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也不想当反派的gb》
1. 第 1 章
梅雨时节,天总是阴沉。
连下了半月的雨,细密的雨丝织成张死气沉沉的网,把四方镇裹得密不透风,连迎客的铜铃都懒得发声,只垂头丧气着淌水。
“今年的梅雨天气来得太迟,不是好兆头啊。”路边茶棚里,穿粗布短打的老汉嘬着粗瓷茶碗,眉头拧成个疙瘩。
雨水打在棚顶,噼里啪啦混着隔壁汉子的长叹:
“何止!今年就没件顺心事。秦家那事,你听说了?”
“谁不知道!”老汉放下茶碗,很是感慨地摇了摇头,“本来秦小公子多好一人儿,都和顾丫头订亲了,谁知道无度那女魔头会打上秦家抢人……”
“还说什么纯阴之体,秦公子哪里像女人了?!我看那女魔头简直是在放屁!”
汉子把手中茶碗重重向桌上一砸,脖子上青筋突突直跳,怒道:
“秦家那帮老不死的也忒没种,居然真就这么把自己人送给魔女糟蹋——”
“吴大,闭嘴!”
噼啪吵闹的雨声里,有一道铿锵女声低喝道。
方才还激愤的汉子意识到什么,登时住了嘴。
他偷摸侧过些头往棚外看去,只见一道纤细人影撑着油纸伞从长街尽头款款而来。待走近些,那身影显然认出了他们,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王婶,吴叔,这雨大,还没回家呢?”
撑着油纸伞的女孩停在茶棚前,弯着眼浅笑。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油绸长裙,因着在雨中行走,裙摆处溅了些泥点,却并不让人觉得脏污泥泞。大抵是气质太软和,连她走近时身上厚重发苦的草药味,都像是被雨水泡软了,闻着竟不呛人。
“就回就回,这鬼天气,啥也做不了,就来这儿喝口茶。”王桂萍看着眼前在自己眼皮子下长大的女孩,心中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顾丫头,你来得正好。我家里新做了酱菜,好吃的很,正和你吴叔说着等你空了给你送去点。”
女孩笑得更灿烂了。
她五官本就秀气,眉如远黛,鼻似琼玉,唯独一双眼睛过于漆黑,虹膜占比过多,隐有几分玻璃珠子似的冰冷感。但此刻她一笑,那丁点不谐便烟消云散,只剩眼尾温润的暖意。
“谢谢王婶,我最爱吃这个了。”她说着,又朝吴大点点头:“吴叔,你上次的伤还要再服几日药,别忘了来抓药。”
说罢,她冲他们挥挥手,身影便又和来时一样融进了雨幕深处。
多乖的孩子啊。
王桂萍收回不忍的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偏偏是顾丫头碰上这种事?
造孽啊!
顾渊转过身,脸上的笑意便淡了。
她皱着眉,方才还温润的面孔阴沉得可怕,像恨不得要吃了谁。
“你再说一遍,要我去干、什、么?”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凶恶问道。
空旷的街道上并无可作出回应的第二人,青石板上也只有斑驳嘈杂的噼啪雨声。
无人知晓,她眼前正飘着一行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光字:
【尊敬的宿主,为了维护剧情稳定,请您保持男主白月光人设,完成剧情点[心狠白月光退婚秦家宗,可怜痴情郎哭断心肝肠]】
见到这极为狗血的名字,顾渊眼角止不住抽了抽。
想也不必想,她自是那铁石心肠的负心白月光,而她那多年未见的未婚夫秦屹川,则是哭得肝肠寸断的痴情郎。
“你搞清楚,秦家前几天被魔女无度打上门丢尽了脸,这会儿和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顾渊深吸了口气,试图和这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的破系统讲道理:
“况且秦家可是仙门世家,你要我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普通人,爬一天一夜山、避开巡山弟子耳目、登上他们家大门口,炫酷狂拽抽出婚书往他门口一拍说——我要退婚??!”
“你说你这一本虐文你学什么退婚流啊?”
眼看系统不为所动,顾渊强忍住质问它是不是想要自己死的冲动,耐心道:
“再说了,你刚刚都也听到了。秦家眼看不敌无度,已经逼秦屹川和无度订了主仆契,把他交出去保平安了!我就算这会儿上门退婚,也找不到正主,没法达成你虐正主的目的对不对?”
语毕,顾渊眼巴巴等了一会儿,却见虚空中冒出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剧情节点:[心狠白月光退婚秦家宗,可怜痴情郎哭断心肝肠]】
【完成度:0%】
顾渊:……
自从绑定了这劳什子剧情稳定系统后,就没什么好事!
作为一个常年作息不规律的医学培规生,顾渊在某次值了个通宵后,骑着小电驴头晕眼花轰一下撞上了正在转弯的货车。
再睁眼,就是在这个世界里了。
她虽是身穿,年龄却凭空小了十几岁,更是在某次偶然救了个快断气的小瘦猴后绑上了这个所谓“剧情□□系统”。
金手指没给一个,饼倒是画得又大又圆,说什么完成剧情后就可以送她回原世界。
还说这是个虐文世界,她救下的就是男主,所以要她扮演男主的白月光到结局——可她是扮白月光,不是想寻死啊!
顾渊骂骂咧咧回到住处,收了油纸伞就抬腿往里迈,却有一女子正巧从院中出来,见了她便笑意盈盈迎上前来:
“阿渊,你回来啦!”
“月儿,外面雨要大了,你要出门吗?”顾渊停了对系统的咒骂,葱白似的手指虚点了两下自己被雨水溅上泥点的裙摆。
“不出门,等着你回来呢。”何月快走两步牵住她的手,温柔笑意依然难掩眉宇中关切:
“瞧你这裙子脏的,等下我用胰子给你好好搓一搓。”
顾渊鼻头一酸。
自从她那贴了金的未婚夫被魔女强抢去当做炉鼎一事传开,身旁少不了异样的眼光。
同情、冷漠、幸灾乐祸。
而何月作为收养她的药铺主人家女儿,不但这些年来一直拿她当亲妹妹,最近那些风言风语多了,她更是对她关心到了极致,连她裙上沾个泥点都恨不得亲手帮她搓干净。
“多谢姐姐,我等会儿自个洗干净就好。”她吸了吸鼻子,往屋里张望:
“阿爹阿娘去谈草药生意,今个儿也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何月今日回来得早,早就热好了饭菜等着妹妹回来。姐妹二人简单对付完一顿,何月看着扒拉饭菜的顾渊,仿佛下定了某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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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突然道:
“阿渊,我想好了,等爹娘回来,我们就带你上秦家退婚。”
顾渊的筷子僵在空中。
“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你不必往心里去。”何月眉眼柔和,说出的话却是格外坚定有力:
“就算他秦家当日载着几十车聘礼提的亲,可既然他们自个儿卖了儿子,凭什么叫我们阿渊守着这烂摊子受委屈?”
“月儿,我不委屈——”顾渊话刚出口,就被何月打断。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和爹娘为难,但我们是一家人,如何见得你受苦。”何月摇摇头:“你若是不敢,之后我和爹娘去就好。”
顾渊放下筷子,面色却有些难看。
以她前世看小说的经验,大闹一场逼落魄主角退婚的白月光下场都不会好。
可何月看似温和,脾气却是个倔的,她认定的事,山隔着海挡着也要去做。顾渊本只想着自己不去就能避开这糟透了的剧情,哪想到竟会牵扯上家人。
如果她拒绝任务就会牵连何月一家,那她宁可自己去。
“月儿,不要急。”最终,她开口道:“等爹娘回来,咱们一块儿商量下再说吧。”
当夜,顾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雨丝滴滴答答落在窗沿,她合衣卧床,听了整夜的雨。待到熹微晨光穿透窗纸时,顾渊心里终于拿定了主意。
趁爹娘没回来,她要寻个由头暂歇几天药铺的活计,独自去秦家把婚给退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秦家当真认为丢了面子,暴怒要对她做什么,只要不上牵连何月她们,她也认了。
而且仔细想来,既然她的人设是白月光,那没道理她的“剧情”会在这里就彻底结束。
除了替身文学里面开头就凄惨早死的白月光,其他类型小说里的白月光都是有呼应作用的。
也就是说,白月光这个角色,起码会活到剧情中后期。
如果小说开头白月光大摇大摆退婚落魄男主,那后期男主功成名就以后必定要上门打脸有眼无珠的白月光;如果白月光因为种种压力放弃了主角,那多年后主角一定会在某某场合遇到过得远不如自己的昔年白月光,再悲春伤秋长吁短叹一番。
而顾渊现在所处的,是一本虐文。
那难道不该让她赚万两黄金、搞漂亮男人、走上人生巅峰,多年以后凄惨的男主见到当年白月光生活幸福,他自己却如此悲苦可怜,从而痛哭流涕酸涩加倍吗?
她心里反复安慰着自己,既然拿定了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去秦家把事情办了。
隔壁吴叔家的公鸡还未打鸣。
顾渊悄摸着爬起来,给何月温好粥,又捡了灶膛里烧黑的碳枝在麻纸上留了口信,抄起油纸伞、揣上干粮就要出门。
吱呀一声轻响,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巷里格外清晰。
她猛地顿住脚。
灰暗的天色下,院门外孤零零站着个淋湿的青年。
他好像在那站了很久,雨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淌,湿透这沉默而顽固的、毫无生气的苍白塑像。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头,声音哑得像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纸:
“我是来退婚的。”
2. 第 2 章
顾渊推门的手僵在半空。
雨下了一夜,此刻势仍未减。清晨骤风扫过,吹斜一阵雨帘,透着寒意的雨点歪斜淋在顾渊手上,凉得她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伞。
哪怕多年不曾再见面,她也瞬间认出了来人。
身世坎坷的虐文主角,被魔女无度掳去的纯阴之体,她正要去与之解除关系的未婚夫——
秦屹川。
她对秦屹川的记忆,还停留在多年前干瘦小泥猴子上。
骨瘦嶙峋,遍体鳞伤,救下他治伤时,隔着蜡黄干瘪一张皮,突起的肋骨硌得她手心生疼。
绑定这系统知晓他是主角后,这些年听着他名声鹊起,顾渊也想过秦家应当不至于亏待他。
而今一见,他的确早已与记忆中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男孩相去甚远。
剑眉星目,身量高挑。若只看这张英气逼人的脸,谁也想不到他会是纯阴之体,更没人能将他和当初那面黄肌瘦的小泥猴联系到一起。
可是……
愣神间,又是一阵凄雨扫落。
顾渊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落在面前人身上。
他如今……太憔悴了。
身形消瘦,皮肤发青,脖颈上潦草缠着一圈不知哪撕下来的布料,几缕乌黑发丝散乱垂下湿漉漉黏着惨白脸颊,活像一只将将从深潭里爬出来的落水鬼。
憔悴到……顾渊一眼便能瞧见当年奄奄一息小孩的影子。
莫非秦家这些年,竟待他不好吗?
“这是退婚书,我已在上面写了名字,盖了手印。秦家不会为难你。”
水鬼从怀中摸出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轻薄物什,修长的指夹着这薄薄的东西朝她递来,语气端得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活像他们根本不认识。
顾渊低头去看那封薄薄油纸。
按理说,即便是退婚,照规矩也该是当初提亲的媒人来,无论男方女方,都不该出面。
可秦屹川竟然会亲自过来。
提亲时,热闹非凡,声势浩大,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装了一车又一车,连赶车的马夫脸上都是洋洋喜气。
退婚时,形单影只,孤零零淋了一夜雨,像条无家可归的狗。
……可那又如何呢?
总之与她无关。
接过这张纸,签上名,她的剧情任务就完成了。
那青白指节夹着油纸,在雨幕中伸向她。湿透的衣袖因着抬手的动作被扯下一小截,顾渊这才注意到他掌上被雨水泡胀发白的几道刀口,居然连包扎都不曾。
有铁锈腥气隐约漂浮在湿冷空气中,顾渊皱起眉,下意识道:
“你受伤了。”
“无碍。”秦屹川漠然摇头,又自顾自道:“是我毁约在先,聘礼理应归你,不必退还。”
顾渊坚持:“先进来,让我看看伤口。”
秦屹川立在原地,动也不动注视着她。
他小时候眼睛就较常人浅淡些,似琉璃珠子镶在小孩儿一张瘦得快脱相的脸上,只要望着她,总叫她心生几分怜爱。
没想到长大了,这双从来极好懂的眼睛却好似山雾笼罩的冰潭,朦朦胧胧叫她看不真切。
纵使此刻望着她,也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修行之人,身体强健,无需顾姑娘劳心。”秦屹川语气冷了几分。
作为白月光,饶是顾渊再遵守人设,见当年可怜巴巴跟在她屁股后边的小孩如今受了伤还顶嘴,心中也生出几分火气。
她好险把即将出口那句“翅膀硬了”咽回去,抬起下巴直视着他,缓声道:“过来,让我看看。”
她声音虽柔,语气却和儿时一样不容抗拒。秦屹川沉默一下,终于走上前来,任她隔着袖子托起他手掌查看。
修真之人,舞剑寻丹、炼器画符,都少不了一双健全的手。
而今这双漂亮修长的手,掌心掌背都有几道长长伤口,利器所伤,皮开肉绽,其中一道甚至深可见骨,又未及时用仙门丹药医治。
这样拖下去,怕是即使日后痊愈,也再不能如从前灵活,更遑谈问道登仙了。
“系统,把兑换界面调出来,我要兑换东西。”顾渊在脑海中唤道。
系统要她完成任务,当然也给奖励,兑换系统便是其中之一。功法神兵、灵丹妙药,只要有足够积分皆是触手可得。
顾渊至今已完美完成三个剧情节点,也攒下了一些积分,因想着日后危急时刻或许能用来保命而不曾动用。这会儿她却直接调出了兑换界面,用100积分换了瓶万能伤药,又进屋找了药纱。
那封能完成任务的退婚书,她接过后随意放在袖袋中,转而擦干秦屹川的手仔细包扎。敷上伤药,又用绷带细细缠上,口中不忘叮嘱:
“这药你带上,若是日后还伤着哪里,直接这样敷上一层,半天就能生出皮肉。”
良久,头顶终于传来一道低沉回应,算是同意。
周遭一时没了声息,天地间只剩淅沥雨声。
她没抬头,因而也不知道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极认真眷恋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像要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牢牢刻进脑海中去。
末了,却在她抬头时恢复成冷漠的模样,若无其事移开。
“多谢。”他收回包扎好的手,向她行了一礼,顿了片刻好像想说什么,终是只简洁道:“告辞。”
顾渊忍不住想问他,你要去哪儿呢?
秦家已经把你卖了,无度又逼你订了契。你是从她那逃出来的吗?你又还能去哪里呢?
可她同样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一切都是写好的剧情,它早有注定的发展。
秦屹川是这故事的主角,哪怕有一天他无处可去,那也是剧情为他定好的归处。
她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终于站在檐下打开那封油纸,里边果真是一封早已签上名盖上印的退婚书,还有一个封纸包着的小玩意。
顾渊没打开看封纸,只先放进袖中,又掏出用剩的碳枝,在退婚书落款处同样写上自己的名字。
那两个姓名紧贴在一处,瞧着与婚书上该有的并无区别。
几乎同时,金光闪闪的大字出现在她眼前。
【剧情节点:[心狠白月光退婚秦家宗,可怜痴情郎哭断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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肠]】
【完成度:50%】
50%?
顾渊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剧情节点估计是被分成了两部分。
既然退婚书已经完成,那剩下没完成的只能是“痴情郎哭断心肝肠”这部分。
那能怎么办?难道现在追上去,真让秦屹川哭给她看吗?
“剩下50%不完成会怎样?”她一边问着系统,一边用目光追寻着秦屹川离开的背影。
待看到街角那快要消失的一抹影子,却又是一愣。
潜意识里,她总记着修士可以用灵力隔开雨水,竟忘了秦屹川方才明明湿透,多半是暂时连灵力也无法用了。
“等下!”她喊叫一声,来不及提起裙摆便拔腿狂奔起来。
鞋底急促踩过石板凹处的水洼,溅起半尺高的泥水,在她新换的月白裙摆上晕开整块难看的深褐印子。
顾渊顾不上裙子,她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转过街角绕过巷尾,直到远处那人影也停下脚步,在雨中静静等着她。
她气喘吁吁追上她,将撑开的油纸伞和身上的碎银一并往他手中一塞:
“下着雨,带上伞吧,再去换套干衣服。”
青年垂下眼,久久看着她。
良久,他终于动了动嘴角,干涩道:
“你……一定要保重。”
顾渊方才跑得太急,这会儿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闻言点了点头,只有力气在心里吐槽两句。
过了这个剧情节点,她估计能有好一段太平日子,这倒霉孩子,还是担心一下他自己吧。
虐文主角可不是这么好当的,今天要是没有她从系统换出来的伤药,他的手可能都要废一半了!
至于剩下50%的剧情点完成度,做不掉就做不掉。系统刚刚没回答她,她也想不出少一个哭的剧情还能对她有什么威胁。
秦屹川走得很快,半盏茶的工夫,他的身影已经成了巷尾模糊的小点。
顾渊终于缓过来些,有空从袖袋中掏出他给的纸封。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小巧圆润的白玉平安锁,其上镌刻着复杂花纹,对光时隐约可见其上光泽流转,想来绝非凡品。
另附一张边缘不规整的纸条,其上字迹苍劲挺拔,宛若青松:
“贴身佩戴,可护汝平安。”
她皱起眉,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又是酸涩,又想揪着他的头发狠狠批评这倒霉孩子。
这种一看就是保命用的东西,留给她做什么?
明明他自己留着才更有用些。
【恭喜宿主完成剧情节点:[心狠白月光退婚秦家宗,可怜痴情郎哭断心肝肠]】
【完成度:100%】
冷不防的,她面前再次冒出金光闪亮的播报,甚至还伴随着礼花喷洒的庆祝特效。
【1000积分已计入您的账户。目前剩余积分:3500】
【完美剧情离不开大家的共同维护,请宿主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100%?
顾渊抬起头,呆呆看着远处人影消失的方向。
他……刚刚哭了?
3. 第 3 章
回家后,顾渊对找不到她正要暴怒的何月一顿讨好,掏出退婚书解释,又装可怜又卖乖,半天才算征得姐姐大人的宽大处理。
何月细细看过那封盖了秦家印的退婚书,仍是不敢置信:
“你是说,他都自顾不暇了,还主动上门来把这个给你?”
顾渊乖巧点头。
“罢了,”何月叹气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顾渊上一世是标准医学生,穿书后被药铺主人一家收养,主要干得依然是老本行,每天窝在药铺整理药材、给人看病,若要论消息灵通,自然远不如何月,当下竖起耳朵虚心求教。
“我也是上次去采购药材时,从秦家外门弟子那儿听来的。”何月皱眉道:
“那日魔女无度打上秦家,指名道姓要他。可秦屹川虽然年轻,但修为竟不差这魔头太多,原本只要秦家几位长老出手助他,是能赢的。”
顾渊:“那为何……”
“秦老家主出来后,无度密音对他说了什么,再后来,就是传的那样了。”何月摊了摊手,露出个有点嫌恶的表情:
“但听说,秦老家主最近可是即将突破瓶颈,迫不及待开始闭关了。”
顾渊不由自主攥紧衣袖,不禁想到方才秦屹川手上如此严重的伤口却连基础处理都没有,样子也是死气沉沉,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所以这种连亲儿子都能卖的仙门世家,算什么好东西?”何月低低嗤笑一声:
“我们怎么可能让阿渊你和这种东西扯上干系?若不退了这婚,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磋磨你!”
怪不得……怪不得何月一直笃定是秦家卖了儿子。
她还以为至少是逼不得已的求和,不曾想……
整整一天,顾渊强迫着自己忙活起来把脑子填满,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去多想什么。
她早知道是一本虐文的主角代表什么。
想想她第一次见到秦屹川的样子吧。
没有爹又死了娘的小孩,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裸露在外的小腿干瘦到只比她胳膊粗一点。山猫似警惕的孩子,因为饿得受不了还是信了老叫花子的鬼话,不过偷拿了世家贡仙的一个馒头,被抓住后活活被打断了一条腿。
她见到他时,这破破烂烂的小孩抱着断腿缩在墙根等死,地上是爬行拖出的、一整片断断续续的血迹。
后来绑定了系统,顾渊才知道作为主角,那时即便没有她出现,秦屹川也不会死。
当然,也不会活得好。
……毕竟,虐文的主角,生来就是要受尽世间险恶的。
后来秦屹川被秦家认回,顾渊心里虽然怅然若失,但确实松了一口气。
她那时认为,秦屹川在秦家至少能过一阵好日子。
谁曾想,连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秦家,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来。
好一个众叛亲离!
顾渊心里有事,做事本就没平日利索。晚上与何月吃完了饭,独自在灶台的水缸边清洗碗筷,冷不丁系统在她眼前铺开几个金光灿烂的大字,顾渊手头一滑,瓷碗啪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渊!怎么了?”何月听到声响,急匆匆跑来捧起她的手检查,一眼见到正从她指尖冒出的血珠,当下急道:
“怎么伤到手了!我给你敷药包扎下!”
给她包好手后,又嗔怒将她推出灶房:“都说了我来洗就行,你非要抢!这下连手指都伤去了,你今晚乖乖给我待房里歇息吧!”
顾渊坐回自己房里,仍旧愣愣看着眼前灿烂的金色大字。
好半天,她好像总算恢复了语言能力,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憋出几个字来。
“你有病吧?”
第一句话出口,她的喷子能力很快也一并得到恢复,怒道:
“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说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叫由于反派伤势过重,现只能由我暂时承担反派剧情?”
“强取豪夺?虐身虐心?口口口口???”
“首先无度她为什么会伤势过重,她不是很强吗?”
面前的金色大字波纹似的消失,片刻后,浮现出更为巨大的灿金字幕。
顾渊一字一顿念着:
“男主成长程度超出系统预测,将反派打、至、重、伤。”
她咬牙切齿,又将后面几个字重复念了一遍,而后皮笑肉不笑指指自己:
“那我考考你,我与魔女无度孰、强、啊?!”
“你是要我这个连灵力都没有的人,去强取豪夺一个百年难遇的、能把反派打到昏迷的修真天才,还要摧残他、折磨他,让他□□欲罢不能是吗?啊?!!你说话啊!!”
系统沉默了,半晌慢吞吞飘出几行字:
【请宿主认真对待工作!严禁消极怠工!】
【系统007承诺,只要完成所有剧情,马上送您回到原世界,并给您一具完好如初的身体!】
顾渊一口吹灭了油灯,往床上一瘫,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她狞笑道:
“不不不,也别提什么完成任务就送我回去了,等小川弄死我,我马上能去另一个世界了。”
【请宿主不要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考虑到宿主情况特殊,系统将重新评估任务完成可能性,争取为您提供成功率更高的方……】
顾渊毫不犹豫闭上眼,将还在往外冒的字幕隔绝在眼皮之外。
这简直在发光的金字,一闪一闪晃得她脑仁疼。
就算睡不着,顾渊也绝不睁眼,铁了心不接这又崩人设又对不起良心的任务。
就这么斗了快一个时辰,她估摸着应当已经快到往日入睡的时间,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起来,去洗漱一下再换上寝衣,忽而闻得院外传来敲门声,咚咚咚一下催着一下,催魂似的迫切。
顾渊所在的四方镇离都城很远,平日宵禁也并不严。但这世界毕竟没有现代社会那么便利的照明物件,一到夜晚街上一片漆黑,是以百姓夜间也少有出门。
这极为反常的敲门声,叫顾渊心跳不知怎的快了几拍,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她闭着眼从床上坐起来,却听那头吱呀一声,是何月已开了院门,随后,便听得何月一声尖叫:
“——你说我爹娘不见了?”
什么?!
顾渊猛地睁开眼,翻身就从床上跳了下去。
而闯入她眼帘,却并非小屋内熟悉的景象——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金色文字,在她闭目时无声无息地生长蔓延,如封印妖怪的符文般密不透风地侵占了她的视野。
它们涌动着,伸展着,有生命似的随呼吸起伏着。她抬眼不见天,垂首不见地,唯有这由字幕组成的、层层叠叠的茧,无声无息裹住她收紧,活像要将她一口吞吃。
【系统已为宿主寻找到新方案,成功率:99%。请宿主配合完成】
【系统已为宿主寻找到新方案,成功率:99%。请宿主配合完成】
【系统已为宿主寻找到新方案,成功率:99%。请宿主配合完成】
这诡异的一幕并未撼动顾渊,她听得何月尖叫,不管不顾凭记忆冲向门的方向。
却见空中所有涌动的金色字体蓦地一顿,随后齐齐变成猩红的数字。
【即将开始灵魂转移,请宿主做好准备】
【10】
【9】
【8】
……
“月儿!爹娘怎么了!”她一把拉开门,朝着院门方向扑过去。
“爹娘去高溪村收药材,过河时船翻了,船夫没捞到人!”
顾渊被光字紧缠,其实什么也看不着。她粗喘着扶住墙,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无处不在的倒计时,反而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姐,爹娘吉人自有天相。你别急,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天亮就去高溪村。”
【3】
【2】
她混沌的脑中灵光一闪,大喊道:“王婶说过高溪村有精怪作乱,咱们叫上谢仙师!说不定是——”
密密麻麻的光字,最终定格在【1】上。
顾渊还没说完的话被生生卡断在喉中,眼前毫无预兆一黑,竟像被木槌砸了脑袋,生生晕了过去。
……
隐约有悠远的铃声传来。
明明空灵动听,顾渊却不由自主缩了缩身体,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冷白的光线透过眼皮,刺激得她皱了皱眉,混沌间,她隐约记起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她睡过去前,好像正听到有人说,船翻了,爹和娘——
不见了!
她惊坐而起,霍然睁眼。
精绣的床幔轻轻晃动,水绸的被褥软得像云朵。有异香扑鼻而来,甜腻惑人。
……这里不是她家。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所有的急躁迫切都在这一呼一吸间被她强压而下。
心思百转之间,她对自己此刻的处境隐隐有了猜测,一边站起身向铜镜走去,一边冷静道:
“系统?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古朴黄铜镜中映出张美人面。
桃花面,丹凤目,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端的是冰肌玉骨,美艳无双。
连慵懒抬眼间那丝自然流露的狠戾,都反而更为这张脸添上几分牡丹盛放的秾艳。
……果然,不是她的脸。
【欢迎宿主暂时绑定反派身体,系统006将对宿主的疑问做出解答】
空气中荡开一圈水纹,熟悉的金色字体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因反派灵魂陷入沉睡,为确保剧情正常推进,暂将反派身体控制权交由宿主】
【在此期间,宿主原身将暂时陷入沉睡,不过宿主无需担心,系统会提供保护】
“无需担心?”她冷笑:“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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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我姐呢?本来情况就够糟糕了,你轻巧一句我原身暂时沉睡,她可能都要急疯了!”
语毕,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纤白的手指若有所思,忽而弹指往远处一挥——
嘎嘣一下,房中的屏风被齐齐斩断。
魔女无度的身体果然强悍非常,想来对付普通精怪更是信手拈来!
