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
1. 万叶丛中抱
01.
黛绿色的纱质隔幔上,犹如渗出一层薄汗。
将视野与正庭的方向完全阻隔了起来。
沈瓷跟在老师苏青身后,轻着脚步走近,把眼前一道屏风格栅上的细节打量了清楚。
并非想象中用工笔蘸取金粉,或是矿石颜料绘成的图画。
而是一簇簇用了种极其精美、复杂的工艺,绣作的金线海棠。
万叶丛中抱。
“这一幅,就是元代苏丞胄先生的作品了。”
那位一路引她们进来的年青师父,似乎看出沈瓷的疑惑,他进来后,先是对着禅室中央作了一揖。
神采奕奕地继续为她介绍:“说是‘孤品’也并不为过——说起来,还有一件趣事,据说当年的苏先生,是让人给珠母贝,还有许多非常珍稀的矿石打磨成粉末,在染色时把一整面底纱浸透了进去,最后让工匠们上色、刺绣,所以到今天还能保持这样的虹彩光泽。”
“不过有传闻说,他对外宣称的那些‘珠母贝’、‘矿石’,其实是当时皇亲国戚赏赐给他的金银珠宝,真是大胆至极。”
生怕谁当真了一样,师父笑:“您当个笑话听就好,正史上找不到什么记载,不过本寺由来已久,就像苏老师和沈小姐,你们进门看到的那副字画……”
嗡、嗡——
不合时宜地,沈瓷的手机在随身的手包震动起来。
“不好意思。”她轻声说了一句。
“沈小姐,没关系。”
师父将口头那些滔滔不绝之事稍作休止,笑容依然和煦体己,对她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沈瓷拿出手机,对苏青老师也示意一下。
她暂时离开,向一侧廊外走去。
“你们到了吗?”
一经接通,明珂赶紧问她。
沈瓷:“嗯,到了。”
明珂长长舒出一口气,对她道起了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了,早上你接我电话的时候还没睡几个小时吧。”
沈瓷没走出太远,在廊下站定,风携着些许清凉,和身上的披肩柔软缠裹着她。
晌午时分,雨脚细密踩下来,穿入此间的光线并不通透。
庭院中,一棵梨花树千娇百媚舒展,檐间落花簌簌,雨声玲珑。
一鼎香炉默不作声燃烧,沉檀微微潮湿的气味无孔不入。
她轻轻呼吸,神绪清明不少,淡淡笑:“我觉深,飞机上已经睡过了,就当倒时差了。”
素来一把温柔嗓音,没半点脾气似的,明珂一时更歉疚:“十几个小时都在飞机上能睡好吗……你非要这么说,这事儿在我这儿可彻底过不去了啊,今天你帮了我和我姑妈这么大一忙。”
“真的没事。”
“……想想我都要气死,”明珂忍不住和她抱怨,“早上我姑妈联系不到她那个助理,一问才知道是人进了医院,她想了半天想到的办法,就是在我开会的时候一个劲儿发消息问我‘小瓷回国了吗’、‘小瓷能不能来’的……还好我记着你今天回来,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那倔脾气。”
“你现在放心了?”
“心都在肚子里揣着了。”
身后禅室方向,许久没了交谈。
沈瓷回过眸,那位师父本人也不若方才那么健谈了,和苏青两人几度向她望来。
她于是往回走,“先不跟你说了啊。”
“嗯嗯,我也要去忙了,”明珂说,“这两天等你休息好了我给你接风啊,”着急又强调,“一定腾出时间给我!”
沈瓷笑着,“我知道了。”
“对了,你和我姑妈交流的话,应该没问题?”
“我上过她的课,以前我有不懂的,她会用手机打字告诉我。”
“好,挂了!”
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翩然回到这方来。
苏青细看注意,沈瓷今天穿的这旗袍上面,几乎没有任何缀余的装饰。
她一头乌黑色的发梳得自然齐整,只用一根简单的簪子固定,在后颈束成低髻。
一缕不安分的打着卷儿从脸侧垂落下来,被她轻轻抬手别在耳后,耳垂上也只用了最简单的珍珠点缀。
装束虽质朴,不喧不躁,仔细看来又不过分的素淡,一如她本人清丽温婉。
苏青向她打手语:“珂珂打给你的?”
沈瓷唇角一点柔和的笑,她点点头,思考一下,也用简单的手语回应:“她放心去工作了。”
沈瓷有一年放假回来,要做一个课题,内容正好是有关于中式香道的,明珂的姑妈苏青是整个北京在这方面都最顶尖、最专业的香道师之一,沈瓷跟她学过一段时间。
苏青是聋哑人,往常会有一位兼任手语翻译的助理,帮她打理日常的工作、出行,协助她去各个公开、或是私人的场合主持香道表演。今天着实是个突发状况。
沈瓷过去在苏青身边学习,难免要弄懂一些手语的含义,不复杂的她基本能看明白,甚至会一些。
年青的师父不再多言。
这间修建于法源寺后山之上的禅室,以及这里的林林总总,说到底并非他个人私有,此地也并非来人熙熙的场所。
实在要说,这间禅室的性质是极私人、私密的,件件桩桩也都有它们的主人。他再多说,就难免有一些伥势的僭越了。
虽苏老师的这位助理沈小姐,一直都非常耐心听他说,打发了这一路的无聊,他也不自觉多吐露了些。
师父双手合十,最后对她们行了一揖,“那就请苏老师和沈小姐在这里稍候。”
沈瓷同样双手合十,对他表示感谢。
“好的,谢谢您。”
几乎无人察觉到僧衣摩擦过地面的动静,转眼间,偌大的禅室只剩她们二人。
面前一案香席已准备就绪,提前为她们备好了各类香具。
案几旁边一钵清澈的山泉水,几瓣梨花荡在水面,被风吹皱。
九月末的北京,寒意初显。遇上如此连绵的雨天,山泉水的温度要更冷冽一些。
沈瓷把双手浸入,她适应一会儿,便像苏青教过的那样,仔细清洗起了十指、手掌。
用了一旁的帕子擦干,以保证接触器具时双手的完全干爽。
“小瓷。”
苏青忽然瞧住了她,眼神中几分惊喜,对她打手语,“你要结婚了吗?”
沈瓷其实并未完全看懂这个手语的意思。
只是她顺着苏青的视线,注意到了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早上接到电话,她匆匆收拾一下就出门,明珂急得上火,都没具体和她说是去怎样的场合,然而那个紧急程度,也能让她大概猜到一些。
毕竟以往苏青的身体欠佳,或临时遇到状况,能推的工作也就推了,今天显然是推不掉,也不好推的。
出门前,她把身上显眼的首饰全摘了,忘了这戒指。
实在是平时戴着,久了习惯了。
沈瓷抿起唇,笑了一笑,她对苏青点头,顺手摘下戒指。
“恭喜你啊。”苏青欣喜极了,由衷为她感到开心。
很快又换了副严肃表情,继续对她比划。
沈瓷这次看懂了,在对她说——
没那个必要非要摘,戒指很重要,如此云云。
或许也的确是没必要的,至少今天这一下午,她们都会待在这屏风的后面。
没人会注意到她们。
沈瓷不想旁生枝节。
别人请的是苏青老师,她只是个来打下手的学生兼助理,就还是把戒指收起,放入手包夹层。
这些她不会表达,想了一下,勉强用手语打出——
“您教过我的。”
手势错了,也并不标准,苏青却是明了,看着她摇了摇头,失笑。
这必要或不必要的流程,她居然一个不落的都记得。
沈瓷这孩子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乖的不行,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爱为人着想,讨人喜欢。
这天前,苏青好一阵子没见过她了,知道多的话可以在工作结束后慢慢“聊”,可她又是看沈瓷和明珂打小一起长大的,思虑着,一时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沈瓷听苏青一会儿大叹气、一会儿小叹气,不住盈盈笑着。
她协助料理着香席,优雅自若,还趁苏青不注意,默默接走她手里一只没顾上摆弄的四脚香炉。
她低下头,拿起一只小巧的香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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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地,将炉中香灰按压了平整。
焚香的气味幽幽逸散。
正庭方向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
几道人影交错,像是也和古时候那什么珠母贝、矿石,还是金银财宝的粉末一起,通通浸入到屏风里。
沈瓷从屏栅间隙瞧出,有一位比刚那位年长许多的师父,拖着僧袍,向来客恭敬行礼。
苏青主席,沈瓷次之。不必苏青多说,沈瓷也记得自己学过,此种气味严肃的焚香多用于什么样的场合。
来人不少,前仆后继浸入屏风,有人行以对逝者的缅怀礼节,片刻后便离开,有人留了很久,最终也是离开。
像是一副禅画,字迹逐渐枯淡,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女人清瘦的背影。
沈瓷想起自己那时站在廊下,越过院落,向山下眺望,半山之下就是法源寺。
雨天客稀,那时一缕香烟兀自无尽地升腾,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寂寥。
/
顾听白是最后到的。
来时几乎听不见那些冗繁的诵经声,耳畔清净,里面的人看起来也彻底走了个干净。
“您来了。”
住持站在门旁,对他合十行礼。
顾听白微微一颔首,并未看对方。
他平视前方那道背影,把腕间搭着的西装外套交给一旁的人。
抬起手腕,手表、袖扣一并摘下,有人为他接过。
叶敬棠不喜他每次戴这些来,她认为不够庄重。
他走了进去。
禅室深处,一尊金身佛像慈眉善目,静静将黑白相框里和端坐在下方蒲垫上的人,一并收入眼底。
他走过去,弯下身,双膝落在一旁空着的蒲垫上。
叶敬棠闭着眼,念念有词地默诵《心经》,不用睁眼去看也知道是谁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住持递来三支香,为他引好了火。
顾听白接过,双手举在眼前,拜了第一拜:“今早。”
炉中的香屑忽明忽灭。
沈瓷大抵也知道了,苏青为什么一定要找她来,临近换季,北京又干燥,每到这季节苏青就容易犯鼻炎,嗅觉没那么敏感了。
她重新引火,用香箸添了一些香屑在炉中,再用香灰掩埋,让它继续自燃。
如果烧过了头,这味道就会有些燥了。现下已经有了苗头。
室内沉静许久,平白听到这样一道低而沉稳的男声,她不禁抬头。
有人姗姗来迟,前方佛像下方新添一道身影。
是个男人。
他的脊背挺直,单从屏风的格栅和那背影去看,也能瞧出几分容姿端正,气度不凡。
“今天都有谁来过。”顾听白淡声问。
“和去年一样,还是那些人,”叶敬棠捻着手里的一串蚌珠,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也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你猜都猜得到。”
“没别的了?”
简单的交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把香席刻意安排在屏风之后,就是为了降低存在感,客户谈论的话题,想想也不希望有多余耳朵来听。
对此抱有好奇心也并非苏青教过的道理,沈瓷没再去看了。
“还能有谁?也就是你知道的,还有你看到的那些、和这些的了,”叶敬棠知道他根本不关心这些,有气无力说,“我倒希望,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人回来?”
淡而不燥的沉香气味缓慢逸散。
顾听白拜完三拜,他起身走上前,把三炷香插入香坛。
“会有的,”他说,“晚上我过来陪你吃饭。”
并非陈述,而是安排。
说完,他转身离开。
男人沉稳的步子渐渐走近。
沈瓷微微低着头,继续添香、控火,有条不紊,然而在感官上,却还是有一些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隔着一道屏风,不知为什么,她依稀察觉到他的脚步,似乎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所停留。
然后慢条斯理,向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打量。
廊外雨声滂沱,焚香的烟气被吹乱了阵脚。
她下意识抬起头,他已一步跨出门,走了出去。
错觉一样。
2. 晚香玉
02.
晚上沈瓷回家,洗过澡,吹干头发就去补觉了。
早上从伦敦飞首都国际机场,落地时,北京的天刚朦朦亮,她回来没睡多久就去接苏青了。
终于结束所有事情,一躺下就近乎昏沉过去。
夜雨不止,淅淅泠泠。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丝清冷的沉檀气味,萦绕终日,挤占她所有的感官与知觉。
起初睡得沉,又越来越清醒。
再醒来时,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光亮,不知白天黑夜。
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睡不着了,她凭意识摸到枕边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屏幕上却漆黑一片。没电关机了。
喉咙焦渴无比,她索性起床,赤着脚,去客厅接水喝。
水流注入玻璃杯,由空至满。窗外一轮浑圆清冷的月亮,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
倒时差失败。
凌晨4点,手机开机,锁屏上是她和蒋斯侨在伦敦上学时拍的合照,他拥着她,笑容恣意爽朗。
有几条未读消息。
她背身靠住岛台,拿起杯子小口啜饮,垂下眼一条条浏览。
苏青老师:
【小瓷,今天非常感谢你。】
以及两条语音消息,点开是明珂轻快的声音:“你走之后,我姑妈非要去法源寺给你求个签、求个符什么的,说是那儿最灵了,但那个点早关门了,她就说明天还要再去一次……我和她说你要结婚的是那个在一起很多年的蒋斯侨,她又说要给你俩一人一个……”
明珂无奈极了,笑着:“寺庙送了伴手礼,你那份放我这儿了,等见面我一起给你啊。”
那场香道仪式结束后,寺庙的人邀她们留下用晚餐,想来应是那场香事的主人的意思。
考虑到沈瓷“昼夜颠倒”,苏青让她先回去休息了。明珂那时也在来接苏青的路上了。
每次作息一紊乱,前一天的事就像是在梦中发生。沈瓷如此好像终于对昨天的那一切有了实感,她回复苏青:【谢谢苏老师。】
找到明珂的头像,她点进去回语音:“我这两天要先忙一下入职的事,等有时间了我联系你?”
