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将倾 [末世]》 1、第 1 章 “人类无知却骄傲,他们经历了战争、疫病、地震、海啸……” 剧烈的心跳炸开,“咚咚、咚咚”。 “而上帝默许了这一切。” 座座高楼疾驰后退,侦察机俯冲向前,马上就要贴到了,他因狂奔而温度急剧飙升的皮肤。 “人类从未曾有半分反思,虚妄、冷漠、算计,他们共同筑起高塔。” 喘息像浸了水,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很模糊。 红光从侦察机迸出,自半空直线射向目标。 身体被穿透,逃亡的人闷哼一声,沿路溅出血,也溅了一路行人的惊叫。 “这高塔名为:人类共业。” 呼吸翻腾,但他不能停下,得躲过追捕。 “末日降临,普罗米修斯的火,最终烧死了人类。” 热浪扑来,荷恩在狂奔中微微侧头,两边一闪而逝的大楼玻璃中,正映着颤抖的光。 背后的侦察机已经张开嘴,里面凝聚一团炽烈的火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三。” 不能就这么死掉。 “二。” 再跑快一点! “一。” 有一个转角! “轰!” 火焰喷射出的爆炸声、整条街区的尖叫全部杂糅在一起,骤然攀升的温度,浓烈的黑烟,焦味冲鼻。 ——今日新闻报道:高塔侦察机追捕一名未戴假面的居民,因居民拒不配合,侦察机启动消灭模式,一号中央大街回收尸体一具。 “砰!” 耳鸣中,荷恩用力向前一扑,热浪擦着脚后跟呼啸而去。 没有触碰到坚硬冰冷的地面,荷恩只抓到一双炽热有力的胳膊,再想空中改变方位已经来不及。 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和被他扑倒的人一起往后滚了几圈,裹挟一身的灰尘,最终在几米外停下来。 “咳咳。”一停下,荷恩就推开对方,挣扎着站起来,但猛烈的冲击让他立刻单膝跪下,止不住咳嗽,眼前一阵黑。 爆炸卷起的热气还在耳边,好在烈焰不会拐弯,直冲冲烧到旁边街区去了。 “疼吗?” 低沉的嗓音,略带急切的情绪。是刚刚被自己不小心扑倒的男人,那个转角,他也没想到有人出来。 荷恩倏然睁开眼时,一只手已经伸在自己眼前,一动不动。 骨节分明,手指有茧,掌心区域硬化,静置悬空时,肉眼看不到一丝位移。 这个人枪法绝对很好。 “我带你去处理伤口,好吗?”对方耐心又说了一句,声音柔和,对他的无动作丝毫不恼,那只手就这么等着。 荷恩剧烈的喘息稍加平静,收敛起眼角的狠戾,微微抬头,刚要拒绝,熟悉的警报又在上空炸响。 “目标未消灭!发现目标!” 荷恩神色一凛,正有所动作,面前的人却先他一步把他扶起来。 “跟我走!” 转身,两个人迅速没入小巷深处。 ——今日新闻报道:一号中央大街尸体为误伤,死者:史慧,请家人前来认领。 “砰”一声,金属门被关上,同时,隔绝外面刺耳的警报和大片喧闹。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狂烈的心跳更显尖锐,几乎耳鸣。 荷恩往前走了两步,仅放松半秒,膝盖一软便靠墙滑坐在地上,那瞬间,似乎全身的伤口依次裂开,血流的感觉逐渐回归。 “等我一下。”那个男人柔声说,他走开的脚步很轻,像担心惊扰空气。 荷恩头后仰搭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他眼睛微眯起,神经紧绷,余光时刻注意这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一秒也没有放松过警惕。 这里是一个未装修的小仓库,某个破旧建筑内部,外面的侦察机再想找到他,应该会多花些时间。 那个人离开不到半分钟又返回,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半蹲下。 阴影刚刚覆盖住荷恩,荷恩就猛然睁眼,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冰冷问:“你要做什么?” 赫尔斯没料到荷恩这么警惕,凉意直冲喉头。他僵直两秒,缓慢从脸上撕下一张面具。 假面下的脸暴露在阴暗灰尘里,荷恩眯起眼,只能辨别出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眉宇间凛冽如刀锋,和陌生的气息。 霎时,荷恩手里的力度又加重几分,他压低嗓子,语气不善:“这是什么?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刚刚情急来不及细想,现在只觉得古怪。 这个男人出现在那个转角或许是巧合,却能把突然扑过去的自己稳稳接住,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失措,救下一个正被追捕的人,一路冷静得无法不怀疑。 “你是军方的人?”荷恩忍着身体的疼痛,连续抛出问题。 赫尔斯“嗬嗬”好几声,示意无法开口,荷恩这才放开,放开的瞬间,又将他扯住调转方位,用力推着按上墙,用胳膊肘压制住。 “咚”一声,伴随对方的闷哼,荷恩袖口弹出一柄锋利小刀,直抵上他的喉头。 “说。”荷恩声音凛冽,毫无动荡,如同刀尖。 赫尔斯剧烈咳几声,停住后,没有说话,惊异逐渐平息。 他死盯着荷恩,瞳孔倒映这张精致却冷漠的脸,两人目光近距离纠缠绞杀。 半晌,赫尔斯笑起来,起初还是低笑,后来越笑越夸张,笑得双手捂脸、双肩颤抖,笑声癫狂诡谲,在不大的仓库里回荡,听得荷恩皱起眉。 这个人是不是……疯子! 笑够了,赫尔斯一抹眼角,声音还是不变的柔和:“我认为,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救你,至于你说什么军方……” 说到这个词,他又开始抿唇笑,神经质的样子让荷恩眉头深陷。 “军方,哈哈,出去千万不要随便问别人,是不是军方的,会被打。” “什么意思?” 小刀嵌入肉里。赫尔斯对这明晃晃的威胁置之不理,只做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哇,失忆了?” 荷恩没说话。 从刚刚醒来,他就发现了。 他一睁眼,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黑色的房间,黑色的流动,可追究他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只觉大脑一阵风卷残云般的碎片,嘶吼与惨叫让他头痛欲裂。不等他反应,警铃刺耳的声音就几乎穿破他的耳膜。 他被追捕了。 想起这些,荷恩呼吸再次急促,身上的伤口窜逃叫嚣。 赫尔斯勾起嘴角,把面具戴回脸上,声音温和:“好吧,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今年是2210年,这里是洛希城,哦对,知道为什么刚刚你会被侦察机追捕吗?” 荷恩神色冷硬,只用眼睛注视对方,手里的威胁一刻没放松,但长期紧绷的肌肉开始出现疲软发抖的迹象,快撑不住了。 “因为……”赫尔斯自顾自说,扬起手里另一张面具,“在这里,不戴假面,就像不穿内裤在大街上裸奔,它们找到你了,你当然会被通缉、罚款或坐牢,如果还不戴,就会被判定违法,当场击毙。别问我原因,高塔规定的。” 赫尔斯把面具递到荷恩眼前:“这是我的,新的,给你。” 荷恩直勾勾盯着这个人,没有放下手:“我凭什么相信你?” 赫尔斯压着嗓子的笑声颠三倒四,忽而视线聚焦到荷恩额角流下的一滴汗。 他皱眉,抬手就捏住荷恩手里的刀。刀刃没入皮肤,血滴下来。 荷恩眼看这把小刀被对方徒手掰离位置,自己整条手臂疲软得无法拨正。 “啪”,刀柄弹回。 赫尔斯瞬间调转位置,脱离束缚,用小臂垫住荷恩的后背,将他压至墙边坐下,再把刀和面具放在地上,轻松站起来。 他背对荷恩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观察,无所谓般低语:“可以不信啊,不过那些侦察机还在附近,它们会找到你。” “而且……”他转头,露出一抹笑,乜一眼黑暗里的荷恩,语气散漫,“这么防备我?我杀你的机会很多,不是吗?” 荷恩骤然握紧拳头。 这个人身形高大,从刚刚到现在,他所有行为举止都佐证着,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想要抗衡有些难。 来不及思考,对方已经走回来,再次在他面前蹲下。 这次,他拿了医疗包回来,熟稔打开,取出里面的止血带和消毒剂,没有经过允许就撩起荷恩的裤腿。 看到里面的血肉模糊,赫尔斯眸色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分:“你可以当我很闲,路见不平救你一命,也可以当我善心大发,看到受惊的小白兔动了恻隐之心。总之,建议你乖一点,我帮你处理伤口。哦,不想一会儿我这小仓库被轰烂的话,内裤该穿就穿。” 白炽灯偏幽绿的光照得面具沟壑诡异,像人皮,如果不是真的人皮,就是它的制造者手艺出奇高超。 荷恩拿过面具置空眼前,原本只是想验证,但面具迅速和他的脸融为一体。 摸不出任何缝隙,也没有任何异样感觉。荷恩背后冒出一阵凉意,长在他脸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说2210年,可自己的记忆里,现在是2100年,或者2110年? 一百年? 他刚刚醒来的地方,一个房间、长到没有尽头的走廊、广场,高塔区…… 一直有警报在说:高塔。他在高塔醒来,然后…… “嘶!”荷恩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坐直身体,疼痛刹那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咬牙,“轻点!” 赫尔斯头也没抬,嘀咕了句“我没用力啊”,又认真给伤口消毒止血再包扎,但手里的动作轻很多。 荷恩稍加放松,背缓缓抵上冰寒的墙,目光扫过眼前人的脸。 一百年后的洛希城,人类都需要戴上假面了? 赫尔斯察觉到荷恩毫不避讳的目光,抬头,笑着问:“嗯?一直看我?我好看吗?” 荷恩瞬间收回注视,漠然说:“两张脸的意义在哪?” 赫尔斯很耐心:“意义在于,谁知道假面下,你是什么人?所以你为什么刚刚不戴?” “与你无关。” “啧,”赫尔斯挑眉,“好歹我救了你,这态度是不是不太礼貌呢?” 荷恩没有回答。 静默在两人中流窜,这一沉默,微弱的机械运行声就明显起来,包括两人近距离的呼吸,包括心跳。 唯独没有侦察机的声音。 戴上假面,一切真的都安静了,除了荷恩时不时控制不住的、疼痛的喘息。 他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松开,闭上眼,死咬牙关,胸膛随着不稳的呼吸上下起伏。 直到一阵冰凉侵到脸颊,荷恩倏然睁眼。 赫尔斯用手背抹掉他额角的汗,目光自下而上的柔软:“放松一点,不会有事。” 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与眼睛,只能感受到他珍重而小心的动作。 荷恩眉头拧得更深了,片刻,他沉闷开口:“多少钱?” “嗯?”赫尔斯茫然抬头,才反应过来荷恩在说假面。 他手里的动作停滞,又伸手探去荷恩耳后,在荷恩防御姿势出来的瞬间,用另一只手制止了他。 “嘘,别动,我呢,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还有点做慈善的坏毛病。”赫尔斯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只手钳住荷恩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耳后摸索,“居民芯片应该在这里,哦,有了。” 赫尔斯摸到他皮肤下的那块突起,自言自语喃喃:“荷恩,30岁,余额0啊。” 荷恩咬牙,被桎梏得抽不出手,任这个男人温热的指腹按压自己耳后。 赫尔斯凑近荷恩,再次去确认居民芯片的信息。 呼吸喷在脖子上,荷恩闭上眼,浑身肌肉紧绷。若不是伤口所限,这个人的脖子已经断了。 他不喜欢陌生人离他这么近,曾经的军区里,也没人敢离他这么近。 好在赫尔斯很快放下手,快速处理完他剩下几处伤口后,站起来:“好了,我记录下你的居民芯片了,现在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还有你对我的欠款信息,不多,一百年内能还清的,不用担心。”他说话带着些笑意,分辨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荷恩缓慢拉好衣服,藏住一身酒精味,像没听到对方的话一样,面无表情站起来,一言不发,忍着未消退的疼痛,径直往门走去。 “刚处理好伤口就走?” “与你无关。”荷恩说话冷冽,还是这句话,他打开门,夕阳正好照进来,洒在他身上。 好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阳光,温热刺透他的记忆,映照出里面的纯白无垠。 赫尔斯倚在阳光到不了的墙上,黑暗吞没他的脸,他并不阻止荷恩的离去,只轻佻着说:“真是没礼貌,救了你,帮你包扎,一句谢谢也没有。” 荷恩深呼吸一口气,淡声:“不是你救了我我就应该感谢你,你安了什么心,自己清楚。” 赫尔斯嗤笑出来,又是那种近乎疯癫的语调:“对,对,我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我是专门千里迢迢来救你的,并且别有用心。我这么说你满意吗?现在能……” “高塔。”荷恩打断他的话。 “嗯?” “我去高塔。”荷恩说完这句话,身后沉默了。 赫尔斯站直身体,收敛起脸上一直没变过的笑意与无谓。 高塔。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2050年,一支异形文明来到地球,六十年鏖战,人类战败。高塔,就是异形所在的区域,位于整个洛希城正中心,他们在那决定人类的命运。 须臾,黑暗里传来幽暗的叹息,赫尔斯轻又慢的无奈:“高塔,异形中央区域,不是你该去的。” 异形。听到这两个字,荷恩全身肌肉骤然紧绷,血液倒流,如坠冰窟。 “异形”两字如一把利剑,自黑暗洞穿他的心脏。 “异形,中央区域?”他瞬间惨白的唇轻声念出这几个字,不可置信,念完后只觉得嘴唇发麻。 人类……失败了? 他的腿无力往前摆动几步又停下,没有回头,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谢谢你救我,但我需要知道一些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洛希城北边是军区驻守地,因异形常年从极寒之地飞来,反复发起猛攻,无论是士兵还是电磁网,北边的防御都更加强势。 同样,那里也是荷恩长大与生活的地方,混凝土砌成的平整路面,无数怒号与高声宣誓,至今依然清晰可闻。 他将刚刚离开时,那个男人清清浅浅的提醒抛之脑后:“荷恩,给你一句忠告,失忆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你觉得呢?” “沙——”鞋底重重摩擦泥土地,一道身影在空旷里委顿。 荷恩深呼吸一口气,停住脚步,压下伤口的痛感。 冷风裹挟着几分陌生的气息,他打了个寒颤,表情逐渐困惑。 大片空地,地上混杂黄色的沙与泥土,一排竹竿倒插入地,每两根上都拉着床单,形成一排排临时帐篷,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 贫民窟。 这里嘈杂的叫喊,生活的人,他们嗓子里像长了脓疮,一说话,便是刺破耳膜的尖锐,喷射出的浊气,使空气里沾染一股恶臭熏天的酸味与腐烂味。 “谁偷拿我被子了?给我出来,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你那破被子谁稀罕,几年前捡回来就没洗过,也不去找点别人扔的新的。” 荷恩的身影格格不入,他默然注视这一幕,眼前的场景与他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军区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用以训练,空军在另一个区域,现在这里是曾经的陆军区域,眼前就是这片空地,却丝毫没有曾经的影子。 除了竹竿帐篷,泥土地上还有一排排小孔,看上去有过很多竹竿插入地里。 空地中央高耸着圆木,四周是火烧后的灰烬。 荷恩脚步后退,身后立刻传来不耐烦的驱逐:“喂,谁啊,新来的?别站这里,去去去,这地儿有人了,别的地方搭棚去。” 荷恩瞥了那人一眼,一阵窒息涌上喉头。 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像几年没洗,稍微靠近,恶臭扑鼻,他手里抱着一堆灰白色棉絮,一边走一边往下掉,像滑落在地上的黏腻腐肉,而这摊腐肉拖着油渍,此时正朝荷恩的方向蠕动过来。 “听不到吗?快滚!”他不耐烦喊了声,又扭头朝另一边吼,“谁给你被子扔对面去了!我给你捡回来了!狗日的,谁啊!缺德!” 荷恩屏住呼吸,等这人走过,连他带起的风都消散后,才声音不大地冷漠问:“这里是军区?” 话音刚落,一片喧哗同时静默,流浪汉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与嬉笑,目光聚集到这个陌生人身上,就连刚刚抱被子的人也霎时停下,扭头一脸震惊看着提问的人。 荷恩刚过一米八,因长期没有运动与照射阳光,皮肤异常苍白,微卷红棕发无力耷在肩膀处,没有光泽。他站在那片空旷里,格外渺小,即使他的身形如军人般,从来笔直。 