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失悔》
1. 第 1 章
外面正值仲秋好时节,酷暑褪去,御花园里各色桂树漫漫洒洒了馥郁的香。
赶上了个艳阳天,秋高气爽的,风带着香气在整个皇城里头晃晃荡荡,着实是个好光景。
可栖荷宫的殿门却关的死死的,里头隐隐能够听到些声音,好容易有几个路过的宫人也都低着头匆匆离开,生怕里头的晦气沾染到身上半点。
谁不知道里头被陛下厌弃的贵妃久病不愈,自从边关大捷,可她那驻守边关的兄长却为救边陲百姓被困敌营之后,更是连宫门都没有力气踏出半步了。
“还没有回信吗?”
一声沙哑的嗓音隔着纱帐击碎了整座栖荷宫的落寞,外头那日头高悬着,照在那张生的极美的脸上。
贵妃李芷荷的脸色苍白却仍旧挺直了那纤细的腰背,未施粉黛的容颜带上了久病的憔悴,外头艳阳高照的,身上穿着的竟是冬日里御寒穿的朱红罗绮锦华服,袖口上点缀了金丝纹路,只是在暗沉沉的屋里头看上去,竟无半分华彩。
见到自家曾经的小姐不过入宫五载,便已经被折磨到这般模样,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冬燕忍着泪,摇了摇头。
李芷荷那瘦削的肩头颤了颤,最后只是嗤笑了一声,眼眸中最后那点光亮也不见了,残存着的只剩下了灰败。
如今朝堂之上文臣一脉要偃旗息鼓求和的声音,比她年少时见过最利的弩箭都要狠毒的多。
他们李家守住了边关击退了北方的匈奴一族又如何,擅自出兵的罪名被死死按在了兄长的身上,现下被困在敌营,生死未知。
得知消息的那日,她弃了钗环跪在御书房的门外,将昔日将门李家长女的尊严悉数丢下,只求陛下能够下旨派兵营救兄长。
她膝下跪着的地砖又冷又硬,最后听到的话,却远比这深宫的乌金砖贴近皮肉时候更刺骨剜心。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嗦,口中的血腥气再也忍不下,李芷荷素白的脸被激的通红,她朝着外头又看了看,像是知道她在等什么,一旁冬燕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小姐,让奴婢再去试一次出宫吧!”
不时南飞的大雁自晴空中掠过,隐隐能够听得到声响,片刻之后却又归于沉寂。
李芷荷怔怔朝着外头望了望,她年幼的时候总是盼着大雁朝着南方飞去,之后便能够见到随着粮草到边陲的赵瑾行。
那时候他还是太子,总是紧绷着一张脸,对着她的时候却会偶尔流露出些许温情。
关外灰蒙蒙的天色中,细细白雪漫漫洒洒让天地之间裹上银色,沉沉的暮色里,那人撑着伞朝着在旷野中贪玩迷路的她走来。
大约是身体越发撑不住了,故而不过片刻,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嗦让李芷荷硬生生从回忆中扯了出来,她微不可见的苦笑了一下,唇角溢出些暗红,只得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用手中的帕子拭去了。
“冬燕,你又忘了规矩了。”
略一迟疑,李芷荷探出手从身侧暗匣中取出了一支碧荷翠玉簪,原本触手温润的玉石,在此时她的手心里只觉得又冷又硬。
“出宫?”她唇角的笑比手中的玉簪还要冷,身上沉沉的死气衬得那翠色带了点艳,“哪里还能出得去呢?”
见到自家小姐取出了这碧荷翠玉簪,等待在身侧的冬燕眼眶不由得更红了。
此物一直是小姐最心爱的东西,曾是太子的那人将其作为定亲的信物赠予了小姐,可拖到婚期到了,最后到了他们边关的圣旨却也只是让小姐入宫为妃……
“本宫撑不到兄长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点动作,李芷荷便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久病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可仍旧勉强撑起端庄得体的坐姿。
“冬燕,此物你替本宫拿好,若是兄长回来,你一定要亲手把东西给他。”
陪自家小姐一路走到现在的冬燕眼圈一热,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这宫里头究竟是有什么样吃人的妖怪啊,才过去多久,她都记不起自家小姐笑起来到底是何种模样了。
宫女冬燕心痛不已,却只能带着哭腔劝慰:“小姐——不,娘娘,您再等等,就让奴婢再去试一次,小将军他从来都是吉人天相,这次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李芷荷何尝不想再见兄长一面,可那次求情又再度让她侵染了寒毒的心脉再次受创,现如今恐怕活不过这两日的光景了。
五年了,她在这宫里头过得日子,即便是边陲最刺骨的风雪,都淬炼不出这样多的苦痛和悲凉。当今那位陛下,同他那位可以称得上荒唐的父皇可谓是云泥之别,励精图治,才华横溢却又生的丰神俊朗,无人不为之折服。
可这些都不是她李芷荷所求的,当初愿意奉旨进宫,皆是因为这位的一句承诺。
他说,若是日后有了孩子,便亲自下旨封她为后,做他赵瑾行独一无二的妻。
李芷荷进宫的那一日心中甚至有几分窃喜,她喜欢这个替自己撑伞的郎君,更向往他口中许下为妻为后的承诺。
但进了宫里她才明白,朝堂上势力涌动,文臣武将还有世家之争,各方利益纠葛在一起,即便身处在后宫,也躲不过这些暗潮汹涌。
初时她还不懂这些,热热切切奉了羹汤,大张旗鼓地就要去御书房,给那位忙起朝政便忘了顾忌自己身体的陛下。
可门外奉旨的女官却冷冷将她拦下,更是借着后宫不得随意出入御书房的由头,狠狠在那位世家女子出身的太后面前告了一状。
区区一介女官,却叫李芷荷这个贵妃彻底在宫里头丢了颜面,更是让太后对她原本和缓的脸色冷了下去。
偏偏赵瑾行也觉得她是该好好学一学这皇城里规矩,派来的嬷嬷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的绊子,让她吃了好些苦头。
李芷荷最初还不想忍气吞声,可见到赵瑾行直到深夜才处置完朝政那疲惫的模样,素来不愿委屈自己她,学会了什么叫做忍气吞声。
还好,这样的日子熬过了两年,她总算是有了喜讯。
抚摸着自己腹中还不曾显怀的骨肉,李芷荷只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
回忆被窗外忽起的大风打乱,李芷荷又是咳了几声,却拦下了想要去关上窗的冬燕,只一动不动地靠在那榻上,朝着那紧闭的宫门直愣愣地看着。
这样的风声,她在另一个秋夜里也曾经这样听过。
同样的浑身冰冷,只不过那时候的李芷荷还会流泪,心里头还有着期待,她同样就这样听着外面的风声夹杂着雨声,淅淅沥沥的就像她的眼泪一样,怎么也停下不下来。
太医说她体内寒毒过剩,不但这个孩子保不住,甚至于以后她也不能够再有孩子了。
暗红色的血怎么都止不住,可李芷荷却麻木的忘记了疼,她浑身冰冷地躺在床上,朝着窗外使劲望着,只盼着那个曾经给她撑过伞的人,能够不顾一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直到天色大亮了,她觉得身下的血冷的像块冰了,那个人依旧没有等来。
李芷荷闭了闭眼睛,幸好,那一夜至少教会了她,什么叫做帝王无情。
等到殿内的血气都散尽了,外面才传来迟疑的脚步声,李芷荷已经没有了哭的力气,更没有半分责问对方为何此时才过来,她头一回那般守规矩,启唇便是替自己请罪。
“请陛下恕罪,是妾身无能。”
她想哭又想闹,可边关战事吃紧,听闻父亲受了重伤,兄长一个人扛下了这一切,这个时候的李芷荷,彻底认了命。
此后的光阴里,她替生病的太后侍疾,亲尝汤药,遵从孝道,克己奉礼,宫内大大小小的事情,皆落在她一人的肩上。可即便如此,依旧要忍受宫内频繁进出后宫的世家女子们在太后面前的含沙射影,嘲讽她名不正言不顺的越俎代庖。
李芷荷不敢再展露出半分潇洒和肆意,恭恭敬敬在这深宫皇城里,渴求着那人对自己展露出的些许爱意。
可这也是她身为将门之女的责任。
有她在宫中一日,边关掌兵的父兄便也能够在这动荡的朝堂,再多上一道筹码。
可现在呢?她等来了什么?父亲旧疾复发无力再带兵出征,兄长被困敌营生死不知,整个朝堂之上却开始彼此歌功颂德,大力主张答应匈奴的求和。
整个赵国,除了她们李氏一脉,甚至无人能够再掌兵出战。
朝堂上的党派之争越发明显,尤其是丞相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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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更是毫不掩饰对他们李家军的敌意,分明是想趁机将他们李氏一脉赶尽杀绝。
李芷荷即便看透了这些,除却自己在这些世家女——尤其是这位王丞相长女王时薇入宫陪伴太后之时,更加委屈求全之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即便如此,却仍旧到了如今这绝境之中,她要死了,父兄却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攥紧了手中的碧荷翠玉簪,李芷荷深吸一口气压下口中的腥甜,递给了身侧的冬燕。
“这是李家在陛下面前最后的筹码了,希望他能够看在……”
她顿了顿,想要说情谊二字,却又想起这些年的日子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下。
“冬燕,记住我的话。”
“活着见到兄长。”
说这些话又动了她的心火,李芷荷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重影,耳边甚至也传来些许细碎尖锐的声响,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好像真的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久闭的宫门吱呀作响,尖锐讨人厌的抱怨声便在栖荷殿外吵了起来。
“小姐,可得小心些,这里头晦气着呢!”
这个声音——王丞相的长女王时薇早就有入主中宫的传言,现下能够出入此地,倒也不是什么稀奇。
李芷荷眯了眯眼睛,泛白的唇角稍稍翘了翘,旋即给冬燕使了个眼色。
明白了她的意思,冬燕含泪咬了咬牙,转头就朝着外面跑去。
“小姐你快看,这宫女都不乐意在这晦气地方待了呢。”
眼前又是断断续续重合的阴影,李芷荷闭了闭眼睛,撑在榻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却再度忍不住重重咳嗦了起来。
不多时,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出现在殿内,那人莲步轻移,姿态妙曼地走到了塌前附身道。
“贵妃姐姐怎得病的这么重?这外头李将军父子一同战死沙场的消息,可如何叫姐姐能够承受的住啊。”
王时薇那双漂亮的杏眼中含着一抹笑,轻轻捻了捻手腕上挂着的佛珠,浅浅冲着身后跟着的宫女们摆了摆手。
这姿态端的已经是中宫之主的架势了。
李芷荷强忍着不适,尽量让自己在对方面前更体面一些,可来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也没有办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也是,贵妃姐姐要是知道,你们李家已经举族被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恐怕更是接受不了吧。”
“你胡说!”
他们李家人怎么会通敌叛国!
不对,李芷荷猛然抬头看向王时薇唇角那抹笑意,只觉得怒火在五脏六腑之中灼烧的喘不上气,可一开口却又是沙哑疲惫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口暗红色的血猛地吐了出来。
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王时薇轻柔地放下自己手中的佛珠,姿态优雅地将一旁灯盏拨的更亮了一些,对着她笑吟吟地说道:“倘若不是我的父亲早就和楼兰首领商议好,怎么会刚好将你兄长俘获呢?”
“哦,忘了告诉贵妃姐姐,你这寒毒,可是长期服用避子汤所致,太医们又怎么敢治好你呢。”
避子汤?
李芷荷只觉得自己耳边嗡的一声,原本还寄托在那定情信物之上的希冀此时全部熄灭,她喝过的,只有那位陛下亲自下旨给她奉来的养身汤。
她明白,从一开始入宫的那日起,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便已经将这一切谋划了个彻底。
难怪他总是要求她遵规守矩,更是在她面前克己复礼,一举一动都维持着帝王姿态,拒她于千里之外,原是如此。
谁会对一枚棋子动心。
或许她早就该明白,却愚笨到愿意相信那一句帝王的承诺,多可笑。
李芷荷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地跌落在榻上,眼前的一切慢慢笼罩上一层黑色的雾气,她却又听到自己耳边王时薇那再也不肯掩饰得意的笑。
遥遥的,好像有北归的雁鸣声又响起,唤起昏沉之中的李芷荷。
她咬了咬自己舌尖,用疼痛强迫身体撑起最后的清醒,枕下早就磨利的发簪攥紧在了掌心,下一瞬李芷荷猛地起身,朝着对面那人的脖颈便划了过去。
“啊!你个贱人,你要干什么!”
2. 第 2 章
凄烈的惨叫声划破栖荷殿的沉寂,刚退下去的宫女们连忙朝着里头冲进去。
却看到那位未来的中宫之主拼命挣脱贵妃娘娘的桎梏,身上脸上全部都是鲜血,尤其是右眼之上还插了一枚发簪。
“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
眼前这一幕让宫女们都乱了手脚,却又在下一刻,看到床榻前的灯盏被打翻,几乎是顷刻便将床幔点燃了起来。
“救命啊!走水了!来人啊!”
渐渐西沉的落日照在火势越发猛烈的栖荷宫之上,像极了曾经李芷荷想象过自己出嫁之时的十里红妆,殷红的火苗肆意灼烧着,她最后的力气也渐渐失去了。
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消散,似乎是有不少人将王时薇救了出去,而独独留了她在蔓延起来的火海之中。
随着烟雾弥漫,李芷荷却只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身上半分痛苦也没有了,甚至还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整个栖荷殿中的一切,逐渐被火苗吞噬。
即便心中再有不甘心,可到底尘埃落定了。
大约连天公也不愿意替她作美,故作狂风,让这一场大火更加放肆地点燃了整个栖荷宫。
远处好像传来了兄长最爱的那匹汗血宝马的嘶吼,隐隐的又像是响起了李家军凯旋而归之时吹起的号角,李芷荷转过身,只看到自己面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她像是少时欢庆凯旋的父兄一样,自然而然地朝着那片雪地走去。
可这一年,整个京城都不曾落雪。
遥远的边陲,李家世代镇守之地,却在这个秋日下了一场大雪。
新帝刚刚继位,但整个朝堂之上却一反常态的平静,就连动不动就上奏劝诫的内阁大臣们都神色喜悦,完全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紧迫感。
毕竟新帝赵瑾行可是在不过七岁之时,便由太子之位撑起监国之职,比起那位荒唐的先帝,几乎用一己之力重整了赵国。
莫说是这些内阁大臣,就连整个赵国最尖酸刻薄的酸腐秀才来言说,也能够摇头晃脑地说上句,恪尽职守这等称赞的话。
恰好是六月初的小暑,刚从边陲之地来到京城中的一行人,恰好赶上了一年之中最叫人懊恼的酷暑。
李芷荷病恹恹地靠在放在窗口阴凉处的美人榻上,她一向不太耐暑气,尤其是这京城之中的酷暑,更是比北方边城之中还要难熬上不少。
“小姐,外头说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来了。”
太后?管事姑姑?
自己难不成是病糊涂了?李芷荷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但身上却感受不到冰冷的寒气,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却看到夏翠站在床榻前的身影。
夏翠?她不是去年早就被自己安排好,借着赐婚的由头,回到雁门郡了吗?
心中猛地一沉,难不成就连她也没有保住吗?李芷荷神色恍惚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却讶异地瞧着夏翠脸上还没有那道替自己挡下碎瓷的疤,而后又听到冬燕还略带稚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把小姐安排在这个偏僻的院里,真是太欺负人了!”