顾渊面上一喜,也不再管系统,拔腿就要用这具身体去高溪村救人。
波动的光字停滞了,像是被她这举动气得够呛。她眼看就要走出门,脑袋又是突地一痛,好似同时被千万根银针刺穿。
【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执行任务中不可做与任务无关之事】
她蹲下身缓了一会儿,待那疼痛散去一些,站起身来,竟还是要往外走。
直刺脑髓的疼痛愈发剧烈,眼前的光字闪动得越来越急促。
【警告:请宿主认真对待任务,否则将加强惩罚】
她想了想,说:“要我在这里暂时替她,可以。但你得保证我爹娘和我姐的安全。”
【请宿主明确职责,不要进行无意义的争执】
“我不是在讨价还价。”顾渊脑袋痛得昏沉,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却很是坚定:
“我在我的身体里完成你的要求,换取回到现实的机会,这是你我互利互惠的事。”
“但我并没有答应为了你的‘剧情’到这具身体里来。而且我在自己的身体里,还有机会去救爹娘,现在被你强行拉来,连这机会也没了。”
她按住额角又往前迈出一步,漆黑的眸子执拗注视着虚空:
“如果为了完成你的‘剧情’,爹娘遇险我却不能去救,那我要再多积分又有什么用?”
僵持片刻,空中终于又飘出一行字:
【宿主的父母目前性命无忧,宿主执行任务期间,系统将确保他们的安全】
顾渊眸光闪动:“不够,你得保证我在这具身体期间,何月和他们都是安全的。”
【系统承诺,宿主在反派身体期间,系统将确保何月一家的安全】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算是应了,这才有工夫细看屋内的情况,
环顾四周,原主人应当十分富裕,这古色古香的房间中一切摆设都无比奢华贵气。
白玉铺地,云石雕墙,缠枝莲样式的房顶上镶嵌着鸽卵大的夜明珠,将整个房间照得冷白亮堂。
连镂空的床架底座下,都垫着一整块流光溢彩的灵石。纵使隔了这么远,依然有微弱的灵力波动从中溢出。
顾渊想想小时候没几件完整衣服的秦屹川,又想想自己那空荡荡的荷包,??不禁咂舌——
果然虐文里还得是反派过得爽啊。
当然,强取豪夺到一半,被男主打至昏迷什么的,这就另当别论了。
她大致摸清了周遭环境,正要再进一步尝试这具身体强悍的灵力,却听得笃笃两声,房门被叩响了。
“仙子,”门外有道恭敬的男声响起,温顺而轻盈:“奴已按您的吩咐,将活香玉洗净送来了。”
活香玉?顾渊心头微动。
她没听说过这种玉,莫非是修炼之人所用的特殊玉石吗?听这人语气,倒像是个好东西。
她敛去神色,迅速坐回床头,学着高位者的语气淡淡道:“进来。”
镶玉描金的门被打开了。
容貌姣好的少年恭敬步入门内,一身月白衣袍衬得肌肤胜雪。他约莫十六七的年纪,青涩的眉眼却已秀美得出挑。
但顾渊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控制不住钉在了他所押之物身上。
所谓活香玉,竟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仅着一层薄纱,被比他矮许多的少年压着肩膀,头也低垂着。乌黑墨发半干不干披在身上,打着卷的发尾还氤氲着几分水汽。
从顾渊的角度并看不到脸,她的目光逡巡过这人线条漂亮的身体,脑子里不自觉想起魔女无度荒淫无道的传闻。
无度性荒淫,偏还是最适宜双修体质的纯阳之体,于是平日广收漂亮男修,再采补他们功力。
秦屹川就是因为体质和她互补被她看上,这才有了那日无度大闯秦家。
……停,总感觉这剧情不是很绿色。
顾渊止住自己的放飞的念头,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那人被镣铐绑住的双手上。
她瞳孔一缩——
那双被紧锁垂落的手上,赫然密布刚刚愈合的肉色伤疤!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擂鼓般狂烈地撞着胸腔。某种强烈到窒息的不祥预感骤然攥住了她的气管。
少年娴熟地往这人膝弯一踹,在他踉跄跪地后抓他的头发猛往后一扯,迫使他吃痛仰起脸——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顾渊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虚空中冒出金光闪烁的熟悉大字:
【剧情节点:[恶无度强采俏郎君,美秦郎受激欲自绝]】
【完成度:0%】
4. 第 4 章
方才不知被押着的人是谁,除了感慨一声无度当真好会享受外,也并无其它感受。
现下意识到这人竟是秦屹川后,顾渊脸腾一下烧了起来,颇有种对着熟人强耍流氓的羞愧感。
她试图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被押着的人影上移开,可越是尝试将注意力移开,视线反倒越是生出自我意识一般,不由自主黏腻在他身上。
嘴唇……唇上是被涂了女子用的口脂吗?涂这种东西做什么,他生得又不是阴柔的长相……但两瓣薄唇妆点了艳色,看起来……好软……
头发……头发怎么是湿的?这样湿漉漉打着卷贴在颈上,没干透的水珠蜿蜒着流下来汇聚在颈窝,弄得滑过的皮肤都亮晶晶的……
还有这衣服……这衣服像什么样子?!比蝉翼还要薄,比水纱还要透,苍白的皮肤于其下若隐若现,贴肤处隐约能看到躯体漂亮的线条……成何体——
“打扮得不错。”
一道慵懒女声响起,音色清冷,尾调却上挑,勾出几分入骨酥意。
顾渊险些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该死,她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在刚刚接到要采补人家、把人逼上绝路的剧情任务后,在他被逼着打扮成适合取悦人的模样后,还夸他这副模样——不错?
秦屹川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押着他的少年听得顾渊夸奖,却明显得意了起来,望向她的眼睛都明亮几分,当下郑重朝她一躬身:
“尊上谬赞了。能讨得尊上欢心,是有华的荣幸。”
他似乎很了解无度的性子,得了夸奖也并不磨蹭讨赏,只道:“那有华就先退下了。尊上若有吩咐,尽可唤我。”
少年一走,本就觉得自己该死的顾渊又死了几分。她目光飘忽地左看右看,怎也不敢再多看秦屹川一眼了,心里默默重复着系统刚才布置下的剧情要求,催眠自己是在认真找解决方法。
受激欲自绝?意思是要她把小川逼到那种地步吗?
顾渊穿书前小说看的不少,虐文看的却不多。加班的规培牛马命已经够苦了,结果看个小说女主命比她还苦,断胳膊断腿挖心挖肝的,她看这一类文就好似那肚子饿了吃黄连,整一个自讨苦吃。
她又将秦屹川代入那些可怜的角色中,想象了一下他断手断脚的惨状,顿觉毛骨悚然,当下坚定自己绝不可能干这种事。
可不完成任务,她就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何月他们会担心……
那么,如果是用言语刺激呢?
想到这,顾渊不由自主又朝秦屹川看去一眼,这一看之下,她发现了些不同。那日秦屹川来找她时,身上受了伤,脖子上也缠着块裹伤的布料。而现在他颈上遮挡的布料被撕去了,因此能见到他的脖颈上并无伤口,竟是环着一圈黑色的咒文。
这咒文皆是由密密麻麻的细小符号组成,收尾相接连成环形,如刺青一般镌刻在青年毫无血色的颈项上,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怪异美感。
非要说的话,有些类似于……
狗环。
“这奴契的样式倒是分外适合你。”懒散的女声再次响起,顾渊一惊,无比肯定自己刚刚绝无要说这话的念头。心思转动间,她竟已站起身来,缓步款款行至秦屹川身前,足尖轻挑起他下巴:
“你说是吗,秦公子?”
顾渊震惊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脚。
她几乎不敢相信刚刚那些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还有,她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站起来、用脚去勾秦屹川下巴?
秦屹川终于被她逼着抬起头来,这一眼,顾渊方觉自己昨日觉得他长大后翅膀硬了、连对她都敢冷漠应当是冤枉了他。
当时秦屹川虽然语气冷淡、表情漠然,但并不遮掩自己的憔悴虚弱,以至于她甚至觉得他像条被雨淋湿的可怜大狗。
现在……
这人仍然憔悴、虚弱,被物品一般打扮成讨好上位者的模样,还穿着难以蔽体的纱衣,眉眼间却翻涌着竭力抑制的狠戾杀意。他虽被缚着双手无法动作,目光却好似兽类的森然利齿,随时准备一口咬断她的喉咙。
“来啊,怎么不来了?”顾渊忽而听得自己柔声道。
她弯下腰去,笑吟吟指指自己雪白的柔颈,又点点自己的心口:“砍断本座的脖子,刺穿本座的心脏……今日怎么不敢了?”
这具身体的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顾渊的控制,天知道她刚刚明明只是起了个秦屹川是不是想杀了她的念头,根本没打算这样挑衅!
她在心里狂喊着系统,却又听自己笑道:“说起来,本座本还以为你今日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自不量力违背奴契,宁死也想拖我同归于尽。”
的确,顾渊回想起昨日初见秦屹川的模样,死气沉沉,对修士极重要的手受伤了也不去处理,活像根本没想过以后。
但与她分开时,秦屹川终是收下了她的伞和伤药,情绪也不再那般毫无波动……
“哦。”她站起身子,饶有兴味绕着他踱步:
“莫非是昨日与你那念念不忘的小娘子一相见,舍不得死了?”
一派胡言,完全是在一派胡言!
秦屹川本就森然的神色忽而一冷,顾渊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明白还真被无度这张破嘴叭叭中了。
系统!系统!我要投诉!!!为什么我控制不了我的嘴和身体!她无声疯狂呼唤着系统,终于看到面前稀稀拉拉蹦出几个字:
【由于宿主人设与反派相差过大,且无反派相关技能与记忆。因此为保证剧情顺利进行,系统将强制为您开启“绝不OOC超赞举一反三”功能】
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功能,给我关掉啊!
系统丝毫不理会她合理的诉求,光字毫不留情啪一下在她面前合上了。
顾渊火气直冒,她想深深吸一口气,但显然这也是违背人设的,于是她只得进行了一次无比正常的呼吸。
绝不OOC,很好理解,即是她的一切行为都不能违背无度本身的性格习惯。
至于举一反三,反的是无度躯体的言行举止,那举的又是什么?
心念一动间,她隐约有了猜测。顾渊努力屏去自己的所有念头尝试验证,一片混乱中,她正正踱步到秦屹川身前,目光恰巧落在他脸上。
刹那间,净水落尘,荒地生草。
好不容易清空的思绪里,突兀闯入个不受控的杂念。
“你那位小娘子有没有同你说过……”她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看向他:“你有张不错的脸?”
……
好的。验证完毕。
虽然和她想的方式有点差别,但怎么说也算是成功验……
“若是在床上哭起来……”她唇角的笑意扩大:“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顾渊:……
怪不得是反三呢。
瞧瞧这发散能力,销冠级别的啊。要搁现代社会,她去买瓶水,无度给她叭叭一通,回头卡上负债几个万,一看原来是医院隔壁蜜X冰X给她承包了。
顾渊在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于是她又进行了一次正常无比的呼吸。如此看来,她产生一个念头,这具身体便会以符合无度人设的行为去执行,那只要她能控制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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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会发生太离谱的事。
但系统布置的剧情节点,一个是刺激秦屹川,另外一个可是……
顾渊心道不好。
人本就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念头的产生,更何况她往常还是被邻里乡亲归在“脑子灵光”那一类里的,思绪跳跃起来根本控制不住。
她立马生生掐断了自己的念头,但想法已产生,此时想停下却是迟了。
可这一回,她居然没有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她感到自己的腿慢腾腾动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远离秦屹川的方向迈去。
虽有不解,但总归不是坏事。
她的手附在了墙角的鎏金木柜上,轻轻一拉,柜门就开了。
哦?是要拿什么东西吗?
她从中取出个方方正正的匣子,匣身如铁,触之却如宝玉温润。
藏这么深,肯定是什么好东西。莫非是良心发现了,取了药出来?
这种放松的心态一直维持到盒子打开的那一瞬。
顾渊的脑子停止了转动。
大概是因为没人正看着她的表情,“绝不OOC”此刻并没有发挥作用。于是,自进入这具身体以来,顾渊第一次,狠狠地、深深地、无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度啊无度,世人骂你荒淫无道是个变态,还真没冤枉你。
她单手托着那打开的宝匣,旋身步回床边坐下:
“世人皆道本座荒淫无道,本座倒觉是种夸赞。”
“采补之道,男人修得,女人自然也修得。荒淫无道?不过是些连大道之门都未曾入得的平庸之辈,眼红发出的聒噪之声罢了。”
“只是本座兴味与常人不同,你日后可得习惯才好。”
顾渊双目无神,但她知道自己正微笑着,以一种非常标准的反派姿势。
她抬手勾了勾,秦屹川颈上的黑色咒文猝然化作实体,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层层缠绕着勾住她的指尖,当真如狗绳一般。她翻转手腕握住流动的黑色符文,用力一扯,跪在地上的人犹如受到不可抗力的拉扯,踉跄着朝她摔去。
可怜秦屹川,怕是连低俗的话本都不曾观摩过,活到现在在这方面做过最大胆的事也就是违抗秦家家主的意志,非得向顾渊提亲。被发现是炉鼎体质,又被逼着定了不平等的奴契,本想舍了一条命也不让无度如愿,偏偏见了顾渊一面,又狠不下心去死。
既然舍不得去死,那此后无论种种,便皆是他自作孽了。
秦屹川摔在地上,身体疼痛倒是无所谓,他垂下眼,下意识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杀意。
从进入此地开始,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无度。
但若对主人的杀意过重,被奴契捕捉到后即算违反契约。那种惩罚方式要是多来几次,即便是他,精神恐怕也会受到不可逆转的创伤。
……那就见不到顾渊了。
他自是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他身侧。
满面笑意地将手中宝匣放低,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他眼前。
待秦屹川看清匣中何物,他蜷缩着的身体不由得一震,原本似温顺垂下的眼睛也难以置信地睁大。
几乎同时,顾渊视野的右上角多出了一小条任务进度条,空白的进度条底部一小块已完全被黑色填充。
……看来秦屹川受到的刺激不亚于她。
她想着,唇角却是无法自己地满意翘起,俯身在他耳边又低低说了几句。话音落地瞬间,就见到进度条底部的黑色又往上蹿了一蹿。
“秦公子出身名门大家,怕是不知道……男人,也能这样用呢。”
5. 第 5 章
秦屹川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上,有什么不对吗?
别说秦屹川,哪怕顾渊一个现代人,虽对男女间这种方式略有耳闻,此刻又是看自个儿掏出大宝贝,又是听她自言“兴味与常人不同”,也仍有点难以相信。
系统说她没有反派相关的技能,所以要强制开启绝不OOC功能,指的就是这种技能吗?
好好好,她承认,没有这功能的话,她的确对小川下不去这手。
毕竟,她压根就没有这种爱好啊!
还有,无度不是要采补吗?
用这死物,难道也能采补?
顾渊这厢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动作却是毫不含糊。坐回床侧,又是一勾手,方还跌倒在地的青年登时如被无形丝线捆绑的人偶一般,被强扯着脖颈从地上拖起来,牲畜般往她身侧一摔。
本就难以蔽体的轻薄纱衣被这粗鲁的动作弄散,腰上松垮系着的那根聊胜于无的系带也于凌乱中散开,仅是目光略有触及,视线中便闯入大片苍雪般的白色。
顾渊慌忙在杂念升起前移开视线。她不得不承认,虽然系统强制的功能招人恨,此刻却是有着奇效。否则若是她自己,此刻恐怕早已面红耳赤。
可就算移开了眼、只有眼角余光得见他,洁净单薄的皑皑白雪中若开出一点艳色桃瓣,反倒更为惹眼。
直惹得人心猿意马,恨不得撇下这君子不当,当那真恶人才好。
还好,那点刺激神经的艳色很快不见,顾渊转过眼,见是秦屹川重新扯平了那几片破布,勉强挡住了身体。
他皱着眉,显然很不适应这种暴\\露的服饰,眉目间憎恶有之、痛恨有之。但除此之外,竟有种莫名的坦荡感,顾渊视野上侧的进度条也再无增长。
……他不会压根没觉得刚刚那衣衫凌乱的一摔有什么不对吧?
顾渊盯了他片刻,恍然大悟。
在秦屹川的思维里,恐怕根本不觉得上半身裸\\露有什么羞耻的。他虽在秦家长大,但幼时流落在外,能有衣服穿就不错了,自也不会像世家公子一样,露个上半身就大惊小怪。
甚至他可能的确没有明白那句“男人能这样用”是什么意思,只是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又憎极了无度,才会被她刺激。
……
等等,他不会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吧?
秦屹川整理衣衫的动作一顿,目光凝在抓住他手腕的纤细手指上。
他的两只手,是被铁镣一同拷在身前的,动作十分受限,连想简单把衣服扯平都很费力气。顾渊抓着他的手并未用力,只是轻轻捏着他的腕骨,他就难以再有动作了。
“秦公子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顾渊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她受到的刺激也大,根本难以控制自己的想法。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噼啪一碰,撞得五颜六色,也不知是轮到了哪个念头。
啪嗒一声,铁镣在她的动作下落下,露出红痕深刻的皮肤。
她凑上去,暧昧地捉住青年伤痕累累的手,将手整个覆了上去。
无度身量在女性中称得上高挑,手指也是秀美修长,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比男性的手掌小了一圈。此刻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捉着他的手,白玉柔荑下露出半节疤痕分明的、无意识蜷起挣扎的男性指节,违和中带出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銫来。
她缓慢地、强硬地,将五指扣入他指缝中去。
五指相扣着握紧,探入匣中,直到贴上那冰冷物什。
“仔细摸摸。”女声低叹着,捉着他的手沿其上栩栩如生的脉\络游走:“本座旧时花了不少力气才得这块玉,灵力可于其中疏导流通。”
“如此一来,虽不通五感,用起来也与实物无异。”
顾渊简直不敢直视秦屹川了,她尴尬羞耻到想像猴子一样尖叫!最好能将身一扭,反从无度身中溜走,跃入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里去!
无度!你这魔头!妖女!变态!!!
你抓着小川的手!在摸什么!!摸什么啊!!!
在她心里崩溃大叫时,她不安分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结束了?
顾渊什么也不敢想,为了不再触发万恶的保持人设功能,她勉强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目光动也不动停留在匣中物什上。
……比起现在去看小川的表情,她宁可看这玩意。
秦屹川的手挣了挣,但幅度并不大。
如她所想,这奴契果然对他有诸多限制。
顾渊盯着匣子,他俩交握着的手自然也在她视线之内,于是她又一次看到了青年腕侧被镣铐磨破发红的皮肤。
看起来很疼。
她不由自主想道,不能再用这种铁镣了。
谁知,明明只是这么一个无害的念头。
下一刻,她单手从腰间一抽,原本细软的锦带瞬间化为细长牢固的捆绳,结结实实将他磨红了的手腕捆在床头。
“摸仔细了吗,秦公子?”她欺上前去,戏谑道:“这可是等下要□你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渊内心小人掩面尖叫,小川他到底是在一本什么样的书里当主角啊!!!
在这糟糕的一切里,唯一一点或许值得欣慰的是,她终于摸出了点门道。
不管她尝试不思考还是往反方向思考,最终导向的结果都是往完成剧情节点的方向发展,甚至会出现像刚才那样,明明本意并非如此,结果却差之千里的发展。
比如现在,她的手指已经勾住了秦屹川腰上的纱,想来下一步便是强采的剧情了。
如果……如果她要战胜变态……
那么,就只能比变态更变态!
她的手指刚刚擦过秦屹川腰身,他身上的杀意又暴涨几分。
顾渊猜测他定有什么不得不忍住杀意的理由,又或者是奴契对他的限制,因为每次她察觉到杀意,都能发现秦屹川会迅速将其压下。
这回的杀意明显比先前还要浓烈,他被缚着手,垂着头,长眉很深刻地蹙起,过了许久也不见舒展。
顾渊扯下那块聊胜于无的轻纱,正准备实施自己想出的计划,目光忽而一凝——
他心口下方,险些致命的地方,赫然有一道新鲜的伤疤。
甚至还没完全愈合,若是用手指使劲去捏伤口两侧,恐怕还会溢出血来。
秦屹川身上有许多与无度打斗那日留下的伤口,顾渊先前为他敷药的,就是手部的伤。她将剩下的半瓶药给秦屹川后还后悔没多换些,就是想到了他身上多半还有其他伤。
但无论如何,她没想到他如此要害的部位也有伤。
上半身还有许多其它的交错伤口,只是止住了血,几乎都未凃过药。有几处伤的厉害,还能看到外翻的皮肉。只是看上一眼,顾渊便明白了那剩下半瓶药的归处——
全用给心口的那处致命伤了。
而且因为伤势过重,还没能完全愈合。
但……有些奇怪。
顾渊环过他,手指摁在他后心上。或许是这种轻薄举动与无度人设相符,系统并未纠正。
很快,她在一模一样的位置摸到了同样的伤口——
这是处贯穿伤。
这就怪了。据她先前听到的传闻,无度最擅使鞭,秦屹川身上大多伤口窄而长,若说是鞭伤,的确符合。
可唯独这一处,竟是鞭子不可能做到的贯穿伤。
莫非无度还有别的暗器?
思量间,她只觉自己的戳在那伤口上的手指愈发用力,尖锐的指甲撕开脆弱皮肤,毫无怜惜地往还未愈合的皮肉间刺入。
秦屹川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越绷越紧,像根快要崩断的弦。这处伤本就还没好,又在如此要命的地方,再次被撕裂自是格外疼痛。
直到顾渊食指的尖端触碰到温热新鲜的血肉,终于感到他卡在自己肩上的喉管颤了一下,好像是想发出痛声,最后却生生吞了回去。
“如果你早识相一些,”她抽出已被染红的手,漠然道:“也不至于受这一剑。”
“此处为灵台穴,受损后虽不致命,却无法使用灵力。你现今于与蝼蚁无异,本座劝你还是收了心思,安分当本座的炉鼎罢。”
剑?无度还会使剑?她那日带去的门人中有使剑的高手?
顾渊愣神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手,耳畔是青年压抑的喘\息声。
她刚刚,用这只手……把小川的伤口撕开了。
受了险死的伤,无法使用灵力,却在她门口生生淋了一夜雨,就为了把一封对他来说根本没用的退婚书交给她,维护她那点比罗裙还轻飘虚无的名节。
从她这里得的药不够,知道这是贵重的稀罕物,于是也不纠缠讨要。反倒是剩下唯一能保命的玉锁,从最开始就放入了要给她的纸封。
而她明明……连多给他一把伞都险些忘了。
够了。不要发愣。不要想这些只会造成负面行为的东西。
刚刚明已想好了,要比变态更变态,才能保全他俩。
顾渊强止住念头,她竭力模仿着无度会有的目光,兴味盎然瞧着低喘的秦屹川。
“怎么这样能忍?”她俯低身子,仔细观察一番他的神色后,无趣道:“那日在秦家时,你的反应似乎更有趣些。”
这番完全符合人设的话,果然没有激起任何系统反应。
“秦公子,”她用沾血的手指抬起他下巴:“在人前那么对你,你好像会更兴奋?”
秦屹川双臂被绑在床头,动也动不得。他脸色比最开始还要惨白几分,被涂了口脂的双唇一时间成了这张脸上唯一一点血色,此刻紧紧抿着,竟是连吃痛的低喘声都不肯再发出了。
瞧瞧,他果然更怕被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名声远扬的天之骄子,谁能受得了这种折辱呢?
系统没有任何动作。
顾渊又凑近了些,她僵硬地勾起嘴角,模仿得不伦不类,倒更添阴森。
“不若你我……就去你秦家门前,当着你父亲族老的面……”她吃吃笑道:
“席地幕天,颠鸾倒凤?”
秦屹川蓦地看向她,眼若冰霜,杀意一时翻涌。
眼角余光中,进度条又往上蹿了一小段,已有大致五分之一。
而就算是听到这种罔顾人伦的混账话,顾渊仍发现他很快将杀意压下了。杀死无度的念头,似乎会对他造成某种难以承担的后果。
秦家对秦屹川的刺激,比顾渊预想的要小得多。她还以为秦屹川至少也会激烈地挣扎,也许为了压制他的挣扎,她还要再想办法蒙混过系统的检测。没想到秦屹川连声儿都没出。
她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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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也一定不会让他暴走伤到他自己。
“不过,本座觉得……”她笑容未变:“秦公子或许还是更希望本座将你那两位岳父母请来?你们还没正式见过吧,在本座这里得以相见,也算是一桩美——”
“——你!”
还未说完的话被打断了。
一刹间,铺天盖地的狂烈杀意朝她劈头罩下,顾渊眼角瞥到那一块黑色的进度条以一种骇人的速度猛然蹿高!
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
同时,她面前一道疾如闪电的黑影朝她当头劈下!
顾渊原身只是凡人,又还没用惯这具身体,闪避自然也慢了一拍,在这种速度的攻击下看起来一动不动似的,摆明了不是胸有成竹的高人就是一窍不通的蠢驴。
眼看这一下就要将她脖子劈断,那黑影却突然僵在半空,随后轰然落下。
秦屹川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他极为痛苦地想蜷起身来,被绑紧的手臂也微弱挣动着,似是想抱住脑袋。
“呃……哈……”他哀叫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七窍中溢出。
这应该就是对主人起杀意的代价了。
顾渊抬手,缓缓抹去脸上被溅上的血点,心口却一抽一抽着发痛。
她最初向系统提条件时就想好了,要趁自己在无度体内的时候去救父母,用这个理由又能稍微刺激秦屹川,完成一部分进度条蒙混过系统判断,又能给秦屹川喘息恢复的机会。
却没想到秦屹川对她父母、这两个按理说与他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有着如此大的反应。
可现在……被奴隶袭击,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就不是无度了。
她不想。
可比起触发系统的未知后果,她宁可自己动手。
顾渊嘴角抽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她面无表情地抬高手臂,啪一下,一耳光扇在青年沾满血的脸上。
秦屹川被她这用力一掌扇得侧过头去,染血的发丝贴在血糊糊的脸上,半天也没再动弹。
心跳似乎停了一拍,她压抑地合上了眼,片刻后仿佛下定决心般睁开,两指捏起他的下巴,强硬将他脑袋转回来正对着她。
啪
又是一耳光。
血从口鼻涌出,鲜血顺着下巴一连串落在床褥上,好似梅雨季连成线落下的雨珠,永远不会停。
顾渊浸泡在浓烈凄惨的血腥气里,眼白也微微发红。她的心脏在停跳片刻后重新跃动,一下赛一下急促猛烈,恨不能跳到喉口,一口噎死她这负心人。
偏偏她什么也不敢多想,什么也不敢多做。
连一点多余的怜悯,一点治疗的伤药,她也不能给。
“本座说过。”她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早该识相一点。”
“有华,进来。”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门被推开了。
容貌姣好的少年见了室内的景象,只是微抬了下眉,显然是早见怪不怪了。
“尊上,有华没能教好他规矩,没让您尽兴,还请尊上责罚。”他拨开衣摆,恭敬地跪在顾渊身前。
“本座要出去一趟。”顾渊并不应他,只冷声道:“你好好看着他,别死了。若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这就是她能确保不触发系统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的安抚了。
有了这句话,至少她离开后,有华一定会去处理秦屹川身上的伤。
语毕,顾渊不再看身后重伤的人,抬腿就要走。
这回系统果然不再阻拦,想来应该是系统也赞同极了她极为符合无度人设的新玩法。
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在一个人在意的东西前摧毁他,更为折辱他心神、刺激他神经的呢?
“无度……”
蓦地,一道嘶哑不似人声的虚弱声音唤住了她。发出这简短两个音节,竟叫这人又呕出口血来。
她心头一颤,不由得顿住脚,偏又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符合人设,马上僵硬冷笑道:“知错了?”
他有何错?
从头到尾,是他被放弃,他遭强夺,他受刺激,他被羞辱。
不过是一次可怜人失败的反抗,也一定要叫他认错吗?
而那声音却答:“是……我错了……”
顾渊死死抿着嘴,她双眼血红地瞪着前方鎏金雕花的门,唯恐自己稍移开一点注意力,便又要胡思乱想、被控制着做出更不可挽回的事来。
她的心口好痛、好痛!扮好人扮久了,当真以为自己是谁的救世主了,只不过当一次恶角,竟痛得有如切肤!