她斟酌着,“嗯,你和苏老师也说一声,让她别放心上,我以后说不定有事要经常请教她。”
蒋斯侨最近在日本出差。
计划原本是沈瓷先飞东京,他带她在周边玩几天,可他近半年太忙,公司明年要筹备上市,很难抽出什么空闲。
这次回北京,除了筹备婚礼,主要是沈瓷受到了工作上的调任,她还是订了直飞的机票。
她回来了,以后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昨晚两人打了个简短的视频电话,蒋斯侨说他这周末回北京。
她睡着后,他又发了新的消息。
他改签了机票,今晚落地。
蒋斯侨:【要不要来接我?】
得意洋洋的。
沈瓷的嘴角不住上翘,现在太早了,她把手机先搁在一边。
她做了个晨起拉伸,客厅没开地暖,有些冷,她去卧室取出毯子,和笔记本一起。
作息看来要慢慢调了,手头几个工作稿还没写完。反正她睡不着了。
去年沈瓷研究生毕业,受专业教授推荐,进入伦敦当地一家非常有名气的香精公司,专门做一些调香、评香的工作。
那家公司挂靠在香水品牌VELOURS旗下做专供,说是“调任”她到VELOURS位于北京的新分部,担任专职调香师,于她来说,实则算是一次小小的提拔。
每次“熬夜”记性就变差,她忘了拿装香精小样的密封袋,去卧室把试香纸一起翻出,回客厅把自己重新缩回毯子里。
平层公寓楼层很高,随月落、日升,昼夜轮转,一缕天光贯穿入室。
钟表指向8点整,沈瓷差不多结束。
窗外雨停了,室内一抹散不尽的晚香玉后调。
家门的方向“咔哒”响了一声。
齐姨进来,见她蜷缩在餐桌前,难免惊了下:“小瓷,怎么今天又醒这么早?还要出门吗?”
坐久了有些乏,沈瓷把发夹摘下,乌黑柔软的发如瀑垂落在腰际。
她伸了个懒腰,回过头,小巧昳丽的脸上带着倦怠的笑容,“睡不着了,我就起来工作了会儿。”
齐姨知道她回来,昨天早晨她出门前,还做了热腾腾的早饭给她。
沈瓷的肚子准时叫嚷,她看向齐姨:“阿姨,我今早想吃小馄饨,行不行。”
“你等着,马上就能吃着!”齐姨把手里大包小包的新鲜蔬果放下,开始忙活,“昨天你出门了,我提前包了一顿的量冻冰箱了。”
“我看到了,所以才说想吃,”沈瓷有点撒娇,“您倒是什么都记着我。”
“可不是吗,斯侨打小吃我做的饭,他吃习惯了,你现在也习惯了,”齐姨笑眯眯的,打心眼儿喜欢她,“对啦小瓷,斯侨跟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新房?是不是差不多了?”
“应该快了,等我和他都有空一些了就搬。”沈瓷赤脚踩在椅子边沿,下巴搁着膝盖,指尖轻点触控键盘,打开一封未读邮件。
是一直跟进负责房子装修的设计师,汇总了事项,贴心汇总在一个PDF文件里方便她看。
房子新添不少软装,全是沈瓷喜欢。蒋斯侨对此没有“发言权”,从装修风格到家具摆件,几乎都按她喜好来,也是她和设计师一对一对接。
折腾不少时间,如今终于有了“新家”的模样。
“等你们新房开火,阿姨好好给你们做一顿大餐,”齐姨笑说,“中午想吃什么,你还爱吃番茄鱼,我再出去买条鱼?”
看了太久屏幕,眼皮不觉有些重。
“不麻烦您了,我吃完饭去补一觉,”沈瓷合上电脑,“他晚上回来,我睡醒早点去机场接他。”
/
入职流程简单到不可思议,沈瓷去人事报了道,具体交接要等到下周一。
明珂约她晚上见面。
“就让你报了个道?”蒋斯侨的声音从化妆间外传来,“我以为会丢给你一堆的工作,周末两天让你好好消化一下?”
沈瓷对着镜子,抬手调整流苏耳环的暗扣,“小蒋总不会每天就是这么对待你手下员工的吧。”
从镜中看到他进来,接着,她脖颈落下一丝莹凉。一枚小巧圆润的珍珠,嵌在她的锁骨之间。
蒋斯侨站在她身后,“你就当我是嫉妒——你跟明珂今晚要去哪儿来着?香水沙龙?我还得回公司处理事情,还不知道几点结束。”
“特别急的事?”
“也不算,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装样子,也得让我爸知道我成天有事情做,不然他和我妈又该说我配不上你了,”蒋斯侨笑着看她,“就戴这条,配你这裙子。”
沈瓷裙子也是珍珠白色,荡领设计,一溜儿沿着腰缝的线条柔顺下去,大腿根部开了个隐晦的衩。
她的身材纤细,又不过分骨感,完全撑得起来。
镜中又是这么一张清滟的脸,淡妆轻抹。
令人移不开视线。
沈瓷下个月过26岁生日,蒋斯侨不多不少大她4岁,他读研究生那会儿,她刚到伦敦上大学,两人差不多那几年在一起,他几乎看着她从青涩少女模样一天天出落得成熟,偶尔又像今天这么的……
他突然不知怎么形容,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舍得去瞧墙上挂钟。
“我送你,顺路我去公司,”他吻了一下她的耳朵,“玩开心了别忘给我发消息,我得知道什么时候去接你。”
“明珂有车。”
“说了我来接。”
沈瓷轻轻捏一下他的脸,“去公司别喝咖啡,不然回来又睡不着。”
蒋斯侨对她一向言听计从:“知道了老婆。”
年初订婚以来,偶尔这么一句,沈瓷招架不得,笑:“出门吧。”
地点在“蟾宫”,位于望京附近。
路上飘了场零落的小雨,霓虹铺在潮湿的柏油马路上,夜色喧腾。
还真让蒋斯侨说准了。
她下载了工作软件,APP图标是VELOURS上世纪创立以来最经典的那款香水“7号天鹅绒”的瓶身形状。
她在车上发呆,无意点进去,想把“欢迎加入VELOURS大家庭”的那封邮件点个已读,就新的跳出来——
“Flora,请查收你新的工作内容。”
车子泊在蟾宫门口,明珂已经看到他们,挥手打招呼。
蒋斯侨开过去,降下车窗:“结束后把小瓷好好儿送回我车上,知道吗?”
明珂长得娇小,化了个很朋克的烟熏妆,白眼翻到天上去:“蒋大少爷,你这话过分了——我们去沙龙玩儿,都不是去什么带点风花雪月的场所,我还能让人给她吃了不成?”
沈瓷下了车,明珂跟她告状:“你们蒋总怎么一天天这么啰嗦?我想到你马上还要忍他一辈子,我就心疼你。”
蒋斯侨从车内探出脑袋:“明珂,我可听见了啊!”
明珂一把挽起沈瓷,拉着她扭头就走。
二人沿一道通往旋转门的长阶梯向上走。
明珂从头到脚看了沈瓷一遍,两眼放光:“不过,你今晚也真是好看死了,别说蒋斯侨,我也担心你给别人盯上了。”
沈瓷故作出不悦的笑,“行了,这么久没见,你一见面就开我玩笑是吧。”
“你还不知道我?我评价人可都是真心实意。”
沈瓷忍不住笑,听出她这是又腹诽了遍蒋斯侨。
沈瓷第一次来蟾宫。
七八层高的楼,外形庄严肃穆,据说是过去什么领事馆改的,门前不断有车灯闪过,时不时混入几个车牌扎眼的,倨傲绕过后门岗哨,往更深处开去,甩尾不见。
推开旋转门,迎面坐落一座雕塑喷泉。
有个赤.裸丰腴的女人半倚在水池边,大朵大朵的水培白昙紧密簇拥住她,与她毫无忸怩的姿态一齐,隐秘张扬地绽放。
乘电梯上至八层,明珂和她咬耳朵:“跟你在国外去过的那种‘沙龙’很不一样,今晚应该就是大家一起玩,聊聊天,认识认识人什么的,图个社交。”
沈瓷了然。
进来后,她观察了一圈。
比起那种学术气息浓厚的沙龙,这儿布置得的确像是一场圈子性质的聚会。
明珂是策展行业人,她有意向筹备一个概念香水展,今晚是个不错的能接触业内人士的机会。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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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她们要约其他地方,昨天明珂提了一嘴,问沈瓷愿不愿意来玩玩儿,沈瓷欣然答应。
“怎么也不算你吃亏,”明珂说,“提前见见你们业内人,没准儿能提前听到点什么平时不能说的行业八卦。”
她们来晚了,四下几乎坐满了人,空位只剩吧台。
晚香玉气味渐渐拢入怀中,馥郁却不烈,是极其讲究的香氛种类。
衣着鲜亮的男女三三两两凑一起,狎昵细微地谈笑,在水晶酒杯一盏盏的碰撞中,逐渐也混合出了些鼓噪的频率。
服务生模样的人过来,询问她们口味。
“你就别喝了。”明珂记着沈瓷酒量不好。
沈瓷纤细的手指在点单的平板轻点,选好后推给明珂:“你给我接风只有你一个人喝?我少来点就好。”
“有人接就是任性哦,你要是把我喝倒,得负责给我一起送回去啊。”
话说到这,明珂一拍脑门想起什么:“我忘了带我姑妈给你的东西了!她给你打了个调节睡眠烧的香块儿来着,还有那天寺庙送的伴手礼……我在车上放着,但我今晚想喝酒,就没开车出来……”
沈瓷习惯明珂偶尔毛毛躁躁的样子,她支着下巴,笑道:“下次也行的。”
的确不是什么氛围严肃的沙龙。
起初在场的从业者、香气爱好者们认真调香、品香。
一些个人调香师还带了自创的沙龙香,大家一一品鉴,听他们讲述着香气的概念。
橙黄青绿的酒水在一张张艳丽的笑脸间穿梭过去,打照面、认识人、混脸熟……逐渐变成相拥在角落的一对对身影,交颈厮磨,无人在意。
明珂碰见几个业务上有过交集的人,把沈瓷作为她朋友“Flora”介绍给他们。
这个夜晚,名字也和香气一样,变成了一种感觉。
沈瓷酒量一般,她有意控制,知道自己的临界点在哪里。
这儿的酒却比她想象中烈很多。
她倚在吧台边,望着眼下的一切,思绪有些飘忽,跟随室内充胀着的那些复杂的气味,毫无目的地游散。
明珂好像出去打电话了。
有个瘦高的女生,刚和沈瓷聊了会儿天,沈瓷听见她唤:“Flora。”
沈瓷微微支起身,裙子后背近乎全空,她用了件单薄的外套挡着,此时跟着动作往下滑,她伸手及时抓住。
几乎同时,眼前忽然覆过一抹薄凉的触感。
黑色蕾丝遮住她的眼睛,灯影扑朔成谜。
透过细密的孔隙,她无措瞧出,是在场有人带头玩起了什么游戏。
女生细心在她后脑勺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她看出沈瓷醉了,好心提醒:“Flora,等会儿你选个比较容易辨别的味道,比如玫瑰、茉莉、檀香这种,你找到谁身上喷了含这种味道的香,就算我们得分了。”
“嗯……”沈瓷大概明白了游戏规则,所谓“闻香识人”,遮住眼睛自然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她忘了自己有没有点头,只感觉酒劲一股脑往上顶。
她缓慢从椅子上起身,“……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一下。”
不久前她和明珂去洗手间补了妆,出去后,她循着记忆朝那个地方找去。
她得去清醒一下,随便哪里。里面实在是太多人、太闷了,各种气味交杂。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整个八层走廊遍布,曲折百转,周围墙上挂满了大面积色彩诡丽的油画。
空调冷风从头顶灌下,毫无作用,她兜了一圈已完全分辨不出自己在哪里,像是跌入一个斑斓的漩涡迷宫。
她迷路了。
“Flora?”
忽然有人在身后的不远,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
是刚刚那个女生,瘦高苗条的。
沈瓷脑海此时钻满了她那时说的什么“游戏”、“规则”……她的外套出来前就不见了,走廊有些冷。
“Flora,这边。”
那女生见她回头,继续唤她。
沈瓷记得她们是一个team,她不确定提前取下挡眼的蕾丝,是否会影响计分还是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她提起虚软的步子,走向那个女生。
女生比刚才沉默了一点,带她穿过回廊。不知是否因为醉酒,这一趟比她来时要更长,路线似乎也更曲折。
走进一个房间,嗅觉先行,一缕冷淡优雅的苦艾草的气味,混了些许雪茄的味道。
迎面向她扑了过来。
门在身后关闭,四周光影陡然暗下去,那些鼓噪的人声消失不见,在场的人,好像比刚才少了。
某个瞬间她惊觉,这个房间到处铺着极厚重的毛皮地毯,和她今晚待了很久的地方明显不同。
……跟错人了?
