线,拍拍她的胳膊:“别看了别看了,心惊肉跳的,晚上睡不着。”
匆匆一瞥,满目猩红。粟梅脚跟发软,赶紧跟在彭暨身后,走着走着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平西落在了后面,他看着那急救中心的方向,慢了他俩一步。小姑娘忍不住喊道:“明明哥,咱们快回去吧。”
顾平西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来。
回去之后又呆了一会儿,陪许姨说了说话,时候就差不多了。这回彭暨去送了粟梅,顾平西自己开车回去,结果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急救中心,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四面八方满是匆忙的脚步声。
生死离别在这里变得尤为明显。
彭父的看护病房里大多是生活无法自理的人群,气氛压抑得如一潭死水。急救中心则是兵荒马乱,短短几分钟就看到了另一只横冲直撞的担架,沿途一路洒下淅淅沥沥的血水。
他又想起傍晚那匆匆一瞥。
担架上的女人和崔羡鱼差不多大的年纪,腹部被剖开一道残忍的伤口。而崔羡鱼的伤口几乎在同样的位置,那里绽放出一朵艳丽的大丽花,她不肯告诉他来由,但每次他吻上去,她都会颤抖着把他的脑袋推开。
恍惚之间,担架上的女人变成了崔羡鱼,他的后背顿时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呼吸急促起来。
急救中心的氧气似乎被他一个人吸光了,脑海里的残忍景象依旧如烙印,挥之不去。他走出门外,站在苍茫夜色之下,满目迷茫,没有归处。
这时,他又遇见了那个从救护车上下来的中年女人。
她左右两只胳膊都被人馋着,两条腿像泥巴,满脸泪痕:“我女儿啊……我女儿啊……你才27岁,你怎么能丢下妈妈啊,妈妈以后这么办啊……”
哭声一路远去,像一阵古怪的香气随风稀释。顾平西好一会儿才回神,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
“喂,顾教授?好久不联络,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电话了?”
“张医生,这么晚打扰了,有个私事我想咨询一下。”
“不打扰。您说。”
顾平西组织了一下语言,片刻后才平静开口:“请问什么手术需要在腹部侧上方开刀?最长的缝合疤痕约十厘米左右。”
那边沉吟了一会儿:“这个疤痕我没有亲眼见到,仅根据你的描述判断,大概率是开腹手术,比如肾结石、肾肿瘤。如果是女性的话,也有可能是宫颈切除,不过那个伤口要稍微靠下。怎么,认识的人生病了吗?”
“朋友做的手术。她没告诉我细节,我想多了解一下,帮她养养身体。”
那边笑了几声:“能让顾教授这么上心,看来是位很重要的朋友。别担心,现在医学水平已经很发达了,就算是大手术,只要术后护理到位,安稳度过伤口恢复关键期,一般都不会落下病根。但动了刀子肯定多多少少伤到元气,顾教授如果担心,做点日常食补即可。”
“明白了,多谢。”
“不客气。”
通话结束,顾平西来到车库,把车子开了出来。苍茫的夜色如流水般在头顶翻涌着,车子一路缓缓行驶,许久才回到家中。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很可怕的噩梦。崔羡鱼睡在他身边,他习惯性地将她抱在怀里,却摸到了一手潮湿,睁眼一看,是滑腻的鲜血。
“崔羡鱼,崔羡鱼!”
他紧张地喊着女人的名字,可她怎么都醒不来,像是死去一样安静地侧躺着。直到顾平西掀开了被子,才发现她的的小腹在流血,整张床单,整个床都泡在了她的血水里,床褥吸得饱胀。
第二天一早醒来,顾平西额头满是冷汗。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眩晕了好一阵,才有力气抬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很凉,很干燥。没有湿答答的鲜血,也没有崔羡鱼。
……
七天过得很快,崔羡鱼跟着林父林母在别墅里享受了五天,又开车去附近的山里徒步,吸氧、出汗,泡了泡当地的天然温泉。
林越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也有很多俩人的合照,她都发了朋友圈。发的时候没有屏蔽顾平西,她知道他会看到——有一夜失眠,她看到顾平西给她的一条朋友圈点了赞,结果下一秒就立刻取消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声不吭去出差的是他,一句问候一条消息不发的也是他,为什么在凌晨三点多翻她朋友圈呢?
分开真的能让人冷静下来吗?
好像不会,她觉得那条沟壑还在,并不会因为暂时的远离而消弭,反而愈发分裂。
爱情是容不得裂缝的,出现裂缝的爱情迟早要坍塌,只有裂缝愈合了,他们的感情才会坚不可摧。而愈合一条裂缝,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一起努力呀。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算在床上再眯一会儿。
结果刚关掉闹钟放下手机,顾平西的电话就来了。
崔羡鱼摁了接听,清了清嗓子:“一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儿?”
那边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也是刚醒:“你怎么样?”
“我好好的呢,在大自然里吸氧,还泡了好几个天然温泉,感觉皮肤都变好了,”崔羡鱼问:“你声音咋回事,感冒了?”
“没有。刚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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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因为老人家醒得早,所以早餐也吃得早,这几天崔羡鱼的生物钟也被调教一番,每天晚上九点睡,五点起。
现在天还蒙蒙亮,她走到床边打开窗户,一阵清爽的晨风灌进来,吹去了沉闷的睡意。
看着窗外苍翠的竹林,她慵懒道:“刚起来就跟我打电话?你该不会梦到我了吧。”
“嗯。”
破天荒地承认了,这让她反而措手不及。崔羡鱼顿了顿,扯出一抹笑:“我猜猜,是春梦?”
“我梦到你变成一匹小白马,抢着要吃我手里的胡萝卜。”
崔羡鱼最讨厌吃胡萝卜,她觉得那玩意儿有一股怪味,到嘴里就得吐出来。她撇撇嘴:“就算变成马我也是不会吃胡萝卜的,别痴心妄想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无端地,这模糊的笑声令崔羡鱼心头一软,思念开闸放水,咆哮而来。
她身体倚在窗前,看着竹林上方蛋白色的天空,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破壳而出。山风穿过簌簌作响的竹叶来到她面前,将她纷乱的额发吹拂干净。
他们将近十天没有相见了。
怎么不思念呢?她想他厚实温暖的怀抱,总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可以蜷缩在他身上做一个卸下伪装的孩子;他接吻时虔诚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他不苟言笑却柔软的唇,明明是冷冰冰的人,却总能给她炽热滚烫、满怀爱意的吻。
她突然有些后悔,这些天不肯低头。
明明自己离开了五年,不是吗?她把他毫无来由地丢下五年,回来后又生硬地将他留在身边。他那么光风霁月的人,感到痛苦、煎熬是正常的。她怎么就不能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呢?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呀。
可没等她开口,顾平西突然唤了声她的名字,声音温和。
“今天几点回来?”
“在这边吃了午饭,大概下午三点多到家,”她道:“我今晚去不了你那里,明天得上班,我得好好休息。”
“嗯,好。”
一阵沉默。
轻轻的呼吸声隔着漫长的距离传递到对方耳内,明明隔着通话,但是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机贴近耳朵,好似依偎着彼此的脑袋,耳鬓厮磨似的。
好像没什么话说了,又好像一肚子要说。但是那些话,只能面对面说,隔着手机算什么呢?他们迫切地想见到彼此,这样才能缓解思念给舌尖带来的焦渴。
“等你回来后,我们谈谈吧。”崔羡鱼松了松语气:“开诚布公、毫无保留地谈一谈。”
“好。”
“那就这样,等我回去再……”
“崔羡鱼。”
他突然开口。崔羡鱼一顿:“怎么了?”
“出差的事情,抱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哑意:“我们以后可以吵架,但是再也不冷战了,好吗?”
一阵清风吹过,吹得她鼻子瞬间酸了一下,崔羡鱼伸手摸了摸鼻尖,点点头。
“好。”
39. 和好
夏天的天气多变,早上一片晴朗,到了中午又下了瓢泼大雨,高速路滑,出了车祸,堵车好几公里,车子像海参一样缓慢蠕动。
到了海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林越先顺路送崔羡鱼回公寓,再送林父林母去郊区老宅。到了公寓,老两口很是好奇,凑在窗前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写着“想去家里坐坐”。
但是公寓只有崔羡鱼在住,根本没有林越的生活痕迹,一进去绝对露馅。于是崔羡鱼一下车,林越一脚油门起飞,不给老两口灵机一动的机会。
林大公子人前风流倜傥,如此仓皇失措实属少见,一起相处这七天,崔羡鱼算是发现了,林叔叔就是林大公子的七寸,世界上只有他能拿捏住他,一个冰冷失望的眼神,就能让林越惊慌不已。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都有弱点。
她也有。
崔羡鱼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上了电梯,摁下12层。没多久就到了,电梯缓缓向两侧打开,她的七寸站在门前,与她四目相对。
男人高大的身影倚靠在门旁,长腿窄腰,西装革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迎面撞上他滚烫的眼神,小腹没出息地酸了一下。
他像是要将她吃掉。
顾平西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像是暗藏着汹涌波涛的平静海面。她走到门前,伸手摁下密码,可手指竟然微微发颤,密码错了好几次。
第三次的时候,背后突然一热,他的身体覆盖了上来,从她另只手中接过了行李箱。崔羡鱼打了个激灵,浑身像是被电流过了一遍,一股温热的泉水从小腹处潺潺流淌。
“忘记密码了吗?”
他的唇碾在她的耳后,沿着外耳的轮廓慢慢向下,温热的吐息从她的发梢间穿梭。
崔羡鱼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吱呀”一声将门锁打开,整个人连带着箱子瞬间被托起,塞进了屋内,
又是“嘭”一声,大门在面前关上。她被男人用结实的手臂死死箍住,整个人几乎要嵌在他身上。另只手松开了她的箱子,虎口卡住了她的下巴,拇指沿着她的唇瓣摩挲。
窗外是灿烂的余晖,屋内没有开灯,没有拉窗帘,零星的阳光钻过厚厚的窗帘,给客厅带来些许朦胧的光亮。他们的视线再灰褐色的房间里胶着,像两片单面胶面对面粘在了一起,光是这漫长的凝视,都暧昧得让人双腿发软。
崔羡鱼被他托着下巴,仰着头,唇瓣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她的身体好像被抽取骨头,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便萌生出想要融化在他骨血里的冲动。那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湿漉漉、雾蒙蒙地盯着他,张嘴含住了他的拇指。
下一秒,手指被他抽开,他送上了他的唇。
该怎么形容这个吻?宛如久旱逢甘霖般通透、燥热、解渴。狭小的玄关勉强容纳下男人高大成熟的身躯,他靠着大门,怀里抱着他的女人,低头凶狠地撬开她的牙关,将她的舌尖从自己领土中拽出来,掠到他的领域去。崔羡鱼只觉得自己要被他拆开四肢吞吃入腹,耳畔边尽是唇舌搅动的黏腻声响。
像是一团烂泥,从手中脱落坠地,在指隙间留下淅淅沥沥的痕迹。她就是那摊软烂的泥浆,她把他整个人都拽进了污糟的沼泽里,浑身上下都是和她一样的肮脏了。
可是只是接吻,还不够。
十天的空缺,十天的思念,冷战遗留的刺痛和委屈,并非一个缠绵的深吻所能化解。她依偎在他温暖宽厚的怀中,身体像蛇一样在他手心扭动,蹭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落下了点湿润斑驳的泥痕。她在告诉他,更多,她要更多,更深,更亲密。于是拇指在她的牛仔裤上摩挲,慢慢探了进去。
崔羡鱼吐出一口长气,双手狠狠抓住他的手臂,一根暴起的青筋抬头吻了吻她的掌心。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颤声开口。
“两点整。”
“那岂不是等了三个多小时?”