“随你……怎么用我……”他断断续续说着,每说几个字就呕出口血来,却仍旧强撑着要说完:“不要……牵扯到……顾渊……”
“……”
顾渊嘴角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扯起来一点,露出个轻蔑的笑来:
“你莫非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牵扯到又如何,你能拦得?”
身后的声音停了。
大概几息后,她听得一声格外剧烈的呛血声。随后,那响起的男声更微弱了,连吐息间似乎都含着口血。
但这回,这个濒死的人却撑着口气,一字一顿说出了最为完整的一句话。
“你敢……”
“我、定、杀、你。”
6. 第 6 章
走出那扇门,几要将顾渊逼死的窒息感才淡了些许。
她扶住额角,靠在墙上缓了一会儿,鼻尖仍若有若无萦绕着淡淡的锈铁气息。
计划出现偏差了吗?的确。
但如果从她要的结果来看,可以算是同样完美达成了。
她最开始的首要目标,不就是暂时摆脱系统,用这具身体平安救出爹娘吗?
现在能去高溪村,以无度的能力,不用太久,她就能从作祟的精怪手里救出爹娘。
……再之后呢?
……
真要像她刚刚说的那么做吗?
半晌,顾渊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那扇门里发生的一切都丢到脑后。
无度的栖身处奢华宽广,门外的布局构造也延续了门内的格调,她此刻却并无心思欣赏,只无精打采告诉自己,该快些去高溪村了。
念头刚起,双腿便自行迈开,左转右转进了处无人空房,屋内槛窗微掩,有亮堂光线透过窗缝照在地上。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知不觉竟已天光大亮。
只是这一夜经历太多,再次见到破晓天光,却是恍若隔世。
顾渊望着窗缝中那点银水似白灿的亮光微微出神,脚下步子却未停,几步优雅行至窗前,唰一下推开了窗。
然后,还来不及感慨些什么,她惊觉自己利落无比地、保持着方才优雅身姿地,纵身,朝窗外一跃——
无度!无度!!
天杀的无度你怎么住悬崖上啊!!!
崖底怪石狰狞嶙峋,树木错落杂乱,裹挟凄厉阴风朝她脸上疾速逼来。顾渊连蹦极都没敢玩过,此刻在这百丈高空进行自由落体,骇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
无度!
你的剑呢!你的鞭子呢!
你随便什么会飞的法器呢!
你不会肉身强悍到要脸接地板吧啊?!
而无度这厮,或许人设里对保持优雅有着什么执念,即使现在没有一个人看着,她仍是以违反物理学的站姿往下落的。
飘起来的衣摆勾带有如巴掌抽得顾渊的脸啪啪作响,她脸上冰凉又刺痛,手却颇有自己的想法。千钧一发之际,还不忘端庄拢了拢鬓发。
这优雅吗?无度你自己看看这和优雅有半毛钱关系吗???
眼看她柔弱的躯体就要和坚硬的地面来个亲密的零距离接触,她终于不慌不忙从发间抽出一根上宽下窄的扁平点翠簪来,虚虚往半空一掷。
那翠簪脱手瞬间便于空中百倍放大,成了一叶浮在虚空的小舟。
顾渊施施然一甩袖,止住下落势头,款步走上那虚浮着的翠簪。面上很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人风范,实则早吓得腿都发软,憋着口气在心中怒骂:“装什么装!”
她往四周看了圈,这里似是一处她从未见过的险峻高山,四周苍茫群山环伺。若无指路者指引,寻常人误入后连想出去都难,更别提找到无度居所了。
但无度自然对这里熟悉得很。她只不过略一动念,体内灵力便有如活物般朝脚底翠簪奔涌而去,载着她若游龙游向远方。
*
高溪村地势低洼,每逢梅雨季雨水过多,河湖水位总会高涨,有时还会淹了低处的农田。
但也许是老天垂怜,若要说水患洪灾,此地已十余年不曾有过。百姓依水而生,捕鱼耕种,日子也算太平惬意。
独独除了今年。
老胡头弯着腰,一铲接一铲将屋子里厚重的淤泥铲到屋外。
前日,河水毫无征兆地突然暴涨,短时间内就淹了半个村。还好村里几个经历过洪灾的老人反应得快,速速组织了大伙上山去避灾,他这一把老胳膊老腿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居然也真活下来了。
但这洪水与他曾经历过的不同,来得快,去得居然更快。短短半天时间,那暴雨势头一减,洪水立马退了下去。
他们一拨人在山上观察许久,终是有胆大的提出先下山看看。
老胡头舍不下家里金贵的两只下蛋母鸡,总想着回去找找说不定还活着,于是跟着一并回了村。谁知回村一看,鸡没了不说,屋顶的茅草和瓦片也早被冲走了,留下好大一个窟窿。
他年岁已高,又家徒四壁。这破破烂烂的房子,当然也只能他自己一个人慢慢修补。这样一来,又要劳累好一阵。
不过就算再累,总比那些在洪灾里没了命的家伙好。
老胡头最后将一铲淤泥泼到屋外。
他老了,老得力不从心了,老到不过干了年轻时一炷香就能干完的活,就要扶着铲子、垂头坐在泥泞的淤泥里喘上好久的气。
突而,一对云履停在了他面前。
这鞋面不知是用何种材料裁就的,洁白无瑕,完全瞧不见针脚的痕迹。
更叫人心惊的是,这人明是从洪灾退后的一地肮脏泥泞中走来,云履上却纤尘不染。
他听得一道女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音色柔美,像是位温柔漂亮的姑娘……
“老东西,方家怎么走?”
话一出口,顾渊就又想沉默了。
她刚到高溪村,转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个活人,又记得爹娘来高溪村一般是去方家收的药材,想着向老人家问问路。
结果这一开口,就颇有魔女风范。
那老人抬起头来,果然面色不虞。但见到她一身打扮不俗不似凡尘中人,居然也忍下气来,只朝东边指了指:
“往东出去五里,再往南三里,就到了。”
还好他说了,顾渊心里正想着无度应当不至于再发难,手上竟自发从袖袋里摸出颗指甲盖大小的流光宝珠来,随手朝老人面前一丢。
“老的果然就是比小的识相。”她哼笑道:“赏你了,老东西。”
那珠子一看就很值钱。
没想到无度居然还蛮大方的。
顾渊不动声色将这个点也记进不OOC诀窍里,就听后边的老头诚惶诚恐跪下来,脑门儿在淤泥上磕得啪叽啪叽响,犁地似的。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他大喊道:“仙子,方家路远,您若不嫌弃,小的领您过去!”
钱真是个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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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钱能让老的也变成小的。
她不认得路,当然不准备拒绝这一颗宝珠换来的领路人。正要答应,嘴一张,说出来的却是:“又脏又臭,恶心死了。滚。”
??
刚不是还夸人家识相给人家宝珠吗,人家自愿带路反倒嫌恶起来了。
好莫名奇妙的人设。
她还记着无度烧杀抢掠的恶名,一时真怕等下自己就要动手害了这可怜的老人家,当即头也不回,拂袖飘然而去。
只留老胡头在后边大喊道:
“仙子!方家人都死没啦!”
听到“死”字,顾渊险些浑身一震。
若她没猜错,她爹娘收药材时船翻了失踪,多半就是同方家人在一块儿。
方家如果没人了,这村子里多数人也还都在山上观望,那还有谁能知道她爹娘去哪了?
“滚过去。”她指了指老胡头,又嫌恶地远远点了点身前:“带路。”
方家在高溪村算是大户。
高溪村邻近河湖,水运发达。方家祖辈经商,买卖些天南地北的货物,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后辈虽能力不如祖辈,导致家族隐有衰落之势,但蒙祖上余荫,平日里买卖些药材海货,也算是当地有名的人家。
顾渊缀在领路的老胡头后边,远远便见一高门大户,想来平时应当气派得很。
可惜现在,洪水早将半处府邸冲毁,断壁残桓间散落着砖瓦木料,一些大件的名贵家具半埋在沉积的淤泥里,完全看不出原本的价值。
她抬步跨入废墟,偌大的地方,此刻竟寂静无一点人声。
“这里的人,死完了?”顾渊皱眉。
就算洪水来的凶猛,但方家地势不算低。而且一路走来,即便是简陋的房屋,也少有被摧残成这样的。方家是大户人家,地基打得好,建筑又坚固,没道理反而比那些泥瓦房毁得更厉害。
“都被大水冲走喽。”
老胡头佝偻着背,长长叹了口气:“我上山避难时,遇到老李,他眼睁睁看着大水把方家里的活人都冲走了!简直像冲着他们来的!”
顾渊与老胡头在废墟里分头转了一转,偌大的府邸,果然只剩一片狼藉。
“还有活人。”顾渊突然笃定道。
“啊?”老胡头迷茫地看着她。
顾渊闭上眼,她耳中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细微呜呜声,像极了容易被忽略的噪音。这声音极微小,若不是作为修士,耳目灵敏远胜常人,恐怕就算再近一些,也难以捕捉。
片刻后,她睁眼望向东南方向,几个起掠逼近过去,只见一倾塌木梁形成的狭小三角区下,果然蜷缩着一披头散发的女子。
她似乎在对什么东西说话,坐于淤泥中死死抱住膝,脸上身上尽是泥沙,被淤泥污黑的一张脸上似哭似笑:
“柳仙……柳仙……还我夫君……”
而这满身污泥的人,竟披着一件毫无脏污的杏色罩衫,甚至瞧着无比眼熟!
顾渊几步上前,看清后眉心不由一跳——
这分明是何月的衣服!
7. 第 7 章
“方三娘!”老胡头快步赶来,年迈瘦小的身躯步履蹒跚,脸上却是真切的喜色:“太好了!你还活着!”
女人恍若未闻,只又哭又笑继续叨念着,状若疯癫。老胡头急了,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颤巍巍蹲下身慌乱去掰她的肩膀:
“三娘,三娘,你看我!我是老胡哇!我们前些天还见过的!”
如果是顾渊原身在这,她现在一定已经上前去探方三娘脉了。可惜她现在是个冷血反派,即使着急,也只能干站在一边,凉凉补刀一句:“她疯了。”
方三娘身上披着的罩衫,边上放着的干粮,只可能是何月的手笔。
何月知晓爹娘失踪,这般十万火急的事,估计是安置好顾渊昏迷的原身便急吼吼赶来了,竟先顾渊一步。她知道爹娘会来方家,到方家又见了疯疯癫癫的方三娘,于是心善给她留了食物和洁净的衣衫。
老胡头急忙摇头,更用力地去摇方三娘:“不会的,不会的。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
见方三娘还是只低着头,在嘴里念叨着什么夫君啊什么仙啊,老胡头别无他法,竟跪下咬牙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捧在手里砰砰向顾渊磕头。
顾渊一看,正是她方才施舍的那颗宝珠。
“仙子,仙子,您是有大能耐的仙人,求您救救她吧!”老胡头逮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向她磕头:
“三娘命苦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救救她吧!”
刚刚他明明对这珠子宝贝的不得了,没想到居然舍得为一个没什么干系的人重新掏出来。
这恐怕是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但无度既然随手就能把这珠子赏人,当然也看不上这玩意。
顾渊贯彻无度财大气粗的人设,看都没看那珠子一眼,只懒洋洋站着问道:
“你家人都在哪死的?”
“有谁来过?”
“柳仙是什么?”
她问题一个逼一个,女人受了刺激半疯半傻,当然不可能回答她。顾渊皱起眉,正心里思量着无度这时候会作何反应,就感到自己弹指利落打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击中女人的眉心。
顾渊:!!!
她可是试过无度弹指的威力,随随便便就能斩断一张屏风!
这一下弹在人脑袋上,还不得把脑浆都弹出来!
好在想象中的画面并没出现,这一下留了手,只用了不到半成力道,但也足以让女人松了搂着膝的手,双手抱头痛苦尖叫起来:
“柳仙!柳仙!!救我!!!”
“再装疯卖傻……”顾渊步上前去,虚虚托起女人泪眼迷离一张脸,对着她纤细的脖子比了个割的手势:“我帮你砍了脖子上这个没用的东西,包治百病。”
语毕,她却是盯着女人的脖颈不吭声了。
何月给女人披上的罩衫已在方才的挣动中脱落,她颈上、臂上、甚至一小截的脚腕子上,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甚至脖颈上那处,隐约还能看出掐握的指印来。
有东西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
顾渊低下头,只见一尊小巧塑像落在地上。
这塑像刚才一直被方三娘紧攥在手里,做工粗糙,又被污泥沾满,勉强只能看出个轮廓来。无度对优雅有执念,顾渊只得指挥着老胡头将那塑像在坑坑洼洼的泥潭中洗了,这才露出塑像的全貌。
是一尊蛇神像,蛇头人身,披着宽袍大袖,双手则拟人地垂下。
手掌向外,指尖向下,竟是一个代表“满众生愿”的与愿印。
顾渊冷冷看向老胡头:“你们村信这个?”
老胡头赶忙摇头:“仙子有所不知,三娘并非在高溪长大。三娘小时,她村里遭了匪患,整个村啊,一天功夫就没了!三娘运气好逃了出来,这才在这儿定居的哩!”
“不过老胡以前的确有听说过,她们那村啊,确实特别信这个!”
顾渊目光在方三娘青紫交加的脖颈上一掠:
“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
老胡头一直喋喋不休,这会儿却是沉默了。
方三娘刚刚被她用灵力来了一记,这会儿不再疯言疯语,但也低着头不吱声。
顾渊眉眼沉下来,只觉心底有戾气鼓躁,她心道不好,当即学着无度,抬手又是一个要弹出灵力的动作。
老胡头见她又要打,当即也顾不上别的,慌张喊道:
“仙子,仙子,手下留情啊!”
顾渊冷冷扫他一眼,手势仍未收回。老胡头咂巴了下嘴,略带愧疚地看了眼方三娘:“三娘,你家里的事情,老胡本来也不该多嘴……得罪了。”
言罢,老胡头重重叹息一声:
“三娘……命苦啊!”
“那年三娘流落到我们村,无依无靠,方公子对三娘多有帮扶。你有情我有意的,本来也是美事一桩。”
“但方家大娘子善妒,方公子娶三娘过门后,大娘子就处处针对三娘。有一阵子,我听说三娘有喜了,可几个月后,街坊邻里都传那孩子没了。”
“再后来……那几年生意都不景气,方公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原本也是顶好的人,突然就变了,对三娘……不是打就是骂。”
“我本来也不知道,是……同我说的,她说那日她跟着去方家,方公子正好回来,就听到……哎……”
他似是不忍再说,又悄悄看了眼沉默的方三娘,终是又叹一口气,不再吱声了。
顾渊在现代社会见过不少家暴的新闻,在医院当规培生时也三更半夜在急诊见到过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受害者,因而刚见到方三娘脖子上掐出的手印就有了猜测。
她听得心头火起,甚至分不清这火是她的还是无度的。正要再问,突然觉出矛盾,眯起眼道:
“呵……若当真如此,你方才又为何要那柳仙来救你夫君?”
这句话说出,她的疑问已然提出,可嘴却未停,反而幽幽道:
“难道,不更该杀了他吗?”
话语落地,她眉目一肃。
作为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好青年,顾渊很少会说出如此简单暴力的话。
这话……是无度会说的。
方三娘听到这话,却浑身猛一哆嗦,如被戳了尾巴的受惊兔子。整个人又抱住腿试图缩成一团,沾满泥泞的细瘦胳膊间隐约可见青紫淤痕,仍执着不懈地试图去抓地上的蛇神像。
“没有,我没有!!”她仿佛忘了手上淤青是谁打出的,哀啜着哭求道:
“柳仙,柳仙,把我夫君还来呀……”
一双洁白的云履踩住了那尊泥雕的蛇神像。
接着,像踩住一片烂菜叶那样,轻巧嫌恶地往下一碾——
咔嚓
方三娘愣愣看着,她好像突然才从梦中醒来,猛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尖叫,手足并用地扑上前去,用发紫的手指疯狂将神像碎片往怀里拢。
纤尘不染的鞋尖踩住了她的手。
“这个……”顾渊弯下腰来,捡起灰褐瓦块间的一片白色。
她夹在指尖,冷笑着冲她晃了晃:“这就是你的柳仙?”
这个世界,存在修仙者,自然也真的存在怪力乱神。
从听到这女人说第一句话时,顾渊心中就起疑了。
方三娘的丈夫被洪水卷走,即便她信神求神想要丈夫生还,说的也该是“让”她夫君回来。
而她用的,却是“还”她夫君回来。
没有失,何有还?
但既然是有神通的神,无论神通大小,断没有随意帮信徒做事的道理,更罔提像她这样,光靠一张嘴对着尊普通泥塑哀求。顾渊的猜测因而中断,可现下她指间的这片白鳞,却极大程度上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片白色蛇鳞足有半个手掌大,光洁如玉,流动着七彩光晕。离开蛇身的年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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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长了,蕴于其中的灵力变得微弱,捏在手里才会感觉到明显的波动,却仍和原身有一定联系。
“你只求了柳仙杀死你的夫君吗?”顾渊笑道:“那怎么其他人,也都不见了?”
老胡头震惊地看向方三娘,听这位仙子的意思,方家这场灾竟是方三娘求来的!
那姓方的把方三娘打成这样,死了也是罪有应得,顾渊并不打算管,只一心要救回自己父母。但也许是在无度身体里,她一开口,对这刚死了丈夫的女人连一丝怜悯也无:
“你夫君死不死,与本座无关。”
“有一对夫妇,几日前从四方镇来你们方家,也于洪灾中失踪。告诉本座,他们当时在哪。”
方三娘原本也不知道塑像里有鳞片,此刻见到这东西在顾渊手里,也猜到这才是蛇神像能对她的祈求做出回应的真正原因,竟发了狠朝顾渊扑来,张嘴就要咬。
顾渊利落一挥指,直将她打得横飞出去几米,跌坐在掌深的淤泥里。
要方三娘开口,其实也简单。只要哄骗她自己会一并将她丈夫找回,这女人多半什么都说了。
可仿佛被某种力量阻碍着,顾渊竟然无法说出这话,连想一想都觉得莫名恶心。
活像去水里捞宝贝,还得承诺别人会把她家大粪一起捞回来。
她只得换种法子,将蛇鳞横卡在两指间,稍一使力,蛇鳞顿时便弯起来,发出快要折断的细微咔咔声。
“本座不喜威胁人。”她笑:“可这东西,耽误了本座时间,实在可恨。”
说完,两指一夹,作势要将蛇鳞捏碎。
“不不不不不!!!”方三娘在泥沙里尖叫起来。
“去药仓了!夫君领他们去药仓了!快还我!!!”她不知死活地又往前扑来。
顾渊毫不留情又一弹指。
“领本座过去。”她对摔落在地的女人轻飘飘道。
*
金碧辉煌的楼阁内。
弥漫的铁锈气总算淡去一些,掺杂在浮动的甜腻熏香间,像是某种掺了血的冥香。
有华收回被血润湿的药绵,秀气的眉难以察觉地蹙起。
他已遵着尊上的意思,简单处理了这人身上大部分伤。现下,只剩了心口这一处还未曾凃药。
这人双手被吊绑在床头,任他上药时怎样刻意去挤压伤口,脑袋只一动不动垂着,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有华方才看到他的脸,原本还算能看的一张脸上全是喷溅的血迹,和那些被尊上斩下的头颅一模一样。
心口的那处伤主要在身后,这人双手又被绑在床头无法翻身,若要处理,只能贴近去涂药,可不处理,又怕他真死了。
没关系的,有华告诉自己。
不就是一个连灵力都用不了的废人吗?
之前自己押着他过来,踹了他那么多脚,也不见他能反抗一二。
更何况,自己腰上还别着尊上赐下的短刀呢!
尊上居然就是被这个人伤到一度沉睡,不可饶恕!
他定了定神,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凑近秦屹川掰住他的肩膀,右手向他后心伸去。
——
异变突生。
一道劲风狠而准地击中了他的下腹。
有华修为虽不高,灵力无法离体太远,反应却是极快。即使腹部受击剧痛,相贴瞬间,他几乎本能地催动了灵力。
这招是尊上教给他的,在近身又没有武器时直接用灵力攻击对方。虽然对尊上那般境界的强者不值一哂,但对付这种没灵力的莽夫百试不爽!
轰!
胜负转瞬即分。
……
良久,两道死寂的人影中,终于有一道动了。
他吃力地用脚勾住掉落床畔的短刀,勾回短刀后磨蹭半晌,不知在做些什么。
终于,他摇摇晃晃爬起身,向门外走去。
8. 第 8 章
路上,顾渊总算从方三娘乱七八糟的话语中拼凑出个大概。
那日何守明与周静,也就是她的养父母来到高溪村时,雨势已由原本的细绵转为滂沱,河水水位也已上涨,隐有泛洪之势。
但方三娘口中的夫君方万盛,不知是高溪村十余年不曾洪灾给了他安逸的错觉,还是担心药材泡水后药效下降黄了这笔买卖,竟顶着大雨,赶上着要领何守明夫妇二人去药仓。
四方镇坐落于云台山下,少有洪灾。何守明二人本就未经历过洪涝,虽见得雨势倾盆,但看方万盛信誓旦旦担保,一时间也真信了不会有事。
结果去药仓的路上,河水暴涨,整个村子都遭了灾,更别提还要过河去药仓的一行人。
还好得了系统的承诺,顾渊知晓爹娘平安无事,倒是没那么担心。她反而更怕会遇到何月——她既已大放厥词要抓秦屹川岳父母作为play的一环,那若是遇见何月这“大姨姐”,说不准这破系统又搞出什么花样来。
好在据方三娘的说法,何月应当是找了谢仙师一道过来的。更好运的是,一直到河边,顾渊都没碰上何月他们。
方三娘在河畔停下脚步,她见过顾渊神通后心有畏惧,此刻站得离顾渊足有十步远,硬着头皮朝她伸出手讨要蛇鳞:
“过……过河就到了,你先把柳仙……还我。”
顾渊也不开口说好或不好,只是停下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来。
老胡头没能还成顾渊珠子,心里本就有愧,又见方三娘浑浑噩噩惹怒顾渊两次。他唯恐这位神通广大的仙人真发神威,竟是一直拖着垂垂老矣的身躯艰难跟着二人,此刻远远见得二人僵持,人还没赶上,嘴便已急急喊了出来:
“三娘啊,你就带仙子过去吧!别再惹仙子生气了!”
大概是顾渊先前一番话的结果,老胡头心里也起了疑,关心方三娘的同时又恐这场天灾真是她招来的,再讲起话来也不像之前那样死死维护。
“……没有船,我过不去。”方三娘僵硬道,竟然指着河对面说:“我去找船,马上来。仙子神通广大,您、您先过去!”
说这话时,她双腿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
顾渊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只信步闲庭悠悠往汹涌河面又迈出几步。
一步、两步、三步。
洪水虽已退去,河水水位却仍然高涨。此处应是当初河水首先泛滥冲上河岸的地方,受灾尤其严重,河畔粗有一人环抱的杨柳都已被冲倒,柳枝稀稀拉拉耷拉下来,和树干一并陷在浑浊的泥水里。
顾渊步向河水,可就在距离翻滚澎湃的河面仅剩一步、咆哮的白浪都堪堪打湿她裙裾时,她毫无预兆地转身背对着河面,好像有遗漏的话要说。
几在她背身的一刹之间,白浪暴涨!
翻涌着雪沫的巨浪,刹那腾起数丈高,犹如巨大兽口中的森白雪齿,一张一合便想将她撕碎吞下!
“仙子小心——”
老胡头上前一步,嘴巴大张着急迫吼道。
骇浪凝成的兽口已将她半吞入腹,顾渊隔着正要落下的水帘,不急不忙朝他一笑,远远望向方三娘。
河岸上,这女人往后噔噔连退数步,惊骇的神色不似作假。但仅仅一瞬,她下意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下水得带上她,说不定有用。”顾渊在心里默念。
此念一起,她自己也还尚未弄清楚该如何留下方三娘,突觉神魂一轻,竟像是有某种东西被从魂魄中抽离了。而原本空空如也的掌中凭空多出一条长鞭,她还来不及细看这鞭的模样,长鞭破空一甩,鞭身好似春笋破土节节暴长,迅如雷霆卷住了方三娘的腰身。
方三娘眼睛死死睁大,不敢相信她都退了这许多步了,鞭子怎么还能捆住她。她张开嘴,好像要大喊求救,而还未出声便被一股巨力狠狠往后一扯——
她同样被吞入了遮天蔽日的巨浪中。
……
顾渊一落进水里就下意识憋住了气。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修仙者该怎么在水下世界行走。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刚才那白浪一扑,她瞬间就决定要去水里看看。
这突然暴涨偷袭她的巨浪,多半就是白鳞的主人、也就是“柳仙”的手笔。无度作为这书中世界钦定的反派,能力自然远超这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妖。顾渊即使不知道怎么在水下呼吸,也盲信无度一定会有办法。
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无度可是一位在任何场合下都要保持优雅的反派,怎么可能容许自己一落进水里就开始毫无形象地呛水?
她猜的不错,无度的确是有办法的。
只是这办法朴实无华的有点超出她的想象,乃是从古至今、下至黄毛小儿上至八十老奶通用的方法——
憋气。
顾渊突兀止了呼吸。
还没呼出的一口气在鼻尖慢悠悠冒出个小泡泡,依依不舍飘过头顶。
然后,再也没新鲜空气入肺了。
她满心无语,万万没想到逼格这么高的反派在水下用的居然是这么朴素的办法,还以为至少会有个避水珠、或者灵力在体表隔出一层空气膜之类的。
这下好了,她连自己在水下能憋多久都不知道,只能祈祷无度作为修仙者的身体在肺活量方面可别和普通人没两样,否则恐怕过一两分钟,她就得狼狈从水面冒头了。
等等。
没有避水珠这种法宝,纯靠憋气的话。
那方三娘……
顾渊一下扭头往身侧看去,只见被她强拽入水的方三娘很有活力地惊恐挥动着四肢。无度这般实力,在水下靠的都是憋气,但方三娘身周居然形成了一个空气球!
连汹涌激烈的水流似乎都在她身侧缓了下来,轻柔地托举着她。倒是让顾渊这不速之客也平白捡了好。
顾渊拧起眉来,她的猜测想来是有误,毕竟那些精怪神仙,可不会这么体贴自己的小信徒。
长鞭一卷,原本延长到数丈外的鞭身一缩而回,眨眼间已重新变回一根长度与寻常马鞭无异的洁白鞭子。方三娘被扯了过来,包裹着她的空气球也一同晃荡着靠近,将顾渊也容纳了进去。
顾渊在气泡中重新轻呼出一口气,不顾方三娘的哭喊,捆着她往水底沉去,口中幽幽问道:“讲清楚你和那蛇的关系。”
“仙子,仙子我也不知啊!”方三娘脸上的泥巴在入水时被冲刷掉许多,煞白着一张脸喊冤。
“最后一次机会。”顾渊无所动摇。
她心里其实都怕违背了无度的人设,毕竟方三娘几次违抗,无度又绝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按照顾渊在那些传闻里对无度的了解,她在被坑下水后暴怒对方三娘动手都十分可能。
可系统居然没有纠正她的言行。
相较这具身体之前对秦屹川的态度……顾渊莫名觉得无度对女人似乎好上一些?
