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惹将军》
1. 玩物
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跋涉。
若仔细瞧去,除了最后手上提着鞭子的两位,其他都是女郎。
这些女郎右手手腕处都绑着绳索,一个接一个,衣服湿了贴在身上,脏污不堪,神情也是既害怕又狼狈。
其中有一个女郎,哪怕是在此阴沉的暗夜,看起来也要比别的女郎光彩许多。
不仅是因为她身上的衣服更华丽讲究,还因为她那张皎月般的脸,那双如星辰般眼睛,实在叫人见之忘俗。
可眼下,这位叫做顾流纨的女郎却是愁眉不展。
她倒没有其他女郎那么害怕,因为她早看出来了,身后押送的两位官兵,几次扬起鞭子都只是作势,并不敢直接挥到她们身上去。若是连抽鞭子都不敢,自然就更不敢伤她们性命了。
她担心的,是她身上这身华服。
她醒来时便是这般被人绑着绳索行路的场面。记忆里,是大雾山脚下一个村子被围,里面驻守的金族兵卒被屠戮殆尽,而村子里的百姓则成了俘虏,分男女押送。说是本可以饶他们一命。但是他们收容异族士兵,提供吃喝,因此罪不可绕。
她这身衣服所代表的身份只怕会给她带来大麻烦。
此时又下起雨来,雨势还不小。
不仅是那些体质弱的女郎不堪忍受,就连那两个押送的士兵也开始抬头骂娘。
一个道:“这怎么走?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成。”
一个人离开了队伍,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有块大石头,可以躲一阵。”
“大家跟紧了,这山上可以猛兽,别打什么歪主意!”
于是这一队人又跟着两个士兵朝山峰上走去,好不容易走到了,眼前是一块岩角突起的大石块。
那两个兵士不由分说先走到石块下的空地,还剩下一些空间,也有些女孩子禁不住这么大的雨势,不由自主往里挤。
只是尽量都空出那兵士的身边。十几个女孩子不能都进去,还有五六个站在暴烈的雨中被淋得劈头盖脸,瑟瑟发抖。
那两个兵士也很年轻,在这唯一干爽些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终于动了恻隐之心:“都进来!”
兵士主动站了出来,那几个女孩子便往里再挤一挤,竟然勉强站下了。
顾流纨心想:听说管辖这片区域的将军十分年轻,手段残忍但是治军甚严,对当地的百姓也算是秋毫无犯。
现在看这两位小兵,似乎确实如此。
可治军再严,她们也是要被当成俘虏处置的。到时候少不了被审问,被治罪。私通金族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旦受审,暴露了身份,又落实了罪名,就会连累她镇守西北的爹了。
她爹武威候顾扉如今是焦头烂额,身负勾结金族的嫌疑被朝廷软禁调查,一个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这个时候她可千万不能添上一把火。
身边一个女孩子总若有若无地朝她打量。顾流纨心中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视线还不忘在她满身富贵之物上流连。
她偏过头去,神色温柔:“你叫什么?”
“我叫苏浅贞,你呢?”
顾流纨有些奇怪,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她答道:“我叫陆非。”
两人便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流纨已打定了主意:“我与你也算有缘,眼下前途未卜,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救你我性命。”
苏浅贞眸子闪了一下,笑道:“不知道是什么法子?”
顾流纨朝站在岩石外的两位看了一眼,此时雨大天黑,那两人听不见两人贴身的交谈,也看不见他们的动静。
顾流纨将外面的衫裙褪下,又将身上带的首饰脱下:“我爹是个富商,之前躲了战事的捐赠,我不想穿着惹眼的一身,叫人发现我的身份去威胁我爹,这些东西值几个钱,关键时你可以拿着买命。”
苏浅贞眸子更亮,却还算冷静:“那你呢?”
“我在军中认识一个小校,到时候我想法子见他一面,他会替我想办法。”
苏浅贞这才接过她的衣衫首饰。突然一个东西掉了下来。
顾流纨觉得诧异,拾起一看,竟是一版子消炎药。
她忙翻找了一番,想看看还有什么顶用的——没了。
记得穿越过来之前,她是重感冒吃药来着,可怎么带过来的,就叫人费解了。
不过,这东西在这个世界可是好东西。她自然要留下,便解释道:“这是家里配的药,我留下了。”
苏浅贞自然没意见。
顾流纨突然打了个喷嚏。
苏浅贞关切道:“别是受凉了吧。”
顾流纨抱着胳膊:“是有点。”
苏浅贞便脱下自己的外衫,粗布麻衣披在她身上。
“好些了。”顾流纨朝她感激一笑。
天快亮时雨才停了,一行人再次出发。等翻过这座山,便可见到前面大片平原。在此驻守的便是这两年异锋突起,屡建战功的陆家军。
等到了晚上,她才知道自己这一路都预料错了。
原来并没有什么审问,甚至于这两个心善的士兵也不是陆将军的人。
营中最大的军帐内灯火通明,刚刚大雾山剿敌数以万计,这场战役差不多决定了后面战事的走向。
此刻,正在庆功。
这场大战的指挥者兵马使陆沉端坐在营帐最上方,身上还穿着铠甲,面容虽极年轻,冷峻的眉目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锐利和威仪。
此间有一人坐在陆沉的右手边,穿着绯色襴袍,乃是都知兵马使齐粟的行军司马陈起,此时他面容带笑,此时正与陆沉举杯庆贺。
“陆将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叫陈某佩服。大帅更是对此役赞不绝口!”
陆沉不喜应酬,但上锋派来的人,自然要给面子。见对方主动举杯,便也以笑相对,遥遥举杯:“过奖,过奖;大帅高瞻远瞩,我等不及。”
营帐内交杯换盏,酒酣兴浓;就连陆沉这个一向冷淡的人也有三分兴致,直到一人从侧门进入,在人群后走到陆沉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陆沉的脸色变得难看。
知道这位上锋的心腹来此处绝不是只是为他庆祝,却万万没想是这么个破事。
陈起此时挥了挥手:“大帅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在座的诸位,以慰陆将军和您的部属功高劳苦。眼下战事已歇,只怕金族在短时期内难卷土重来,陆将军可与诸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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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好好松快一番。”
于是顾流纨等人便被带入营中。
女人!举坐哗然,随后便是死寂,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陆家军中不允许出现女人,任何时候。
陆沉垂眸,看着酒杯中的玉液琼浆,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起见陆沉连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嘴角间冷笑一闪而过,随即又温声道:“知道陆将军人品端正,军纪严明;可这也是大帅的一番心意。”
陆沉先是点了点头,抬头时已是在笑:“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将军看看,可有合眼缘的?”
陆沉当真起身,军靴踏在毯子上,落在队伍最左边一人前。
陈起在他身后道:“都抬起头来,叫将军好好看看。”
于是陆沉缓缓踱过队伍,在苏浅贞面前停了下来,神色有些疑惑。
苏浅贞抬头,大着胆子与他对视。
仅是刹那,风月无边。
陆沉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此时顾流纨已在心中跪拜了各路大神菩萨,都是同一个要求:“千万不要选中我!千万不要!”
陆沉在她面前打量良久。
顾流纨就算是这么溅满了泥点子的一身,也该是男人的首选。
而盛装打扮那位频送春意,便可以讨他欢喜?
他自然懂他们的意思。他得认真选,绝不能有半点敷衍。
于是他执起顾流纨的手,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右手虚虚拢着她的肩膀,颇为轻佻地大笑:“各位自便,某不奉陪了!”
不用看,身后那位儒雅风流之人,定是满意,得意。
顾流纨长长地叹气,心里又将那些不顶用的大神菩萨骂了个遍。
此时四周亦是大笑,只是这笑声浮在空中,不必陆沉的笑真诚多少。
但将军既然发了话,这些女子无论如何也是要领入自己的营帐中的。
满室虚假的喜气洋洋,只有苏浅贞忍不住咬牙切齿。
陆非已经被带走了,她恨不着别人,便只能恨恨地朝那位人模狗样的儒生那边瞧去。
巧了,那边也在看她,眸色阴沉。
陆沉的营帐里,陆沉将人扔在一边,便自去书案前翻书。
顾流纨四周打量一番,这营帐不过比普通战士的营帐大上一些,放着一张结实粗犷的木床,外加兵器架和巨大的舆图;地上未铺毯子。
顾流纨看出来了,这人对女人定没兴趣,刚才选她,乃是形势所逼。
那个绯色官袍之人自不会看他把女人领回去了便信了,定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既如此,今晚只怕不会安稳度过。
顾流纨正盘算着怎么既帮这人应付过去,又为自己讨得一线生机,叫他领了她的情,放她回去才好。
似有一阵风吹过,烛火跳跃了一下。顾流纨馊主意正在酝酿策划,陆沉突然掩卷道:“事已至此,去洗漱一番。”
什,什么?!
亏她刚才还想着跟他演一场戏——就是演戏也很大牺牲了好吗?他,他竟然要来真的?
他不是人品端方,不近女色吗?她竟看走了眼?
“形势所逼,我亦不想。”
2. 大王带我去巡山
营帐里除了书案上的那支如臂般粗的蜡烛,四周还燃着火把,亮如白昼;兵器架上的兵器发出冷冷寒光。
顾流纨想不明白,什么人可以在这种冷冰冰的环境下提出那种要求,更不用说,是用那种生硬到无边的语气。
“你……你来真的?”