顾平西点点头,空出来的另只手捧着她的脸,温柔而又细碎地吻着她的五官。从眉眼到鼻尖,从鼻尖到嘴唇,她温顺地依偎他的掌心,白嫩的脸蛋染上一层旖旎的嫩粉色。
“傻子……也不知道给打我电话。”
顾平西贴着她的唇角,轻哼一声:“我猜你不方便。”
确实不方便,她坐在林越的副驾驶,后排就是他爸爸妈妈,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接他的电话。
崔羡鱼吃瘪,夹了下他的手指。他低笑,胸膛的震动蔓延到她身上。崔羡鱼不知道有多想念他的笑声,从电话里就思念难耐,如今真真切切的听到了,更是无法忍受,一边往他身上蹭,一边搂住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
她张嘴,含住了他的镜框,往后一仰,他的眼镜被她摘了下来。然后就这样叼着他的眼镜,她微微颔首,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额前渗出一层薄薄的香汗,像一只挑衅的眼镜蛇。
一瞬间,顾平西脑海中有什么弦崩掉了。
崔羡鱼的这副模样,会被他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一辈子都无比鲜明。
于是另只手将人一揽,从背后摸索到她的上衣拉链,“刺啦”一声拉了下来。她顿时抖了抖,像只鹌鹑一样缩起肩膀。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嗡嗡嗡——嗡嗡嗡——”
顾平西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眼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手机,来点人显示是林越。
“你丈夫的电话。”
说罢,他松开手。崔羡鱼获得了久违的自由,双腿竟然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她捡起手机,匀了几口气,才接听:“喂?”
“亲爱的——”
假惺惺的声音。
“亲爱的你烧饭了吗?”
林越这几天一直在用这个声线和她讲话,当然是当着父母的面。所以崔羡鱼立刻反应过来——林父林母也在。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静:“还没呢,怎么了Alex?”
“爸妈坐车有点累了,晚饭想在咱们家吃。你待会儿要不去买点菜?我记得冰箱里没什么菜了。”
崔羡鱼立刻头皮发麻,在客厅里走了一圈:“等下……有点突然……”
林母的声音传来:“小崔不方便吗?那要么就下次吧,这回也是我们突然想来,没提前和你们商量。”
“伯母,没有不方便……”她看了眼倚在门前的顾平西,对方漆黑的眸光正紧紧地盯着她,让她有些口干舌燥:“你们大概还有多久到呀?我正好去买点菜。”
林越瞥了眼导航,刚刚也没走多远:“差不多十分钟。”
“好的。那我在家里等你们。”
电话挂断,崔羡鱼立刻看了眼玄关处的某人,深吸一口气:“顾平西……”
“要赶我走?”
他眸色很深,像是氤氲着一场阴云。崔羡鱼纠结地看着他,迟迟开不了口。但是越犹豫越坏事,他们十分钟就到了,留给他离开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两个人才刚见面……这么一折腾,他该不会又要生气吧?
崔羡鱼瞥了他一眼,商量的语气:“这个公寓不大,伯父伯母估计吃了晚饭就走。到时候我去你家找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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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第二天不去上班了?”
“上,可是……”她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在他松散的领口上。她走了过去,伸手将他领口的褶皱抚平,鼻尖在他的下颌处蹭了蹭,沾染些他身上的味道:“可是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顾平西伸手,将她散散地抱住:“我去主卧。”
“主卧?”
“一般去别人家里做客,不会随便参观主卧,那个房间是屋主人的隐私,不是待客的地方。”
这倒是真的,林父和林母也是很有边界感的人,他们一起在疗养别墅住的时候,因为她和林越的房间都在三楼,两个老人连三楼都不去。他们肯定不会随随便便闯进主卧里的。
“那你岂不是也不能去?”崔羡鱼挑眉。
“我是你的客人吗?”顾平西反问。
她坏笑着,不说话。顾平西捏了捏她的鼻子,把她后背上的拉链“嗖”地拉了上去。
……
果然,十分钟后,林父和林母过来了。崔羡鱼提前给两个老人准备好了客拖,给林越准备了双男士拖鞋。
这个男士拖鞋是给顾平西买的,这次刚好给林越用上了,林大公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她低声道:“只是买来备用,还是新的。”
林越别无选择地穿上。
俩人个头都很高,林越一米八三,顾平西一米八七,所以拖鞋略大了一些,但是肉眼也看不出来。到了屋内,林父林母虽然好奇的四处打量,但是的确很有边界感,除了客厅、厨房,哪里都没去。
他们对厨房很感兴趣,打开冰箱一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除了一些冷饮和沙拉,几乎没有什么备菜。林母对林越嗔了一下:“家里的冰箱时刻都不能空了,冰箱满了,家里才有烟火气。”
“我俩喜欢下馆子。”林越把外套随手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再说了,我也不会做饭。”
“我就知道。”她瞪了眼回到沙发上老神在在的林父:你们男人也该学着下厨房。现在女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不是来给你们当保姆的。”
崔羡鱼打了个圆场:“伯母,我已经喊了个超市的配送,还有两三分钟就送到了。这回买了不少菜,估计一周都够吃了。”
“你们年轻人爱下馆子,我们能理解。但是家里还是得备点吃食,”林母语气和蔼了许多:“自己做的总归更干净。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请个阿姨,钱我和老林出。”
“不用不用,忙得过来。”
两个人本就是假夫妻,要是花对方爸妈的钱,可真的说不过去了。就在这时,林母瞥了眼站在落地窗旁上无所事事的林越,突然问她:“你们的客卫在哪儿?”
崔羡鱼指了指走廊:“倒数第二个房间就是。”
“你带我去吧。”林母冲崔羡鱼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有话要说。
崔羡鱼起身,跟在身后。
客卫离客厅比较远,就在客房的隔壁,斜对着主卧。崔羡鱼把人带了过去,结果林母往门前一站,笑盈盈道:“小崔啊,刚才当着那俩男人的面,伯母没有问你。有个事情我想跟你求证一下。”
“伯母您说。”
“你和林越已经结婚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孩子,我想问下是什么原因?”她和蔼道。
话音落地,主卧突然传来一声“咯吱”声。像是有人在地板上走动。崔羡鱼顿时如芒在背,额头冒了些白毛冷汗。
“没什么原因。”她干巴巴地解释:“我们比较随缘。”
林母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又追问:“那你们过夫妻生活的时候,还在做措施吗?”
40. [锁] [此章节已锁]
崔羡鱼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很想拉着林母钻进客卫,进去把门一关俩人想怎么聊怎么聊。可林母不想进到厕所里,她守在门前,距离主卧不过一门之隔,问她和林越的夫妻生活。
崔羡鱼敢肯定顾平西能听到。而且他现在绝对在偷听。
“有时候戴。”心一横,她决定先应付眼前的局面:“伯母,我知道家里想要孩子,我们俩也在努力……”
“实在不行,我教你一个法子,保准灵,”林母笑了笑:“我就是这么怀上林越的。”
“什么法子?”
“我跟你说,你们结束后,在腰下面垫个枕头,然后呢让林越给你放一首儿歌。小朋友都喜欢听儿歌的呀,不想听歌,讲讲儿童故事也可以。而且一定得是男孩子听的故事,你懂吧,他爷爷那边想要重孙,必须是男孩,女孩子嘛虽然也很好,但到底要嫁人,以后不好继承家业的……”
崔羡鱼脑袋简直要爆炸了。她感觉被迎面喷了一脸的封建糟粕,心里憋着火气发不出来,脸上还得对长辈陪着笑。幸好林越发现情况不对,把她喊去客厅吃葡萄,否则她差点就要喊救命了。
“记得啊,垫个枕头,腰抬高点,然后放儿歌讲故事。”林母生怕她忘记,跟在身后叮嘱:“今年你们得加油呀!”