话在喉咙,她没来得及出声,细长的鞋跟像是陷入沼泽,她被什么勾绊住,然后不受控地向下跪跌了下去。
重重摔在了谁的脚边。
沈瓷仓皇抬眼,隔着一道遮挡,朦胧中,蓦然了对上一双狭长而幽深的黑色眸子。
一缕灰白的烟气如薄纱在眼前弥散开。
顾听白靠在沙发里,他垂下视线,好整以暇地,向她俯视下来。
3. 夜昙
03.
女人跪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
乌黑的长发凌乱散在脊背,后背一片光洁的白皙。那光景一路畅行无阻,几乎蔓延至她后腰以下的地方去。
裙子的肩带滑低了,摇摇欲坠。
摔得太重,她的膝盖泛出了红,像是擦伤。
牌桌正上方打着一盏强光灯,她一张愫白的脸完全被光线浸透。完完全全的,潋滟与娇脆。
眉与眼都被挡住,迷了路般的仓皇无措。
顾听白看了她一眼,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他半靠沙发,一副闲适姿态,掸了下指间的烟,然后抬起眼在安静中环视一圈,问:“到我了吗。”
陈旻文坐他身旁,深呼吸一下,重重点头:“对……是到你了。”
顾听白眼皮未抬,他挑出一张牌,随手打了下去。
他又微微侧过了头来,金丝边框后一双长眸半眯,脸上带着微笑,对陈旻文说:“今天你的手气不太好。”
男人的声线从头顶落下来,慵懒低沉。
上方一张张纸牌摔落在桌面的动静,打在沈瓷嗡鸣的耳膜上,她处于摔下去的宕机之中,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眼底始终是男人一尘不染的鞋尖。
“我运气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旻文吊儿郎当说,“上周去香港不就是?本来台风过去了,我心说砸个五百万港元不至于亏,谁知比赛前一天又下那么一场雨。”
他斟酌一下,跟在顾听白后面,谨慎打出下一张:“你也知道,我从一开始让人喂我那些赛马起,就没怎么教过它们跑沙田地以外的地方,有时人是和了——那天你难得有空和我去现场看比赛,赶上天不时、地不利,你看我不也赔空了?”
输马这事儿,陈旻文并不放心上,他也就图一乐。
不像顾听白,每次但凡他起身去香港,多半还要带上些别的动作。事业心还是太重了。
听出顾听白是在玩笑他,陈旻文攥着牌的手心还是出了汗——
他的下家,就是对面的何春申了。
牌桌上的气氛早不对了,今晚这牌,他能像赛马一样输给顾听白,怎么也不能输给何春申。
何春申是他带来的人,上了牌桌,人就像着了魔一样春风得意起来,见顾听白今天脸色算不错,一下便有些收不住了。
整晚的局,大喇喇的几乎只有他在赢。
刚他那秘书出去一趟,甚至还带了几个女人回来。
顾听白倒始终一副置身事外,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无所谓谁输赢。
他继续出着牌,只偶尔抬起眸,吐出一口烟看向对面,微笑:“何总怎么不出了。”
“……”
何春申这时像是被脊背的汗冷不丁泡醒一样,眼见围桌一圈,不过打着规则最简单不过的桥牌,不知什么时候,都如同被溺在水里般安静。
他不自在地翻着牌,挤出笑脸:“这就出,这就出了……旻文,你要是这一局又输了,可别不高兴我啊,哈哈,真怕你记我仇。”
无人回应他。
分明大家的笑容都挂在脸上。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顾听白,用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他,嗓音斯文为他解围,“有输有赢很正常,打牌而已,旻文不会的。”
直到现在,何春申还是在看这个男人脸色,他到底收敛一些,示意顾听白脚边的那女人:“顾公子这是有看上的了?”
“我看上什么。”
房间还有几个女孩儿,清一色打扮精致,蒙住眼睛站在牌桌不远,亟待挑选。
何春申得意自己“行事周全”,他刚来北京,其实并不了解顾听白其人,但想一想这各种各样,总有顾听白看上眼的:“今晚还有些时间,要是有合眼缘的,能坐在顾公子旁边陪您打一会儿牌,不也是一番乐趣?”
陈旻文对何春申使了眼色。
何春申完全无视了他,继续说:“当然我的‘见面礼’不会只有这个,旻文是最知道我这个人的,我一向有诚意,先前答应的我肯定说到做到的,如果京西那边能有机会……”
“何春申,”陈旻文打断他,“你这时候知道拖上我了?我喊你来打牌,可没说让你聊这些。”
“不说白不说嘛,旻文,机会难得,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和顾公子打交道……”
陈旻文忍无可忍:“那你应该知道,这儿的规矩不像你之前在深圳或是香港——”
“旻文。”顾听白说。
陈旻文立即噤了声:“……”
顾听白扬手,把剩余的牌全都丢在桌面上。
今晚他的游戏结束了。
一簇青白色的火焰安静腾起。
他的双腿交叠一下,向后靠住沙发,重新点起一支烟,“消消气,顺便送送你朋友。”
……
不断有脚步从沈瓷身边经过,纷纷沓沓,离开了这个房间。
薄冷的空气中余下一丝淡淡的苦艾草的味道,烧不尽,冬日雪松般的后调。
沈瓷的高跟鞋跌到了别处,皮毛地毯绒线细长,像是泥泞,她的裙摆也一片狼藉。
意识逐渐回笼,没了耳畔一道道的人声,她好像,慢慢清醒了些。
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已经顾不上是装作他们的局中人,还是局外人了,她想提起力气,从这里离开。
却又犹如一株白色的栀子,摇摇被雨水打落。
……她实在是太醉了。
那男人还在房间里。
就坐在她面前的沙发上。
也许看她挣扎就足以有一番乐趣,她感受到,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回她的身上。
眼前是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裤脚,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间一点薄红明灭,烟草燃烧得不疾不徐。
他打量着她,也慢慢缓缓,从头到脚。
被如此审视一般注视着,更让她感到难堪。
“抬头。”
她听见他开口。
没有多余的意味,除了命令。
沈瓷脑子再混沌,到底后知后觉,她是作为什么样的“角色”被错误带入刚才的局面。如果她再不走,就更“坐实”什么。
可她没半点力气,迟钝抿了一下干涩的唇,想尝试说些什么。
他倾身向她靠近了过来。
“你别。”她本能别开脸,低头向一侧闪躲。
呼吸却又是一轻。
然后被迫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黑色蕾丝遮挡,视野绰绰约约,但也能看出,眼前的是一个单看脸,就足以称得上清隽的男人。
但他如此慢条斯理打量她的目光,又尤为赤/裸,不加掩饰。
估价一样的丈量着她。
沈瓷一时心慌至极,感到害怕。奇怪的是她莫名有了力气,她微微阖眸,一口气补充完:“……你别碰我。”
顾听白闲闲捏着她下巴,垂眼看她。
她的睫毛很长,朦胧一双氤氲的眼睛,像是枯蝶的翅膀被打湿了包裹住,嘴唇紧咬,瓷白的脸因为醉酒而变得靡艳。
实在楚楚可怜。
顾听白看到她手上的戒指。
他鼻息微动一下,轻笑: “这么放不开,不用勉强自己出来做这个。”
沈瓷从他的口中,到底听出一丝鄙薄和奚落的意味,她匆匆动了动嘴唇:“……你搞错了。”
她尽力不被酒精影响,仰着脸看着他,轻声而坚定地:“我不认识你,还有刚刚你们的那些人我也……”
就像那些轻飘飘被他丢在桌面上的牌,沈瓷一瞬间跌坐回地面。
她与他之间的那一道遮挡飘然从她眼前掉落。
牌桌上方一盏顶灯明亮,一时有些刺目。
沈瓷看到了他。
男人一副倦懒姿态坐在那儿,他的长相与她想象中无异,只是他的眉眼很淡漠,他的人有一种特别矜贵疏冷的气质。
那支烟还未熄灭。
他坐回去,隔着一层烟气,看着她:“所以我现在应该对你做些什么。”
沈瓷眨了下眼睛,有些愕然:“……什么?”
“你想我从这里带你出去,还是,我们就在这里。”
顾听白早见过不少她这样的“状况”,他见怪不怪,绅士地征询她的意见,“毕竟你的老板很想我对你感兴趣。”
“……”
他拿起手边的酒杯,“或者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瞥一眼从她脸上掉落的东西,嗓音平淡,“如果我带走了你,今天晚上,你和我之间怎么做,可能全都要按我的想法来了,我担心你回去以后会不好交差。”
“你想这样吗?”
似乎并不建议她和他之间这样“收场”。
“或者你还有一个选择,”他继续看着她,淡淡道,“我不碰你,连你的衣服也不会脱,你一个人从这里离开——不过那样的话,很快你的老板就会知道,我对你完全没有兴致,你愿意吗?”
咄咄逼人。
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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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句话都在为她“考量”,可他的语气,却分明漫不经心得并不关他的事。包括她的解释。
她口中所谓“不认识”,在他眼中,好像成了有人为了激起他对她的兴致,而精心设计出来的。
这话彻底恼到了沈瓷,她的酒意一瞬间消解了不少。
然而被他注视,缓慢估量着时的隐隐心慌还在,她不想和他起什么争执,也不想再多解释了。
她平复呼吸,看着他:“不用你对我做什么,我自己会离开……你也别误会,我对你也没有兴趣……”
顾听白嘴角牵了牵,一脸故作遗憾的微笑。
他放下酒杯,从她面前起身。
男人的身姿笔挺,深枪灰色的衬衣裁剪得当,让他更多了几分有条不紊的斯文与清儒气,他的视线也如薄雪似地,最后在她的身上停留须臾。
他拿起一旁的外套。
“酒醒好了就自己走吧。”
房间门关了,满室寂静。
他离开了这里。
明珂在走廊尽头的房间找到了沈瓷。
她接了通工作上的电话,边赔笑脸,边在心底痛骂五百遍她老板,偏要在周末前一天晚上打给她。
回去后把那形形色色的人群翻了个底朝天,没见到沈瓷。
在沙龙那儿捡到了沈瓷的外套,还有她的包和手机……明珂敲了几个房间的门都找不到她,心想干脆调监控去算了。
敲了这房间的门没反应,一推开,便见那一道月光般柔白的影,虚软伏在房间的沙发里。
她一张脸娇弱惨白,黑发缭乱,说是狼狈至极也不过分。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瓷听到门响,心口不由抖了一下,立即辨识出是明珂的声音。
她看到了明珂焦急的脸。
“你去哪里了,”明珂赶紧过去,都吓坏了,“我到处找你!”
沈瓷不知怎么解释,好在清醒多了,她抚摸一下从滚烫中渐渐降下温度的脸。下巴上,似乎还有谁的手触碰过的凉意。
“我走错地方了……”她轻声说,“今晚喝太醉了。”
明珂拿着她落在吧台的外套,赶紧披在她身上,落地窗大敞,夜晚风太凉。她说:“你都醉成这样了,要不我们回去算了?那边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了。”
沈瓷攥住领口,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明珂自然挨了一顿数落。
蒋斯侨接到电话,公司的事正好结束,过来见沈瓷醉成这样,他是真的生气了:“也就我来了,不然真喝出点什么状况,你们两个怎么办?”
明珂吐吐舌头,“对不起嘛……”她和蒋斯侨一起给沈瓷在副驾驶安顿好,她摸了摸沈瓷的头发,嘱咐:“回去喝点儿蜂蜜水,牛奶什么的啊,实在难受吐出来就好了,早知道我不出去接那什么破电话了。”
沈瓷看着明珂,微微笑了一笑:“也没到这程度,你别担心我了,我没事。”
“……希望我也没事!”明珂快被蒋斯侨的眼刀给剜透了。
/
又飘起小雨,前方车尾带过一阵霓虹的灯光,在夜色中化作一片水雾。
顾听白开一辆G级巴博斯,轻缓打了方向盘,从后院停车场开出来。蟾宫门前的主干道正在堵车。
他踩住油门的动作稍抬,接起电话。
“喂。”
耳边忙音多久,陈旻文就忐忑了多久,他无数次期盼干脆别接通算了,现在听到顾听白的声音,他也顾不上自己这儿还有多少煎熬了:“我刚打给你你没接。”
顾听白说:“在路上。”
陈旻文立即报告:“——我让人给姓何的送回去了。”
顾听白抬起眼。
隔着车流,他看到停在蟾宫门前的一辆车。
还有那个女人。
陈旻文说:“你别生气,我没想到今晚会这样,本来觉得你刚从香港回来,多跟那边有点联系也好……”
“我生什么气。”顾听白淡淡笑,“你不是小孩子,没必要什么都跟我认错。”
至此,陈旻文也只能安慰自己别放心上了,沉默了会儿,想到转移话题:“哦,对了,我刚出来那会儿,好像在这儿看到蒋斯侨的车了。”
“这么巧。”
“对啊,怎么今晚没跟他碰上?这牌还不如喊他来打,真是。”
顾听白看着那个女人。
他见过她,不止在叶敬棠那里。
他知道她是谁。
4. 猫脚
04.
沈瓷靠在车窗上,雨丝儿拂过车玻璃,连成串又被打散。
车上了高架,夜色在她眼底飞掠。
蒋斯侨把外套一并给她,空调升起温度,合着他的体温,逐渐烘开极淡、极暖的一丝佛手柑的香气。
他瞥她一眼,又气又好笑,“你就喝成这样了?”