“在军营里,我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质疑,我也从不开玩笑——我的耐心亦是有限。”
顾流纨对着他那张好看却阴鸷的脸,也不想被人当成个物件用完就扔,便朝营外看了一眼:“我有一计。”
陆沉也朝营外看了一眼,眸子中杀气四溢,可手上脱衣的动作却是不停。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惊悚。
“磨蹭什么?要我帮你不成?”
“等等!陆将军……我真的有办法,”顾流纨边后退边压低了声音:“我有办法叫你守身如玉还能骗过他。”
陆沉有些意外,知道有人在外盯着,她倒是不傻。
此时顾流纨身后是书案,身前是脱了铠甲的将军,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叫她有些腿软。
前世虽没有实战经验,可也算得上阅片无数,她自认为于此道十分精通。
所以她人被扣在将军怀里,在他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陆沉本想速战速决,给外面的人一个交代之后便去做自己的事,可这女人推三阻四,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着实叫人心烦。
顾流纨又道:“将军刚才也说了,形势所逼;而且您以后也是要娶妻的,您给她一个完璧之身不好吗?”
陆沉莫名其妙,相当地莫名其妙。
多新鲜呐!他成了黄花闺女了?
顾流纨是不懂这个朝代的生态,更不了解军汉的作风。此时此地,一个女性俘虏可不是就跟一个物件似的可以随意赏玩?
顾流纨见他不为所动,又道:“再说了,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手软;您既然跟您那位上锋不对付,干嘛要受之以柄呢?万一他以此来要挟你,或者参你个淫乐成风,治军不严……”
陆沉终于忍不住道:“他要的便是这个。”
“我看不是。他这是服从性测试。”
“什么?”
“就是看你听不听话。你最近是不是跟他对着干了?”
陆沉眸子极深地看着顾流纨——她倒是敏锐。
但顾流纨刚来,对军营的事又是一窍不通,哪能够想到那么多?所以纯粹是瞎忽悠——保命要紧。
果然,陆沉松开了些:“只要我听话,此事便了?”
顾流纨笃定地点头:“自是如此!”
两人对视了几秒。
片刻之后,营帐外一人猛地皱了皱眉,倒抽一口凉气。
这他妈什么声音?
营帐内的陆沉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流纨,差点捏爆了手中的杯盏。
顾流纨一开始也有些别扭,可还是那句话,保命要紧。
可不得卖力的演吗?比片子里的主角演得卖力。
她看片的偏好是某岛国,对那些个夸张的喊叫习以为常。
所以她觉得,本该如此。
于是她渐入佳境,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陆沉也没有经验,可他知道,绝不是这么个叫法。
再这么叫下去,他只怕要恐婚了。
忍无可忍,正要叫她闭嘴,营帐“哗啦”一声被人掀开。
顾流纨扭得像蛇一样的声音被掐去了尾巴,骤然停在半空。
“陆将军,没打扰您的雅兴吧?”
是陈起。
他看着中间隔着最少七八尺书案的两人,笑眯眯问道。
顾流纨立刻道:“将军,奴刚学的曲子,您还满意吗?”
陆沉淡然地抚着茶盏:“你不擅此道,以后莫唱了——陈大人,不知道你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原来陆将军不仅能文能武,还情调高雅,难怪大帅如此器重。”
“叫大人见笑了,旁门左道实为修身养性,不值一提……大人有事?”
陈起心道:你他妈的还装上了。
“某在营帐外散步,有斥候前来禀告军情,听见这营中有女子的声音,”陈起又看了顾流纨一眼,神色不解:“……不好进来。我怕贻误军情,便自作主张替他们传话。”
“本该如此!不知是何情况?”
“距离此处一百里外的小凉山山脚下,有泥土碎木的痕迹,斥候在山上查探,似有人在此处开挖隧道。”
陆沉面色变得凝重。
大雾山在北,小凉山在南。照陈起所言,金族或是以大雾山上万兵力为饵,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而小凉山易守难攻,门户一旦打开,金族可战可退,可持续不断地侵扰,陆家军将耗死在此处。
所以此事若是真的,自然非同小可。
陆沉快速穿好了铠甲:“我去看看。”
他回头看了顾流纨一眼:陈起故意在顾流纨面前说出此等机密,既不能在他面前杀了她,便只能留下她了。
他正要吩咐人将顾流纨看管起来,谁知顾流纨夹着嗓子道:“将军,奴家放心不下将军,也要去。”
陈起匪夷所思: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呐!
他有心看戏,却故意道:“姑娘,陆将军是去打仗,这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奴家不怕,奴家……”
陆沉飞快截断她软得不成调子的撒娇:“去换男装,快些!”
陈起再一次匪夷所思。
陆沉绝不会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就变得离不开此女,那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借这个女人,向大帅证明什么。
可惜,此女不是他们的人。至于她是谁,他也很想知道。
陆沉召集了一支人数不多的精锐,夤夜朝小凉山而去。
顾流纨不会骑马,与他同乘一匹,马跑起来,颠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将军,只怕有诈!”
“我知道。但此事不容侥幸,我势必要去看看。”
他打赌,齐粟近日虽然很看不惯他,但毕竟他还有用处。他会在他身边安插人,表面上或许是女人,背地里或许是亲信,都好,无所谓;但该不至于对他痛下杀手。
陆沉才十九岁,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其间所经历苦辛,不是常人能够想象。
所以,他必须步步为营。
这大约是齐粟的又一次“服从性测试”吧。所以,就算金人开挖隧道为虚,他也要去一趟,好好表现才成。
念及此,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
她到底是谁?
天快亮时,雾霭沉沉,这几百人的队伍在小凉山前面一道小溪边停了下来。
面前的黑压压起伏的巨大山峦横亘在众人面前,透着股无声的压力。
顾流纨不通军事,但瞎子也能看得出来,此处的确是一道天然屏障,若是被金族人打通,驻守在平原上的陆家军便会被两头牵制,想要一击即胜是不可能了。
陆沉将顾流纨扶下马:“你在河边林子里等候,你们两个守着她。”
顾流纨如意算盘落空,笑得勉强。
陆沉索性道:“放你走,我没法跟陈大人交代。”
顾流纨弱弱地说了一句:“就不能说我被金人杀死了吗?”
“会不会遇到金人还两说;就算是遇见了,我既带你出来,按常理,我自然会护着你。”
“那万一护不住呢?”
“绝无可能。”
顾流纨叹气,你自大归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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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的命也是命。
顾流纨扯下一根树枝,愤愤地鞭打着身边的草木,骂骂咧咧,朝那雾气流动不知深浅的林子里走去。
立刻有两名士兵跟上她。
陆沉一抖缰绳:“走!”
马蹄踏碎小溪,疾驰而去。
林子里湿气异常得大,衣服粘在身上,很是不爽。
顾流纨找了个稍微干爽些的大石头坐下,与那两位士兵大眼瞪小眼。
可惜,前世不爱学习;要是知道穿来这破地方,高低把《三十六计》看完。不然就不会除了美人计,便黔驴技穷了。
美人计,美人计,还有什么计?什么计可以脱身?
顾流纨跟那两个兵士东拉西扯,一会问候人老母,一会儿打听人家庭。
那两个兵士对她还算客气,私事是有问必答;但一涉及到公事,哪怕是沾点边,譬如陆将军是哪里人,老家可有什么亲眷,陆将军为什么这么年轻?有什么背景?他们就立刻闭嘴。
德性!她只是不习惯这么大眼瞪小眼,故意找些话题来聊打发时间而已。谁惦记他们家陆将军了?
呆久了,便觉得冷。
顾流纨叫他们去拾些柴火,其中一个,叫做刘翼徳的去了,另一个叫曹孟飞的留了下来。
曹孟飞这个人不擅长掩饰自己,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盯着顾流纨的一举一动。
顾流纨后悔不迭,早知道指派曹孟飞去拾柴好了;剩下的那个,好歹情商高些,不会把她盯出个洞来。
刘翼徳拾了些枯枝,放在顾流纨面前,趴在地上给她生火。
顾流纨又说肚子饿,叫他们去找点吃的。
两人早有准备,从包袱里拿出干粮,递给顾流纨一些,自己也老实巴交地坐在一边啃着。
馒头又干又硬,这一天,过得何其漫长啊。
更可怕的是,这才刚过去一个时辰。
“要不,我们在林子里打野好吗?林子里会有野兔吧?附近有没有田地,有没有人家种着板栗,柿子,红薯什么的?我们弄些来烤一烤?”
那两人想也不想异口同声:“没有。”
刘翼徳和曹孟飞看她的眼神,显然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诡计百出,奸诈狡猾的细作。
好在,他们受过专门训练,绝对不会上了她的当!
“那你们总会玩些游戏吧?骰子,五子棋,玩吗?”
两人摇头。
“那有没有带酒?”
两人不可思议,大声道:“怎么可能!”
救命啊!好无聊呀!早知道还不如缠着陆沉,叫他带着上山了!