有些陈旧的门被推了下,吱呀作响,几乎是小跑的步伐,冬燕那张婴儿肥的脸就出现在了李芷荷面前,嘟着嘴,分明是有些怨气。
“小姐小姐,外头跟天热的跟下火似得,我去替你寻些冰来,还被那些说话娘里娘气的小黄门给堵回来了。”
这一切都熟悉的过分,让李芷荷忍不住在心底发颤,可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而后静静打量了一圈面前的人。
都是她从边陲带来的旧人,尤其是屋子里头站着的四个大丫鬟,春穗,夏翠,秋牧,冬燕。
春穗和秋牧忙着打点行装,顺便提防着茶水吃食里头有没有问题,最沉稳的夏翠留在她身旁伺候着,更是不消说惯是会打听消息观察门路的冬燕,已经将来时的路上一草一木皆记在心里头了。
难不成这是她死前的走马灯?
还是她真的又活回去了?
见李芷荷有些怔愣,忙着在一旁打点物件的秋牧也觉察到了不对劲,赶忙过来轻声道:“小姐可是哪里还有不适?让奴婢再替您看看?”
到底是雁门郡最好军医经年累月教出来的弟子,秋牧看了看自家小姐的面色,又小心把了脉,这才道:“是着了些暑气,安置下来后好生歇息歇息便够了。”
这话倒是让李芷荷脑海中不禁想起那位王时薇说过,关于她身上寒毒的真相。
秋牧明明是颇通药理的,不可能不知晓那害死自己的养身汤里到底是有什么。
只是又重新活了一回这事太不可思议,到底让李芷荷有些难以招架,只剩下心里头对父兄被诬陷通敌叛国、自己在深宫中搓掖至死的恨意难消。
见秋牧还在担忧地瞧着自己,李芷荷压了压心里头的不安,面上只展露出些许乏累:“这一路咱们可算是人疲马倦了,人家派了掌事姑姑前来相迎,定然也不是不体谅的。”
她转过头对着冬燕缓缓道:“去回了那位姑姑,就说路途遥远,臣女生了急病,待到缓和些定然前去拜谢太后。”
这话反倒让身后的春翠脸色难看了不少,往日在李家之中,小姐从来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自然性子也单纯些。现在只是不想去见一个宫里派来姑姑,也得说些体面话,真是让她心里不由得酸涩了起来。
回想当年这个时候,李芷荷刚踏入宫门,唯恐那位太后娘娘不喜欢自己,拖着中暑的身子就去见了,还打赏了不少银两。却不想这个掌事姑姑明里暗里嘲讽了她出身偏远,后来更是使了不少绊子。
瞧着冬燕脚步飞快地出去了,李芷荷眼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屋里头剩下的三个丫鬟,暗暗将心里头的怀疑藏了起来。
朝着榻上的软枕靠了靠,没有寒毒侵蚀过的身体又暖又舒畅,李芷荷试着抬了抬头,也没有先前头晕目眩的感觉,只觉得从心底泛出一丝希望来。
她还活着。
父亲和兄长也皆还不曾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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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
默默闭上眼睛躺在刚入宫之时安排的床榻上,李芷荷忍住落泪的冲动,将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回忆起来。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拖着病体见了这位掌事姑姑,却不曾听闻到半点关于明日太后借着荷景在宫中设宴的消息,因此次日的宴会上手忙脚乱,被那群京城中的贵族女眷们好生看了热闹。
更是完全让这位太后彻底对她这位来自边陲的将门之女失望透顶,在这宴会上相中了来自世家之首王家的嫡女王时薇。
将一切理顺,李芷荷又皱了皱眉,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深深痴恋着那位陛下……可对方却因着要替先帝守孝之名,硬生生拖着她这位贵妃,直到一年之后才肯让她侍寝。
后来更是亲手替她端上了那所谓的‘养身汤’,害死了她那不成型的孩子,还彻底绝了李芷荷生儿育女的念想。
原以为一切不过是命数。
现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好笑。还不曾入宫就已经被算计的一干二净,她李芷荷凭什么觉得,那位七岁便开始监国的帝王,会真的对她情根深种。
什么狗屁求娶承诺。
有了孩子她就能为后?
她到底是傻到什么程度,才会相信这样一个能够亲手扼杀自己亲子的帝王,会真心爱上她。
现下已经入了宫,她身为将门李家的女儿,更不可能有机会嫁给他人。可李芷荷想起前世的种种,只觉得烦躁又乏累,从心中浮现出淡淡的厌恶来。
明明不喜欢自己,却和自己虚与委蛇的赵瑾行,着实让她半点都不想沾染。
她抬头忽的看了眼外头初夏的晴空,四四方方宫墙围住的方寸之地,只要她这位李家的女儿留在这里,边关掌兵的父兄便又多了一道安心的筹码。
更何况,赵瑾行本就对她心存芥蒂,只要她不再像前世那般纠缠于他,恐怕对方巴不得她这样一个将门之女能够安安静静地老死在宫中。
一旦作出决定,李芷荷便觉得心情倒也没有那么压抑了,外头灼热的阳光似乎也只剩下了温暖,感受着身畔替自己轻轻打扇的风,闭上眼勾了勾唇角。
御书房的偏殿里头,赵瑾行看着书案之上布满的奏折,忍不住皱了皱眉。
早些年先帝荒唐,将这些世家的野心硬生生给养出来了,再加上对武将的提防以至于那时,他手中竟无一可用的兵将——
只得他自己亲赴边关,将替身留在宫中,带兵击败楼兰匈奴退却三百余里,并千里迢迢将李芷荷的兄长李延兆带回京城,想让病中的李芷荷能够稍稍宽心些。
可到底是天意弄人。
栖荷宫竟然走水,日夜不停地兼程赶回,受了重伤的他,却只见到了熊熊大火之后剩下的残垣断壁。
还有听闻到了她的死讯……
一阵轻微的声响打断了赵瑾行的回忆,他顺势放下朱笔,眼底的狠厉掩饰的毫无破绽,抬眸的刹那却依旧还是那个遵规守矩的年轻帝王。
“何事?”
3. 第 3 章
前来通禀的小太监被拦在偏殿外头跪着,一侧正立着的太监总管刚想斥责的话立刻收了回去,肥硕地身子砰的一声跪下,扯着嗓子惊呼出声。
“陛下,都怪老奴管教不严,惊扰了您,奴才死罪!”
这几日连着处理朝堂之事,即便已有过经验,却因阅历不同又发现了诸多不曾觉察到的猫腻之处。
上辈子的他宵衣旰食地处理朝政,生怕对不起祖宗基业,可到底还是世家独大,即便开了科考,朝堂之上站着最多的,还是那些荫蔽出身的举官。
如今看来,恐怕早就在这个时候,那些世家们便早已经在利益之间勾结的盘根错节,却在他的面前依旧是一副各自为政、一心为君的忠心模样。
虽无论如何都记不起为何突然回到前世,但边关匈奴虎视眈眈,朝堂之上世家独大,长河水患更不久便要到来,那时的民不聊生、灾民哀嚎遍野让赵瑾行一刻也不敢松懈。
赵瑾行皱了皱眉,想起什么,忽然开口问道:“官驿可有李家一行车驾的消息?”
他苦思冥想了半晌,似乎想起前世李芷荷曾同自己提起,夏日里好容易赶到了宫里,却被热的中了暑之事。
这几日忙的几乎昼夜颠倒,可只要停下来片刻,眼前就是满目苍凉的边关以及只剩下焦黑残垣断壁的栖荷宫,还有李芷荷最后跪在殿前惨白着脸色求他出兵的模样。
叹了口气,赵瑾行打定主意,定然要全了上辈子给她的承诺,不就是皇后之位吗。李家也并非他担忧的那般,在边关拥兵自重,更何况李芷荷她对自己一直情根深种,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定然欢喜。
听到李家二字,正在磕头的太监总管用眼刀子斜了一眼身后,这才禀报道:“陛下,太后娘娘的心疾又发作了,您快去看看吧。”
出身世家的谢太后,早些年在宫中劝诫过先帝的荒唐行径,却因此被刻意冷落苛待,经常莫须有便要受先帝的斥责,遂生出心疾这样的借口来避免前去侍奉。
但这些年,赵瑾行逐渐大权在握,再无人敢对谢太后有丝毫忤逆,就连先帝也忌惮三分,所以这心疾便又成了谢太后为谢家一脉说情脱罪的好借口。
尤其是想起上辈子自家母后为了谢家一脉干的那些糊涂事,赵瑾行不由得皱起眉头,正打算拿诸事繁多当借口,再派太医们前去堵了悠悠众口,却不料这边不过稍作拖延,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便到了。
赵瑾行皱了皱眉,上辈子他对母后可谓是事必躬亲、孝顺至极,可不过在谢家之事上稍作严苛,便被训斥为忤逆、大不敬。
先下看来,此时母后便已经对他身边之事插手诸多,左不过是前去听训,赵瑾行郁闷片刻便起身命人取了私库的灵芝。
从御书房到谢太后现如今居住的坤宁宫倒是不远,可此处却应是皇后居所。
先帝在世之时,刻意冷落谢太后,所居之处不过嫔妃所处的翊坤宫,赵瑾行以太子之身监国朝堂稳固之后,言官进谏多次,中宫失和于社稷有危,这才迁至坤宁宫不过三载。
刚刚行至宫门之外,便见到来往的太医与宫人侍从们少不得有数十人,那场面可是比谢太后做皇后之时庞大了不知凡几。更是看得几个生面孔的妇人在殿外,见到皇帝陛下后赶忙行礼。
上辈子忧心忡忡的赵瑾行并未在意,先下早有了决断的他,却发现这些来往宗妇,皆是出自世家之中。
他薄唇紧抿了抿,只做出神色凝重的模样,询问谢太后病情之后,这才朝着寝宫之内走去。
第二次去喊他的掌事姑姑赶忙通禀,之间谢太后看到自家儿子的身影,连忙咳了一声,似乎是难受到了极致,捂着心口便靠在了备好的腰枕上。
若不是后来他在民间寻到的神医告知了真相,谢太后根本没有心疾一事,恐怕现在的赵瑾行要和上辈子一般,提心吊胆地宽慰母后。
也不知道这次又要借着此事,好好给他们谢家索要什么。
可心里早就厌烦,面上仍旧一派忧心模样,赵瑾行朝着母后先是行了礼,而后关切问道:“儿臣带了株上好的灵芝,望母后能早日痊愈。”
捂着心口的谢太后又咳了一声,这才回道:“哀家这是旧疾了,本是不打紧的,可想起皇儿你如今一人担着这些重事,总归是放心不下。”
放下不下?恐怕是想替谢家行三的那位舅父谋求进内阁之事吧。
即便上辈子赵瑾行已经拒绝过此事,但那时候只当是母后关心则乱,现在看来却是早有预谋的了。
但在先帝那美人如云、危机四伏的后宫之中,谢太后却拼尽全力护住了尚且年幼的赵瑾行,更是在推举太子监国之时,用性命担保方才让先帝放下猜忌。
所以即便现在对母后的想法心知肚明,但赵瑾行却也只是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见自家皇儿不肯接话,谢太后又咳嗦一声,一旁侍奉的掌事姑姑殷勤地掀开了帘帐,扶着她半起身。
“皇儿,其他宗室之人可用但不可尽信,唯有你的血亲一脉,方能托付于此,让哀家稍稍安心些。”
虽说出身世家,可谢太后到底也不过是后宅中谢家外祖母教养出的,在这些大事上总有些拎不清。
赵瑾行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也只是劝慰道:“母后不必太过忧虑,到底是要保重身体要紧。”
听到自家皇儿这话反倒叫谢太后心下一松,虽说不过三岁便送到了太傅身边教养,可到底是亲生的,对自己这个母后情分还是在。
“唉,哀家这身子,也不知能否看到皇孙绕膝下,只盼着你能早日开枝散叶。”又是一声咳嗦,谢太后慢悠悠朝着一旁的掌事姑姑瞥了一眼。
今个派了人去那李家之女落脚西花园的静心阁里头,却不想对方竟半分面子也不肯给,本就不想一个将门女子入宫便是贵妃之位的谢太后,自然想借机给儿子上上眼药。
可这种事到底不会是谢太后亲宣出口,这么多年一直侍奉在身侧的掌事柳姑姑自然明白,桌旁的燕窝粥适时递了过去:“娘娘好歹吃些东西,可别折磨自个的身子,奴婢看着心疼。”
莫须有的病痛倒是被这三言两语勾勒的重了起来,赵瑾行在心中思忖,倘若不是知道真相,恐怕现在他还如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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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焦急起来。
若说是病痛,赵瑾行不由得想起那日分别之时,李芷荷苍白的脸色,不禁无端觉得有些烦躁。明明太医院的人说不过是有些郁结于心,却不曾想……
这边谢太后主仆两人不过几句,便把话带到了刚入宫的李芷荷身上。
“娘娘且宽心些,今日李姑娘还说了,待到她身子和缓了便前来拜见您呢。”
“她身子和缓了?”听了这话,谢太后将手中的银匙一松,落在那翡翠碗里轻响了一声,侧了侧身子目光盯在了赵瑾行身上,根本容不得他再走神。
“倒是个有主意的,却不想李家竟是这样教养女儿的。”
半分责备也无,语气里却全然都是身为世家之女的傲慢,谢太后脸色沉了沉,却没等来自家皇儿的连声附和,不由得脸色更是难看了不少。
可此时赵瑾行心里却全然都是震惊,他回想起上辈子李芷荷曾同自己抱怨过,到了皇宫之中被人冷落之事,想着她不过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但现在想起来却惊讶发现,不过初夏她便已经到了宫内。
按照上辈子的光景,再过几日便是京郊外起了洪水,他不得不亲自前去,少不得半月有余才得以回宫。
而且就现在来看,母后分明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却不知为何,竟无一人前来书房禀报此事。
但倘若反驳母亲,却也是赵瑾行做不出来的事,他只能皱了皱眉下意识替自己找了个借口:“母后身体不适,儿臣本应侍奉左右,可朝政之事属实不能耽误,往母后见谅。”
自家皇儿向来勤勉,这些年岁从未曾见他松懈过一日,谢太后倒也没有怀疑旁的,只是在心里暗暗思忖着,明日从宴会之上挑选哪个世家女子来入宫伴驾。
谢家旁支里头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可现在那边关李家的女儿入宫了,名分都写在先帝留下的圣旨里头,堂堂贵妃之位足够叫那些旁支的人起不了心思。
可若是不寻个门第足够的入宫,恐怕假以时日,这后宫可就改换门庭称作李家了。
匆匆离去的赵瑾行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喜悦,全然忘了此时要去何处寻觅李芷荷,上辈子她此时就已经入了宫,说不定现在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自己。
脚下步履生风,可豆大的雨点便借着还没散的暑气砸了下来,侍奉銮驾的内侍们连忙撑了伞,太监总管凑上来问询是否要回御书房。
刚想说去栖荷宫,可一阵风刮过来,让赵瑾行不由得愣了愣。
现在还不曾有那座宫殿,上辈子李芷荷现在到底在哪里?
雨水骤然落下,暑气忽的消了,可又涌来一阵的寒气,靠着西花园的静心阁虽说是少人往来偏了些,但却该有的东西半分都不少。
比起前世缺东少西提心吊胆的日子,此时的李芷荷眉目之中反倒多了几分从容。
“冬燕呢?”她慵懒地靠在床榻上,面容上带了些酣睡后微微的红晕,“若是闲着,可以去茶水坊那边寻些点心来。”
话音还未落,略带稚气的声音就笑着响起。
“小姐!我带绿豆糕和芙蓉酥回来了!”