加不了一点……
崔羡鱼快昏过去了。
等到林母把饭烧好,菜都端到桌子上,她和林越才发现林父林母这次来吃饭,其实是一场鸿门宴。
这顿饭从一开始就波云诡谲。林父和林母左右夹击,丝毫不给俩年轻人喘息的机会。一会儿聊起明年的宝宝属相好,从天而降小福星。一会儿谈起林越的表弟比他晚结婚,但老婆肚子已经有了动静。如果是男孩,老爷子可能会把考虑把继承人交给他。
林越目前已经进了林氏集团的核心管理层,也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但根基还不稳固——家里的老头子特别注重传宗接代,所以继承人的子嗣也是重要考量之一。说到底,公司得姓林,这个姓氏比一切都重要。刚移民到美国的时候也曾经被当地的地头蛇打压,林氏差点覆灭,但最困难的时候,老爷子也没提过要卖公司,他把林氏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说到底,你才是他最精心培养的长孙,只要你和小崔加加油,老爷子肯定还是偏向你们的。”林母给俩人各自夹了只鸡肾:“两个人那么年轻,身体又那么好,只要有心,肯定能要上孩子的。”
林越当然知道孩子的重要性,不然也不会精心设局和崔羡鱼演这出好戏。但是他绝不会生小孩,原因无他,他觉得传宗接代是男人最令人作呕的欲望,为此骗一个无辜的女人,死了会下地狱的。
所以在今年,他必须得把继承人的位置坐稳了,跨国基金这一仗必须得打得漂亮。
林越一口把鸡肾塞进嘴里:“我知道,您放心,我俩只会超额完成任务。”
“那就行,”林母又看了眼崔羡鱼:“小崔也辛苦了。到时候林家不会亏待你。”
崔羡鱼挤出一抹干巴巴的笑来。
这时候,林父突然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茅台酒,给崔羡鱼倒了一杯。
崔羡鱼立刻站起来,拦住林父的胳膊:“伯父,您这是……”
他把她的手拨开,酒倒满,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小杯:“我们林家的家训,第一条就是‘诚信立身、正道立业’。崔小姐,这杯酒喝了,就是一言九鼎。我先干了。”
说罢,他仰头将茅台一饮而尽。崔羡鱼捏着小小的酒杯,仿佛是捏着一团火,灼得她指尖滚烫。她看了眼林越,林越冲她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仰头正要饮尽。林越夹着的鱼肉突然掉回了盘子里,一瞬间酱汁飞溅,崔羡鱼的身上这件雪纺衬衫顿时污糟一片。
“哎呀,真不好意思。”林越起身,将她手中的酒杯抽走,拿了张餐巾纸塞她手里:“瞧我这手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亲爱的,快擦擦干净。”
崔羡鱼顿了顿,低头擦了几下,油星已经渗透料子里,很难擦干净:“抱歉,我得去换件衣服。”
林父冷冷看了眼林越,没说什么,直接坐下了。林母和蔼道:“没关系,快去吧。”
于是崔羡鱼便离席,去了卧室。林越似笑非笑地捏起自己的酒杯,冲父亲举了举:“我替她喝。咱们自家人的事,别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
……
她一回到主卧,便看到顾平西正坐在桌前,翻看她的时尚杂志。听到动静,男人转过身,惊心动魄地瞥了她一眼。
“我进来换身衣服。”她伸手够着后背的拉链,吃力地往下拉。顾平西起身,站在她身后,帮她把拉链“刺啦”一声拉下。
顺手把她的上衣也脱掉了。
“多谢。”崔羡鱼侧过脸,脸颊在他指尖蹭了蹭。
脱掉上衣,里面就一件贴身的内衣,白色的蕾丝花边,包裹着两坨呼之欲出的柔软。她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走到衣柜前,挑着衣服。顾平西顺势坐在床边,看着她举起一黄一蓝两件上衣,问他:“哪件好看?”
顾平西认真思考:“蓝色更衬你。”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听你的。”
于是把上衣穿好,扣子也一粒粒扣上,她对着梳妆镜照了一下,便打算离开。就在这时,男人撑在床上的手抬起一只,慢条斯理地摘到了金丝眼镜,“扑簌”一声丢到了床中央。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一股粘稠旖旎的味道油然而生。
大门紧闭的卧室内,身材姣好的女人,和成熟精壮的男人,一张洁白饱满的大床。摘掉眼镜后的顾平西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英俊,而那锋芒又带着一丝别样的蛊惑,生涩的,自然的,朴素的蛊惑,像甘蔗的甜而非提取的糖精,他每一粒扣子都扣得好好的,但是崔羡鱼就是知道他在邀请自己品尝已经熟透的身体。
崔羡鱼下意识看了眼大门:“他们还在吃饭,我得赶紧……”
顾平西淡淡道:“我为你准备了礼物,你可以先拆开看一看。”
“什么礼物?”
他没说话,垂眸看了眼自己饱满紧实的胸部。一股酥麻的电流瞬间窜过崔羡鱼的小腹。她走到他面前,呼吸沉沉,目光粘稠。
“你知不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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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什么?”她低声道:“林越的爸妈随时都能进来。”
他牵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上,冠冕堂皇的崔羡鱼立刻就沉沦了,她将那黑色的外套从他肩头扒落,卡在手肘处,然后又低头,指尖微颤地解开他的衬衣。
外面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林越的声音传来:“亲爱的,怎么换那么久,需要我帮忙吗?”
她瞬间绷紧了身体,在他身上打了个哆嗦。顾平西攥住了她的手,指尖顺着她纤细柔软的手腕摸索到腰侧,似挑逗,似挑衅。
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马上就好,我顺便补了补妆。”
林越嗤笑一声:“在家里吃饭还这么讲究,你美女包袱这么重?”
“两分钟。”
林越离开了。崔羡鱼听到那远去的脚步声,整个人才放松下来,趴在他胸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支棱起来,发狠地咬了口他的唇角,看着他无辜的神色,恶声恶气道:“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勾引我!”
女人手上的速度加快,迅速解开他剩下的扣子,豪情万丈地往两边一扯,男人那饱满精壮的胸膛映入眼帘。他的身材保持得极好,以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这简直是完美如铜雕塑般的身材。锁骨和脖颈骨感很重,在冷白色的皮肤上,散发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胸肌和之前一样柔软而紧致,此时正因为被她注视着,肌群微微颤抖,似乎在和她打着招呼。
但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两点淡粉——颜色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像早春的樱。
她惊呆了,看了眼它们,又抬头看了眼顾平西。男人已经红了脸,抬手遮住面颊,声音沙哑:“看一眼就好……别一直盯着。”
“什么时候做的?”
“今天上午。”
果然,仔细一看,还有些红肿。崔羡鱼的心头涌上一股怜爱,她从未想到这个高傲的男人,肯低下头颅,为了讨她欢心做这种事。
任谁都不会相信的吧?经管院的高岭之花,古板教条的老古董,在哪儿学的这种时髦东西?
但肯为她花心思就是好的。她那副蛇蝎心肠顷刻化作绕指柔,柔软得不可思议。
“痛吗?”
她温声道。
顾平西摇摇头:“一点都不痛。”
她的目光又落在上面。真好看,早樱一样柔嫩。忍不住又凑近了些,睫毛几乎要扎到他身上。他觉得羞耻,却又觉得痛快,这种古怪的折磨让他感到诡异又快乐。
“第一天可能还没那么明显,后面颜色会越来越淡的。”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撑在床单上的另只手,已经把床单抓得褶皱,手背青筋暴起:“你……喜欢吗?”(啥也没干女主只是在看男主的胸而已,审核能不能仔细看看)
崔羡鱼捧住他的脸颊,指尖抚摸着他漂亮的眉眼,眸光脉脉含情,如一泓落满桃花的清涧,倒映着他英俊的面容。
如此短促的距离内,彼此的呼吸像是融化的糖浆,烧出了滚烫粘稠的胶质。
她最终在他的眉心轻轻一吻,无比怜惜。
“我可太喜欢了。”
41. 忠贞
喜欢归喜欢,崔羡鱼是一个有大局观的女人,她欣赏完慷慨的顾教授后,不一会儿就回归了饭桌。
只是这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时不时闪过那粉嫩的两点。林母夸她身上的蓝色上衣好看,她说还是粉色好。林母惊讶地问为什么,崔羡鱼胡乱说了句显嫩。
“你还很年轻呢。”林母忍不住笑。
总而言之,这顿饭乱七八糟地吃完了。吃完后,老两口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没让林越去送。他们期待明年可以抱上孙子,所以一吃完饭就走人了,给两个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林越反而没急着走,他生怕林父林母再杀个回马枪,在客厅里又呆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离开前崔羡鱼问他住哪儿,他理所当然道:“去找乔池咯。”
“你俩不是吵架了?”
“是他单方面跟我吵架,我可没跟他吵。”林大公子十分淡定:“有本事他把我赶出来。他只要敢这么对我,我就趁这个机会把他甩了。”
“合着你住人家房子睡人家身子还得占尽上风啊。”她佩服林越的厚脸皮:“你在海城还有别的住处?”
“那可太多了。我可不缺他乔先生一个。”
林越很潇洒,抓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往身上一披,整个人又人模狗样,活脱脱一个清贵公子哥。但是他这个人呢,在私人感情上很混蛋,但是在工作场合、对待朋友方面真的挑不出刺来,崔羡鱼觉得他算是一个70%的好人。
这也是他们成为朋友和‘合作伙伴’的原因,她也差不多算是70%的好人,随意蹂躏别人的真心;直至顾平西出现后,她才认真地开始对待一段感情。不知道林越的人生里会不会有那个非他不可的人。如果有的话,他的人生想必会非常圆满。
送走了Alex,崔羡鱼把大门一关,反锁,立刻冲去了主卧。她拧开门,看到顾平西又回到了桌子上看杂志,一本正经地仿佛在读什么学术文献,一时间心头软软,嗲声嗲气道:“明明宝贝!久等了我的明明宝贝!”
顾平西被她这一声喊得直冒鸡皮疙瘩,皱着眉头:“你脑子进水了?”
“小嘴真是蔫坏,不过我喜欢。”她凑到他身边,迫不及待地往他身上一坐,嫩藕般细白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再给我看看吧,就看一眼~”
顾教授不肯不给她看了,把她的爪子拿开:“刚刚才和你老公家里吃晚饭,不消消食?”
“你吃醋啦?”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颈,身下的男人瞬间绷紧了身体,嵌在她腰部的手像是两块滚烫的烙铁:“我俩就是逢场作戏,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看出来。不过么,逢场作戏也难免要入戏,不然骗不过那群老家伙的眼。我的宝贝吃醋也能理解。”
她和林母来到客卫,几乎在他耳边讨论怎样提高受孕的机会,听得他直想把自己耳朵爆破了。结果好不容易吃完饭,她又和那位林家大少爷嘀嘀咕咕说了那么久的话。究竟有什么话非说不可?有多少话要说五分钟?
之前在评审会还觉得那位林大少爷做事雷厉风行,现在一看,感情上有些优柔寡断。而且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品行也有待考证。
他看了眼猴急的崔羡鱼,冷哼一声,也是,她眼里只有美色,被诱惑也正常。但没关系,他能为了她去做嫩肤手术,这世上应该没几个男人能做到,而且他对待感情更忠贞。
“崔羡鱼。”
“怎么啦?”
“医生说刚做完手术不能立刻受到刺激,也不能沾水,所以今天只能看一看。”
这可真是个大晴天霹雳,崔羡鱼立刻萎靡不振:“哪儿有这样的?那你为什么不休息好再来找我?既然来找我为什么要我看到?”
顾平西的脸颊微红,别过脸,不看她:“那我走。”
“我开玩笑的啦。”
她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他的胸部,像是一个嘴馋仙桃的花果山猴子,只是眼巴巴地瞅,却不再上手了。崔羡鱼这个人脾气轴,但是特别听医生的话,生怕他恢复不好遭罪,毕竟那里很敏感。
“那什么时候可以碰水呢?”她问。
“大概一周吧。”
“一周?!”