方三娘被凭空出现的长鞭卷入河水,此刻又在无依无靠的水下被捆到顾渊身前。要命的情况下,疯癫带来的大胆也褪了几分,怯怯道:
“这神像是我家从曾祖父开始就供奉的,我也不知其中有柳仙大人的鳞片。”
顾渊捆着她往水下潜去,淡淡道:“从头说起,说仔细。”
她原本只打算寻了爹娘就出来,但这柳仙既然随意给高溪村带来如此灾祸,怕不是个作恶多端的妖怪。若它当真作恶,顺手解决掉也算是用无度的身体做了件好事。
“曾祖父生平多行善事,我家族谱中有记载,曾祖父曾失踪于山林间,族人皆以为他已不幸罹难。可十五日后,曾祖父居然平安回来,回来后就在家中塑了尊柳仙像,自言承蒙柳仙所救,令家人每日供瓜果香灰,不得间断。”
顾渊问:“有用?”
方三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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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本以为曾祖父是被山鬼精怪迷了魂,但后来居然也陆续梦到一条口吐人言的白蛇……”
“那你们可有求它?求了什么?”顾渊又问。
这与柳仙一事关系不大,纯是她好奇。她不信没人会不求财名,但如果求了金银财宝、荣华富贵,这柳仙也不可能是真神仙,怎么能满足贪得无厌的人心、人们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我不清楚,但自我有记忆起,娘亲她们求的最多的是平安吧。”方三娘小心看了顾渊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接着说:
“曾祖父禁止向柳仙求财求名,他说我们供奉柳仙是感激柳仙的救命之恩,不可以再要求别的。”
“但……毕竟有些时候不太平,我们总会向柳仙祈求庇佑。”
讲到这儿,方三娘做了个双手合适的手势,向着望不到头的河水拜了一拜,神色十分虔诚:“柳仙是好神仙。那些年有山匪作乱,柳仙收了我们的香灰瓜果,我们这一脉真的都平安无事。”
“慢慢的,村里越来越多人都塑了柳仙像。我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尊,哪怕是再穷的人家,用木头也要雕个巴掌大的出来。”
顾渊没再追问了,她记得老胡头说过,方三娘村里正是在她小时候遭了匪患,整个村子里少有活口,方三娘才会流落到高溪村成了方三娘。
如果向柳仙求平安百试百灵,方三娘又怎么会在这儿?
果然,方三娘秀美的面孔上显出愤恨怨毒的神色:
“有一日,我父午后小歇,竟梦到一条巨大的白蛇。白蛇口吐人言,同我父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父应好,再三跪拜,并许诺香灰瓜果不会断。结果……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村子……遭了祸。”
“最开始只是天旱、地里长不出粮食……后来就变成发大水、瘟疫……一个接一个的来。”
“再后来,来了几个人……我……我其实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娘亲把我藏了起来,让我不管怎样都不要出声。”
她抬起手来,以脏污的袖子捂住脸,言语中已有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好半晌才能重新说话:
“我爬出来,什么都没了……我求柳仙救救爹、救救娘,救救阿哥阿姊,柳仙像被砸碎了一地,我捡了块碎片,一直跑、一直跑……”
这个故事的结局早已落定,可此刻听着方三娘讲述,顾渊依旧可瞥见当初惨烈一角。
她张张嘴,想安慰点什么,到头来又怎么也说不出话。
方三娘哽咽道:“我跑了出来,给柳仙重塑了像,求柳仙救回爹娘他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怪力乱神,说白了也不过是精怪鬼祟。
柳仙在方三娘一家眼里是神仙,在无度这儿也不过是个道行尚浅的小妖,又怎能逆天改命,逆转生死?
顾渊虽然明白改写生死是不可能之事,到底也不忍开口。她的嘴却很有自己的高见,嗤笑一声打断道:
“求一条小蛇替你改写生死,你未免也太高看它。”
“不过你倒也不算求错。蛇妖改死为生是做不到,帮你吃几个人却是不成问题。”
……
无度这破嘴。
真能刺激人啊。
眼看方三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通红充血,瞪着她连牙都咬得咯吱咯吱响,顾渊心虚地移开视线,本想找补一句他们也未必被吃了,一开口却是:
“不是你怨恨那杂种,自己求来的吗?莫非你求的不是叫这小蛇吃了他们,而是别的死法?”
顾渊:……
她回现代以后要不改行卖烧烤吧,毕竟她现在伤口撒盐实在有一套。
方三娘自知无法反抗面前这人,更何况还是在难以行动的水下。
她还存了理智,咬着牙要移开目光忍下,就听身边强大又刻薄的女人突兀道:
“到了。”
9. 第 9 章
河底光线昏暗,方三娘举目望去,也只看到河底飘来荡去的褐色水藻。
她目力有限,顾渊看到的与她却完全是两种光景。此刻,顾渊清清楚楚看到远处的褐藻晃悠悠分开,几道黑影敏捷地穿梭其中朝她逼近。
来者不善,但她用着无度的身体,还真不带怕的。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顾渊用了无度的身体,也下意识维护了下无度的形象。她有条不紊地将几缕落在肩上的青丝拢入发中,好整以暇等待那几道黑影过来,就听被拴着的方三娘蓦然爆发出一阵极为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妖怪别过来啊啊啊啊!!!!!”
极具穿透力的高分贝女声毫无预兆在顾渊耳边炸响,她震得脑子都空白了一瞬,还没回过神,只觉衣袖被人奋力一扯,女人冰冷的躯体死命往她身上贴来,哆嗦得活像见了阎王。
她仔细一看来到身前的几只妖怪,即使心里已经给他们定性为“小妖”,看清后身体仍忍不住一僵,顿时理解了方三娘——
不怪方三娘,实在是这几只小妖实在是长得太随便了啊啊啊!
妖怪会化人形,顾渊当然知道。
美人鱼,白娘子,大天狗……再不济半人马也行啊。
只是这位鱼兄,为何如此特立独行,非要在鱼身上长人胳膊,人头上长鱼嘴巴?
虾兄,你的头还蛮像人的。
当然,如果不是眼睛非要长在外面、还探出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转来转去,那就更像了。
蟹兄……
哎,蟹兄。我都不想说你。
没有人会手脚并用横着走的。真的。
是因为在河底,大家谁也看不到谁,所以随便长长就好了吗?
顾渊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又是一副妥妥的高人模样。说实在的,她之前还蛮期待柳仙会长什么样,但见识过它手底下这些小鱼小虾拟人的审美后,已经连见都不太想见了。
下梁都歪成这样,上梁什么样她想都不敢想!
“呔!来者何人!”虾妖丝毫不知她心中腹诽,霸气将枪往河泥间一插,很是威武地一甩探出来的眼睛: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蟹妖手足并用着绕着她俩迅速横了一圈,也不知人类的手脚是怎么在河床上拍出螃蟹横行一样的哒哒声响:
“此女乃我家大王座上宾,大胆贼人,还不速速放开她!”
鱼妖……鱼妖没有人嘴,两片鱼唇张成一个O型,配合地吐了个巨大且愤怒的泡泡。
顾渊:……
她缓缓低头,再次确认被紧抓不放的人是自己。
甚至方三娘抓她的爪子上淤泥还没干净,在无度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洁白衣袍上留下五道黑黢黢的印子。
顾渊:彳亍。
她面不改色一甩袖,不着痕迹将紧紧扯着她的方三娘震开,皮笑肉不笑道:
“座——上——宾,小妖们同你说话呢。”
方三娘原本就有些疯癫,之前被顾渊灵力打了一记才清醒些,这会儿又被这几只长相独特的小妖一刺激,又有点失心疯的征兆。她被顾渊甩开,于是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大叫道: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虾兵蟹将一时均对顾渊怒目而视。
……也不知他们中,谁看起来更像会吃人的妖怪。
方三娘抱住脑袋,喃喃几句后忽又抬起头,一张原本清秀的脸上已又是似哭似笑之态,竟朝那唯一看起来有点人样的蟹妖扑过去,撕心裂肺道:
“你们吃了我夫君!就是你们吃了我夫君!!!”
蟹妖四肢中三肢着地横行,余下一手持着一把锋利大刀,轻轻一挥就能要人性命,却只是侧行几步躲开,一张人面上浮出惊怒交加之色:
“贵客切莫血口喷人!我家大王庇佑此地多年,从不任我等行如此粗蛮之事!”
方三娘哪里听得进妖怪的话,见得他躲,更是要扑。眼看一场闹剧没完没了,冷眼旁观的顾渊斜斜朝方三娘一指,勒在她腰上的长鞭登时将她捆回原地。
她垂眸,冷眼看着这几只小鱼小虾:
“带路。”
虾兵蟹将对方三娘态度甚好,对顾渊却是一点也不客气,理也不理她,咿咿呀呀抄起兵器就向她冲来。
顾渊本不欲动手,但既然他们先动的武,她也没准备客气。毕竟相较起纯种人类,对这些奇形怪状的非人生物动手,负罪感的确小上太多。
眼看雪亮的大刀就要朝她挥下,顾渊弹指就要如法炮制打出几道灵力。可心念刚动,她只觉自己身形一轻,竟是提着方三娘飞身上前,几记手刀利落将小妖精们砍晕了过去。
“道行微末,还化出这幅丑样子来。”她嫌弃地撇撇嘴:
“说话也不好好学,文绉绉的,以为自己唱戏呢?”
几只小妖七倒八歪叠在地上,妖怪皮糙肉厚,她刚才又只是将他们打晕过去,虽然现在看起来凄惨了点,但受伤程度估计比两次被灵力打中的方三娘还轻。
顾渊有些纳闷,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刚刚哪里违背无度的人设了——无度这种死要面子的,明明之前出手都是轻飘飘一弹指啊?
难道活络一下筋骨,会让她看起来更有高手风范?
没了领路的,她只好拖着方三娘自己找路。方三娘被刺激得不轻,浑浑噩噩嘴里又开始咕哝什么夫君柳仙,顾渊担心过度的灵力会伤到她精神,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一记弹指给她打清醒。
好在许是其他妖怪发现了那几只小妖没回来,很快便又有新的妖找上门。她没再动灵力,只用鞭子捆了那妖,这才总算问出她爹娘的下落。
关押何守明和周静的地方,是一处河壁的气穴。
她扯着嘟囔不休的方三娘,摸到河底一处裂口,沿着狭窄曲折的石缝往更深处走,一路又切瓜砍菜般顺手劈晕不少小妖怪。
直到一格外狭窄、人身都挤不过去的缝隙处,她抬手几下敲碎了岩壁,眼前豁然开阔,赫然是一处石窟。
“呔!何人竟敢大胆擅闯大王的地盘!”
守在此处的蟹妖听到动静,成群冲上前来。他们与方才地上横行霸道的蟹妖有些区别,这些螃蟹都没有放弃威武的蟹钳,是以虽然身体更像人,胳膊上却长着两只看着恐怖、实则挥动不便的大钳子,此刻蕴着恐怖的力道向她脑袋狠狠夹来!
顾渊脑袋动得比她脑子还快,本能地堪堪一侧,那可怖蟹钳就落了空。
她正待还击,突兀嘴角一翘,居然莫名笑了起来:
“学人就学像一些。半吊子水平,三脚猫功夫,多招笑。”
“对了。”她不躲不避,以食指不费吹灰之力抵住又一次砸来的大钳子。
劲风擦过她颊侧,吹乱鬓边几缕乌发,女人歪了歪头,柳叶眉轻挑:“你们可知,什么是三脚猫?”
蟹妖勃然大怒:“休要污蟹清白!我八条腿!是螃蟹!”
顾渊知晓方才又触发了无度莫名其妙的人设,但这河里呆呆傻傻的小妖说话文绉绉,成语也乱用一通,逗起来的确有趣。于是心里也跟着逗它:
“妹妹几岁了?可曾上过学,读过什么书?”
蟹妖横眉怒视。
……
该死,她怎么说出声来了。
不。不怪她。
都怪无度。这无度蔫儿坏。
顾渊紧闭嘴巴加快动作,把最后几只攻上来的妖怪通通劈晕。她刚刚破开石壁动静太大,一进来就被这些妖怪围堵,现在才看清石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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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貌。
水下的洞窟幽暗,壁上几颗叫不出名字的珠子铺下一层聊胜于无的黯淡光晕,隐隐可见远些的地方七横八竖倒着些什么。
这具身体五感敏锐,顾渊一眼就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倒在地上的、毫无气息的人。
纵使知道爹娘无碍,她神经仍是猛然绷紧,一时也顾不上方三娘,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上前查看。
越看她却越是有些心惊肉跳,这些人都气息尚存,只是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耳朵,缺口处也血迹斑斑不甚平整,活跟被撕咬下来似的。
当见到一昏迷不醒的老妇时,顾渊心脏险些从喉咙口跳出来——这人的十根手指头断了两根,可偏偏背影神似她娘!
她小心翼翼绕到老妇身前,看清妇人的脸才无声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是周静。
方三娘的嘟哝声却突然停了。
一路上除了尖叫就是喃喃自语喊着夫君的她,迷茫地歪头看了那老妇人一会儿,不确定道:
“……婆母?”
她瞧见了老妇断了的手指,茫然的眼神好似恢复几分清明。
顾渊听得她唤婆母,顿时明白这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伤员都是方家的人,这老妇就是方家的主母、方三娘的婆婆。
她听老胡头说了方三娘的遭遇,对方家整个家族都无甚好感。虽然老胡头言辞间,对方三娘施暴的似乎只是方万盛一人,可这种时候,沉默本就是一种共犯。
方三娘难道没有向他们哭诉求救过吗?
外人偶尔去方家都能听到的哀叫,他们长居于此,却充耳不闻吗?
老胡头家贫如洗都能伸出的援手,他们衣锦食肉,却视而不见吗?
邻里乡亲都暗中议论怜悯的惨状,他们心知肚明,却闭口不言吗?
医者仁心,救苦救难。
可甚至不用搬出无度来说服自己,顾渊明明白白知道,是她不想救人。
都说方三娘是苦命人,千般苦万般怨,却只谈天灾不论人祸,轻飘飘全归在一个命字上。
那他们的命,也该苦上一苦了。
顾渊扫了眼发懵的方三娘和她身前断指的妇人,侧过身去重新寻找起何守明与周静来。
她心中亦有些不安,系统答应确保何守明与周静的安全,可没说确保四肢齐全。如果爹娘真受了伤,就算她能用积分换药来愈合伤口,二老还是遭了罪。
她甚至怨恨起自己,当初记得钻系统空子,怎么忘了检查有没有被系统钻空子!
好在系统的无耻程度比她想的要低一点,顾渊在靠近石壁的地方找到了两位老人。四肢健全,身体完整,身上也没有多出来伤口或者是遭受虐待的淤痕。
只是……不管她用什么法子,两人都气息微弱,昏迷不醒。
从医学角度来看,可能是缺氧缺血、大脑损伤。
但鉴于二老此刻正在妖怪大本营里,更可能是那柳仙做了什么手脚。
“得让爹娘醒过来,平平安安地出去。”
顾渊在心底反复念了两遍,身子果然自发站起来,冷哼一声就要往石窟更深处走。
脚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渊看也没看就往旁边一侧——
果然又是方三娘要扑上来抱她腿。
顾渊盯着她泛着泪光的眼,无缘由冒出个念头来:“她不会糊涂到要求我给这些家伙治伤吧?”
好消息是,方三娘还没不分好赖到要求她去救这些人。
坏消息是……
“夫君,我的夫君不在这……”
女子煞着白一张脸,哀求地扯住她的衣角:
“仙子,好心的仙子……我的夫君被妖怪吃了……求您大显神通……救救他吧……”
10. 第 10 章
方万盛不在这里?
顾渊脚步一顿。
方三娘与柳仙许下杀人愿,对她多有施暴的方万盛自该第一个遭殃。
她垂下眼睫,漠不关心道:
“死人当然不在这。你这么笃定他被妖吃了,原来求的,当真是要蛇妖将他活吞了去?”
无度对女人的态度是好上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方三娘先前明明已许下那种愿望,现在又反悔几次三番为这男人纠缠哀求,连顾渊在哀其不幸之余都怒其不争,更别提本就喜怒无常的无度了。
她套了无度的皮,说话实在难听。这话一出口,方三娘白惨惨的脸蛋更是难看到可以同她断指的婆婆一较高下。
无度是修为通天的大能,顾渊是曾活在新时代的人。无论是无度的戏谑冷漠,抑或顾渊的同情怜悯,归根究底都是高高在上的。
她们毕竟不曾那样生活过。
而顾渊甚至熟悉这种置身事外的、傲慢的悲悯。
就像很久以前面对那些病患或麻木或哀苦的眼睛时,甚至是过去看着幼年的秦屹川经历那些苦难时。
轻飘飘一句安慰,没什么分量,但至少是安慰。
而她现在,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法说出。
甚至,还火上浇油。
“放心,这些人的生魂也都被抽离了。”纹有精美暗纹的洁白衣角从女子手中滑落,轻飘飘,像一汪拢不住的水。
蓬头垢面的女子痴愣抬头,眼前身着白衣的女人静静站在昏暗的石窟中,瓷白的脸上似有莹莹柔光,宛若菩萨下凡、观音再世。
女人微微侧过头,凤目微垂,好像下一秒就要用柔荑轻抚她发顶,许她脱离苦海、予她此间长生。
可她忽而挑眉,恶劣一笑。
于是菩萨倒坐,观音横眉,秾艳的嘲意仿佛一把寒光凛冽的刀,一刀扎穿痴妄侥幸,不加遮掩的深重恶意如海水倾泻,兜头泼下。
“再等等罢。等他们的生魂与肉//体断了联系,便也该去陪你那夫君了。”
一瞬间,方三娘被女人眉目间刺若星芒的恶毒震得一哆嗦。她神智不甚清明,但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叫她紧闭上了嘴。
亏得她没有纠缠不休,因为顾渊也同样有不妙的预感。她只觉得体内的灵力都有些骚动起来,顺着经脉流向手掌,隐约有要再打出一记的趋势。当下硬着头皮扭头就走,只冷笑了声:
“不想和他们在蛇肚子里团聚,就安分点呆着。”
在系统的限制下,这句刻薄的提醒同样是她唯一能做的。
那些小妖既然能认出方三娘是贵客,那多半是得了柳仙命令。只要她别再自寻死路,等顾渊接出爹娘的魂后带她一同离开,自然性命无忧。
顾渊怎么也没想到,她很快就见到了方三娘心心念念的方万盛。
更没想到,她以为早就该被柳仙吞掉的方万盛,此刻正活着在柳仙面前,同一女子……
生死相搏。
又一次穿过一处石洞后,首先捕获顾渊目光的,不是格外宽广的溶洞与密密麻麻的钟乳石,而是石洞正中的一处格外简陋的……戏台。
是的,戏台。
此处远比她在现世去过的、人为造景打灯的溶洞景点更为瑰丽,石幔似瀑布般从高高洞顶垂下,与利剑似的石笋相连成石柱,泉水淙淙,雾气蒙蒙,石壁上镶嵌的明珠光芒柔和,将此地衬的不似人间之境。
唯独溶洞中间一块,地上生长的石笋与倒挂而下的石幔在此处尽数不见,有如被怪力削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处石头堆砌成的简陋四方台,四角勉强插着几根石制立柱,隐约可见早已干涸的暗色血迹。
而四方台上,衣衫褴褛的男人步步紧逼,向紧靠着石柱眼看已无路可退的女人逼去,猛地朝女人直扑而去——
“列位瞧好!”有道洪亮的声音拔高一喝,怪腔怪调,好个半吊子说书先生:
“这戏台之上是何人也?原是对结发夫妻!”
“有道是: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却见这汉子一声狠喝,竟如恶鬼扑向昔日发妻,眼看要取她性命——哎呀,躲过了!”
周遭蓦地响起一片响亮喝彩。
戏台高出周遭一截,顾渊仔细望去,却见周围那被石笋挡住的、黑压压的一片,竟全是旁观喝彩的小妖们!
她还要再看,忽只觉颈侧一寒,借着无度的本能猛一旋身躲过,再看,却是一叶与她袖中蛇鳞材质相同的冰薄飞刃。
满堂喧闹喝彩声毫无预兆的静了下来,只留高阔的溶洞中飘荡着鬼魅似的幽幽余音。
远处戏台边墨团似的人影,整齐扭头朝她看来。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飞刃从戏台方向朝她射来!
顾渊神魂一轻,手中变幻出长鞭,雪白鞭影如银蛇在空中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几下将飞刃丁零当啷尽数打落,人却依然立在原地,竟是在这样的攻势下一步未动。
“是洞虚境。”有道冰似寒泉的女声响起:“打不过。你们,躲起来。”
无度的修为是洞虚境?
顾渊并不晓得洞虚二字的含金量,只见那群乌压压一片的小妖突作鸟兽散去,无度这般恶劣的脾性,居然也不加阻拦。
这下,戏台一块顿时空了出来,除了上边仍在死斗的夫妻二人,只剩下端坐于一石塌的女子。
这女子白发白眉,一双金瞳中瞳仁倒竖,十足的妖相。此刻知晓自己与顾渊的差距,为了掩护小妖散去,她持着两弯月牙般的银刀,一脚重踏在石塌上,借力急速朝顾渊冲来。
顾渊不曾习武,还好有无度做保底。她立在原地不进不退,竟还有闲暇对那刀光似逼近的女子弯唇一笑,握着鞭柄的素手狠戾一挥——
居然堪称温柔地缴了那女子的刀。
“身法不错,刀法太乱。”她笑道:“小蛇,你还得再练练。”
顾渊大惊,她刚刚并未动念,也就是说,此刻她的举动是完全由系统控制做出的,也是更加贴合无度本人的。
可无度的态度太柔和了,远比当初对方三娘更柔和。比起这蛇妖招招致命的杀意,无度的长鞭明明威力远在其上,却不曾伤她分毫,简直算得上……
宠溺。
妖怪们还未散尽,蛇妖虽然武器被缴,却依然不曾放弃。她灿金的瞳仁一缩,本就窄细的竖瞳霎时细如针尖,原本包裹在衣衫里的人类躯体也刹那暴涨,竟是现出原型,毫不犹豫挥尾向她袭来。
巨大的蛇尾扫断石笋无数,洞顶剑似的石幔在这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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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摇摇欲坠,有十数根不稳砸下,激起漫天烟尘。
这样广的攻势,不该有人能躲掉。
被石幔砸了几下的白蛇盘踞昂首,嘶嘶吐信扫视四方。
烟尘散尽。
地上渺小的人影抬起头来,冲它盈盈一笑
——
“哎呀,在找本座吗?”
白蛇吐出的猩红蛇信登时一滞,她并未愣神太久,几乎下一刻便俯首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那挑衅的人类活吞了下去。
这下,溶洞里终于安静了。
白蛇吐着蛇信,慢吞吞腹行回戏台。
她的身躯庞大,连原本广阔的溶洞比较之下都有些狭小,此刻在洞里游走颇为困难。
并非她不想重化为更加方便的人身,只是肚子里吞了个人,化成人形就无法消化了。
眼下已无危险,但她仍不准备召回妖怪们。
方才那女人,明明已至洞虚之境,她远远不该是对手。
不该赢的这么顺利的。
戏台周围的妖怪们终于都已散尽,只有台上两人仿佛入了魔,居然好像没听到刚刚可怕的动静一样,依然不知死活地争斗着。
蛇在靠近石塌的位置缓缓盘起身来,大如灯盏的金色蛇目依旧看着台上可笑的那对夫妻。
蛇的肚子有点痛。
可习惯了人手,此刻想伸手揉一揉自己的肚子,才想起蛇身是没有手的。它只能将自己盘成一个紧紧的球,用柔软的蛇腹去按压住疼痛的地方。
疼。还是疼。更疼了。
好像……有一点湿。
蛇低下头,看到从自己腹部流出来的血。红红的,亮亮的,好像它出生的、红色的小湖。
那个洞虚境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血湖中央,仰起白净依旧的脸孔对着它笑:
“都说了你还得练,还要弄脏本座衣服。”
“好歹没让你肠子流一地,就当个教训吧,嗯?”
打不过,确实打不过。
世上才几个洞虚境,怎么可能打得过。
她的体力在迅速的流失,庞大的蛇身也迅速开始萎缩。蛇干脆重新化为白发白眉的人类女子,她的衣衫皆已在方才的战斗中丢失,此刻浑身赤裸,腰腹以下的蛇鳞清晰可见。
“人类,我打不过你。”她单手按住被劈开一道口子的腹部,在如此不利于她的处境,语气依旧冰冷空洞。好似并不通七情六欲,因而才连要害怕讨饶都不知晓。
“你可以杀死我,炼化我,但休想要我与你定契。”
妖怪这话对人类的强者来说,无异于一种挑衅,但她眼前的人类居然不恼。
“为什么这么做呢?”人类问她。
“为什么?”白蛇金色眸子的光泽黯淡了许多,其间却并无悔意,不假思索答道:
“周秀春很疼。我听到了。”
“我听到周秀春说,她不想再疼了,她想要他们和她一样疼。”
妖怪的话直白易懂,顾渊一听便明白过来。
只是她的第一个念头,却并不是什么对错大义。
她只是想,方三娘,原来叫周秀春吗?
秀春,绣春,多好听的名字。
……怎么只有这蛇妖还记得,她是周秀春呢。
11. 第 11 章
“贱人!还敢躲!”
猛地一声大喝。顾渊侧目一看,原来是台上方万盛二人的死斗也到了尾声。
男人脸上颈上被尖锐的指甲抓花出数道血痕,一双原本还算斯文的眼睛怒目圆睁,眼中尽是爆裂的可怖血丝。此刻掐着女人咽喉,如野兽一样凭着蛮力将钗横鬓乱的女人压在柱边。
大约是打出了凶性,眼见女人尖叫,他高高举起蒲扇大的巴掌,狠狠一掌扇了下去。
虽听老胡头说过方家大娘子的事迹,但看到如此场面,顾渊仍然不适,于是皱眉问道:
“这个呢?”
“蛇毒,致幻。”白蛇回答:“他们以为,杀死对方才能活。但不论死活,生魂,我会拘走。”
原来如此。
怪不得石窟中方家那些人,多的是这少一块那少一块的,伤口还不甚平整,居然是被彼此活撕下来的!
妖怪的思维方式很简单,却因太简单而更显出非人的残忍。
方家的人伤害方三娘,方三娘希望他们也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蛇妖便让他们与最亲近的人互相残杀,直到人人都体会此种疼痛。
她俩言语间,戏台上情势陡然一变!
方大娘子眼珠暴突,嘴唇发紫,眼见要被丈夫活活掐死。混乱间,她哆嗦的手指却终于摸到了打斗间散落在地上的金钗,于是用上全身力气,狠狠向方万盛的眼皮扎去——
一声凄厉惨叫,男人青筋暴起掐紧她喉咙的大手登时松了。
他哀嚎着捂住自己的右眼,歪歪扭扭往后退去,鲜血从他紧捂着的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方大娘子却并不放过自己多年的丈夫。她如一头发疯的母狼般披头散发扑上前去,金钗连捅数下方万盛的胸口,直到钗尖被人体肋骨卡住,拔不出来也不松手,反而一口咬住男人的耳朵,同野兽一般生生撕了下来。
顾渊哪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
她眼瞳惊颤,下意识就想去阻止。可她的双脚很是坚定地钉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双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
“好戏。”她说。
“小蛇,同族尚且相残,何况异族?区区一个方三娘,于你有何要紧,何必回应她,招来杀身之祸?”