4. 第 4 章
初夏的雨竟下的如此之大,半分都不曾有停下来的样式。
围坐在静心阁靠窗的桌榻旁,李芷荷揉了揉吃着芙蓉酥微微鼓腮帮子的冬燕,她轻咳了两声,故意说道:“这般贪吃,若是以后将你嫁出去,谁家敢娶你这个丫头。”
上辈子到底是耽误了冬燕,要是有机会,定然要早早送她离开这深宫。
夏翠向来是心思细腻的,瞧着自家小姐明明笑着在说话,可眼底眉梢的落寞怎么都遮不住,忍不住开了口:“小姐,先前就那般打发走了太后娘娘身旁的掌事姑姑,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伸手又捏了一块松软的绿豆糕,李芷荷瞧着外头被风吹动的枝叶,平静地勾了勾唇角:“备下的那些礼物都清点好了吗?”
前世她那般小心谨慎地侍奉太后,真心拿对方当成自己的婆母,即便是有了身孕依旧提前张罗筹谋对方的寿辰。
可在那寿辰之上,来往贺寿的世家贵女们却打扮的争奇斗艳,更是用替皇家开枝散叶堵了她的嘴,硬生生叫刚有身孕的李芷荷认下这些贵女们不日进宫侍奉皇帝。
事后更是高高在上的继续叫她打理宫务,但先帝在时太过奢靡,以至于整个后宫的里头像是个描金木菩萨,就外头那一层还是光鲜亮丽的。
外头朝堂上治水要花钱,建堤坝也要花钱,更别提宗族亲眷们早就养成奢靡无度的习惯,早些年先帝的苛捐杂税颇多,还能够勉强撑得起来。
后来赵瑾行监国日久,体恤民情,减轻了不少赋税,雷霆手段整治了宗族亲眷们的奢靡无度,可那些人告到谢太后面前,罪责反倒都成了她李芷荷这个打理宫务之人的错了。
冷静地将自己重新活过一回的事给思量了半晌,李芷荷却也更清晰的明白。即便没有赵瑾行给下的承诺,她这位掌赵国兵权的李家之女,也不可能嫁给旁人。
倘若她不进宫来,恐怕自己的兄长就得入京担上一个虚职,成为这位帝王掌控兵权的一名质子。
而自己李家却也只有兄长李知渊能够掌得了兵权,到时候父亲年岁渐长,边关匈奴再次来犯,定然只能是凶多吉少。
所以她定然不能触怒赵瑾行,万幸的是对方估计也不想见到自己,只要安安静静的在这宫门之中,父兄在边关掌兵也能多一分依仗。
恐怕就是自己前世执着于那皇后之位,反倒叫赵瑾行起了疑心。
但抛开对方疑心太重以外,确实是个克己复礼且真真切切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这五年来看着他忙于朝政,夙兴夜寐不曾休息过一日,李芷荷也明白,他日史书之上定然有功过载明。
她唇角勾了勾,那个笑容有些冷。
管他史家笔墨,这些都和她李芷荷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只消在这里头安安稳稳活着,熬到自己兄长接过兵权,熬到边关匈奴被日益兴盛的兵马彻底驱逐。
最好再熬过赵瑾行这人,到时候她也可以像是先帝的太妃们一样,在这繁花似锦的宫墙之内,做个无烦心事的闲人。
当然,还有那个前世构陷父兄的王丞相——她定然不会放过,待过几日要先行给父兄通些消息,小心提防他们。
“小姐,临行前带的那些上好的毛皮和宝石可要准备着送出去?”
照例管着李芷荷的衣裳首饰的丫鬟是春穗,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琢磨着是不是得按照临行前的安排,把礼物给太后和太妃们送去。
送给她们?最后又落在自己身上多一个奢靡无度的所谓罪证罢了,这些东西可都是以前母亲辛辛苦苦替自己攒下的嫁妆,更是那个为了心爱之人小心翼翼备下讨好的礼物。
“不送了,都登记在册了吧,到时候都算作是父兄给我的贴己。”随手再捏起一块绿豆糕,李芷荷笑的有几分释怀,她对着有些不解的春穗挑了下眉,“以后花银子的时候还多了去呢。”
反正她也没有打算讨那位的喜欢,到时候宫里拜高踩低的,手里头多些银钱总归是不会错的。
这雨落得淅淅沥沥,却又根本没有什么停下来的打算,原想着问询李芷荷现在歇息在哪处宫殿,可钦天监那边递了折子,说是这几日会有大雨,恐会引起京郊山洪。
因着先帝最后沉迷于修道炼丹之说,以至于赵瑾行一度厌恶这些道士和推演天命的钦天监,所以前世即便看到了这折子,也并不曾在意。
后来京郊的洪水,一度将春日里的收成的庄稼给祸害了,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不得不从国库里头拨了银两用于赈灾。
他扶了扶额角,看着阴沉的天色,想着李芷荷既然已经安然到了宫里,待到处理完朝政,再去看她也不算迟。
只是听闻她竟身子不适到无法见母后,倒让赵瑾行有几分着急,往日里她素来对母后侍奉的格外勤勉,恐怕这一路让她受了不少苦。
上辈子他一心忙着处理刚登基之时的乱象,到没有注意到此事,先下知道了却也抽不出时间亲自去看她了。
赵瑾行叹了口气,先前派了使惯了的太监总管去问询李芷荷停留的宫殿了,他扫了一眼身侧的那个颇有几分机灵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下去,便急匆匆朝着御书房走去。
这次给出大雨预测的这位钦天监,和那些尸位素餐的炼丹老道们似乎不一样,这次的预言恐怕能够叫那些京郊的黎民们躲开洪水。
只是也不知道李芷荷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太医院里头的太医总是想来是报喜不报忧,即便后来母后已经隐隐有了咳血的症状,可看那些药方,竟是些滋补的东西。
大事迫在眉睫,总归不能困在儿女情长之中,赵瑾行看了眼还不曾停下的大雨,又马不停蹄地传召了几名重臣议政。
果不其然,向来对劳民伤财之事格外在意的王丞相一力反对加固京郊的河坝,先帝在时也对他颇为器重,一时间那几个左右摇摆的臣子倒也只是默不作声。
“如今先帝刚刚驾崩,国库正是空虚之时,首应顺天时、慰黎民、遵循旧旨,切不可行如此之事。”
到底是世家文臣出身,不但将这事一力压下,更是明嘲暗讽了赵瑾行这位新帝太过急功近利,还用先帝的旧旨再度用出。
即便早就知晓此人居心叵测,可这等借题发挥,不亚于在众位臣子面前打了赵瑾行这位新帝的脸。
倘若此时直接反驳,却又会被一旁的谏官进谏对先帝不敬,这等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赵瑾行只是轻轻抬了下眼皮,没有半分对方预料之中沉不住气的急迫:“那按照丞相之意,钦天监所预言之京郊山洪一事,应如何?”
这话倒是让底下的群臣愣了下,先帝在时无论大小之事皆依赖于道家卜算,以至于新帝赵瑾行格外厌恶钦天监一行,可这时候却偏偏借着王丞相的旧旨叫对方哑口无言。
最好进谏的何尚书亦是最年长的一位,先前已上书乞骸骨,可依照旧例,应三次上书后才可准许,以表对忠心臣子的挽留。他咳嗦了好几声,这才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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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圣有云,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刚说完这句又忍不住咳嗦半天,抖出一张旧灰帕子擦了擦,接着道:“不过是钦天监一方之言,倘若因此行如此劳民伤财之事,恐弃先帝遗志,更对不起赵国百年之基业。”
这个老东西除了迂腐之外,没有半点对社稷之事的助益,上辈子更是仗着是两朝老臣,乞骸骨后又替自家侄孙硬生生讨了一处闲职,白白吃了不少官家的俸禄银两。
赵瑾行反倒是轻笑了下,语气平静:“若是考究学问,恐怕何尚书应该能拿得上榜眼,可对着京郊外的山洪颂书念经,定然能够叫这山洪退去。”
“只是可惜,这山洪定然不能识字诵经,不然定然会对何尚书的学识所倾倒,而停止对京郊百姓的迫害。”
何尚书原本还抖着手在摸帕子,先下却顾不得自己年老体衰,直直地跪了下去。
周围那些隐隐以何尚书为首的谏官也都面色讪讪,不敢再言。
赵瑾行扫过底下的群臣,面上还是淡淡的笑,可目光冷的叫人不敢直视。
“朕以为体恤百姓之事,定然为赵国首要之政,却也考量国库空虚,遂决定亲自前去京郊,查看是否如钦天监所禀。”
这一眼竟然比先帝春秋鼎盛时的威仪更胜,叫群臣再也无人敢再言。
却又说雨虽还在下着,眼瞅着过了申时要用晚膳的时辰了,可按理来送膳食的内侍们却半个也无。
沉不住气的冬燕站在静心阁门口,不停张望着,嘴撅的像是要挂上油壶了。
就算是最沉稳的夏翠脸上也有着愁绪,这刚入宫还不过一日,竟然连膳食都开始怠慢小姐了,还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得。
李芷荷却明白,这分明就是谢太后听了那位掌事柳姑姑的话,刻意给她这个边关李家的人一个下马威呢。
想起前世自己好容易送了不少礼物上去,却也只是得了几份简陋的素菜,现下什么也没送,见也不见过,对方定然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给她吃点挂落。
再说她一个刚入宫的妃子,还不曾正式行册封之礼,为了稳妥体面,绝对不会为这等膳食的小事而闹大,只能咽下去这哑巴亏。
可在宫里五载的李芷荷却也知道,只需拿出些银钱来,御膳房那些内侍们自然会有好菜好饭送过来的。
刚想开口叫冬燕前去,却看到她脸上挂着笑朝着屋内急跑了进来。
夏翠皱了皱眉,刚想叫她规矩些,到底是宫里头,这样下去迟早给小姐惹上麻烦。
“小姐小姐!外头来了好几个太监,抬了不少东西呢!后头还跟着个年岁不小的白胡子老头,我看他穿的衣裳不像是太监!”
李芷荷心中有些困惑,却仍是沉住了气,现在朝中还无人同他们李家撕破脸皮,倒不用担心对方明目张胆的来害自己。
却也是起身,装扮整齐带着丫鬟们先行等候了。
刚收拾完,那边传旨的小太监就带着圣谕到了静心阁外,却无半分趾高气昂,低声先禀明了来意。
“娘娘长途跋涉至此,陛下听闻您身体不适,特派了太医院里资历最深的陈太医替您瞧瞧,另有这些赏赐,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的一点心意,请娘娘笑纳。”
太医?这是怀疑她装病吗?李芷荷一听这话,只觉得有几分不屑,不过是迟了些去见太后,竟还要劳师动众至此。
只是赵瑾行竟然提防她到这等地步,着实让李芷荷心中不由得更加忐忑了起来。
5. 第 5 章
李芷荷的装束未曾更换,仍旧带了几分边关风气,鬓发上垂了几缕细细的发辫,鸦黑的发丝垂在腰间,即便是跪着,仍旧挺直了背脊气定神闲地接旨谢恩。
以前受过的赏赐倒也不少,更何况拜那教习女官所致,这些宫里头的规矩礼仪她更是半分也不曾错。领了恩赐,便要面对试探了,李芷荷面色平静叫丫鬟们引着陈太医入了外室之中。
那前来传旨的小太监却在瞧见李芷荷面容之后,被那难以言说的姿容所震撼到。
在宫里头什么绝色的美人不曾见过,尤其是先帝好美色,挑选美人的眼光更是毒辣。即便后来身体每况愈下,可仍旧要在民间和世家贵女职中广选美人,叫着赵国后宫之内百花齐放。
但眼前这位未来的贵妃娘娘,即便未施粉黛,却仍旧能够稳稳压住那些所谓号称绝色美人们的莺莺燕燕。莫说那不曾被边关风沙侵染的雪肌,就说那双灵动眼眸,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就好像藏了万般风情在其中。
偏偏她气度却出奇的冷然,即便是在笑着谢恩之时,神情也带着一种看淡尘世的了然之感,好像这一切她都不曾在意。
小太监顺子暗暗诧异,恐怕这位来了之后,那京城里第一美人的王家女就要将这名号拱手相让了。
这样的气度和容貌,真真就是古书里头写着的任是无情也动人。
好在这小太监顺子心里头还惦记着皇帝陛下交代的事,赶忙行了个礼,朝前跟着那陈太医就进了外室。
“娘娘您可放宽心,陛下一听闻您病了,赶忙请了这太医院里头的顶顶尖陈太医来给您瞧瞧。”
他清了清嗓子,视线却在这静心阁里头快速打量了一圈,心下只觉得无比简陋,怎能配得上李芷荷这等绝色美人,回去定然要同陛下如实回禀。
已经有些白发苍苍的陈太医被圣旨赶着,匆匆冒着雨来到了这宫里头最西边角的静心阁,只觉得有些气喘吁吁,可抬头看了眼这位未来贵妃娘娘冷静的侧脸,莫名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李芷荷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见那年老的陈太医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细细把脉之后,陈太医微微眯了眯眼睛,又状似无意的问询了站在李芷荷身后的丫鬟夏翠几句,最后又皱了皱眉,却只是开口道。
“这位娘娘脉象虚浮,恐怕是路途遥远又兼被这暑气冲了,有些水土不服之症,是得需要静心修养几日。”
这话听上去有些耳熟,后来自己被寒毒侵体的之前,那些重金请来的太医们,也都是说自己脉象虚浮,李芷荷忍不住心中一动,随口问道。
“是不是这等症状不能贪凉?”
陈太医皱了皱眉,似是匆匆赶路而来的头晕之症又犯了,强撑着道:“寒凉之物最好是少入口些好,尤其是夏日室内的冰块,也要慎用。这等病症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可在饮食起居之上总得留意一些。”
听到这话身后的几个丫鬟神情都有些许紧张,李芷荷只是淡淡点了头,余光却单单扫过了秋牧的神情,果见她有几分不易觉察的慌乱,在心中暗暗记下,面上却丝毫不显。
“那就有劳陈太医了。”
说罢,给身后的夏翠使了眼色,虽有几分不熟练,可到底还是聪慧的夏翠赶忙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了上去。
陈太医连忙起身行礼,却因着头晕微微后退几步:“娘娘不必如此客气,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这位刚进宫便能让陛下如此牵肠挂肚的娘娘,更是边关重臣李家之女,说不定日后便能一飞冲天,陈太医总归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见自家小姐难得如此看重这人,此时却又不适合开口,冬燕眼珠子转了一圈,笑着向前走了几步:“不过请太医您喝杯茶水罢了,您这样的医术,若不是得幸入宫,恐怕我这样的小丫鬟见都见不着呢。”
这就是见赏的意思了,陈太医赶忙再度行礼拿了那荷包,临行了冬燕更是跟着撑了把伞送他出去。
遥遥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宫门之外的西花园,陈太医却又回头朝着冬燕看了几眼,欲言又止半晌,在伞下的脸上浮现出些许难色来:“这位娘娘体虚的症状,先前可曾有过吗?”