顾平西清了清嗓子:“最短也得三天。”
“三天呐……”她趴在他身上,叹了口气:“为了你我可以忍。”
说罢,又朝他脸上亲了一口,亲的他一下巴口水。顾平西伸手去擦,她不让,又往他脖子上吸了一下,吸出一枚红殷殷的草莓印。这下子顾教授坐不住了,他明天还有课,这个草莓印一天肯定消不掉。于是从桌前起身,想把人从身上揭下来,崔羡鱼便像八爪鱼那样缠着他精装的腰,粘人得紧。
后来就不知怎么地栽到了床上,他压着她,她勾着他的脖子,两个人黏黏糊糊地亲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冷静下来。崔羡鱼像小动物一样蹭他的脸。他的脸很白很软,看起来就很香,他身上也确实很香,好闻的清爽的薄荷味,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蹭薄荷的猫。
也只有在顾平西面前她才会这样,充满孩子气,没有任何防备,把自己柔软无厘头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不用担心对方会讨厌,也不用担心对方觉得奇怪。顾平西可以包容各种模样的崔羡鱼。
“话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做这个手术?”她好奇地问:“我们分开前还在冷战来着,这十天让你想通了什么?”、
顾平西微微起身,摘掉金丝眼镜,将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开始脱她的衣服。一边脱,一边吻,声音隔着她柔软的肉,显得含混不清:“昨天我去医院探望彭暨的父亲,目睹了一场急救。”
他的吻很凉,沾了些她的口水。
“急救?”
“嗯,一个女孩出了车祸,才27岁。”温凉的吻落在她腹部上方,那处狰狞的伤口上。他温柔地亲吻着大丽花的花瓣:“腹部鲜血淋漓,没能抢救过来。”
伤口已经愈合了好多年,但是那一处还是很敏感,气候潮湿的时候会有些痒,动情地时候也会痒。顾平西顺着缝合的阵脚一寸一寸地吻,唇瓣发出响亮的声音,像是在亲吻一朵花苞:“崔羡鱼,这里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动了肾部手术?”
崔羡鱼的身体细密地战栗着,尾音像蜂鸟的翅膀般微微发颤:“是……肾结石。”
骗子。
她不主动告诉他的事情,即使被他逼问,也会用谎言搪塞。他对她再了解不过了。
但是现在并不是追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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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蝴蝶采撷花蜜,要钻进层层叠叠的花瓣里,寻找到中央的花蕊。崔羡鱼发出细细的抽气声,她的脑海变成一块脆弱的黄油,在炽热的温度中迅速融化。
她忍不住揪住他的头发,脸蛋热汗涔涔,眼角被刺激出来的泪水烧成娇艳的红,但他没有放过她,直到沙漠的旅人终于寻到绿洲,干涸的嘴唇解了渴,才肯罢休。
她已经没有翻身的力气,像是一滩黏在床单上的泥巴。顾平西把她抱起来,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等她颤抖的身体略微平静,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喜欢吗?”
她捂住脸:“喜欢。”
他把她的手拿下:“别害羞,这么久没见,我想看看你。”
她瞪了他一眼:“你才害羞,我就是有觉得外面的阳光太刺眼。”
窗外确实是大白天,但是窗帘好端端地拉着,隔绝了大部分的阳光。顾平西笑了,平时不苟言笑的一个人,被情欲浸润的时候笑得竟是风情万种。她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知道吗,三月份你来德盛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是人间尤物。”
顾平西的头顶出现一个巨大的问号。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的认知?”
“错误?哪里错误?”她挑眉:“看来顾总对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存在错误认知。你不知道多少女人想睡你。”
他的脸更红了。
这话简直如狼似虎,太粗糙太不入耳,饶是在床上听见都让人面红耳赤。而她竟然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顾平西觉得自己还是技差一着。但是崔羡鱼就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本来以为分开十天,他终于想透了,爱钻牛角尖的脑袋瓜终于灵活了一回,没想到还是没能彻底豁出去。
那不如让她推他一把。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捧着他的脸,目光流连在他的眉眼、鼻尖,最后落在他湿润的嘴唇上。笑得意味深长:“当然,最想睡你的人是我。你也只能和我睡,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变态,所以算你倒霉,栽倒我手里了。”
顾教授彻彻底底地熟了。薄薄的衬衣已经隔绝不了他滚烫的热意,他的目光涣散了一瞬,又聚合,紧接着下意识低头去寻找她的唇。她一下子躲开,不让他亲,还一直在笑,笑得人心痒难耐。
可是她说得没错,他只肯和她睡,也只肯被她睡。别的人都绝无可能,她的名字已经成为他灵魂上的刺青,他就是属于她的人,她的东西,她契合的另一半灵魂。
这回她得对他负责,无论以什么方式,无论以什么手段,他都无所谓,总之不能再丢掉他了。
他心头滚烫,眼神也滚烫,深深地看了她,忍不住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擂鼓般的心跳在她耳边咚咚炸开,无比清晰。
“崔羡鱼,我会在你身边,无论以什么身份,”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那女孩鲜血淋漓的腹部和崔羡鱼身上狰狞的缝合疤痕,灼艳的大丽花栩栩如生地绽放,散发出腐烂的死气。还有谢默,年轻的男孩掷地有声的告白,刺激得他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被抱紧的崔羡鱼点点头,心头涌上一股细密的滚烫的暖流。她伸手也将他抱紧。
“好。”
42. 完璧
十天没见,小别胜新婚,他们那个晚上都很投入。
月亮温柔地挂在树梢,洒下一地清凉的月光,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已经是7月的盛夏,夜风被蒸得滚烫,透过没有关好的窗户钻进来,吹得人热汗淋淋。
第三次结束的时候,崔羡鱼趴在顾平西身上,一动都不想动了。四肢酸软,眼皮都抬不起来,在他胸口直接睡了十分钟又醒来,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看。
她对他的体力感到震惊:“你不困吗?”
顾平西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舍不得睡。”
从下午一直闹到晚上,他们连晚饭都没吃,在床上就没下来过。在热情的轰炸下,俩人脑子都有些犯浑,试了好几个很高难度的动作,导致崔羡鱼结束后直接累成了一滩软泥,活像跳了一下午体操似的。顾平西却神采奕奕,不是说男人过了25就是60,这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精力吗?他这是基因变异了?
但是他热情高涨,她还是很受用的。侧身躺在他身上,耳朵刚好枕在心跳上方,他的心跳“砰砰”很激烈,还没有平复下来。
“顾平西,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她戳了戳那粒粉嫩,没有用力,轻轻地用指腹蹭了蹭。顾平西拍掉她的手:“什么问题?”
“我不在这十天,你……怎么解决的?”
她尾音轻佻,像小片羽毛,在他心头撩拨。男人的耳朵染上一层薄红,不想回答她这个流氓问题。但是崔羡鱼最爱对他耍流氓,一边把手伸下去,一边嗲声嗲气:“顾教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顾平西好久没见识到她这种厚脸皮,一瞬间脸皮都要烧起来,又被她拿捏着,不回答不行:“十天而已,我没那么精虫上脑。”
“哦,原来十天对顾教授来说不算久啊,那我离开那五年呢?”她心脏飞跳,似试探,又似开玩笑,眉眼狡黠又生动:“如实回答哦。”
顾平西被她弄得上不去下不来,眸光含上一层淡淡的水色,强忍着就是不吭声。崔羡鱼没见过比他还能忍还倔强的男人了,瞬间好似明白什么,难以置信地直起身子:“你该不会——”
“崔羡鱼,住口。”
顾平西的耳根已经红透了,立刻打断她。崔羡鱼瞪大眼睛:“不是……你的手是摆设吗?”
“你能不能不要大声讨论这么私人的话题?”
“这里只有你和我,你觉得我是外人吗?”她震惊极了,电脑时间久了不开机还容易坏呢,他也对自己太狠了点。
“为什么啊顾平西?为什么不肯……”
他轻叹一口气,别过脸,闭上眼睛。
“那些都不是你。”
他有洁癖,又非常的洁身自好,她是知道的,也完全不担心那五年他会有任何越轨的举动。可是成年人都是有生理需求的呀,她自己还有很多小玩具呢,顾平西究竟是何等神人竟然要和自己的欲望对抗五年?
崔羡鱼觉得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不可亵玩的神圣光辉,顿时心生敬佩:“顾平西,你真是我认识的最能忍的人。”
这并不是什么夸奖的话。
顾教授的脸蛋红红的,热热的,索性闭上眼睛,不肯看她。
“别害羞啦,这有什么好藏着的,”崔羡鱼抚摸着他的脸颊:“其实我还挺开心的……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要脸,但是我希望那五年,你的心和身体都不曾背叛我。所以,你这么做我很开心。”
听到这话,顾平西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那五年不是没有煎熬过,但是心里已经成了一股执念,她不要他,那他更要洁身自好,他的身体谁都不能碰,他自己都不行,只有她可以。没准哪天她会回到他身边呢?像现在这样,崔羡鱼又回来了,他为她守住了一块无瑕的完璧,他更有底气站在她身边,因为他敢说没有哪个男人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她的爱,她的浪子回头,都是他应得的。
于是,顾教授心里坦然了许多,他也被崔羡鱼刚刚的肯定所安抚了,捉住她的右手腕,在上面很珍惜地亲了亲。
“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崔羡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会做你一转身就能看到的人。”
“那可不行,”她笑了笑,伸手在他错愕的眉眼上戳了戳:“我想让你做我身边独一无二的人。”
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堪称幸福的笑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她。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里面也只有他。
“我不饿了,也不想吃晚饭了,顾教授,我们做一晚上好不好?”
他笑得胸脯微微震动,传递到她身上:“你不累?”
“累了我眼一闭,嘎巴就睡。”
“嗯,好。”
他将她抱住,在发顶落下一吻,温柔得像一个母亲亲吻她的孩子。
放心睡吧,他想,就睡在他怀里。他会抱紧她,给她唱摇篮曲,给她拍拍被子。只要她想,他什么都能为她做,他会成为她温柔的母亲和忠贞不渝的情人。他会背弃自己的一切,对当下甘之如饴。
只要她不要再离开。
只要她能永远在他身边。
……
一直到周五,顾平西都住在她那边。崔羡鱼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准备好了拖鞋睡衣和男士居家服,当然都是情侣款,两个人一下班就换上,黏黏糊糊地一起烧菜、一起看天气预报。
顾平西的厨艺了得。他从小把安安拉扯大,算是个很会养孩子的家长。崔羡鱼看着他在厨房忙活,又想起了安安的事。
“话说安安什么时候放假?都七月份了,他们高中不放暑假吗?”她洗了只苹果,卡擦咬了一口:“他现在个子高不高啊,有没有交女朋友?”