风的呼啸扎得脸上皮肤生疼,荷恩分辨不出,此时鞭打他的疼来自风,还是他们炽热的视线。 仅仅三秒,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转头小声问旁边的人:“他刚刚是不是问军区?” “呃,好像,是?” 故意的嘲弄像破开的口子,三秒后,荷恩从没有听过的张狂笑声爆发出来,这里的流浪汉一个个开始狂笑,笑得几乎跪在地上,百来个人的笑声震得黄沙轻颤。 “他在问这里是不是军区啊啊啊哈哈哈!” “你是不是军方的人,你该不会是军方后人吧?” “我呸,骂人怎么骂这么脏!你才是军方后人!你爷爷是军方的!你全家都是军方的!” 流浪汉们无所察觉,荷恩表情越加冰凉,眼底浮现出杀意。 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嘲弄他的身份,向来都只有一句恭敬的“荷恩上校”。 什么时候“军区”变成了任人愚弄的谈资。 不远处,抱被子的流浪汉把那摊烂肉扔到同伴搭的棚里后,抢了同伴嘴里正叼着的卷烟,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污浊进肺里,在角落阴晴不明地盯着荷恩。 片刻,他狠狠甩掉烟蒂,鞋底摩擦至熄灭,直直朝荷恩走过来。 被抢了烟的人背后讥讽他:“喂,汪无道,你太爷该不会真是军方的吧?” 汪无道两边眉头下压,转头啐他一脸口水:“呸!” 汪无道逐步靠近荷恩,他表情称不上友好,面部皱纹里顽固的污垢,显得他满脸不屑与戾气更甚。 荷恩原地没动,看着这个人走过来,袖口的刀蠢蠢欲动。 汪无道走到荷恩面前,双手抱于胸前,一脸痞相,不耐烦问:“你找军区?” 他的目光赤裸不加掩饰,上下摸索荷恩一身,继而抬手摸了摸下巴,不易察觉地自顾自轻微点头。 身后的流浪汉一个个前俯后仰,互相嘲讽笑够了,换话题继续攻击彼此。 离泥土空地不远的地方,荷恩倚靠在花坛上,汪无道双腿大开蹲着,他们中间隔着两米距离,花坛的芳香没掩盖住那层汗臭。 “早就没啥军区军方了,”汪无道嗤笑一声,随手夭折一朵开得正好的红花,放在指尖慢慢碾碎,“嗤,一看你这种小年轻就不爱了解历史,瓜兮兮的,当年军方主动投降后,人类哪还有军方啊。” 荷恩摩挲刀柄的手指顿住,沉默不语。 军方主动投降,怎么可能? 虽然具体事件一片空白,但画面、声音,包括昂扬的情绪,还刻在他的身体里。 决不投降,决不放弃。 轰至天际的镭射炮,搭起的防御电磁网,军方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些年与异形斗争中,最浓墨重彩的血色。 “为全人类!” “以一敌万!” 咆哮、怒吼,变成荷恩脑子里刺痛的针,再深入探究,呕吐感侵袭而来。 在一片清香与腐臭交织的肮脏空气里,荷恩不停深呼吸,努力平息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他侧头,看向汪无道,问:“怎么进高塔?” 如果高塔是异形所在的区域,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答案。 但这个问题让汪无道指尖的动作停止,他的注意力从碾碎的花末转移到荷恩脸上,确认这个人精神状态有异。 哪有正常人会问这样的问题? 荷恩眼见对方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变得不可思议,最后又变成嘴角不怀好意的笑。汪无道装着随口问:“嘿,你知道赫尔斯吗?” 赫尔斯?听到这个名字,荷恩的呼吸停顿一拍。 他知道这个名字。 他的父亲是斯拉夫民族人,因此他小时候听过不少睡前故事,那些关于斯拉夫神话里,骁勇善战的众神。 他很喜欢赫尔斯,冬日的太阳神。 “不知道。”荷恩语气淡漠,说话向来简洁。 显然,这个流浪汉并不是在问他,是否知道神话里那位神明。 汪无道大笑起来,继而回答荷恩上一个问题:“人类进不去高塔,但尸体可以。当然,我知道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让你活着进去。” “什么?” 汪无道从花坛跳下来,拍了拍玩弄花草搞得脏兮兮的手,半歪着咧开嘴:“想知道喃?小年轻,我有交换条件。” 荷恩面无表情站起来,将袖口的刀彻底收回。 有条件最好不过,他不信好心,宁愿是场交易。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荷恩脑海里匆匆掠过一朵浮萍,不由分说的绝望瞬间侵占他的感官。 洛希城与印象里的已经完全不一样,当年人类人口骤减,整个城市的居民区都大多两三层独栋,就这样依然住不满,现在却林立起高楼大厦,好像书本里百年前异形未入侵时的繁华模样。 头顶时不时扫过的侦察机,凌冽的风声一闪而过。 汪无道的眼神随侦察机飘远又收回,嘴唇一动,嘲讽般说道:“高塔无处不在,哈,真他娘的……” 荷恩仰头,手指紧紧蜷缩起。不安一直扎根在他心里,像一颗即将破土的幼芽。 未知,全是未知,未知使他恐惧,就连努力吞下的唾沫也哽在喉头。不仅如此,身上的伤正在消耗他的体力,长期未进食、未沾水、未休息,荷恩眼前的一切来回颠倒。 “人类进不去高塔,你想强行闯入,嘿嘿,只会被侦察机扫射成烂泥,然后门口的异形守卫会吃掉你的尸体。”汪无道夸大其词,刻意压低声音,像在吓唬小孩,“不过你可以伪装成人类形态的异形,问题是,异形可以扫描你的假面,获取你的信息,看到你本来的模样。” 街上每个人都戴着假面,他们对其他人假面下的脸无所察觉。 荷恩想起之前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意义在于,谁知道假面下,你是什么人? 汪无道的声音喋喋不休,带着砂纸摩擦般的音色,在荷恩的大脑里翻涌成海浪一样的模糊起伏。 “传说喃,这个城市有一个人做的假面是双重假面。现在高塔的技术也只能扫描透最外面的那层皮,你可以让他帮你把里面那层做成异形,异形一扫描,嘿,看到你也是他们的一员,你就可以顺理成章混进高塔。” 汪无道的话让荷恩不舒服,好像周身的毛孔都在被针扎,他强忍着不适,问:“谁?” “不过那位,脾气很怪,疯子一个,没人会主动招惹他,异形都不想跟他周旋。”汪无道完全忽视荷恩的问话,语气逐渐森然,“我听说过,曾经有人想找他做双层假面,可是他当时心情不好,就把那人杀了,嘿嘿,小年轻,怕不怕?” 他做了个抹脖的动作,刚好一辆无人驾驶公交车呼啸过,扑面而来的热潮切割开一层空气。 荷恩的身形摇晃一瞬,立刻恢复如初的挺拔。 异形入侵与限制下,人类科技部分停滞在2050年左右,交通、电灯、运输、城市运转,还是当年那些东西,部分科技甚至不如。 汪无道唇舌不停咬动,在荷恩耳朵里并不清明:“不过双重假面只是传说,没人知道是否真的存在,退一万步讲嘛,有,也不是你这种看着一推就倒的小年轻能拥有的东西。” 越好的假面越贵,越贵的,越能让人假装活得好。有的人穷其一生,不过为了买一张看上去奢华金贵的假面,好让周围人以为他真的拥有过什么。而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只能充当流浪汉,或者…… 交错的马路把城市分裂成无数块,每一块,都是灰质的虚假。 穿过一条大街,汪无道停在一栋深灰高楼前,带着荷恩一同停下,他示意:“就是这儿。” 荷恩万千思绪瞬间收回,又一架侦察机从背后疾驰而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他没有见过霓虹灯,所以抬头看着“红灯区”三个字被霓虹包裹的时候,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红灯区,这栋大楼的名字。这三个字周身闪烁的迷离,在白天也迸发耀眼的光,只是这里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好地方。 “走卅,进去卅。”汪无道催促,同时推了荷恩一把。 荷恩几乎干呕出来。 一踏进一楼大厅,里面的嘈杂纷至沓来,有人在哭,有人在惊叫,骰子飞速旋转的声音,硬币跌落的声音,交织成一片。酒的迷醉,萜烯的浓熏,红色的墙,红色的桌子,红色的天花板,这些杂乱在荷恩脑海里旋转翻腾。 没走两步,一个身影冲出来,他半裸着身体,直直撞到荷恩,荷恩闷哼一声,手立刻扶上自己的肩膀,是早些时候被侦察机射击到的位置。 那身影跌跌撞撞跑出去,一边跑一边高喊:“人类快完蛋了!快完蛋了!!” 没跑两步,后面跟着两个人追出来,逮住半裸的人,一脚踢到对方膝盖,一声凄厉惨叫,那个人跪下,紧接着便被拖回去。他的小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鞋跟在地上拖行两米,彻底脱落。 那人一边被架着一边大喊:“我没钱了,没钱了,救救我!” 偶尔有人转头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司空见惯。 “造孽,又一个输了想跑的。”汪无道一点多余的视线也不想给,见眼前走过一位工作人员,立刻抓住,“喂,叶淑喃?叫她出来,说汪无道找她。” 工作人员一看来人,愣了一下,还是恭敬说道:“好的,稍等。” 这里汇集着赌场、酒吧、擂台、游戏厅、红灯区。 目之所及,每个人都夸张地说话,不是猛烈的悲痛,就是放声的狂喜,好像末世里能够释放本真的黑暗一隅。 踏进这道门,意味着自愿放弃人类社会大部分法律束缚。但现在最重要的都不是这些,重要的是荷恩感觉自己快晕倒了,眼前一切都慢慢出现重影。 不多时,一个黄皮肤、棕色眼睛的女人走出来,看模样四十来岁。她走得慢,步伐从容,每一步都像设定了落脚点,精妙避开肆意乱撞的人群,缓慢摇到汪无道跟前。 她一开口,声音里伪装的甜腻,闷得人胸口发堵:“哟?这是谁呀,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是我老了?入不了您眼了吗?” 刺鼻的香烟与香水味萦绕,荷恩刚后退一步,立刻被汪无道抓住。 汪无道烦躁地挥了挥手:“嗐呀,这不就来了嘛,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货色?” 汪无道将荷恩往前推。 荷恩面无表情与眼前的女人对视,看她纤长的睫毛轻垂,眼里闪灼鳄鱼瞳孔般的光。 “哟?”叶淑自上而下打量荷恩,眼里的试探逐渐变成一丝笑意。她慢慢围绕荷恩走一圈,轻轻仰头,调戏般吹起他额前耷垂下来的头发,轻声调侃,“哇,怎么没有表情?这么酷?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荷恩冷硬回答:“荷恩。” 叶淑站直身体满意点头,朝汪无道说:“这小帅哥不错呀,哪里骗来的?客人们就喜欢把这种高岭之花拉到床上欺负,一定会很爽。” 听到这里,荷恩终于知道汪无道所谓的“条件”是什么了。 他好像被卖了。 汪无道从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裤兜里掏出滤嘴与烟草,临时做成卷烟,点燃,深深吸一口,在缭绕里不耐烦说:“你都说是骗来的了,管我哪里骗来的。” 灰烟交汇成半空氤氲的毒蛇。叶淑左右快速摆手,语气放狠:“别在我面前抽劣质烟!” 汪无道无奈撇嘴,刚燃起的烟被掐灭。 叶淑站在荷恩面前,仔细看过荷恩的脸,很快,语气又平淡下来,她露出嫌弃:“帅哥怎么脸色这个样子?没吃饭?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死在我这怎么办?” 汪无道嗤之以鼻:“死在你这儿的还少吗?别废话了哈,五万。” 叶淑再三打量荷恩,很快举起五根手指:“五千。” “三万!” “五千。” 汪无道啐一口:“呸,五千就五千,抠死了,打钱。” 叶淑一挥手,立刻有人过来,叶淑懒懒地说:“给这臭鱼烂虾打五千去。” “好的,叶小姐。” 根本没有人询问当事人的意见,荷恩没有说话,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他在想如何能得到食物、水、休息后,再离开这里。 汪无道拍了拍荷恩的背,露出一抹笑,低声:“嘿嘿,小年轻,我可没骗你啊,你看你这皮,去当流浪汉多可惜,这里的人一定抢着要你,而且你不是找军方喃?喏,这里很多军方的人。最重要的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他有时候会来这里,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你得小心他……” 说到这里,叶淑目光警觉快速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断他:“等一下,你在说谁?他要找谁?” 汪无道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在偷听他们讲话,才用手挡着脸小声说:“还能谁,你们老板卅。” 叶淑眼里闪过一丝寒意,她忽然冷漠下来:“我让你给我找可怜虫,没让你给我找麻烦精。” 汪无道毫不在意,又看了一眼荷恩,指着他不屑说:“啥麻烦不麻烦,赫尔斯能看他一眼咋?” 叶淑觉得他说得也对。 透过大门玻璃,荷恩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看清自己的脸。 一张陌生的脸,没有任何异样地附着在他原本的面容上。 这让他觉得极其不舒服,他手摸到下巴,刚揭开一角,旁边立刻传来叶淑的惊叫:“你干什么!” 叶淑手忙脚乱拍打荷恩的脸,让他把假面重新贴回去,这才心有余悸般拍拍胸口:“这东西摘不得啊!你怎么……” 话音未落,一道惨烈的尖叫在整个红灯区炸开。 “啊——救命!” 声音过于尖细,如同指甲划过玻璃,顿时,红灯区很多目光同时循声望去。 一个小女孩,大约十五六岁,被一个男人拎着后领悬浮在半空,她大声呼救,手在空中乱抓,什么都抓不到。 “救命,放我下来,我还你就是了!”小女孩嘶声尖叫,被衣领卡住的脖子导致她满脸涨红,眼球凸出。 荷恩皱眉。 一个男人走到擂台区,一步跨上擂台,高举着手里的小女孩,丝毫没有怜惜,只想让这里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大笑两声:“终于逮到这小偷了,每次都搞些小动作让人分心,转眼把值钱的东西偷了,小小年纪跑来这里偷东西,兄弟们,有没有人想来打擂台赛,赢了,这小偷归谁。” 下面的人蠢蠢欲动,人们彼此窃窃私语,荷恩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小女孩凄厉的惨叫越来越大。 “救命啊——” 叶淑奇怪:“这小妮子跑我红灯区来干什么?没人拦她吗?” “快点!有没有人想要,要就上来!”男人高喊。 很快下面有人应答:“来啊,我来!” “这小孩看上去还是个完整的。” 这样的事常发生,进了红灯区,死也是默认的。 “救救我,救救我——”小女孩叫得几乎失声。 忽然间,她的目光从擂台区越过人群,直直看向荷恩所在的大门口,似乎只要再叫大声一点,就能吸引路过的行人,哪怕只是站在门口的人,也比里面的人更干净。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她喊得声音嘶哑,但恐慌让她完全不能停下,“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那道惊惧与荷恩视线碰撞上的瞬间,小女孩高喊了一声:“哥哥——” 荷恩的心脏剧烈收缩,他的大脑“嗡”炸开。 是谁? 叶淑擦了下手心的汗,叹气,眼神轻飘飘从事发中心离开:“罢了,随他们去吧,跟我可没关系,你过……嗯?”叶淑刚转头,却发觉她的五千块不见了。 荷恩不喜欢这样的事发生在眼前,尽管与他无关,但他无法置之不理。 人最宝贵的是什么? 小的时候,异形刚刚到达地球,他父亲告诉他,是自由。 后来,异形与人类企图和谈,有人告诉他,是信任。 再后来,他独自摸索着成长,他觉得,是心。 荷恩站上擂台,高举小女孩的男人皱眉,看着对方单薄的身躯,骂了句:“你是什么东西?跑上来,我一拳就能让你下半辈子站不起来。” 荷恩淡漠看他,像在看一只临死挣扎的虫子。 他倒下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人让他站不起来过。 体力不支,但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不至于出现突发事故。想到这里,荷恩眩晕一阵,立刻稳住。 男人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并不打算与荷恩语言缠斗,转头看向别处:“还有没有人!” “救命啊,我错了,我不偷了,放我下来!”小女孩大哭。 叶淑瞪着不知道何时站上擂台的荷恩,转过脖子看向汪无道,气得头顶冒烟。她提高音量,声音尖锐:“还说不是麻烦?” 汪无道表情错愕,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发展:“那,他自己要找死哒嘛,我有啥办法?大不了净亏损五千呗。” 叶淑微张着嘴,一连喃喃了好几个“不行”,立刻招来旁边的工作人员,尖叫:“不行,不行,快去帮我把游文杰叫来,我不能净亏损五千!” 红灯区里没有法律,若一定要人为赋予某种规则,规则掌握在赢的人手里——以任何方式赢的人。 赌博赢,打架赢,玩游戏赢。当然也有安全区:以一个吧台为中心的卡座区域,有的人只是来喝酒,看看人们群魔乱舞。 没有法律,没有道德,人类世界最肮脏混乱的地方,所有走投无路的人,都可以来这里一搏定生死。 这一切罪恶都出自一个名叫“赫尔斯”的人。 趁着叶淑彻底发怒前,汪无道灰溜溜跑了。 