冬燕赶忙摇了摇头:“只是冬日里畏寒一些,不曾有过这样的症状。”
到底是医者仁心,陈太医这么多年在宫里深知行差踏错会招来是非,却仍是叮嘱道:“好好保养些,现如今换了水土,先前的那些药最好不要再用了。”
说罢,他赶忙迈着步子离开了此地。
现下陈太医心里揣着事,到底还是顾虑了些,忐忑的回到太医院里头拟好了方子,看了又看,却又提笔改了几处。
他再熬过这一年,明年便能安心告老还乡了,但陈太医瞧着刚入宫的这位李家娘娘,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和自家早年女儿夭折的岁数相仿,实在不忍心漫下这茬。
谁能想到,千里迢迢自边关而来的女郎,身上竟然被人下了半月有余的慢性毒呢。
初夏的天色倒是暗的比春日里慢了些,可总归也快到了掌灯的时辰了。
前脚那送赏赐的小太监带着人离开,赶忙着的后脚就听到了人来人往,朝着往日里几近寂静的西花园的静心阁赶。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墙头草,谁不知道,这位李家娘娘名份上是先帝给陛下定下的贵妃娘娘,可到底还没有行过册封礼,谢太后那边的掌事柳姑姑更是明里暗里表明了,人家可不喜欢这位。
不然也不会直接给人安排到这破落宫院里,这静心阁和那冷宫比起来,也就是少个名头罢了,这么偏远的地方,若不是有人引路,谁回到这里来。
先前不光是御膳房里头,就是那按理说应该来洒扫院落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左右彼此瞧着,都没人敢去上赶着触那位谢太后身边红人柳姑姑的霉头。
但现下可不同了,陛下亲自派了太医去替这位娘娘瞧身体,虽说没亲自前去,可谁不知道御书房里头又挤满了大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能抽出空来,赏赐于这位。
虽说现在后宫里头当属谢太后为尊,可日后怎么说,就不一定了。
冬燕还没琢磨透那位白头发太医说的意思,转头就瞧见一大帮人朝着这院子里来了,连忙赶了回去。
之间领头的那位太监连声给屋里头行礼道歉,话里话外都是内务府里头消息传的慢,以至于耽误了这些时辰,才将东西给送来。
李芷荷神色浅浅地朝着外面瞧了瞧,过去五年里她在宫里见多了拜高踩低,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可她着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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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必要去为难这些底下的人,只对着夏翠使了使眼色,给领头的太监宫女挨个打了赏。
原想着这位边关来的李家娘娘不怪罪他们这些下人就罢了,就算是要吃挂落,也得赔笑脸来着,可不曾想手里头结结实实的拿了赏赐,倒让这些在宫里被主子们呵斥惯了的人,对这位娘娘也多了些敬佩,手里头的活也更利落了。
不多时,原本还说得上有些简陋的静心阁,十几个大箱子堆在外头,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那些旧物更是清理出去了。
眼瞅着这院落里掌灯,又在桌上布满了饭菜,冬燕却瞧着这些,嘴上撅的像是挂了个油壶。
春穗伸出手戳了下她的额头:“好饭好菜的,怎么还挂上脸了。”
李芷荷更是难得有心绪打趣她,唇角挂着笑:“可能是怕这饭菜太好,又耽误她这想要长个的心性了,日后啊恐要横着长起来。”
冬燕听了这话,还有点稚气的小圆脸更是脸色难看了不少,却牢牢记住了先前自家小姐叮嘱的,在宫里说话要谨慎些,小声嘟囔起来。
“听那些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咱们入宫的时辰恐怕早几日就送进来的,可这里却根本没布置,小姐为何还要给他们赏钱……”
那样多的银子就撒出去了,心疼的冬燕瞅了好几眼一旁夏翠的荷包,生怕把小姐备下的钱都花光了。
李芷荷自然明白她是替自己抱不平,可在这深宫里,各自都是有各自的难处。
现如今她也无意争宠,更无意那中宫之位,既然这些人带着笑脸来的,倒也没必要算的这么清楚。这后宫里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前世她小产后又被谢太后斥责,更是有了李家将要被褫夺兵权的传言,都生怕和她扯上关系。
可却也有在那时候替她小心送来炭火的小太监,只为了还她掌管宫务之时,替他寻了个太医,免去了在风寒里头病死。若不是有这些人,李芷荷都不明白能否撑过那个冬日。
横竖她李芷荷的仇人从来不是这些人,何必要再为难他们呢,都不过是一起被困在这深宫之内的身不由己罢了。
她抬眸对着冬燕不解的神情轻笑了下:“往后这样的日子还久着呢,将来面对的更不只是这些,切不要忘了,这里不是雁门郡了。”
而后瞧着外头依旧淅淅沥沥的雨,李芷荷暗暗叹了口气,她好像记得当年京郊似乎因着这雨发了山洪,死伤了不少百姓。
不少人流离失所,更是起了疫症,直到冬日里才平息下来。
可她也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这样的事情,恐怕也只有那位能解决此事了……
但此时的赵瑾行却还在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将今日新报的奏章快速批阅了,又听到传召的那些京郊地方知县带着山地舆图已到了,他皱了皱眉,却仍旧扫了一眼身旁侍奉的人。
“陈太医可曾到了?”
一时不知道此时的太监总管肥硕的脸上挂上了慌乱,连忙跪下,心中却暗暗叫冤。
外间一直不得空上前回禀的小太监顺子听到动静,赶忙将静心阁的事给说了个清楚。
赵瑾行捏了捏眉心,沉吟片刻道:“先去太医院传召。”
先前赏赐里头还有一块暖玉,是他从私库里头专门拿出来的,这雨凉夜冷,李芷荷她总能用得上。
6. 第 6 章
昨个夜里淅淅沥沥落了上半的雨,末了到三更天便只听得到些许风声了。
前世被宫规束缚的惯了,外头刚刚起了点子光亮,李芷荷便醒了过来。夜里头太医院又派人冒着雨送来了药和方子,秋牧细细验看过,都是些好东西,便留了。
有了这太医院的方子,今日的荷花宴那边也没再叫人来喊她去赴宴。
李芷荷只觉得难得睡的这么踏实,身上都松快了许多,再加上有生病这个由头,索性靠在床上看了会从这静心阁里头翻出来的杂书。
外头有风吹过,沾染了水珠的叶儿便沉沉的摇上几下,带了几分懒气,可那些树下的泥土却被水润湿的松软了不少。
夏翠去端了一碗加了红枣的燕窝粥,稳重的脸上难得带了点喜色。
“小姐,是御膳房那边刚刚送来的,说是皇帝陛下昨个亲自叮嘱过的。”
这倒真让李芷荷有些诧异,她瞧着里头雪白的燕窝点缀了几颗红彤彤的枣子,一眼便看得出是上等的燕盏。
给她送燕窝?这是打定主意叫她安安稳稳再养病一段时间的意思吧,恐怕对方生怕自己这个人和前世一样惹人厌,急匆匆就凑到人家跟前去了。
从外头捏着芙蓉酥进来的冬燕更是笑吟吟的,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挂了些谨慎,左右看了看又偷偷凑到李芷荷耳边小声说道。
“小姐,我在茶水坊的外头听说皇帝陛下今早就要出宫去了,说是宫里的钦天监给算的,京郊要出山洪了。”
山洪?京郊的山洪?
李芷荷皱了皱眉,她似乎记得,因着先帝曾光寻黄老之术以求长生之事,赵瑾行及其厌恶鬼神算命一说,虽碍于先帝的颜面不曾放在明里说过,可到底是从启用过钦天监,那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顶顶的闲差了。
她思索了一番,却又觉得都能有自己重活此事的奇闻,那这人因着自己活过来的缘故而信了钦天监的话,倒也算不得什么稀罕。
毕竟即便是前世,这人再被自己诟病冷血冷情冷心肠,可对这些黎民百姓仍旧算得上一位仁君。
见自家小姐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什么,冬燕又笑着用袖子掩住口,低声道:“小姐要是想见了,怕不是得等三日之后了。”
还是这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李芷荷却没有责怪的心,瞧着冬燕笑起来的样子反倒想起了后来的那几年,她的眼睛日日因着自己的病情而哭的红肿。
脸上即便有笑,也带了三分的苦,两分的勉强,剩下的就是想给自己的宽慰。
伸出手点了下她的额头,李芷荷笑着嗔了她一眼:“在这里说这话就罢了,出了这屋门,再搬弄口舌,瞧我不治你的罪。”
偏偏冬燕从小就跟了她,颇有几分有恃无恐,捂着额头扭头继续笑道:“外头还有人说,今个谢太后娘娘要开什么芙蕖宴,可皇帝陛下亲自赏赐的东西,可比外头吹着风见那些劳什子外人要好得多了。”
刚进屋里头的春穗笑着骂了她一句:“小姐可别饶了这丫头,再不治她的罪,明个就要飞上天了。”
这样的气氛刚刚好,就连向来沉稳的夏翠也在一旁笑着一同骂她,却又贴心给冬燕端了杯茶:“这丫头,倒是叫咱们府里头惯坏了。”
就着热茶把糕点吃完,冬燕又赶紧擦净了手,急急忙忙凑到梳妆台前取了一对耳坠:“小姐小姐,今天带这对红玛瑙头面好不好,衬得人喜气!”
还有个缘由,这可是昨天皇帝陛下亲自下旨赏的首饰里头最好看的了,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那边夏翠也挑了几件衣裳,瞧了眼冬燕挑的红玛瑙的头面,又回去再挑了一件水红色的,问李芷荷要穿哪件。
李芷荷放下手里头的杂书,瞧着先前那几件都有些过于明艳了,几乎可以算的上花枝招展了——这也怪不得夏翠,她来之前置办衣裳的时候,心里头想着的都是赵瑾行,恨不得把能买的漂亮衣裳全给带进来。
再加上她本来就生的过于貌美艳气,以至于这些衣裳随随便便穿了就带着三分魅,只可惜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妄图讨好一个根本不会喜欢自己的人。
她神情冷了冷,想起前世好容易盼了一整年丧期的才等来的属于她的圆房之夜,精心打扮好了自己,绯红着脸颊盼望着——
——可那个时候的赵瑾行想的是什么呢?
是不能让她有孕,还是带着厌恶不得不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甚至于不过第二日,她羞羞怯怯地起床替他穿戴,可他却只丢下一句:“昨夜的衣裳不好,日后不要再穿戴了。”
过了一会,像是怕她多想,赵瑾行又补了句:“宫里规矩多,委屈你了。”
李芷荷当时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还在关心自己的衣裳,如今想来,不过是那衣裳的红色有些太正了——是她存了小心思,想着当成洞房花烛夜来对待。
那再对方眼里,可不就成了僭越之事。
她不过一个妾妃,竟妄图想要和中宫一样穿戴正红色。
但现在吗,她瞧着那红玛瑙的头面,只觉得有些讽刺——刚一入宫就开始试探她了吗?只不过因着没有去拜见那位谢太后?
“既然是陛下赏的,自然要好好收起来,日后不要再拿出来。”
李芷荷唇角挂了点比外头雨还冷的笑,揉了揉自己的眉尾,“水红色的也太艳了,再去衣裳箱笼里头挑件丁香色的,那长衫端庄稳重些,再挑件月白的薄衫子,我觉得还有点冷。”
冬燕有些诧异瞧了瞧夏翠,都觉得自家小姐有点转了性,往日里喜欢的红进了宫都不喜欢了,却又想起小姐昨日里提过的,这里不再是雁门郡了,到底是规矩多,不适宜张扬。
只各自在心里暗暗提醒,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给小姐惹出祸端来。
瞧着面前的丫鬟神色都凝重了些,而李芷荷却又抿了抿唇,略略撑起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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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家里头现下在干什么,兄长的那两匹良驹所生的小马估计也已经落地会跑动了。”
听到说起雁门郡的事,几个人又忍不住说说笑笑起来,可李芷荷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瞧了瞧一言不发的秋牧。
虽然以前便觉得秋牧是丫鬟里头最沉默寡言的那个,可如今怀疑的种子种下,往日里的点点滴滴便琢磨出来不对劲了。
听着过去熟悉的人在身旁说着话,感受着初夏的风带着西花园的花香拂过,李芷荷只觉得心旷神怡。
过去的五年好像一枕黄粱,现如今从噩梦中惊醒,才方觉格外清醒。
可惜在京郊路上的赵瑾行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这布满泥泞与山石,几乎磕磕绊绊叫车驾停了又停。
不过好在早早就备下了马匹,赵瑾行带着几个心腹和几位钦天监,早早来到了将要出现山洪之处的府衙。
“这一处河堤是何人所监治?”赵瑾行苦思冥想了整夜,才找到了导致当年山洪之后又决堤,造成水患之处,自然要在此时提及。
可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有些会莫若深,就算是从太子之时便养的心腹,仍旧在这个关口支支吾吾起来。
赵瑾行有些烦躁,这事他当年最开始没有查到,可后来却发现,应当是太后的母族谢家行三的舅父所监制。
难怪当时出事之后无人敢提,即便是现在还不曾山洪,竟叫自己的这几位心腹亲信、日后的肱骨大臣们都开始支支吾吾了。
看来自己上辈子不只是眼盲心瞎,险些冤枉了忠心耿耿的李家,更是叫自己身边的人都对太后的母族过于忌惮奉承了,以至于后来生出了不臣之心。
赵瑾行不知道自己的母后竟在暗中包庇了这谢家多少次,但在现在看来,后来的自己削了他们承恩侯的爵位也是相当仁慈了。
忽然他又意识到,自己虽然知道母后常常为难于李芷荷,可如同此事一般,自己见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可暗地里她到底受了多少磋磨。
匆匆忙完眼前的事,赵瑾行又叹了口气,想起昨夜里的禀报,说陈太医眩晕之症犯了,只留了给李芷荷的两张方子。
他屈指敲了敲桌上的地势舆图,心里越发烦躁,却又忍不住叮嘱了身后刚赶到的内侍。
“回去吩咐着叫太医院的人再替贵妃瞧瞧,”沉吟片刻,赵瑾行又说到,“若是陈太医病好了,记得叫他来回禀。”
“还有今日太后设宴,贵妃她既然病了,就不要叫人去打扰了。”
这陪驾的好运气刚好给了小太监顺子,他也机灵,跪下领旨之后又叩首,压低声音回禀道:“若是太后身边的柳姑姑亲自去请,也要回绝吗?”
赵瑾行又用朱笔批了几行,闻言却没有怪罪,仍旧淡声吩咐:“无论是谁,都不要去打扰。”
他都没来及去见李芷荷,难不成要叫这些京城里头的宗室大臣们先一步见她了?