白蛇警惕地与顾渊保持着一段距离,半晌才慢腾腾回答:
“我受伤,冻僵。她曾祖父,捡到我。”
“河结冰,很冷。他把我放在心口,贴着肉,暖和。我活过来。”
方三娘说过,她的曾祖父生平多行善事,才得柳仙青睐相救。却没想到,在这个善有善报版的农夫与蛇故事里,正是因为她的曾祖父先救了一条蛇,才会在危难时遇到伸手相助的柳仙。
甚至百年之后,他的后代仍旧因此得到庇佑。
顾渊嘴唇微启,竟是发出声嗤笑:
“……蠢货救了蠢货。”
……算了。
无度的嘴就是这样的,顾渊已经开始习惯了。
再看那台上二人,男人的惨叫声已经愈发低微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女人虽然活着,也好不到哪里去,惯常养尊处优的一张脸上青的青紫的紫,身上更是无数新鲜的血痕。
方万盛将死,她身上致幻的蛇毒也终于开始散去,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呆滞着看向地上呼吸微弱的丈夫。
无度摆明了不会去救方家这些人,顶多走时带上方三娘。顾渊又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戏台,终是移开了目光:
“我此番是来找一对夫妻,你将他二人生魂给我,我便离去。”
白蛇有些难以相信地睁大眼,好像不信眼前的人类愿意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太多。有些死了。”
顾渊:“他二人并非方家人,我来时见到他两肉身,并无损伤。”
这一下,白蛇显然是想起了她指的是谁,当下轻拍石塌,从一分为二的石塌中间取出本类似说书先生话本的东西来。
她一手仍按在受伤的腹部,另一手单手翻到书中某页,将书面侧向顾渊。
书中其他页里俱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顾渊快速一扫,分辨出其中内容与戏台上刚才发生那些相像,无非情节和主人公有所不同。每一页的角落都盖着几个人形金印,或哭或笑,金印如呼吸般一明一暗,好似仍有生命。
而白蛇翻给她的那一页,上面并无文字,只有两个金光流转的人形。是一对依靠在一起的中年夫妻,二人双眼紧闭,面色安详,显然在被拘进书中前并未受太多折磨。
顾渊一眼认出了二人,正是何守明与周静。
眼见二人无碍,她心里原本因戏台上惨状而激起的波澜不自觉平静下来,就听白蛇解释道:
“他们,周秀春没提过。抓错了。”
白蛇并没有说谎,若她仅仅只是为避免触怒顾渊而随口扯谎,二老的神态不可能如此平和安宁。但妖毕竟是妖,即便发现抓错,也照样将生魂拘进了书里,如果不是顾渊前来寻人,难说二老最后能否平安。
毕竟无度说过,生魂久离肉//体,彻底断了连系后,人即与死去无异。系统许诺的暂时“周全”,恐怕也是指这段将断未断的时日。
她想明白后,既有对系统算计的后怕,又恼这蛇妖视人命如草芥,当下有心要教训一下蛇妖——冤有头债有主,怎能牵连无辜之人!
无奈,无度的字书里显然没有冤有头债有主这一说,指不定如此做法还与她的作风更为相合。顾渊脑子里火冒三丈,嘴上却憋屈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半晌,她窝火地憋出两个字:
“给我。”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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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当即伸手在那书页上轻轻一抚。
金色的人形从纸上轻飘飘跃起,由剪纸般扁扁一张迅速丰满起血肉,眨眼就变回了立体的魂魄。低头垂目的何守明先睁开眼,他的眼皮缓慢眨了眨,在看清白蛇的瞬间立刻握紧了妻子的手,拽着仍未醒来的她步履不稳倒退几步想要逃离。
“只要,魂魄?”
白蛇一边问,一边虚虚向二人伸出手。
作为话本的主人,她似乎对这些书中的灵体有某种控制能力在,只是单手虚握,两人原本金灿的灵体就忽明忽灭起来,惊恐却无法抗拒地朝她靠去。
不许这样对他们!
顾渊心里怒嚎,身体却毫无反应地站着。
又是这种情况!
越触及无度这个人物的核心人设,系统的强制力越强。先前面对方三娘时,她尚且可以控制大部分举动,而一遇到她扬言要带回去的“岳父岳母”,就又和面对秦屹川时一样身不由己!
愤怒之余,她第一次有些恐惧起来——
她的设想很好,用着这具身体救出爹娘……可要是按她先前说的,真把爹娘带到无度那里去,万一到时候身体脱离她的控制,岂不是会害了爹娘?
不行,绝对不行。快动脑子,快动脑子,想想办法啊!
“身体当然也要。”顾渊脑子转得和个自行车轱辘似的,火星子都要霹雳咔嚓迸出来,口中冷静道:
“别弄死,死了就没用了。”
白蛇正要点头,动作却突兀一停,若有所觉般抬起头。
顾渊五感敏锐尤在她之上,先她一步朝溶洞的东面看去。
东侧,几颗夜明珠在嵌在石壁上,宁和撒下一片幽幽柔光,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下一刻,她耳中隐约的嗡鸣声猝然放大,轰一声如雷霆炸响!
东面那块石壁,竟被巨力由外破开!刹那间地动山摇,洞顶的石幔连摇晃都来不及,成片砸落在地,震得土石轰然四溅。
顾渊几人所在的方位是溶洞正中,她又得保持无度的人设,因而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白蛇虽受了伤,但到底是有些年岁的妖,此地又是她的主场,于是也并未移动,只冷眼向尘土激扬的坍塌处看去,像是要看看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来闯此地。
漫天灰屑中,隐约现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来。
“周秀春?”白蛇看清来人,失声道:“蟹三已经,送你回去,你怎么还是——”
方三娘却根本没听她说话。
她急切扫视四周,目光很快锁定了戏台上浑身是血、已然快断气的男人。当下再也看不见别的,目眦欲裂指向白蛇,冲身边人撕心裂肺悲号道:
“仙君!就是这蛇妖为非作歹,夺我夫君、害我全家性命!”
“仙君!仙君!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12. 第 12 章
仙君?是谢仙师?
此刻可能出现在此地的,想来也只会有和何月一道过来的谢仙师。
尘埃散去,被遮挡的高些那道人影终于清晰起来,修长挺拔,气质却并非寻常仙门子弟的飘然出尘。纵使未见他全貌,那颀长的身影只身立在昏暗溶洞中,即凌厉如长剑出鞘、宝刀溅血,裹挟着与严冬锈雪同样锋锐的杀意扑面而来。
顾渊看清那人面容,瞳孔骤然紧缩——
怎会是他!
电光火石间,秦屹川哪知顾渊已转过上千念头。
他匆忙赶来,刚入石窟就遇得一地缺了生魂、肢体不全的伤者,更有方三娘凄凄哀诉自己丈夫被蛇妖掠来此处不知生死。眼下一进溶洞,见白发蛇妖手中拘着何周二人挣扎的生魂,像是正准备动手,杀人不眨眼的无度在一边虎视眈眈,更别提一旁的石台上,血泊中还倒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人。
他当即单手一翻,顾渊几乎没看清他动作,便见寒光一闪,咻咻破空声爆裂而来。
先前白蛇射出的飞刃,无度四两拔千斤、风轻云淡就挡开了。而秦屹川这一下,连用着无度身体的顾渊目光都难以跟上,更别提修为远不如她的白蛇了。
顾渊眼睛都没跟上,脑子自然更反应不过来。而这攻击目标居然并非她,是以也并未像先前白蛇偷袭那样,触发无度的自我防护。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
她就这么木愣愣站在原地,呆睁着双眼看着白蛇与她手中摊开的话本一道,刹那间被那凛冽银光捅了个对穿。
刹那间,书页横飞,鲜血四溅。
慢了半拍,白蛇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缓缓低下头,摁住受伤腹部的手掌发颤着虚抬至半空,像是难以相信她的身体会这么轻易就被捅穿,还想要去摸一摸伤口。
白蛇的手没能再抬起。
下一秒,她的四肢像煮过头的面条一样,迅速软化扭曲、直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空气中。原本除了长着蛇鳞外与人类无二的躯体,也像被抽去了骨头,眨眼间就缩水成地上一条细小的幼蛇。
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蛇通体玉白,唯有七寸与蛇腹处血流如注,将素瓷般无瑕的躯体染出两洞嫣红。它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扭动,好像一条想钻回熟悉土壤中的蚯蚓,找到唯一令它安心的味道后,拖着染血的身体歪斜朝方三娘爬去。
“周秀春……走……”小白蛇虚弱吐着蛇信,口吐人言。
方三娘曾说过,她的先祖于梦中见一白蛇显灵,口吐人言。也正因此,她祖辈信了曾祖的话,为其塑神像、贡香果,子子孙孙得好处无数。
而今,周家只余她一人,本已隐世的蛇便为她一人之愿插手人间搅弄黑白,哪怕无瓜果香灰、亦无信徒供奉。
而这唯一一位向柳仙像许下愿的周家后人,亲眼见到当年先祖梦中的蛇神靠近她、唤她名姓,却哭喊着、尖叫着、像天崩地裂般怒号着:
“谁是周秀春?!你这害人的恶鬼!!!”
“夫君,夫君!”她连滚带爬数十步,扑跪在地抓上男人青白的手,横眉怒相瞬间又转为一派情真意切的凄楚绝望:
“夫君,夫君——没你我可怎么活啊!”
白蛇法力流失现了幼型,似是脑子也不太灵光起来,吃力昂起不足女人鞋面高的圆润蛇头,痴愣道:
“周秀春,是你说,要……”
“枉我祖辈受你百年蒙骗,竟世代信你敬你,给你竖碑立像、贡香火瓜果!”方三娘见怀中的男人几无气息,又看到自己鞋边的瘦小白蛇呆呆昂首,无处可诉的怒火与惶恐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偏那原本庞大可怖的蛇妖此刻又如此纤小,小得像田间新抽的秧苗,只要轻轻一掐,头颅就能连着脖子一齐滚落。
她于自诩的极端愤怒中抬起脚,自认此时面前即便是天上神仙也敢踩上一脚。
可神鬼众仙当然不会为她显灵。她比谁都要清楚,此时此地,她面前有的,仅仅只是一条失去法力的,一脚能踩扁身体的,能替她去赎罪、去忏悔、去死的……蛇妖。
白蛇木在原地,它仰头看着泥泞肮脏的鞋底朝它头顶踏来,像看着一场足以埋葬它的山崩。
可它没躲闪。
它琥珀般金灿的眼仁迷茫而固执地望着方三娘,似不解,亦似不信。
几乎在看到那双蛇瞳的同时,顾渊就确信了——
它不会躲的。
某种无缘由的怒火陡然在顾渊胸中炸开,一息便化作燎原杀意。她尚未反应,素手已于空中一翻,拧住长鞭暴戾朝方三娘挥去。
不好!顾渊咬牙试图控制力道,她感受过无度先前放水的力度,知道这一鞭下去——无度是真要杀了方三娘!
不知方三娘此举哪里触犯了无度这个人物的核心,此刻顾渊居然一点都操控不了身体,眼看就要一鞭将方三娘生生抽成两截
——
一星寒芒横空而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长鞭势头打偏了一丁。
方三娘好险只被鞭尾扫到,饶是如此,仍被凌厉鞭风裹着横摔出去,直撞在拔地而起的石笋上不省人事。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性命无忧,顾渊提到喉咙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她往旁侧一扫,果然是秦屹川出手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无声息捡了那话本,又将二老惊慌的生魂护在身后,此刻见顾渊看过来,很是警惕地将二老挡的更严实了点,又别过头与二人低语了几句,竟重新将二人收回了书中。
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怕无度对顾渊和她爹娘不利,这才不知怎么找了过来。但明明受了重伤,不知是怎么挣脱束缚的,此刻他身上那白色的袍子叫顾渊极为眼熟,还明显短了一大截……倒像是有华身上扒下来的。
不过小川果然很厉害啊……不愧是能把无度打到沉睡的人!
顾渊莫名的安心感还没持续几秒,就见脸比衣服还白的青年嘴角蓦地涌出口血来。
怎么会……
“强抗奴契的滋味如何?”她勾唇冷笑,眼中森冷至极:“这样也能跑,倒是本座低估你了。”
又是这该死的奴契!这东西到底是凭什么定下的!
顾渊怒意高涨,一半是她自己对这限制诸多的奴契的,另一半却不知从何而起,像是这具身体本能产生的,暴戾远胜对方三娘。
倒不如说,秦屹川才是这股无名怒火的源头,而对方三娘那杀气腾腾一鞭,不过是盛怒拔刀时,居然还有不知死活的虫子敢伸长脖子,于是顺手便宰了。
秦屹川没应声,他也不腾开手擦去唇角的血渍,只不动声色将那卷话本握得更紧了些。
“跑啊。继续跑。怎么不跑了?”
她踏出云履步步逼近,就像在戏弄笼中猛兽的猎人一般,忽而阴恻恻一笑:
“好啊,正好你岳公岳母都在此处呢,也不必再费工夫去抓了……这还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吧?那你可是要失礼了。”
话音未落,她手指已似闪电伸出。黑色雾气自青年颈间凝成一线系于她指尖,被紧攥着狠狠朝前一拽——
“这么上赶着找//操……那就满足你。”
明明情况极端危急,但虎狼之词居然就又这么猝不及防从嘴里蹦出来了!
顾渊一时又羞又怒,心里把无度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完全忘了这个想法最初正是她本人为搪塞系统而提出的。
秦屹川一天之内连抗了两次奴契,其中一次甚至直接是想对主人下死手,后果当然极其严重。他此刻神魂岌岌可危,不可能再违抗奴契,于是被顾渊扯着颈环一拉,竟是引颈待戮的家畜似的,被拖在地上一路拽了过来。
无度视人命如草芥,顾渊行为动作皆被束缚在名为无度的壳子里,自然不会温和,这一路拽人好似拖死物一般,直在地上拖出条皮肉磨破后由浅到深的血迹来。
衣物被磨损,双膝更是因拖拽的摩擦而惨不忍睹。顾渊看得心惊肉跳,羞怒中的羞也忘了,只恨死这令她身不由己的破系统和无度的恶劣脾性。
旧伤还没好,现在又吐血又伤了腿,之后要多久才能养好……
“你的灵台穴,不是已经毁了?”她突然开口,“为何还能动用灵力?”
糟了!顾渊睁大眼,她没想到系统居然连她这种犄角旮旯的念头都要捕捉!
这如果被那该死的“举一反三”发散起来,可就真要命了!
人已被拽至面前,如釜中鱼,俎上肉,插翅也难逃。她不急着大快朵颐,反而弯下腰去亲密地环抱住他,暧昧到像在扶住自己体弱的情人。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指点在他后心的位置,隔着层衣料略一施力——
比她指上蔻丹还要鲜艳的朱红,从撕裂处大片绽开。
“哦……居然已好得差不多了。”她于那片暖湿中抽回鲜血黏腻的玉指,就着环抱青年的姿势举到他眼前,很贴心地展示给他看:
“此处的伤,若靠自行恢复,一辈子也未必能重拾修为。即便每日服用仙家灵药,也需得一年半载。”
“从你灵台尽毁至今不过数日……到底何人,居然舍得把这种世间罕有的灵丹妙药,用在你一个注定人尽可//骑的炉鼎上?”
怎么敢的!无度你这天杀的崽种怎么敢的!
顾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指上,这具她无法控制的身体,此刻也因她过于强烈的怒意而微微颤抖。
殷红的血,正顺着女性白皙优美的手指,一滴滴淌落。
上一次是撕开,这一次直接是直接整个捅进去……就像捅进一团没有生命的面泥里那样,如果不是手指不够长,怕是直接要从胸口穿出来!
秦屹川被她拖着脖子硬拽过来没有挣扎,被她用直白露骨的难堪词汇羞辱没有反驳,就算和刚刚那样,被她直接撕开血肉在心口搅弄一番也没有叫疼告饶。
唯独在听顾渊提到此药世间罕有,竟有人舍得用在他身上时,他痛极涣散开的眼神忽得一震,琥珀色的眼睛竟重新聚起几分神采,青白十指牢牢抓住话本,像抓着某种死也不能松开的东西一样。
“不过也无大碍,再毁一次就好了。”
女人无所谓地笑笑,她好像才注意到他手里死死抓着的话本一样,这下唇角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似是迫不及待要看一出好戏开场。
“既然你自己拿来了,那就请岳公岳母的魂魄出来,一同看看他们的女婿……”她嘴角恶毒的弧度越扯越高,伸手就要去夺那拘魂的话本:
“是怎么在别的女人身下承//欢的吧。”
就在她指尖堪将要触及话本的前一刻,细碎的声响突然从书卷中传来。
初只是细微而密集的噼啪声,似土地龟裂,又似云层中无数闪电通行;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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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那声音突地放大数倍,如悬崖绝壁之下白浪汹涌,或乌云之上万钧雷霆酝酿——
轰!!!
惊雷乍响,千百道金光瞬息间从小小的话本间射出,好似那劈开天地的刺目雷光,朝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顾渊不知道这金光是什么,无度却不可能不知道。
她凤目怒睁,猛一把扯住秦屹川的额发拽起他:
“——小蛇未死,法器与主人连系未断,你不可能破除他们间的连系放出生魂!”
秦屹川被她扯着发,不得不仰起头,虚弱目光之中却无丝毫退避之意,不躲不闪迎着她的狰狞怒意。
当然,也不准备解释。
“……好啊,原来如此,本座还以为你学乖了呢……”她却明白过来,咬牙切齿,每个字都似在后槽牙上用力碾过,巴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你不是破了他们的联系,你是攒着力气直接毁了那法器,放了其中所有生魂!”
她的话语就好像剧目的解说,顾渊一下子明白过来,悲怒与心疼之余不免生出几分喜色——
小川这是……让她爹娘彻底安全了?!
喜意还未持续几秒,这身体高抬右手,玉色长鞭倏忽出现在摊开的手掌上。
下一刻,噗嗤一声闷响。
顾渊愕然看向自己的手。
坚硬的鞭柄被反握着、从正面胸口刺入了灵台。柄头从后心贯出,稠血灌入洁白柄身便于抓握的刻纹,无瑕素色中猩红蔓延,平添妖异。
似乎尤觉不解气,她抓住那鞭头,在血肉里头一拧一搅,瞬息便听到一声不吭的青年发出声压抑抽气声。
“贱货,这样过瘾了?”她狞笑:“本座倒要看看,那人还能舍得用几次神药在你这破烂身上!”
秦屹川身体已无力气,此刻全凭她扯着头发才勉强维持着跪姿。顾渊嘴唇发抖,双目血红,口中却仍是未停。
“你以为,把他们一起放走,本座就找不到那两个老东西、抓不住他们了?”
“生魂失去维系后,若□□在近处,自会回到□□中。那你可知,那许多生魂的□□,此刻正同在一处?”
她冷笑:“秦公子大方,看来本座也只得麻烦些,用你宴请他们看这出春宫戏了。”
不行,绝对不行,疯了吧!!!
顾渊双目正对着被鞭柄撕开的血肉,耳边又是无度疯癫到极致的言语。她怒睁着眼,已快过载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期盼找一完美的解决之法。
可不知为何,她视野右上角代表任务进度的黑色小条竟然一动未动。
这是代表秦屹川此刻并没有被她这一番言语刺激到,还是说……
“他们不在那。”一直不言不语的青年突然出声。
这几日见他,每一回他的声音都嘶哑更胜上次。与顾渊分别那次,低哑中还能听出原本清越冷淡的本音,到这回,已哑得只剩了气音。
好似死囚于炙热沙石上拖行过,终灰飞烟灭、徒余一道干涸血痕。
“哦?也是,你毕竟是来救他们的嘛。”她低低笑起来,手上力道却一丝未松,反而更大力扯起他额发,逼他仰高脑袋直视自己:
“本座猜,他们的肉//体已经被你转移到了岸上,对不对?”
“你身无法宝,不可能让两个废物活着上岸,又这么自信想逼本座放弃……有帮手?”
女人唇边嗜血的笑容更甚:“好啊,本座倒更想看看是哪个小可爱给了你这般胆量了,居然让你觉得本座会怕?”
秦屹川被迫高抬着下巴,下颌滴落的血落到衣襟处,与胸口蔓延开的大片浓重猩红混在一块儿。
要害处的剧痛与过度的失血让他的瞳孔又开始涣散,嘶哑气音却很是平静:
“你可认识,谢拂尘?”
“……切。”
顾渊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正是与何月一块到此处的谢仙师谢拂尘。可谢拂尘虽然降魔除妖,平日对四方镇民众多有帮助,但怎么看也不是和无度一个水平的。
果然,她哂笑道:“我还当是哪位大能,原来是只小小蝼蚁——本座还没操//你呢,你脑子就坏了?”
无度先前无论是对老胡头、方三娘抑或白蛇,虽然嘴巴恶毒些,但勉强还算能够入耳。
唯独面对秦屹川时,她像是与他有滔天血仇,最难听最刻薄的词汇一个劲往他身上用,简直不堪入耳。但凡是个知廉耻的活人被这么说,哪怕半死不活,都拼尽全身力气得跳起来,在死前朝她脸上狠狠呼两掌。
怎料顾渊视野里的进度条仍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秦屹川声音越来越低,却依然平静无波:
“那你可知,他师承何人?”
顾渊还真不知道谢仙师是谁的弟子,显然无度也不知道。她哼一声,讥讽道:“有何重要?无名之辈,自然出自无名之门。”
接着,她就看那被她生拽起额发的青年头一次笑了。
瞳孔涣散,双目无神,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而这一笑,却是她不仅作为无度,哪怕是作为顾渊也从未见过的。
谈不上仇恨、刻薄、报复,也算不上嘲讽、羞辱、耻笑。只像山巅一抷洁净新雪熔化在琥珀色的暖阳中,无色的雪水怜悯冲刷过地上不值一哂的无知污泥。
他轻声说:
“七杀剑,凌霄剑尊。”
13. 第 13 章
这个名字一从秦屹川口中念出,顾渊的身体竟然僵直了一瞬。
凶名在外的无度,此刻居然在……恐惧。
七杀剑凌霄之名,如雷贯耳,即使顾渊活于尘世,也常有耳闻。
原因无它,百年前魔域暴动,诸多修士有去无回,而她单枪匹马在魔域杀了个对穿。众仙宗人士赶到时,少年凌霄独自一人持剑立于尸山血海中,据说只问了他们一句话
——
“还要杀谁?”
如今早有传闻暗指凌霄已是天道之下第一人,她却闭门不出,除收了几个弟子外罕少入世。有说多年前那件事后她道心已碎得道无望,也有说她是已至瓶颈在冲击真仙……众说纷纭,但无论好意歹意,都认可了她的实力。
而凌霄此人,除了实力强横外,还有一个闻名于世的特点——
护短。
很不幸,无度同样有个特点。
她僵直不过瞬息,下一刻即欺身而上,扯着他发丝的手转而粗暴按在他唇角,一字一顿道:
“本座生平最恨、威、胁。”
秦屹川被她摁在唇上,本就浅淡到可怜的笑意也如融雪一般消逝了。顾渊不知道他怎么挣脱有华的看守,又怎么一路找到这里,但这几天接连不断的摧残下来,纵然他天赋卓绝,又几次在逆境中硬是以惊人的意志反抗,此刻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大概是实在没了力气,秦屹川不再开口,只是涣散的目光虚虚聚在她脸上,目光中残留一丝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怜悯,像极了挑衅。
就像在说,“那又如何?”
“好,好,好!”她连着狞笑数声,左手握紧鞭柄在支离血肉中缓慢拧转着,压在他唇角的右手却转而掐住他两腮,逼得他张开嘴。纤细玉白的两指夹住泛着水光的舌,强硬往外拽去。
秦屹川不是会示弱的性格,先前被她再怎样折磨,也只咬牙将痛声咽下,可如今被?元弄着舌、连嘴都合不上,伤口又被反复恶意拉扯,到底还是从喉间泄出点细微闷哼。
细细的、低低的,好像被抛弃、偏又知晓自己死掉了也没人在乎的流浪狗。
极奇异的,顾渊浸泡在悲愤与惊惶中的心脏忽的漏了一拍,有幼犬湿热的舌头在她的心上轻轻舔了一下,她于是竟无缘由生出种酥麻的快/感来——这倔强的天之骄子,如今居然是她的奴隶,送他上云端又或踩他入污泥,不过是她一念之间。
“这条舌头,尽说本座不爱听的话,太多余。”
她听到自己哼笑:“本座替你拔了,如何?”
不行!
顾渊一下从那种飘飘然的快意中清醒过来。
一定是无度的身体影响到了她,她方才才会有那种诡异恶劣的想法!
可无度此话却并非戏言,眼看她的手指真的作势要往外拔,顾渊疯狂动起脑。
“害怕了?骗你的。”她果真松开手,笑着拍了拍青年苍白的脸,俯身压下,暧昧地用被濡湿的手指揉弄着那两瓣毫无血色的唇:
“本座还等着你被//操的痛哭流涕,用这条舌头向本座求饶呢。”
秦屹川猜的不错,无度的确不敢对七杀剑凌霄的弟子动手,何守明与周静暂时安全。但与此相对的,无度的怒气有增无减,得不到发泄,只会更加狂暴地倾泄在他身上。
顾渊已没时间去在意自己的粗俗之语,她集中所有精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即便知道言行举止越像无度就越不容易受系统影响,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对面前为她一身伤的小川做那种事。
她心中还隐有一丝侥幸,无度偏好的那种方式……不是得要那什么吗?
出门时她两手空空,身上肯定是没带的。
一声轻佻哼笑,比起在笑秦屹川,反而更像是在嘲笑有这种侥幸想法的顾渊。
她单膝顶入青年双月退之间,左手毫不留情一把拽出鞭柄,右手则拉住他衣领一扯,破破烂烂的衣袍顿时片片撕裂。
还是那只手。
那只把玩他舌头、又撕烂他衣袍的手。
随着右手的动作,顾渊双眼难以置信地缓缓睁大。她眼看着瞳孔失焦的青年涣散目光在那一刻聚拢,于几乎叫他晕死过去的疼痛中恶心而憎恶地怒视着她。
可他动不了。
他的灵台已又一次被彻底刺穿,失血带走了他最后的力气。即便他还能动弹,脖颈上狗环一般的黑色符文也清楚证明着他奴隶的身份。
此刻他还能清醒着感受痛苦与屈辱,已是主人对他的无上恩赐。
酥麻发痒的快/感再一次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升起,毛茸茸幼犬钻入她的胸肋,短而圆的吻部细细蹭着她心尖。
小川的睫毛,绒羽一样,颤得好厉害。
他很疼吧?
顾渊。
你为什么在笑呢?
“太多了,吃不下?”
她听到自己的笑声。
终于在这个人身上找回了绝对的主导权,愉悦的,餍足的,心满意足嬉笑着说——
“本座没有做前//戏的习惯,只能你来习惯了。”
与此同时,她眉心一轻,体内的某种存在似乎寻到了入口,径直朝秦屹川识海汹涌而去!
识海是每个人最私密的地方,不同于身体部位的私密,识海作为神魂本源所在,是修士性命根本,若遭强行破坏,轻则痴傻,重则死亡。好在神识强行侵入他人识海同样极为危险,除非实力百十倍于对方,否则若是识海主人抗拒,入侵者极可能遭受神魂反噬。
而无论是采/补又或双/修,无一例外需要神识进入对方的识海。只是到了那种地步,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自愿,至少算是你情我愿。
顾渊不晓得这些。她只觉视野突地一变,竟闯入一处灰雾笼罩的世界。
举目四望,尽是灰白雾气涌动,无法视物。晦涩浓雾中时而有银紫雷电隐现,与先前从秦屹川手中轰然炸开的电光形貌相似。她向前走去,那雷光寻到目标般,劈头冲她打来,又像有某种顾忌,在触及她前不甘心地消散。
“啊……”她状若苦恼地摇摇头:“闭门不出,连全貌都不给看,是不欢迎本座呢。”
无人回应。
浓重雾气包裹着紫电环绕在她身周,此方天地,似乎只有她一人存在。
顾渊感到自己正在低下头。这是种矛盾而玄妙的感觉,在她的视野里,她明明正立在不知何处的雾气里,但她脑中又同步着另一幅画面。
空下来的另一只手粗暴揉过,激起一片细密战栗。她好像张开口,带着惩罚意味在哪里重重咬下,血色的珊瑚珠于是从被利齿撕开的雪色沙地上沁出,一颗连一颗往外冒。
……必须承认,前所未有的舒服。
精神像被取之不尽的乳与蜜滋润着,举手之间似乎连日月星辰亦可摘下;肉/体在肥沃土壤中扎下根系,肆意夺取着血肉酿成的养料。
但是不行。这不可以。这不对。
她挑起眉,若有所思看着周身的紫电,终于微笑道:“秦屹川,你不肯出来迎接本座,真要寻死?”