这一天,终于降下了暮色。
但顾流纨心里愈发觉得不妙,这陆沉是去山上大海捞针寻蛛丝马迹去了,万一他一找找个三五天,那她不是要疯掉?
顾流纨生平第一怕的是死,第二怕的是无聊。眼下逃又逃不掉,玩又没得玩;简直生不如死。
而且到了晚上,这两人甚至连火也不给她生了,说是怕引来金人。
暮色越来越重,空气湿得能挤出水来。顾流纨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下雨,千万不要下雨!”
那湿答答冷飕飕的滋味,她可是受够了。
一会儿,雨便下了起来。
这般黑暗中,连大眼瞪小眼也不能够了。
无边的寂静里,只有沙沙雨声。
但是顾流纨觉得,眼前的两个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却突然变得紧绷起来。
随后,便是马蹄声由远及近,由轻到重,大地震动,火把的光如流星般划过暗夜。
“上马!”
顾流纨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人单手提着拦腰抱起,稳稳坐在马上。
身后一人衣衫尽湿,胸膛却是滚热。
3. 出生入死
顾流纨只觉树影箭一般朝后掠去,好几次以为要撞上树干,却总在最后一刻躲过。
这不要命的架势,显然是在逃命啊!
后面烟炎张天,喊杀一片。顾流纨听出来了,是金人!
一群人很快奔出林子,毫不减速朝平原奔去,顾流纨从他怀中探出头来一看,人数比起上山时已经少了不少。
他们在山上遭到伏击了。
而这一扭头,她也发现了身后之人没穿铠甲,还似乎受了伤。
陆沉胸前的鲜血刚被雨水冲刷得淡了,很快又涌出新的来,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就在顾流纨失神的片刻,陆沉猛然伏下身子,将顾流纨死死压在身下。
几支利箭堪堪从陆沉后背擦过。随即身下的马折转了方向,朝右侧方疾驰而去。有少数奇兵跟了过来,大部分依旧朝营地而去。
金人在小凉山埋伏的消息自然要尽快送回去。不然陆家军一定措手不及。
陆沉突然将缰绳塞到顾流纨手中:“你来驾马!”
“啊?我不会啊!”
话未落音,陆沉已倒仰射出几箭,离他们最近的追兵应声而下!
就这么片刻功夫,顾流纨东倒西歪,险些跌下马去,好在陆沉连发数箭之后立刻起身,又控制住了缰绳。
追势稍缓,陆沉身后的奇兵迅速聚拢,隔开陆沉和追兵。
陆沉驾马,又调转马头,再一次钻入林子。
靠着绝佳的箭术和骑术,陆沉又解决了几波追兵;同时,他有意识地把马往偏僻险阻的地方赶去,借着山林的掩饰左右穿梭。
最后,他们暂时甩开了追兵,陆沉下了马,把缰绳递给身边亲兵道:“他们定会再次派人往林子里追,届时你们把人引开,我自有法子回营。”
刘翼徳跟曹孟飞道:“我等追随将军!”
“不必。我熟悉此地,躲过追兵不是难事,目标太大反而引人注意;此番金人所图甚大,定与威远候有关。他被软禁一事,知道的人极少;朝中若无内鬼,金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得知消息并采取行动。你们回营后,只管列阵应对金人;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若是陈大人问起将军?”
“他极有可能已经走了;若是还没走,便杀了。”
“可他是齐大帅的人!”
“我自有话交代。”
“是。”
顾流纨在一边听得是心惊胆战。
内鬼……!
陆沉遭埋伏,按照他的意思,也是有人陷害了。而害他的人跟出卖老爹的人,会是同一个?
陆沉交了马,一言不发地朝山上走去。竟不再管顾流纨的去向。
等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林中时,顾流纨到底还是追上去了:逃命固然重要,她也很想知道内鬼是谁;毕竟这关系到她这一世的便宜爹:或许找出内鬼,便可以洗刷老爹的嫌疑;再说了,小凉山四处是金人。金人可不比汉人,被抓住了下场定会极惨。
陆沉走的路极其难走隐蔽,简直不可以称之为路,全是从荆棘中穿过。
一开始陆沉走得极快,顾流纨艰难跟上;可渐渐地,陆沉脚步慢了,喘息剧烈。
他胸前的伤,似乎挺严重的。
顾流纨立刻上前几步扶着他,一双大眼充满了关切。
陆沉像才发现身后跟着个人似的:“不是想逃吗?还跟来做什么?”
顾流纨自然不会傻到承认留下来是帮她爹打听事情或是害怕被金人抓去;只一味关心陆沉:“我与将军也算相识一场,将军守卫疆土乃是大英雄!如今您受伤了,我愿意照顾一二。”
陆沉将手臂从她胳膊中抽出来:“你要是能跟上就跟吧。”
陆沉是受伤了,也走不快。可想相比顾流纨的龟速,还是要快上许多。
为了少被那些荆棘划到,顾流纨只能紧紧跟在陆尘身后,借着他的身体遮挡一二。
陆沉一路沉默得可怕。
一个念头在脑中翻腾了无数遍,始终不敢去相信。
无他,若是连齐粟都通敌;将他“送”给金人,这南朝也算是完了。顾扉的污名未洗,现在又来一个齐粟?齐粟若不是通敌,就算再看不惯他,也不至于跟金人里应外合,叫他去送死。
可不愿意相信归不愿意相信,他也是要以防万一的。他若活着回到军营,齐粟自然会觉得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嫌疑;那时他一定会千方百计陷害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所以……
他猛然刹住脚步,身后的顾流纨结结实实地撞在他后背。
陆沉思绪被拉回,皱了皱眉:“你便是这般照顾我的?叫一个伤号替你挡荆棘,你心里倒是过得去。”
顾流纨再一次被他看穿,脸皮也厚了,陪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我走快了些……陆将军,你的铠甲呢?”
陆沉淡淡道:“技不如人,被人挑了。”
顾流纨心里不信,但也没深究:“现在我们已经甩开了追兵,接下来是不是想法子回军营?”
陆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们?”
顾流纨打起感情牌:“啊不是‘我们’吗?那这一路出生入死算什么?连个‘我们’都不算吗?”
陆沉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想回军营?”
“我一个弱女子,万一在路上遇见了金人,只怕要被生吞活剥了去。”
陆沉不为所动:“以什么身份?”
“什么什么身份?”
“我回军营是天经地义,你回去算什么?”
“那……”
是啊,人家陆将军,有什么义务一直带着她呢?反正那个什么要交差的陈大人都被他杀了。
“你总不能不管百姓的死活吧。”
“百姓?姑娘忘了你是怎么来的?”
大雾山的村民,不被当成叛徒处死,已经是很客气了。
顾流纨仍然坚持:“那其他的姑娘不也留在军营了。”
陆沉有些诧异,随后竟笑了笑:“原来姑娘是这意思。”
顾流纨依旧陪笑,脸都笑僵了。其他姑娘因何留在军营,她能不知道?
她索性道:“求将军垂怜。”
陆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姑娘的相貌自是无话可说,可姑娘的叫声……陆某不敢领教啊。”
顾流纨心里把这个色坯祖宗十八代骂了好几遍,嘴上依旧服软:“我昨晚的确没发挥好,下一次定不会如此。”
不喜欢岛国的是吧?下次给你来一套港式古风?
“不过将军,要等您先养好伤。不然运动起来,扯到伤口,小女子会过意不去。”
陆沉被人当成煞鬼是很平常的,被人当成色中饿鬼还是第一次。
她以为呢!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顾流纨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怕陆沉走得太快,便伸手牵住他的衣角。
陆沉低头看了一眼,她对陆沉柔媚一笑。
陆沉也对她宠溺一笑,然后把她那双爪子给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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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知道在林子中穿梭了多久,深一脚浅一脚,直到天又黑了下来。
偶尔走到开阔处,顾流纨朝山下看去,仍有零星火把在山间游动。想必金人还在找。
山路崎岖。顾流纨一开始还能讨巧卖乖,后来就欲哭无泪。而陆沉也是一言不发,紧紧咬着牙关,只管行路。
一块深不见底的山坳呈现在两人面前,就着暗淡的星光,只见坳中草木虬结,遮天蔽日,叫人生畏。
陆沉攀着石块藤蔓便下去了。顾流纨只得紧随其后,一路连滚带爬,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其间陆沉未曾回头看她一次,大有不管她死活的意思。
顾流纨不敢相信此人如此冷血,一边爬一边摔一边失望摇头。短短路程叫她看透人心。
下了山坳,两人钻进密不透风的草木之中。
此处虽然吓人,但只怕那些金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找到这里来。顾流纨实在走不动了,往大石头上一坐:“安全了。歇会儿再走吧。”
陆沉朝前面看了一眼:“这里毒蛇猛兽遍布,你确定要歇在此处?”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歇一会总可以吧。”
“随你,一会儿遇到什么,别叫我。”陆沉说着,便自顾朝前走去。
顾流纨极力撑着爬起来跟上:“你就是拿准了我不敢一个人呆在这儿。”
“我没那个心情。”
顾流纨还要啰嗦,陆沉却有些支撑不住,身子歪了一下。
“你怎么样了?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里!我害怕!”