休想。
7. 第 7 章
虽说昨个下了整日的雨,可到底已经入夏,这一放晴便又有了暑气。
谢太后被自家母族的女眷们簇拥着,在御花园东南处的摘星楼上落了座,瞧着下面亭台水榭之中往来的君子淑女,还有跃出水面的各色芙蕖花,听着周围人的恭维自家皇儿至情至孝,只觉得心旷神怡。
一阵风吹来,只觉得隐隐的香气蔓延而来,身穿浅粉色宫装的少女手中捧了一束折好的芙蕖花,言笑晏晏地上前来跪拜。
“臣女谢婉惠前来恭贺皇姑母,祝您越来越身体康健,每一日都和现在一般容光照人。”
她的声音甜腻有余却过于恭维了,到底谢太后已经四十有余了,本来就因容貌被先帝厌弃过,当年后宫之中美人云集,可最后能够母凭子贵笑到最后的还是谢太后。
更何况不过是谢家庶出的次女,在这种场合里头口称皇姑母,实在是没有脑子极了。
谢太后听着这话脸色都变了,她是喜欢恭维的话,可这样蠢笨的吹捧只会让她觉得心里头格外不舒服,可偏偏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给自己母族谢家甩脸子,实在是膈应得很。
可地上跪着的谢婉惠还没发觉这些,她一心想着讨好这位皇姑母,现如今她可是谢家唯一适婚且没有婚约的女郎,说不定便能够一飞冲天也未可知。
再说现在那位先帝定下的李家贵妃已经入了宫,可这次谢太后亲开的芙蕖宴却不曾邀请她,分明就是在给众人们表示,那位李贵妃根本没有入她的眼,自然叫这些心里头有了想法的人迫不及待的上前讨好了。
谢太后侧了侧身子,瞧了眼凑在自己身旁的谢家女眷们,尤其是那位三弟媳——也就是这些谢婉惠的嫡母,目光带了些冷冷的审视,可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留了脸面。
“有心了,起来吧。”
这话不冷不热,却又给了谢婉惠无尽的希望,她赶紧起身想要凑上去,可抬头的时候却瞧见自家的嫡母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快要把自己刺成了筛子。
她从小就被嫡母教养大,一度惧怕的不行,手脚一下子就慌乱了,竟在起身的时候摔了一跤,在众人面前漏了怯。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尤其是谢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上辈子的时候有着李芷荷这个众矢之的在,众人都将矛头对准了她,倒是难得拧成一股子绳般,尤其是那些京中的适龄贵女们,更是凑在一起将李芷荷这位还不曾受封的贵妃娘娘给明嘲暗讽了个遍。
但现在可不同了,现在谁人不知道谢太后对自己母族格外宽厚,按照如今那位陛下的孝道来说,说不定真的能让这谢家又出一位中宫。
到时候的世家贵族里头,谢家恐怕又要往上走上一走了,更可能压倒曾经门生广遍朝堂、五朝重臣元老的王家,成为仅次于皇族的世家。
一直在女眷堆里的王时薇瞧着这一幕,只是微微别过脸,眼底流露出一抹直白的嘲讽。
这谢家女不过是仗着是太后母族罢了,可蠢货到底是蠢货。
不过有了这个蠢货作对比,眼下她再过去倒也没有那么突兀了。
眼瞧着谢太后的眉心皱起,一旁的掌事柳姑姑想要上前扶起谢婉惠,却见到王时薇款款前来。
这位王家嫡女身姿卓越,步伐轻移,姿态端庄地先是跪地行礼,而后恰到好处地扶起慌乱的谢婉惠,还不待旁人回过神来,便开口道。
“太后娘娘可真是福泽恩厚,叫我等一同赏玩这样好看的芙蕖花,瞧谢家妹妹都被这芙蕖花折服了呢。”
说着又是盈盈一拜,既奉承了谢太后,又替谢家的这位庶女全了脸面。
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又甜人又乖顺,一下子让人觉得格外舒心。
“这是王丞相的长女吧?”谢太后面容舒展了些,难得耐着性子开口道,“可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孩子,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眼瞅着谢太后看向王时薇眼中的满意之色,在地上被呆愣愣扶起来的谢婉惠也明白,恐怕自己想的一飞冲天的想法彻底落了个空。
在谢太后身旁的谢家女眷们也都心知肚明,如今皇帝刚刚登基,虽说热孝在身,可这后宫里头的位置谁家不是眼巴巴盼着呢。
别人还算心里头能过得去,可谢婉惠却彻底记恨上了这位王时薇,目光有些恨恨地暗暗看了她半晌。
一旁的谢家三夫人瞥见了,沉吟半晌,她原想着是谢家唯一适婚的女郎,到底是个庶出没眼力见的,更是不得太后喜欢。待到回去之后定然要早早给嫁出去,免得再惹出什么事来。
好在后来的谢太后又带着几位当年和她交好的太妃们,给前来的众人们分发了些赏赐,接着便吩咐内侍们设宴开席。
而谢太后却瞧着这风景晴好,便叫人将宴席绕着这东花园的荷塘旁摆了起来,一时觥筹交错倒真有了几分风雅趣味。
可众人刚刚落了座,这天色忽的一下子便暗了下来,还不待反应过来,便骤然起了狂风,接着就是豆大点的雨滴子落了下来。
坐在高处的谢太后不由得面色阴沉了下来,她可是头一回在宫里头设宴,难得感受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没想到竟然天公如此不作美。
前世她们一行人忙着奚落于自边关而来的李芷荷,多耽搁的不少时辰,即便是后来落了雨,旁的人还曾暗暗借此嘲讽于李芷荷刚一到此地,便接着落了两场雨。
若不是陛下最厌恶命途一说,恐怕还会有人借此指责李芷荷为不祥之人。
故而当时在室内设宴,好歹是宾主尽欢。现如今却是即便是众人狼狈淋了雨,身上衣衫湿了、妆容花了,一时间乱作一团,再也没了原本谢太后心里头想要附庸风雅的劲头。
待到好容易收拾完这场闹剧一般的芙蕖宴,众女眷们还得陪着笑脸,冒着雨一身狼狈的打道回府。
谢太后黑着脸憋着一肚子的气,带着身侧的掌事柳姑姑回了坤宁宫,便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茶盏。
但从小就服侍在身侧的柳姑姑却从善如流地招呼了人打扫了地上的碎片,又凑上去温声细语地劝慰了半晌。
好在这么多年来,谢太后算不得什么聪明人,可有着柳姑姑在身旁出着主意,到底是熬了过来。
知晓外头开芙蕖宴,可前世的李芷荷着实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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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困了太久,瞧着外头天晴好,又在前世掌管宫馈的时候对周围的一切太过熟悉。
西花园这边属实偏僻,倒绝不会赴宴之人过来,她还记得在西侧边角有一墙的凌霄花,这个时候应该是开了,梳洗得当后便带了冬燕和夏翠过去瞧瞧。
这静心阁所处虽说是偏僻之地,可到底周围也是宫里的院落,出来便瞧得见宫殿顶上头遍布了琉璃瓦,五脊六兽雕琢的精细,看上去分外华丽。
这些可都是先帝在时从民间选调了不少能工巧匠,花费了巨资所建造,还妄图扩建宫室想要容纳更多美人,因此叫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民心,又多了不少怨声载道。
好在赵瑾行这位太子在监国五年之后,便冒着被先帝斥责的大不敬之罪,将这等奢靡无度之风气遏制住,险险稳住了当时震荡的国情。
前世的李芷荷不明白,勤勤恳恳掌管宫馈之余,总觉得宫里头的库房里头放着的华丽物件太过可惜,便精心挑选了些装饰宫殿。
然而赵瑾行却半分看不到她的心力交瘁,到头来却又冷声斥责她耽于享乐,将她掌管库房的钥匙收回给了谢太后宫里的掌事柳姑姑。
自此宫里头大大小小劳心忙神的事都归了李芷荷,可要想从库房里头取些银子,就要被谢太后那边为难再为难。
最初她还朝着赵瑾行诉过苦,可对方那忙于朝政宵衣旰食的模样,又叫她心疼的忍了下来。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为了一颗捂不热的心,白白耗尽自己的一切。
李芷荷正瞧着开得正好的凌霄花,又想着今日后连着三日的狂风暴雨,便喊了冬燕来一同和自己折几支,回去之后插到琉璃瓶里多观赏些时日。
这个时辰还是清晨,是宫里头侍卫们还不到换出勤的点,再加上这地方到底是偏僻,那些好歹有点出身的官家侍卫们自然不会到此处巡视。
就算是运气不好,连着忙了整宿不曾睡下的侍卫,在此时也会忙里偷闲地稍稍打个盹。
可薛家出身的这位侍卫薛承云,却向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瞧着一行巡逻的侍卫们已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休息了,只独自起身又尽职尽责地开始了对最偏僻之地的巡视。
薛承云循着往日巡视的路线,走过了一路的行廊,刚绕过一处假山,就听到了往日里安静的此处有了声响。
他警惕地皱了皱眉,手也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之上,可定睛瞧了过去,却只见一位身披月白色薄衫的女子,她身姿窈窕纤细,吹弹可破的肌肤衬得那樱唇更加红艳,鬓边带了一朵盛开的凌霄花,却硬生生被她的好颜色给遮住了芳华。
更让薛承云震撼的是对方的神情,明明在笑着,偏生眼角略垂自带风情又增添三分若即若离。
在他被吸引去目光之时,却不料李芷荷却也瞧见了他。
起先李芷荷还以为自己错看了,对面这人不正是后来从军,救了自己兄长一命的小将军薛承云吗!想到前世的恩情,她不由得大大方方朝着对方清浅一笑,又福了福身。
可就是这一笑,叫她原本就明艳的容色更加灼目,更叫这位薛家出身的侍卫怔愣在原地。
8. 第 8 章
这个浅笑太过惑人,薛承云就这么僵立在了那里,半晌后才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
“微臣见过李贵妃娘娘。”
不过沉吟了片刻,薛承云便立刻认出了眼前之人的模样——他曾在五年之前有幸作为近身侍从,陪同太子前往雁门郡驻守的军营。
那个时候他的祖父薛老尚书还不曾致仕,虽说因为有些过于刚正不阿,被先帝斥责过,可到底是进士出身,算得上书香门第,即便不及王谢之家,可到底也有些根基。
不曾想薛承云自小便仰慕的便是镇守边关的李老将军,更是在读书一事上着实没有天赋。最重要的是,他在习武掌兵之术上偏偏格外入迷,更是生的魁梧有力,薛老尚书见状倒也没有动怒,反倒在家中请了武师教习。
当年太子为稳定局势曾想要建立一队近卫队,可那时到底是年少轻狂,忘记了这么多年的重文抑武,哪里还能选的出一队有本事的少年郎。
最重要的是若是太子有了近卫,那日后登基便都是心腹之臣,断然不能让世家之外的弟子得到这等机会。后来挑选了多日,也只选出了薛承云这一名可塑之才。
当然,后来薛老尚书致仕之后,其他薛家晚辈里头再无三品以上的在朝官员,更是因为之前得罪了先帝,原有的荫官名额也被其他世家默不作声的占了。到最后就连薛承云这位太子近卫,也被排挤到了西花园侍卫这等闲差。
不过李芷荷却记得,两年之后匈奴再犯边境,薛承云带领的小队人马作战异常英勇,一路从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左迁到了正五品的中郎将。
在后来的那场庆功宴上,李芷荷便在人群中遥遥见到了正意气风发的薛承云,彼时她刚刚经历了小产,心情正有些萎靡,不曾注意到他。
直到后来兄长李知渊在巡逻途中被匈奴带兵埋伏险些被杀,恰好碰上另一队巡逻至此的薛承云,这才得以脱险。此事被兄长用信笺传到宫内,李芷荷这才记住了这位出身世家的中郎将。
但现在,见到对方竟能够认出自己,李芷荷也有些讶异,她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也算是应下了对方礼。即便再想和这位自家兄长的救命恩人好好道谢,可现下两人还不曾相识,只不过匆匆打过照面便离开了。
待到李芷荷的身影走远了,还停在原地行礼目送她离去的薛承云目光却柔和的不成样子,英气勃发的眉宇之中隐隐几分压抑住的喜悦。
却不曾料想,就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两道黑影瞧着这一幕,一人对着另一人点了点头,而后脚步悄无声息的离去。另一人仍旧留在此地,远远跟着李芷荷这主仆三人。
远在京郊的一行人却有些心思沉重。
尤其是刚到此地的几位钦天监,原还想着借着这次预言水患有功,让新帝对他们多加些重用,却不料到从清晨开始便停下了雨。
好在新帝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忙碌半宿将受灾的百姓移转以及后续的防止瘟疫,都事无巨细的吩咐了下去。
即便那些官员还试探着劝诫,待到事情分配清晰了,却发现这些事情一旦实施下去,计算没有水患,也对京郊外的百姓有所受益。毕竟安置那些百姓的地方是那些世家贵族侵占的土地山林。
原先他们只是有所察觉却并不曾往深处去向,但后面想起来,只被惊出一身冷汗来——新帝如今不过二十有一的年纪,可处理起朝政来,几乎算得上老谋深算了。
哪想过了午后,比昨日更大的雨便落了下来,不远处的山林之上也隐隐能够听得到零星的山石滚落的声音。
众人此时才想起新帝赵瑾行还在此处,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差池,那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看着眼前有条不紊的从上辈子被山洪淹没之地撤出的百姓,立于高处的在伞下赵瑾行眸光深沉,直至黄昏之时,一行銮驾这才离开京郊,冒雨朝着皇宫行去。
直到出了山中,一名黑衣侍卫却快马加鞭的上前递了消息。
车驾中的赵瑾行看着手里头的密信,捏了捏眉心,将书案之上摆放的奏章随意一丢,狭长的眼尾凌冽地扫视过上头的每一行字。
刚回来这两日,他几乎忙的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自己上辈子最器重的心腹薛承云,竟然是和李芷荷熟识的。
那后来朝堂之上皆在围攻李家擅自出兵,要治李家长子李知渊一个通敌叛国之罪,也唯有这位正如日中天的中郎将薛承云替李家陈情。
原本他以为是良将之间的惺惺相惜,现在看来,却让赵瑾行忍不住多疑起来。
李芷荷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薛承云?
他的脑海之中乱作一团,却猛地想起,五年之前奉旨前去边关雁门郡的军营运送给养,当时身边跟着的就是这位薛承云。
然而即便是想到了缘由,可赵瑾行依旧为了这密信上头的一行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侍卫薛承云偶遇李贵妃,李贵妃嫣然一笑,两人似是熟识。
熟识。
千防万防,没想到李芷荷最先在宫里头见到的人还不是自己,赵瑾行只觉得心里头冒出一团火来,却又无处可发。
薛承云是他自己带到边关去的,李芷荷是他派人迎回京中的,这两个人的相遇也不过是巧合,不过是尊礼守节的行礼回礼,就算是两人认识,也合乎礼节。
可偏偏赵瑾行就是坐卧不安,上辈子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怎么会相互认识呢?
不能再仔细去想了,自知多疑的赵瑾行却仍旧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密信——并非是他怀疑李芷荷,只是觉得她竟然会对这位未来的中郎将嫣然一笑,难不成更喜欢对方那种魁梧的儿郎?
转念一想,又觉得李芷荷定然只会喜欢自己这种,不然怎会上辈子心甘情愿替自己做了那样多的事。
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上辈子的事情,赵瑾行便觉得刚刚生出的那点子怒火和疑心,便顷刻之间化为了乌有。
李芷荷绝对不会是那种移情别恋之人,她为了自己吃了多少苦头,就连母后暗中的为难,都为了自己一一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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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风雨更大了,即便是马车里头也能够感受到丝丝凉意,赵瑾行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头的心像是被浸泡在了外头的雨水里,又冷又发涩。
他自问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不曾愧对祖宗基业,更不曾愧对黎民百姓,唯一亏欠了的只是李芷荷。
心中越发难熬,赵瑾行索性推开车窗,叫这山风连同这夏日的雨,吹醒他的心乱如麻。
直到能够隐隐看得到城墙了,赵瑾行这才觉得茅塞顿开,并非他气量小、容不得李芷荷和旁的男人熟识,而是他疑心上辈子李家和薛承云有所勾结而已。
若非如此,他绝对不会这般揪心。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赵瑾行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宫里,换了衣裳之后便立刻传召了几位大臣,又叫人去太医院秘密传旨。
若是山洪和上辈子一般淹没京郊,即便是撤出大部分百姓,仍有可能会爆发瘟疫。
上辈子他刚刚登基,本就日夜为了这烂摊子一样的朝政操劳,这一场瘟疫,让原本就亏空的国库更加难以为继。
可到了夜深了,赵瑾行桌上摆着的奏折还是没有看完,他喝了一杯苦涩的醇茶,索性再度看下去。
但不知是烛火恍惚了眼神,还是白日里淋雨受了风寒,赵瑾行在字里行间看着看着,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多了四个字。
嫣然一笑。
刚好外头守着烛火的是小太监顺子,因着这几次办事不错,他才有了近前伺候的好差事。谁能想到自家陛下竟然如此兢兢业业,去了京郊忙了一整日也就罢了,连夜回了御书房里头,又批了这整宿的折子。
小顺子悄默声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这才把险些呼出声的哈欠给咽了回去——御前出错,那岂不是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了。陛下都还没困呢,他一个小太监还敢出声响,岂不是不要命了。
正努力挺直腰杆好不再难么困的小顺子,忽而听到了自家陛下开口道:“先前是你去给贵妃送去的赏赐吧?”
这一声吓得本来略有些困的小顺子一个机灵,他赶忙躬下身子,朝着书案旁行礼:“陛下,正是奴才。”
赵瑾行手中的朱笔拿起又放下,似乎是轻咳了一声:“贵妃她……咳,可曾喜欢?”
小太监顺子连忙如实将那日的情形描述了一番,最后又悄悄看了眼陛下的脸色,见他似是有些皱眉,又连声夸赞了李芷荷是如何宠辱不惊的。
宠辱不惊?