沈瓷指尖缓慢揉太阳穴,有些委屈:“……没喝多少。”
遇到红灯,蒋斯侨向她伸手。她的脸颊稳稳碰到他温热的掌心。
沈瓷看到自己落入了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里。蒋斯侨长相完全随他妈妈了,双眼皮、高鼻梁,星目朗朗。她看了这么多年,还觉得他耐看。
心下有了安全感,知道他不至于责怪明珂,但今晚也的确不关明珂的事,她乖巧保证:“下次我注意点儿。”
蒋斯侨轻哼,“蟾宫那地方我都好久没去了,你再不注意点儿,以后你晚上出去,我都得在后面跟着你了。”
他捏了一下她耳垂,收回手。
“那我们异国这三年你怎么过的,”沈瓷掰着指头数一下,在一起六年,他们异地不多不少恰好这个时间,她有心情开他玩笑了,“你每天都对我提心吊胆?”
“我怎么过的你不是一清二楚,我每天盼着你回到我身边,”蒋斯侨说,“再说,从小你一口一个‘斯侨哥哥’喊我,算我当哥的担心我妹妹,不也习惯了?”
沈瓷“哦”了声,故意说:“那我不当你女朋友了,当妹妹算了。”
“瞎说。”蒋斯侨笑意溢出眼底。
手机响了,车子越过红灯,蒋斯侨接起。
沈瓷听出是他助理。
对面说了几句,蒋斯侨便挂了:“公司电话。”
他一向什么都对她交代得一清二楚,沈瓷噙出笑,困顿应:“还没忙完?”
“不是,”蒋斯侨抿唇,“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江西那边的厂子有个工人受伤了,他家小孩是先天性心脏病。”
沈瓷有印象,“我记得。”
蒋斯侨:“晚上我安排人去机场接他们一家了,刚接到,我是觉得,还是北京的医疗条件更好一些,我联系了个医生,下月就能手术。”
他对手底下的人一向不错,沈瓷问:“蒋叔叔知道夸你了吗?”
“他还不知道……但可能已经知道了。”
“嗯?”
蒋斯侨有他的策略:“求他夸我多没劲,等哪天我们一起吃饭,他主动跟我提起来,我轻描淡写回他一句‘哦,是有这么回事’,那才爽。”
沈瓷笑了,心口闷沉沉的感觉也消失了。
忘了又聊了什么,路上堵了车,她把自己丢进座椅,索性闭上眼睛小睡一觉。
朦朦胧胧的,车似乎停在了哪里。
她以为到家了,睁开眼,蒋斯侨不在车里。
车窗漆黑一片,分不清,现在是又把她丢在了哪。只见夜空中一轮白月,映在玻璃上,冷惨惨。
她想拿手机打给他,摸索一圈却没找到。
驾驶座车门突然响一声,知道是他回来,她的心还是跳了下,惴惴的。
蒋斯侨上来,见她脸色有些白,“睡醒了?”
“……嗯,醒了。”沈瓷乖乖点头。
旋即,她手里被塞了罐热牛奶。他便利店买的。
还有她手机,他细心帮她装回包里。
“我的没电了,用了下你的支付,改明儿送你条新裙子还你,”蒋斯侨视线下移,“你这是今晚不小心刮哪儿了?”
沈瓷低了低头,顺着他。
这裙子的开衩原本在大腿根附近,她才发现竟撕扯开一截,向上蔓延而去。
隐隐约约,几乎什么都遮掩不住了。
“……”
她摩挲一下裙子的裂痕,千丝万缕的走线缠在她指尖,莫名又想到那个男人丈量她时的赤/裸视线。
她垂了垂眼睫,月影错落在她眼底,“可能是……我没注意。”
蒋斯侨见她又不说话了,他调整坐姿,和她面对面:“怎么了?”
“没,”沈瓷轻轻摇头,抬眸对他笑,“就是想起那会儿喝酒,碰见了的一个人。”
“哪儿的人?”蒋斯侨倒也不觉得她能给自己灌成这样,“惹到你了?”
“……”沈瓷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蒋斯侨发动车子,“我有空找人问问,今晚那儿都什么人的局。”
装热牛奶的玻璃瓶隔着裙子单薄的布料,紧贴她胃部。
知道他安慰居多,沈瓷靠住座椅,到底好受了些。
/
周日下午,沈瓷去了新房。
房子位于温榆河畔,每次过来都要开很长时间的车。蒋斯侨不满车库的朝向,让人改了新的方位,目前还在修缮。
沈瓷把车停在一旁的林荫道。
下车前,她给她的Leader回消息。
办完入职流程那天晚上,就有新的工作需求送达她邮箱,那晚她醉得狼狈,第二天查看了邮件。
她是直接调任过来,就职于VELOURS北京分部的核心研发部门。
但打开邮件附带的文件包时,还是有一些懵。
发给她的,是一位女性演员洋洋洒洒大几十页的资料。
整合了对方在网络上所有能查到的信息,包含出道历程,作品明细,还有近年的获奖经历。
这之外,还搜集了她的每段绯闻、恋爱对象身份,甚至她私生活的一些细节、癖好。
沈瓷对这位女演员很熟悉,原因无它,她近两年真的很红。
去年她靠一部温吞的文艺片,爆冷拿下意大利都灵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提名,评奖期间,蒋斯侨飞来伦敦见沈瓷,他们恰好一起去看了首映。
VELOURS想为这位女演员独立研发一款个人概念的香水。
意为联名。
女演员最近杀青了一部香水主题的电影,沈瓷昨天在家“补课”她参演的作品,各个搜索引擎搜她的名字,跳出来的几乎都和这部电影有关。
要是做个人联名,把对方的资料、信息了解到文件那种程度……倒也是有必要的。
沈瓷的Leader叫汪静,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
Maai Wang(汪静):
[ Flora,不着急的,我还在上海,我今晚回来,周一上午我们见个面,到时候你和我说一说你的想法?]
沈瓷原本想,如果有必要,她今天去公司做一下准备或相关调研。当然入职给主管打招呼,也是她的礼节。
说是双休,实则周末两天工作群里消息不断,大家看起来都很忙。
她回复:[好的,Maai。]
明天就是周一,这之前就要准备好她的“想法”。
她还是去一趟公司比较好,提前熟悉环境,她正好也带了她的办公电脑。
沈瓷上次来新房,还是春节休假,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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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斯侨订了婚,当时一幢二层别墅空空荡荡的,进来只能听见高跟鞋声在回响。
如今上下两层,家具齐整,窗明几净。
阳台按她想法做了玻璃花房,水培植物蔚然一片,生机茂盛。
设计师是个意大利籍男人,在这里等她,他来中国多年,中文和英语都讲得很好,沈瓷与他沟通毫无障碍。
她对眼下的一切都满意至极。
走向二层主卧,沈瓷想到什么,“主卧的浴室,我还是想放一个独立的猫脚浴缸,如果要把原来的浴缸打掉,应该会破坏地板吧?你预计工期会延长到什么时候。”
现在是十月,她和蒋斯侨商量好月中搬完新家,月底她过生日。
下月立冬一过,他们就要结婚了。
重新做浴室,可能就没那么快能入住了。她有一些犹豫。
设计师一双灰色的眼睛看着她,忽然爽朗笑起来:“沈小姐,您和蒋先生还真是有趣。”
沈瓷微笑挂在脸上,“……嗯?”
设计师为她推开浴室门,向她展示:“你自己可能都忘了,你和蒋先生提过这件事了?他几个月前就和我说重做浴室,都换好了。”
印象中的镶嵌式浴缸不见了,改成不突兀的下沉式。还有一座通体洁白、金色猫脚的浴缸摆在中央。
手台上的花瓶插着一株白色鸢尾,露水新鲜。
沈瓷隐约想起,她好像真和蒋斯侨提过,具体想不起来了。
设计师和他们都很熟悉了,打趣她:“我发给你的PDF,你估计是看一眼就关掉了。”
“……确实没注意,”沈瓷笑了笑,真诚说,“因为对你放心,我每次都是确认一下我想要的细节到位了就行。”
想来也是蒋斯侨想给她惊喜,可能设计师每次和她核对家装细节时,刻意一笔带过去了,以至于她一直没发现。
沈瓷从房子离开,去公司的路上给他打电话。
她对他说了这件事,来了小脾气:“你不提前告诉我,我还在那里要求人家,好像我这人很难搞一样。”
蒋斯侨笑着承认:“那我现在能不能发个朋友圈和ins什么的?”
“你发什么?”
“就说给我老婆偷偷送了她喜欢的浴缸啊,照片在我手机存好几个月了,我这几天有事没事让人去给浴室放上你喜欢的花,生怕你什么时候去了,”他说了一通,有些恳求,“行不行?”
沈瓷“啪”的挂了电话,不想听他说了,嘴角却是不自禁上扬。
不知不觉开到VELOURS附近,也在望京路上。
路过蟾宫,她提起一些车速,飞快经过。
到了VELOURS那幢拔地入云的双子大楼前,她停好车,进去上电梯。她记得自己的部门在几楼。
打开手机,蒋斯侨果然发了朋友圈。
他就爱发他们的事。
蒋叔叔上次还说,他朋友圈都要成他们的“恋爱记事本”了。
电梯到42层,沈瓷踩着高跟鞋出去,经过前方一道通透明亮的走廊。
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Flora?”
沈瓷的脚步顿了一下。
鬼使神差。
她转过头,看到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快步上去,挽住穿蓝色鱼尾裙的另一个女孩,她们说说笑笑走远。
这次她听得很清楚。
叫的是Floria。
不是Flora。
5. 栀子的绒
05.
周一上午,沈瓷见到了她的Leader。
汪静坐她对面,盯着电脑屏幕,浏览她发去的文档。
由于过往工作经历,沈瓷了解VELOURS从创立至今几乎全系列、全线的香水品类。
个人联名这条线完全独立,VELOURS近几年做过不少这类。
昨天到底不白来,她在公司内网查到一些资料,根据过往VELOURS与一些明星艺人联名的经历,她提出几个自己的思路与调香方案。
来跟汪静正式打招呼,她一并递交上去。
“怎么刚入职,昨天就加班了?”汪静从屏幕后抬头,一张和善圆脸。
沈瓷心里有些紧张,笑容却很得体,“昨天没什么事,下午过来了会儿。”
“你的想法不错,”汪静对她的方案下了评判,却是又顿了顿,“不过,你是想亲自见见纪菱晚吗?”
沈瓷轻轻点头:“嗯,既然是专门给她做的联名香,如果能有机会接触一下她本人,当然更好。”
汪静笑着:“你呈现给我的这些已经很好了,难道不可以等我们研发出成品了再联系她,直接让她选个最喜欢的味道吗?”
沈瓷在原来公司跟前辈推进过类似工作,想到这,她有了勇气,“……还是不太一样的。”
“说说呢。”
“联名产品的购买力更多来自她的影迷、粉丝,所以得有强烈的、属于她本人的‘印象感’,这支香也应该是她本人的‘印象香’,”沈瓷坚持说,“面对面了解她本人,我认为还是很有必要的。”
有人从沈瓷身后走了过来。
“Maai,你找我?”
沈瓷回头,微微一愣。
是昨天在公司走廊碰见的那个女孩。
“Floria,品牌营销,”汪静为她们互相作介绍,“这是Flora,研发那边的。”
说着,汪静也不由笑了:“你们两个名字还真是像,我都担心以后要是搞混了该怎么办。”
Floria和沈瓷友好握手:“你好。”
沈瓷回握:“嗯,你好。”
“我见过你,”Floria说,“昨天你待到晚上八点半,加班的宵夜都来了,我以为是Maai哪儿找的苦力,大周末都在给她干活儿。”
四周工位上忽然飘起一阵笑声。
气氛活泼轻松。
这一片的同事坐在同个办公区,有男生站起,和沈瓷热情打招呼:“Flora,下次我们喊Floria,你要是听错千万别应,不然不小心多做了她的需求怎么办。”
沈瓷抿唇,盈盈笑着。
汪静和Floria大致说了沈瓷的想法,Floria也很迟疑:“你要见纪菱晚,可能……”
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不愉快的事:“这个联名我们谈了很久,现在还没拿下来,原因很简单——有无数品牌想和她谈,她挑到手软,我们约过她经纪公司,找过她经纪人,都不顺利,想见她本人几乎没可能。”
汪静摘下眼镜,问:“周五晚上你去蟾宫,没见着她或是她经纪人?”
Floria撇嘴:“别提,我那天还打扮可漂亮了,想吸引一下注意力……结果什么都没捞到,Maai,你消息有误啊,她那电影杀青宴根本没在那儿。”
又提到蟾宫。
沈瓷没想到这么巧,她大概确认那晚是自己听错了,她还跟错了人,进了错误的房间,但如果Floria那天晚上也在,难道那个瘦高女人找的是……多的她不敢深想了。
汪静再度看向她。
“Flora的想法不错,她是新面孔,对这支香怎么做也有自己的思路,我看下还有没有什么机会吧。”
“你确定?现在想见纪菱晚一面可比登天都难,你没听说么,她现在跟的那个……”
“经纪人不能替她拿所有主意,让她本人听听我们的研发想法,的确更好。”
“我说的可不是经纪人的事儿。”Floria暧昧笑了起来。
汪静看着沈瓷:“我想想办法,如果真能和她当面碰一碰,如你所说那么最好,如果不行,她经纪公司那边我们也在争取,时间早晚问题。”
听起来是必须拿下了。
汪静最后说:“Floria,你们一起?”