今晚吃爆炒鱿鱼,顾平西把滑不溜秋的鱿鱼切成圈圈,下到锅里,刺啦一声脆响。
“你如果想见他,抽个时间我带你去找他。”
“好啊!我的确想他了,前几天还梦到他呢,小小一只,跟着我去吃麦当劳。”
她很喜欢安安。这个小男孩虽然是顾平西奶奶捡来的,却很令人省心。平时学习很自觉,从不让他哥挂念,情商也很高,一口一个“仙女姐姐”,喊到了崔羡鱼心窝子里。
所以她会趁顾平西不在家,偷偷请他吃麦当劳,她是安安心中的大英雄,因为她总会点小食全家桶,每次端着那招摇的大桶找座位的时候,他会收到无数小朋友羡慕的眼神。
顾平西笑了笑,笑声很轻,似乎要被抽油烟机吸走了。他没有再说什么,一片沉默,只有崔羡鱼卡擦卡擦啃苹果的声音。最后苹果啃完了,菜也烧好了。他把最后的鱿鱼端到桌子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洗手吃饭。”
和前两天一样,桌子上满满当当,足足有七、八道菜,荤素搭配,营养全面。先前他也给她烧菜吃,但也没有烧这么多,这些菜摆在桌子上像是在办酒席。崔羡鱼一边坐下一边道:“你要养猪?”
“?”
“烧这么多,吃不完的呀。”
“菜的份量小,我是按照两人份做的,”他又端上了两只小汤盅,揭开一看,是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吃不完就放冰箱里,当明天中午的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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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公司有食堂……”
顾平西的表情很嫌弃。
“你们食堂的菜做的有我好吃?食材有我准备的新鲜?”
那肯定没有……
顾教授手艺一绝,辣菜清淡菜都拿手,就没他不擅长的东西。哦,他不擅长说情话,晚上让他说几句助兴的话,活脱脱要了他的命。
“那辛苦顾大厨啦!”崔羡鱼见好就收,给他丢了个飞吻,开始猛猛吃菜。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周五晚上她和顾平西回到了他的公寓,到了那边他依旧每天烧很多菜,而且有天他在书房用电脑,她过去捣乱的时候,发现他在看很专业的食补食谱。
发现她溜进来,他若无其事地给网页点了个收藏,再关掉。
“你有没有觉得我变胖了?”崔羡鱼轻车熟路地在他腿上坐下,屁股扭了扭:“沉吗?”
他伸手摩挲了下她的手腕,摇摇头:“还是很瘦。你现在多少斤?”
她心虚地多报了五斤:“100.”
一米七的大高个,才100斤,她的伤口是怎么愈合的?营养跟得上吗?男人一下子拧紧了眉头,伸手在她腰上握了握,瘦得像根竹子,不行,还是得补一补。晚上必须盯着她多吃点。
崔羡鱼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无辜地眨眨眼睛:“不瘦的呀。”
顾平西坐怀不乱,神色自若地起身,将她一下子推在了书桌上。笔记本电脑被她压得“啪嗒”一声合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你不工作了,顾教授?!”
“周末不加班。”
“那你的电脑……”
“防水。”
说罢,他慢悠悠地抬手,摘掉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叠好放到桌上。指尖随后抚上了她水蛇般的细腰,隔着薄薄的布料轻捻慢刮。
她的小腹蓦地收紧,抬头,与那双欲望翻涌的双眸对视。
斯文克制的“顾教授”自此谢幕。
他要跟她,一起在爱欲的泥浆中沉沦了。
……
如此毫无节制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崔羡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潇洒似神仙,上班的时候火气都小了很多。电梯里见到出院的段枫后,破天荒地主动打了个招呼。
“段总,今天来上班啦?”
段枫住院住了许久,瘦了一大圈,为了显精神,他昨天还特地去理发,穿了新衣服。
其实也看不出来,依旧是黑乎乎灰扑扑的西装,金融城的男人们都爱这么穿,放眼望去像一群自视甚高的乌鸦。
“早该出院了,再躺下去身子骨就废了,”段枫笑了笑:“部门的同事估计也不认识我了。待会儿我请客喝咖啡,让大家再脸熟我一次。”
“看来段总要破费了,我们这几天工作忙,就等您这主力军回来呢。咖啡得喝贵的!”
“尽管点,别客气。”
崔羡鱼笑了,饱满的苹果肌透着粉粉的红,水灵得不可思议。电梯里好几个男同事都忍不住看她。段枫也瞄了一眼,发现她比之前更多了一层妩媚的女人味——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感受干瘦,气血也很足。
段枫大病初愈,昨天洗了澡换睡衣,他那牙尖嘴利的老婆说他像被开水烫了毛的鸡仔子,羡慕得不行:“小崔,你最近是不是增肌了?”
崔羡鱼一愣:“什么?”
“瞧你现在健康多了,之前也漂亮,就是太瘦,跟我闺女似的不好好吃饭。在这样才好,身上挂点肉才有精神!”
43. 饭局
段枫毁了崔羡鱼的一天。
他不知道为什么说完那句话女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白天的时候还看不出端倪,到了晚上他请部门的同事聚餐,发现自己面前全都是大肥肉。
崔羡鱼把油腻的菜都转到了他那边,自己对着清炖牛肉和海鲜沙拉大快朵颐。她身边的许嘉敏问她要不要来点梅菜扣肉,她满脸嫌弃:“我减肥,不吃。”
“你很瘦的呀!”许嘉敏震惊。
崔羡鱼杀气腾腾的视线落在了段枫身上,老男人心脏嘎嘣一响,心虚地挪开视线。
“刚刚在公司健身房上秤了,我的确胖了,”她给自己叉了一片巨大的生菜叶:“胖了五斤。”
“那你现在多少斤?”
“100.”
“……”
许嘉敏也有点崩溃了,她一米六八,和她裸脚只差两厘米,体重从来没下过百。甚至高三压力大吃得多,她胖到了一百二十斤,结果她爸妈还怂恿着她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劲学习!”,她自此在干饭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现在她有106斤,还是分手后爆瘦的。
许嘉敏顿时觉得自己嘴里的梅菜扣肉索然无味,也夹了一筷子沙拉闷头吃。其他人看到了,又加了一份沙拉,跟着一起减肥。
一个很神奇的现象,部门里但凡有一个人要准备减肥,往往会感染到其他同事,让大家不约而同地加入进来。尤其是崔羡鱼和许嘉敏都是美女,便更有号召力了,平时她们受到的关注本来就要更多一些,有次崔羡鱼穿了蓝色裙子,第二天他们那一层就出现了好几条蓝裙子,甚至有人专门跑来问她要衣服链接。
吃了一会儿,红酒醒好了,大家举杯,庆祝段总出院。
碰杯声很响,企划部的人又能说会道,段总很感动。同事们一段时间不见,竟然还挺怀念的,明明平时见到就烦,看到微信头像也烦,结果远香近臭,经历了一次生死一线,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他竟然挺想公司,挺想部门和他乱糟糟的工位的。
轮到崔羡鱼敬酒的时候,她真诚地祝段总增肌。段枫无奈道:“今天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吧?”
“过得去,这个月您别让我加班就行,我准备年底要孩子呢。”
段枫心想你这人到点就走,什么时候见你加过班?却还是点点头:“好好好,早点听到你的好消息啊。”
“我加油。”
后面是傻乎乎的许嘉敏,许嘉敏已经入职快半年了,和大家熟了些,看到领导的眼神也没那么胆怯了。她咧嘴傻笑:“恭喜段总出院,祝您身体早日完全康复,以后工作上还请您多提点、指教。”
“好,谢谢嘉敏。”
喝了酒,大家就放开了,也不管什么减肥不减肥,开始大快朵颐。崔羡鱼忍住了最后防线,迅速吃着面前的香煎小羊排,顺便还给顾平西发了聚餐的照片。
崔羡鱼:【段总完全喝醉了,你看他的脸,像猪肝一样。】
顾平西:【他这是招惹你了?】
崔羡鱼:【没错!早上在电梯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胖,我睚眦必报。】
顾平西:【你胖了?哪里胖?】
崔羡鱼:【今天上秤足足重了五斤呢!说起来这事儿都怪你,你最近给我补过头了,都变成脂肪了。】
顾平西:【崔羡鱼,一个一米七的成年女性健康体重范围应该在60公斤左右,你现在的体型是偏瘦的。而且我观察了下你的饮食偏好,挑食很严重,营养不均衡。以后我会慢慢帮你调理身体。】
看到他说‘以后’,他们的以后,崔羡鱼心头蓦地一软,大脑控制不住地想了很多。自顾自地笑了:【那好哦,顾教授。以后家里的三餐都给你承包了。】
顾教授发来一个OK的手势。
一旁的许嘉敏看到她这副模样,羡慕得托起下巴:“羡鱼姐,你在和老公聊天?”
崔羡鱼丝滑地点点头。
“我说呢,你笑得特别温柔!你和老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还不错。”
“真羡慕,我也想谈恋爱了。”
“你之前偶遇的那个crush呢?你俩有微信了,可以发展起来呀。”
别说了,一提起那位,许嘉敏立刻哭丧起脸:“我给他发消息,他过很久才回我,说工作太忙。后来直接跟我说不要给他发消息了,他没时间看,纯粹浪费彼此时间。”
“……嘴可真毒啊。”
“是吧!人肯定是个好人,就是说话有些难听,我受不了,所以后面就不敢再找他了。”
委屈涌上心头,小姑娘又举起杯子,给自己灌了口葡萄酒。崔羡鱼摸了摸她的脑壳,跟摸小狗似的。没过一会儿,许嘉敏突然站起来了,说头晕,得去趟厕所。
“要我陪你吗?”崔羡鱼看到她脸红了。
小姑娘摇摇头:“没事,我没喝多,上个厕所还是没问题的。”
……
厕所在餐厅的尽头,许嘉敏上完厕所出来,还是有些难受。葡萄酒后劲很足,她刚才敬酒喝得又快,一口气全干了,现在有些头昏脑胀。
要么出去吹吹风吧。
她来到外面,繁华的金融城近在咫尺,醒目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将原本漆黑的天幕染成了淡蓝色。她失望地发现,头顶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之前在老家小县城,晚上没有这么密集的高楼大厦,天一黑大家都出来去吃地摊儿、大排档,她坐在油腻腻的红色塑料凳子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繁星。那些小摊烟火与热闹的天幕互不打扰。可海城是如此不同,这个繁华的都市像是天上人间,让人渺小,让人改变。
许嘉敏想到了自己的前男友,明明两个人在学校那么好,为什么就分手了呢?
为什么单纯的感情会在这个充满梦想和希望的城市,变得市侩且巧言令色?