她没有笑吗?
见自家陛下的眉头越皱越紧,小太监顺子又赶忙说道,贵妃是如何叫丫鬟们小心把赏赐的东西收起来,生怕弄坏分毫。
手中的朱笔到底还是放下了,赵瑾行合上桌上的奏折,对着小顺子说道:“明日朝会后,叫人摆驾芷……”
他顿了下,想起如今李芷荷还不曾有宫殿,先安排了明日之事,便又吩咐下去,叫人取了宫殿舆图。
明日,他就能够见到她了。
想来,她定然也很想见到自己。
9. 第 9 章
还不到卯时,辗转反侧了一宿不曾入睡的赵瑾行便起身继续批阅奏折,外头的雨又连着下了整夜。
好在过了会能够隐隐看得到熹微的晨光,总算叫那些忙着朝会的臣子不至于淋着雨前来议政。
昨日才将将处置完京郊的山洪,便又听到今年西北大旱,恐怕到时秋收的粮食税要减少三成。
上辈子西北的旱情严峻,而边关之外的匈奴和楼兰等外族更是颗粒无收,就连牛羊也因为干旱无青草而亡,以至于到了冬日里他们便联手一同在边关之地烧杀抢掠,让赵国百姓死伤无数。
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囤粮和招募兵将,以备来日战事又起的风波。
户部尚书郑玄道:“招募兵将固然是有利于社稷的长久至计,可现在朝中除却李家,并无可领兵之人。倘若再度让李家手中的兵权日广,恐怕日后会生出事端。”
郑玄虽出身二流世家郑家,可他的堂妹却是王家的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些个世家贵族们几乎像是个盘根错节的蛛网,在整个赵国的朝堂上连成一片。
这边刚说完,就听到督察御史周归允上前:“陛下所说的囤粮一事,臣下却有本奏,如今西北干旱,可江南等地却多有余粮,不若增加税收,便可解决边关兵将的粮草空虚之事。”
但一侧头发花白的何尚书立马不同意了:“道圣有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富慈孝。陛下自监国以来,向来主张仁政爱民,削减赋税以德服众,如今却要为了穷兵黩武而横加赋税,岂不有违当日仁政之道。”
赵瑾行抬眸冷冷扫了一眼:“那诸位之言,以为朝中还有谁有将才之能?”
这些文臣最好在口舌之上逞强,将仁政爱民之词挂在嘴上,可却根本没有亲眼目睹过匈奴掠边之时,百姓死伤惨重、流离失所的无望。
群臣被这一眼所震慑,没人上赶着去触这个霉头,又聚在一起讨论了好一会招兵囤粮的细节,听得赵瑾行有些烦躁,但好歹是有了些谋划。
他上辈子经历过不少这样的朝会,倒也没有被朝臣们牵着鼻子走,心里还在思量着,若是运送粮草,恐怕还得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担任这个粮草押运官。
朝中能够担当此任的,恐怕也只有未来得封中郎将的薛承云了。
招兵囤粮不是小事,即便有了章程,也要在日后由翰林院草拟诏书之后再徐徐图之,再急迫也需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完流程。
朝会之上忙忙碌碌,而后赵瑾行便急急忙忙回到了寝宫,将沉重的朝服换下,一旁侍奉的太监挑了几套常穿戴的衣衫,却见自家向来不在乎这些的陛下摇了摇头。
直到穿戴好,在铜镜里头照了照,赵瑾行这才满意的叫人摆驾起身。
如今京城里头最时兴的便是四经绞罗料子做得夏衫,进贡到皇城里的多是紫色,再在暗处用金线细细绣了五爪金龙,亮处又精心用了银线描画了祥云,穿在赵瑾行的身上果然风度翩翩。
可惜他忘了,连着下了三日的雨,昨夜到现在不过刚停了两个时辰便又开始了下雨,一阵风带着雨吹过来,叫步辇上的赵瑾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恰好抬轿的内侍刚入御花园便在碎石上打了个滑,有惊无险地放下步辇之后,同行的内侍们都吓得赶忙跪下不停磕头。
赵瑾行原有些烦躁,却又想起现下李芷荷那边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去见她,定然已经在苦苦等候了,一时倒也不再怪罪。
在他回忆里,李芷荷向来都是在等着自己的,从入宫以来便是如此。处理朝政之后无论多晚,只要到了栖荷宫,总能看到为自己留着的灯火通明。
罢了,总归是自己亏欠了李芷荷,现在去见她也不必再耽搁。
想到此处,赵瑾行便下了銮驾不由得加快脚步朝着静心阁走去,身后跟着撑伞的内侍也不得不跟着一路小跑起来。
此时他才感觉到李芷荷如今所住的地方是如此偏僻,一行人走了半晌,这才在雨中看到不远处静心阁的宫门。
宫门开了。
静心阁主殿内,众丫鬟们借屏气敛声,恭敬肃穆地立在一旁。
李芷荷早在清晨就知道了这消息,虽有些诧异,却还是由着宫人按照品阶打扮得宜。只是夏翠想要替她簪上先前皇帝送来赏赐的头面之时,却被她摆手拒绝了。
她在心里头暗暗叹息,对方最讨厌的便是富丽堂皇的妆饰,这一世不知谢太后在他那里说了什么,这人似乎对自己的提防之心更胜。
赵瑾行穿着一身四经绞罗紫衣,头上戴着簇新的发冠,金银线交错在室内微微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有种熠熠生辉之感。只不过这衣裳好看归好看,可到底还是根本不抵外头连夜落雨的阴寒之气。
隐隐感觉自己想要咳嗦,赵瑾行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好容易见到李芷荷,难道刚见面就要如此失礼吗?
可身体上的不适哪里是能够随便忍下的,赵瑾行端坐在主位上,只觉得自己浑身好像被寒风裹住了,没开口说话,脸色也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好在外头的宫人前来奉茶,李芷荷刚好抬头扫过赵瑾行的脸,瞧着他面沉如水,又在心中忍不住叹气。
他果然是不喜欢自己,前世来见自己的时候,李芷荷只顾得心中欢喜,怀揣着少女心事羞怯的不曾细细打量。这一世细细看来,在一开始对方便看自己不顺眼。
不过好在李芷荷知晓,只要自己不妄图争宠夺爱诞下皇子,赵瑾行估计也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顶多会让自己这里变成冷宫罢了。
再者说,给父兄的信应该已经快到了,恐怕七日之后定然能够收到回信,只要家人能够平安顺遂,有无兵权对李家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更何况赵瑾行绝对是个称职的皇帝,若是这一世能够和李家不再有隔阂,边关的百姓定然能够免去前世的战乱之苦。
若是幸运,说不定父亲年事已高之后,还可以入京述职,到时候自己还能够得见上一面。
前世她等了那样久,可边关的战乱根本不曾停歇过,父亲伤了,病了,老了,她什么办法都没有,直到她死了……
但这一世不会了,想到这里,李芷荷唇角微微翘了翘,只要她不再执着于帝王的喜欢,即便身处在深宫又如何,她的心没有被困住。
前世的那场大火彻底让李芷荷清醒了,她捧起自己手中的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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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不再有丝毫的犹疑,唇角也带了笑——那些都过去了。
赵瑾行看着她的拘谨,只觉得有些不适应,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想说的话,唯有同样端起手中的热茶,这才稍稍缓和了心情。
他总算是见到她了。
上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李芷荷在对自己说话,说的不过是些日常散碎的事,宫里的大小事务,谢太后的病情,就算是偶尔看到一只毛色不同的鸟,都要带着笑给自己仔仔细细地说上一说。
可两个人还是谁都没开口说话。
若是换了以前,这个时候赵瑾行定然会说朝中有事,转身便走了,但现在他却悠然的喝了一口热茶,目光略过身侧的李芷荷,只觉得这样的宁静倒也不错。
外头的风声又起了,雨更是越下越大,天色在这晌午便暗的如同黄昏,宫人们来往无声,次第点灯。
赵瑾行放下手中的热茶,侧过眼眸,刚巧看到李芷荷眼底那抹还没有落下的笑意。
朦胧的烛火之下,她的眉眼还和先前一样好看,雪白的脖颈纤细又修长,鸦黑的头发挽着,坠了几支素色秀气的玉簪。
赵瑾行的目光顿了顿,他记得前世李芷荷最喜欢那些艳丽精巧的首饰,所以便开了自己私库,按着她的喜好挑了不少。可是再多看几眼,很明显便看到李芷荷身上半点自己所赠的首饰也无。
他微微皱了皱眉,这玉簪好看是好看,可是太素了,李芷荷不适合这样的装扮。
李芷荷又见他似乎皱了皱眉,便在心中暗喜,果然是不待见她,恐怕下一句开口的话就是要去处理朝政了。
赵瑾行却在心里头盘算着,她要是喜欢玉簪,白玉色不衬她,需得碧玉或是翡翠才好看些。
两人心里各怀鬼胎,却各自都放下了热茶,先等着对方开口。
“这几日天寒,贵妃可要注意身体。”
赵瑾行回过神,见对方还不肯说话,只以为是她有些害羞,便难得主动开了口。
李芷荷怔愣了一下,这莫不是怪罪自己先前生病之事,可不是已经请过太医前来诊脉了吗?他怎么还要试探自己?
可她打量了对方一眼,却看到他虽然面色沉沉,并没有恼怒之感,李芷荷只觉得拿不准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赶紧起身恭敬地行礼:“妾身多谢陛下关心。”
礼数不出半分错,可却根本不像赵瑾行预想中的回答,他还以为对方和上辈子最开始那样……
可这样拘谨疏离的李芷荷,却让赵瑾行直直愣在了那里,不过他还是有些波澜不惊的端坐着。
“朕听闻西北大旱,恐边关再起战乱,决意早些筹集粮草送往边关,不知贵妃自边关一路行来,可有什么良策?”
这一声好似惊雷,蓦地叫李芷荷愣在了那里,上辈子赵瑾行所选的粮草押运官乃是王家的旁支,粮草送到边关便少了大半。
到最后追责之事,也扑朔迷离不了了之,他既然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事,李芷荷想要开口提议,却又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后宫不得干政。
她怎么会忘了跪在殿前那乌金砖之上,寒冷刺骨的感受。
10. 第 10 章
外头的雨声更大了,可依旧挡不住李芷荷下跪叩首的声响。
她当机立断地跪下,额间抵上冰冷的地砖,生怕一旦迟疑,眼前之人会因此对自己李家多上几分猜忌。
“陛下恕罪,妾身一介后宫愚昧妇人,朝堂之事一概不知。”
看到眼前的李芷荷跪在自己身前,赵瑾行怔然愣在那里,他甚至疑心自己看错了人,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李芷荷吗?上辈子教她遵规守矩的女官换了两茬都没能教会她的礼数,在今日看来她半分都没有做错过,而这样利落跪在自己身前卑躬屈膝的姿态,即便是在上辈子,他也只见过一次。
赵瑾行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只觉得有些五味杂陈,明明是最懂规矩的自己,却在对方遵守君王之礼的时候,心口处酸涩无比——他没忘记,李芷荷曾经说过,哪里有要她跪拜自己夫君的道理。
可李芷荷跪在那里的姿态端庄,所行的礼数半分不错,纤细的腰肢直直跪在那里,好像一张拉至绷紧的弓弦——只需一点点力气,便能够骤然崩断。
他只觉得无比慌乱,好像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失去控制了,甚至觉得无比的委屈。
替她寻医问药,按照她的喜好选了赏赐的礼物,可人家不但不领情,不过一句问话便立刻跪在自己面前,根本不曾将自己当成人家的夫君。
一阵风吹来,将昏黄的烛火吹得摇曳起来,映照在李芷荷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她微微皱缩的瞳仁,还有额间有星星点点的冷汗,无一不再展露着此刻她内心的紧张。
她兴许是不曾见过母后,还不曾知晓,如今后宫之中空无一人,并且他也没有打算在一年孝期内再选秀入宫。
母后曾主动说过要将六宫事务教给李芷荷打理,还不待新人入宫她便足以掌控宫内实权,即便没有身孕,到时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替她请封皇后之位。
上辈子她不就是这样期盼吗?
可看着她额间的冷汗却又让赵瑾行心软了,兴许是山遥水远,这一路来叫她受了惊吓,待到她知晓了宫内如今的情况,也许便好了……
或许要早些让她见到母后,才足以让她安定下来。
赵瑾行心里思索了良久,可到打定主意也不过是片刻,便连忙从座上起身,想要伸手扶起跪着的李芷荷。
他这般想着,伸出手的却扶了一个空。
见到赵瑾行朝着自己伸手的刹那,李芷荷下意识起身朝后躲了一下,她目光里明明白白的畏惧却直接让对方愣在那里。
看清赵瑾行面上突然浮现出的错愕,前世喜欢了他十年的李芷荷自然明白,这是他出奇愤怒之前的神色。
可现在不是得罪他的时候,如今父兄仍在边关镇守,若是因为自己而让他们忧心甚至被牵连,那李芷荷自然是不能够接受的。
她连忙再次附身请罪,身上的衣衫垂在地上,是不出挑也不会出错的丁香色,恰到好处的惶恐让这一切变得合规合矩——就像是赵瑾行上辈子所希望她变成的模样。
只是赵瑾行不知为何,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觉得心口开始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全然消失了。
他看着小心跪在自己面前小心谨慎的李芷荷,又想到上辈子娇憨朝着自己撒娇的人,只觉得心中一片酸软。
罢了罢了,现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够怪罪于她呢?
“不过是夫妻之间的闲话家常,算不得什么朝堂之事,不必如此拘谨。”
将心中的不适咽下,赵瑾行再度起身扶起地上的人,这次好在没有再被拒绝,他的神色也和缓了不少。
暗中看着他神情的李芷荷悄悄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外头雨声里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奴婢是奉太后之命前来问候贵妃娘娘的,怎的连这殿内都不得进了!”
“奴才也是奉旨办事,柳姑姑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太后身边的掌事柳姑姑,这个时候来自己这里,恐怕是为了前世借自己之名让那些世家贵女入宫,来充作宫内女官之事罢?
一想到前世被那些所谓的女官们刻意针对之事,李芷荷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这件事如何推辞掉,可断然不能让谢太后借自己名头行事。
毕竟这些女官们可都是些娇生惯养,哪里肯在宫内老老实实的,那些在前世行差踏错的事,尽数的责任都被推在了她的头上。
但看见面前的赵瑾行皱了皱眉,李芷荷这才猛然记起,自己现如今还是太医口中的病人。
对了,只消得自己继续说不曾恢复,想来这也是为了避免同自己亲近的赵瑾行心中所期盼的那样。
可偏偏赵瑾行却在此刻转头看了眼李芷荷,见她依旧规规矩矩坐下,姿态端庄的像是要被画到壁画上去,挺直的腰背像是一道划开的深渊,将两个人的距离隔开。
他捏了捏眉心,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问询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这个时候去见母后,说不定日后李芷荷便会和上辈子一样……
可偏偏还不待李芷荷回答,外面的吵闹声更大了,像是有人拦不住那掌事姑姑——或者说不敢拦,叫她硬生生闯了进来。
毕竟赵瑾行来这静心阁实在是太过急促,再加上外头还在下雨,一时间倒也没人知道陛下的銮驾来到了这偏僻的宫殿里头。
“不过一个还没有册封之名的娘娘,怎得太后的懿旨你们几个小奴才都还敢拦了,都给我起开!”