Floria无奈:“嗯,行……”
Floria和沈瓷一道离开,忍不住吐槽:“我干营销这么久,哦不,我入行以来,纪菱晚都是我见过最难搞的女艺人。”
“就当是试一试了,”沈瓷柔声安抚她,“试试总没关系。”
“祝我们好运哦。”
有人耳朵尖,趁她们路过时说:“那晚沙龙你去了?怎么不带上我,吃独食吗Floria?你不会借工作之由艳遇去了吧。”
“去你的。”
沈瓷马上要去一趟研发室,那儿和一般的化学实验室没什么区别,容不得差错。
她回到工位,戴上耳机放了首歌,隔绝开那些谈笑,试图静心。
一晃到了周三,汪静那边有了好消息。
汪静以前是新闻行业的,按她的话来说,对于想采访的对象如果约不到,那就“堵”为上计。
她有一些人脉,打听到纪菱晚今天下午要去西山打网球。
沈瓷趁午间休息,回了趟蒋斯侨的公寓。
这几天他们开始搬家,新家距她公司太远,通勤不便,考虑到刚入职,工作忙,她平时穿的、用的还放在这里,其他陆陆续续搬走,家里空了不少。
她回去冲了澡,换了身轻便运动服,头发束成高马尾,轻装上阵,然后回公司接Floria。
“……哇,你开宾利的诶,这是最新款诶。”
Floria对沈瓷毕业没多久就拥有了这些非常羡慕。
相处几日,她难免关注到沈瓷平日的动态:“你昨天在茶水间打电话的那个,是你未婚夫?我听到你们要搬家、要看婚纱什么的。”
沈瓷对她笑着承认:“对。”
Floria问:“你家里条件这么好,父母是做什么的?”
沈瓷很少跟人说起她父母,她平淡答:“我爸妈都是老师,普通家庭。”
“那你的车就是男朋友买的咯?”Floria兴奋道,“说真的,我有点嫉妒你了。”
沈瓷只是微笑,不知如何回应。
Floria突然说:“其实,我第一次在公司见你就觉得你眼熟,上周五晚,在蟾宫,你是不是也在?”
“……”沈瓷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
“啊,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你漂亮,所以多看了你一会儿,对你有印象,”Floria解释,“我记得你和一个长得很小巧,妆化得挺夸张的女生在一起,你们坐吧台。”
沈瓷无法否认,她很想一笔带过这事,嗓音便轻了些:“嗯,和朋友一起去玩了。”
“真巧。”
“是啊。”
“你就不觉得我眼熟么?我那天也是一身白裙子……”
目的地在西山一家网球俱乐部。
车子驶入停车坪,沈瓷听Floria有一搭没一搭和她闲聊,她打了方向盘。
平缓向岔路口开去。
突然一道黑影突然从侧前方贯入,切断了她去路。
她不等大脑反应,将刹车踩到底,心惊肉跳。
一辆通身漆黑的G级巴博斯,气势汹汹。
他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礼让,她便只能停下让他先行,余光瞥了眼那驾驶座的方向。
有个男人的侧脸一晃而过。
车窗降下大半,男人一截手腕儿懒懒搭在那儿,腕骨干净,修长的指尖衔着一抹猩红。
沈瓷没看清脸。
手好看也是没素质。
“你结婚可以邀请我去吗?我们在公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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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像,挺有缘分,”Floria继续和她开玩笑,“我妈成天在老家催我,我要是也能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她也就不念叨了。”
沈瓷平复一下心跳,客气说:“没问题,到时候我发你请柬。”
“太好了!”
停好车,沈瓷去后备箱把她的网球包拿下来,“我们走吧。”
Floria一路都在观察她。她车内一股淡淡的,茉莉或是栀子的香,车饰简洁,中控台放着一个彩色的小风车,打开窗户会一圈圈迎风转动。看起来的确不像是男人的车。
她还是这家私人网球俱乐部的会员,刷了脸带她进入,门童恭敬称她为“沈小姐”。
她显然会打网球,一身装束完备,贴身运动服衬得腰线完美,臀圆腿长,完全是那什么名媛的作派。
如果不是,从小她父母可能也是将她往这方面培养的,她或许还会跳芭蕾、拉大提琴、画油彩、插花……还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
“这样看,我们也不像是在‘堵’人吧。”沈瓷对Floria笑着。
“哪里像了,”Floria说,“你放心,Maai不打没准备的仗,她提前和纪菱晚的经纪人打过招呼了——不过每天想见她的人海了去了,能不能说上话,就各凭本事喽。”
进来时,沈瓷看见几个拿着相机、摄像机的记者,绯闻狗仔什么的,都被拒在门外。
好在她有这里的会员,虽然办了卡没真正来过几次。不然就头疼了。
这里坐落于山清水秀之间,四处富氧造景,今日是个大晴天,微风流动,并不燥热。
她一时心旷神怡。
在等待区稍候,今天来人不多,形形色色面孔。
Floria享受工作日难得的半日闲暇,用沈瓷的会员向前台要了酒。
没等送到手边,她忽然脸色变了变,从沈瓷面前站了起来:“……我先去趟洗手间。”
“嗯,好。”沈瓷应着她,顺着她离开的方向。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看到一个男人。
比起那天晚上,他有了些许的不同。
褪去衬衫,今天穿了件珍珠白色的海马毛织衫,肩线轮廓宽阔,依然斯文笔挺,目测有189身高,或许不止。
袖口叠在小臂处,他的双手抄在米色长裤的口袋,身姿颀长。
毫不费力的矜贵与优雅。
令人移不开眼。
容貌艳丽的纪菱晚亲昵倚在他身侧,他们与几个球友模样的人愉快交谈。
他的话并不多,微微垂着眼,嘴角始终一点漫不经心的微笑。
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沈瓷又注意到,Floria并未去往洗手间的方向,有个瘦高的女人拦住了她。
沈瓷认出来。
那个女人,就是她那晚错跟了的……
那人脸色比Floria还差,沈瓷和苏青老师长久相处过,她观察她们的肢体动作,多少瞧出,对方似乎在质问Floria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要求Floria立即从这里离开,不要出现在谁眼前……
谁的眼前。
半露天的室内,中央空调吹出的风,在秋日掀起一阵清凉。
沈瓷下意识,朝瘦高女人对Floria示意的那个方向看去。
一时四目相对。
那个男人站在不远,而她结结实实落入了他的眼中,不偏不倚。
他发现了她。
“……”
但只须臾,他的视线就不着痕迹掠过了她,迈开步伐,和同伴们向球场走去。
沈瓷不知他看了她多久。
她背过身,桌上正摆着一杯酒,她想拿起又想到自己开车来。
缩回手,心跳如雷。
很快Floria从洗手间假装回来,一脸抱歉:“不好意思,Flora……我身体突然很不舒服,今天这里先交给你可以吗?”
6. 咬
06.
Floria仿佛只是通知了沈瓷,匆匆离开了。
正好球场的人过来,说接下来几个好场地都有空闲,询问她更中意几号地。
沈瓷背起网球包,从等待的卡座起身,她微微笑了一下说:“我约了人。”
“好的,沈小姐,”对方立即说,“那么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谢谢。”
男人干净修长的背影及纪菱晚一行,进入一个性质更私人的场地。
沈瓷保持一段距离,跟上他们。
她倒也希望自己今天能真的愉快。
工作人员犯不上来询问他们的一个高级会员,真实身份是记者、狗仔,或是什么。
沈瓷行动迅速,步伐自然,怎么看也都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新面孔”的确有好处,等候区有几个其他品牌的——沈瓷有些眼熟他们,也许在蟾宫那晚的沙龙上见过。
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不会把她当成竞争对手。
沈瓷第一次做这种事,怕露馅,她拿出手机贴在耳边,装出打电话的样子,像是被她的“同伴”抛在身后,匆匆赶路。
绿茵地空旷,晴天白云,四面看台包围。
从一开始沈瓷就没让犹豫追上自己,顺利进来,她在看台一层坐下。
她的手心都有一些湿润了。
她把一顶帽子叩在脑袋上。
日头太毒,她也不想再引起谁的注目。
……当然这样做,也无异于掩耳盗铃,她的目光默默追随那伙人。
他们在一处二层平台落座,那儿有遮阳伞,调酒吧台,雅致的商务卡座,俨然一个独立度假区。
劝离Floria的瘦高女人在附近。
沈瓷担心被认出,她默默换了个离她远一些的位置。
顾听白热好身,拿起一条皮革防护带,缠上左手腕。
有人过来,对他低声说了句:“何春申又带着他那个秘书来了。”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微垂着眼,稀薄的日光落在他侧脸,几分倦冷的贵气。
“知道。”他说。
来人揣摩他的语气:“……我让他们走吗?”
“没那个必要。”
顾听白固定好护腕,他对面前的郑执笑了笑:“我们今天人不够,如果谁中途累了,找不到人补位就有些扫兴,正好有人想跟我们一起。”
郑执是顾听白父亲的生前好友,近年事业退居二线,成天不是打球,就是骑马钓鱼,换着法子折腾。
除了在生意上维持往来,郑执一直看重顾听白,但凡他人在北京,他不忙时,郑执想尽办法找他,聊天休闲是额外,主要为了加深关系。
郑执眉头一皱,佯装不悦:“听白,你是觉得郑叔叔我身体不好了,没上场多久,就能被你给打趴下?”
顾听白微笑:“没有的事,您身体一向好,我不一定打得过您。”
“那你说让人给我补位?这是不相信我。”
顾听白承不起这玩笑,眉目疏朗,笑着:“没机会了他们自己会走,有机会的话,还是能让您尽兴最重要,难得我们出来。”
郑执的确是玩笑话:“你这是因为旻文还没消气吧?”
他有时爱掺和他们年轻人的事,“我今天喊他打球,听他说了,这个姓何的上次找了几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外.围什么的,想跟你谈事情?今天又来了,旻文劝不住,他也就赌气不来了,觉得在你面前丢脸,总惹你不高兴。”
顾听白笑着,“他想多了。”
他倒真不在意什么姓何的。
他知道的是,看台底下还坐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那晚在蟾宫遇到,他差点忘了她名字。
他想了很久,想起她叫沈瓷。
姓与名两个字都很漂亮。
郑执又问:“斯侨呢?人不够的话,不如叫上他。”
“他最近忙。”
“准备结婚?我看他那朋友圈隔几天一条,有时一天好几条,天天晒他和他女朋友的事儿,你看到过吧。”
顾听白唇角上扬,笑着,“嗯,偶尔。”
纪菱晚插不进他们的聊天。
她递给顾听白球拍,顺着抱怨一句今天来烦扰他的那人:“怎么一天天这么多烦人的事……”
顾听白忽然看她一眼:“什么事。”
平时他也不理会她的这些小脾气。
见他突然有了兴致一样,他今天心情好像也不错。
纪菱晚话在嘴边,不吐不快:“就底下那些人啊……还有我经纪人赵姐,天天在我耳边说什么代言,联名,哪个品牌的人要见我,我天天拍电影,哪有时间。”
顾听白笑了一声:“最近不是没拍?”
他这人总什么都事不关己一样,其实对她的方方面面,掌握得一清二楚。
但纪菱晚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意她,唇动了动:“……”
“不想见就不见,”顾听白平淡对她说,“没必要勉强自己。”
到底在他的长辈面前,话太过仁慈,滴水不漏,言外之意纪菱晚还是听明白了——她如果真的任性到底,可能有朝一日连电影也没得拍了。
他的身边还可以有下一个纪菱晚。
说不上他是喜欢她这种漂亮,张扬,引人注目的女人,还是什么。总之不是喜欢她。
郑执解围道:“纪小姐,你和我一组吧,你就给我讲讲你最近杀青那部戏,我爱看电影,我们一边说,边找机会杀杀听白的脾性?他也太不把人当回事儿了。”
纪菱晚上前一步,挽住顾听白的臂弯。
她怯怯跟上他往球场走去,对郑执挤出了个笑容:“我可不敢。”
沈瓷看到他们进入球场。
三男一女,双打模式。沈瓷大学体育课修的是网球,每次回国,蒋斯侨偶尔会来这里陪她打。
她看得懂比赛,暗自观察他们。
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那个男人的存在。
他戴一顶白色网球帽遮阳,碎发从眼额拂下,大多看不清他表情,偶尔只见到半点慵懒笑容。
半张矜冷的侧脸,下颌线条明朗,喉结嶙峋。她不想承认,他的确是个皮相很好的男人,甚至可以说,非常好看。
沈瓷注意到,他居然是左手持拍,手臂修长而有力量,握拍在场地中颠着球,挥动热身。
他站在背对她的半场。
她是有一些想报复的心情,处于安全位置,于是肆意审视起了他。
一定要输啊。
他和纪菱晚对面那组,有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士,精神矍铄的,想必球技也很老辣,拿下他肯定不在话下。
网球击打在地面,飞弹而起,他的球风倒算凛冽,对面的中年选手很快反应,立即回击了他。
沈瓷实在想看他倒霉,期盼哪一个球打中他那张傲慢的脸,或是击中他的哪里。
他接球、挥拍,动作从容,却始终没让对手找到机会,纪菱晚与他在同一个节奏,几人打得酣畅淋漓,不分上下。
期间一两个要杀到线的球飞过来,他一贯绅士,几次在纪菱晚身后为她稳稳接到,千钧一发间挥了回去。
球场上一阵欢快笑声,高手过招最是畅快。
他的唇角弯起,似是也在笑,意气风发,同人说话时的嗓音低朗,有点好听。
沈瓷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看着他。
她的心情一点也不美妙。
要交换半场了。
“……”沈瓷想换个座位,最好能再次溜到他身后,方便她看他笑话。
显然来不及,他有条不紊走到了对面的半场。
再次和她面对了面。
纪菱晚为他擦汗,他稍微俯身配合一下,很快回到状态,自始至终专注在球局,一点儿没往她这看。
……还好,还好。
第二轮,他让对面抓到几次纰漏,但说到底,好像还是他赢得更多。
第三轮,纪菱晚下场休息,接了电话,顺着向沈瓷的方向看过来,明显知道了她的来意。
第四轮开场,纪菱晚回到场地。
沈瓷知道不能再等了。
“纪小姐,你要是有工作不如先忙,”郑执对纪菱晚说,他不如顾听白年轻力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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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有些喘不上气,“我和听白单打一会儿也行的。”
纪菱晚喜欢打网球,她今天状态很好,“人已经到这儿了,早晚要见,不差这一会儿。”
顾听白的胸膛微微起伏一下,他的气息沉着,接走了纪菱晚手里的水。
“去吧。”他说。
“我还想再跟你们打一轮……”纪菱晚小声了些。
顾听白喝了水,她接回水瓶,他对她说:“天气晒,你晾着别人也不好。”
纪菱晚正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她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在远处观望他们的女人,忽然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顾听白的视线不动声色晃过那道纤细的身影,眼底几分笑意,抬了下眉梢,“你看?”