“闭嘴。往前二里,有歇脚的地方。”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二里?我真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接下来,顾流纨差点就两眼一黑。
因为陆沉跪了下去,随后便倒地不起——他伤势太重了。
苍天啊大地啊,他昏倒在这里叫她怎么办啊?她可不可以也不管他的死活啊?
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顾流纨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成年男子搀扶到他所说的歇脚处的。
一个简陋的柴屋,里面放着生锈烂掉的锅碗;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床,屋子中间一个大坑,里面有生火的痕迹。
想来,是猎户临时住宿所建。
顾流纨把人往地上一放,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倒在木床上,瞬间睡着。
醒来时,身上酸痛无比,手脚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但是昨晚那一觉睡得可真是沉呐,没想到在这种破地方还能睡得跟猪一样。
突然,她看到趴在地面上的人,整个头正好插进生火的土坑里,身子一动不动。
顾流纨赶紧扑过去,把人从土坑里刨出来,用自己的双腿枕着他的头:“对不起,对不起!昨晚天太黑,我没看见这有个坑。你还好吧?”
顾流纨用衣袖擦去他脸上黑黢黢的炭灰——整张脸面无人色。
她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鼻翼下试探——还好,还活着。
但是,显然发了高烧。
陆沉被顾流纨这么一折腾,微微睁开了眼,反应了片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抓住她:“别走!”
“你……你发烧了?你们这里的人发烧一般都是怎么治的?完了,完了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怎么治?你的伤口……”
顾流纨慌慌张张扯开他的衣襟,血早就不流了,但是伤口发黑,隐约透着股难闻的气味。
“你好像要烂了。”
4. 脏兮兮
陆沉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鼻尖抵在绵软的某一处,过于浓烈的馨香挤占了新鲜的空气,叫他因为发烧而昏沉的头脑愈加昏沉。
更何况还有人在他头顶上哀哀切切,鸡零狗碎不知道在扯些什么。
“那个人梦见了狮子,你梦见了什么?”
陆沉试着把脑袋挪远一些,立刻又被顾流纨抱了回去:“他去非洲打猎,受伤本来不算严重,后来因为没及时处理,伤口也是这般坏了,好像叫什么“坏疽”;他等啊等啊……最终等来了飞机,飞机把他接走了,他以为自己得救了;可你猜怎么着?那竟是他做的一个梦,他最后梦见的是飞机把他带到山顶,见到了一只冻干的狮子……当天晚上他便死了——你觉得这男人为何会梦见狮子?”
“你想法子,下山去大营……带人过来。”
顾流纨叹了口气,擦去眼角的眼泪,在陆沉半睁的眼皮上抹了一把:“别乱想了。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被当成死人对待的陆沉:我他妈……
没死在战场也要被她气死。
顾流纨不是没想过下山去求助,可她知道,一旦迈出这间小屋不出二里地,她就找不回来了。
别说是这么个完全没路的深山老林,就是城市里的通衢大道,她也时常辨不清东南西北。
看将军“睡熟”了,她将人轻轻放下躺平。便走了出去。
离开二里地是不敢的,四周转一转还是可以的。
顾流纨以小屋为圆心,在四周寻找一切可以下肚的东西,最远也要保持小屋在视线以内。
深秋的山里的确能打到野。她捡了十几个野柿子,一把山楂红,一小袋毛栗,还折了一大把叶子。
这种叶子可以做成豆腐,虽然很难吃。
然后她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低吼。
顾流纨到底还是有些心肺的,她用衣摆兜起野果,匆匆忙忙跑回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陆沉已经醒了,正拿匕首在剜割胸前的烂肉。
顾流纨看得心惊肉跳。但是她竟没有偏过头去,硬生生看着陆沉喘息如牛,挥汗如雨,将胸前一块烂肉剜了下来。
再一次血流如注。
顾流纨快要疯了,将野果倒在床上,慌慌张张拿出消炎药,取出两颗递给了他。
昨晚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已经给他服过两颗了,今天看来,是有些好转的。
陆沉胸口剧烈起伏:“这是什么?”
“消炎的。你昨天吃过,有用的。”
“……”
“这个时候你还不信我?我要是想害你,一走了之不就成了?这玩意儿吃一颗少一颗,我本来是打算留给自己防身用的,你还不稀罕……你怕是不知道知道抗生素这玩意儿有多来之不易!它是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被人发现的……”
陆沉不想听她啰嗦,从她手心取过丸药,放进嘴中。
顾流纨见陆沉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便脱下外衫,撕下中衣的袖子,再撕成条,绑在他的胸口。
可一只袖子毕竟单薄,很快被鲜血浸湿,于是她又拆了一只袖子,一只裤腿。
她穿的男装只能盖住前后,侧面看就跟穿了旗袍似的。
陆沉便在她光溜溜的胳膊和腿上多看了两眼。
“我夏天都这么穿的,我无所谓;但是你们似乎要非礼勿视吧,还是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吧。”
陆沉便移开了视线,去看树,看云。
在顾流纨时而精心时而离谱的照顾下,陆沉的伤势渐渐好转。
他稍微好些的时候,两人就开了荤。
第一次开荤,他们吃的是一条蛇。当时,那蛇从树上一跃而起搞偷袭,顾流纨眼尖先看到,神差鬼使不逃跑反而鬼叫一声“蛇呀!”就四肢并用爬在陆沉身上。陆沉右手抱着她的腰,左手一扬便扣住七寸,随后,便在顾流纨震惊又嫌弃的眼神中咬住蛇身,任由这蛇在他手臂上拧成麻花,一口一口吞下蛇血。
大吸几口之后,他唇齿皆是鲜红,将半死的蛇递给她:“你要不要?”
顾流纨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陆沉手一松,顾流纨双腿发软落在地上——她觉得,她还是吃些野果子比较合适。
屋子四周已经被她扫荡得差不多了。她这回只捡到几颗毛栗,回来的路上就吃完了。
可屋子里却传来一阵香味,唤醒了她的饥饿感,像饿了八百年似的。
她冲进屋子,陆沉正搅拌着锅里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见她来了,陆沉指了指那口破锅:“兔子肉,吃不吃?”
这还能不吃,不吃是傻子!
等她吃得满嘴冒油,陆沉才道:“它的血你不肯喝,肉你倒是吃得欢。”
“蛇……蛇肉?”
“自然是蛇肉,不然就喝它两口血,岂不是浪费?”
“你……我……你不是说是兔子吗?你骗我——万一是毒蛇呢?”
“吃也吃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就是毒蛇,要毒也早就毒死了。打仗的时候,蛇虫鼠蚁我什么没吃过。”
“那是你!我顾流纨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我挑嘴着呐!”
“再挑下去你就没力气下山了,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顾流纨愤愤道:“你本来就不管——什么时候下山?”
“明天。”
“哼。”
“你还吃不吃?”
“我……”
“不吃我扔了。”
“你这人就不能等我吃完了再说!”
“你大可继续吃!”
顾流纨心不甘情不愿地大口把蛇肉吃完。跟这种人,是讲究不起来的。
因为陆沉是伤员,所以唯一的一张木床这几日都是给他睡的。
顾流纨看他也好差不多了,觉得这男人多少该体谅她这些天的辛苦和牺牲,主动把床让出来吧。
谁知老早,陆沉便十分坦然地躺了下去。
真是日久见人心呐!
陆沉躺了一会儿,见顾流纨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站在窗边,终于开了口:“过来睡。”
算你小子有良心。
顾流纨在转身之前收敛了笑意,走到床边。谁知道陆沉并不起身让她,而是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她躺下来。
顾流纨忍不住道:“睡一起呢?这怎么行?你会忍不住的。”
“别说我伤还没好,就是好了,这么多天没洗澡,气味会好?行军打仗脏一点在所难免;这床第之间,总要讲究一些吧?我是看地上湿气大,一片好心。”
“我是没洗澡,你也没洗啊!你以为你香?”
“我说的就是我啊……不过,你平时熏什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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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流纨刚来到这一世,东南西北都没搞清,老爹的模样还模模糊糊,还有心思熏香呢?
她自是不熏香。
她脸上有些发烫:“关你屁事!”
一屁股坐下去,依旧气鼓鼓,背对着陆沉躺下。
“你往里面睡一点啊,不然碰到你伤口可不赖我!”
“你睡就是。”
身后很快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这么大一个美女睡你身边你挑三拣四不说,还睡得跟猪一样,你小子注孤生!
次日顾流纨一睁眼,便与陆沉四目相对。
他悠悠开口:“醒了?放开。”
顾流纨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满面通红地向后退了退。
退后她才发现陆沉几乎被自己挤到墙壁里去了。自己的身后却还空着好大一块地方。她默不作声地起床,跑出去,在山泉边认认真真地洗手。
谁稀罕?真的,谁稀罕?脏兮兮的!
他妈的还有资格嫌弃我呢!
脏兮兮!
是我要睡床上的吗?不是你叫的?
不是凭什么你就跟大爷一样,那床又不是你的!那本该是我睡的!但凡你绅士一些,我至于……?
就算我睡着了无意识碰到了,哦,你不能躲开?不能把我的手拿开?非要等我醒了让我自己拿?什么人呐!