……不行,这是小川……不行……
顾渊挣扎着,试图从割裂的沉雾与蜜/乳中锚定自己。她清楚地知道这具身体正在对小川做什么,也清楚地明白这让她无比愉悦……
但是,不行。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阻止,而剩下的……她的直觉告诉她,既然无度一定要在这里找到小川,那就绝不能让她找到。
可她不修真,也无从知道采补的具体过程,没法生成详细的念头来歪曲自己的行为,只得勉强凭已有的信息拼凑碎片,告诉自己可以了……这样就已经采补了、得到滋润了,不需要非得将秦屹川揪出来。
“好啊,自讨苦吃的蠢货。”她一扬手,这回未有那种神魂一轻的感觉,玉白长鞭已自然在她手上凝实。
她笑:“你躲得了,你的神府可长不了腿。”
神府乃是识海中心,具现的场景通常为一个人记忆中最眷恋深刻的地方,神魂也通常在此栖息。而若是到了洞虚境,彻底与神魂绑定的本命法器同样可纳入神府,又因其与神魂已密不可分,其状态同样会反过来影响神魂,因此也被称为“神武”。
这具身体果然不再执着于揪出他神魂,转而在地上一踏,借势如疾风一般朝前掠去,长鞭自手中窜出,骤然暴涨数十丈,如银蛇横贯天际,竟生生在浓雾中撕出道缝隙!
除非一方百倍强于另一方,断不该有如轻松的入侵。
可无度与秦屹川的差距当然没有这么大。
只是他先前两次违了契,尚未痊愈的灵台被二次摧毁,又因这契约就算在识海中也无法伤害无度,这才被轻易破开防护。
踏过散乱的雾气,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庙正在她面前。
说只是四面漏风,其实还要更破烂一些。神府作为神魂栖处,说是识海最精细的地方也毫不为过,可这识海主人竟虚弱至此,连这核心之地,都有一半多笼在厚重的雾气里凝不成型。
“哦?断成这样了。”她几步上前,饶有兴致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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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踢了踢地上断剑。
顾渊心猛地一沉。
无度的长鞭每次都是凭空出现在手里,秦屹川用来打断无度鞭势的银光同样没入手心后就消失不见。若她没看错,地上半柄断剑旁碎裂的几块残片,就是秦屹川先前打出的那道银光。
她尚不知晓神武与其主人息息相关,已觉出不妙——无度来寻神府,那神府必定重要非凡,而秦屹川的剑出现在他神府中,剑身断裂,还立刻引起了她注意……
系统允许她放弃寻找秦屹川本人,不会就是要用这剑代替吧?
接下来的动作,让她不妙的预感更甚——
无度居然屈尊纡贵弯下腰,用她高贵的手指捡起了这遍地尘土中一片色泽黯淡的卷刃残剑。
指尖夹着残片,她轻笑:“你刚刚用的,就是这块?”
“可惜,看起来已经没法更碎了。”她笑着,又用脚尖挑起那半柄残剑,稍一抬腿,飞起的断剑即被她轻松握住。
“还是这个更完整些。”
这剑只剩半柄,却无半点钝意。刃口透着刺骨寒意,她指尖刚有触及,就觉凌厉杀气顺着骨头往上攀,好似在逼她松开。
顾渊手指反将剑柄握得更紧,空出二指夹住吹毛断发的剑刃暧昧摩挲,指腹贴着冰冷的剑身慢慢磨蹭,一路从锋利刃口滑到厚重剑脊,等触至不平整的粗糙断口,指尖竟还怜惜似的揉了揉。
断剑嗡鸣,警惕地在她掌中颤动,像是想要挣脱开来。
“真好啊。”她感慨道:“和你主人一样,敬酒不吃吃罚酒。”
语毕,她就着握住剑柄的姿势,将那残缺断口直直往地上撞去!
本还算缓慢流向这片识海的灵力,终于寻到一处足以承载的连通处,肆无忌惮奔涌而来,好似挣脱囚笼的巨兽,携山崩之势朝珍馐冲来。
一瞬间,此方天地剧烈震动!
秦屹川瘫软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他嘴角又涌出血来,新血淌过好不容易凝起的血渍,新红叠着褐红,新伤盖着旧伤。那双在顾渊看来蜜糖似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已然完全涣散,毫无焦点虚虚望着洞顶。
……舒服,太舒服了。
飘飘然若云端,施施然如登仙。
采补之道,原是如此。她的灵力本只在体内循环,现在却到了这具与她极为契合的身体中。水乳交融,神识亦相通,杂质被摒弃在这广袤无垠的弃灰场里,只有愈发精纯的灵力,携裹着本该属于秦屹川的部分回到她体内壮大。
愈来愈磅礴汹涌的灵力冲击着断剑,它与它的主人脾性相同,作用也相同,不过是个承载转换的消耗品。剑刃断口被巨力压于地面,抗拒挣扎的嗡鸣愈发尖锐,几近刺耳。
似至尽兴处,现实中,她一掌高高扬起,抽在青年起伏微弱的胸口。这一下竟是用上了灵力,五指似烧红的热炭烙进血迹纵深的苍白皮/肉,本就不剩几块好肉的皮肤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淤红的指印。
而他已经不再睁着眼了。
蜜似浅淡的眼睛,被细密的睫绒掩上,嘴角蜿蜒而下两道血痕,在纸样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若不是时不时还会因过度疼痛而颤一下的眼睫,说是具尸体,也大有人信。
……够了。
残剑杵在地上的断裂处,不知何时又迸出几个崩口。
过载的灵力冲刷过它已不完整的剑身,某一时刻,清脆一声咔响,蛛网似的裂纹由其中一个崩口蔓延至全剑身。
……我说,够、了!!!
她紧握剑柄的双手毫无预兆地松开,震颤断剑摔落在地。
嗡鸣止息。
方才还剩一尺七的残剑,现今已只碎得只剩了三四裂片、和长不过一个手掌的剑身。
“哈,先放过你罢……还得留着下次用呢。”
女人的呼吸声仍旧平稳,甚至因灵力充沛而显轻快。
但如果秦屹川此时仍旧存有意识,他就会发现无度的面容堪称扭曲。
这张美艳到可憎的面皮,活像被两股力道反拧的绸布,一半绷得发紧,一半却得意洋洋地高高翘起。柳叶眉愉悦地弯着,明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睛却充血,红到吓人的巩膜上盈一层水膜,眨一眨眼便要滚落。
侵略此方的灵力尽数汇入体内的同时,顾渊视野中始终存在的黑色进度条终于缓缓往上跳了一跳。
金光闪闪的字幕跳出,喜气洋洋映在她面前。
【恭喜宿主完成剧情节点[恶无度强采俏郎君,美秦郎受激欲自绝]】
【完成度:10%】
14. 第 14 章
……10%?
明明进度条已经满了,为什么是百分之十?
【100积分已计入您的账户。目前剩余积分:3600】
顾渊挑起的唇细细发着抖,眼中氤氲的水雾却仿佛受无形力量的控制,怎也落不下。
什么意思?她在脑中歇斯底里质问。
哪怕最初穿越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变成了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孩,她依然能镇定应对。可面对眼前这具备受折磨的身体,她罕见地失控——
难道还要再这样来九次吗!!!
系统对她的愤怒视若无睹,金字喷着礼花浮现在她泛红的眼前,喜庆到诡异:
【检测到一阶段剧情节点已完成,系统将自动为反派身体开启节能修复模式】
【为确保宿主与反派的安全,即将遣返宿主。请于一小时内回到反派居所,并将反派身体安置于苏魂髓上进行修复,否则系统将进行强制剥离,可能对灵魂造成损伤】
【注意:倒计时将在五秒后开启】
打都打不着,混账东西!顾渊心里狠狠爆了句粗口,视野刚刚安静片刻,还未散尽的金色光点忽的聚到一块,齐刷刷变成来时一样的猩红数字:
【3600】
【3599】
【3598】
她也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脑袋里活像烧开了浆糊,又疼又烫还急,一时间什么都想不清,只剩了那要命的倒计时得意洋洋占据她的全部视线。
不知何时,余光瞥到一角鲜红,在明晃赤/裸的惨淡雪色上更显刺目。
同样都是红,顾渊和高压锅沸腾一样的脑袋呲呲往外扑着热气,明明压力到了爆炸的极限,却突兀在望见那抹血色时强行冷静了下来。
小川伤势太重,她绝对不能在这时失控。
一个小时的时限,明显是精心计算好的。来时她大概估算过时间,在高溪村与无度住处间全速行进,恰好需要一小时。
也就是说,别想趁在无度身体内的这一段时间做什么多余的事,譬如去找与谢拂尘一道来的何月,又或者给秦屹川治伤,想都不要想。
如果宁可拼着灵魂受损也要做点什么,那情况反而会更为复杂。
第一种可能,她被强行召回后,无度的躯体被遗弃在外界受到损毁。那如果下个剧情节点,系统仍然强制转移她到无度体内,顾渊同样会遭受意想不到的危险。
第二种可能,系统在剥离顾渊后,依然通过某种手段送回无度的躯体,由于她“不够服从”抛弃她,抓取其它灵魂或者强行唤醒无度来完成后续剧情。
这种情况更加糟糕。顾渊竭力扭曲人设行为,秦屹川依旧伤重至此,那如果换个无所谓他死活的人来……
几秒之间,顾渊已然做出决断。
她伸手就想抱起那具遍体鳞伤的赤.裸躯体,该死的人设却在这时候依然作祟。她小心搂向他脖颈的手,在伸出时突兀改为粗暴揪起他发丝,眼看又要拽狗一般将他拽起——
她的手毫无预兆放下了。
“那两个老家伙的身体,同谢拂尘在一块儿。如今生魂归体,想来不用太久便会苏醒。”
女人蔻丹红艳的手指缓缓擦过青年脸颊,似是爱怜,却在触到他颊侧肿起破皮的指印时,恶劣重重一按。
她兴致盎然道:“你猜谢拂尘久久不见你归岸,可会来寻你?”
秦屹川早已晕死过去,自然无法回答。
她却是眉眼都弯起来,欢天喜地道:“你再猜,你的老丈人同他在一块儿,会不会瞧见你这般下贱模样?”
语毕,顾渊不再逗留,当即从发间抽出支点翠簪来,利落往空中一甩,几步踏上发簪所化的小舟。
催动法器前,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弯腰捞起地上只剩一指粗细的娇小白蛇,竟很是耐心地以指腹揉了揉幼蛇圆润的脑袋:
“笨蛇,都伤成这样了,跟本座回去好好修养一阵吧?乖。”
朗朗白日下,一道游龙似的黑影从云间疾掠而过,竟在空中拖出一道墨色残影,将整片天空生生一分为二。
河岸边,一女子紧守着一对昏睡的中年夫妇,时不时就要俯身去探二人鼻息,神色间满是焦急。离她几步的地方,一背着箬笠的年轻男子斜靠在倾倒的柳树上,黑影掠过时,他似心有所感倏然仰头,旋即面色一肃,一改先前散漫,拂衣跪下。
“弟子谢拂尘,恭迎师尊。”
疾速行进的黑龙骤然落地,原是一柄漆黑长剑。蔽日云层偶有散开,星点日光落在墨色剑身上,竟如被吞入深渊中,连半点光影都没留下。
一道淡淡女声从剑上传来,声调淡漠,音色却有几分孩童尚未褪去的稚嫩:
“无需多礼。”
剑身化作流光隐入眉心不见,谢拂尘恭敬抬头,逆着日光,一女子正立于他身前。
就外貌来看,或许称呼为女孩更加合适。眼前这女孩瞧着不过十五六年纪,身量尚未抽条完毕,若是谢拂尘站直身子,女孩高度不过到他胸口,青涩未褪的一张脸更是仍存几分娃娃气。
可她眉眼却蒙了层霜似的,淡的出奇。好似见惯人间冷暖、世上百态,任千斤巨石砸进去也激不起半分波澜。
……就像身体生长到这个阶段,突然被按下了暂停,于是光阴尽被封存于少女不再长大的躯壳中,唯独灵魂却依然遍历百年风霜。
她扫了眼灾后浑浊汹涌的河水,表情并无变化:“此处?”
“是。”谢拂尘起身,以旁人难以听清的声音同她低语几句,又恢复正常音量道:
“幸得秦兄相助,我已经以寻踪索将其中二人牵回岸上,他将河底情况刻于石片一并系于绳上,还有数十人被那妖孽困于河底,我已知会此地仙门,他们少时便会遣人赶来。只是秦兄先前独身入水,至今未回,弟子心下难安,恳请下水先去寻他,还望师尊稍候片刻。”
凌霄颔首,干脆道:“去。”
谢拂尘得了她首肯,不假思索步入污浊激流中,瞬息便没了踪影。反而是一直守在父母身边的何月,听了他俩对话,有些不安地抬头看向翻涌的河水。
她将突然晕过去的顾渊托给邻里照顾,按顾渊所说请了谢仙师就匆匆赶来了高溪村。可惜方家早已无人,只剩一问不出东西的痴癫女子,何月离开方家后又与谢拂尘寻找良久,这才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妖物可能的老巢。
此地妖物作祟,何月心急如焚顾不得那么多,谢拂尘却担心她一人留在河岸上会遭遇危险。二人逗留之际,秦屹川却突然出现,还穿着短了一截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他与谢拂尘简单交流几句,了解情况后就毫不迟疑跃入了湍急的河水。
他遭魔女强夺,各种难听的传闻甚嚣尘上,阿渊前几天刚解了与他的婚约,何月当然庆幸。可这人为她与阿渊的父母,二话不说入了水,眼下听谢拂尘的意思,他似乎还遭遇了危险……
人心毕竟肉长,何月心下五味杂陈。她咬了咬唇,刚忍不住想问身边这白衣女孩,就见女孩行至她面前,一张青涩未褪的面孔毫无表情打量着她。
她居高临下盯了何月几秒,突然道:“得罪。”
何月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女孩二指并拢在一块儿,虚虚点在她眉心。一时间,似有无形尖刃刺入眉心,何月险些发出痛叫,忽又觉额上一轻,那种刺痛转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安抚般轻抚过她的柔意。
不知为何,何月看着女孩表情未变的冷淡面孔,恍惚觉得她似乎有些失望。
凌霄不再看她,转而扫了两眼依然未醒的何守明与周静:“此二人生魂已归,不多时便会醒来。无需忧心。”
何月同样听过七杀剑凌霄的名号,原以为是不问世事的冷情冷性之人,哪知她竟会宽慰自己。愣了片刻,何月发自内心朝她一拜:
“多谢二位仙师……小女父母出事得突然,妹妹又不知为何昏迷不醒,多亏了二位仙师相助,小女父母才得以平安。此番恩情,小女当永世铭记!只是人微力薄,纵是拼尽所有,也不知该如何偿还。”
凌霄本已转回头去,闻言忽又抬眼朝她看来:
“你家中还有姊妹?”
何月对救命恩人自不敢隐瞒,当下恭敬应道:“家中有一妹妹,名唤顾渊。”
怎知她这话一出口,凌霄却不再应声了。冰雕霜琢的少女出神望向河面,片刻后道:
“吾要见她。”
何月不明所以,顾渊自从被她家收养,这些年来一直乐呵呵在药铺帮工,想来也不可能认识凌霄这般厉害的人物。但恩人开口,又不可能是要害顾渊,她当然一口答应下来,邀请凌霄等谢拂尘回来后,一道来她家做客。
谈话间,周静一直毫无动静的手指小幅度动了动,似乎即将苏醒。
何月大喜过望,全部心神一下子扑回父母身上,小心翼翼握住母亲冰冷的手。
她一门心思守着父母,自然也没发现在流水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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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刻变得喧嚣。
等何月听到动静转头,就见一身背箬笠的身影已重新立于岸上,却不再穿着来时那件粗布道袍了。
此刻的谢拂尘仅着内里一件素色中衣,侧身向着她,怀中似乎抱着个仅裹着道袍的人形物件。见何月看过来,他面露不忍,竟是完全转过身去,宁可用身体将怀中那物挡了个严实。
“师尊,我已探明,被困那数十人生魂已归,性命无忧。作恶的妖物不知是伏诛还是逃了,不见踪影。”他顿了顿,低声说:“只是秦兄伤势过重,我虽已给他喂下聚气丹,却仍需尽快医治。”
“可。”凌霄简短道:“吾需去一趟四方镇,你可先行带他回宗门医治。”
“回程路远,秦兄的伤势……只怕撑不到。”
凌霄终于扫去一眼,谁知她这乖徒儿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下意识一挡,竟是连她的视线都想挡掉。
她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就将他送去此地仙门。”
谢拂尘在四方镇待了好一阵时日,自然也听过近日关于秦屹川的难堪传闻。
更别提刚才找到秦屹川时,他衣衫尽碎昏迷在地,赤.裸的身上伤痕交错,有很大一部分简直令人羞于启齿,分明是……
高溪村与四方镇一带,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仙门即是秦家。谢拂尘作为修仙之人,对这类消息自是比凡俗之人灵通,也知晓些内幕。要他将被秦家拱手卖了的秦屹川以这幅模样送回去求治,再让秦家人当面耻笑羞辱,他实在是……
做不到。
谢拂尘咬牙,低声坚持道:“恐怕不妥。”
凌霄眉头微蹙,刚要问他究竟要如何,却听身后的何月大喊:
“送我那去吧,很近,不耽误时间!仙师,您知道我家就是开药铺的,什么药都有!”
何月听得谢拂尘几次说秦屹川伤势过重,虽被挡着看不到具体如何,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做不了假。
更何况,她勉强能瞥见垂落的一只青白手臂,死气沉沉毫无生气。都过去了这么久,居然仍有鲜血顺着那指尖一滴滴往下滴,可想而知到底是伤重到了什么地步!
谢拂尘知晓顾渊与秦屹川的婚约之事,也清楚这些天的风言风语。可何月见了秦屹川仍在滴血的手,心中已是大骇,又想到秦屹川分明是为救她父母才险些送命,眼见谢拂尘还要犹豫,当下失声道:
“仙师莫要担心闲人多嘴!秦公子是为救小妹父母受的伤,即便小妹在这,也只会感激秦公子,绝不会有半句闲话!”
“既然伤重,就莫要再耽搁。优柔寡断,最是忌讳。”凌霄淡淡道:“拂尘,你即刻带他启程,为师于此稍候交接之人,随后就到。”
*
顾渊极速奔回无度住处,将身体往垫着好大一块灵石、一看就是所谓“苏魂髓”的床上一摔,压根来不及多看几眼被扒光了衣服倒在地上的有华,系统的灵魂转移就开始了。
再睁眼时,眼前已然变了光景。
灰墙矮柜,粗布被面。虽不是无度的寝处,也绝非她的卧房。
她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掀开被子就要往高溪村跑——
那时冒险做出决定,赌谢拂尘会来救小川,赌小川被谢拂尘救走好过被无度带走。可现在回来了,却不知他是否得救,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上一眼,确保他无事才好!
昏睡太久的身体发软无力,她刚一跳下床,便膝弯一软跪倒在地。
丢下小川时绞心的疼痛仍旧叮得她双眼泛红,朦胧几乎不能视物。顾渊额头磕在床沿,撞得眼冒金星,她毫无形象地用袖口抹了把酸涩发痛的眼,撑着地面咬牙爬起,居然一瘸一拐还是要往外跑。
“俺的亲娘哟!顾丫头你这是做啥!”
许是听到动静,门扉被推开,风风火火冲进来一妇人。见顾渊按着膝盖一腿长一腿短地走路,脑袋上还磕出道红印子来,她吓得急忙上前扶住她:
“醒了好,醒了好,丫头你好好歇着,有事儿叫我就好,自个爬起来做甚!”
顾渊勉强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谢谢王婶,我没事,正要去高溪村找我姐……”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眼睛不受控制眨巴几下,蓦地滚出几颗硕大泪珠。
“没事了,都没事了。”王婶见这她打小瞧着长大的乖丫头掉眼泪,一时心疼坏了,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摸着她头发:
“何丫头和你爹娘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位仙人哩……”
15. 第 15 章
听得家人和小川都无碍,还跟着谢拂尘一块儿回来了,顾渊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总算稍放下一点。
只是她心里免不了有些疑惑——
王婶是认识秦屹川的,她为什么会突然称呼他为“仙人”?她以前不都直接叫他秦公子的吗?
四方镇许多乡亲都见过秦屹川,甚至是被他搭救过。也正因如此,秦家那消息传出后,四方镇才有相当一部分人像吴叔和王婶那样愤愤不平,直骂秦家孬种。
那丁点儿疑惑很快被大家都平安无事的喜悦冲到了九霄云外。王桂萍搀着顾渊走了几步,她找回双腿的知觉后再三向王婶道了谢,随即撒开腿拼命往家跑去。
“月儿!月儿!开开门!”顾渊猛刹在小院门口,扶着院门朝里叫喊。
绣娘纺线似柔软的雨丝在一路奔跑中落于满头乌发,明是水珠,却烟雨轻盈得像新娘细腻的头纱。顾渊顶着满头晶莹鲛珠,使劲扒着门缝单只眼使劲往里瞅,就听青石板上传来急促脚步声,来人似乎同样惊喜急切,唰一下就拉开了门。
“阿渊!你醒了!”何月惊喜道。
她接住扒在门上、由于惯性朝她摔来的顾渊,喜得声音都带上些哽咽:
“爹娘得仙师相救,平安无事,只是身子还有些发虚。我们刚刚跟着两位仙师回来,家里太乱,想着让你在王婶家再躺会儿,收拾好再带你回来求仙师看看,你竟自个醒了!这可太好了!”
顾渊回搂住何月脖颈,整个脑袋微微发颤着,几乎完全埋进姐姐肩颈苦涩却叫人安心的药香中去。半晌,她喃喃道:
“你们都没事就好……”
何月抚落她发顶细碎鲛珠,柔声安慰道:“娘刚刚领着谢仙师去铺里拿药材了,爹受了惊还未醒来,但仙师说并无大碍,今日之内就会醒。”
说罢,又担忧道:“但阿渊你为何会突然晕倒?可要紧吗?要不等会儿还是问问仙师吧。”
顾渊知晓她自个其实是被系统强制转移了灵魂,莫说谢仙师,即是真是神仙下凡怕是也束手无策。
但何月独自一人,又是安顿好昏厥的她,又是去高溪村救父母,一路担惊受怕车劳马顿,此刻还要安慰刚醒来情绪激动的她。顾渊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让何月担心,当下含糊道:
“我当时是听得爹娘出事,一时气急攻心,气血上涌才晕了过去,现在爹娘回来了,当然就好了。”
她甚至动了动胳膊,又展示似的原地跳了几下:“月儿你别担心,你看我这能跑能跳的。”
何月还要再劝她去问问谢拂尘,顾渊却探头探脑往院里望去:
“说起来,我刚听王婶说两位仙师都在咱家,谢仙师去拿药材了,那还有一位呢,怎的没瞧见?”
顾渊离开高溪村时,在那儿的修真者除了谢拂尘,就只有秦屹川。她心里早早认定还一人是秦屹川,只是在何月他们眼里,她此刻刚刚醒来,断不该清楚来的是谁,因此才得寻个由头名正言顺去探望。
她听着何月提及“仙师”自然寻常的语气,心里隐有几分窃喜:离开溶洞时,小川已经晕死过去,身上的伤还那么重……但听月儿方才的意思,小川现在不但醒了,甚至身上的伤也不成问题!
一定是谢仙师!没想到谢仙师真的不但没有抛下小川不管,甚至还掏出了比系统兑换的还要管用的神药!
顾渊又想落泪——这回是感动的。
谢仙师——大好人啊!!!
何月牵了她的手,温和道:“还一位啊,原本就是为见你来的!”
凌霄剑尊指名道姓要见顾渊,可不正是为她这妹妹来的吗!
怎料顾渊听了这话,面颊边却蓦地飞起两片红云,眼神也开始遮掩躲闪。何月有些不解,却仍宠溺道:“仙师此刻还在客房照看,既然你无碍,我现在就去请仙师来厅堂与你一叙,毕竟客房那儿……”
毕竟客房那儿还躺着你重伤的前未婚夫。
这话何月却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并不是因为前些天妹妹退了人家的婚,就连人家的恩情都不好意思要妹妹感谢。
她隐约觉得……秦屹川的伤有些蹊跷。
秦屹川重伤,又是她父母救命恩人,她作为药铺女儿,对处理伤口远比谢拂尘熟练,于是主动提出来处理他的伤口。谢拂尘却是见了鬼一样连连拒绝,只要她送来纱布和伤药,连自己去药房拿药都宁可要他师尊守着伤者。
再结合前些日子那些满天飞的传闻,何月不知为何总觉得……还是先别让顾渊知道的好。
她还拧着眉不知如何同顾渊开口,手中却突然一空。
原是顾渊虽两颊飞霞,动作却无比诚实,急急抽出手就往客房冲去。明明是去见凌霄剑尊,何月却恍惚好像见到了夜半翻墙急不可耐要去见情郎的含春少女。
接着,她只听得客房方向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号。
顾渊颊边桃色在看到床上之人时刹那煞白,她扑在床上那白布盖面之人身上,悲恸嚎啕道
——
“小川!”
家中药纱不够,秦屹川身上伤口过多又未结痂,若是穿了衣服或盖上被褥,伤口黏连只怕会加重伤势。谢拂尘离开时又想为他留几分体面,不愿叫何月一家和凌霄见到他此刻的模样,于是干脆将原本的素色中衣也脱下盖于他身上。
他甚至还很贴心,特意将自己原本没法将人遮严实的中衣裁开,只为确保没人能看到他身上任何一处暧昧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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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顾渊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具静卧在榻上、被一块白布从头盖到脚的躯体。
白布盖面,素缎覆身……这不正是敛尸吗?
她甚至连再去思考这事合理性的力气都没了,双膝一软,被抽了魂似的跪倒在床边,一时什么也听不到,一双水雾未干的漆黑眼睛怔怔望着那覆着白布毫无气息的身体。
大悲又大喜,大喜复大悲。
如今,竟是连眼泪都落不下了。
她的决定错了,她还是害死了小川。
顾渊来到这书中世界,虽吃穿住行皆在此间,甚至有了何月这样的并无血缘关系的亲人,但说到底,她总归是要回去的。她是旁观者、局外人,于是看这世间万物演悲欢离合,无论再浓烈,也不自觉带几分高维俯视的疏离傲慢。
就如她明知晓秦屹川是这虐文的主角,也明知道退婚那日他离开后无处可去,可终归只是移开眼,同曾经一样默许着一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
于欢,她有何喜?于悲,她又有何哀?