最终擂台上七七八八站了好几个人,小女孩被绑在擂台边缘,双手双脚束缚着一动不能动,惊恐的眼神不停在几个男人身上流转,最终定格在离她最近这个红棕色头发的人身上。 荷恩神情漠然,微微侧头,低声对小女孩说:“别怕。” 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覆盖了几分冷意。小女孩瞪大眼。 荷恩深呼吸一口气,静默注视眼前几个肌肉大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开始想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 那声“哥哥”刺破他记忆的裂痕,企图往他脑海深处钻,但撕裂不过毫厘,他就觉得头疼。他瞟一眼小女孩,不确定记忆里有没有这张脸,但当下即便是有,也已经被藏在假面下了。 以为是一对一的擂台赛,当所有人都站上来的时候,荷恩察觉到不对。 混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没有裁判,没有口号,混战瞬间爆发。 一个人的拳头率先击中另一个人的鼻梁,一声惨叫,被打的人扯着对方的手腕,膝盖顺势顶向他的腹部。 身体的伤与几乎耗尽的体力让荷恩反应迟钝,但依然能精确判断出这些人毫无章法的攻击落点。 一个人朝他扑来,荷恩袖口的刀瞬间弹出,借袖子的遮掩,刀尖调转方向往内,刀柄劈在来人的手腕上,痛得对方大叫。 无比混乱,每个人都在互相攻击,无法预测接下来的一击来自谁、来自哪个方位。 荷恩无数次从战场上得胜而归,无数次在军方演练场里突破身体极限,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一个人影冲出来,荷恩侧身一闪,对方扑空,摔倒在地,荷恩抬脚踩住对方的胳膊,用力一拧,脱臼声传来。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就在这时——“砰!” 金属崩裂声从身后炸开,有人抡起钢管,砸破另一个人的后脑勺,那个人身形一晃,直接倒下,血从他的头部流出。 几个人停下动作一瞬。 “怎么带武器上来啊?”开头的男人怒吼一声,打破沉寂,忽而身形往旁边疾驰,也抄起擂台边的砍刀。 所有人唯恐不及拿不到武器,全跑到边缘抢夺锐器回来。 荷恩拧眉,将小刀重新摆到刀口向外的位置。 “啊!”一声惊叫。 破空声,荷恩身体瞬间闪开,一道弧线重重擦着他刚在的地方滑过去,顺着攻势方向,荷恩一脚踢到偷袭他的人胸膛上。 拿砍刀的男人头上都是血,往后滚了好几圈,才撑着砍刀慢悠悠站起来,他咧开嘴,嘴里也是血。他死盯着荷恩,最终将嘴里的血吐出来,兴奋道:“竟然不是小白脸。” 说到这,他忽然转头高喊:“停一下!我改主意了,把这个人打半死留给我,那小女孩我不要了。” 闻言,剩下几个人动作停顿一秒,一瞬间,所有人的枪口都指向荷恩。 忽然改变的风向。荷恩屏住呼吸,眼神的寒意更甚。 这群人有过交集,一个人命令,另外的人都听从。 他们逐渐围绕住荷恩,让他的身形在一群壮汉中央,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旁边被绑住的小女孩大哭:“不要!” “给我弄他!”男人怒吼一声。 耳边凛冽的风声,他们同时动作,荷恩立刻一闪,尖刀的刀刃擦着他的衣角划过,撕烂一道口子。 同时,他闪避过去的方向,另一道刺袭来,荷恩抽出小刀,自下而上捅穿对方的手腕,快得没人没看清。 惨叫传来,血洒一地。 右边。荷恩微眯起眼,抬脚踢出去,一声脆响,偷袭来的人痛得表情扭曲,原地倒下。 但因为这一脚,拿砍刀的男人从左边冲过来,翻转砍刀,用刀背猛地朝荷恩背后劈去。 荷恩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人半跪下去,嘴里呕出一摊血。 这身体确实不太行了。不仅如此,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全裂开了。 荷恩忽然想到之前那个认真帮他包扎的男人,看来他的认真,注定付之一炬。 体力流失过于严重,撑不了太久,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只能出其不意。 在下一个攻势到来前,荷恩猛然下蹲,抽身从一边滚出来,他离开的地方被砸出一声巨响。 他是觉得可以速战速决,即使每个人都打一架,他也有把握在几分钟之内全部解决,然后带走这个小女孩,但他没想到是混战,并且是一对多的混战。 他微卷的头发被汗水与血打湿,无力地垂坠在脸颊两侧,又因为他的动作不停飞扬,扬起一片汗水。 四周都被包围,躲避一次,另一个方向又压制而来。 “啪!”一声脆响,刚刚背后被重击的地方再次遭到猛击,荷恩身形一晃,直直倒下去。 所有的伤口全部都在撕扯,现在的、曾经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荷恩肌肉痉挛着爬起来,又呕出一口血。 这种强度不应该应付不来。他用袖口抹去嘴角的血色,眼神越发阴狠。 男人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立刻前来两个人抓住荷恩的两只胳膊,将他死按着跪在地上。 “看来还是不行嘛。”男人啐一口口水,刚好喷到荷恩发尾。 “叮!”男人将手里的砍刀扔向一边,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走到荷恩面前蹲下,一把捏住他的脖颈,指尖收紧。 荷恩一口气没呼吸上来,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霎时被阻隔,对方手掌用力,强迫他仰起头。 好像到此为止了。 男人目光一路从他的脸,滑到白得病态的脖子,再探进衣服里面,语气轻佻,征服感让他脸上的兴奋越来越浓:“那么想当英雄?那你就代替她。让我想想,就在这里怎么样?” 男人撕开他的领口,露出里面早被鲜血浸染透的绷带,那些绷带早些时候还是一丝不苟地缠绕着荷恩的身体,但现在几乎已经脱落。 男人一只手的指尖微微抬起,插入荷恩的头发里,轻轻在指尖绕两圈,用力一扯,将荷恩的头皮硬拽过来。 荷恩发出痛苦的哼鸣。 “呼——”男人陶醉般喟叹。 肮脏的气息靠近,荷恩闭着眼,知道对方此刻正在如饥似渴地深吸他的头发,完全不肯松手。 男人整张脸都埋进荷恩的头发里,不停做着深呼吸。 荷恩的身体一动,恶心得想吐,但束缚住他的人用力将他胳膊往后掰,直到他咬牙也无法抑制疼痛叫出来。 男人越闻越兴奋,干脆就着手里的发丝缠绕,慢慢含进嘴里,分泌出的唾沫逐渐湿润发端,搅动,再将津液吞下。 木质清冷香,像头发颜色一样。 “这个人给你,那小女孩你就不能再抢了。”旁边的人说。 男人的声音离荷恩耳边很近,被人打断呼吸,他不耐烦吐出发丝:“说不要就不要,我一会儿就下去,你们自己分。”说话时,唇与头发间依然拉出一条白盈盈的唾沫,上下晃动。 他已经得到想要的了。男人伸直身体,手依然死死拽着荷恩的头发,将他拖到自己面前,故意将鼻息喷到他脸上,欣赏这痛苦万分的表情,就是喜欢这种,把人拉下神坛的感觉。 “刚刚不是那么厉害吗?一个人打我们几个,撑了那么几招,现在还不是只能跪下。”他笑起来,眼神如饥似渴舔舐这张脸,“啧,这假面真不错,不便宜吧?今天让你知道什么叫……” 说话间,男人一愣,后半句硬生堵在喉头。 一泪眼泪。 湿润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流,不是血,而是面前这个青年的眼泪。 他因流泪变红的眼角,此时正慢慢张阖,泪痕与血渍杂糅在一起,还有因打斗而弄脏的脸,活生生扯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破碎。 那张极具坚毅的脸,挂上几分弱势的可怜,他嗓音觳觫着,嘴唇抖动,轻吐出几个字。 男人忽然抑制不住心脏剧烈加速,他屏住呼吸,侧耳缓缓靠近荷恩,一再接近,终于听出来那涂抹血色的唇里,在说什么。 他说:“对不起,放了我。” 苍白的脸色,痛苦的哀求,眼里凝聚的眼泪,不仅是眼泪,还有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顺着下颌线慢慢淌下。 窒息只在一瞬间,下一秒,男人的表情变得扭曲,他狂热地嘶吼出来,听不出是在叫还是在笑。 “你们快来看!他哭了,他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哭,快哭!”男人疯癫得浑身乱颤,他死死抓住荷恩,几乎有了冲动现在就吻上去。 “继续哭,哭啊!求我,你求我,我就放过你!”他大喊,“快说,说求我放了你,快!” 荷恩闭上眼,更多眼泪滑落出来,表情屈辱又悲痛,在求饶里绽放出无尽的脆弱。 越多的眼泪,越多的疯狂。 除了他的眼泪,被绑在旁边的小女孩也在哭。 “快点,快求我!”男人催促。 半晌,荷恩紧咬的牙关泄露出几个渺茫的音节:“求你,求你。” “哈哈哈哈哈!求我什么?!” “求你,放过我。”声音带上哭腔,还有被堵住的鼻音。 “哈哈哈哈哈!!!”男人彻底抓狂,他站起来弓着身子跺脚,嗓子里发出的嘶吼几乎不像人类,而是野兽,“太好了太好了,我可太喜欢这种冷酷得要死的小宝贝被我搞死前,求我的模样,宝贝,我都想好了,我要让你体验前所未有的高潮,在你高潮的时候,拿刀捅穿你的心脏。” 他猝然跪下,手掌再次掐住荷恩的脖子,恶狠得嗓子几乎撕裂:“怎么样?点头!给我点头!” 荷恩不动,空气就被剥夺,男人眼看面前人因痛苦而坠落的眼泪,看他终于轻轻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脖颈处的力道因为对方发疯般的大笑松了几分,男人兴奋过头,扯着荷恩头发的手,血管爆出。 荷恩慢慢张嘴,半天,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杀人,违法。” 这下连着周围的几个人一起放声笑出来。擂台下也有人在笑,但更多的是漠不关心,走过,看一眼,继续自己的事。 只有叶淑原地踱步,一个电话又一个打出去,焦虑地自言自语:“游文杰去哪了?去哪了?又跟着赫尔斯去哪了!怎么还没来?救命啊,我的五千要飞走了!” 除此之外,擂台下方不远处的安全区卡座里,一个戴宽檐帽的人注视着擂台上发生的一切,他微张嘴,身体僵硬,震惊的神情持续近五分钟。 片刻,他快速站起来往擂台处走去,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调出自己的芯片终端,发送出一条信息:[我怀疑我产幻了,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这个打斗方式……你一定想知道我在红灯区看到谁了。] 擂台上,男人笑够了,朝着荷恩的脸吹了一口气:“小可怜,第一次来红灯区吧,你不知道吗?在这里,杀人,不违法啊。” 荷恩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泪光的朦胧,这汪水光在灯光照射下,像极了闪烁流动的星河,看得人心生怜悯。 荷恩嘴唇轻碰,发出一声迷惑的叹息:“啊。” 音头未落,男人只感觉指尖缠绕的紧绷感一松,他蒙了一瞬间,立刻听到右边剧烈的惨叫。 咔嚓一声脆响,左边的人也惨叫起来。 男人脸色一变,笑容还凝固在嘴边,再低头,只看到手里一撮被齐平切断的红棕色头发。 同时,一把小刀飞速捅上他的喉头,一秒没有停留,刀尖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整个刀身没入他的喉咙,刺破他的喉结,一路往上穿透舌根。 男人瞪大眼,没反应过来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嘴角也没来得及放下,只有一股热流不断冲进他的肺部,他张大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荷恩握着手里的刀,还有插在刀刃上的人,单手举着,由跪着改为半跪,再慢慢站起来,抬起手,直至这个男人双脚离开地面。 “嗬嗬——”男人努力想说什么,但他的四肢只能机械式抽搐,窒息,恐怖的窒息。 荷恩仰起头,疑惑看着他,眼角没抹去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向嘴边,顺着下巴滴下,砸在地上,柔弱碎一地。 血从男人的咽喉流至刀柄,流至荷恩抬起的手、胳膊,暴起的青筋,一路往下浸染。 旁边的人愣住,没人敢动,连整个红灯区的人也看过来。 白炽灯照在男人后脑勺,像神父的光环,将他惊悚的表情藏于阴暗。 忽然没人说话,没人知道这一切如何发生,如何逆转,所以荷恩柔和又带笑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不违法啊? “早说不就好了吗? “我演得那么辛苦。 “啊,对了,我的头发好闻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一声闷响,男人的身体重重砸在擂台上,他几乎爆凸的眼球裸露在外,抽搐两下,整个人彻底不动了,血从喉头的窟窿渗出,最终流到荷恩脚边。 荷恩站在擂台中央,慢条斯理用袖口抹着刀柄上的血,一遍一遍,直到它恢复成锋利的反光。眼神一闪,看到蔓延过来的血,嫌弃地往后挪一步。 他叹气,小刀在手里挽了个漂亮的刀花,侧目淡淡瞥一眼身边剩下几个呆滞的人,带着眼泪笑了下:“抱歉啊,我刚刚以为杀人犯法,想着你们要杀死我的时候再反击,还算正当防卫。” 眼泪始终流在脸上,有点痒,荷恩随意擦了下,擦得脸更脏了,一回头就见另外几个人一动不敢动,只盯着他。 荷恩歪头,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疑惑:“怎么了?这张脸哭起来不好看?啊,这个,我也没有办法,这脸是别人送的,不可以抨击我的审美哦,还是说,你们还想继续?” 旁边几个人被吓到,连连后退。 荷恩顿时觉得无趣:“好吧,那你们是自己退出,还是我帮你们退出?” 他往前走一步,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人就往后退一步。 他脚步坚定,将几个人逼到角落,缓慢抬起手,死亡之刀的锋芒堪堪泄露。 对方几个人面面相觑,惊恐得刚要喊出声。 荷恩身形一晃,笔直从擂台的隔离带边倒下去。 红灯区乱成一锅粥,几个工作人员在擂台清理尸体,叶淑不停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碎碎念着:“管事不好当啊,真不好当啊,不行了我必须跟赫尔斯提议,随便他们玩,但不能在这死人了。” 说完,一架侦察机从门外飞过,门口短暂停留。 叶淑看向昏迷在卡座的荷恩,长呼一口气,手不停在胸口划着十字,嘴里默默念叨:“五千保住了,谢天谢地,五千保住了!”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眼神里摆上疑惑,嘴里念叨的词也变了:“所以,这个五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巨浪滔天。荷恩的意识浸在水里,水淹没过他的口鼻,耳边有异形的嘶声尖啸,还有人们的怒吼。 水底,一张张脸浮现出来,又坠入更深的海沟,他从水里挣扎着浮出水面。 大脑忘记了,可是身体还记得,他该如何最大程度保护自己。 这里不安全,旁边有人,不是信任的人。 警报响起的一瞬间,荷恩猛然睁开眼,立刻坐起来,吓到正在帮他包扎小腿的医生。 “先生,请、请不要乱动,叶小姐让我来的,您的伤太多了,我还在帮您止血。” 从他昏迷到醒来,不过二十分钟,但太久了,战场上的二十分钟,早就要了他的命。 荷恩咬着牙,警惕看眼周围,发现并没有人在打量他,但他很快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荷恩转头,一个戴宽檐帽的男人在他身后坐着,一手撑着头,一手玩弄钥匙扣,满脸疑惑,他胸口白色的衣服上沾着血。 荷恩耷拉下睫毛,好像,刚刚倒下去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个人的衣服。 另一边,刚刚被绑住的小女孩也坐在这里,一脸担忧看着他。 宽檐帽男人朝荷恩眨眨眼,试探性说:“我刚刚看到擂台上发生的事了,一般来红灯区的,都是走投无路来赌博,或者释放原始的恶的,没想到还有跑来救人的,真让人钦佩啊。” 他刻意避开荷恩装小白花那一段。 荷恩皱眉,没回话,目光却定死在桌上放着的餐盘上。 一碗面,一碗汤。 宽檐帽男人将餐盘挪动至荷恩面前:“给你点的,刚刚医生说你严重营养不足,胃里没有任何食物。” 荷恩没动,听到在帮他处理伤口的医生说:“是的是的,您的身体状况太糟了,还有这么多旧伤,我只能简单处理一下,建议您吃完立刻去医院,做一次全面身体检查。” 荷恩的沉默让气氛凝固片刻,男人脸色变了变,迅速说:“没毒,红灯区没有变态到,连自己家的后厨都在客人饭菜里下毒的程度,而且又不是我点的,我真是服了。”他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小女孩。 荷恩瞥她一眼,小女孩微微点头,立刻脖子往下缩,张嘴想说话,最终没敢出声。 荷恩拿起刀叉。 空气里飘浮的血腥味很快散去,荷恩感受着自己冰凉的手逐渐生出丝丝温度。 银制餐盘倒映他的脸,满脸的污垢与血色,最重要的是,肩上那道被齐平切下来的缺口。昏迷前的场景逐一浮现,想起来有些恶心,刚刚吃下去的食物猛击他的胃。 他的头发已经过肩,一圈一圈蓬松的小卷让他在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像一只……不太温顺的小狮子,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挂满警惕与杀意。 