陆沉站在窗边,就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洗自己的右手,快要洗掉一层皮了。
现在这么做就有些欲盖弥彰了吧。可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陆沉又抬头看看天,一阵凉风吹过,当真是秋风送爽。
不急,不急。等她慢慢洗好了手,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顾流纨想不到的是,陆沉带着她七拐八绕上了山又从另外一个方向下了山,眼前已是完全陌生的场景。
他不回军营?
小小的一块盆地,中间零星几块农田,几户人家。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宁静。
这是干哪来了?难不成这姓陆的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不记得回军营的路了?
陆沉是轻车熟路,下山后从田埂上穿过,径直走向其中的一间屋子。这屋子上竟然还挂着铁锁。
陆沉在一角的水缸下取出钥匙,开了门。
这屋子依然简陋,但起码的生活设施还是有的。
“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将军,你不回军营?”
“不回了。打算在此隐居。”
“骗鬼呢!”
陆沉也不跟她掰扯:“不骗你。灶下有些米面。去做饭。”
“凭什么?你咋不做?你什么时候回军营?”
陆沉揽过她的肩膀:“我要去一趟集市,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他又扫了一眼她的腿:“你不是打算一直穿这身吧?再说,你还惦记着军营干什么?去军营除了伺候男人,有你好果子吃吗?”
顾流纨反应巨大将人推开,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肩膀:“动手动脚做什么?你去便去呗!”
陆沉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不介意地放下,背在身后,去置办东西去了。
顾流纨扳回一城,总算畅快些了。
可这家伙为什么不回军营呢?搞什么名堂?他不回军营,怎么找内鬼呢?还有那些金人他不管啦?
5. 误会
距离这小村子十多里远的地方,确有一个不大的集市:两间猪肉铺子,三家衣裳铺子,还有一家酒楼。
陆沉在集市上来回逛了两趟,在各处摊子边流连;最后才不慌不忙地进了酒楼。
楼下支起三四张桌子,楼上仅两个厢房。陆沉径直去了二楼。
楼上厢房里穿着一身短褐等着他的人,正是刘翼徳。他见到陆沉,忙起身行礼,又看陆沉似乎伤愈,喜道:“将军,您的箭伤好了?”
陆沉在桌边坐下:“好差不多了——这几日如何?”
“将军果然健壮非凡——这几日驻守在小凉山的金人一直在小规模的侵扰,不像是要交锋,倒像是在试探。”
刘翼徳后面的话没说,陆沉自然知道,金人是在试探他的死活。
当日他在小凉山将铠甲穿在死士身上,造成中箭而死的假象,金人未必以为那就是他;如今这么多天过去,营中“秘不发丧”,反而叫金人起了疑心。
这些天金人边打边试探便是为此。金人既然将信将疑,短期内势必不敢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他倒是不必急着回去主持大局。
可惜的是,小凉山已尽数落入敌手。两相对峙,以后局势会变得更加艰难。
陆沉确信此乃人祸。目的,便是他陆沉。他定要把这背后捣鬼之人揪出来不可。
“陈起呢?”
“如将军所料,当晚我们回营,他便逃了。”
“倒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
刘翼徳点了点头:“当真是大帅……?”
陆沉摇摇头道:“陈起逃走定会给他招来嫌疑,他不会如此蠢笨;可要说不是他……总之,此事没那么简单。眼下我还无法确定。”
“将军打算何时回营?”
“暂时不回。你们与金人交锋时,可以狠狠地打,但要适当露出败相。虚虚实实,最少要让他们有八成相信我已死。若是齐粟跟金人真有勾结,知道我已经死了;定会采取下一步行动。我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翼徳点了点头,考虑到陆沉应该会私下调查齐粟,便问道:“将军近日在何处落足?需不需要派些人手。”
“我暂无定处,也不需要人;三日后你我在此处再碰头一次——你身上带银子了没有?”
“带了。”
刘翼徳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大约五十两。
陆沉接过银子,又拿出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交给刘翼徳:“我的伤口本来溃烂不愈,多亏了此物,你找人看一看;这是什么东西。”
刘翼徳接过,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后小心放在腰间:“是。”
“回去小心。”
“属下明白。”
出了酒楼,陆沉先是在衣裳铺子里买了两身衣服,随后又买了些果蔬肉菜,才回到村子里。
一进门,顾流纨顶着好大一张黑脸。
陆沉将东西一股脑儿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来,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吃着早就冷掉的饭菜。
“我气死了。”
“看出来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气死了?”
陆沉将一勺豆子倒进嘴里:“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为什么气死了?”
顾流纨指着他嚼动的嘴:“就是为了你正在吃的豆子,你为什么不问问这破家里明明只有米面,怎么会有豆子?”
说话间陆沉又吃了一大口豆子:“哪里来的?”
“就在这屋子后边的菜地里,我不过拔了几颗豆角,就被人从屋子里追出来骂!我长这么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会稀罕那个死八婆几颗豆子?骂我饿死鬼投胎,豆子也没吃过。”
陆沉已把一碗豆子吃得见底,筷子依旧不停:“那你还给她就是了。”
“说的到轻巧!明明是我屋后……这是你家吧?你之前是这么说的,明明是我屋后的豆子,凭什么她说是她的就是她的?我还说全天下的豆子都是我的呢!”
陆沉听她一会“我”一会“你”一会儿“她”的,说出了最基本的事实:“豆子是刘婆子种的。”
“哦。”
“摊上你这样的邻居,刘婆子有福了。”
“你在前线出生入死的,吃她几颗豆子都不行?”
陆沉笑了笑,随后风卷残云,很快便吃完了。将桌上的东西往前推了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日后再买。”
顾流纨翻了一翻,小声嘀咕:“我们到底要在这里滞留多久?我可住不惯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据我所知,大雾村比这可不好什么。”
顾流纨说漏了嘴,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衣服只有男装,没有洗澡的胰子,肉买太多,明天就要坏。”
“肉我可以吃完。你姿色太艳,穿女装太招眼,此时此地显然不宜;至于胰子,洗澡用什么胰子,冲冲不就得了。”
顾流纨只听到中间一句,忍不住笑了笑:“你总算还没瞎。”
未时,太阳西斜,可依旧锐利,一桶水淋头浇下,水花四溅,夺目耀眼。
顾流纨撑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院子里的男人一桶水接着一桶水,不断冲刷自己修长健硕的身体。
他只穿了条细白棉的裤子,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胸口伤疤未曾痊愈,依旧斜斜地裹着顾流纨的裤腿。
顾流纨边看边叹:这是什么人间尤物呐!穿上铠甲不怒自威,普通布衣脱俗贵气,衣服脱了十足性感。
顾流纨一阵轻微的眩晕,一时间脑子里的画面何等激烈震荡——真是想想都受不了!
两行血柱自鼻孔缓缓流出,顾流纨忙用帕子堵住。
陆沉虽然侧面朝她,也能感觉到她目光火辣。
她什么心思,他岂能不知?
早年还在颢京的时候他便听过传言,若得与陆将军共度良宵一晚,便是坏了名声也值了。
自己既有这等好处,第一个成全她,似乎也不错。怎么说她也救过自己一命。
他越想越开心,揉搓自己揉搓得愈发起劲。
等整个院子泼得一片粼粼,陆沉也洗好了澡,进房里穿衣。
他对直不打弯地朝顾流纨走去,本就不大的房间立刻显得逼仄。
顾流纨小心地避让到一边,让他走过去。
陆沉稍等了一会儿,见顾流纨没动静,便提醒道:“我要换衣服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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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看你伤口来着,你可以洗澡了?”
陆沉披上里衣,合上衣襟腰上打结,又将湿漉漉的头发从衣服里提出:“你再不走,就过来伺候。”
顾流纨吓得落荒而逃。
傍晚时,顾流纨趁着陆沉在院子里耍刀弄枪,将门窗紧闭,也洗了个澡。
然后天快速地黑了下来。
现在问题来了,依旧只有一张破床。
顾流纨心想今晚绝对要抢占先机,反正这小子根本不会怜香惜玉。那她也没有必要去同情他受伤。
所以她很早便躺在床上,睡不着,也要硬躺着。势必不能离开,叫陆沉钻了空子。
陆沉晚上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摸黑又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声哗哗的。
还讲究起来了,一天两把澡。
谁知道陆沉洗完了澡就不客气地进了房,一步未做停留便躺在顾流纨身边。
顾流纨吓得一跃而起:“你做什么!”
陆沉声音有些懒:“当然是睡觉,你先躺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这个国家男的跟女的是不能睡一床的吧?巧了,我们那儿也一样。”
陆沉以手枕头:“说的你好像不是南人一样。你也别闹脾气了,今天下午我不是故意要赶你出去,只不过那时天光还那么亮,刘婆子就在屋后摘豆子,我俩总不能大白天的就关门行事吧。就是晚上,你的声音也要小一点,这屋子可是四处通风……”
“陆沉!谁要跟你……你这个自大狂,你给我下去!”
顾流纨伸腿就是一下,踹在陆沉结实如铁的大腿上,却没踹动他分毫。
“别动手动脚的,趁我现在还不太困,赶紧……”
顾流纨惊怒交加,连连摇头:“亏我还把你当个人看,谁知道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样,绣花枕头光皮囊好看,成天装成高岭之花的样子,实际上脑子里面装的全是黄色废料!”