可这一刻,一桶浑浊油墨泼上她这万般颜料都无法染色的白纸,十年来被她弃之不顾的感情,全于顷刻间爆发。
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小孩,冬日踮着脚费劲劈好的柴火;身量逐渐抽高的少年,春天里小心翼翼捧来的花环;遍体鳞伤湿漉漉的青年,潮湿梅雨中沉默递向她的平安锁。
最后,只余下无尽悔恨——
顾渊。
如果,你没有到无度身体里。
如果,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你原本,当真是要眼睁睁看着,连如今这一点可怜的波澜都不会有吗?
她甚至想,系统之所以会选她暂替无度,是否正因为知道——
她其实是下得去手的。
只是当初运气好,她绑定的恰好是白月光人设。但若是当时绑定了反派,为了回现世——她难道就不会去做了吗?
两耳只剩嗡嗡幻鸣,她双手紧紧攥着床褥,额头无力地抵在床沿,尽管知晓悲剧已经酿成、早已无力回天,却仍不愿面对现实。
“他没死。”
……看,连她的幻听都还在自欺欺人。
“他、没、死。”
一道冷淡脆生的声音再次贯穿她麻木的大脑,明明是凭空幻想出来的,居然有几分真实。顾渊木木抬起头,就见得那被白布盖着的人形好像小幅度动弹了一下。
她上下眼皮见鬼似的缓缓合上,下一刻难以置信地用力睁大,旋即猛扑上去,一把掀了那罩头的白布。
蜜似浅淡的眼睛茫然看着她,好像在做一场美好到不敢相信的梦,两瓣干裂的薄唇费力张了张,吐出道微不可查的气声:
“姐姐……”
16. 第 16 章
秦屹川的确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连做梦都太保守了,他应该是已经死了,才会一睁眼就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在他面前,曜石似漆黑的眼睛专注看着自己。
只是那双总望不见底的眼睛……微微发红着,笼一层瞧不清的雾气。
他下意识想抬手拂去那人眼中水雾,谁知只是手指微微动了动,浑身上下便抽筋拨骨般阵阵剧痛,难以启齿处更是如同被撕裂一般生疼。
……他居然还活着。
秦屹川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唰的惨白,一下子像没有痛觉似的,整个身体不管不顾往白布下缩——
要他这么见顾渊,还不如真死了痛快!
他自不可能想到,他的心上人已连他更难堪的样子都见过,甚至连那些摧残都是她一手为之。
此刻顾渊作为他身上一切伤口的罪魁祸首,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往遮羞布下躲,哪会生出什么震惊嫌恶的心思,当下想也不想就从系统那换出瓶万能伤药来,心疼道:
“别乱动,我这就给你上药。”
还记得掩饰一下,装作药是从衣服里掏出来的,已是她最后的克制。
顾渊千辛万苦攒下来的任务点数,换来的伤药自是不一般。
秦屹川之前就知道这药宝贵,但没想到居然连灵台的伤都能那么快愈合,显然比他以为的还要珍贵。
又想到无度那番话,任是再恶毒难听,却也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先前还能因为顾渊舍得将这罕见灵药用在他身上沾沾自喜,现今这具残破肮脏的身体,只怕她瞧上一眼都要恶心……更别提将这药用在他身上了。
往后她想起,也只会觉得浪费后悔。
“不用……”他又往遮布下缩了缩,确保脖子上狗环似的奴契也被完全遮住,只露出一张苍白到吓人的脸。
可用什么借口搪塞,一时半会却怎也想不到了。
他沉默片刻,生硬冷淡道:“小伤无碍,顾姑娘不必劳……”
还是陌生人一般的冷漠,只是嗓子嘶哑,几乎念不出完整字句,气声嘶嘶像条漏气的蛇,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
顾渊没笑。
顾渊一言不发盯着他。
她眼黑多过眼白,眼珠又较常人更漆黑,好在平时温和又爱笑,于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有这样一双眼睛。
此刻沉默不语,又直勾勾盯着人瞧,才显出原本的森森恐怖来。
秦屹川没出口的半个字生生卡死在喉咙里,他意识到——顾渊生气了。
没被秦家带回去前,他和顾渊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开始,他断了腿、又在严冬里无处可去,不想被丢掉,于是拼命想证明自己有用。腿刚好了一点,就去劈过冬的柴,结果扭伤了腿,害得顾渊反过来还得照顾他这残废……
连那时,她都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说:
“小川,不要怕。我不会不要你的。”
只有唯一一次。
他不肯去秦家,从秦家带回他的马车上跳下,疯了似地往回跑。因为怕被抓回去,他专从罕有人迹的野山往家跑,割破了腿,划破了手,跑了整整一天才见到顾渊。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上来了,长得也快,雨后冒头的春笋似的,活像要把前些年欠下的个子一并长了。那时顾渊已经比他矮上小半个头,她仰起脸,也是这样用这样的冰冷眼神,看着狼狈回到家的他。
然后,她问他——
“你为什么要回来?”
再见到这透着凉意的眼神,秦屹川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他说不出话,只得目光飘忽移开眼。
他能怎么样道歉呢?他有些麻木地想。
如果顾渊要骂他不知好歹,或者是扯着他头发扇他几个巴掌、甚至是杀了他——都行。
可这些恶心的痕迹……他……他真的不想脏了她的眼——
秦屹川缓缓眨了下眼。
他感觉自己脸上有点湿。
好奇怪。
就像有朵小小乌云飘进来、飘到他头顶上,不偏不倚,啪嗒掉下一滴眼泪大小的雨。
啪嗒,啪嗒。
水雾聚拢一处,那雨便落得更勤快。他淋过更大的雨,如今却在这头一回见到的小小雨云下慌了阵脚。既想叫她别哭,又想骂自己让她难过、真是该死!嘴唇颤抖着,到头来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屹川,你真该死,你怎么敢让她伤心的!
恶心就恶心罢,总也好过害她伤心。以后她再想起今日,大不了讥笑几句你这被剥了人皮还想留个体面的畜生,你怎么如此自私——只为了你自己无足轻重的脸面,就敢叫她伤心的?
顾渊其实并没有生气。
只是积攒了太久的情绪,在确认他真正鲜活时后知后觉盈涌而上。大喜大悲时落不下的眼泪,如今悲喜交加,却是不自觉落下了。
即便真有愤怒,也绝不是对秦屹川的,至多是对她自己。
她到底是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印象,连他伤重至此,见到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躲闪回避。
被捡回来的流浪狗,主人用心养了好久,好不容易把它养得皮毛丰盈、漂漂亮亮,走失多年后回来,骨瘦如柴、一身血污。见到主人第一反应,却不是扑上去哼哼唧唧哭诉讨怜,而是小心翼翼蜷在墙后,只露出勉强还能看的一张脸——
你看。
我没有很脏,也没有很难看。
……可以别丢掉我吗?
她正自责着,就见青年艰难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移开眼神,自暴自弃道:
“好。”
他说完这句,沉默几秒,终于还是小声挣扎道:
“我自己来,可以吗?”
换个不明情况的人来,只怕真要觉得他麻烦多事、不知好歹。
但顾渊本就心中有愧,听他这么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当下更是愧疚,一口就要应下——
“你俩都没长手的话,吾可以帮忙。”
冷淡清脆的女声真切在她身后响起,竟与幻听时那声音别无二致。
二人均是一惊。
秦屹川好不容说服自己,一想到居然有人看着顾渊和自己共处一室,还拉扯半天不清不楚,说出去怕是要坏了顾渊名声。当下又羞又愧,往布料下又缩了缩,明明重伤虚弱又无灵力,投过去的眼神居然冷冰冰不自觉带上几分杀气。
顾渊大方得多,她不慌不忙转过身,还记得不着痕迹挪了下步子,将秦屹川挡在身后,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心虚尴尬。
转过身才发现,那居然是个看着还未成年的女孩儿。
个子不高,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顾渊急切冲到床边,便将她身形遮了个严实,这才无一人发现这房中居然还有第三人。
女孩看着不过十五六,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仍存几分稚气的眉眼却淡漠到有些不谐。她端坐在方凳上,于窗扉的阴影下无甚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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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顾渊,像一尊百年未曾改变位置的塑像。
谁家的小孩啊,怪吓人的。
顾渊眼皮一跳,面色却未有变化,正要礼貌开口问她是谁、又怎么会在自己家,女孩儿却站起身来,自报家门道:
“吾名凌霄。”
七杀剑,凌霄剑尊。
顾渊眼皮又是狠狠一跳。
她这才明白过来,王婶口中的两位仙师是哪两位。只是万万没想到,让无度都恐惧的凌霄,堂堂天道之下第一人,竟会为高溪村蛇妖这种小事亲自到场。
不对。
何月先前说……还一位仙师,就是为她来的?
不可能!顾渊的直觉在疯狂预警。
她既非这书中之人,也不该在剧情之中。凌霄特地赶来高溪村,不嫌麻烦通过何月找到她,要寻的到底是被她顶替掉的“白月光”角色,还是她作为顾渊的本身?
受到威胁,即便竭力维持着表情的平静,她的脊背也不自觉绷紧,甚至有凉丝丝的阴冷感。比她矮上半头的女孩缓步向她走来,步伐与寻常人并无区别,却每一步都叫她更胆寒三分。
女孩突然停了。
她面色如常,只有目光紧锁着顾渊腰腹的位置,好像能透过她看到她身后的场景。
“不要想着自爆。”她冷冰冰道:“吾不会伤她。”
顾渊一惊,这下当真有冷汗顺着脊沟滑落。克制住自己转身去看身后的动作,她恭敬道:
“久仰剑尊大名。”
凌霄微微仰起头打量她,纵使身量比常人矮,她仰头望着别人却无丝毫低位感。甚至被她这般抬头看着的人怕也是胆战心惊,只恨自个不能矮到地里去,好显得尊敬。
她端详顾渊几秒,突然伸出手朝她眉心探来,毫无愧疚之意道:
“得罪。”
顾渊刚硬着头皮准备迎这一下,却突感身后如寰宇坍缩的恐怖杀气,又想到凌霄那句“自爆”,当即寒毛倒竖,厉声喝止道:
“———秦屹川!”
女孩儿冰冷的手指虚虚点在她眉心。
一刹之间,无形的冷意没入她眉心,尖锐好似剔刀,生生要将她割成两半。只是瞬间,那痛意已在她体内游走一遍,却仍觉不够,径直往最核心处探去
——
疼!
顾渊张着嘴,差点要发出惨叫。不过几息,她额上已浮出虚汗,但竟凭着意志力,硬是将已快溢出口的痛叫吞了回去。
凌霄来意不明,她方才的恐慌太过明显,若是再惨叫出声——只怕有傻子真要自爆!
“放、开、她。”
她恍惚听到有声音一字一顿道,只剩了从肺腑挤出的气声,杀意却依旧凌冽昂然。
凌霄淡淡扫去一眼,冷漠道:“天下能伤吾之人,不过一二。你不在其中。”
话虽如此,她还是收回了压在顾渊眉心的手。
她一松手,顾渊只觉探入脑髓中胡搅一通的剔刀终被抽走,整个人都虚脱似的软了下来。
凌霄微微皱眉,好像才想起忘了什么似的,伸手又要来够她眉心。顾渊哪还敢再生受一次这般疼痛,当即脑袋一偏,勉强笑道:
“凌霄剑尊名扬四海,应当不是特意来折腾小女的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凌霄这才收回手。
似对自己遗忘的东西很不满意,她盯了顾渊的眉心一会儿,才道:
“吾欲收你为徒。”
17. 第 17 章
谢拂尘取药回来,听到的就是这么剑拔弩张的动静。
他药也来不及放,匆忙进了客房。见到顾渊脸色发白、吃疼似的微皱着眉,当下立即明白过来,连忙几步隔开自家师尊与床上刚刚还要自爆的伤号,打圆场道:
“秦兄莫要担心,我师尊对顾姑娘绝无伤害之意,只是爱才心切,这才急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秦屹川,见自己的中衣依然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甚至盖得比他离开更严实了。
他又悄悄看了眼顾渊,看到顾渊神色坦荡,除被强探识海的余痛略微扭曲了五官外并无别的异样,显然什么也没察觉,当下暗自松了口气。
有机会拜入七杀剑凌霄门下,对谁不是天大的机缘?
谢拂尘作为凌霄弟子,听力敏锐,早将几人刚刚的对话收入耳中,却并不催促顾渊见好就收。他见场面暂时缓和,只拎着跟周静刚去配好的伤药,安静退到一旁守着。
秦屹川一声不吭,也不知听进谢拂尘的劝没有。他微微侧过半张惨白的脸,脸侧还依稀可见红肿未褪的指印,无神的双眼中聚起一点火光,一眨不眨看着顾渊的方向。
若是谢拂尘再熟悉他一些,就会明白这人哪有半分听进去的意思,当真是左耳进、右耳出,好一头倔驴。
顾渊站在风暴中心,听得凌霄的话却是一愣,怎也没想到凌霄搞这么大阵仗找自己竟然是要收自己为徒。一眨眼功夫,以前看过的所有师尊小说全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师尊这种角色,除了师徒恋仙魔恋等等各种旷世之恋的用法外,往往走的两个极端——不是大好人就是大烂人。
凌霄是大好人的话,收她图啥?她小小一个平平无奇白月光,难道能为什么拯救苍生的出一份力?
凌霄是大烂人的话,收她又图啥?就算是要把她培养成器然后夺舍她肉.身,但世上比她好的肉.身不是多了去了?
凌霄动机成谜,顾渊的终极目的又是完成剧情回到现世,嘴皮子一碰下意识就想拒绝,却在即将出口时硬生生住了嘴。
被卷进柳仙事件的爹娘,疲惫奔波托请仙师的何月,还有被无度胁迫、差点死在河底的小川……
见到那具被白布覆盖的身体时心跳猝停的窒息感又一次涌上,顾渊鬼使神差道:
“我……我要想想。”
凌霄何等人物,现今放下身段主动要收一过了年纪的凡人女子为徒,这人竟还提出要再想想。
她面若寒霜,却是微微颔首,居然准了这不识好歹的要求。
“如此,吾一日后再来要答复。”
顾渊也没想到她刚刚一见面就直闯自己神府,现在居然如此好说话。犹豫片刻,她拿出求人的姿态恭敬问道:
“小女还有一事,望剑尊赐教。”
“说。”
“小……秦公子精神气似乎很不好。”她隐晦道:“小女听说高溪村有精怪作乱,有害人心神的法术,可否劳烦剑尊为秦公子检查一二。”
系统兑换的药能治好身体上的伤,对神魂却是毫无办法。
纵使顾渊此刻依然没有了解到神武、神魂和神府三者的联系,依然敏锐从秦屹川神府断剑中觉察到他此刻伤势怕不止是皮肉伤那么简单。
把无度造成的神魂伤归因到高溪村的精怪妖术上,不容易引起凌霄怀疑,若是凌霄愿意帮忙,发现不对后她还能打蛇上棍问问解决方法……
凌霄没计较秦屹川先前对她的冒犯,平静上前道:“吾看看。”
她伸出二指,又要往秦屹川眉心点去。神府本就是致命之处,秦屹川又刚被无度摧残过深有阴影,本能地要闪躲,却听顾渊柔声道:
“秦屹川。”
那音质空灵,本该冷清如山间泉、天上云,只这三字,偏生如浸在暖水里的棉花,温热软乎地裹着他。
秦屹川垂下眼来,终是任由冰冷两指按上自己眉心。
片刻后,凌霄收回手,第一句却不是对他神魂情况的解答,而是简短两个字:
“洞虚?”
安静侍立一旁的谢拂尘身躯一震,不可思议地朝这边看来。
顾渊同样有些诧异,她至今为止依然不知道洞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至少记得白蛇说过无度也是洞虚境。
可这样的话,无度和秦屹川难道是相同境界?
那当初无度打上秦家,秦家是主场,两人又皆是相同境界,无度甚至被秦屹川打到灵魂沉睡的地步。无度怎么做到在秦家毁他灵台、又逼他定下奴契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屹川,就见他顶着依旧惨白一张脸,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你神府损毁、神武尽碎,却仍未痴傻,”凌霄评价道:“即便在洞虚境中,也实属罕见。”
痴傻?
顾渊抓住关键词,慌忙问道:“剑尊,那可有方法恢复?”
凌霄听出她的急迫,扫她一眼道:“吾有一物,名为苏魂髓。于其上歇息,神魂即得滋养,能否完全恢复,却未可断言。”
苏魂髓!系统让无度修复用的苏魂髓!
这个都不好使的话,还有什么能好使!
她正为看到曙光激动着,满脑子想着用什么才能做交换,让小川用一用这修复神魂的至宝,就听凌霄道:“吾门规矩,此物珍贵,不可外借。”
也对,苏魂髓明显是很珍贵的东西。
顾渊冷静下来,小心开口道:“剑尊,若是我拜入您门下,能否带他……”
她不确定如何才能打动凌霄,本想再加上几瓶能治疗灵台的万能伤药来换。话还没说完,就听冷漠的女孩肯定道:
“可以。”
凌霄语调微扬,干脆拂身离开:“既然如此,一日后再见。”
听出凌霄比平日翘起些的声音,谢拂尘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自家师尊,躬身行礼道:“师尊,那我先为秦兄上药,马上来寻您。”
顾渊知晓秦屹川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的身体,也已经把万能伤药交给了他,倒是不担心身体上的伤了。听得凌霄提到她有治疗神魂的苏魂髓,心中已有意动,正需要时间去考虑,当下也先离开了客房。
一出客房门,就见到她姐和她刚回来的娘站在一块,神色奇异地盯着她。
见她不解的看过来,方才还凑在一块儿小声说什么的母女二人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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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周静自然地向她伸出双手:
“小渊啊,听小月说你体虚到晕过去了?今晚娘给你炖点当归乌鸡汤补补身子。”
她自个儿也刚醒来不久,却是绝口不提自己在高溪村受惊,又被蛇妖拘住魂魄之事。
顾渊终于见到完好无损的娘,眼睛一热,哪还有心思追问她俩刚刚在背着自己嘀咕什么,扑上去结结实实抱着娘转了个圈。
“我来!我来!我这就去买鸡,娘你和月儿休息着就好!”她贴着周静的肩膀蹭了又蹭,又问:“娘,爹醒了吗?”
“刚刚醒了。”何月笑眯眯接过话头,她惯是最疼爱顾渊的,此刻居然驱着她去买鸡,催促道:“你不是说要买鸡吗?再不去,肥些的都要叫人挑走了。”
顾渊一摸自己口袋里还有些碎银,当下蹦起来就往市集跑。
她挑了只顶肥的老母鸡,请老板拔毛宰杀后,又去自家药铺拿了熬汤的当归和黄芪。
炖汤的食材已经备全,顾渊慢下脚步,却不急着往家走。她先是去布坊转了圈,离开时手上又多了匹玄色布料,而后竟是挑了条犄角旮旯的小巷,绕了远慢悠悠晃荡。
这一路似乎漫无目的,甚至像专挑没人的地方走。大概走了一炷香的工夫,顾渊终于在一废弃多年的荒宅边停下脚步,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系统,出来!”
凌霄这种修仙者五感太过恐怖,她在无度身体里深有体会,因而绝不敢在自家同系统对话。特地绕了这么远,不过是为了寻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叫出这破系统问话。
系统果然装死。她眼前静悄悄,只有塌了一角的腐朽荒宅,发布任务时迫不及待往外蹦的金字,现在一个都不冒。
顾渊冷笑:“坑人的时候活蹦乱跳,现在知道装死了?”
“白月光这角色是没剧情了吗?你再装死,下回走你那破剧情时我也装死!”
金色的弹幕终于不情不愿在她视野里铺开,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往外冒:
【尊敬的宿主……】
顾渊深吸口气,也不等它显示完整,劈头盖脸问道:
“告诉我,你这破文结局到底是什么?!”
【请不要侮辱本文,本文剧情张弛有度,兼具创新性与逻辑完整性,文笔浑然天成有如天授……】
“别废话!”
金字闪了闪:
【尊敬的宿主,为保持读者良好的阅读体验,本文严禁剧透】
顾渊心说你这破文目前看来都说不定是po文,所谓剧情指不定是让反派在不同地方用不同姿势欺负主角,剧透不剧透影响个鬼阅读体验。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狰狞道:“太详细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你就说吧——到底是HE还是BE。”
别回头她为了回家勤勤恳恳两头打工走剧情,结果家是回了,小川也死透了。
要是这破文真变态到那种程度,她就不干了!
荒凉的空气寂静许久,就在她以为系统不敢回答,真狠下心准备撂挑子不干了的时候,一行金字终于缓缓浮现在她面前:
【尊敬的宿主,本文为HE结局】
18. 第 18 章
“爹,娘,我吃饱了。”
顾渊放下筷子站起身:“碗筷放着,等会儿我来收拾。秦公子今日滴水未进,我先去给他送些汤。”
正在小口喝汤的周静动作一顿,目光和何月在空中闪电似一碰,又若无其事地低头接着喝汤。
何守明注意到了妻子和女儿的动静,奇怪道:“秦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又为救我们受此灾祸卧病不起,我们家拿不出万两黄金、妙药灵丹来谢人家恩情,已是羞愧。小渊知道感激自然好——你们这眼神是做什么?”
他这话说的大声,何月端着碗保持着吃饭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定顾渊已经进入客房听不见这边的动静了,才低声道:
“爹,你醒来得迟,女儿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前些日子,秦家的事情你也知道,外头那些话传的难听,对阿渊不好……你们去高溪村时,女儿本想等你们回来一同带阿渊去秦家退婚。但前几日上午,阿渊说他自己冒着雨来找她,主动将婚退了。”
这婚原本退了自然好,但现在秦屹川成了他们家恩人,他家此举总有些叫人不耻。何守明性子守旧,下意识皱起眉就要斥责,却见何月神色奇异,更小声道:
“但今天,我和娘都听到阿渊唤秦公子——”
“小川。”
秦屹川侧头朝门口看去。
笃笃四声,门板被轻轻推开,一只提着食盒的素手先伸进门来,而后才侧身挤进个人。
似是怕外头的风吹寒床上虚弱的人,她只开了道恰能挤进来的门缝,人一进来,随即小心将门又掩上了。
秦屹川原本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虽不开口说话,眼却是舍不得眨地望着她。
顾渊习惯性叫了句小川,出口后又自知失言。她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将矮几搬到床头,从食盒拿出撇了油的鸡汤和特意熬的米粥摆好:
“你好久没吃饭了,失血过多需少食荤腥……我炖了些鸡汤,趁热喝吧。”
到他这个境界,其实早就不需要进食了。
秦屹川羞于和顾渊再有牵扯,原本下意识要拒绝的话,在听到这汤是顾渊自己炖的后却拐了个弯,最后喉头微动,嘶声道:
“谢谢。”
这话说完后,二人间又是好一阵死寂。
“你好些——”
“你以后——”
两道骤然响起的声音冷不防撞在一块儿,顾渊更为尴尬,但秦屹川噤了声,显然是在等她说完,她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你好些了吗?一瓶伤药不够吧,我又带了一瓶来,等会儿再抹些。”
“还有……”她把伤药放在床头,又吞吞吐吐掏出软尺:“我看你没多余的衣服……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量一量,去布坊给你买套新的。”
她见秦屹川目光闪烁,看着像是又要拒绝,忙补充道:“是我爹娘的意思!”
秦屹川沉默下来,他此刻身上缠好了药纱,又穿了谢拂尘暂时带来的亵衣,整个人严实裹到了脖子,倒也不再像之前一样躲着顾渊。
肩宽、袖长、胸围……顾渊竭力保持自己目光不去乱看,脑子里却是又糟又乱,想自己刚刚是不是不该用这蹩脚借口——晚饭时爹娘的确提到过要给他置办衣物,但想也知道,怎么可能让未出阁的女儿来量!
她心里乱,手也抖。量完了胸围,又将软尺环向青年腰身,手一抖,尺勒得紧了些,原本藏在宽松衣服下的腰身,瞬间被勒出清晰的轮廓。
紧窄,却并不清瘦纤细,连勒紧瞬间隐约的线条都是种利落有力的漂亮。
只是被比例完美的肩和胯衬着,显得有些细了……细到太过适合被握在手里。
她没由来想道:这段紧窄有力的腰肢上,的确应该还留着几个她掐出的手印的。
不。不止。
还有锁骨上,胸口上,甚至是——
顾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顾渊。”秦屹川突然唤她。
顾渊本就慌张,又听得他连名带姓叫自己名字——不过好歹没再叫她顾姑娘了。下意识抬手时,全然忘了自个手里还拎着软尺,直勒的床上人低低呜了一声。
慌张松了手,正想要道歉,又听秦屹川道:
“以后不要让人碰你眉心,识海在那里。别让人进入你的识海……无论是谁。”
为什么?她一愣。
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被进入识海的确危险,凌霄强行进入的时候确实也很疼。但无论如何都不会直接致命,应该没危险到那种地步。
而且,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小川似乎也曾进过她的识海?
但秦屹川这话说得很认真。他专注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在昏黄灯影下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凌霄剑尊是天道之下第一人,最是护短。你若要入仙门,拜她为师会很好。”
“只是……”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凝起长眉,似乎在斟酌后面的话该如何开口。
顾渊脑子却是转了过来,她之前就觉得有些蹊跷,就秦屹川在无度面前说的话来看,他对凌霄应当是尊敬的,今日却上来就杀意满满甚至想自爆,原来只是因为凌霄想触碰她识海。
“她对你——”秦屹川嘶哑却笃定道:
“别有所图。”
这词用的极为巧妙,不是恶意揣测的心存歹意,也不是谢拂尘所谓的爱才心切,而是客观中性的别有所图。
堂堂七杀剑,对一个并无特殊的凡人女子别有所图?
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滑天下之大稽,顾渊却不自觉睁大了眼——秦屹川所说的,与她白天的猜测不谋而和!
秦屹川似乎怕她不信,已经哑透的嗓子很努力地给她讲解:“修仙是逆天改命,可以增加寿元,可以移山填海,但那些只是凤毛麟角。更多人会因各式各样的原因死在途中,连本能平安活到的岁数都不再有。”
“顾渊,我真的无事,不要因为苏魂髓答应——”
他的确不会有事。
系统说了会有HE结局,那秦屹川作为男主自然会活到结局。
别管中间过程是怎样,就算没有顾渊代替无度,就算谢拂尘不曾入河底相救,就算真的带着一身羞于见人的伤被送回秦家,甚至,就算真被无度虐.杀——
他也会在结局活回来。
所以即使他神府损毁、神武尽碎,也不用给他苏魂髓。
就算真的痴傻了又怎样?指不定那也是剧情的一部分。
顾渊出神看着他,突然道:
“如果我不想拜她为师,你要怎样?”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二人却都心照不宣:如果凌霄真是对她有所图谋,收徒怕只是一种委婉些的方式,堂堂天道第一想要的东西,又岂是你不想给就能不给的?
秦屹川远未恢复,连声音都沙哑发涩,却毫不犹豫道:“我会带你走。”
甚至不是空口无凭、来日方长的“我会带回你”,而是立刻马上就得付诸行动的“我带你走”。
顾渊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他心口处,那里现在遮着衣服,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只有她知道这里刚受过何等摧残。
就算系统给的万能伤药药力强悍,这点时间,只怕依然在渗血。
灵台二次被毁,哪是半天就能无事的。
秦屹川以为她是疑虑自己没法保她周全,压着嗓努力让发哑的声音听起来更可靠些:
“我知道一处地方……”
“那如果,”顾渊蓦地打断他,漆黑眼珠直直望进他眼底:
“如果我就是想修仙呢?”
“如果我就是想拜她为师,想天材地宝取之不尽,想逆天改命长生不老,想翻云覆雨移山平海。此道途中艰险万分——”
“难道你就不陪着我了吗?”