一碗面见底,荷恩生硬说了句“谢谢”。 小女孩迟疑,半晌才开口:“也谢谢哥哥。” 宽檐帽男人疑惑更甚,他装作百无聊赖玩着手里的钥匙扣,转一圈捏住,再转一圈,一边玩弄,一边奇怪问荷恩:“我看你也没去赌,也没有做别的,是在等全息游戏开场吗?” 荷恩没说他是被一个流浪汉单方面卖到这里来了,只抓住后半句重点:“全息游戏是什么?” 男人盯着荷恩,对他的常识性知识露出怀疑:“红灯区和dol科技公司合作的全息模拟游戏呀,你不知道?” 荷恩往后靠去,微微放松身体,语气一贯的淡然简短:“不知道,是什么?” 宽檐帽男人疑惑的皱眉变成了然的轻笑,他收起打探,放松下来,缓慢解释:“第一次来红灯区?就是这里的一个特殊项目,一款全息杀戮游戏,每周开放一次,主题随机,任务随机,对抗还是合作都随机,甚至连惩罚也是随机的,唯一确定的就是赢家可以向赫尔斯许愿某样东西,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会为你办到。” 可惜赫尔斯几乎从来不让普通玩家赢得游戏,说到底,人们进去玩游戏,而操控这游戏本身,就是他的游戏。 这不妨碍人们乐此不疲企图去一夜暴富,毕竟,偶尔赫尔斯善心大发,也会让人们自然赢得游戏。只要有一点希望,他们就趋之若鹜。 男人指尖指向红灯区深处,荷恩的视线也转向男人所指的方向。那边是一道拐弯,并看不见里面,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它那黑色深渊的入口,牵引着无数人坠落粉碎。 异形统治人类,要人类堕落,人类就堕落。 拐角的墙,半幅《创造亚当》倾斜挂着,只见上帝,不见亚当。几个世纪前,米开朗基罗的画依然留存,却以这样的方式。 上帝抛弃了人类,人类也放弃了自己。 “这里有很多签卖身契的人,还有城市里其他穷人,谁都可以参加游戏,赢了,赎身、要钱、要高级假面,一夜翻身,有一个高贵的身份。甚至在红灯区外,让你恨的人去死。”说到这里,宽檐帽男人笑出来,笑声里的讥讽丝毫不遮掩,“怎么样?是不是蠢蠢欲动?” 荷恩一直看着那拐角,那黑洞般的人类未来,片刻,收回视线。 宽檐帽男人悠闲的神情转为苦恼,二郎腿上下摇晃:“不瞒你说,我就是来等下场游戏的,我有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赫尔斯能不能办到。” 荷恩忽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赫尔斯在哪?” 刚一问出这句话,帮他止血的医生的手发颤,疼得荷恩“嘶”一声。 宽檐帽男人一把抓住钥匙扣,又皱起眉,揉了揉眉心,声音不自觉拉高几个音调:“你找他干什么?” “没什么。”荷恩不想说。 男人语速加快:“你看,光是问这个人,都能吓到别人,你还找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没事的话,最好还是避开吧。” “为什么?” 红灯区里,刚刚擂台的一幕已经过去,擂台上的血迹与尸体也都消除干净,其他地方不断有人的惨叫传来,但听不出那里面充斥的是极度兴奋,还是极度恐慌。 空气浑浊,在里面停留久了,好像也就习惯了。从唯一的出口大门往外看,是逐渐黯淡的夕阳,那层深橘色影影绰绰,照得门口路过的行人摇摇晃晃。 里面的人虽生犹死,外面的人虽死犹生。 “生的希望”是一阵短暂而忧伤的错觉。 男人的声音模糊不清,如同积水静得深沉,在荷恩的心里荡不出一丝觳纹。 听人们说,赫尔斯出生于一个幸福的家庭,母亲善良,父亲温柔,父母都是做假面手艺的,且全城仅此一家,不过那个时候的假面还局限于用硅胶,或者其他一些人类常用材质,不贴脸、不透气,也无法完美模拟人类的面部表情,只是赫尔斯家做得更合人们心意,久而久之,原本的竞争对手也没了,他们还得到出入高塔区的特别通行。 但在赫尔斯10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他母亲因病去世,父子相依为命,也就是那年冬天,他的父亲突然惨死高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异形抹杀了他的父亲,原本一个美满的家庭至此消失。人们以为这个10岁小孩会艰难长大,一个人靠做假面养活自己,但他没有,他疯了,他在家大喊大叫,在街上大喊大叫,看见人就攻击,没人敢靠近他,于是人们又认为,这个小男孩可惜了,也许受刺激过大,会彻底变成精神病,或者早夭,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做了一件事—— 冲进高塔,虐杀异形。 荷恩打断他:“10岁?杀异形?” “对,10岁,杀异形。” 10岁的赫尔斯在高塔区对异形进行了一场屠杀,那场屠杀持续好些天,不过因为对方是异形,所以人们喜闻乐见,甚至幸灾乐祸。那段时间,高塔区大门紧闭,连守卫都没有。一段时间后,人们认为这个小男孩应该也死在高塔了,可就在高塔区大门打开的第二天,赫尔斯出现在他自己的家里。 他没死,异形却死伤惨重,可异形竟然没有追究他,他回到家,又发现自己闯进高塔的这些日子,父母的亲人搜刮了他们家的财产,拿走很多东西,企图获得他的抚养权。 “我听说是想偷他们做的假面拿去卖。”旁边的小女孩突然补充道,说完,就缩回脖子。 说法各异。甚至有人说赫尔斯早恋,那些东西里,有他喜欢的人送他的礼物。 于是赫尔斯爆发了——他杀死了所有亲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10岁的小孩拿着枪,熟练而又精准地杀死了每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那以后就彻底疯了,走在路上,若是遇到异形,便开枪射杀异形,哪个人多看他一眼,他就把那个人杀了,不管对方是人类还是异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毫无原则,彻底变成一个杀戮机器。浑身是血的小男孩沉默走在大街上,走在哪里,哪里便是惊恐与杀戮,最好的办法就是千万别引起他注意。 如果这些都是他复仇的举动,还有迹可循,但后来做的事,只能用丧失人性来形容:他开始随意闯入人们的家里,将一些人全部驱赶出来,不配合的,杀了,配合的,赶出家里,又一把火烧掉他们的房子,永远不允许他们安生生活,这部分人逐渐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人说,这是他自己从一个美满家庭变成破碎后的经历投射,他看不得所有美满的家庭。当然有人想找赫尔斯报仇,可无论他们如何暗算,都没能杀掉一个小孩,只能接受被反杀的命运。 高塔更是不闻不问,整个洛希城人心惶惶,都害怕莫名其妙成为他驱赶的对象,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直到洛希城最繁华的街上,“红灯区”的名字亮起,那些流浪汉一部分还是流浪汉,一部分,变成红灯区的玩具,任客人们蹂躏。同时,一种全新的假面技术由赫尔斯带出来,就是如今的可以彻底长在人们脸上的假面,毫无痕迹、犹如天生。这同时又加重他在异形心里的重要性,更拿他没办法了。 “都能彻底长在脸上,还有高低贵贱之分?”荷恩想起刚刚男人说许愿可以求得高级假面的事。 然而男人在这里顿了一下,他疑惑打量荷恩。 荷恩知道自己问错了话,淡声道:“我是说,没必要。” 小女孩在旁边悄悄点头:“我也觉得,讨厌这个东西,人类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戴这个东西。” “假面作为职业,它们当然要区分高低贵贱,它们需要阶层。”男人指向前方,那是高塔的方向。 他又说回来。好在,有了红灯区后,赫尔斯不再随意虐杀,逐渐恢复正常人生活,平时包揽着整个城市的假面制作工作,给每个人划分不同的人生,忙得很少出现,偶尔来红灯区看一下,只要不找死撞他枪口,他并不会有多余的举动,走在街上也只是普通行人……问题在于,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就撞他枪口了呢?所以最佳选择就是干脆离他远点。 “其实一开始还有一个说法。”宽檐帽男人回想起自己听说过的版本,“听说他的母亲其实是被他父亲杀掉的,他为了杀死父亲,一路追到高塔区,因为他父亲躲进去了,异形把假面看得那么重,想阻止他,他就连父亲带异形一起杀,一家人死了俩,假面又必须存在,他当时就能做这种长脸上的假面,异形就放了他,只要他不再和异形起冲突,他们各退一步。” 说到这里,宽檐帽男人摸了下自己的脸:“怎么这样的表情看我?” 荷恩瞥他一眼:“漏洞百出。” “肯定啊,都市传说而已,不知道多少个版本了,听听就好,前面那些什么一个10岁小孩单枪匹马闯高塔、虐杀异形、大马路上屠杀什么的,确实存疑,不过开盲盒赶人、烧房子的事倒是真的,他确实做过将一家人驱赶出来,让别人永远只在红灯区工作的事,如果你见到一些性工作者、底层服务者,他们会告诉你,他们的经历。”宽檐帽男人目光扫过整个红灯区大厅,看那些忙碌着、却不再享有自己人生的身影。 没人敢去赫尔斯面前刷存在感,就怕成为他的盲狙对象。 宽檐帽男人耸肩:“当然,也许是有他的理由吧,谁知道呢?说不定只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还是最有钱有势的疯子,哦对……”他的目光落在荷恩几乎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游离片刻,好心提醒,“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也可以赢得游戏后,向他许愿,听说这方面,他还是很真诚。比如找他要一个绝对安全的休憩地,一个最好的医生。” 他不需要什么最好的医生。 眼前的医生帮荷恩大概处理好伤口,荷恩对他道谢后,对方匆匆离开。 吃了点东西,身体的紧绷还是没有褪去。他对赫尔斯没有兴趣,对都市轶闻没有兴趣,对全息游戏也没有兴趣,他只想知道这一百年发生了什么,军方为什么会主动投降。 但他现在这样,去高塔无异于找死。 退一万步,他真的能赢得这种儿戏般的游戏,赫尔斯能帮他完成愿望? 他要所有异形灰飞烟灭,要人类永垂不朽。 说到底,游戏也好,传闻也罢,终究只是一场虚幻的麻痹,他没有时间去跟这样的人周旋。 想到这里,荷恩转过头,看到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小女孩,愣了下,终于肯放轻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同一时间,宽檐帽男人走进红灯区公共卫生间,红蓝紫多色变换的灯光效果闪烁,照得他的脸明暗不定。 他看了一眼外面,确认没有人跟过来,转身调出耳后的微型终端。 两秒后,他压低声音说:“我真是服了,他真认不出来我,反正我暗示给他这个游戏了,看他来不来吧。” 终端后一道严肃女声:“你确定他会进去?” 宽檐帽男人闭眼,捏着鼻根上下揉捏,不爽道:“当然不确定啊,我真不知道怎么无痕暗示给他,他那么聪明,会发现我是故意让他知道的也说不定,哎呀,赫尔斯不知道就行了,而且我准备了planb。” 另一头的人沉默片刻,说:“韩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让他进游戏,我们拿不准赫尔斯现在的态度,外面没有机会,另外,他俩已经碰过面了?” 韩涯再次看向外面卡座,看到荷恩此时正在和小女孩爱因斯聊些什么,他缩回头,语气略带挖苦:“不知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探出他们是否已经见过,不过荷恩也记不得赫尔斯了,呵呵,太好了,忘得很彻底。” “嗯,一切小心。” 终端挂断,韩涯长叹口气,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一通举报电话打出去后,慢悠悠倚在洗手间门口的墙上,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轻轻摩挲手里的老旧钥匙扣,等着。 红灯区大厅来了一拨人,又离开一群人,这个地方,就像头张着嘴的巨兽,吞噬人们此消彼长的欲望。 卡座,荷恩始终面无表情,他对爱因斯说:“以后别自己来这种地方。” 他说话不是清冷的单音节就是这样的语气,总让人感觉像在被命令着,于是被命令的爱因斯埋下头,委屈道:“知道了哥哥。” 提到“哥哥”两个字,荷恩蹙眉,他再三看过爱因斯的脸,不确定问道:“你认识我?” 爱因斯抬起头,疑惑:“之前不认识,但是现在认识了。” ……好吧。 也是,一百年,怎么可能还有认识的人。 这一放松下来,荷恩有点不知所措,看着自己浑身没被清理干净的血,还有几乎被染透的衣服。 余额0,什么也干不了。好像还不是0,还有欠款。 想到欠款,荷恩想到那个男人。 与其对赫尔斯许愿,那个男人明显更靠谱,即使这两个人,他谁都不认识。 停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没人的角落,桥洞,甚至刚刚的贫民窟都可以,休息调整,他不觉得自己还能再撑多久,哪怕稍微有一丝放松,就让他的精神危于累卵。 还要去高塔,但此时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再度和人起冲突,能偷跑是最好的。 那个宽檐帽男人去洗手间后一直没回来,荷恩始终坐着没动,微垂的头,耷拉的头发遮住他的表情与眼睛,不动声色中,他确认汪无道和叶淑暂时不在。 待了好一会儿,荷恩站起来:“回家吧,爱因斯。” 爱因斯随他站起来,乖顺点头。 一步刚要跨出去,红灯区门口一阵惊悚呼叫。 又怎么了?荷恩皱眉,目光下意识转向门口,这一看,空前的窒息瞬间攫住他的咽喉。 他浑身一僵,心脏在刹那几乎停止跳动,恢复的一瞬间又猛烈抽动,随即全身止不住震颤起来。 红灯区的门大开,周围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下来,怔怔望着那个晃进来的东西。 一只长着巨大黑色翅膀的飞禽,两三人高,六翅骨架中央纤长的脖子探出,一半如同黑乌鸦的头,一半仿佛黑天鹅的头,诡谲漆黑。 荷恩几乎忘记呼吸,他的手不由自主抖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胸口的跳动由死寂转为动乱。 异形,是异形,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醒着,还是梦里,异形的模样都深刻进他的脑海。 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无法逃脱,无法抹去。 “哥哥?”爱因斯疑惑的声音荡在耳边,但越来越模糊。 荷恩分不清此时忽然而至的冰冷是失血过多,还是见到异形的应激反应。 那只异形腾空而起,拍打翅膀,尾巴尖锐扫过,它面前凝聚出无数粒子,最终在半空组成一句话。 看到那句话的一瞬间,荷恩瞳孔骤缩。 [荷恩在哪里?] “哥哥,没事吧?”爱因斯担忧轻声问。 荷恩呼吸急促,没能回答。 “哥哥?哥哥?” 荷恩听不到任何,他往前踉跄一步。 [交出荷恩,或者你们死。] 空气一度沉重得令人无法喘息,人类对异形的恐惧深入骨髓,异形腾空的脚下,所有人都连滚带爬躲到别的地方去。 那行字始终漂浮在上空,宛如死亡的印记。 “谁是荷恩?”有人问。 曾经,有异形的地方就有杀戮,人类与异形在同一片地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交出荷恩。] 异形没有给出回答,没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有动作,更没人知道为什么会有异形来这里找人,也不知道荷恩是谁。 大厅空气逐渐凝固,异形尖锐的嘴对准每个人。 [给你们三秒。三。] 异形堵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出去,无法逃脱的人群开始恐慌起来,他们不想成为陪葬的对象,一部分人拉扯着身边的人往后躲,拥挤中有人摔倒在地发出惊叫,有人哆哆嗦嗦说不认识荷恩。 异形巨大的黑色翅膀开始在大厅里卷起呼啸的风。 [二。] 荷恩努力压抑自己肌肉的抽搐,目光游移,最终落在离他几米远的一位安保人员腰上。 一把枪。 杀掉异形,是他刻在血肉里的反应。 他可以在两秒之内夺取这支枪,如果是镭射枪更好,普通枪需要几发子弹爆头,才可能暂时杀死一只异形,镭射枪只需要一次扣动扳机,就可以让异形消散。 那阵风越来越大,吹得头发四散飘落。 [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回荡在恐惧覆盖的大厅内。 “不知道你找哪个荷恩,但这里有个叫荷恩的。”叶淑抬手,指向荷恩刚刚所在的卡座方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千夫所指般的目光汇聚,即使周围站了其他人,他也是一个人。 狂风与惊叫炸响,异形巨大的翅膀扇动起飓风,尖嘴瞬时掉头,朝荷恩袭来,所有的动乱都在一瞬间。 “啪”一声,荷恩脑海里一直紧绷着的、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裂。 他刚往前滚了一圈。 “轰——”刚刚所在的卡座坍塌下陷。 他眼神一凛,疾驰两步,一把抽出安保人员腰间的枪,快速上弹。 “砰!” 是普通枪。