陆沉好几个词没听懂:“什么是黄色废料?”
“你现在想什么,什么就是黄色废料!”
陆沉想了一会儿,认真问道:“那你下午偷看我洗澡的时候,脑子里装的也是黄色废料?”
“我……”
她想什么他竟然也能发现,也是奇了。难道他看见自己流鼻血不成?
“我只是想一下,一闪而过的,画面根本不清晰!谁像你,不仅要想,还要做!”
“既然想,为什么不做?你既然想,那定也是喜欢的吧?”
“我跟你说不清楚——这床你让不让?”
“当真不想要?”
“废话!”
“你可知道……”
陆沉正要把颢京关于他的传言说给她听,不知道怎么,又咽了下去。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后面可就忙了!”
“你赶紧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陆沉到底起身下了床,想想还是有些不甘心:“下次不要把我的火撩上来又骂我,会坏事。”
顾流纨才不会承认:“谁撩你了。”
陆沉刚跨出门槛,顾流纨就“砰”地一声关上门,然后在里面大叫:“还缺一把锁,你明天去买一把锁!”
6. 卧龙凤雏的暗号
这一晚过后,陆沉果然好几天都没露面。
也是,就那晚的表现他没脸见她是应该的。
顾流纨本来以为他尴尬劲过去之后自然会回来。但是到了第三天,她觉得有些不妙。
陆沉的脸皮也不见得就比她的薄,就算那晚自大过了头,也不至于一躲躲这么多天。
他不会自己回军营了吧?说起来,他好像是没什么理由非把她带在身边。
道理是如此,一旦确信这个事实,顾流纨还是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没义气的家伙,早知道就不救你了。虽然救他更多是为了打听这一世的老爹消息。
她还气这家伙表面上粗枝大叶,但如果涉及到军情,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说。就连什么时候回营这时,顾流纨旁敲侧击几次,都被他糊弄过去了。
顾流纨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傻等下去了,一定要想法子回到军营。到时候哪怕是装疯卖傻,也要留在他身边。
实在不行,就牺牲色相,蛊惑他,迷死他。把他迷得七荤八素,该说不该说的,全给她说了。
顾流纨出门前,揣上陆沉留下来的小五十两银子,想想气不过,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扔水沟里了。
叫你不告而别,下次回来你吃个屁。
距此十里外的地方有集市,听说可以雇到牛车,她打算先去雇车。不然徒步走到军营,只怕没有个三五天都走不到。
十里的路程对顾流纨这种平时不爱运动的大小姐来说,当真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所以她走走停停,赶到集市上时,天都快擦黑了。
她进了一家酒楼,打算歇歇脚,先填饱肚子。
与此同时,这家酒楼二楼的刘翼徳正焦急如焚地等着陆沉。
他焦急不仅是因为他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或者不能及时传递消息;还担心陆沉出事。
就在他再一次伸头探望之时,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女人怎么也会在此?她一直与将军在一起?难不成是将军派她来与他接头?为什么没听将军说?
正疑惑间,顾流纨恰巧抬头,刘翼徳躲闪不及,视线堪堪与她碰上。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
他怎么在这?找陆沉?陆沉没回营?
最后还是顾流纨反应稍快,四处看了一眼,蹭蹭上楼。
刘翼徳在她到来前恢复了老实巴交的样子。
顾流纨伸出两根指头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敲:“时间紧张,长话短说。”
还真是?
不过……
刘翼徳保留一分,反将一军:“东西呢?”
顾流纨心里一懵,面色如常:“东西我自然带来了,你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刘翼徳:“情况还能控制,你先把东西给我。”
“东西我随身带着不安全,放在另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你先说你的,随后我告诉你去哪里取。”
“这集市龙蛇混杂,哪里都不安全,你先告诉我地方。”
“将军说了,视你说的情况再决定怎么处理那些东西。”
刘翼徳眯了眯眼,顾流纨目光如炬。
两人再次对视,杀气四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人咬着饼就进来了,他看到顾流纨也在这,将口中的饼取下:“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刘翼徳毫不留情地告状:“将军,她刚才诈我。”
陆沉不以为意:“诈你什么?钱还是貌,你有吗?”
刘翼徳急了:“将军!我的意思是……”
“闭嘴。”陆沉又转向顾流纨:“你先回家做饭,我一会儿就回去,听话。”
刘翼徳:?
顾流纨:还做饭呢?做你妈饭,锅都扔了。
陆沉扶着顾流纨的肩膀,三分亲呢七分力气把人推到门外:“回家等我啊。”
刘翼徳在顾流纨被推出门前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你暴露了”。
陆沉一关上门,刘翼徳就要诉说,陆沉在他开口前就打断他:“你跟我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刘翼徳不服气:“不过是个细作,解决了不就是了。以往不都是这么做的?”
“她可不是普通的细作。”
“就她?不普通?”
陆沉笑了笑:“你见过这么快就暴露的细作吗?我倒想见识一番,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培养出她这么缺心眼儿的。”
刘翼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色迷心窍了呗。
“你那边如何?”
“打了五场,三胜二败,胜得小,败得大。”
“不错。”
“您呢?可有什么进展?”
“有一点线索,不过弄清楚还需要一点时间。你找人翻过小凉山,去那边最大的一个集镇,叫做山阴镇,找一个姓胡的茶商,问他买三千斤茶叶。”
“三千斤?茶叶?”
“没错。”
别说现在已是深秋,就是阳春三月,这荒凉之地一下子也弄不来这么多茶叶。
“这太招眼了,他若是说没有呢?”
“要的就是招眼,他也定会说没有。你就说可以等,但不能等太久,银钱不是问题。”
“以什么身份去买?”
“一个单姓商人。表面上什么赚钱做什么,实际上是个武器商。细节会有人找你详谈。”
“之后呢?”
“等他来找你。但不要叫他太顺利见到你。总之,要让他确信你武器商的身份。”
南朝兵器种类繁多,尤其锻刀之法十分先进,在战场杀人如砍瓜切菜;这两年却有不少兵器流落金人手中。
陆沉在调查兵器,显然是怀疑这背后有大主顾。
可这会跟齐粟有关?
刘翼徳面容严峻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将军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了。”
“嗯,外面那小细作就交给我了。等姓胡的茶商再次找到你之前,我们不必碰头了。”
“是。”
陆沉说话的功夫已经吃完了饼,双手在胸口擦了擦,开门出去。
顾流纨虽生气但老实地站在门外。
“哼!”
“不是叫你回家做饭吗?怎么还杵在这儿?”
顾流纨指着自己:“跟谁说话?我吗?”
陆沉不以为意,笑了笑:“好啦好啦。不就是走的时候没告诉你嘛,我看你睡得昏天黑地,好心不叫醒你,这也有错?我还给你加了床被子,你醒来没发现吗?”
顾流纨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某人做了亏心事,没脸见人才会不告而别。”
轮到陆沉指着自己了:“我?我陆沉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回家吧,我饿了。”
半个时辰后,陆沉对着空空如也的灶台,叉腰默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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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呢?碗呢?还有我放在碗橱里的银子呢?”
“……”
“我才出门三天,你就要卷款逃走?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没良心的东西吗?”
顾流纨明明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哪不对劲。她只能解释:“我以为你回大营了,打算去大营找你,什么卷款逃走?我缺那点银子吗?”
陆沉有些意外,挑眉道:“你很富有啊——看来你是真离不开我了。”
顾流纨必须找理由呆在他身边,他既然没回营,肯定也不是玩去了,定是查小凉山失守一事去了。她只要守在他身边,或许可以黄雀在后,弄到些对爹有用的消息。
于是她昧着良心承认:“将军知道就好。”
陆沉一阵牙酸。
顾流纨把扔到水沟里的锅碗又找了回来,马马虎虎做了一顿不算诚意的饭菜,搞不懂刚刚在酒楼那边他不是吃过饼了吗?怎么这才半个时辰他又饿了。
陆沉往桌上一坐,意有所指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要豁得出去才办得成的。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什么意思?”
“就拿我来说吧,我要是想要搞到什么情报,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与他亲近,叫对方对我放下防备之心,这个过程中有所牺牲是在所难免。我还是都尉的时候,曾经替一位将军挡箭,这以后这位将军对我十分信任,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也是靠着他,才抢占先机,屡屡获胜。”
陆沉闲聊的语气,顾流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陆沉点到为止,不过也算提醒得够明白了。
所以顾流纨今晚头一回干脆地把碗刷了,见陆将军还没睡,坐在竹椅上看月亮,便也搬了个竹椅坐在他旁边,装模作样地看起了月亮。
两人相视而笑,各怀鬼胎。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还不见兔子不撒鹰呢!
当晚,顾流纨照旧锁上她的房门睡觉,陆沉照旧睡在柴房。
但是后半夜,陆沉从柴草堆上坐起,动作极轻地走了出去。
他一路走到村口的小河边,有一人正等着他。
两人站在柳树下说了一会儿话,那人交给陆沉一个东西;随后便离开了。
陆沉回去之后,将东西放在柴草下。遮盖好了,才又躺下。
如此这般过了两三天,他白天钓鱼,偶尔见客;晚上回来,把鱼宰杀洗净,交给顾流纨做汤。
顾流纨这几日真是听话极了,也不跟他顶嘴了,鱼汤也是用心思做的,好看又好喝。
原来这顾流纨平时跟个螃蟹似的,有求于人的时候竟然这么乖!