一副他没说错的口气。
“……”
不长不短一段路,沈瓷走向纪菱晚。
到跟前,她轻轻呼吸一下,报以微笑:“纪小姐,你好,我是VELOURS的品牌……研发人员。”
鼻尖儿掠过一丝很淡的,薄雪般的雪松味道。
沈瓷和他保持距离,她目不转睛,直视纪菱晚墨镜上自己的面容,轻声说:“我的主管是Maai,提前跟你经纪人打过招呼,我们约了今天下午见面。”
纪菱晚没有回握沈瓷向她伸出的手,不悦道:“你们研发的人见我做什么,你们没有专门的品牌和PR吗?是约好今天下午见面,但也不是这会儿吧。”
沈瓷有一些尴尬,她收回手,维持笑容:“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听说纪小姐你下午在这里打球,我们很需要这个机会,所以我就来‘投你所好’了。”
她斟酌着,鼓起勇气,“我们可以先打一场球吗?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聊。”
投你所好。
顾听白听到了这四个字,嗓音很低地轻笑一声。
她这一把莹润嗓音,今天倒伶牙俐齿,人也比那晚机灵了不少。
沈瓷听到了,后脊背一时有些发毛,“……”
他好像又并非是对她的话有了这样的反应。
球场上,中年选手离场过来:“第四轮了是不是?哎,不如休息一下,打到现在都没下场过,你们还这么精神,我年纪大了可比不过啊……”
顾听白笑着对他颔首,“好。”
他们转过身,沿侧面的一道楼梯,往二层休息区走去。
并未在意她。
纪菱晚有一些出乎意料,顾听白和郑执暂时作了兴,其实她还意犹未尽,不得不说,这个忘了是哪儿来的女人,的确会投她的好。
“我去和她打一会儿?”她遥遥对顾听白说。
男人双手抄在口袋,颀长身姿沿阶梯向上,回眸看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纪菱晚知道他允许了。
接下来他们可能有事情谈,她在还显得多余。
……可算走了。
沈瓷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
纪菱晚说:“我提前跟你说好,找我的人很多,你可能会在我身上白费力气。”
“没关系的。”
事情到这,沈瓷顾不上自己有几分信心了,她放下球包拿出球拍,跟纪菱晚进入场地。
“你不先热身一下吗?”纪菱晚看她这副殷殷模样,一时好笑。
“……我应该可以。”
“别勉强啊。”
沈瓷知道今天运气太好,她怕一个不留神,绝好的机会就溜走了。
眼见纪菱晚正在兴头,没有反悔的样子,她按下心头雀跃,抓紧做了个简单拉伸再入场。
顾听白在二层落了座,他靠着玻璃围栏,好整以暇地看向底下的球场,忽然也没那么倦了。
郑执坐他对面,歇息了会儿,气喘匀了,说:“听白,我听说,你对斯侨在京西做的那项目有点想法?”
顾听白眼皮微敛,注意力还在下方。
开了局,那一道身影在场上翩跹奔跑,不若那夜的狼狈醉态,今天精神气十足。
像是能随时跳起来咬他一口一样。
他轻扬着唇收回视线,拿起杯子低眸小啜一口,“听谁说的。”
7. 穿色
07.
“倒也不是听谁说,我得改一下我的措辞。”郑执招徕服务生,为他们斟上两杯酒。
他晃了下自己那杯,对顾听白笑道:“知道京西情况的人,多少都会关注一些,这几年斯侨家里支持他在江西、江苏投了好几个厂子,专注做新能源开发,规模越来越大,以你的眼光不会没注意到,我是想听听接下来你的打算。”
郑执试探着,观察对面的男人。
五年前,顾听白父亲去世,在密不透风的四九城实属一声闷雷。
顾家最早一批从商,爷爷那辈起就行事强势,乘了上世纪改革开放的春风,产业遍地,到他父亲那代,选择非常聪明的退居了幕后,着眼经营投资。
父亲过世后,这位年轻的儿子并未把一切推回台前,反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一再后撤,起初有人说,他是被他父亲严苛的家教“规矩”废了,现在却没人再低看他一眼。
最初的再一低调,换来的是如今一把汹涌暗流,无处不起风。
他现今才32岁。
太年轻,也太嚣张。
低调得扎眼。
顾听白和蒋斯侨,还有陈旻文,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
这么亲密的关系,他不会不关注京西那边。
“您是第二个这么问我的人。”
顾听白嘴角带了一点倦懒的笑,他下颌微点,示意底下的何春申一行,“那位是第一个。”
“……”
这么久了,姓何的香港人和他秘书始终没找到什么机会。
锅上蚱蜢似的,频频向他们这边张望。
顾听白笑了笑:“你们总跟我打听,可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这些怎么看也是斯侨自己的事。”
他斯文清隽的面容上,只有几分运动过后的倦意,“如果实在要问我有什么打算的话。”
郑执拿着杯子,注视着他。
“我的想法不多,”顾听白抬眸看向郑执,温和微笑,“斯侨要是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全力支持他,不过这些他自己会跟我开口。”
行事、讲话,比他父亲还要滴水不漏,太过从容,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郑执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再往深问,像是当长辈的要挑拨后辈们的良好关系似的。
再落个僭越之嫌,没什么好处。
顾听白的母亲叶敬棠近些年吃斋念佛,几乎都不过问他的事了。
郑执点点头,算是了然,转了话题,“怎么不喝一杯?今天心情这么好。”
“开车。”
“不怪叔叔我多问一句啊,要是我对那块儿有点想法呢?”郑执有些不死心,半开玩笑道。
顾听白衔了一支烟咬在唇,他也开玩笑:“犯不着再抓着我问了,他一向信任您,您要跟他合作,打个电话就好,他应该很难拒绝。”
郑执哈哈大笑,“好,好。”
距离不远,听着上方一阵轻快的笑谈。
沈瓷握着球拍的手微微湿润。
她的紧张倒不是因为知道上面的人,时不时在观望她和纪菱晚这边的“局势”。
有一段时间她没打球了,球拍又沉,她一开始有点吃力,渐渐上手后,难免占了些纪菱晚的上风。
她本意不想赢太多。
所以一直有条不紊控着球,也力图做得自然些,别被看出来,几个球可以说端端送到了纪菱晚跟前。
纪菱晚不断挥拍回来,连赢下她几波,心情畅快无比。
“我早注意到你了,”纪菱晚说,“跟你一起来的不是还有个人,怎么不在这儿了?”
眼见一个球压线冲过来,沈瓷迟钝一下,那只球在她预料内以抛物线状掉到了网上。
球童为她们上新球,沈瓷嗓音轻轻的,斟酌答:“她是我们的品牌,想着跟纪小姐和你的经纪人聊过,这次就先让我这个生面孔来了,可能会更让你有新鲜感一点。”
“你倒真挺有意思的。”纪菱晚笑道。
上方,顾听白侧倚在栏杆,漫不经心看着她们。
纪菱晚兴致当头,发了球,再次朝沈瓷打去,“等等中场休息,你可以跟我聊一聊。”
沈瓷一瞬欣然,笑着点头,“嗯!太好了。”
到底是人一上头,操作就有些变形了。
沈瓷有意控制,一个不留神挥出一拍,纪菱晚接空了。
“……”
“再来吧。”纪菱晚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她们继续。
沈瓷在场上来回跑动之余,无意瞥过头顶那人,他的目光几乎都在她的身上。
好像看出了她在让球。
他饶有兴味。
于是她又不小心让纪菱晚空了一球。
又空。
又……
纪菱晚脸色慢慢不大好了,不等球童吹哨,便对她扯出了个笑容:“不打了。”
然后丢下拍子走了。
沈瓷一个人晾在了原地。
还没到中场休息。
她这下也不知纪菱晚是答应了,还是后悔了,只得机械提起步子默默去收拾球包。
那个男人还在那儿看她。
知道不关他的事,她心下还是忿忿,抬头迎上了他的打量。
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用了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量:
“……你还要看多久?”
这样倒是跟那天晚上像是一个人了。
顾听白垂眸看着她,他的嘴角轻勾着,但并不回答她。
沈瓷又后悔搭理他了,他这和告诉她,他想看多久是他说了算,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最后,他淡淡瞥了她一眼,“上来吧。”
沈瓷一开始没动作,但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上次也给她充分的选择权。
但其实她根本没得选。
沈瓷拾起球包,只得沿楼梯上去。
她都想好,要是纪菱晚发了火,问谁让她来的,她就把他供出来。
进入露台,里面有个内部休息室。
沈瓷进去了,纪菱晚倚在沙发上,双腿翘在一边,她的助理正用小风扇给她吹风。
毫无兴致了一样。
沈瓷放轻了步子,走过去,“纪小姐。”
纪菱晚枕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吧。”
沈瓷点了点头,知道没人看到,但她有了底气:“我注意到你在都灵电影节拿奖时穿的高定礼服,那身礼服,是一条偏裸色的鱼尾长裙,很能展现你的气质和动感。”
免去了大谈冗长的概念,沈瓷知道她没耐心听,决定直给:“香水的瓶身,我们打算沿用礼服的动线和形状,外观做成裸色和透明的渐变色,代表独属于你的荣誉。”
以纪菱晚的从业经历,她一路走到国际大电影节,只拿到一个提名奖就实属不易。
这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果然,纪菱晚“嗯”了声,这是她可以继续的意思。
沈瓷便笑了笑,说:“或许你听过,应该如何正确穿香吗?”
“说说?”
在研发室泡了几天不算无用,VELOURS有最专业的设备和很多经验丰富的调香师。
沈瓷带来了他们初期研发出来的小样,喷了一些在试香纸,她弯了弯身,在纪菱晚的身前半蹲下来。
“……香水应该喷涂在手腕的内侧,脖颈,还有锁骨,耳后,腰,大腿.内.侧,还有脚踝,腿弯这些地方,才能把气味挥发极致。”
沈瓷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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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们做的这支香,无论前中后调,都充满了对人身体的这些部位的完整想象,我们会告诉穿香的用户——香水本身,就是可以公然渲染情/色的。”
“——我们希望你的影迷朋友们,闻到这支香时,脑海中始终对你有着美好的想象,并对你永远怀有期待。”
纪菱晚最近新杀青的那部有关于香水的电影,情/欲气息非常浓烈。
她入行以来一直在拍较为温吞的剧情片、文艺片,拿奖后紧接着接演了这种大胆的电影,网上对她的评价可谓两极分化,指摘不断,甚至不乏骂声。
如果大胆把她的‘印象香’,做成一支本身自带情/欲气息的香水呢?
沈瓷来之前是有些忐忑的。
她知道,这对纪菱晚多少冒犯了。
但无论温火,纪菱晚对自己的作品,其实一向都很张扬自信,但人之本性,就是会因为外界的声音却步。
沈瓷虽不是她的影迷,作为看过她电影的观众之一,也希望在她的新作上映之前,能用这支香打出一张带有强烈的,她本人性格底色的好牌,告诉所有人,她对自己的新作有着绝对的自信。
香水本就是用来修饰性格的。
沈瓷从业不久,说到底还是个新人,她知道自己稚嫩,但还是在离开前,把她的这些想法都告诉了纪菱晚。
造景隔断把室内分隔成了两个部分。
顾听白站在窗边,不知什么时候,隔壁的那一道低柔的女声消失了。
耳边只有电话里的人声。
纪菱晚把玩着那张留在桌上的试香纸,一边回味着上面好闻的气味,一边走过来,乖巧坐进了他身下的沙发里:“你都听到了吧?她说,香水要涂在哪儿来着。”
学着那个女人的语气,纪菱晚好笑重复着:“手腕内侧,脖颈上,锁骨,还有耳朵后面,腰,还有脚踝,腿弯……”她想不起来了,“我还有哪里没说到的?”