能克制异形的镭射枪在市面不允许流通。 荷恩咬牙,躲避对方的攻势后,再次连续射击异形的头部。 有的中了,有的没有,异形发出哀鸣,但短时间内,射中的伤口聚集起粒子,逐渐愈合。 根本杀不死,只能牵制。 枪声与嘶吼回荡在整个大厅,混合着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所有人都开始往外跑,混乱中,桌子椅子乱七八糟倾倒,扬起的飞尘呛得人无法呼吸。 “砰!砰!” 又是连续开枪。 躲在吧台后面的叶淑,抓着同样躲在下面的调酒师,哆嗦着说:“他爷爷的,我要汪无道死!” 荷恩几乎失控,仇恨变成他眼里的红血色。 他颤抖的手一直瞄准异形,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杀死所有异形,所有,一个不剩,哪怕同归于尽。 眼看着客人和工作人员几乎跑光,就留了几个安保,叶淑从吧台探出个头,朝安保人员大喊:“你们快把人给我抓住!” 所有安保都不敢有动作。 一只异形和一个拿枪的疯子,分不清哪个更危险。 尖喙再次从半空猛地刺下,荷恩两圈滚到角落,双眼通红举起枪,毫不留情连按几下。 几声空响。 荷恩脸色变了,没子弹。 就在这个时候,叶淑吼道:“快抓住快抓住他,让长翅膀这大哥把他弄走!五千块我不要了!” 荷恩一咬牙,还没来得及动作,只感觉身下传来剧痛,不知道哪里冲出来的安保,从背后一脚猛踢到他的膝盖窝,他顿时半跪下,痛得倒吸冷气。 立刻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几个人抓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滚!”他怒吼一声,全然没有刚刚在擂台上的冷静与运筹帷幄。 叶淑快速拍着胸脯,眼皮不断往上翻。 自从汪无道带来这个人,她的心电图就跟过山车一样。 荷恩猛地挣扎,并没有挣脱开束缚,身上的伤没有得到过机会喘息,只能朝身后擒拿住他的人吼:“放开我,滚开!它、它是异形!”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眼看异形从半空中缓缓落地,肢体慢慢解离,又逐步拼凑成一具人类的身体,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现在的人类,对异形似乎都没有仇恨了,为什么? 荷恩剧烈喘息,头上、脸上、身上,沾满血。 异形走到荷恩面前,冷漠看着他满脸血的样子,举起枪,抵住他的额头。 “咔嗒”,清脆的上膛声。 “哇……”同时,不远处悠闲的笑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在大门处响起。 “杀我的人是不是要问我一下呢?” 动乱霎时平息。 异形顿住手里的动作,侧目往后看了一眼。 因为他让出的距离,荷恩也看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一个男人,身形高挑,动作优雅,他缓慢朝这里靠近,一声一声,鞋踏在地板上,沉稳和张扬同时存在,好像无所畏惧任何,也不在意任何。 相比之下,跟在他身后的那道脚步,显得委婉谨慎许多。 荷恩抬起头,眼神里的恨意直勾勾转移到来人脸上。 那张脸被眼睑里的血阻挡得模糊不清,他不想知道是谁,也不管是谁,只要他挣脱,他必定要杀死异形。 旁边没人动,只有率先反应过来的叶淑痛哭一声:“我的大老板,您可算来了!您的红灯区要被这小鬼掀翻了!” 荷恩呕出一口血,企图动作,立刻被身后的人按下去,压得他只能看见地板。 “滚!放开!”荷恩怒吼。 “赫尔斯先生,高塔收、到举报,说您的红、灯区有一位我、们一直在找的人。”异形说出人类的语言,咬字间是浓浓的顿挫与不合时宜的断句,像未被驯化完全的人工智能。 赫尔斯挑眉,目光游移到对方手里举着的、依然瞄准荷恩的枪上,随后睁大眼有些新奇地感叹:“哇哦,你们高塔找人的方式,确实很独特不随大流啊。” 异形并未放下枪,脸部也并未做任何表情,脸上的肌肉还没有学会人类真实的肌肉牵制,所有情绪与表情,都归于一张不动声色。 “不瞒您说,我只是找、人,是他先、对我进、行射击。”异形的头部有明显的血迹,但他似是感觉不到痛,也早看不出伤口。 赫尔斯哼笑了声,放松地随意把玩自己的手指,依然慢条斯理说:“万一是你先吓到他怎么办?” 异形忽然没说话,若他会做表情,兴许是一个蹙眉的动作。 “赫尔斯先生,希望您、配合高塔。” 话音刚落,赫尔斯忽然出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熟练卸掉他手里的枪,往旁边一扔,发出刺耳的坠地声,随即他耸肩:“嗯,也谢谢你的配合。” 异形:“您……” 赫尔斯往前一步,站到荷恩与异形中间,挡住异形看向荷恩的目光,拍了拍它的肩,像掸去多余的灰尘,无奈叹口气:“有个问题,不知道你们高塔有找到做假面的新方式了吗?” 异形忽而后退一步,噤声。 站在最远处的叶淑一把抓住调酒师的胳膊,动作僵硬,满脸不可置信:“我听错了?他拿假面做威胁?” 异形要人类戴上假面,但整个人类城市最好的假面技术在赫尔斯手里,他是人类世界里唯一一个会跟高塔异形谈条件的人,也是异形会优先考虑退步的人。 没人知道赫尔斯为什么会做这种超出人类科技的假面。拿假面技术做威胁,无异于开局扔王炸。 同一时间,赫尔斯听到身后传来的呜咽。 赫尔斯转头,看清楚荷恩身体的状况后,眼底蔓延起寒霜,笑意瞬间收回:“放开他。” 几乎在感受到压制消失的一瞬间,荷恩站起来,失控般猛地往前冲去,企图靠袖口的小刀对异形一击毙命。 但他冲向了一个柔软的怀抱。赫尔斯挡住他的去路,将人一把揽在怀里。 荷恩剧烈挣扎:“滚开!” 仇恨占据他的理智,他只想一刀一刀把所有异形开膛破肚。 在他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晚的梦都是异形,一只异形。那只异形的嘴捅穿他母亲的胸膛,母亲倒在他怀里,手抚摸着他的脸,轻声对他说:“想陪你,过生日。” 从此他再不过生日。 他重复做着这个梦,日复一日,永无安宁。 “啊——!!”荷恩发出恸哭与惨声,好像眼前的异形,就是当年杀死他母亲那一只,那只在他梦中,搅碎他所有美好愿景的异形。 荷恩忽然感觉强烈的呕吐感,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完全抑制不住地呕出一口血。 血触目惊心,顺着赫尔斯的肩膀往下流,赫尔斯只是紧紧抱着他,手不停摸着他的头发,一遍一遍,尝试安抚,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人能伤害你。” “滚!”荷恩大叫,想推开桎梏他的人,但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明明就有一只异形近在咫尺,他却做不到抹杀。 旁边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荷恩浑身战栗,无法抑制,也无法挣脱,只能嘶吼:“滚开,滚开!杀了它,我,我要杀了它!”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赫尔斯依然安慰他,将唇贴在他耳廓,声音轻柔得近乎宠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乖,我帮你,我会帮你。眼睛闭上,先睡会儿,好吗?” 温柔摸头发的动作,让荷恩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记忆里好像有过这样的场景,曾经有人摸着他的头发,也或许是他摸着谁的头发,说了一句:别怕,以后我保护你,好吗? 荷恩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这里。脖颈皮肤尖锐的刺痛,像针扎入神经,他当即浑身一软,彻底晕过去。 赫尔斯将人整个抱起来,转身就走。 “异形与人类、不想、产生冲突,但赫尔斯先生不应、该解释、一下吗?”异形开口问,他还没有往前走一步,就被另一个人拦住。 游文杰挡在赫尔斯与异形中间,公事公办的语气:“刚刚荷恩先生在红灯区与人打了一场擂台赛,还没缓冲好,可能把您也当成决斗目标了。” 叶淑:“?” 叶淑:“啊?” 赫尔斯背对着他们,再没有玩笑的心思,所以声音格外冰冽:“全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叫荷恩。” 异形不置可否:“那就更没、有必要拒绝我的、检测了。” 赫尔斯皱眉,最终允许了异形的行为。 一道蓝光扫描到荷恩的脸,他的信息出现在异形手中的仪器里。 [真实身份:荷恩/男/30岁] [工作地点:红灯区] [隶属于:赫尔斯] [真实容貌:(照片)] 片刻,异形后退了一步,眼里充满不解,比对仪器的照片,疑惑道:“是我找错人了,不是这个荷恩。” 赫尔斯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异形也离开,满目疮痍的红灯区大厅,剩一脸震惊的叶淑,她指着赫尔斯离开的方向,好半天都没能消化刚刚的一幕,张嘴蒙了半天,才组织起语言。 “不隶属于红灯区,直接隶属于赫尔斯是什么意思?”叶淑脑子没转过来,“等,等,等一下,游文杰,那这个五千,呸,这个荷恩是谁啊?” 游文杰看她一眼,非常正经解释:“叶小姐,那是赫尔斯先生的爱人。” 叶淑:? 不是,汪无道,他把老板的爱人卖到老板的地盘来做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又是那些久远而荒凉的梦。 梦中的霜冻雪原总是站满了人,但所有人都像被定格般,栖息于万世流变的时间里,变成微不足道的星辰尘埃。 庞大的钟摆悬挂云端,秒针指向璀璨却最终陨落的历史。 人类200万年前走出非洲,点燃第一颗火种,火苗迅速蔓延成丰收的农田,迸溅在人们敲击的青铜铁剑下。 从此以后人类科技的奇点到来。图灵与深蓝、alphago与gpt,2024年后,agi普及。 直到2030年,一支英国考古队在以色列库姆兰地区,再次找到一块泥土圆盘,希伯来语详尽刻画了几世纪前的预言,预言2025年后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极端天气,还有各国战争。 人类很聪明,所以不信预言,即使预言已经应验。 2050年,数以万计的巨大黑色六翅物种,还有它们的星舰盘旋在格陵兰岛上空,在它们飞往冰岛达斯特劳姆内斯灯塔途中,几颗高超音速滑翔弹炸向那里。 50年后,植被环境破坏严重,地球大部分陆地被茫茫冰雪覆盖,人类逃亡的城市只剩洛希城,还有朗道城。 他们用爱德华·洛希、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的名字命名,象征人类冲出地球的决心永无极限,和抗争永不止息。 梦的最后,霜冻雪原的人变成了人形的雪,轻轻触碰,便碎成一地看不见的纯白。 那片纯白上,雅罗上将的血汨汩而下,红白交错,荷恩崩溃高喊母亲的名字,奋力往洛希城里冲,想去找父亲,却被人类统帅拦住,告诉他说:阿尔上将为保护洛希居民,在主城门以一敌万,光荣战死。 荷恩跪在刺眼的极昼,恸哭,累积仇恨。 四处都是祷告的声音,像小时候在洛希城仅剩的教堂里,人们双手合十向上帝祈祷的念词。 “这世间众生终有一死,人如何勇对死亡的凝视?不如以一敌万,为先祖的骨灰,为神的庙宇[1]。” 坠落,心脏猛烈收缩。 那一瞬间,荷恩落水般地挣扎,从床上一跃而起,又疼得跌落回去。 大脑由一片空白逐渐抹了些色彩。 干净柔软的床,米色墙壁,木质地板,新风系统时刻运转,酒精与药品的气味残留不多,但熟悉的木质香萦绕在鼻腔。 这种木质香,让荷恩感到久违的安宁,安静得听不到外面分毫响动。 荷恩抬手,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一根留置针还埋在他的血管里。 床尾正对着衣柜,衣柜上一面巨大的镜子,他缓慢坐起来,刚好可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上没有穿衣服,但白色绷带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血渍,只能看到绷带下消瘦的皮肉,稍微用力,肌肉隆起,血管纹路分明,是曾经无数次训练的痕迹。 除此以外,身上和脸上都很干净,头发被精心洗过了,蓬松舒适地披在肩上,但那道豁口还是残缺着。若不是镜子里的人惴惴不安的神情,此时就应该是一夜好梦后的慵懒画卷。 “咔嚓。”这时门被打开,门窗通风的瞬间,荷恩的发丝飞扬起几缕,他侧过头,与推门进来的赫尔斯四目相接,冰凉的眼神伪装着,瞬间柔软下去。 赫尔斯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释然般轻笑,走进来,将手里的碗递到荷恩眼前,轻声开口:“终于有一碗热粥可以完成它的使命了。” 白粥加白糖,细嗅,还有奶酪芝士碎的甜味。 荷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赫尔斯,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赫尔斯一勺一勺往他嘴里送。 “还疼吗?”赫尔斯的声音温和。 荷恩轻轻摇头,随即又点头。 是之前在仓库遇到的、帮他包扎的那个男人,上次光线太暗看不清,这次却能将他一张脸尽收眼底。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久未进食的胃,在对方充满耐心的照料下,慢慢被填满。 意外的好吃。 一碗粥见底,赫尔斯将碗放在床头,站起来:“还要吗?鸡蛋面喜欢吗?或者甜品?水呢?” 荷恩自下而上看他,眼里是微闪的光。 昏迷前的事他记得,所以这个男人抱着他时,说的那些话也记得,只是不太能理解。 那种极度不信任好像深埋在他心底,想挖出心脏,看看破洞里潜藏了什么样的污垢,却只能被吞噬。 信任,信任,他从来很相信人心,现在却想不起来为什么如此怀疑身边每个人,一尝试回忆,便是心脏撕裂的疼。 荷恩歪了下头,伸出有留置针的手,开口:“我可以拔了吗?”声音有些沙哑,好在没有感觉到喉咙有什么异样。 赫尔斯默然看着他,片刻,点头。 荷恩一边动作轻缓将针头拔出,一边问:“我睡了多久?” “一周。” “哦。” 又是安静。 没关严实的窗被风吹开,木质香更浓了,荷恩才注意到那种香味来自床头一台香氛机。 他最爱的木质,正从那台香氛机里缓缓蒸着白雾。 荷恩抬头,直视赫尔斯有话却没说出的模样,拍了拍床上自己旁边的位置,语气无害:“坐。” 赫尔斯没有动作,一言不发看他装得令人怜悯的外壳。 荷恩表情失落,像被拒绝的幼年狮子:“不可以吗?”说完,他埋下头,苦笑道,“抱歉,我好像有点应激,你、你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 赫尔斯心里叹息,同一个伎俩,竟然妄想使用两次。 所以根本没有等他坐稳。 一瞬间,荷恩全身的肌肉爆开,翻身用手肘卡过赫尔斯的脖子,一把将他狠狠撂倒在床上,整个人骑上去,一只膝盖死压住他一边大腿的筋膜。 手肘抽回,抵上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举在他的眼睛旁。 刚刚拔出来的针,闪着锋利的尖刺与血滴,明晃晃与他的眼球毫厘之差。 “接近我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军方、政府,还是高塔?”荷恩语气瞬间极冷。 赫尔斯被压在下面,四肢都疼,但丝毫没有反抗,早有预感般扯拉嘴角笑:“哇,让我猜一下,我是做过什么,才让你这么戒备?” 荷恩胳膊用力,不想说废话,曾经在军区发号施令的气质使得他更加咄咄逼人:“回答!” 赫尔斯的语气耐人寻味:“你在我的房间昏迷一周,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像现在一样威胁我吗?” 荷恩皱起眉,力道试探性松了几分,却发现赫尔斯根本没有要抵抗的意思,再仔细看,立刻察觉到对方甚至连倒下被控制的姿势也饶有讲究。看似被压制,其实是一个随时可以反制的动作,毫厘之差刚好避开他发狠的重心,就像早已看破他的每处落脚。 “你就是赫尔斯。”荷恩面无表情说,那个在红灯区被屡次提起的人,被警告无数次不要接近的人。 “嗯?我的名字,好听吗?” 赫尔斯的声音带着迷惑性,低沉得像暗涌的潮,风平浪静时抚慰人心,波涛汹涌时毫不留情,让人想藏在他温热的深海里。 荷恩很快回过神,头有一瞬间的剧痛,就在那一瞬间,赫尔斯腰腹发力,迅速调转身位将荷恩甩下来。 情况急转直下,荷恩手里针的寒芒立刻刺去,动作挥到一半,手腕被扼住。赫尔斯没有用力,轻轻一挑,那根针从他手里脱落。 “别每天拿着针啊,刀啊,到处晃,很危险。”赫尔斯抿着唇笑,末了用气声补充道,“特别是床上。” 这人不太对。荷恩还想反抗,但被压制得无法使出力气。 赫尔斯丝毫不在意,他抽了张纸,顺着荷恩抬手攻击的姿势迅速按住他的手背,捏住他手腕的动作改为双手合十,将他的手用一张纸隔在两掌之间。 血在纸巾上晕成一个小点,十秒,凝固。 赫尔斯站起来,顺便把荷恩也拉起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周身的绷带,看着没有渗血的痕迹,才松口气:“没碰着你伤口吧?” 荷恩脸色并不好。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起了杀心,而对方却把他当成和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这一切,只能归咎于状态不太好的身体,若是没受伤,应该是可以抗衡的。 