这声音越来越近,听得李芷荷不由得暗暗挑了挑眉。
看来这掌事柳姑姑因着没从自己手里头拿到好处,想要在这个时候狐假虎威的拿捏自己,就是不知道这位最遵规守矩的陛下,要怎么办了。
听清这话的一瞬间,赵瑾行的神情平静的吓人,毕竟从小受的是君王的教养,需得喜怒不形于色,可他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个狗奴才就是这样议论李芷荷的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宫殿的门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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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所以关了,就连敲门也怠于了。
“太后娘娘听闻贵妃身子不适,特派奴才前来看看——”
吱呀一声,宫殿的门便被掌事柳姑姑推了开来。
下一刻,端坐在主座之上的赵瑾行便目光冷冷地朝她看了过去。
“朕还不知道,母后宫里的奴才竟也如此威风凛凛,朕的贵妃的宫殿说闯便闯了。”
原本昂头挺胸想要给这乡野边关来的贵妃一个教训吃的掌事柳姑姑,此时立刻打起了哆嗦,双腿好像不听使唤地瘫在了地上,那张平日里并不显老态的脸也布满了褶子,惶恐地张着嘴喊出声来。
“陛下……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前来看望贵妃娘娘……”
若是在之前没有听到她如此嚣张的话,说不定赵瑾行便相信了,他知道自己母后这些年越来越横行无忌,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但先前他还不曾监国之时,母后为了在后宫之中叫两人生存下去,也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每每料想起来,他便对母后的行为装作视若无睹。
可眼前这位可是母后的贴身奴婢,这么多年来她的行为做事可都是听从于母后,若是没有授意,这人绝对不敢荒唐到这等地步。
见自家陛下没再出声,以为对方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再追究了,掌事柳姑姑又暗暗看了眼坐着的李芷荷,继续喊道:“奴婢也只是关心贵妃娘娘的身体,毕竟这边关风沙大,若是真的被吹伤了,那可就……”
这话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诅咒了,可偏偏最应该生气的李芷荷却慢悠悠端起了一旁的热茶,神情轻松的好像在听旁人的故事。
前世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她已经耳朵听出了茧子,反正最后都不过是看在那位太后的面子上不了了之,吃亏的人都是她。
更何况这次左不过被阴阳怪气地说两句罢了,和前世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赵瑾行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明白了,为何李芷荷先前不曾去见母后——定然就是这个刁奴搬弄是非,以至于她不曾和上辈子一样,入宫之后便去拜见。
可即便母后再糊涂,但也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赵瑾行只觉得嘴里发苦。
上辈子他不是没有见过母后为难李芷荷,最后都因此而选择了隐忍,可到头来默默忍受这一切的人不是他。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上辈子李芷荷笑靥如花的模样,而后又转变为一张布满泪痕决绝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脸,赵瑾行打定主意,这辈子定然不会再叫她受这样的苦。
“不知礼数、御前失仪、诅咒朕的贵妃,”赵瑾行语气平和,可说出来的罪名却一个比一个重,“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逐出宫去。”
这话叫掌事柳姑姑面如死灰,她仗着是早些年便跟了太后,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谁能想到竟撞上了陛下。
杖责二十,恐怕能够直接要她的命了,想到这,顿时不管不顾地哭喊起来跪地求饶。
赵瑾行却不曾看一眼,只瞧着一旁的李芷荷讶异的眼神,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下攥紧了掌心。
11. 第 11 章
待到那位掌事柳姑姑被拖下去,杖责的声音就在宫殿外响起之时,李芷荷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她垂着眼眸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赵瑾行,一时间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他竟真的不顾谢太后的面子,直接将这位太后的心腹在众人面前惩戒。
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赵瑾行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山洪、旱灾、流民、匈奴犯边……每一件事都等在等着他。
“贵妃这几日好好静心养身,朕还有些要事。”
赵瑾行起身,见到身侧的李芷荷立刻行礼送他,又是觉得心中一涩——若是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定然会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
原本利落迈出的步子不自觉的顿了顿,赵瑾行回身扶起了正在行礼的李芷荷,似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他的神态格外平静。
“待会我再叫人送些补品来,等到你身子好些,便择吉日替你行册封礼。”
又转过头看了眼跟在李芷荷身后侍奉的春穗和夏翠,似是有几分眼熟,应该都是些侍奉她的旧人。却又忽而记起,上辈子那个被他手下之人发现的楼兰遗孤,赵瑾行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也不得不松开手咽下了这话。
如今李芷荷对他太过客气,这样的话若是说出口,说不一定对方还以为自己在暗中调查她,让两人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可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对着外头的内侍叮嘱道:“这几日连着落雨,去寻一些上等的香料混在银丝炭里,莫叫屋内有了潮气。”
说罢,又安排了几位心腹宫人在静心阁里头侍奉,想着这下倒是放心了些,方才匆匆转身离去。
这几份关切砸下来,要是平常人可早就乱了分寸,可李芷荷依旧尊礼数恭恭敬敬不出半分差错:“妾身恭送陛下。”
赵瑾行离开的脚步又顿了顿,她就这般盼着自己离开吗?可到底还是没有转身,只是离开的身形却颤了颤。
李芷荷并不明白为何这人突然对自己这般示好,却对这人突然惩治了太后的心腹一事依旧有些疑惑。
前世这人可谓是孝顺到了极致,谢太后的母族中人好像涉及了贪墨一案,理应斩首示众,可却只不过将涉案的旁系杀了一些,主犯一事不了了之了。
要知道赵瑾行这人对朝政可谓是殚精竭虑,从不徇私舞弊,能够叫他都松口,想来对于这位谢太后算作孝顺之至了。
因着陛下要给这静心阁里头添置东西,小太监顺子便留在这里,带来的东西都搁置好了,这原本还有几分简陋的屋里头虽说还不算大,可却精致的一等一了。
“娘娘,您瞧瞧,这可都是陛下私库里头取出来的。”前来复命的小顺子脸上挂着笑,躬身的姿态比对自家陛下都谄媚多了,“奴才这可真是给娘娘道喜了。”
道喜?
李芷荷知道他这是想要恭喜自己得宠,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叫一旁的春翠递上了银钱。
前世她刚入宫不懂得这里头的规矩,从来灭有打点过下人,先前还因着受宠又是宫里唯一的娘娘不曾听过闲言碎语,可后来被厌弃了,这才从那些人嘴里听到了不少难听的话。
见眼前这奴才也是那位身边的人,李芷荷在心里又默默叹了口气,伴君如伴虎,跟在那位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丢了性命。
而且如今又因着自己惩治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说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呢。她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在后宫里待着,可这麻烦事可谓是一件又一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一边思量着前世的事,一边琢磨着先前赵瑾行说过的替边关筹集粮草之事,若是能够促成此事,说不定前世在匈奴大肆举兵之前,自家父兄手下的将士们便能够少些挨饿受冻了。
因着有几位新的宫人在跟前侍奉,李芷荷也明白这些人日后都会被安排到自己的宫里,便也挨个叫了人过来,原以为会是前世安排的那些,却不成想都是些生面孔。
又挨个叫春穗给了赏赐,听着她们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个却叫李芷荷猛地一愣。
这个人她并不眼熟,可这个名字在日后可谓是如雷贯耳——贾秀衣,前世赵瑾行最宠爱的贾常在,从宫女一夜之间便封了美人,后来更是越级封了常在,几乎除却朝政繁忙之外,一有什么时间便宿在她的宫里。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这一世被送到自己宫里?难不成是先让自己替他照看着?李芷荷挑了挑眉,想着前世那个叫自己吃了不少飞醋的常在,暗暗打量了几眼。
果然,同样都是身穿简单素雅的宫女衣裳,即便是头垂的低低的,可依旧看得出肤色雪白,身材也格外纤细。
见贵妃在打量自己,这位还不曾成为常在的贾秀衣似乎有几分羞怯,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抬起小心地看向李芷荷,格外红润的唇抖了抖:“奴才多谢娘娘赏赐,日后定为娘娘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刚说完,便立刻又跪在李芷荷面前,咚的一声倒是叫人吓了一跳。
李芷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好在她前世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也只当是对方被吓着了,点了点头便叫对方起来了。
“不必如此拘谨,日后还是有劳你们几位了。”
这位日后的常在,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趣味。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勤政殿里头来来往往的官员却根本没停过。
先是京郊外头山洪的事又出了一些纰漏,大大小小的那些个官员没人敢再担责任——谁不知道现在那河坝的事情是太后母族所涉猎的,这次山洪即便是提前叫钦天监给算准了,可洪水必然会造成大量的损失。
就不说是受灾的百姓安置一事,就单单这些受损的粮食牲畜以及被洪水冲掉的房屋,恐怕就得是一大笔银子。
到时候若是找不到背锅的,那这些大事小事可不就都落在他们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人身上了吗。
毕竟那可是谢太后的母族,当今皇上的血脉至亲的舅舅,谁会没事去触这个霉头啊。
再加上北方的旱灾叫匈奴蠢蠢欲动,若是想要防范,必然得现在就开始准备,到了秋日里牛肥羊美,对方肯定物资准备的充足,到时候开战,吃亏的可是他们赵国。
可这些世家贵族们又深知,要是替边关的大军准备粮草,如今国库不充盈,必然又要冲着他们这些人的私库下手——毕竟皇帝不肯再加收税款,到时候又要冲着他们开口了。
叫他们这些人掏钱去养李家的兵马,那可比用刀子割他们的肉还要痛,怎么可能轻易就松口。名门望族谁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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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立在朝堂之上的,自然要替各自的利益上奏言表。
一来二去的,这雨声再大,也被来来往往的官员的脚步声给盖住了。
勤政殿里头忙得不可开交,但后宫里头的坤宁宫也热闹的紧。
“什么!哀家派去的人竟然被打了!”谢太后冷笑了一声,将面前的杯盏摔在了地上,“好一个贱蹄子!刚入宫这才几日,竟就能够蛊惑的皇上忤逆哀家了!”
下面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的宫人,其中一个脸上被碎瓷片给崩到了,可却只敢跪着根本不敢痛呼。
“太后!柳姑姑她被打了二十棍,险些没了命了,可行刑的人还要将她逐出宫去!”
底下跪着的小宫女是柳姑姑一手带大的,这次也跟着一起去了,见到皇帝的銮驾一离开静心阁,便赶忙回来给太后报信。
“这根本就是在打哀家的脸!”
谢太后本还在捏着佛珠,又听到自己的人要被逐出去,再也忍不住,一把丢在桌子上:“来人,传哀家的懿旨,马上把这位李贵妃给我请过来!”
但是底下的小宫女怯懦归怯懦,听到的消息到底都得如实回禀,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又将皇上命令不得叫外人打扰贵妃的消息给说了出来。
那串佛珠彻底被扯断了线,谢太后再生气也明白,自己如今靠着的还都得是自己的皇儿,闹得再大也不能越过他去,一时间又气又恼的没有法子。
毕竟常年跟在她身边的人就是这位柳姑姑,说起来大事小情谢太后拿捏不稳的,最后都得是这位的主意,以至于这人不在自己的身边,谢太后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这个时候,素来默默无闻的一个宫人却从后头走上前跪在了谢太后面前:“回禀太后,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解除皇上对您的误会啊!”
“误会?”谢太后正在气头上,却被这话给一时间说住了,她皱了皱眉,瞧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禀太后,您想啊,那位李贵妃不过一个刚入宫的外人,怎么可能撼动您和皇上的母子情分!”跪在地上的宫人不动声色地避开碎瓷片,恭敬地又磕了个头,“可皇上这么生气惩罚了这位柳姑姑,说不定……”
一旁的小宫女还想要为柳姑姑辩解,却听到座上的太后又开了口:“那你的意思是什么?说下去。”
“奴婢认为皇上既然发落了柳姑姑,说不定是因为对方做了辱没您的事情……”这位宫人似乎是不经意,却又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先前好几次都听旁人私下里说,柳姑姑她安排了好几个自家的亲眷到内务府的肥差里头……”
见谢太后神情一变,地上跪着的宫人又忧心说道:“太后,您可还记得,上回宫里不见了好几件珍器……”
这话叫座上的谢太后心头一跳,她颤了颤,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怵这个皇儿的,可又咳嗦了一声,却仍是放不下这口气。
“去找几个人把柳彩给安置了,”她皱着眉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到了晚膳,再去请皇上来用膳。”
身边没了有用的人,到底是有几分不顺手,谢太后瞧了瞧刚出主意的宫人,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卫六。”
“日后你就在哀家身边伺候吧。”
12. 第 12 章
忙了整日,到了酉时总算来来往往的官员消停了一会。
勤政殿周边已经点满了灯,赵瑾行捏了捏眉心,瞧着两张奏章思索了片刻,忽而开口问道:“贵妃已经用晚膳了吗?”
这会子已经过了宫里用膳的时辰了,他这么问也不过是下意识的,毕竟上辈子李芷荷刚入宫的时候总是喜欢在用膳的时候等着他,无论忙到多晚,栖荷宫里总有一盏灯替自己留着。
侍奉在旁的宫人愣了下,片刻才回到:“静心阁早就传过膳了,陛下可是要摆驾?先前太后娘娘派人来问过……”
这个时辰若是摆驾,岂不就是明晃晃要留宿在静心阁的意思了。
赵瑾行摇了摇头,朝着殿内暗处看了一眼,这才道:“去坤宁宫。”
先前处置了那位母后身侧的亲信,他便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母向来斤斤计较又喜欢小题大做,但平日里替她出谋划策挑拨是非的多半都是出自那位柳彩。
赵瑾行脸色更冷了,他皱了皱眉,虽提前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到明面上,但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这卫六做的不错,避免自己的母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去打搅李芷荷。
毕竟现在她已经够防备自己了,若是再出什么差池,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得见李芷荷的笑。
上辈子的时候朝政忙的他每日心烦意乱,整个赵国像个漏水的筛子,他忙了南方的旱灾,又听到了北方的战乱,平定了战乱,又叫世家贵族逼得几乎殚精竭虑。
他不能将这百年祖宗江山拱手与人,可到后来,好像却只剩下一无所有。
可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李芷荷,她总是那样对着自己笑的开怀,好像只需要自己出现在她身侧,便可以叫她忘记了全部的烦恼。
再后来,她好像越来越像最初自己期盼的那样,遵规守矩,爱敬母后,宽容大度,可那笑容却好像越来越难见到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也越来越多。
现下他能做的,便是尽量叫旁的人不要去打搅李芷荷养病,待到他查出毒究竟是何人所下,这才能叫她平安。
此时的坤宁宫里,灯火通明。
前朝最珍贵的琉璃盏悬在主殿里头,柔和的光亮照的本就金碧辉煌的殿内越发耀眼,可偏偏墙上挂着的图案却是《女史箴图》,周围的器具也刻意换成了略带陈旧的。
赵瑾行刚一踏入殿内,一股沉檀香便裹挟着落雨时节特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仍是先给母后行礼。
在这刻意营造的肃静氛围之中,谢太后穿了一身早些年不得宠之时所着的暗沉雀青色衣衫,按理说也并不难看,偏偏头上戴着的还是太后和皇后才能佩的金凤钗,一时间倒是更不伦不类了。
赵瑾行瞧着手中轻拈着佛珠、桌上也放着佛经的母后,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以往母后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便最好的一招就是穿上往日的衣裳,然后在自己面前哭诉这些年的不容易。
偏偏上辈子他最是受不住这个,只需得母后眼角挂上点泪珠子,赵瑾行这个鞠躬尽瘁、一心为国的皇帝,好像一下子便回到了那个小时候被父皇的宠妃刻意诬陷,而后被囚禁在狭小阴暗房间的小小孩童。
但上辈子为了母后的谢家,多少次容忍了下来,可他们还是不知足,贪墨渎职、欺男霸女、甚至于勾结外族,想要试图将赵国的朝堂变成他们世家的一言之堂。
谢太后听到了自家皇儿的行礼声,却没有看他,将手上的佛珠掷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上好的芽庄白奇楠木就这样白白裂了一颗。
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见他神色平静,根本不像是预想中的动容,不由得心中慌乱了下,却仍旧捂了捂心口:“皇儿,你可算是来了。”
外头的雨下了整日都没停,天气也冷了许多,赵瑾行瞧着自己母后刻意在自己面前演的这一套老生常谈,却觉得一股莫名的怒火在胸膛里肆虐,但又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但接着谢太后便又开始在他的面前轻声抱怨,说着自己的辛苦,说着自己的不易,又说外头的雨这么大,自己的心疾又是重了。
赵瑾行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越发陌生的生身母亲。
谢太后年岁不算大,只不过刚过四十多岁,可能是年轻时哭过太多次,外眼角垂的比同龄人要厉害许多,好像只需要看他一眼,下一刻泪珠子就要滚下来了。
上辈子赵瑾行就因为这泪珠子而错过了不少推行新政的时机,更因此叫李芷荷默默替他吃了不少苦头,但这辈子他早就知道,所谓的心疾不过是生母编造的谎言,曾在他绝不可违背的孝道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明里暗里告了状,又服了软,谢太后却没有听到预想中自己皇儿的安慰和妥协,她抬头见到赵瑾行仍旧静静站在那里,不由得心中原本的那点子发怵变成了恼怒:“母后跟你说的话,你莫不是要全当成耳边风了吗?”