她不明白,这个社会对她来说太复杂,太深奥,她才刚刚踏入一只脚,脚上的白袜子还没变脏呢,就已经被生活迎面痛击了。
这时,一阵烟味飘了过来。许嘉敏看过去,不远处的停车场站着一个男人,指尖火光明灭。那男人五官英俊,懒散地靠在一辆黑色宾利前,手里搭着脱下来的西装,衬衣下是一具成熟结实的男性躯体。
两个人的眼神隔着乳白色的薄烟相遇。
那一瞬间,许嘉敏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走了过去。打招呼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hi,又见面了。”
彭暨挑眉:“饭局?”
“部门聚餐。”
他看了眼紧张的许嘉敏,将烟灭了。
“身体怎么样了?好点没?”
上次她低血糖晕倒了,把他吓了一跳。最近的年轻人一个个都不好好吃饭,这样造作身体,以后老了怎么办?彭暨默默腹诽,表情却很冷淡,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
许嘉敏乖乖地点点头:“最近好多了,只要按时吃饭,一般都没问题。谢谢您关心我。”
“算不上关心,随口问一句而已。”
他说着,手里来了个电话,转过身接了起来。许嘉敏本来想走,但是脚底却像扎了根,莫名其妙地不想就这样结束。海城那么大,金融城里那么多餐厅,他们好不容易能遇见,是缘分吧?
于是在哪里等了他五分钟。他的确很忙,已经晚上九点多,客户还找他,而他一接起电话整个人立刻收敛起周身的散漫不羁,变得专业严谨起来。许嘉敏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电话结束,他转过身,看到她还没走,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你有什么事儿?”
“哦……没。”
不知为什么,一撞上那双犀利的乌黑的眼睛,许嘉敏突然间就说不出话了,好像勇气破了个口子,呼呼地漏了个精光。她尴尬又紧张,胡乱说了句:“那我回去吃饭了,拜拜!”
彭暨觉得莫名其妙,却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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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为何笑了下。他不喜欢蠢货,但是许嘉敏慌乱的样子并不惹人讨厌,于是他也好心情地说:“拜拜。”
回到包厢后,许嘉敏的脸红成了大西瓜。崔羡鱼以为她酒还没醒,吓了一跳,给她到了杯热茶:“你喝酒这么上脸?”
许嘉敏摇摇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看,里面满是少女的心动,轻盈甜软。
“羡鱼姐,我刚刚遇到他了。”
崔羡鱼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他在哪儿?我去瞄一眼。”
许嘉敏立刻拦住她:“算了算了,别打扰他了,他真的很忙,我就想和他聊几句,他都要接工作电话。”
崔羡鱼存心逗她:“我就看一眼也打扰不到他呀。”
许嘉敏一时无话,眼睛盯牢了她,生怕她真的过去看。结果崔羡鱼越笑越促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逗了。
“羡鱼姐,你太坏了。”
“我坏点你不喜欢吗,宝贝?”崔羡鱼暧昧一笑,勾了勾她的下巴。许嘉敏瞬间瞪大了眼睛,小心脏吓得“扑通”一跳,立刻捂住胸口缩了下脖子。
……
晚点十点,彭暨结束了饭局,喊了个代驾,驱车去了顾平西家里。
周末那天在医院照顾父亲,临时见了个客户,当时没有穿西装外套,幸好顾平西在,借了他的。今天干洗完,顺路给他送过去。
到了之后,彭暨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大门就开了。顾平西看到是他,有些惊讶,随后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又喝酒了?”
彭暨笑了笑:“公司大客户,不喝不行。给,外套洗好了。”
顾平西道谢、接过:“喊了闪送就好,这么晚了你该早些休息。”
说罢,他转身往屋里走,留着门。彭暨轻车熟路地进去,换上客拖,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躺:“不回了,我家没装修好,没你这舒服。要不你这客房借我住一晚?”
顾平西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行。”
“骗你的,我马上就回,代驾在底下等着呢。”他喝了口蜂蜜水,一口微甜温润下肚,肠胃好了许多:“明天一早回公司开会,下午有个客户从杭城过来,饭局跑不了。”
彭暨在海城混了那么多年,钱早就赚够了,一千多万的房子买了,百来万的车也买了,剩下的积蓄下辈子也花不完,怎么还这么拼?身体才是第一位,顾平西有些不满,刚想说什么,彭暨突然脸色一变,从沙发弹起来。
“我用下厕所。”
说罢,他一路小跑过去,不一会儿就传来呕吐的声音。
十分钟后,人才晃晃悠悠地出来,脸色发白。
顾平西浓眉紧蹙:“彭暨,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现在这份工作对你的身体消耗太大,人不是消耗品,时间久了身体会出问题。”
彭暨从身体深处长长地叹了口气,扶着墙摇摇头,声音沙哑:“我知道你担心我,明子。但我真停不下来。咱俩不一样,你太干净了,而我天生就要在泥里打滚儿的。我要是不挣钱,心里难受。”
彭暨小时候吃过苦,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他整个人是没有安全感的。所以他不结婚,也不从不恋爱,他不会给自己增加任何软肋。
“你这样下去,赚的钱迟早要花在身体上。”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他笑了笑,突然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好友,语气调侃:“倒是你,五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吃过一次亏,现在又栽到她手上,我就好奇了,那姓崔的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还是你上辈子欠她的?”
顾平西闻言,下意识看向洗手间。那里有她的牙刷和一些化妆品,都摆在洗手台上。
彭暨肯定是看到了。
“这五年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顾平西什么也没解释,像一棵站立在黑暗中的树,平静地讲出了一句疯狂的话:“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44. 嚣张
事已至此,彭暨冷着脸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其实他对崔羡鱼本人只是有些偏见,真正到了讨厌的地步,是在安安死后。他把安安的死完全归咎在了崔羡鱼身上。
顾平西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安安的照片就锁在书桌抽屉里,他一直不忍心看。直到那天他看到了未能抢救成功的女孩,当天晚上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掏出安安的照片,看了一夜,
那一夜他没有合眼。
他看着笑容灿烂的小男孩,这个从婴儿时期就被他亲手抚育长大的孩子,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被亲生父母遗弃,从出生起就带着一抹悲剧色彩。他在世间活了短暂的十年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甚至没能亲口说句话,顾平西赶到医院后就看到了他小小的、脏兮兮的尸体,整个人差点崩溃,多亏彭暨在一旁用力地抱住他。
安安和他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他们像家人、兄弟、父子那样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失去安安,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于是那个晚上,他看着小男孩的照片,轻声问:“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对不对?”
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容清秀、灿烂,看不出一点病痛的痕迹。顾平西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心想自己以后会下地狱的。
他决定要背弃一切了,他真的要背弃一切去爱她了。
……
夏日渐渐过去,转眼间到了九月,天气稍微凉爽些许。
崔羡鱼在计划一场旅行。
自从上次和林父林母一起去山里吸氧后,她突然爱上了贴近自然的感觉。之前她讨厌草地,讨厌树木,因为这些东西都有虫子。但现在,她觉得自然风景无与伦比,万物生灵都聪慧可亲,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人类更讨厌了。
和顾平西商量了一下,俩人就定下计划,找个周末来一次小小的徒步。地点就是附近的一座平矮的山头,山顶上有度假别墅,就建在葱茏的树林里,清净又与世隔绝。
俩人分工明确——崔羡鱼对住的很挑剔,顾平西对吃的很认真,所以出去旅行的时候他订餐厅,她订酒店,各自发挥各自的长处。
心情大好的崔大小姐又开始招惹他,一会儿喊他明明,一会儿喊他宝贝,素以冷峻严苛的顾教授不曾想自己还有如此羞耻的时刻,在她开始兴致勃勃地组词“明明教授”、“明明哥哥”、“顾明明”之后,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把人单手扛起来,丢到了沙发上。
“你去哪儿?”崔羡鱼见他要走,伸手扯着顾平西的衣角:“明明你不要我了?”
顾平西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做晚饭。”
“可我想喝樱花牛奶。”
樱花牛奶?他们什么买过樱花牛奶?顾平西有些疑惑,崔羡鱼好心地帮他解答了——她那双流氓小手灵活地钻进他的居家服上衣里,轻轻掀开,饱满的胸脯映入眼帘,两抹粉嫩招摇过市。
顾教授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他无法接受在床上意外的地方展露自己的胸部,做的时候怎么都好,他甚至可以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吃个够。但是别的时候,这个部位是被他层层包裹的。但凡穿一些紧身的轮廓上衣,他都觉得羞耻,必须要换掉。
“又不是第一次看,小气!”
顾平西毫不客气地小手拍掉,衣服穿好。崔羡鱼没能得逞,语气很挑衅:“今晚我不仅要看你的胸,我还要睡你的人,到时候你喊破喉咙都没用!”
崔大小姐近日气焰很嚣张,主要是顾平西惯的,她又很会顺杆子爬,所以经常在他面前口出狂言。顾平西已经淡定,只要不动手,一切都好说。
“我待会儿就去做清炒胡萝卜和胡萝卜米粥。”
“明明哥我错了嘛。明明哥最好。”
顾平西此轮获胜,心满意足地去了厨房。崔羡鱼对刚刚惊鸿一瞥念念不忘,心痒难耐,索性也跟去了厨房,继续给他添堵。
顾平西的这个手术做得很好。果然随着时间越来越粉了。她很开心,顾平西应该也很开心,因为他这个人嘴硬且闷骚,看到她迷恋的模样,他心里比谁都满足。
……
当天晚上还是没有闹得太过头,第二天顾平西还有个评审会。
还是林越的新能源基金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三个月了,德雷克那边要求提供每季度的进度报告。于是又把核心人员召集在一起,开一次进度总结会,把遇到的问题都讲一下,解决掉。
这次会议规模小,外部专家只邀请了顾平西和发改委的人。从前期汇总下来的问题来看,主要还是外国公司本土化的难题,当地政府大部分都有地域保护,不愿意让外企进入,要不是提前打过招呼,绝对不会给他们走绿通。但是这只是第一关,审批结束后,储能芯片建厂选址、同行举报、部分城市的成本估算失误等问题接踵而来,每一个都无比头疼。
为了这事儿,林越已经半个月睡不好觉,连乔池都不睡了。
于是这次会议规模虽小,但开得时间很长,从下午一点一直开到了七点多,全程几乎都是密集的讨论,从进度汇报、提出问题、到头脑风暴,最后给出初步举措,一套流程下来,几乎榨干了所有人的脑细胞。
结束后,现场还精力充沛的人,只有林大公子和顾平西。这次俩人还是坐在一起,合上笔记本后,他们相视一笑,握了握手。
相较于第一次见面,这次的握手带了几分真情实感。大家都是聪明人,为了事业全力以赴,态度也认真专业,这种人怎么会令人讨厌呢?