荷恩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知道我会威胁你?” 赫尔斯挑眉:“啊,知道啊。” “为什么还要坐下?” 赫尔斯觉得很无辜:“你命令的啊。” 荷恩捏紧拳头,绷着脸。 确实是他一贯的命令口吻,而这个人出奇的听从指挥。 良久,赫尔斯莞尔一笑,笑声听上去有些愉悦,他蹲下身,单膝跪地,两个人的眼神无限接近,赫尔斯仰头看他,荷恩则面部肌肉紧绷,一动不动,微微埋头,警觉地看着眼前人,任凭气息拍打着自己裸露的皮肤。 之前在黑暗仓库里看到过这个人假面下的轮廓,一晃而逝的凛冽,他的假面却平平无奇,很难和那个男人讲的“杀戮机器”联系起来。 片刻,赫尔斯收起他习惯性玩笑般的音调,认真且郑重说:“好吧,可能我这样说话很怪,但是,如果你实在找不到相信的人,就相信相信我,好吗?” 荷恩身体一僵,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句话,拧眉问:“你以前认识我?” “不认识。”赫尔斯回答很快。 风停了,白色纱窗帘轻飘飘坠回原地,盖住墙原本的颜色,变成一片纯白。 须臾后,荷恩全身肌肉放松下来,久违地,感到一丝假想的安心。但即便如此,他的音色还是刺骨雪霜:“我对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你想做什么,都没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人类怎么失败的?” 红灯区大楼顶层,只有获得赫尔斯同意权限才能进入,有时候他在这里,大部分时候不在。这里离地面太遥远,整座人类城市的喧嚣渗透不进分毫。 电梯一路往下,赫尔斯从始至终没有说话,身后的人问:“为何不告诉他,您一直在等他?” 赫尔斯从电梯的反光镜瞥了游文杰一眼,语气是与荷恩对话时完全不同的平淡:“不希望他想起那段记忆。” “即使,那段记忆里,有你们全部的过去?” 赫尔斯的目光透过电梯墙壁,看向久远的曾经,再久远,也只是他一句无奈的自嘲:“我们从来没有什么过去。” 有的,一直都只是他天真的有如神明般的仰望。 电梯往下坠,游文杰的提醒也把他往下拉:“或许他很快就会想起来呢?” 电梯打开,红灯区大厅的飞尘扑面而来,有人看见赫尔斯,不敢说话,不敢引起他注意,他走过的地方大多安静。 赫尔斯的身影离开大门,红灯区才开始新一轮的疯狂。 卡座角落,韩涯看着赫尔斯消失的背影,再次发出一条信息:[他们见过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不多时便收到回信:[后天的全息游戏确定荷恩会参加?] 韩涯:[50%把握。但是话说回来,游戏服务器黑进去了吗?] 街上的车擦肩而过,带了些灰尘匍匐向前。 荷恩站起来对理发师道谢,目送对方离开后,走去窗边。 他身形笔直,如过去那些年他站在军区训练场、走过一个个训练着的士兵身后那样,俯视下面的城市,神情肃穆而坚定。 他依然没明白赫尔斯精心照顾他背后的动机,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伤势恢复良好,红灯区送上来的餐食也是完美营养搭配,每天还有医生定时来检查,甚至连想要一名理发师这样的要求也尽力满足。 衣柜里挂了几套衣服,荷恩的手摩挲过去,又一件一件拿出来。 赫尔斯说他们不认识,他不信。 这个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他曾经惯用的,熏香、洗漱用品、灯光颜色,甚至包括衣服尺码,还有惯常会在房间角落放置的紧急逃生用具。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些人都害怕赫尔斯突如其来的杀戮,但自己在足以致命的昏迷中,从这个疯子手里活下来了。除非,这样的慈善游戏,也是他疯癫的一种方式。 一辆自动公交停在楼下,很快开走,像赫尔斯说的那些话,在他的脑海短暂停留。 “人类是被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摧毁的,他们活该。”赫尔斯就说了这么一句,再多,他只字不肯透露,多威胁两句,他还是那句话,“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我只知道我们不是神。” 神不在乎个体渺小的悲喜,只在乎一个物种整体的延续。 当年的人类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快走到投降那一步。若是被彻底毁灭也许还能接受,但投降,荷恩始终无法想象。 人类是一种极其脆弱又强大的存在,弱在处处受限的躯壳,强在心连心的坚决。 心连心…… 荷恩忽然周身一顿,手迅速摸到此时此刻依然贴附在他皮肤的假面上。 假面如透明蛛网贴在脸上,没有任何感觉,它模仿主人的所有表情,所有悲喜。 荷恩在这间赫尔斯特意给他留的房间里停留到第二天傍晚。 清醒的所有时间他都在想一件事:是谁让他从2110年来到2210年? 在那之前,人类有想过放弃地球去火星移民,当年热核火箭技术已经有了成效,低温休眠舱也不是科技难关,加之人类与异形的实力落差并不至于天堑,所以他们是有选择的。 或许是有人将他放进低温休眠舱,抑或自己躺进去,这一睡,便是整整一百年?但同样也带来一个巨大的谜团:他的低温休眠仓,为什么出现在高塔? 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做出在高塔醒来的抉择,这个选点意味着什么? 夕阳被云层遮住,几乎看不出色彩,云越积越厚,空气越发潮湿沉重,有些喘不过气,大雨前兆。 荷恩刚下楼,就在红灯区大厅撞上哭得脏兮兮的爱因斯。爱因斯所在的位置在那半幅《创造亚当》下面,如果没有记错,是之前那个宽檐帽男人所说的,全息杀戮游戏的入口。 荷恩踟蹰几秒,最终还是往那边走去。 “你让我参加嘛,我想参加。”爱因斯的声音因哭腔带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是已经哭过好一会儿了。 一旁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将她的手拨开:“别来了,天天来,你这种小屁孩进去也是死,我懒得登记。” “让我参加嘛,我真的很需要。”爱因斯继续软磨硬泡。 荷恩走至爱因斯身后,沉默片刻,开口问:“爱因斯,你怎么还在这里?” 爱因斯被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一跳,立刻转身,看到熟悉的人,拿袖口抹了把眼泪,委屈地说:“哥哥,我想要参加这个游戏。” 荷恩眉头微动:“这里很危险,不是让你回家?” 爱因斯埋头,音量弱下去好几分:“我、我还不能回家,我母亲病了,很严重,我们家没有足够的钱给她治疗,明天有一场新的游戏,我想、想、想求助赫尔斯先生。”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几声微弱的啜泣。 没有足够的钱治疗,可以安详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而不是去送死。当然荷恩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觉得喉头的异样感又涌上来了。 半晌,荷恩蹲下,让自己稍微低于爱因斯一截,平静问:“想过别的办法吗?” 爱因斯点头,又摇头:“都太慢了。”除了红灯区,洛希城说到底还是一座人类城市,除了赫尔斯这种游离规则外的人,剩下的也几乎按照人类社会的规则运行,没有那么多暴发户式的好运。 “所以你才来这里偷东西?”荷恩问,见爱因斯不说话,又问道,“直接找赫尔斯,找他帮你呢?” 爱因斯还没开口,话便被旁边一直坐着的工作人员接去。他冷笑一声,讥讽说:“您当我们老板是做慈善的?” 荷恩慢慢抬头,反问:“他不是吗?” 工作人员眉头一扭,上下交错,他“哈”了一声,极度不解:“先生,虽然认知偏差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病,但还是建议您去医院看看。” 荷恩半张嘴,那瞬间没说出话。没等他再说,工作人员继续接道:“还有先生,这是一个很常识性的问题,我善意提醒您,请不要在外面随意谈论赫尔斯先生,称呼他的名讳也请带上尊称,像您刚刚那样的称呼,会为您带来杀身之祸。” 荷恩在思考,两秒后,轻轻点头:“……哦好,谢谢。” 工作人员不再发话,荷恩的注意力重新转回爱因斯身上:“你了解过这个游戏吗?” 爱因斯点头。 “为什么觉得自己能赢?”荷恩让自己问话尽可能温和,但在旁人听来,一如既往的冷淡。 爱因斯的手抓着自己衣服一角,不甘心般揉搓几下,紧张小声说:“没有觉得自己一定会赢,但是,如果不尝试,就一定会输。过几天就是母亲生日了,我还想、想给她买生日蛋糕。” 荷恩忽然找到那种喉头哽堵的来源了,来源于他自己的过往。母亲、生日蛋糕,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直缠绕他。 荷恩把几乎被揉成一团的衣服布料从爱因斯手里解救出来,随即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微微仰头轻声问:“告诉我,你的芯片id。” 爱因斯犹豫了一下,与荷恩交换联系方式。 “知道玩这个游戏可能有什么后果吗?”荷恩问。 爱因斯眨眼,点头:“知道。” “知道,还想去?” 爱因斯依然点头。 荷恩叹口气,他站起来,拉着爱因斯的手走到工作人员面前,表情恢复平淡:“名字:荷恩、爱因斯。” 荷恩把爱因斯送回家再返回的时候,夜色已经黑得深沉,深沉的云承受不了重量,发出爆破般的雷鸣,暴雨如期而至。 红灯区门开着,大厅的红色装饰在夜晚里更像怪物暴露的囊胃,人们冲进去躲雨,囊胃逐渐餍足。 冰凉的路灯在忽然而至的瓢泼里不安闪烁几下,彻底熄灭,整条街霎时变成一汪破碎的湖。 高塔区附近一条幽深巷子里,一道颀长身影挺拔站立,默默注视高塔区入口的一切动向。 时间不多,来不及再返回红灯区顶楼拿伞了。荷恩任由雨水淋着,额前弯曲的几缕头发彻底贴着皮肤,雨滑至衣领,又悄悄渗透进衣服。 高塔区门口的守卫几乎是24小时不减员地守着,看外形分辨不出是人形异形还是人类,空中还有一直盘旋的侦察机。 想直接进入高塔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思索间,荷恩忽然想到汪无道说的话。 双重假面? 荷恩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从一开始,汪无道对他就是彻头彻尾的诈骗,即使真的存在异形无法扫描出来的双重假面,他若要进入高塔,守卫让他原地变成异形呢? “轰”,一道白光伴随轰烈的惊雷在眼前炸开,整个城市被瞬间照亮,刹那的白昼后是暴雨,愈演愈烈,雾蒙蒙一片几乎看不清眼前,耳边喧哗得令人烦躁。 这种雷雨夜,很适合潜入。 两道鼠窜身影为躲雨飞奔而过,一个小男孩指着荷恩说:“妈妈,我们都在躲雨,就这个哥哥不躲耶,他是不是有病?” “嘘,这种话只能背后说。” “没事,我有假面,他不会知道我是谁。” 荷恩目不转睛,置若罔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进去——摘掉假面,但这样的话他需要一个同伴,而且绝对不能是一个普通人。摘掉假面的同伴引去部分注意力,他可以趁乱进入。 显然,百年后的洛希城,他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 想到这里,他往黑暗里后退一步,以防止自己被侦察机观测到,脚步刚移开,便踩到一块虚掩的凹陷,趔趄一步,重心不稳的瞬时强行稳住身形,荷恩回头去看差点绊倒他的东西。 紧闭的商店门前,一块两平米的条纹状铁网排水口,此时,雨水正顺着小斜坡往里渗,或许年久失修,铁网受力不均,导致一角翘起来。 荷恩忽然默不作声,凝视锈迹斑斑的条纹状铁网,不多时,几根手指扣入这翘起来的一角,硬生将整个铁网掀起来,露出下面幽深的洞口。 荷恩埋头半蹲着,滑落下来的头发挡住部分视线,但依然能看清下面流速湍急的雨水,它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几秒后,荷恩将湿透的头发别至耳后,纵身一跃,跳入这两米深的洞里。 暴雨横扫过来,刚刚站在幽暗里的人彻底从街上消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啪”,军靴着地,四面八方溅起水花,也溅起层层回声。 他早就浑身湿透,此时也分辨不出来有多少水溅到裤腿上。雨水和刺鼻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一股奇怪的泥土腐烂味道,顺着不断拍打墙壁的水声一同往前涌去。 有的排水系统部分是狭小的管道,有的则是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肩的矮洞。荷恩微微弓着身子,踩着被雨水吞没的水泥地,往高塔区内部方向挪动。 夜晚的管道暗得几乎看不清路,好在每隔一小段距离,上面便有他刚刚跳下来那样的铁网,有的铁网上刚好有路灯照射,惨白的光照得下面阴森诡异。循着能看清的那几秒,荷恩一步一步往前走。 今夜的雨下得凶猛,水流急切推着他的靴底,发出不断阻拦的声音,每一步都需要花费比平时更大的力气来稳住身形。唯一的差池是今天出门的时候有些着急,如果把房间里的紧急逃生用具带上或许会方便很多,至少能有一支手电。 荷恩紧贴右边的墙,视野受阻,只能一路摸索着往右走,高塔区的方位大致在右边,还不清楚高塔区里面的具体构造,只要找到一块位于高塔区内部的铁网就可以。 长期照射不到阳光的墙壁摸上去一股黏腻的触感,像苔藓或藻类的湿滑,偶尔会飘来一点霉味。 荷恩一直沉默着,耳边充斥嘈杂的“哗啦”水流声,头顶的暴雨片刻不停,几乎夺去他全部的听觉,时间一久,快要分不清是水流还是耳鸣。 走过一个拐点,再往前应该刚好就是高塔区的门,又一束冷色灯光照下来,光被铁网分割成条纹,打在汹涌水流上,灯光隐隐约约摇晃。 小心翼翼的脚步,刚走过被路灯照射的这小段路程,“啪!”一声巨响霎时在头顶炸开,荷恩几乎浑身一颤,当下四肢僵直在原地没动,但头顶传来这声巨大的声音后并没有下文,他缓缓抬头往上看。 一只鞋踩在铁网上,鞋底正好对着荷恩的脸。这个位置的铁网,应该就是高塔区的门口。 荷恩屏住呼吸,往后轻轻退了一小步,再一小步,直到确认他离开这束光,而后又察觉他没有必要屏住呼吸,水流与暴雨几乎可能掩盖掉他所有动作发出的噪音。 只需要顺着这条管道往前。 那只鞋子在上面踩着不动,荷恩贴着右边墙壁逐步离开这个地方。 又是一大段距离,但越往前越暗。荷恩不确定是否已经从地下进入高塔区边界,那些冷色灯光越来越少,更多的只能靠着上一束灯光的记忆与右边墙的触感往前。 雨水彻底浸透衣服,冰冷侵袭着全身。 进入高塔区后的铁网少很多,暴雨的声音逐渐被矮洞的水流压过,变成水与脚步声的掺杂回荡,回声蔓延在整个空间里,每走一步,黑暗的背后好像都有另一个人跟着往前走一步。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荷恩心里有些发毛,只能让自己的动作再轻一些,确保所有响动都淹没进无尽的喧闹里,若是能看见还好,现在昏暗一片,有些没底。 就在这时,背后一阵不属于水的声音传来。 “呜呜——”哭声,像小孩的,像夜猫的。 荷恩霎时停下脚步,背紧贴上墙,彻底屏住呼吸。 黑暗的环境里,睁眼也几乎看不到什么,所以荷恩闭上眼,大致感受方位。 一阵风轻拂过来,他顿时将憋在肺里的气慢慢运出去,抬手轻轻按压自己心脏的位置,强行使逐渐加快的心跳恢复平静。 只是风回荡在狭小空间里产生的共鸣和声波反射。 即使周围全是水,幽闭黑暗的空间也使人喉头发干。他睁眼,长期的黑暗让他对光的感知变得敏锐。 好像……前面就有光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十分钟,半个小时。矮洞的构造并不统一,有的地方可以站起来走,有的地方需要弯腰,有的则狭窄到只能跪着爬行,一段路下来,几乎全身都是微生物的湿滑,还好比以前在军区训练时,浑身裹着泥土和雪到达目的地轻松多了。 爬过一个狭小管道,前面豁然开朗,荷恩站起来,听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走,但就在这时,一道凹陷从他的指尖划过。荷恩愣了一下,走出的一步又退回来,指尖立刻重新摸到那个凹陷,很清晰的纹路—— 平行排列的一条线和一个点。 荷恩皱眉,立即用整个手掌覆盖住那一块地方,轻轻左右挪动两下,滑腻的触感在手掌摊开,除了这种滑得令人恶心的微生物,纹路凹陷那一块的墙壁有轻微的凸出。 确定大致范围之后,荷恩再次去摸那个凹陷。 不仅仅是平行排列的一条线和一个点,是一连串的线和点,从左往右,荷恩嘴唇微碰,默默念出来:“点、线、点、线、点、线、点、线、点、线、线。” entry 荷恩猛然抬头,感应般,一束光打下来。 路灯。 他的正上方有一个铁网口。 太黑,加上他全身湿透,根本没感知到落在身上的是雨还是溅起来的水,所以没注意到这里就有一个铁网口,雨水正顺着往下流。 这里的路灯忽然亮了,荷恩闪身在条纹光以外,但就在这时,耳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过来。 “咚、咚。” 荷恩再次停滞浑身的动作,靠在墙上,任凭背后的凉意沁入心里。 “咚、咚。” “还需要多久?”