顾听白侧眸晃她一眼,微笑,示意他在打电话。
这是他的规矩,纪菱晚不说话了,她趴在一旁等他的答案。
电话中,蒋斯侨说:“……我最近忙到崩溃,上周从日本回来,还想什么时候我们和旻文一起出来坐坐。”
顾听白低低笑了一声:“你的什么时候还挺难等的。”
“别说我,你一天天也找不到人,因为我家里那事儿,我还想找机会好好谢谢你。”
“没事。”
“等我们都有空吧?,到时候我带我女朋友一起,啊……就是沈瓷,”蒋斯侨难掩喜色,“我们要结婚了,年初订婚太匆忙,她赶着回伦敦,我们两家就简单办了,也没请什么朋友。”
顾听白从窗口望出去,女人纤柔的身影在停车场一晃而过。
电话里,蒋斯侨继续对他说:“我今天打给你,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当然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就提一嘴。”
“什么事。”
“上周五那天,你知道蟾宫大概有谁的局吗?”
顾听白点了一支烟,“不清楚。”
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纪菱晚看他也没什么兴致,起身走开了:“算了,不跟你说了,想想你也没听那会儿她说的话。”
空气中残留一丝很淡的,像是花的香气,嗅觉似乎也跟着这气味,缓慢描摹。
他迎着烟气,微微眯起眼,看着楼下的那个女人。
时近傍晚,窗外天色暗了,山间起了雾。
她那辆白色宾利的车影,逐渐没入了西山一条林道之中,两面夹合,郁郁葱葱。
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水汽弥漫之间。
他当然听得清楚,记得她口中那些隐秘的身体部位,哪里被落下了没说。
她的大腿.内侧。
8. 肉食动物
08.
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有人走了出来。
纪菱晚听见后抖了一下,大理石地板的丝丝冰凉,好像这才包裹着膝盖,流窜全身。
她跪坐在原地,双手放在腿面,没有动作。
薄冷的水汽渗入空气,半晌后,察觉他走近,在她不远的沙发坐下。
有人在和他进行视频通话,提到港澳的某些并购事宜,向他寻求确认。
她能想象到,他懒懒坐在那儿的模样,或许还用一只手略微支额,偶尔回应,夹杂几句与对面斯文克制的谈笑。
视野幽暗而封闭。
她想起曾拍过的电影中某个片段,她扮演的游人走入一片终年覆雪的扁柏雪松森林,那里偶有人来,却都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们是自愿走入,以血肉饲喂了兽类,最终形成一个个自杀谜团。
虽是演绎,但那时的她,的确被一种浓烈的窒息感包围。
却又带着莫名其妙的对未知的兴奋。
通话结束,周遭安静,他好像在上方注视着她,想到这里,她忘记了地板的冰冷。
“我要休息了,今天很累,”他说,“打电话让人接你回去。”
除了命令,没有任何情绪。
她抬起头,摘下眼前遮挡。
面前沙发空了。
忘了他有没有对她说“听话”。
总之他离开了。
/
今天是叶敬棠吃素的第二十二天。
早晨飘过一场雨,几个僧人拖着僧袍,在院中清扫着洒落一地的梨花与枯叶。
焚香幽寂,一切都显得静谧。
叶敬棠看向上方相框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容貌在她记忆中,已经有些陌生了。
这五年过得太快,眨眼之间。
每年她都会从他死的那天起重新计算一遍时间,恍惚以为,真的只过去二十二天而已。
寺庙的人准备好饭菜,顾听白准时出现。
几道素淡的食物,一张洁净的檀木桌。
连续二十二天,无论多忙他都过来,从不迟到或爽约,领带、手表、袖扣全部摘下,坐在她对面,细嚼慢咽,不动声色。
每年这段时间都是如此,从无怨怼。
“你成天陪我吃这些寡淡的,不会觉得腻烦吗,”叶敬棠夹起一筷青菜放入自己的碗里,对他说,“你平时事情多,不说大鱼大肉,该营养均衡一下。”
顾听白微微弯了下唇,看着她,“吃什么不是吃,你不也天天这样。”
“人也有食欲啊……”叶敬棠笑叹。
“欲望得到满足了就可以,怎么满足没那么重要。”
“但你其实也不知足啊,”叶敬棠说,“别看我天天待这儿,好多事我都知道,旻文前几天看望我,说你不准别人碰京西那块儿,因为那是斯侨的东西。”
她话说一半,欲言又止看着他。
顾听白淡淡笑:“他嘴上不把风,什么都跟你说,别放心上。”
叶敬棠说:“我怎么不放心上?你们一起长大,这几年各自有事业,联系少了,说到底还是最好的朋友,从小你爸对你太严格,除了他们,你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忙是忙,但你也不要总是一个人。”
顾听白只是微笑,不说话,低头安静吃饭。
关于这些,叶敬棠也就点到为止,转而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个家呢?你都32了,斯侨小你两岁,人家马上办婚礼了。”
“看你什么时候有中意的。”
“我看中后安排你们见面?”
“只要我有空。”
在她和他父亲面前,一直这么规规矩矩的,哪怕他的父亲早就无法桎梏他了。
叶敬棠当年和他父亲是联姻。
他也注定要走这条路。
结婚是结婚,其他的对他来说并没那么重要,如他所说,能满足各自欲望就好。他一向这么泾渭分明。
——可他也一直都不甚满足,他的某些欲/望也很难得到满足。
叶敬棠作为他母亲,不是没见识或听过他的一些手腕,他的放荡,他的为所欲为,野心膨胀。他和他的父亲实在太像,却也不像。
叶敬棠挑出一些看着鲜亮的蔬菜,想放到他碟子里。
“我自己来,”顾听白说,“你吃你的。”
叶敬棠于是悻悻收回手,继续和他闲谈。
“你见过斯侨的结婚对象吗。”
“还没有,听说很漂亮。”
“我也听说,家境好像差的有些远……不过感情到位了也就算了,”叶敬棠顿了顿,“我还说催你呢,突然有点改变想法了。”
“怎么。”
“你要是结婚,家世匹配是一定,结之前,最好还能培养一下感情。”
顾听白低笑出了声:“太麻烦了,还是你决定就好。”
他放下筷子,吃完了。
叶敬棠看着他。
他有一双沉静的眼睛,深邃似海,像极了他父亲。但这双眼睛里的神色,素来比他的父亲要更沉着,也漠然更多。
顾听白拿起帕子,慢条斯礼拭了一下嘴角,“别只说我,我也有话跟你说。”
“什么。”
他把真丝手帕放到一边,抬眸看着她,嗓音冷静温和:“这几年你老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其实你也不用天天把自己在这里关着。他看不到了。”
“……”
檐间又是一阵梨花簌簌,无雨,起风了。
走出平日用餐的斗室,回到禅室,绕过那一道纱幔黛绿的屏风。
顾听白踱步走向一侧回廊外。
路过屏风后的一案香席,今天佐香的,是一个年纪与叶敬棠相仿的女人,她迟钝一会儿才察觉到他,缓慢对他点头微笑。
她助理是个年轻女人,陌生且相貌普通,对他解释:“……不好意思,顾先生,苏老师听不到。”
顾听白没说什么,向外走去。
叶敬棠和他一道去廊外吹风,她在不远处停下来,目送那一道笔挺背影。
山下是法源寺,周围没名没姓的猫猫狗狗不少,今天又跑上来了。
有只毛色发脏的小白狗,特别喜欢他一样,绕着他摇尾巴。
顾听白微微笑了笑,他揽了一下搭在臂弯的外套,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脚边这只小狗的脑袋。
它对他更欢快摇起了尾巴,来回打滚,石砖地面上没扫尽的花瓣和灰尘四处飞扬。
他垂着眼,耐心抚摸,神情温柔。
从小就喜欢狗。
叶敬棠看着他,一时失笑。
像在回应她说的要他珍惜和朋友们的友谊,他站起来,对她晃一下手机:“斯侨的电话。”
“你们聊了什么?”
“我没接到。”
他弯着唇在笑,一脸的遗憾。
/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隔间外传来一阵小声啜泣,“……说来也怪我,我那晚在沙龙玩儿太嗨了,香港人的秘书找我的时候,我都没听到电话响。”
昨天在网球俱乐部,纪菱晚让自己的助理记了沈瓷的电话。
据说今天她的经纪人会回电。
中午沈瓷有些胃疼,现在又不舒服。
她垫了干净的纸,抚着裙摆坐上马桶盖,蜷缩一下自己,一边焦灼等手机屏亮起。
可能真是焦虑害的。
她大学做论文的时候犯过几次这毛病。
外面人声还在继续:“但是很奇怪,那个秘书非说那天晚上见过我了,我穿了一身白裙子,她带我进去了……这不是胡扯吗?我是喝醉了但不是人傻了,我跟她一扯皮,她就说粤语,我一句听不懂。”
沈瓷听出外面是Floria,微微屏住呼吸。
“……他们的事儿好像也没成,活该了,”Floria的啜泣转为嘲弄的笑,“还能怎么办,等着打钱呗,如果敢欠我,我上网把他们的烂事全捅出去,那个香港人还是个企业家呢,搞性/贿/赂?”
气话成分居多,她转而说:“几个月了我都没什么业绩,如果拿下纪菱晚,我后一季度的房租就没问题了,你都不知道在北京中心租房有多贵……回去再跟你说,我下班儿了。”
最后一阵水流的动静消失,Floria出去了。
沈瓷到底干等无用,她舒服一点,便也出去。
到下班时间,办公区空了大片。
回去后,手机“叮——”的一声,沈瓷下意识惊喜去看。
是蒋斯侨发了今晚吃饭的地点给她。
“新家”稀里糊涂搬了,考虑到他自己通勤的问题,他决定这段时间,先陪她住现在的公寓,昨晚又把搬走的一部分东西给挪回来了。
仪式感还是要有。
晚上两家的父母和他们约了顿饭。
蒋斯侨:【你把地址转给妈和爸,我马上去接他们。】
是在说沈瓷父母。
每次定哪儿吃饭这种简单的事情,就免不了大小吵,蒋斯侨考虑周到,选了两家人之前一起去过的一家私房菜。
沈瓷长按转发,在列表翻找到两个头像。连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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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也没有。
她分别发过去,拿包下班。
地方不远,蒋家父母已经就位。
高莉莉一见她就满脸喜色:“小瓷宝贝,新公司辛苦吗?刚入职这一周要累坏了吧。”
沈瓷盈盈入了座,任高莉莉牵住她手,“我还可以,你们路上堵吗?”
蒋欣荣笑呵呵的:“早到了,斯侨急哄哄丢下我们就接你爸妈去了——小瓷,你新车开得还习惯?你阿姨当时给你选了个特好看的内饰,适合女孩子。”
沈瓷点了点头,笑着:“很漂亮,我天天开。”
高莉莉说:“我还担心你在英国学的是右舵不习惯,去年你生日我送给你,想着你每年回国开一开,带你爸妈出去玩儿方便,没想到今年你就回来工作了,阿姨像是被你实现心愿了一样。”
蒋欣荣:“我提前点菜了?”
高莉莉打他的手,“不等他们了?”
蒋欣荣:“先点了小瓷先吃,别饿着了,老沈一家什么口味我知道,认识这么多年了。”
沈瓷开玩笑,“斯侨还饿在路上。”
“不管他!男孩子怎么也得吃点苦,他从小被惯坏了。”蒋欣荣大手一挥开始点菜。
高莉莉说:“小瓷,那几套婚纱样式,有喜欢的吗?场地你别操心,你们工作忙,我和你叔叔包办了。”
沈瓷端起茶杯喝一口,感受一股暖意流入胃部,她点头:“选好了,我前几天给婚纱设计师回复了。”
“周末我跟你妈陪你去试试,试穿和图片还是有差别的,如果修改,婚礼那天之前都来得及。”
“嗯,好。”
沈瓷乖巧答应,但她觉得她妈妈不一定会来,高莉莉虽话对她这么说,其实也知道,就只是个话而已。
也无所谓,她习惯了。
从她上了大学,或者更早,从她父亲生意失败后,就这样了。
蒋斯侨给高莉莉打了电话。
没直接打给沈瓷,但沈瓷从高莉莉的表情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本来答应好了,结果又不来了,每次都这样,从来不会出乎她的意料。
高莉莉挂断后,看着她:“……小瓷,我要不给你妈打个电话?你叔叔给你爸打一个?”
“不用的,我晚点解决,”沈瓷平淡笑道,“我们吃吧,别大家都没兴致了。”
蒋斯侨运气好,半道沈瓷爸妈不来了,他折返回来,堵了一阵,到时菜刚上齐。
他低头亲了一下沈瓷的头发,入了座。
沈瓷给他夹菜:“折腾半天,早知道不让你去了。”
“爸妈你们看,沈瓷多心疼我。”蒋斯侨着急炫耀。
席间一阵欢笑。
左右担心谁不来的那气氛也没了。
沈瓷吃饭时话不多,就听他们聊天,她安静给蒋斯侨剥虾。
蒋斯侨说:“郑叔叔昨晚打电话给我,他关心我在京西新投的产业基地,想约我见面。”
蒋欣荣不喜欢郑执这个人:“见面可以,算是给你爸我维持面子——如果你要做什么决定,拿不准的最好和听白商量一下,旻文都太浮躁,给不了你什么帮助。”
沈瓷又听他们说起“顾听白”。
这人是蒋斯侨最信赖的朋友,蒋家尤其看重他,但她一直只听其名,未见过其人。
“说起听白,”蒋斯侨夹走沈瓷剥好的虾,声音放低,“高宁惹的那事,听白帮了我不少,他一直说不用我感谢,我还是想表示一下。”
高莉莉点头,“是该表示。”
高宁是蒋斯侨的表弟,沈瓷不了解具体什么事,蒋斯侨和她说起时,言语之间也比较晦涩,她大概知道非常棘手,蒋家自己都摆平不了。
蒋斯侨忽然问沈瓷:“你觉得呢?”