陆沉当了几天大爷,感觉还真是不错。
顾流纨的内心就没有那么平静了。门前树枝上的叶子都被她薅完了。
“豁出去……豁不出去……豁出去……豁不出去……”
“靠美色……靠智慧……靠美色……靠智慧……”
最后一片叶子。
哎,倒是想靠智慧来着,可那玩意儿不是说有就有啊!前一世脑瓜子就不够用,好不容易再世为人,你不能穿个智商高一点的?
但是靠美色的话,万一这个大色胚翻脸不认人呢?军中的情况,他不会就因为一时的爽快随便告诉别人吧?要是被人白白骗了色,那不得气死?
但是她真的等不了了,爹已经从西北召回,下一步就要接受审讯了。
7. 将军喜欢寡妇?
顾流纨扯着叶子,从田埂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又走到这头。
这期间,一双阴沉警惕的眼睛始终跟随着她。
顾流纨想办法想得头大如斗,一抬头,不知不觉竟到了刘婆子家门口。
刘婆子等她走尽了,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句“晦气”,双臂左右一捞,“砰”一声把门关上。
不就是拔了她几棵豆苗吗?记仇记到今天?
顾流纨本也不是什么好性子,此时本就烦躁,被刘婆子这般对待,哪会罢休,当即冲了上去,把门敲得山响。
“老太婆你给我开门说清楚,谁晦气?”
刘婆子已经剑拔弩张处在备战状态,气势汹汹地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一触即发。
陆沉傍晚才提着两条草鱼回到家,只见大门紧闭,四周寂静。
这聒噪的女人出去了?
陆沉推开门一看,心里陡地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黑黢黢的堂屋里,幽幽两只白烛,中间一块牌位。
还有,跪堂下一身素白的女人,呜呜咽咽,哀哀戚戚。
“大有……你死得好惨呢!我还没见你最后一面,还没给你留下一男半女,堪堪就圆了个房,你就离我而去啊……!”
陆沉:?!
“你为国捐躯,我也不怪你……可怜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我这后半生,要怎么过啊!生逢乱世,我又生得花容月貌,朝不保夕啊——你干脆把我也带走得了!”
顾流纨哭得梨花带雨,东倒西歪。
陆沉认认真真听她嚎了一会儿丧,把草鱼挂在门闩上,转身去了屋后。
刘婆子家门再一次被捶得山响,刘婆子铁青着脸开门。
向来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如今陆沉这个兵遇到婆子也是一样叹气:“你是不是又跟人说我喜欢寡妇了?”
“难道不是吗?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给人家挑了几次水,你便三番五次编排我,我不跟你计较,你愈发变本加厉,现在我屋里这个,这个……你知道人家来历吗你就造谣?”
“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是我一看她那狐媚张狂样子就知道她是个寡妇!不然我给你介绍那么多黄花闺女你不要,你为什么把她收在家里?现在人家都亲口承认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爹可是西北……”
“他爹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她是个寡妇,还有你……禽兽不如!”
陆沉无论是身手还是嘴皮子都鲜逢敌手,但此时面对刘婆子,只能忍了又忍,再想想家里哭得起劲的那个,仰天长叹:“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俩过去吧。”
话说顾流纨偷眼看陆沉走了之后,抬手擦了擦被烟熏出来的泪水,心里暗自窃喜。
不是没有智慧,是没有机会。有了机会,这只智慧自然就来了。
既然将军对寡妇是天然地怜惜,那就不会再赶我走;我把灵堂设在家里头,他总不能当着我前夫的面就要对我怎么地吧。
好!妙!呱呱叫!
顾流纨简直高兴得要跺脚。
陆沉吵完架回来,看了眼披麻戴孝的顾流纨,再看看堂上的牌位,一阵晕眩。
良久,他才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死了有一阵了。”
“那你早不设灵堂,晚不设灵堂,跑到我家来设灵堂?”
顾流纨又哭:“我也是才知道嘛……呜呜呜……”
“哪个营的?怎么死的?你怎么知道的?”
“白马营。”
陆沉眯了眯眼,白马营在一个月前,一万多骑兵全军覆没,正是因此威远候才背上通敌的嫌疑。
“我下午去集市买肉菜,在路上听说此事,我那可怜的夫君隶属白马营,不知道将军听说过没有,白马营全军覆没,我那夫君,想也是随军没了。”
“你男人死了,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举目无亲……”
顾流纨一边哭,一边看他。
“也就是说,接下来你要吃我的,用我的,还在我家给你那死鬼守灵?”
“你别这么说嘛,他也是为国捐躯。”
陆沉一笑,突然凑近顾流纨,鼻息可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你善……”
“那显然不是,”陆沉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语气亲昵:“因为我就是忍不住想答应你。”
他转身把门闩上的两条鱼递给顾流纨:“先做饭去吧。”
顾流纨接过,心里暗道:因为你是个大色批大变态!
陆沉回到厨房,一屁股坐在柴草堆上,随后又从中拿出一封信来。
自然,这信被那个死女人翻过了,折痕都不一样了。她现在从这信上知道她爹回京受审,急了,想从他这里套出更多的消息来。
但是他也正在查。
顾扉之后,第二个倒霉的便是他。他很想知道,是否如自己直觉所料,都是齐粟所为。
怀疑齐粟其实很没道理,人家出身显贵,战功赫赫,在朝中威望极高;离裂土封后也只差一步,他有什么理由去做那陷害自己人,吃里扒外的事情?
这几年他的确上升很快,招人眼红;可这眼红的人当中,是怎么也不可能有齐粟这一号人物的。
可陈起那晚的表现叫他不得不生疑。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威远候的确有问题。而威远候之事和他在小凉山北被伏击,其实是无关的两件事。
他从小凉山逃回的第一时间,便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还意外发现了顾流纨的奇怪之处。
这女人本来是挖空心思要逃走的,是在自己说了威远候有可能是被内鬼出卖之后,便打定主意留了下来。
所以顾流纨不同于另外十二位女郎,她不是陈起的人。这以后他稍加试探,甚至未加试探,顾流纨就把自己的身世暴露个底掉。
顾流纨的身份姑且不提。若威远候真有问题,那么顾流纨这么个小女郎能做什么?她当日因何出现在大雾山?齐粟让陈起给陆家军送来的一众女郎,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这些事不搞清楚,他便寸步难行,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他离开军营已经够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要出事。
正出神间,顾流纨斜倚门框,柔柔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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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饭了。”
陆沉抬头,有一个刹那,眼神深不可测。
顾流纨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懒懒地把灶口的位置让了出来:“今晚不想喝鱼汤了,红烧吧。”
他本可以直接拆穿她的身份,问她去大雾山做什么,也许可以得到有用的信息。
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顾流纨显然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可顾扉的事情,他并不打算掺合。
罢了,既然不打算掺合,那也就别向她打听了。威远候若真有事,他会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保住她一条性命。至于她是不是要继续隐姓埋名,那便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两团闪烁的烛火中,顾流纨在“前夫”的牌位前摆下了饭菜,还贴心地把陆沉的饭添好。
陆沉吃了一筷子鱼,显然有些意外。
“怎么了,不好吃?”
“倒不是……你做饭的手艺跟谁学的?”
顾流纨想了想,展颜一笑:“算是兴趣爱好吧。”
陆沉就从来没听过颢京哪位贵女会有这等兴趣爱好的。就算有人精通厨艺,做得也不是这等家常菜。
他吃完了,顾流纨素衣白裙,乖顺无比地收拾了碗筷去后厨洗去了。
堂屋只剩下陆沉跟“前夫莫大有”两两相对。
陆沉对牌位说了句“你有福了”便出去了。
等顾流纨洗完了碗,回到堂屋已是空空荡荡,心里多少放松了些。
装悲伤装柔弱真不是人干的事,烟熏火燎一整天,才把自己眼睛熏得见风流泪;再说,万一自己这一身素白守寡装挑起了大色批的兴致,那将会很可怕。
陆沉神出鬼没的,她早习惯了。
沿着小溪逆流而上,是一片不大的树林。陆沉踏入这片树林里,早有人等着他。
这回不是刘翼徳了。
陆沉开门见山问道:“如何?”
“如将军所料,买了茶叶没过多久,那姓胡的果然找上门来,说有我们家老爷要的东西。”
“金人蛮荒之地,要得起三千斤茶叶的,自然不是普通人;跟‘你们家老爷’说,无论他有什么,照单全收。”
“将军就那么肯定……”
“有什么理由最挣钱的生意他不做?只要他敢拿出来卖,我们就能找到陌刀供应的源头,此事非同小可;若没有朝中之人参与其中,绝无可能。”
“那单姓商人的身份会不会露出马脚?”
“不会。原主本就是金人,往年便在两境买卖活动。两年前他突然死于意外,我便安排人顶替他,这两年做成不少生意,从未招人怀疑。”
对方不由得露出钦佩:“将军当真是深谋远虑。”
“下次来,我要的是胡商背后之人的名字。”
“属下一定办到。”
“对了。颢京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将军问的是威远候顾扉?”