“你如今这个年岁,身边再没有几个贴心人,哀家就算是死了,也绝不能瞑目啊。”
出身世家的谢太后,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后宅里头的隐私算计,先前用在后宫里,却被同样精通这些伎俩的先帝所厌恶,可以说,若是没有赵瑾行这个太子,恐怕即便不被废后,长居冷宫可能就是她的最后归宿。
以至于她身边的亲信被逐出宫了,想的根本不是求情,而是要怎么再重新安排几个——毕竟这次芙蕖宴虽说不怎么顺利,却叫她在这年轻的一辈里头寻摸了个聪明的。
若是叫王家那个丫头入宫来陪着她,再借上给后宫里头增添女官这一名头,她身为太后在整个赵国世家中的地位,便可以水涨船高了。
可赵瑾行听着自己生身母亲的话,想着上辈子身受重伤,仍旧强撑着回京想要告诉李芷荷胜利的喜讯,看到的只不过是栖荷宫剩下的残垣断壁。
李家的将士们在边关厮杀,所求的兵粮不过仅仅可够果腹,身上穿戴的衣衫可以称得上褴褛。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血战到底,为的只是护着赵国的百姓们,守着赵国的大好河山不被匈奴入侵罢了。
但那些王谢世家之流,却仍在攀比各自的吃穿用度,个个奢靡成性,院中养着的舞女歌姬堪比先帝的后宫。
如今这些哭诉的话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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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耳朵里,便是那样的刺耳无比了。但上辈子和那些碌碌无为、巧舌如簧的佞臣们打交道多了,赵瑾行最擅长的便是面上丝毫不显,暗中下的手却狠厉的不留半分情面。
原本他不想将这朝堂之上的手段用在自己的生身母亲身上,但瞧着她现在越发刚愎自用的模样,若是直接反驳恐怕那些个世家出身的大臣,定然会给自己扣上个不孝的帽子。
不过原先他养出的死士们,提前早早安排在了主要官员以及宫内各处,上辈子用的得心应手,现在启用起来,倒也不显得生疏。
“母后说的言之有理。”赵瑾行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跟在谢太后身侧不起眼角落的卫六,语气不疾不徐地回了句。
谢太后见自家皇儿果然同平素一般,不过说几句软话就能够和缓下来,放在心口的手也挪开了位置:“既然有理,不若这几日便操办起来,母后一个人在这宫里头,想起过去被你父皇冷落的时候,便觉得心疾好似又重了。”
女官?叫那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入宫来?想起上辈子即便赵瑾行找好了说辞,在守孝一年期里头,那些个女子仍是不消停。
好容易得空在御花园里走走,不出盏茶时间,就能碰到不是吟诗作对,便是弹琴跳舞,更有甚者直直的就佯装做要摔了一跤的模样。
往日里娴静温良好似一张假面皮,抛开了里头露出的工于心计,更叫他厌恶的不行。
“后宫中的事情,本应该母后说了算。”赵瑾行唇角微微勾起,他既然决定要用朝堂的手段对付自己的生身母亲,自然要先在明面上安抚好,“但母后心疾之症着实让儿臣担忧,实恐因此会耽搁母后的病情。”
说罢,他瞥了眼坤宁宫里埋下的暗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为难之色故意显露出来。
谢太后把自己皇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咬紧了牙关,只恨不得脱出而出这所谓心疾的实情,可又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哀家这病同你开枝散叶比起来,实在是不打紧,更何况这事本就不难……”
她自然没有心疾,可谎话早早撒出去了,这个时候只能认了。
赵瑾行实在有些被气笑了,他不想再去理会,瞧了眼那所谓桌上布的饭菜,一丝热气都无了。更别提来到这坤宁宫里之后,空站着听了一肚子埋怨,连一杯热茶都无。
他更从心里怀念李芷荷曾给自己留着的那盏灯了。
“母后,朝中的事实在太忙,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赵瑾行匆匆向谢太后行了个礼,便出了这坤宁宫。
外头的雨隐隐小了些,可他知道,再这样下上一整夜,京郊的山洪便要开始肆虐了。
“回勤政殿。”
他捏了捏眉心,这个时候是断然不能松懈的,可思索片刻又说道。
“朕记得私库里有一盏先帝所赐的琉璃盏,去找出来,送到贵妃那去。”
一旁的宫人面上露出了些许诧异,这灯可是太子唯一收到的先帝所赠的生辰之礼,先前谢太后曾讨要过,都不曾松口,这如今倒是自己眼巴巴送人了。
看来,这后宫里的天确实要变了。
13. 第 13 章
昨夜又是连着整夜的雨,可静心阁内却是热闹的一番景象。
李芷荷刚从榻上起身,正在铜镜面前被侍奉着梳妆呢,就听见冬燕抱着个包的严丝合缝的精致紫檀木盒子,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小姐……不,贵妃娘娘,昨个夜里宫人说是陛下口谕,给您送了盏灯过来。”
冬燕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盒子,眼神中满是好奇:“奴婢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盒子,小……贵妃娘娘,您快打开给奴婢瞧上一眼。”
挑了一对不出挑但也不会错的双钗蝴蝶金簪,李芷荷这才侧了侧身子,瞧了一眼那盒子。果然见到上头镶嵌了夺目的宝石,只是纹路似乎不像是宫廷御造,应是进贡之物。
“那就打开瞧瞧。”
得了准许,冬燕喜笑颜开地把那盒子小心放在桌子上,又把其他的物件挪的远些,生怕碰坏了,这才打开了那精致的盒子。
只一打开,却见一盏远比那盒子更精致的琉璃盏耀眼夺目的在里头。
即便屋子里头不怎么明亮,可那上头坠着的水晶坠子、宝石玛瑙也熠熠生辉,晶莹剔透的琉璃用一种巧夺天工的手法拼凑成了一盏八面宫灯。
冬燕和其他宫女们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可李芷荷却看傻了眼。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忍不住起身走到了那琉璃盏的一旁,轻轻执起那灯,清脆的宝石碰撞之声入耳,李芷荷轻轻抬眸,却看到了那琉璃盏的底座之下镌刻的一行小字。
“楼兰使臣敬上。”
李芷荷看着这一行字,有些傻了眼。
这盏琉璃灯上辈子她也是见到过的,被赵瑾行小心收在了私库里,偶尔有次被她瞧见了,对方摆了摆手,拒绝了她。
那时候她才知道,这盏琉璃灯是先帝所赠给赵瑾行平生唯一的生辰礼物,对他的意义非凡。
上辈子那家伙把这盏灯藏得严丝合缝,不曾给过任何人,怎么如今竟然破天荒的拿出来赏赐给了自己。
她瞧着前世鲜少见过的珍物,难得皱了皱眉,只觉得恐怕是那些宫人们错拿了物件——毕竟先帝在时素来奢靡无度,这样的琉璃盏在宫内少说也有双手之数。
可倘若将此事告知赵瑾行,恐怕对方那好面子的习惯只会咬牙认了此事。
李芷荷叹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快放回到那箱子里头,而后再收到库房里头,要记得小心磕碰。”
难得见到这等珍品的冬燕瞪大了眼睛:“小姐……不不不,贵妃娘娘,这可是陛下赏赐下来的,更何况这么好看,咱们若是晚上点上,屋子里该多亮堂啊!”
这可比其它宫灯好看多了,更别提上头的宝石玛瑙了,到时候点在大殿里头,定然能照的小姐更好看,好叫陛下看到就喜欢。
李芷荷摇了摇头:“这样珍贵的御赐器物,若是磕碰了,恐怕不好。陛下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断然不能再叫他劳心费神。”
说不定那一日对方发现了,到时她再将东西还回去,还能叫赵瑾行这人少些猜忌。
前世她向来把赵瑾行当成自己的依靠,事事以他为先,对方无论送了什么玩意给自己,都兴高采烈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恨不得他来的时候能够更喜欢自己的宫殿一点。
可最后呢?
她想起那个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的栖荷宫,几乎处处都有着赵瑾行的痕迹,可偏偏里面被困住的人,却只有她自己罢了。
不着痕迹的挪开视线,李芷荷摆了摆手:“收好吧。”
东西都收拾妥当,外头的雨还是不曾停,上辈子这个时候,京郊周遭的百姓在哭喊声中被那山洪无情地夺取了性命,侥幸活下来的,粮食房屋都被吞没,在哭天喊地中朝着城内逃荒而来。
可谢家那位行三的皇舅,却为了掩盖自家贪墨修建河堤一事,竟私自召集家丁将流民堵在城外。
幸好被回京述职的王从霖进士给一纸讼状告到了府衙,而此事又因着他出身王家旁支,倒一时间没有人拦,这才将此事给捅到了赵瑾行这个皇帝面前。
但到底也是迟了,流民死伤大半,并且尸身被随意丢弃在京郊之外,以至于后来瘟疫爆发的来势汹汹。
可如今有了提前将百姓迁出和开挖沟渠泄洪两件事,却让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变得不再那么棘手,整个朝堂倒也没有和上辈子一样乱作一团。
赵瑾行看着朝堂之上皆是歌功颂德的庆功声,心里想的却是雁门关的将士们缺衣少粮的事,这次山洪勉强避开,后续安置流民还有开垦良田又要大笔的开销。
更何况南方又有旱灾,那里可是整个赵国半数之上粮仓所在,若是加收北方之地的赋税尚可勉强度过这次难关,可这种事情牵一发动全身。
他刚刚登基不久,便推翻先前自己的策令,身为君王的威信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并且就算这次山洪能够得到妥善处理,也是因着自己重新活了一世不再忽视钦天监预言的缘由,那贪墨的谢家之人整个朝堂之上竟无一人再提。
赵瑾行面色如常,可冕冠遮挡之下的眼神却带了隐隐的杀意。
好容易等朝会开完,刚到御书房,手下的暗卫便悄无声息的将这几日的消息放到了书案之上,安插在各处的暗桩早在赵瑾行不过是太子的时候便开始布局,再加上前世的经验,现在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瞧着递上来的几份世家之中的秘辛,赵瑾行皱了皱眉,正盘算着如何清算,又有宫人递上了今年秋闱之前推恩令所推选的举人名单。
各省贡院每隔三年一次的科考,这些世家子弟可以免去限制,根本不必同平民百姓一般,从童生、秀才这样一路靠过来,轻而易举就能够拿到举人的名头。
若是明年春闱能够再取得名次,那最次也能够留在京中充作学官,更别提那些世家早就铺好路的了。
因着这推恩令的事,整个赵国的朝堂之上但凡身穿紫衣者,皆属王谢等世家族人,即便赵瑾行上辈子想方设法,也不过在后来才勉强借助新晋科考所出的学子们,了了压住世家的旁支罢了。
正想叫宫人把名单收起来,却忽而在上头瞧见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薛承云。
薛家上辈子好像放弃了当初那位老尚书所得的推恩令,直接跑去了边关参军,一路从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左迁到了正五品的中郎将。
在后来更成了守卫皇城近臣的薛承云,怎么会愿意在推恩令这样借助祖辈荫蔽,而愿意留在京中充作小小学官呢?
锁紧了眉头,赵瑾行用朱笔在这人的名字之上圈了个圈,而后放在了一侧。
这件事他需得慎重考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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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对于这位后来的近臣,更是后来赵国后起之秀中唯一的武将,赵瑾行根本不能容得半分马虎。
可眼下迫在眉睫之事,还有边关将士们的粮草,若是在入冬之前再不能够筹集粮草,恐怕上辈子匈奴掠关的惨案又要再次发生。
赵瑾行叹了口气,看着桌上从鱼米之乡等地发来的粮食欠收的奏折,只觉得一阵头疼。
外头的雨总算在下晌的时候停了下来,李芷荷说到底还是有些忧心京郊的山洪,可等到了前世宫里头窃窃私语议论的时候,好打听的冬燕却喜笑颜开地回到了静心阁里头。
“娘娘,外头都说这回子钦天监立了大功呢!山洪都能被预言了!”
李芷荷愣了一下。
上辈子她鲜少相信鬼神之说,更因着赵瑾行厌恶此事,不曾接触过半分。甚至因此还被谢太后训斥过不敬佛祖,可这回子重活了一世,李芷荷也不由得不信起来。
可她还是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议论了,尤其是在宫里头。”
冬燕吐了吐舌头,声音也小了不少:“娘娘,奴婢晓得了。”
李芷荷瞧着她无忧无虑的脸,又忍不住笑了下:“早先你吃了两个甜馃子,过会子晚膳就罚你不许再吃了。”
一听这话,冬燕忍不住垮了脸:“娘娘,您不知道,昨个新来的那个秀衣姐姐还送了秋牧姐姐一盒点心呢。”
秋牧?贾秀衣?
她们两个怎么会搅合到一起去?
李芷荷扶了扶下巴,微微皱了皱眉,想到自己给家中递出的信笺,却又稍稍放心了些。
“那一会晚膳就给你破例再吃一枚甜馃子吧,只是日后少吃些,不好克化,日子久了容易伤脾胃。”
冬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便开心地转头出去继续干活计了。
可刚踏出主殿的门,就听到外头有宫人一声一声递过来的通传。
“陛下的銮驾到了!”
怎得这个时辰来了?李芷荷的心猛地一顿,却连忙起身去接驾。
还不等她行礼,便瞧见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她面前,堪称温柔地将她俯下的身子拉了起来。
“贵妃不必多礼,”身上的朝服还没来记得换,赵瑾行的唇角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夫妻之间那需得如此客气,日后私下里都不必行礼。”
瞧见他如此开怀,李芷荷便晓得,京郊的山洪一事定然被妥善处置了——毕竟这人再多么冷心冷情,对百姓可谓是爱民如子。
对了,这人莫不是想要叫自己书信父兄,拖延冬日粮草一事?他这样笑的假模假样,又说着什么夫妻之间,恐怕就是想叫自己帮忙吧?
可她李芷荷算什么?
夫妻?
她一个妾妃而已,若是真把这话当真,恐怕都活不到上辈子的时间了。
李芷荷心中提防越慎,赶忙又行了个礼,抬眸瞧着他的面容,佯装什么都做不知的故作惶恐:“多谢陛下恩典。”
怎么好好地又这么疏远?难不成真是叫那位该死的柳彩给气着了?赵瑾行在心里又恶狠狠地给那位被逐出宫的宫人记了一笔,待到回去便叫人把和这人有关系的统统给逐出宫去。
见他面色果然沉了下去,李芷荷心中冷冷一笑,他还以为自己和前世一样好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