沈瓷:“嗯?”
“明天晚上我想约听白见一面,北京就这么大,蟾宫那什么地方他都去腻了,我也腻了,你觉得约哪里比较好?你没见过他,正好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沈瓷想了想:“你问问他?你要感谢他,让他做决定比较好。”
“也是,中午给他打电话他估计在忙,没回我。”蒋斯侨当即发消息给顾听白。
“你怎么发的?”
“我说,我老婆让我问你,明晚你想在哪儿见面?”他一边打字一边默念。
沈瓷无奈笑着,甩手不给他剥了。
手机搁在桌面,发出“嗡、嗡——”的震动。
蒋斯侨笑了:“这么快回我了。”
“说什么。”
“他说,去我们家里就好。”
9.猎物
09.
白天的暴雨预警在傍晚得到兑现,雨比从公司出来时大了不少。
路上堵了个水泄不通,沈瓷一再放缓车速。
“……老天奶,我现在还没忙完,”明珂在电话那头快哭出声,焦头烂额的,“谁教给这些领导一到周五晚上就给人塞工作的啊!有没有眼力见!”
“我们等你过来?”
“算了算了,你们到了先开吧,我真不知今晚什么时候能结束了,能去的话我再call你,不行就下次。”
“好。”
昨晚两家聚餐,沈瓷爸妈没来。
今天晚上他们在新房开火,犯不上再聚一次,蒋斯侨和她就叫了各自的朋友过来。
出了三环,终于不堵了,渐渐一路畅行无阻。
温榆河畔的新别墅区入住率还不算高,行道宽敞空旷,沈瓷习惯把车停在一旁的林荫道。
她撑了伞下车,雨脚暴烈,轰隆一下砸在伞面,风吹了歪斜。
蒋斯侨让人给车库的入口改了位置,前方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在雨幕中踟蹰。
像是没开进去。
沈瓷迎着雨,走上了前,不知里面的人能不能看到。
她站在车的半后方,给对方简单作出了指引。
那辆车乖乖按她指示,丝滑在原地打了半圈方向,可车屁股还是进错了。
沈瓷的心下一时好笑。
雨这么大,但想他应是看到她了,她后退开小半步,继续对他示意正确的方位。
这次停对了,看着还挺费劲。
车库里面还没修缮完毕,沈瓷又走近一些,想和这人说一声,停在这里就可以了。
漆黑的车窗却是先她一步,缓慢降下来,她看到了一张清隽又斯文的脸。
顾听白对她微笑:“谢谢。”
“……”
怎么是他?
倒是一直这么人模人样的,他停好后从车内下来,一袭西装革履,一如既往的笔挺干净。
沈瓷到底有些愣住,不知如何反应。
顾听白拿出自己的伞,撑起来,半是认真地看着她笑:“今晚我可以进去吗?”
“……你要是想在这淋雨,当然也没问题,”沈瓷勉强维持微笑,不客气说,“或者你再开出去?”
顾听白的嘴角轻轻弯着,没说话,显然他不接受她的提议。
他一步绕开了她,走向她家门的方向。
脸皮真厚。
沈瓷不多想了,她都没有从车库里面绕上去的选择,只得保持了一段距离,远远跟上。
蒋斯侨还没回来,齐姨在家里忙活做饭。
沈瓷见过蒋斯侨今晚要来的另一位朋友陈旻文,所以这个人,就是那个“顾听白”了。
她实在无法把对他的一切印象,跟蒋斯侨口中描述的他的形象联系起来。
比如他现在站在她的家门口,一道端正的身姿,绅士地等她去应门。
沈瓷沿门口的阶梯走上去,到了门前,一时没了动作。
“怎么了,”顾听白低眸看她,温和问,“没带钥匙?”
“……不至于。”沈瓷不太想和他说话,她也不想承认是自己一直没录入指纹。这门锁也是新上的,她一直在国外,回来后也只抽空来过一次。
沈瓷从包里找家门的钥匙,手里伞收了,拿着占手。顾听白不动声色替她接了过去,让她慢慢找。
她低下头,不去看他。
暴雨如注,疾风带着飘了些过来,他的伞还没收,宽敞的伞面替她遮挡。
“回自己家不按门铃吗?”
“没人跟你一样闲。”
呛他的这嗓音都轻轻的,顾听白听着,不由轻笑,“你对我好像有点误会。”
沈瓷还是没抬头,默默说:“我没觉得。”
雨太大,她的头发打湿一些,落在了肩头。
今天她也穿了一身素白的连衣裙,化了简单的日常妆,不着粉墨,睫毛长而纤细。
“——听白。”
门开了,身后正好传来一道爽朗轻快的嗓音,蒋斯侨在路旁停好了车,下来一眼看到了他俩。
沈瓷像被大赦一样,顾不上怎么松的气了,赶紧进去。
顾听白对蒋斯侨点头笑,“我们一起到了。”
蒋斯侨冒着雨,抱着一个空运的泡沫箱小跑到门前,“是啊,赶巧了,我让人从猎场给我寄的火腿也到了,我家阿姨手艺特别好,什么都会做,今天晚上一定给你尝尝。”
又想起什么,“不过,你最近应该跟你妈一起吃素了?”
“一般中午陪她,”顾听白说,“我没那么清淡。”
“那就行。”
蒋斯侨看到了他和沈瓷一道,把东西放下,进门就跟他介绍:“这是沈瓷。”
顾听白淡淡晃了眼,“见过。”
“哪儿见的,我朋友圈啊?”蒋斯侨笑开了,生怕他和别人一样总这么揶揄一句。
沈瓷自认她的教养和礼节算不错,蒋斯侨对她介绍谁是顾听白,她便对那位微微笑一下,也没说“你好”或是什么。
她忙不迭在玄关换下了高跟鞋。
许是她真有点慌了,忘了先拿出自己的居家拖鞋。
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才想起。
蒋斯侨为顾听白找鞋子,放下给他,“你穿这个就行。”
顾听白弯了弯身,眼底是那把骨瓷一样白皙的脚踝,骨感又纤细。
他换好了自己的,把他的皮鞋放入时,抽出鞋柜的一双女士拖鞋,放在她的脚边。
然后把她褪在旁边的高跟鞋一起放入鞋柜。
沈瓷微微错愕,接着便对上他站起来时,看向她的视线,“……”
“哎,不用,你也太有礼貌了,”蒋斯侨看到了,登时不好意思起来,“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你来了当自己家里就行。”
顾听白从她的脸上移开了目光,笑,“顺手了。”
“旻文怎么还不来。”
“刚给我打了电话,还在路上。”
“应该快了,我们等他到了开饭。”
蒋斯侨看向沈瓷,说:“你的那花房里,我前几天让人插了新的水管,你去看看?”
沈瓷最终趿上了那双鞋子,没应他:“我去处理工作,吃饭再叫我吧。”
“又有事了?”
“嗯,有点没做完。”
沈瓷还是去了花房那边。
如果去楼上卧室,像是她在莫名其妙耍脾气,本来她和他之间也没真的发生过什么。
她又搞不懂,他如果知道她是谁,那晚认出她,怎么又会把她当成……
她给电脑插上电,不想再去想了。
蒋斯侨带顾听白去了厨房,非要给他展示从猎场空运来的肉:“必须趁旻文来之前先给你看看——我预订了半年才拿到,旻文上次去都跑空了。”
“哪儿的。”
“Russia!”
“你倒是会享受。”顾听白只是笑,洗净了手后,走向宽敞的岛台,接过他们家阿姨递给他的刀。
看得出,这块儿是从弹孔的一侧剖切下来的,周围有一小块泛了焦黑,旁边的肺脏已经被摘掉了。
的确是上好的肉,血汁丰满,鲜美亮丽。
太漂亮。
花房的方向,水声细密且静谧,青红黄白蔚然成了一片,簇拥着那道坐在窗边的身影。
“怎么把书房做到那儿了?”顾听白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缓慢下刀,把焦黑的那块片走,丢到一旁。
“大书房在楼上,沈瓷平时就爱闻花花草草的气味,我在阳台做了个花房,”蒋斯侨解释,“喏,还让人打了块儿桌面,以后我俩一起在那办公,打打游戏什么的。”
“她喜欢这些东西?”
“是啊,她妈说,她从小就喜欢。”
“你们从小就认识么?”顾听白在小时候他身边的那些人里,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这个我没和你说过,”蒋斯侨说,“我妈和沈瓷的父母以前都是清大的老师,关系特好,她妈妈教艺术的,插花很有名气,爸爸是钢琴老师,我学弹钢琴就是她爸教我的,她偶尔在我上课的时候来我家玩儿。”
“这样。”
“所以你没见过也正常,你一天被你爸管那么严,我和旻文也不是天天跟你泡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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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听白微微勾着唇笑,二人谈笑间,蒋斯侨看他把他手下的那块肉切差不多了,干净修长的手,刀工也斯斯文文的,每一片肉都和他这人一样的规矩完整。
蒋斯侨切了一小半,便甩手了:“算了,我不搞了,等下让阿姨去弄吧,太费力气。”
“给我吧,”顾听白说,“我都切了。”
隔得并不远,沈瓷难免听到他俩一句句的聊天。
莫名感觉切的是她的肉。
过十分钟,陈旻文到了。
齐姨手艺太好,沈瓷有点顾不上今晚这顿饭还有谁在了,她拉开椅子坐下,饥肠辘辘。
蒋斯侨开了酒,挨着她坐,“你就别喝了,晚点我们回公寓,我今晚车扔这儿,你带带我。”
沈瓷现在听到“酒”这个字就犯怵。
尤其是,顾听白拉开她对面的餐椅,面对她入了座。
她有一些不敢看他,乖巧点头:“好。”
“明天周末,不休息吗?”陈旻文打量了一圈,“你们这房子不是已经能住人了吗?甲醛都散完了吧,你今晚不如睡这儿算了。”
蒋斯侨像是被他提醒到了,笑道:“看情况吧,保不齐明天公司有事,从公寓过去还是方便,我们今晚先尽兴。”
轮到给顾听白斟酒,他不动声色拿开杯子,“我不喝,我自己开车。”
蒋斯侨提议:“让沈瓷给你送回去?”
“不了……”沈瓷立即说。
几道目光齐齐朝她看过来,对面那人同样看住了她,沈瓷微微抬眼,多少从他眼里看到几分兴色,赤.裸的打量。
就像是那天晚上,在那个房间里一样。
用那样的眼神。
她轻轻垂下眼,别开视线,一字一顿轻声说:“我今晚吃完饭,可能得去见一下明珂……”
“明珂是谁。”顾听白看向了蒋斯侨,他今晚乐于了解他错过的这些人物关系。
沈瓷先回答了他:“我朋友。”
“那么晚了还要去见朋友?”他似是闲谈。
不知为什么,他虽什么也不知道,却像是那天在球场,看她给纪菱晚让球一样。
看出了她在撒谎。
他虽是在笑,却是一副在等她接下来要怎么编的表情。
那么玩味,且咄咄逼人。
桌上只有她能看得出来。
沈瓷没理他,她对蒋斯侨说:“明珂的姑妈……就是我那个香道老师,我跟你说过,我落了东西在她们那儿,得抽空去拿,今晚吃完有空的话我就过去了。”
她决定硬着头皮编到底了。
蒋斯侨:“苏青老师吗?”
“对。”
陈旻文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哎,听白,我记得,也有个老师经常去你妈那里做香道表演,是个聋哑人,好像也姓苏?”
顾听白笑着,衔出一支烟放在了唇上:“不是很清楚。”
陈旻文转而问沈瓷:“是那个苏青老师吗,去听白妈妈那儿的?”
一切都串起来了。
沈瓷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这么巧合,可她不想再纠缠在谁认识谁,谁不认识谁,但谁提前见过谁,并且装作不认识的这一团乱麻里了。
她终止了话题:“我也不是很清楚。”
和他说了几乎一样的话。
“……”沈瓷真的想把自己嘴巴封上了。
顾听白点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转眸看向了她,沈瓷清晰看到,几分笑意溢在了他的眼底。刚刚开饭,他已经心满意足。
他似乎不打算放过她,就着手上停顿,像是才想起有女孩儿在场,礼貌询问她:“介意吗?”
沈瓷有些喘不过气了:“很介意。”
顾听白笑了笑,于是收起来,“好。”
开始吃饭。
蒋斯侨到底瞧出一些什么,问沈瓷:“是不是工作遇到烦心事了,心情不好?那个女明星又不理你们了?”
沈瓷埋头吃饭,不说话。
蒋斯侨暧昧笑一声,凑过去小声给她建议,“这事儿你没早说,你要是着急,可以让听白给你想想办法的。”
……到底有完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