“顾教授,晚上一起吃点?我请陈经理定个包厢。”林越邀请。
顾平西家里还有一位嗷嗷待哺的,摇头拒绝了:“今天刚好不便,抱歉。”
“怎么,是有约会?”林越故意揶揄,观察着他的表情:“说起来,我们陈经理一看到你就脸红,你可不能打算挖我墙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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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经理是林越的左膀右臂,顶级商学院出身,头脑聪明,性格外向,短短五年就成为了林氏为数不多的女性高层。这样的人顾平西自然是欣赏的,但是除了欣赏,也没有更多了。
顾平西勾唇:“凤栖梧桐,陈经理非常优秀,自然更青睐林氏这样的优秀企业。另外,我目前不是单身,林总大可放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经理刚好路过,闻言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林越本就满肚子坏水,听到他自曝有女友,笑得意味深长。
“不知是哪位幸运儿把顾教授拿下了?真令人好奇。刚好我和爱人正在要孩子,明年若是能办满月宴,你一定要把人带来,让我见一见。”
顾平西面色如常,勾了勾唇角:“一定。”
……
崔羡鱼在收到顾平西【还有半小时到家】的微信后,立刻又收到了林越的消息。
这两个男人怎么回事,都约好一个时间给她发微信嘛?
她点开一看,林越发了一堆废话,无非是说他们项目组有个高学历又貌美的女生对顾平西有意思,但是你家顾教授丝毫不领情,直接公开自己的感情现状。现在这位女生正在喝闷酒庆祝自己失恋。
崔羡鱼挑眉:【你想挑拨离间?没门,我家顾教授全世界第一好,才不会出轨呢。】
林越:【那是,该担心的人是他。你身上的风流债不比我少。】
崔羡鱼发了只血淋淋的刀子。
插科打诨到此结束。崔羡鱼放下手机,继续收拾行李。
明天就周五了,后天就去旅行,她才刚开始收拾东西。虽然只出去两天一夜,但是她要带的东西很多,真丝睡衣必须带上,这是她偷偷新买的,穿上绝对让顾平西这个老古董当场宕机。化妆品、卷发棒也得带上,那家别墅有一个很出片的露台,她要拍一万张照片。还有两天要穿的衣服、登山鞋、拖鞋、面膜、护肤品……
鸡零狗碎的东西很快就塞满了一只20寸的小箱子。她扶着腰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捶腰一边考虑要不要换成24寸的。
就在这时,顾平西回来了。
顾教授开了一下午会,到家已八点半。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崔羡鱼没吃晚饭,他怕人饿坏,特意绕路买了粤菜点心。
崔羡鱼一打开就眼亮——是她很爱吃、但价格不菲的粤菜店,而且每样都是她偏爱的口味,一样没落下。
她把点心放下,折身就去找那个正在脱西装外套的男人,纤细的小手从后面缠住了他。男人的背很宽厚,腰部劲瘦,上半身是标准倒三角,抱起来特别令人满足。她埋在他背上轻叹:“顾平西,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
“几盒点心就这么高兴?”
“当然!我刚想吃,你就买了,这不是心有灵犀嘛!”
她把脸贴得更紧,连他胸腔里清晰雀跃的心跳声,都听得明明白白。
45. 天性
周末,旅行如期而至。
顾平西开车带着崔羡鱼,两个人一起往山林驶去。那个度假别墅在山顶,满打满算开车要四个小时,不轻松。他们开到半路,在服务区停了一下稍作休息,各自吃了一碗面。
三分之二的时候,路过一家地摊咖啡,崔羡鱼也喊了停。咖啡十块钱一杯,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露营椅上,吹着惬意的山风,喝了杯冰美式。
风景惬意,入目青翠,繁华的都市总是将人与自然隔绝开来,因此都市的人更珍惜亲近自然的机会。崔羡鱼一边喝咖啡,一边心血来潮给顾平西看手相,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猛地抓住他的手“啾啾”亲了两大口。顾平西脸红得像当了小偷。
最后,一路走走停停,四个小时的车程开了六个小时,终于到了别墅。办理完入住,别墅的钥匙交到了两个人手中,这个双层的复式正式向他们敞开。
复式的房间很多,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客卧,还有一扇小门直通背后的庭院,摆上了桌椅和烧烤架,可以在这里露天烤肉。二楼有宽敞的主卧和淋浴间。崔羡鱼最喜欢的是那只正对着大落地窗的圆形大浴缸,窗外是青翠繁茂的树林,枝桠浓密得毫无缝隙,浓厚的夏风几乎吹不进去。
他们当天的第一次发生在这里。
对于顾平西而言,这几乎是一场突破自我的挑战。这个古板又保守的人恨不得做/爱时只有一个姿势,每每崔羡鱼骑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脸都会染上羞耻的薄红,尤其是那个时候,崔羡鱼喜欢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脖颈仰起像是一截削皮的嫩笋。
但克服了羞耻心之后,一切又快活得无与伦比,窗外是无拘无束的大自然,没有人,只有自然生灵,他们遵循着身体的本能,酣畅淋漓又尽兴。崔羡鱼很喜欢这种感觉,她几乎攀附在他身上宛如一条纤细委婉的藤蔓。而他浑身都是浴球滑腻的泡沫,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的双腿,不让她从身上滑落。她凑到他的唇部,闭上眼睛呢喃:“我好喜欢。你喜欢吗?”
顾平西摘掉了眼镜,头发和眼神都湿润一片:“喜欢。”
只要和她一起,都很喜欢。
泡完澡后,来到后院。之前和酒店提前预订了BBQ,串好的新鲜肉串已经放到了冰箱里。崔羡鱼把食材拿出来,码好,顾平西默契地装碳点火,把肉串架在上面细细密密地烤。
他什么都能做好。
尽管之前没有做过烤肉,但是他就是给人一种无端的信赖感,只要有他在,有他兜底,所有的难题最终都会迎刃而解。崔羡鱼本就信赖他,更何况两个人刚刚亲密运动了一番,此时正是回味无穷的时候。那股黏人的劲头还未消散,她凑到他身边,脑袋挨着他的肩头。
“离远点,炉子很烫。”
崔羡鱼摇摇头:“不。不想离你太远。”
顾平西好笑地侧过脸:“你是小朋友吗?”
“29岁就不能童心未泯了?”
这人在胡搅蛮缠,顾平西没搭理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来到大自然中,崔羡鱼只觉得放飞自我,欲求也坦荡直接。纤细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上下摸索,直到顾平西忍无可忍,把她的爪子抓起来一把攥住,她才罢休。
不一会儿肉串烤好了,崔羡鱼先拿了串牛肉的尝了尝,肉很嫩,汁水丰盈,辣度只撒了薄薄一层,刚刚好。她吃得很欢,一转眼看到顾平西拿了一串鲜红色的火辣牛肉串慢条斯理地吃着。上面的辣椒是她的三倍,而他面不改色。
赣城人果然能吃辣,他平日里吃得很健康,可能是因为出去旅行,难得放纵一次。崔羡鱼好奇,非要尝尝他的,结果刚吃一口就辣到喷火,到处乱窜找冰饮喝,还是顾平西给她找到了一瓶牛奶,让她解了辣。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肿了老高,看起来有些可怜:“我被你害了,明明!”
顾平西冷酷无情:“贪心不足蛇吞象,怪不了别人。”
“你就说那串辣串是不是你烤的?”
“是。”
“那你就得对我负责~”
“怎么负责?”
崔羡鱼喝了口牛奶,吻住了他,慢慢把牛奶渡进了他的口中。两个人就这样黏黏糊糊地喝了整瓶奶,嘴里都是淡淡的奶香,直到她感受不到辣了,才松了口,鼻尖眷恋地与他蹭了蹭,两个人像交换气味的小动物。
“我怎么那么爱你呀,顾平西?”
“巧言令色。”
“才不是呢。你爱我吗?”
“爱。”
“我要听你亲自说。”
“我爱你,崔羡鱼。”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笑了,仰头亲了亲他的鼻尖,人中,然后又是他的嘴唇。他侧过头,镜框微微贴上她的眼睑,泛着细微的凉意,她毫不在意,只顾的与他唇舌纠缠,双手伸向他的胸部。他在这个时候是慷慨的,任凭她解开衬衣纽扣,把手伸到里面,抓住他结实的胸脯。
他忍不住浅吸一口冷气,牙齿咬住了她的下唇,声音发颤:“别那么大力气。”
她松了松手:“这样呢?”
“刚刚好。”
“娇气。”
话虽这么说,崔羡鱼的力度却小了许多。于是绵长的一吻结束,她还衣冠楚楚,他已经衣衫不整,胸前都是她抓出来的红痕。崔羡鱼为了补偿他,沿着红痕亲了个遍,他的呼吸破碎成满地的瓷片,仰起头,眼梢被细碎的泪花烧出淡淡的红。
这顿烧烤吃得断断续续,有一串烤过了头,变成了黑炭。俩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法拯救。她戳了戳顾平西的侧腰:“大厨失误啦!”
顾平西面不改色把肉串丢进垃圾桶里,回头又耐心地摆上新的:“这次不会的。”
“真的?”
“只要你别来捣乱。”
“那我要是想捣乱呢?”
顾平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就现忍着,留到晚上。”
晚上,月朗星稀,层林静谧,整个世界是给他们的。
崔羡鱼显然明白他的意思,脸颊泛起一丝薄粉,拿起一串牛肉串,塞嘴里咬了一大口。
……
到了傍晚,酒店在前面的树林里办了鸡尾酒晚宴。所有的宾客都可以参加,现场所有的烤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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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尾酒都畅饮。崔羡鱼兴致勃勃地抓住顾平西去了。她总是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夜幕低垂,冷白色的月亮安静地挂在天幕,残余的晚霞像是被水稀释的水彩,在天空的远处逐渐变得稀薄。
晚上气温热,崔羡鱼换了条牛仔短裤,上半身是一条黑色的小吊带,露出大片冷白莹润的皮肤。过去的时候,凳子已经摆好,两把露营椅一组,中间是一张小小的茶几。而在树林的正前方,酒店已经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在树枝上挂了好几串气氛星星灯,从树梢垂落在地上,像萤火虫一样在黑暗中闪烁着荧黄色的光芒。
俩人一过去就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崔羡鱼拉着他,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坐下。刚落座就忍不住逗他:“这里声音可能有些大,您老的耳朵受得住吗?”
顾平西觉得她幼稚,脱离了海城那个高压的城市,崔大小姐突然释放了几分可爱的天性。他拿起桌子上的酒单:“要喝什么?”
“当然是冰啤酒。”
“一杯冰啤酒,一杯冰橙汁。”他跟服务员下了单。
不一会儿,两杯冷饮端了上来。冰啤酒被他自己喝了,崔羡鱼喝橙汁。她很生气,嚷嚷着要和他换着喝,顾平西告诫她身体要补回元气,一定得少喝酒。她反驳自己也没喝过几次,偶尔尝一口怎么了?