秦屹川一滞,哑声道:“不会。”
顾渊就笑了。
她眼角眉梢的阴森非人感骤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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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了决定,心上也是陡然一轻,抽回软尺温声道:“汤等下就凉了,趁热喝吧。”
离了客房,先是去洗了碗,又找了爹娘和何月。一家人在小院里聚在一块儿看着梅雨天难得露头的月亮,顾渊悠悠道:
“爹,娘,凌霄剑尊今日见了女儿,说我有仙缘。”
何月和周静只听到开头她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自是没听到后边的对话;何守明刚刚才接受了庞大且震撼的信息,这会儿也还晕乎乎的,三人闻言俱是惊诧朝她看来。
他们一家人今日才算重逢,可明日之后又要分别。顾渊鼻子酸酸的,脸上却喜滋滋笑着:
“她说想收我为徒,明天上门来问我要答复……我也想拜入仙师门下,这样以后要是再遇到精怪,就不用再求仙师他们帮忙了。”
既然身在书中,又被剧情携裹,如何能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就是置身事外的幸运儿?
无论是为何月一家、为秦屹川、又或是为她自己,遇事指望着别人总非明智之举。谢拂尘救的了一次,那两次、三次呢?难道次次都能有这般好运气吗?
凌霄虽对她有所图,但同样对弟子护短。既然是邀她拜入门下,那想来短期内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威胁。
何守明沉默片刻,点头道:“有仙缘……这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渊,仙师不是凡俗中人,我们要准备什么拜师礼才好?”
周静沉默片刻,也强笑道:“是啊,咱家小渊以后也是仙师喽。你去仙家门下,路途遥远,也不知呆不呆得惯,要多带些东西才好。”
只有何月涩然失声道:“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渊你了?”
或喜悦,或担忧,或不舍,却无人说一个不字。
就像一辈子没出过大山的父母亲人,如今要送最小的孩子去大洋彼端的另一个崭新世界。可既然那里更好、更广阔、更光明——那若是真的爱她,又怎能因为不舍而扯住她即将高飞的翅膀?
顾渊咬着唇咧起嘴角:“怎么会!我学成后,当然还是要回家的!谢仙师之前不也一直待在咱们四方镇吗?”
几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顾渊又道:“仙家有许多好东西,我之后会拿很多很多延年益寿的丹回来,我们都能长命百岁!”
“还有驻颜的——阿月你每次看戏不都要嘀咕两句要是真有这东西多好。我之后拿麻袋装回来,咱们嚼着当零嘴吃!”
何月没忍住轻轻一笑,就听顾渊继续道:“还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剑啊、看家护院的门神啊、通讯的符啊……我到时候通通往咱家进货!别笑,说不定以后我还会自己做呢!”
大家一同笑出声来,周静轻拍了下她手背,打趣道:“就你这丫头会哄人!”
笑声散去后,庭院却是又蓦然静了下来。
夜色如墨,月影已被乌云遮去,只有零星几点星子在他们眼中投下忽明忽灭的水光。何守明仰头看着遥不可及的星星,良久,像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学成就回来,那什么时候学成呢……”
顾渊从鼻子酸到眼睛,只好也高高仰着头装作看星星,嘴里轻快道:
“不止学成回来,每年中秋都要回来!”
甚至耍起赖来:“剑尊若是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这话像颗定心丸,众人不约而同低下仰酸的脖颈,相视一笑。何月更是笑骂道:“好啊,当仙师去了还惦记着家里的两口月饼,那你说的那什么驻颜丹,可得给我带回来!”
笑过后,一家人又陆续忙碌起来替她收拾行李,堆了一包又一包,简直恨不得连夜把整个家都打包让她带上。
何月理到一纸包在油纸里的东西,她打开来,是一封署了双方姓名、又盖了印的正式文书。
她看了眼大汗淋漓、但什么东西都一定要收拾双份的顾渊,又看了眼院子东南角悄悄推开一道窗缝的客房,终是不动声色地把那文书塞回油纸、又塞进柜格最深处的角落去了。
19. 第 19 章
苍梧岭。
山风过壑,荡开层云,惊起群鸟。数只白鸟轻抖尾羽,振翅飞入流转的雾霭中,只余云中几声嘹亮清鸣。
“普华。”
日光为山间云雾镀了淡淡金边,立于窗边的中年人收回目光,看向殿中方才出声的老者。
老者面相慈和,须发皆白,倒更添几分平易近人。若非在这仙山之巅的万法殿中,市井之中与他擦肩而过,只怕会以为是哪家颐养天年的祖父。
他看着穹顶上水波似骤然漾开的金色光晕,抚须道:
“尊者回山了。”
这话才出口不久,二人就听殿外飞剑落地的轻盈一声砰响,紧随其后的,竟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呕
——
“yue——”
这声干呕无比真情实感,二人修仙已久,俱是许久未曾听过如此生动的干哕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疑惑。
顾渊扶着万法殿门前的石柱,吐得天昏地暗。
御剑乘风而行很帅,很快;大名鼎鼎的七杀剑御起飞剑也很酷,很炫。
当然,也很野。
凌霄走过来,瞥一眼石柱上雕的开山祖师:“顾渊,不得无礼。”
顾渊放下扶在柱子上的手,趴在地上继续吐。
天晓得她现在有多怀念无度那能化豪华飞舟的大簪子,要不怎么说反派就是会享受呢。
如果能吃苦,只会有吃不完的苦!
凌霄年幼入道,久离凡尘,根本意识不到正常人类是会晕马晕船晕剑的。她盯着干呕的顾渊有点困惑地看了半天,从袖里摸出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丹药递来:
“此物可止内伤。”
顾渊虚弱到说不出话,单手按着胃,从行囊里翻出何月塞进来的水囊喝了几口。温水入腹,她这才感觉翻江倒海的肚子好受了些,摆摆手勉强道:
“多谢剑尊,我只是有点晕,喝点水就好了。”
飞那么快,能不晕吗?
谢拂尘他们,现在恐怕还在十万八千里外吧?!
凌霄收回手,微微颔首:“既然无碍,便随吾入殿。”
言罢,又随意似补上句:“行过拜师礼后,该唤吾为师了。”
顾渊步履虚浮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万法殿,她未曾到过宗门仙山,乍入此处,当真为之惊叹。
现世里,她也曾在影视剧和游戏中见过缥缈仙山,琼楼玉宇。但与亲眼所见相比,震撼程度截然不同。
墨玉为基,琉璃作瓦,四方飞檐上各踞神兽,有些口中含珠,有些以尾盘玉,端的是活灵活现。一踏入此处,檐下道铃便晃动起来,其声非金非石,闻于耳中,顿觉心静神宁。
殿有三门,左右半掩,中间的空门却已大开,似是主人早已料见有客。门侧左右立柱上分别刻有端正大字:左书“上德无为行不言之教”,右书“大成若缺天得一以清”。
她们踏入殿门,只见内部分立着三十六盘龙柱,游龙盘旋其上,鳞甲森然,眼珠如有生命般虎视眈眈审视着陌生来者。凌霄目不斜视,顾渊却忍不住别过头去看这游龙的眼睛,这一看之下,她惊觉不止游龙,殿内的穹顶似乎也是活的!
万万道灵纹在穹顶上交错,其间光华流转闪烁,竟是以线构出一副微缩的全景图来。此刻她与凌霄的身影映在这穹顶上,其中一根灵纹上的金芒便格外耀眼,甚至随着她俩的步伐缓缓移动。
她顺着那根灵纹的尽头看去,大殿的最深处,立着一尊高逾三丈的白玉塑像。
顾渊要很努力仰起头,才能看到玉像的尊容:面容柔和,长眉低垂,却是双目紧闭。整尊玉像明明就在眼前,又似隔着层轻纱看不清真容,甚至连男女都分不出。
“此乃我上清宗开山祖师,九遥仙尊。”
一道苍老温和的声音响起,顾渊扭头去看,只见一白发白须老人抚须笑道:
“尊者,这位小友是?”
凌霄拱手,淡淡行了一礼:“掌门师兄,此女乃吾新收弟子,名唤顾渊。今特带此女来拜见掌门,行入门之仪。”
顾渊见她行礼,跟着有模有样向那老者行了一礼。说来也怪,来了这浩渺仙山,又见了这当今第一仙门的掌门,她心中除了首次见到未知世界的震撼外,居然并无太多敬畏。
“尊者久避俗世,可这些年来收的弟子却不少。”
另一威严声音横插进来,她斜望过去,只见另一中年人踱步至老者身边。他颧骨微高,面容如鹰隼般硬而瘦,一双冷目不怒自威,落在顾渊身上时似带几分锐利审视之姿:
“此女早已过了入道的年纪,却竟有幸得尊者青睐,不知是有何特别之处?”
凌霄不语,先前那和善模样的掌门就大笑起来:
“普华,莫要眼热尊者下山又得一好徒儿。你若是想,吾也可准你放下此间杂事,去四方游历散心一番,指不定你命中注定的好徒儿就在哪儿等着你呢!”
他笑眯眯向顾渊介绍:“这是吾门执剑长老,普华真人。普华法力高强,嫉恶如仇,为吾上清宗付出良多。”
“只可惜在收徒这方面,却没有你师尊这般好运气。往往收入门下时以为是不出世的天才,到头来却是朽木难雕。”
意思就是凌霄的弟子都很厉害,但普华收的弟子都菜菜的呗?
顾渊赶忙向普华长老又行一礼,普华轻哼一声,权当回应。
“掌门师兄,”凌霄打断老者唠家常一般的闲聊,淡声道:“劳烦将她录于万法阵上,吾稍后自会为她引炁。”
“自然,自然。”掌门微笑,有些探究的目光落在顾渊眉心处:“只是尊者灵力霸道,此前尊者的弟子引炁之仪皆是由吾代劳,此回又何必尊者亲自操劳?”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炁以为和。引炁,说白了就是由师者引徒弟感受体内本就存在的灵力,也可算入门仪式。
凌霄剑气霸道,灵力也同样霸道,让她来引炁,初入此道的人没几个受得住的。
掌门越看顾渊吐完后发白的小脸越是为她担忧,他与凌霄毕竟是同门师兄妹,关系也亲近,当下伸手就要朝顾渊眉心探去,竟是准备如之前一般替凌霄完成这引炁仪式。
顾渊心头一跳,几乎瞬间想到了秦屹川昨日说的——“不要让人碰你眉心”。
谁知道刚来这上清宗,居然真就有人想触她识海!
她当即想往后退去,但到底是毫无基础的凡人之躯,脑子跟上了,身体却怎么也跟不上,只得眼睁睁看那两根苍老的手指离自己眉心一寸寸逼近。
“掌门。”
老者正要点上她眉心的手指停于半寸之外。
凌霄不知何时居然已鬼魅般出现在顾渊身侧,她甚至没有像无度那样弹指,顾渊就感到自己眉心似被一层水波似绵厚的无形屏障覆着。她几乎能肯定,就算此时有乱箭飞来,怕是也伤不了自己眉心分毫。
“吾昨日入过她识海,”凌霄缓缓开口道,“此刻她识海脆弱,只有吾可入。”
怪不得说凌霄护短。
顾渊恍然大悟——她还不算正式入门呢,这就已经护上了!
掌门从容收回手来,也不为凌霄突兀的举动气恼,反是普华投来的目光愈发冰冷。
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慈祥表情,引着二人往一悬空石台走去:
“既然如此,便先为她录名吧。”
那石台上同样有金光流窜,最上方是一凹槽形状,盛有金乳色稠雾。顾渊按着掌门的指引将双手放入其中,就见那些漫无目的流窜的金光如寻到要去之处,俱往槽中雾气间窜来。
像被细密电流击中的感觉从指尖爆开,痒酥酥的,不但不痛,还有几分清爽。
“此般将你录入万法阵后,你的魂纹便留在万法阵内,此后无论你身在何处,都可知你安危。”
顾渊抬起头,见到穹顶上某根灵纹闪烁了一下,很快又融入周围消失无踪。而掌门继续道:
“自此,你进出我苍梧岭护山大阵及藏书阁等地,将再无阻碍。”
她眨眨眼,大致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非要类比的话,可能有点类似公司给员工发的,有监控心跳功能的门禁卡。
掌门等她抽出手来,道:“再去拜过九遥仙尊,即可跟你师尊回去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是和普华不约而同抬头朝殿外看去。顾渊听不到动静,但已经很熟悉这个动作代表什么——
外边有人来了。
凌霄听到熟悉的飞剑落地声,终于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一事,吾洞府的苏魂髓,需暂借一用。”
苏魂髓是罕世奇珍。听到凌霄要将其借给旁人,一直笑眯眯的掌门眉头微皱,普华也不赞成地摇头:“给谁?”
交谈间,谢拂尘已引着人从左侧的无相门入内。
顾渊隔着老远就巴巴望着,真见到了,却是心头一惊。
秦屹川居然是自己走进来的。
别提身上的伤不可能在一日内愈合,光是膝上,两天前地上那两条拖出的惨烈血痕,她记忆犹新。
可能是为表对仙门的尊重,也可能是单纯不喜展露虚弱。总而言之,虽然步伐很虚浮,行进速度也十分缓慢——甚至走几步就要停上那么一下,可前一天还卧在床上翻身都困难的人,千真万确就这么靠自个儿走了进来。
凌霄颔首,平静道:“给他。”
“此人乃秦显道之子,秦屹川。”大概是因为在掌门面前,这位独步天下的剑尊还是耐下性子解释了一下:
“他神府损毁、神武尽碎,若无苏魂髓疗愈,时日无多。”
凌霄先前只说痴傻,原来已经是留了余地。顾渊第一次听到时日无多这几个直白又残酷的字眼,惊惧之余不由得庆幸起自己的决定。
而出乎她的意料,这天下第一仙门的掌门居然也听过他的名字,惊讶道:
“可是当年秦家遍传的天才,曾流落在外的那个孩子?”
凌霄并不关注世事,自也答不上掌门的疑问。掌门却自个认定了,打趣普华道:
“这可是实打实的良材美质,绝非那些滥竽充数之辈可比——普华,你若真想要一位能传你衣钵的徒儿,不妨仔细看看?”
秦屹川的天赋当然毋庸置疑,毕竟就算这虐文再怎么不正经,他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男主。
但听掌门口气,他分明知道秦家之事——既然是一个家族遍传的天才,年纪还不小了,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可能没了能护着他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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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分明只是居高临下地……拿他逗乐。
顾渊心中不爽,观察起别人也格外仔细。她眼见着普华表情微凝,不知是心动还是不悦,就听另一头嘶哑嘲哳的男声认真礼貌道:
“多谢前辈垂青,只是晚辈已有师承。”
说起来,秦屹川好像的确是有师父的。
她还记得当年刚到何家,就传出一仙师恰好云游至四方镇……大抵是不得了的人物吧,秦家隆重接待了。据说那仙师在秦家独独挑中了秦屹川,悉心教导三年才离去,当时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仙人无拘束,那位仙师离开后再未回首。
如今没了师父,小徒弟被至亲推出去送死,伤了死了也没人疼。也不知那位的仙师要是知晓了,可会为这只有三年之缘的孩子心疼?
普华缓缓道:“你师承何人?”
秦屹川终于在谢拂尘的陪伴下一步一停走到殿前,他脖子上药纱裹得很厚,脸和嘴唇一色儿的惨白,顾渊几乎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倒下去。
他动作缓慢地行礼,道:“化朴子,抱朴散人。”
普华闻言,面色忽而一滞,神色难辨喜怒。
片刻后,却是格外冰冷地哼了一声:
“匹夫之辈。”
秦屹川原本艰难躬身行礼到一半,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住了。
他保持着躬身的恭敬动作,平静道:“前辈可是与师尊有仇怨?若师尊有亏前辈,晚辈愿闻其详;若无,还请前辈慎言。”
哪有上来就大骂人家授道恩师的?
甚至也不说缘由,张口闭口便是匹夫。
又或者,这干脆就是赤裸裸的欺负,欺负的就是他一无所有还有求于人——若真是刚直到了不平则鸣的地步,难道对着凌霄,他也敢出言不逊吗?
普华果然不提是非曲直,只冷然道:“那又如何?”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秦屹川哑声道:“晚辈万不敢闻而不辩。”
他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动作没有站直,此刻本就伤损的双膝已经站不住,轻微地发着抖。
顾渊看不下去了,即便谁都知道作为新入门的小弟子,在这种场合最好是安分闭嘴,她依然准备插嘴岔开话题。
反正凌霄答应了苏魂髓,又不可能不给。小川来这万法殿本就是出于礼数,凭什么要遭这种欺辱!
“普华,”谁想凌霄却突然出声,“莫要欺人伤重,便使术法压人。”
个子矮上一截的白衣女孩仰起头来,冰霜似的一张脸上掠过一丝捎着冷意的鄙夷:
“他亦是洞虚。”
这话的下半截,在场除了顾渊外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
若是他身上无伤,指不定你二人孰胜孰负。
可惜顾渊至今依然对洞虚没有切实的概念,只抓住了前半句,心骂这长老好不要脸,竟偷偷动用术法泰山压顶,害小川本就没好的双腿雪上加霜!
却见普华听得这话,冷冰冰的脸上怒意大盛,竟道:
“好、好!”
“洞虚?那便让我试试深浅!”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掌门甚至来不及喝止。
顾渊双眼猝然圆睁,一切都在她眼中都无限倍缓滞:
普华指尖逐渐汇成一线的、即将撕破空气的灵流。
谢拂尘一点点抓向秦屹川肩膀、要将他扯离危险的手。
还有她自己,渐渐拉扯张开的嘴唇,以及喉间将要脱出的凄厉尖叫
——
“不要!!!”
随着一声骤然爆发的尖利嚎叫,人体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轰然倒地。
顾渊一把扑了上去,再顾不得是在什么仙门什么大殿,焦急托起他脑袋,指尖发颤检查着有无伤口。
她双手抖得厉害,连黏腻在青年额头的发丝都撩不开。粗糙检查了一遍,好歹是没有新伤,当下心中含冷带颤的惊惧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取代,转头要对那狗.屁长老怒目而视。
然而,一道鬼魅白衣早已无声无息立在他俩之间。
“普华,”仍存稚嫩的女声浸着刺骨寒意,“你逾矩了。”
“尊者何必担忧?”普华打这一下,似乎畅快许多,语气中也不再有那般阴沉怒意:
“有掌门和您在,我又怎可能真伤到他。”
凌霄冷冷吐出一个字:“错。”
她背对着顾渊,顾渊看不到她表情,只听得她语气中冰冷鄙夷更显:
“你以为,是吾出手?”
谢拂尘第一时间就同顾渊一同上前,闻言已明白了七八分,不可思议之余却更是忧色更重,小声唤道:“秦兄……”
秦屹川头枕在顾渊膝上,额间冷汗密布,身体下意识蜷缩起来,双膝和心口的布料又洇润出猩红。
这一下摔得太狠,他吃疼紧皱长眉,又很不安心似的强撑着睁开眼。见顾渊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于是吃力道:“没事……只是摔了……”
“尊者,普华,莫要伤了和气。”掌门终是开口:
“苏魂髓是罕见之物,吾门上下也只存三块,原本不该外借。”
他似是叹了口气:“既然事已至此,便先留他在此,暂借一用吧。”
20. 第 20 章
凌霄的洞府与顾渊想象的有所不同。
她的府邸坐落在苍梧岭最高峰的山巅,并没有与她声名相称的豪华,虽然宽广,但摆设装潢却是普通,远不如无度住处奢靡。一眼望去,最显精致的竟是府内错落有致的水池。
凌霄进了府,脚步未停道:“拂尘,你先带他去苏魂髓处修养吧。”
谢拂尘应是,虚扶着秦屹川往这偌大洞府的另一处走去。
山顶寒冷,顾渊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衣服,一眨不眨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
“他无事。”见她两眼出了神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凌霄打断道。
明明心口和双膝都出血了,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只是摔倒,不会有大碍。”凌霄放慢下脚步等她,像是在谈手指擦破了皮一样随意道:“他躲掉了。”
原来是小川为了躲开普华的攻击才摔倒的吗?只是摔倒的话,那的确比被灵力打中要好。
顾渊还想着他衣衫上渗出的那些血,就听凌霄又道:“若是状态鼎盛,普华恐怕已不是他对手。”
若是换一个上清宗弟子在这儿,听到这话怕是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普华是什么人?修炼至今又有多少年?哪是随便一个年纪轻轻的娃娃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很可惜,现在说这话的人,是千年来不断打碎众人常识的第一奇才;而听这话的人,则压根没有常识。
见凌霄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依然毫无波澜,好像这很寻常一般,顾渊似懂非懂点点头,发自心底感慨一句——男主果然不愧是男主。
不管是破文男主还是po文男主,天赋这方面总归一个字:
牛。
“你很关心他。”凌霄说着,带她登上楼梯,走入一扇缓缓打开的铜门:
“拂尘同吾说过,你们当真是未婚夫妻?”
这话问的突然,顾渊猝不及防脚下一歪,险些就要踩空。
他俩的婚约其实早就解了,只是顾渊第二天家里出事的突然,因此没来得及昭告众人。
可鬼使神差的,顾渊并没有立即澄清。她含含糊糊应了几声,算是回答。
踏入铜门,内部别有洞天。
顾渊震惊地看着这个宽阔房间,虽然大,但里面除了打坐歇息必要的软榻座椅外,简直可以称得上空空荡荡!
更叫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房间,从地板到穹顶,甚至是那些起居用具上,无一处不刻着细若蝇头、密密麻麻的符咒!
字太小,顾渊离得远看不清,只能分辨出似乎是在重复某段符咒,其中勉强可见反复出现的“静”、“雷”二字。也许是这种诡异符咒给她的错觉,只是看着,莫名觉得山顶本就寒冷的空气又更凉了几分。
“此为吾自创的清心咒,你现在还学不了。”凌霄的声音吸引回她的视线:“时候到了,吾自会教你。”
她将一软垫放在云榻前,指了指示意顾渊过来:“来,吾替你引炁。”
顾渊对引炁还是非常期待的,她记得看仙侠小说,主角拜入宗门总会有一个什么灵根或者灵力测试,这往往也是主角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打脸起始点。
不过凌霄没有弄那些测试,不知是本就没有还是干脆跳过了,但想来这所谓引炁作为入门仪式,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她怀着期待跪上软垫,却眉心再次一跳——凌霄伸出两指,眼看又要往她眉心探来。
“别躲,”凌霄冷淡而稳定的声音适时传来,“你的神府,吾已见过。”
凌霄确实已入过她的识海,躲不躲好像没什么意义。顾渊微微一愣间,女孩白皙却生着薄薄剑茧的指腹已按上她眉间,一刹间,磅礴灵力向她眉心涌来。
那过于浩瀚的灵力即将涌入她眉心时,又被强硬止住势,只有一小股得了主人应允,如涓涓细流般汇入她体内,顺着经脉流转。
……
这是一种……有些玄妙的感觉。
顾渊不自觉闭上眼,她好像看见了自己体内,原本并不存在的浅金河流,如遍布大地的山川溪河,又如解剖后的神经血管,四通八达延伸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体内原本无序无形的某种东西,顺着凌霄流转的灵力逐渐汇聚。行过一周天,从眉心再至眉心时,已然有了针尖大小。
“记住这条路。修炼功法、吐纳灵气,皆经此途。”
女孩的声音蓦的在她脑内响起,顾渊吓了一跳。
而凌霄有力的手指仍按在她眉心,那道直接来自脑内的声音再次响起:
“识海作为神魂本源所在,为修士性命根本,若遭破坏,重则身死。”
“识海中有神府,其表现通常为人眷恋最深、认为最为安全之处;神魂又栖于神府,其无心智,亦不开口,往往同样维持此人认为最安全舒适的形态,你可理解为一人之根本。”
原来如此……所以小川那时才会叮嘱她,不可让别人进入她的识海吗?
凌霄冷淡的声音顿了一下,居然同样警告道:“莫要让旁人进入你的识海。”
几乎和小川一模一样的话让顾渊心头一紧:难道是因为她太弱小了,所以被进入识海对她来说竟危险到这个地步吗?
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大概不是因为被强闯识海可能会死掉。
应该也不是因为她过于弱小。
……
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神魂。
一个穿着毛绒睡衣的女孩子,正抱着膝,舒舒服服窝在软软的现代沙发里,无比认真地
———
看!电!视!!!
那电视上,甚至还播放着她最常看的一段影像。
……怪不得啊。
怪不得小川和师尊,这唯二进过她识海的人都要叮嘱一句,绝对不能让别人进她识海。
这谁进了她识海会不知道她不对劲?!!
可她就是很喜欢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啊!
谁知道这见鬼的识海,判定她最有安全感的场景居然是这个!!!
还好凌霄此刻只有一丝灵力在她识海,她不用去面对凌霄的表情。
饶是如此,顾渊也诚实地感到一丝儿心虚——
作为标准的天才,秦屹川小时候无师自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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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就觉醒了灵力,并且误打误撞之下进过她识海。
也许他已经忘了自己神府内的怪异之景了吧,顾渊自我催眠道。
哈哈。做梦呢。
他如果忘了,还会再三提醒她,别让人再进她识海???
顾渊正生无可恋,下一秒就觉脑内忽而一空,再睁眼,已然回到了现实。
凌霄正收回手俯首看着她,灰色的眼睛在不见阳光处格外幽深莫测。
顾渊浑身一凛,自保的本能让她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下意识去寻找合理的借口。
怎料凌霄并未追问,反倒是平静收回了目光。
“吾知道你有秘密,”她说,“吾不在乎。”
“吾既收你为徒,便是你于吾有用。”
顾渊沉默片刻,低声问:“我对剑尊到底有何用处?”
“你该唤吾为师了。”凌霄抬手示意她站起来,还是那种处惊不变的平静:
“吾亦不知。”
顾渊的后颈上又细细渗出一层汗,她僵立在原地,在这外表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儿面前竭力维持着冷静:
“师尊……”
“不必怕吾,也不必骗吾。”冷淡的女孩独自坐回云榻上,向她比了个请回的手势: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起居功课等事,拂尘自会领你去。”
“至于其他,时候到了,吾自会与你相见。”
顾渊无声深吸了口气,这山顶的寒气一入肺,便觉五脏六腑透心的凉。她俯身再对凌霄行过拜师礼,这才回身走出铜门。
谢拂尘就在门外等她。
他生得清俊平和,虽为仙师,却给人极好相处之感。外头的阳光泼洒而下,跃过他的眼角眉梢,如细小的金色游鱼栖息于他发梢,他站在日光中,即像包容万物的、最适合鱼儿栖息的温暖池水。
见她出来,谢拂尘笑起来,几片灿金的日光揉碎进弯起的眼里:
“顾姑娘,以后可就该叫我师兄了。”
*
门外已无人声,只剩下鸟雀清脆的啼鸣。
已经准备打坐的凌霄想了想,还是从云榻上站起,至一偏殿处推开了门。
她的行事准则说简单也简单:既然顾渊于她有用,又已是她亲传弟子,那与弟子有牵扯的未婚夫,有些事还是该问明白。
里头虚弱的伤患竟没有歇息,他仅是盘腿于苏魂髓上打坐,听到开门的动静,便侧头向她看来。
凌霄并不意外,她掩上门:“你知吾会来。”
秦屹川勉强从苏魂髓上翻下,向她恭敬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剑尊相助。”
顾渊猜得不错,凌霄既为天下修士之传奇楷模,秦屹川对她自然尊重。不过现下,他虽诚恳道了谢,却并未为前日的冒犯之举道歉。
凌霄突然没头没尾道:“你亦知晓。”
虚弱的青年抬起头看着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室内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凌霄动起步子,她像一道白色的幽影,脚步落地轻盈无声,几息之间已然逼近了他:
“你之于她,又所图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