一道人声。 他好像听太久的水流回声,导致有点分不清空间了。 铁网上有人,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听声音,应该就在铁网旁边一两米的距离,他们刚好路过这里。 “液态粒子已经从高能激发态转入低温惰性液态,果然,人类的知识体系在地球上非常适用。”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不自然,连语调用词也是,像机器人。荷恩躲在下面没动,如果方位感还健在,这里应该已经是高塔区里面了,原来在高塔里的异形也会变成人类形态生活。 靠在冰冷的墙上,荷恩的手再次摸到那一串摩斯密码,随即抬头。 “液态粒子具备细胞内靶向传输能力,可以通过毛孔渗透人体,穿透细胞膜,诱导细胞骨架重构,不过也有可能蛋白质折叠失败,一切以粒子雨实际效果为准。 “哼,人类细胞错误率高得惊人,但可塑性很强。” 它们在说什么?荷恩屏息等了一会儿。 他没有等到后文,脚步声渐行渐远,只有上方倾盆的暴雨。 荷恩站直身体,抓住铁网,慢慢将它挪开。 “轰——”惊雷。 高塔区内部的广场边缘草地里,一张排水口铁网缓缓脱离原有的位置,随后,一个脑袋冒出来,他警觉张望四周,确认没人,一双手跟着攀上地面,一秒后,整个人矫捷翻身上来,立刻将铁网复原,身形一闪躲入阴暗。 竟然真的可以从排水系统管道到达里面。荷恩将自己隐匿在草丛里。运气很好,这个铁网出来就是一片草丛。绝佳的隐蔽位置,可以更好观察高塔区内部。 一个偌大的椭圆形广场,广场上没有任何异形活动迹象,连侦察机也没有,此时只有暴雨的惨白充斥在整个空间,偶尔一道剧烈闪电,在广场上方撕扯出一道天堑。 广场周围被数十根高达十几米的科林斯石柱环绕,那些石柱上反挂着七面色彩各异的旗子,白银红蓝金绿灰,她们在狂风里飘摇。石柱周边一片密林般的参天高树,是冰冷里仅有的生机。 想过高塔区里面的构造,异形、科技、先进,但真实与想象依然大相径庭。 一座方尖碑伫立广场正中央,白色大理石底座,雕刻的海神与石狮在雨中模糊不清,碑身在路灯照射下泛着墨绿冰冷的光,它周围的景色细微扭曲,像某种流动的金属纹理,被这样的雷雨包裹,显得更加森然,像某种外星造物。 荷恩的目光从方尖碑最底下慢慢往上,一层层的冷冽光线渐渐汇聚,直到尖端,直指天际。 那一瞬间,荷恩的脚步几乎不受控地后退了一步,他有刹那的头晕目眩。 那……是什么? 方尖碑顶端,无数颗黑色粒子凝聚,彼此缠绕交织,悬浮在半空,组合成几个巨大的数字。 2168:39 是什么? 暴雨中,粒子岿然不动,短暂的惊异后,粒子自行重组变换,慢慢成为新的数字。 2168:38 荷恩的脸色在闪电照射下显得惨白。 一分钟后。 2168:37 “轰——”爆炸般的雷鸣炸在耳边,而后立刻一道新的闪电,再接着几声闷响。 雨永无止境,甚至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压垮整座城市,可那些黑色粒子宛如不受影响般,时间一到就变。 2168:36 高塔区中央的广场大得让荷恩的身影如蝼蚁。科林斯石柱后,还有逐步铺开的建筑群,在洛希城里如同一座城中城。在这样的巨大里,想要找到他逃出来那个房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荷恩平静下久久震颤的心跳,打算重新跳回排水管道,从地下潜入到建筑群,但就在这时,一束平直冷光扫射过来。 “谁在那里?!” 荷恩眼神一凛,立刻保持静止。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不可思议的倒计时上,根本没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附近已经走来一只人形异形,那只手电灯光穿透整片绿化草丛,上下摇晃,暴雨在光线里落成千万根针。 荷恩始终保持静止,蛰伏在草丛堆里,让现在这除了雷雨声和危险的黑夜,看上去好像再没有别的动静,仿佛刚刚看到的人影也只是错觉。 拿着手电的巡逻守卫四处没看到人,开始慢慢往草丛靠近,每一步,都谨慎小心,鞋子踏在雨水上,带起一片水声。 越来越近,荷恩屏住呼吸,直勾勾注视那道阴影。现在两个选择:彻底静止,不到完全被发现绝对不动;抢先一步干掉这只异形。 然而对方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压根没再往前走,率先吼了一声:“发现入侵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吼叫出来的瞬间,整个广场、所有科林斯石柱顶端一齐爆发出尖锐的警铃。 “嗡——” 刺耳的高频从四面八方轰然而至,一道道红光得到命令,瞬时铺满整个广场,那些石柱像巨人般睁开眼,眼里迸发出激光。 忽如其来的变故,那一刹那,荷恩从草丛里闪身出来,速度极快地冲到守卫身后,一柄小刀弹出,半秒都没有犹豫刺入它的头颅,在它倒下去的一瞬间,天空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 一把小刀根本杀不死异形,想趁着它昏迷的时间跳下去,没想到其他异形已经出来。 尖锐的嘶鸣在半空划出一道口子,分不清是混杂雨水的尖叫,还是从天边炸响的雷。 异形的尖喙锋芒毕露,荷恩转身朝建筑群的方向冲去。 无论如何,在空旷的广场碰正面,显然不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警铃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一时间引得整个高塔区摇摇欲坠。 “发现入侵者!发现入侵者!”机械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高塔区上空。 “啪、啪!”警戒灯一盏一盏依次亮起,暴雨下,广场白茫一片。 一道身影在雨夜里狂奔,以极快的速度从广场边缘闪身进建筑群里。 “轰——”再一声惊雷,掩盖住一片兵荒马乱。 荷恩喘着气,身影冲过一条又一条崎岖小巷。半空中巨大的拍翅声穷追不舍,碍于这滂沱,它们速度不快。 “嗡嗡!”警铃的声音响在各个地方,荷恩脚下踉跄,大腿肌肉瞬间发力维持住身形。 头疼,他刚醒来的时候,身边也充斥这样的声音,这种警铃声让他针扎一般的头疼,大脑一片混乱,只剩抑制不住的心跳,还有层层堆叠的画面,无数场景在眼前交叠出现,过去、现在。 ——“还有多久才能醒来?” 一间黑色高穹顶巨大的房间,黑色的涌动,地板低沉震颤,空间所有粒子都在弹射、凝聚、解离。 呕吐感随着白茫一片又侵袭而来。荷恩脚步一刻未停,拐过一个弯,紧急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但在这样的瓢泼里,雨水和汗几乎吞没他所有视线。 耳边有嘶吼和惨叫,那时刚醒来的荷恩从黑色房间夺门而出,整洁干燥的衣服在逃亡里也渐渐变得湿润。 雨和苍白雾气扰乱它们的判断力。趁着异形丢掉视野的瞬间,荷恩躬身从一扇半拉下来的门滑进去,衣服摩擦在地上带了一层泥。破空声裹挟着雨水,立刻掠过他的位置,朝更远的方向冲去——他窜进了一家无人商店。 漆黑房间外,黑色通道长得像永无止境,墙壁微弱的幽绿色光泽,明灭如同某种脉络,荷恩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建筑内部,他只能本能般往前跑,穿过走廊,朦胧间,看到机器的光点闪烁,他冲过去站上那个光点,一个上行平台电梯,里面同样的幽绿金属光泽。 荷恩喘着气,靠墙坐在商店里,被雨淋湿的周身让他觉得身体沉重无比。按理说,排水铁网应该隔一段距离就会有,这里应该也是一样的。荷恩躲身角落,侧头,确认震耳欲聋的花白中,暂时没有异形发现他。 那部电梯缓慢运行,曾经的荷恩坐在巨大电梯中央,感受不到电梯是往上还是往下,只有安静。 “砰!”一面离商店不远的铁网被掀开,荷恩跳入排水通道,再次进入幽暗。 这里应该是高塔区的深处,想要从地下离开,只能循着方向感往外走,他的时间不多,还要在天亮前赶回红灯区——天亮,全息游戏就要开始了。 没有异形察觉到地下的人影与脚步,荷恩喘着粗气,一边往前摸索,一边听着上方交错的杂乱,那些异形还在找他,不仅有拍打翅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叫喊、侦察机,这些声音在警铃里显得一片狼藉。 想到侦察机,那种太阳穴“突突”的痛感又开始了,荷恩咬牙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在他第一次醒来时,坐上那部电梯,门一打开,侦察机就追踪到他,随后便是长达数公里的逃亡,从高塔区一路逃到大街,直到撞到那个男人。 路灯明晃晃透过铁网照射下来,在水流上照出一道界限清晰的明暗交界线,荷恩走过那里,一条条被切割的光倒映在他脸上,也倒映在他依然没能平静的胸膛上。 “听说有人类闯进来了?” 刚刚稍加放松的肌肉立刻又紧绷起来,荷恩控制住喘息。上面有人在说话。 “你们找人类,到东区来做什么?去西区问艾斯。 “还要在这种事上浪费心力,不得不说,是你们液态化粒子的进度太慢了。 “哦对,我刚刚还听说,隐士实验室的频率检测仪亮了?隐士出现了?一百年都没动静,真巧,在有人类入侵的时候回来。” 这个男人的声音……荷恩蹙眉,好像在哪里听过。 “砰。”关门声后,只剩滂沱水流,再听不到人声。 按照这个人所说,这里是东区,他应该沿左边走。 高塔异形的警觉性比想象中还高,这样的天气状况如果他都无法顺利潜入,找到那间黑色房间更是妄想,如果不得不找一个同伴…… 荷恩突然考虑起找赫尔斯的可行性。 但这个人太诡异了,加上他和异形的合作续存关系,不排除背后被捅刀子的可能。从目前他们简单过过几招来看,这个人绝对是非常好的选择,可危险与收获并存。除非他找到赫尔斯想要的某样东西,提出交换,抑或找到他的某种软肋作为威胁,再或者,赢得比赛。 军靴踩在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激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淋湿的裤腿紧贴在荷恩笔直修长的小腿上。 往回走这一路,双腿的力量不如来时沉稳,好在一片鼓噪里,心跳逐渐慢下来。荷恩的心思一直漂浮在外,直到他闻到一股不属于排水矮洞的药水味。 这股药水味从上方传来,还有几丝微弱的光,荷恩放轻脚步,但另一道脚步随着他的脚步忽然驻留在铁网旁,荷恩停下来等上面的人离开。 整个高塔区都在找他,还是小心为好。 警铃还在响,最开始听到这个声音的头疼感已经减弱很多,好像终于适应了,警铃的背景声中,一道类似脉冲的频率仪声一直在响,荷恩微微往前一小步,企图在上面看不到,但在他能看到铁网上方的位置,刚刚挪动一小步,上面突然出现某种仪器的播报声: “嘀——” “预设时间对应成功,序列确认,识别:隐士。 “回响频率:440hz,已响应。 “隐士,欢迎回来。 “根据设定,下次归返日期为:2144小时后。” “嘀!” 依然是警铃,但这次的声音很近。 忽然,荷恩脸色一变。 这不是高塔区的警铃—— 他的芯片响了。 “嘀!” 同时,铁网上的脚步一顿,接着一道声音:“谁?!” “啪!”铁网被掀开。 “出来!” 荷恩的心跳几乎要跳出来,他直接往前冲。他的id只有两个人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联系他? ——赫尔斯! 就在上面的人掀开铁网翻身下来的一瞬间,一道同样的芯片信号声在身后响起。 “嘀!” 荷恩急剧喘息,跟着自己的方位感一路往回跑,水花溅起半米高,奔跑声在洞里回旋,直到他发现后面没人追上来,才逐渐放缓脚步。 就目前来看,从排水系统潜入,可以算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决定,现在只能祈祷高塔没有搜集到闯入者的信息。 那只异形没有追上来,同样也带来一个更紧迫的问题——它可能通知守卫了,它们是否会进入排水系统巡查。 好在一路狂奔,离出口并不远,荷恩找到高塔区外的铁网的时候,整个排水管道除了水声还是水声,想象中的追捕并没有到来。 暴雨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夜倾盆,一夜肆虐。 熟悉的地点,荷恩抬手将铁网掀开,确定上方没有侦察机后,从洞口一跃而上,再矫捷半跪下来让铁网复原,长松一口气抬头。 此时,天边灰亮。 清晨时分的天微冷,街上已经开始有人了,他们看到这个浑身湿透且满身污泥的人,都不约而同躲开他。荷恩埋头行走在阴暗街角,每每远看到侦察机,都闪身进拐角,等没有响动后再出来。 红灯区一如往常彻夜未眠,里面红色的装饰散发出几分暖意,墙上的电子钟指向早上五点。 迎着打量的目光,荷恩拐进电梯区,迎面撞上正要回家的叶淑。 叶淑走得慢悠悠的,一看见荷恩,“哟”了一声,立刻后退一步,拿手抵住鼻子,皱着眉说:“你不在楼上?一晚上都不在?” 荷恩按下电梯,淡漠瞥她一眼:“不在。” 作为红灯区的管事,叶淑此时很想拿出威仪指责不听话,还把地板弄脏了的员工,但她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嫌弃地吐出几个字:“所以你是去泥地里游泳,然后穿着衣服洗澡了?” “没有。” “那就是吵架了?被惩罚了?” 荷恩没听懂,但并不打算问。 这个沉默让叶淑觉得自己猜对了,她了然般露出一抹微笑:“祝你好运。” 荷恩:“?” 叶淑捂着嘴笑,又缓缓接了句:“哎呀,年轻人也要注意尺度,有需要紧急物品提供可以使用楼道内部终端,工作人员会送上来的。” 荷恩确认自己听不懂,懒得想,顺口回答:“好的,谢谢。” “叮。”电梯到达,荷恩径直走进去,等门缓缓关闭。 叶淑走出电梯厅,刚好遇到同样准备下班的调酒师,立刻靠过去,饶有兴趣地说:“万吉!快,赫尔斯第一次到顶楼住,就等了五千块一晚上,猜一下这高岭小白花会不会被杀?或者在床上被折磨死?咦呃,这结局,我想都不敢想。”她拍拍胸口,看向电梯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电梯门在身后关上,带水的沉重滴进走廊的地毯,荷恩缓慢走到一扇房门前,“嘀”,门自动识别他的芯片,打开。 很累,浑身黏腻和湿润的感觉糟糕透了,他只想冲个热水澡,趁着仅剩的几个小时再浅浅休息一会儿。 木质香扑面而来,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紧闭,这种强烈的安全感让荷恩瞬间觉得身体无比沉重。 脏衣服一件件堆在地上,浴室灯亮起,花洒喷出绵密的水。荷恩闭上眼,任干净冲刷掉他一身污垢与疲惫。 这一趟不能算是无功而返,有很多信息,一是高塔分为东西两区,不过交界点是否是那个广场不得而知; 二是管道里的摩斯密码,准确指向一个入口,那个入口是高塔区广场里一个非常隐秘的角落,说明有人曾经通过这个管道进入过高塔区内部,并且在这里做了记号。显然,用摩斯密码这样的方式,不会是异形所为——有人先他一步找到了通过排水系统进入高塔区的方式,并且,那个人没有被发现。 这就牵出另一个诡异的地方:地下排水系统一定是人类建造的。异形统治这座城市,但城市的基础运营设施依然由人类负责,他们把下面造成时大时小的空间,原因是什么? 如果这些都是人类所为尚有解,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水声停下,只剩朦胧的水蒸气氤氲在整个浴室,荷恩随意裹着浴巾,站在镜子前漫不经心吹头发。 方尖碑上的倒计时到底是什么?它在高塔区的正中央半空悬浮,只要进入高塔区就一定能看到。所以它不是给人类看的,而是给异形自己看的,它们是要提醒自己什么?倒计时结束,会发生什么? 最初醒来的记忆不算完整,但当时从高塔区一路逃离出来时,好像并没有看到过这个倒计时,也就是说它是在这两天才开始倒数的。 剩下的便是一些零碎而完全无法解析的信息。 不假思索的擅闯很愚蠢,今天有些心急,他需要一份周密的计划。 吹风机的噪音很快消失,荷恩拢了下自己的头发,之前长度刚过肩,现在已经剪到肩以上一两公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在擂台上被恶心到了。 “呼——”他长叹一口气,一抹镜子上的雾气,露出镜中人的模样。 身体上的伤还没有恢复完全,很多地方结痂了,有的地方还泛红,可能今晚剧烈跑动扯了些伤口,又渗了点血丝出来,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 往上,是一张陌生的脸,看到那张脸,荷恩蹙眉,直接撕掉一直戴在脸上的假面,露出原本的面容。 赫尔斯给他的假面还不错,但他还是喜欢自己的样子,鼻梁秀挺,面容英俊,冰蓝色瞳孔,头发在额头弯曲几缕,总是没什么表情使得他看上去格外清冷。 在他还是少校,父母都还在的时候,因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的脸,又总做一些幼稚的事,一直是被认为名不副实。直到父母去世,他靠自己斩杀异敌,他在军区的口碑才逐渐好转,赢得大量追随。 久远的过往,一想起就有种恶心的刺痛感。荷恩有些烦躁,手里的假面也变得扎人——他不想戴这东西,但也不想现在就被侦察机识别到,引起一堆麻烦,因为马上还要进入全息游戏。 取下不过半分钟,假面还是严丝合缝贴到脸上,荷恩抽掉浴巾扔进脏衣篮,顺手关掉浴室灯,屋子陷入黑暗。 还要上药,可以让他休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药放在床头柜上,荷恩光着脚、昏沉沉挪到床边时,一声很细微的衣服摩擦声在沙发处响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荷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没有穿衣服,不可能是他。 