于是顾平西面无表情地说了个数字:“四次。”
“什么四次?”
“这个月你已经喝了四次酒了。”
“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你的事情我都会记得。”
他声音淡淡,却有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这个人原则感很强,平时她撒撒娇就能让他松口,但是事关她的身体健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惯着她的。
崔羡鱼看他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封建大家长,气得牙根痒痒,趁他不注意拿出吸管在他的啤酒杯里喝了一口,干完坏事还洋洋得意地看着他。他有些哭笑不得,挑了挑眉。
“崔羡鱼。”
“怎么?”
“你几岁了?”这是今天第二次这么说。
她神采奕奕,双眸清亮,大言不惭道:“我比你小五岁呢顾叔叔。我上初三到时候你已经上大学啦。”
这句话让顾平西被戳了一下,隐隐的有些痛。他又想起了谢默。那个年轻的小男生,口口声声地说不要名分,只要能陪在她身边。这种人是很危险的,他无欲无求地爱着崔羡鱼,随时准备挖墙角,有点茶香四溢。
顾平西顿时有了危机感,突然直勾勾地看向崔羡鱼的眼睛。她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这个三十四岁的老男人认真道:“你以前交往的男朋友,都是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崔羡鱼顿了顿。
她在脑海里回忆着,在美国交往的那几位基本上都是同龄人,年龄差不太多,最小也就差个两岁,最大……也就大几个月……
对面的目光犀利无比,直觉告诉她不能如实告知,于是她陷入了心虚的沉默。
顾平西一看她那副表情,立刻就明白——这女人就喜欢年轻的。
46. 新日
顾平西随即没再没话,别过脸去不理她。崔羡鱼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凑到他耳边,跟他说了什么。男人的耳垂立刻殷红如血。
他立刻环顾四周,确定旁边没有人听到后,红着脸道:“公共场合,不要说这些。”
“你不要?”她促狭地笑:“不要今晚就不理你了。”
这种事情虽然有所耳闻,但顾平西觉得实在羞耻。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迟迟开不了口。
于是错过了辩解的时机,回过神来后,崔羡鱼已经带着胜利的神色挪开视线。
不一会儿,乐队登场。四个人,一个主唱,一个键盘手,一个吉他和一个贝斯。他们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妆容和风格,大概是考虑到酒店有各个年龄层的客户,所以一个个衣装整齐,像私底下偷偷玩摇滚的公务员。
唱的歌也很经典,从80年代的金曲到最新的流行乐,他们都能唱,唱的也很有腔调。崔羡鱼一开始只是想坐了一天的车,傍晚没那么晒了,干脆去户外呼吸新鲜空气,结果主唱一开口就故事感十足,她听着听着就被感染了,随着节奏微微晃着身体。
夕阳逐渐西沉,余晖肆意泼洒在天空上,几摊流淌的云彩绚烂宛若鎏金。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场地被陆续坐满了。大家还点了酒水和小食,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歌手慢慢悠悠地唱歌。
崔羡鱼侧过身,看了眼顾平西。清风穿过身侧繁茂的树木落在他身上,他的额发轻轻晃动,身体倚在椅背,双手交叉搁在大腿上,看起来放松惬意。
那一瞬间,幸福变得近在咫尺。
心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他看起来那么幸福,真好。他们以后一定要出去旅行,她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顾平西,他们两个人从城市逃到山林里、海岛里、大草原里,或冒险或度假或单纯地换个地方做/爱,总之他们要挖掘彼此的不同模样,让他们的爱像千层蛋糕那样味道丰满。
晚上七点多,乐队表演结束,活动也结束了。大家开始陆续回到房间休息。两个人在回到别墅后,大门一锁,顾教授如约得到了他的“奖励”。
崔羡鱼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黑色的丝带,一条系在了他的眼上,一条把他的手捆在一起,系在了床头。然后她跨坐在他身上,一点点扒开他的衣服,垂下头,口中的冰块轻轻划过他敏感而细腻的皮肤。
口腔的温度很高,冰块化得很快,顾平西光洁饱满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渍。很快,他就受不住了,发出了做梦都未曾想过的声音,那声音像火焰熄灭在木炭上的叹息,像爱意满盈时的潮水,像欲望枷锁扯紧时的摩擦,他的羞耻心和奇妙的满足感同时刺痛着胸膛,让他浑身战栗不止。崔羡鱼玩心大起,她依旧继续,无视掉他身体的颤抖和胸脯的起伏,慢慢向下……
结束的时候伴随着一场酣畅淋漓的释放。他的眼睛依旧被蒙住,身体却得到了十分刺激又凶残的对待。那种黑暗的未知强化了感官的感受,每根毛孔都在激烈尖叫,却又挣脱不得,她像掌管了他身体的女王。顾平西的额前已经被汗水打湿,眼角都泛着红,被她欺负的很凄惨,但是也很享受——他几乎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贡献给了她。
崔羡鱼解开了他的手腕和眼睛,立刻乖乖贴上他的唇角,屏息亲吻。顾平西又气又尴尬,不让她亲,可崔羡鱼不依不饶地凑过去,含住他的唇瓣黏黏糊糊地亲了个够,直到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分开,她才心满意足地趴在他脖颈处:“感觉如何?”
回应她的是一记轻盈的巴掌,落在了她的屁股上。她被打得一声惊呼,恼怒地看向他,他也愠怒地与她对视。后来两个人都笑了。
多大的人了,竟然能掐上架。
“你是不是蓄谋已久?”顾平西看了眼地上的黑绸。
崔羡鱼无辜地眨眨眼:“是,但本以为会用在我身上。”
顾平西的脸又红了,他的目光可以地在她身上滑了一下,立刻被崔羡鱼捕捉到:“你在脑补对不对?”
他下意识否认,可刚刚确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人间姝色,风情万种,坦然地点点头。
“真是衣冠禽兽啊顾教授,平时装一本正经给谁看?嗯?实际上你也有点下流哦,被我绑起来的时候可兴奋了。可惜没有给你拍张照当证据。”
这女人胆子越来越大,无非是欺负他刚结束无欲无求。但说着说着,顾平西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无形中将她抱在了怀里,她的两条腿搭在了他的腿上,正毫无自觉地对他指指点点。
下一秒,男人的腿突然往两侧打开,崔羡鱼惊呼一声,也被他的动作带得岔开了腿。
她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肩,看着他把手伸了下去,细腰蓦地一软,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花瓣揉碎在手心,一片湿滑。
过了不一会儿,她才活过来,整个人像被烹熟的虾子,浑身都是粉色。顾平西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净,再把软绵绵的小人抱起放在床上,亲了亲她红扑扑的脸,又亲了亲她的嘴巴。崔羡鱼睁开湿润的桃花眼,眼波清澈似水,温柔地看着他。
“怎么了?”顾平西问她。
崔羡鱼抱住结实的胳膊,脑袋蹭了蹭:“刚刚太好了。”
顾平西心底一软,涌上一股莫大的满足感。
“还想要。”
“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
她咬着红唇,纤细雪白的大腿像蛇一样缠了上来,往下一压,他闷哼一声,倒在她身上。
“顾教授,我想要。”
心爱的小人儿说了第二遍,再不给她,那真是有些不近人情了。顾平西在她面前很容易就丢了原则,也不管这一天胡闹了多少次,她的满足大于一切。
于是他把崔羡鱼迅速剥了个一干二净,像是吃一道菜一般,把她吃了个干净。他拿出了十分的诚意,百分之一百的投入,在这个深夜甚至茂密肃宗的树林前,他们撕去了文明的外衣,像兽类那样遵循着自然的本能。到了最后,他已经彻底不像那个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眼镜不知所终,理智也燃烧殆尽。他也在她体内粗暴地燃烧着,每次都又重又狠,直到把一切都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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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
这下子,崔羡鱼彻彻底底的满足了。她“扑通”一声倒在枕头上,浑身汗如水洗,额前的碎发悉数糊在了热乎乎的脸颊。
顾平西平复下来后,抱着她慢慢倒在床上。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好久才慢慢停歇。
他低头吻着她的后耳廓,她享受地眯起眼睛,纤细的手腕抬起来,捡起了床上的一条丝滑的黑绸。
“你要想看,可以给我系上。”她嗓音沙哑、餍足:“光脑补多不好玩。”
说着,她闭上了双眼,也把手腕并在一起,递给他。
可他接过后,却把黑绸系在了她浓密的发间,系了个漂亮精巧的蝴蝶结。
……
别墅有一个东向的露台,正对着开阔的绿茵草地,是看日出的绝佳场地。这也是别墅的卖点之一。
定房间的时候,崔羡鱼兴致勃勃地邀请他一起看日出。这个女人周末可以赖床到下午一两点,主动要早起还是破天荒第一次。顾平西平日里就是五点多起床,赶日出不算难事,便遂了她的意。
结果前一天晚上,他们这趟到了二点多才睡。闹钟响的时候崔羡鱼甚至还没开始做梦,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弓腰驼背,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困吗?困的话就不看了,好好睡。”
顾平西已经洗漱完。
谁知她这次很有骨气,摇摇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跳下来,去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
洗完脸,人就清醒了。崔羡鱼披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光着两条细白的长腿,来到东向露台。
五点钟的天空已经泛起一层薄薄的橘色。她扶着露台栏杆,扬着小脸,吹着四面八方而来的晨风、呼吸之间,所有的淤堵、烦闷都消散不见。
顾平西端着两杯咖啡出来时就看到了这幅场景,远处的天际线泛出狭长一道橘红,一个蓬勃的崭新的旭日即将诞生。而她沐浴在晨曦之中,清风把她浓密的乌发吹成了北海翻卷的波浪。
一瞬间,顾平西只觉得她要随风而去。可下一秒,她转过身,笑吟吟地喊他快来,太阳要出来了。
新日蓄势待发。
他们依偎在一起,在咖啡苦涩的香味中,共同等待它的降临。
一轮新日开启一个崭新的一天,这个崭新的一天会书写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们的未来正如这轮新日一样,在凌晨五点多,一切都尚未发生,一切都充满千万种可能。
这也是崔羡鱼想和他一起看日出的原因。她想和他重新开始,在一轮新日造就的新世界里,书写他们崭新的未来。
第一缕日光割破云层的时候,顾平西侧过脸,看向她:“你现在住的房子,是不是林越的?”
“嗯。”
“今天回到海城,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好啊。”
他心满意足,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她也学的有模有样,又或者说,相爱的人总会下意识与对方同频,因为注意力总是会被对方左右。
而不远处的天空,太阳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