“嗯。他怎样?”
对方摇头:“难。据说是证据确凿,托辞召他回京,也只是怕逼反他而已。”
陆沉默了半晌:“罢了。去吧。”
8. 你关心我?
月色时隐时现,脚下是踏碎枯枝败叶的窸窣声。陆沉走得并不快,但是架不住他人高腿长,到家时,唯一一间卧房里的灯恰恰熄灭。
进了屋,经过卧房时,里面的人气息微喘。
他摇头笑了笑,也不去揭穿她跟踪的行径,径自去了厨房,从柴草下拿出那封信,投入灶下。
次日醒来,果然见顾流纨眼睛红红的,这回该不是烟熏的了。
陆沉嫌屋子里暗,将饭桌搬到院子里吃朝食。
顾流纨在一边坐定,试探他:“你今天还去钓鱼?”
“怎么,吃腻了?”
“你整天游手好闲的,就没个正事?你不是将军吗?”
“运筹帷幄懂不懂?”
“哦,所以你都是去集市跟刘翼徳接头,通过他指挥三军的吧。”
“被你看出来了,这本是军中机密。”
“我还知道你在诈死,你在玩那些金人对不对?”
陆沉眯了眯眼:“你知道得太多了,这对你不好。”
“你会杀了我灭口吗?”
“本来是要的,不过你现在这模样,又叫我怎么下得去手呢?”
顾流纨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素衣。他果然喜欢寡妇。
她想了想,又道:“之前你不是说你在小凉山遭到埋伏,是有人害你吗?知道是谁了吗?”
陆沉终于忍不住,唇边漾出一丝笑意,故意问道:“你关心我?”
“不,不行吗?”
“你不是才死男人吗?”陆沉指了指屋内的牌位:“他不介意?”
“他……自然也是希望我好的。”
“嗯,他不介意的话,那我也不必介意了;看在你关心我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我是查到一些线索,跟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有关,我此番想要逃出生天,只怕难上加难。”
顾流纨不满地瞪着他。
“不是我不告诉你,实是告诉你不仅无益,说不定还会连累你。我看你对我也是一番诚心,我也不忍心叫你跟着我倒霉。这样吧,我有个发小,如今在山阴镇做买卖,你先去那边,等我脱离险境,再把你接回来,你看如何?”
顾流纨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想把面前的粥扣在他头上。
陆沉继续道:“我是一番好心,为你的安全着想,不是嫌弃你啊。”
顾流纨正因为父亲的事情百般煎熬,本来就没那个心情跟他调笑,一时也没领略陆沉话里的好意,铁青着脸发作道:“谁要你好心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免得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沉也不生气:“你这人可真是奇怪。偷看我洗澡,我本想体贴你,你又把我赶出房去;我替你的安危着想,你反而咒我。你怎么这么叫人琢磨不透呢?”
顾流纨冷笑一声:“总之,你别想把我甩开。咱们不能同年同日生,就同年同日死吧。”
陆沉惊诧,有些接受无能:“也不是这么个关心法吧。”
顾流纨从他手里夺过碗:“没错!我就是这么关心你的。”
“我的粥……!”
“别吃了!还吃什么吃!还不赶紧想办法!”
顾流纨骂骂咧咧走了。
陆沉空着两只手:“连饭也不给吃……还说关心我。”
顾流纨将碗扔在锅里,双手叉腰,愤愤不平:美人计没用是吧?信不信我弄些好东西给你尝尝,问什么你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或者叫你求天不应叫地无门,痛得满地打滚,到时候只能跪下来求我!
请问哪里能搞到这么好用的东西?
没有,搞不到。
陆沉又拿起钓竿又出去了。
她才不信他年纪轻轻的,能天天这么老僧入定,修身养性。
跟踪他。反正小溪边树林茂密,他也看不见。看见了又如何,他能去溪边,她自然也能去。
顾流纨悄悄跟过去,陆沉全无防备;找了个地方,甩出鱼竿,便往后一趟,双手枕头看天。
一会儿来了几个洗衣服的妇人,嘻嘻哈哈。
顾流纨眯着眼睛瞅了一会儿,陆沉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那些妇人聊上了。小声说,大声笑。他一人应付四五个人,绰绰有余。
整个林子都回荡着他们欢快的笑声。
顾流纨连连冷笑:出息!
今天看来是没指望了,顾流纨也没那个兴趣听人家打情骂俏,转身便走。
陆沉听到惨叫回头,唇边还挂着浓浓笑意,随后才反应过来,那声惨叫该是顾流纨发出的。
陆沉立刻起身,朝林子里奔去,没走几步,见顾流纨斜靠在树干上,右腿提着,脸上汗水涔涔,显然是扭了脚。
见没有险情,陆沉放慢了脚步:“你怎么来了?脚怎么了?”
顾流纨不想理他。
陆沉往后朝那些妇人看了一眼,了然道:“哦,我知道了,怕我被别人拐跑了,不放心跟过来看看是吧?”
“是!谁叫你成天色眯眯的,我可不得看着!”
陆沉很无辜:“是她们主动找我说话,我一开始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钓鱼来着。”
“你清高,你孤傲,好了吧?都是人家找你。”
呸,扯这些干什么。
“先别管谁孤傲了,你的脚还能走吗?”
“你问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陆沉叹了口气,走到顾流纨身边背对着她蹲下去:“上来吧。”
顾流纨道:“你背我的时候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姑奶奶,你到底还走不走!”
顾流纨趴上来,陆沉稳稳起身:“你现在怎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莽莽撞撞。”
顾流纨听他话里似乎有话,不由得放低了声音:“不然呢?”
陆沉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是先看全局,再定计划;先攻哪里,后攻哪里;哪里设伏兵,什么时候偷袭都有讲究,要是全靠斥候情报,那未免太被动了些。”
这话没头没脑,但顾流纨听了,一言不发。
陆沉将她往上颠了颠:“我早上的建议你好好想想,眼下跟着我能捞到什么好处?我此时还能顾你一二,等我回了军营;可就顾不上你了。”
顾流纨就算性子粗直,也差不多懂他的意思了。
她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就靠自己。
反正,自己在大雾山也不是一无所获。赖上陆沉,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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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可用的人多,消息更灵通罢了。自己的身份不宜暴露也不好行事。既然这小子不肯帮她,她自然要早日另谋出路。
陆沉将人放在榻上,出去了一会儿,随后手上拿着药膏进来。
顾流纨不等他弯腰,就把药拿了过来:她自己可以敷。
陆沉的视线落在她有些肿起来的脚踝处,看她手掌画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流纨道:“给我点钱。”
“钱不是一直由你保管吗——你要钱干嘛?”
“去山阴不要路费吗?我脚都废了,不得雇辆车?”
陆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通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顾流纨心不在焉地揉脚:“你那朋友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我贸然前去,他不会觉得突兀吧?他不会要我做他小老婆吧?”
“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替你安排妥当。山阴是免战之地,你在那边安心呆着即可。”
至于他脱险后去接她,那自然是脱口而出的说辞。
陆沉见她揉得有气无力,一把取过药膏,修长的两指从中抹过,随后涂在自己的右掌心,握住她脚腕,用力按了下去。
啊……!
陆沉拽回她往回缩的脚:“你那个按法,这药怎么进去?”
“痛痛痛!”
“忍一会儿。”
陆沉按得顾流纨哭爹喊娘,眼泪汪汪。
“你故意的!”
陆沉松开她,寻了块抹布擦拭自己的手:“你脚既受伤了,去山阴也不急在一时,明后两天还是我替你上药,估计就大好了。”
“我谢谢你。”
“客气。”
陆沉的手法虽然粗暴,但效果确实是好的,到了晚上,脚踝已消了些肿,没那么疼了。
顾流纨自打定主意要走,就立刻变脸,正好脚也扭了,就更不用伺候陆沉吃喝了。
反倒是陆沉,每天出门前还得把饭菜准备好端到她面前,回来再去她房里把碗筷收了。
顾流纨一点儿也不省心,一会儿要吃糖炒栗子,一会儿要吃山楂糕,村子里没有就去镇上买。两天里说了无数句:去买,去买,你去买。
陆沉将饭桌挪到一边,正要将碗筷拿出去洗,顾流纨道:“我要洗澡。”
陆沉反应不算小:“我帮你?”
“你帮我烧水,打水,拿衣服,扶我过去。”
陆沉这两天被她指挥来指挥去,都尽量忍让,此时多少有些不能忍:“你只是伤了一只脚,扶着墙角也就过去了,这也要我帮你?”
顾流纨阴测测地道:“陆将军不愿意?不怕我在路上遇上个把金人,把你还没死的事情捅出去?”
陆沉转身看她,眸色极深。
顾流纨本也是为了出气,见陆沉这般眼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掩饰道:“我乱说的,是敌是友我还分不清吗?”
陆沉淡淡说了句:“祸从口出。”
陆沉出去了,顾流纨想了想,才知道陆沉刚才那话,是提醒自己小心的意思。
要是别人听了她那番话,真要动了杀心呢?
这么看来,他倒是好心。倒是自己还没得意就忘形,还是自己太信任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