沙发上有人!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荷恩顿时清醒,他收回手,倏然闪身过去翻到沙发后,快得几乎看不清地一把掐住坐在沙发上的人的脖子。 “谁?”荷恩语气冰冷,手指用力深陷,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哼笑,紧接着几乎融入空气的木质香传入鼻腔。 荷恩皱眉,力道松了几分,但并没有放开:“赫尔斯?” 被桎梏的人轻轻点头。 “你怎么进来的?”问完,荷恩发觉自己问得不对,这本来就是对方的房间。 黑暗中,赫尔斯双腿交叠,随意坐着,声音很轻,永远答非所问:“希望你下次威胁我的时候先想想,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你是不是还有机会反抗。” 荷恩没动,脑海迅速思考他说的话。他说得没错,从进门到洗漱,自己从始至终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人,如果被暗算,恐怕在浴室就已经下手了。 这个想法让荷恩觉得有些恼怒,因为大不如从前的洞察力,或许和躺了太久低温休眠舱有关,所有行动与感官都迟钝很多,只能慢慢恢复。 赫尔斯轻轻拍了拍卡在他脖子处的手,柔和说:“别在这儿站着了,不冷吗?躺回去吧。” 力道依然保持几秒,最终松开手,松手的刹那,荷恩忽然想起自己不着寸缕,他顿时黑下脸,立刻坐回床边拿被子盖住自己,抬头冷漠问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清晨的太阳从窗帘缝隙里浅淡照了几缕进来,映在赫尔斯身后,背着微光,荷恩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赫尔斯慵懒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漫不经心:“整栋楼都是我的。” 荷恩:“这间不允许进。” 一贯的发号施令。赫尔斯轻声笑出来:“你在命令我?” “对。”荷恩回答完后发现自己掉入对方的语言陷阱了,他很不悦,“到底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赫尔斯放下腿,站起来,缓步走到荷恩面前,一沓纸被放在床头。 “听说你在找军区、军方的人,不过现在早没有明确的组织,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曾经军方的后代,我整理了一份名单,如果你有兴趣看的话。” 闻言,荷恩愣了一下,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床头,但黑暗让他并看不清那叠纸。 如果只是想给他拿名单,完全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放在房间,而不是在这里暗算他——暂且称之为暗算。 沉默里,荷恩没说话,片刻,他看向赫尔斯的方位:“为什么帮我?” 赫尔斯不以为意,双手一摊:“想帮就帮了,不为什么。” 荷恩:“你做事一直都这么没原则?” 他想到那个宽檐帽男人对他说的那些都市传说,虽然里面真真假假,但绝不是无中生有,至少有几分真实,里面其中一个评语就是赫尔斯毫无原则。 赫尔斯突然笑出声,那是一种轻蔑又轻佻的笑:“原则?不知道你说的是哪种原则,如果是按我的理解,其实我有一个绝不能逾越的原则和底线,就是……” 他顿在这里不再说话,荷恩也没有开口,空气忽然陷入一片僵滞,呼吸明显起来。 荷恩在等对方说,可站着的人并没有打算补齐他的话。不多时,荷恩打破沉默:“下次找我,提前告诉我。” 赫尔斯觉得很无辜:“我给你留言了。” 在铁网下那一声芯片终端信息声,差点让他被发现,害他疲于奔波那么久。 想到这个,荷恩逐渐生气起来,声音也瞬间更冷几分:“我们并不熟,所以请不要擅自进入我的房间,坐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再有这样的事,我会直接拧断你的脖子。” 赫尔斯点头同意,非常配合:“可以,下次我记得把灯打开,坐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荷恩:“……”他不是这个意思。 荷恩的音色越来越冷,手指死死陷入被子里,抓出褶皱,几乎要把被单撕碎:“我是说,你需要得到我的允许才能进来。” “你之前问我军方的消息,我怕你急要,又联系不到你,才想来这等……”赫尔斯话没说完,卡在喉头。 指尖抓被子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清晰可闻,明显是坐在床上的人在转移注意力、强忍怒气。赫尔斯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对方可能真的要生气了,只得改口:“好吧上校,我为我今天的擅自闯入向您道歉。” 荷恩还是冷漠的字句:“我是谁,看来你很了解了。” 赫尔斯偏着头笑:“不难了解。” 荷恩手松开,平静下来,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我要休息了。” 赫尔斯没离开,他蹲下来半跪在床边,在荷恩身边,忽然伸手打开床头灯,暖光霎时充盈在不大的卧室,反射在米色墙上,将两个人都从黑暗里挖出来。 微亮的灯光下,荷恩缩在纯白被子里,刚洗过的头发松散在肩上,嘴唇轻抿着,暖光滴在他眼里,像星河,但近看里面并没有藏匿什么星河,而是无数超新星瓦解。亮光的一瞬间,他的瞳孔全然聚焦到赫尔斯身上,冷硬警惕问:“干什么?” 赫尔斯从床头柜拿过药膏,自下往上注视荷恩的眼睛,询问:“背上的伤,我可以帮你吗?” 荷恩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不需要。” 赫尔斯轻声:“你擦不到。” “不需要擦。” “会感染。” “……” 几秒僵持,荷恩面无表情转过身,将自己满是伤痕的背露出来——再这么耗下去,他不用睡觉了。 在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肤的刹那,荷恩几乎全身都在拉响警报,死死捏紧拳头才没让自己做出攻击的举动,但对方只是给他上药,那些冷冰冰的膏体慢慢融化于皮肤,很快,凉意消失,便只能感受到温热的指腹贴在背后皮肤上,轻而小心的动作,缓缓在伤口附近打圈、揉开。 其实他刚刚在设想,把背交出去,会有一把刀从胸前穿出来的可能,也做好了随时反杀的准备。 药膏的冰凉,和刀尖的冰凉,在一开始都以同样的方式存在。但到最后这个情节也没有降临,赫尔斯除了给他上药,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除了缓慢而规律轻抚他皮肤的呼吸。 整个房间静谧柔和。荷恩埋着头,在赫尔斯涂抹到他肩膀后曾经最严重的贯穿伤时,倒吸了口气。 赫尔斯指尖一顿:“我太用力了?” 荷恩撩开自己的头发:“没有。” 得到答案,赫尔斯才继续涂抹:“不舒服就告诉我。” “嗯。”荷恩想了想,觉得有件事有必要说清楚,“赫尔斯,我最近有别的事,暂时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工作,但你的欠款我之后会还你,还有这段时间的住宿、医疗。” 赫尔斯忽然就抿唇笑出来,笑得令人匪夷所思,鼻息一阵一阵扫着荷恩的背。 荷恩顿时僵着没动,有些痒,又不能理解他神经质般的低笑,只得恼怒问道:“你笑什么?” 赫尔斯立刻收起笑意:“没什么,我等你。” 荷恩想,如果明天能赢得游戏胜利,一定要把这条加进去:免除他的欠款,再倒赔他一点。 “所以,”赫尔斯瞥了眼浴室,“我可以知道你今晚去做什么了吗?” 荷恩毫不犹豫:“不可以。” “好吧。”赫尔斯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逾越了,立刻缄口。 两人不再说话,等背上的伤口处理完后,赫尔斯站起来,将药膏放回原位,轻声说:“好了,两分钟后再躺下。” 荷恩把被子往上拢了拢,偏过头不去看他:“嗯,谢谢。” 赫尔斯关上灯,让卧室重回漆黑。黑暗里,他的声音像点燃的微弱火苗,摇晃明灭。 “我在隔壁,有事过来找我,或者芯片终端联系我都可以,现在……”他顿了一下,“晚安。” 荷恩看着黑暗深处,半晌才开口:“晚安。” 门被关上,确认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荷恩终于松口气,紧绷的肌肉慢慢柔软下来,他的目光停留在紧闭的大门方向。 他完全看不懂赫尔斯这个人,若是没有听说过那些传闻,他会认为赫尔斯是个虽然神经质,但足够温柔的人,可脑海里有了他人的评价,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就变得模糊撕扯。一时间,也分不清该听从真实感受,还是口口相传。 给自己其余伤口也涂抹药膏后,荷恩躺下,被子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那叠文件静静躺在床头,没来得及去看。等他再一睁眼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时间指向九点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难得红灯区没有以往的喧闹,宿醉的人在地上扭曲,刚来的人在赌币机前双眼通红盯着屏幕界面,对外界不闻不问。 叶淑不在,吧台也没有人。荷恩纯黑色工装裹在身上,工整得一丝不苟,他淡漠瞥一眼大厅此时的场景,径直走进那个拐角。 他没有查看终端里公共信息的习惯,此时一条全城信息正躺在里面。 转过拐角,里面是一个宽敞的等待区,红褐相间的墙像一道道血色泼上去,墙上一张涂鸦式的海报,上面写了一句话——沉睡者的美梦,清醒者的牢笼。 他来得晚,到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目测三四十个,大概是现在红灯区最热闹的地方。 昨晚整夜的雷雨让等待区的空气也陷入一股肮脏的泥泞,以黏腻的汗的形式贴在后背。 刚走两步,一声“哥哥”,意料之中的身影就扑了上来。 荷恩朝她微微点头,没有多作表示。 爱因斯望着他的脸心想:好冷淡的人。 之前见过的工作人员见到荷恩,立刻走过来提醒:“请您随意就座,十点大家会统一进入全息游戏室。” 荷恩目光扫过整个等待区,这里的人多而杂,男人女人,甚至有些青少年和老年人。很快,荷恩收回视线,颔首问:“这是一场游戏的人数?” 工作人员解释:“并不确定,荷恩先生。大家都会在一个全息游戏室里,但是进入游戏后,哪些人将进入同一个游戏,这场游戏里有多少玩家都是系统随机分配的,也许您分配到的是一场三个人的游戏,也许某场游戏囊括在场所有玩家。” 荷恩顿了一下,问:“所以我们一起登记,也有可能会分开?” 工作人员:“如果是两个人以上,会的,两个人以下,一般会分配在同一场,游戏不允许两人以上的组队。” “哦,谢谢。”荷恩松了口气,刚一转身,却发现在工作人员说完话后,整个等待室的人全部停下交流,纷纷看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荷恩也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还喧闹的等待区,此时鸦雀无声。 直到有人问了句:“你是荷恩?” 荷恩皱眉,没回答,他不认为他是什么名人,也确认并不认识谁。 那个人立刻站起来往前走两步,企图靠近荷恩,语气有点兴奋的颤抖,也许是恐惧:“你就是那个被猎杀的人?”他说完这句话,好几个人都慢慢站起来,直勾勾盯着他。 荷恩将爱因斯拢到自己身后,他站得笔直,不解问:“什么?” “你就是高塔在找的那个人?”又有人问,并加快速度朝荷恩走过来,甚至跃跃欲试想去抓他,被荷恩侧身躲掉,对方抓了个空。 和陌生人间这样的距离,让荷恩觉得作呕。 “赶紧去高塔自首!”有人不耐烦吼道,“别让整个洛希城给你陪葬。” 荷恩第一反应是昨晚的行踪暴露了,高塔区的异形侦察到这个不速之客是他了,但陪葬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去,我们只有在这里就杀了你。” “我同意,为民除害了,死他一个总比死很多无辜的人好。” 他们的窃窃私语和厌恶都向荷恩奔涌而来,他从一些人小声交谈里听到“终端信息”几个字。 荷恩后退一步,迅速打开终端,一条从未出现过的信息闪在眼前。 发信时间就在自己早上刚睡觉那会儿。 高塔区发布全城信息。 高塔猎杀令。 [猎杀对象:荷恩] [性别:男] [年龄:不明] [照片] [见到此人请立即上报高塔,活捉高价,不报视为包庇,高塔将对包庇者进行猎杀。] [猎杀对象可以自行进入高塔接受审判。] [另:若无此人信息,同时猎杀对象并未进入高塔,高塔则在48小时后开始对洛希城人类发起随机猎杀,直至此人出现。] [剩余时间:44小时] 看到这条信息,荷恩屏住呼吸,但在他看到附着的照片时,心跳抢跳一拍,脸色逐渐褪去血色。 那张照片,是他自己的脸,不是赫尔斯给他的假面。 如果是这样,高塔找的人就不是昨晚潜入高塔区的人,而是前段时间没戴假面从高塔区逃出来的自己。 荷恩捏紧拳头,盯着终端,一言不发。 “快,快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有人大喊,人群推搡着向前,荷恩则再后退一步,身后的爱因斯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谁劲大!抓住他,给他绑高塔去!” “他和猎杀令上的脸不一样哎,换假面了?” 如果高塔已经追踪到自己,他之后想要潜入高塔只会更难,而且异形可以检测假面下的脸,他将无疑是完全暴露在危险里。但第一次见赫尔斯时,他不是说,一直不戴假面才会引起严重后果,才会被击毙吗?为什么等来的是猎杀令这样的通缉? “管他的!换没换先举报了,反正高塔可以检测。” 不太对,只是单纯不戴假面,不会到达全城猎杀这样的地步,可能还是和昨晚的潜入有关,但昨晚谁会知道是他?何况他戴了假面,猎杀令的照片不应该是他原本的模样。 最窒息的,它们用随机猎杀人类来倒逼自己现身? “管他大爷的!我来!”终于有人冲出来。 那人一动,剩下的一些人也开始站起来往荷恩身边围拢,将他包围在里面。等待区还有部分人坐在原地注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荷恩袖口的小刀瞬间弹出,眼神聚焦到冲在最前的那个人身上,防御姿势已经成型。 猎杀令照片上的脸并不是他的脸,现在反杀,会坐实他就是荷恩的信息。 无动于衷,被押去高塔很有可能死路一条。 最重要的是……荷恩眉头紧蹙,用手护住身后的人。 他答应了爱因斯陪她进游戏的。 人群张牙舞爪逼近。 “砰!” 枪响。 在冲过来的人几乎快要碰到荷恩,而荷恩的刀已经露出来的刹那,几名保安窜进来,他们开枪。 人群一阵激荡。 荷恩瞬时收起刀,微微侧身躲过那人的猛扑,而那人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保安将人群与荷恩割裂开来。 工作人员快步走过来,大声制止:“冷静!大家请冷静!这位是荷恩先生,但不是猎杀令上的那位。”他高声说,拨开人群走到荷恩身边。 人群依然在怂恿前倾,又被保安拦住,纷杂对抗。 工作人员只得再提高音量以维持秩序:“请大家放心,每位玩家我们都做过登记与调查,这位荷恩先生只是与高塔猎杀令上的人一个名字而已,请相信红灯区的调查!”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人群最后传来,那道声音有点熟悉。 “我见过这个人,前几天异形来红灯区找那个荷恩的时候,也把他当成它们的目标了,后来异形还专门对他做了检测,不是他,同名同姓罢了。” 循声望去,那个宽檐帽男人,他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离他最近坐着一个红衣女人,两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还安心坐着的人不多,大多都站起来加入,或者躲到游戏区门口。 还有一个少年在荷恩看不到的座椅上,安静看着这一切。 听到他说这话,荷恩迅速在记忆搜寻那天的情况,但是那天他好像失去理智,最后到底谁在场,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唯一明晰的只有一个怀抱和喃喃的几句话。 保安将人群推后,吼了一声:“退后!” 工作人员继续高声说:“是的,红灯区并不会妨碍高塔工作,我们也希望洛希城百姓不必遭此无妄之灾。但我们确实在早上收到猎杀令的第一时间就核实过了。” “现在请大家散开,安静等待游戏开始,请勿生事,否则我将记录黑名单。如果谁对我们的调查工作有疑问,可以联系管事叶小姐,如果依然存有怀疑,我们只能通知赫尔斯先生来处理,但是我相信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听到赫尔斯的名字,人墙裂开一道缝,这道缝隙迅速扩大,土崩瓦解。 人群寂静几秒,最前面的人突然后退一步,无趣嘀咕句“哦那应该是我弄错了”就回到自己坐的地方,后面的人也退潮般一个个散去,荷恩身边的空气稍作喘息。 不出几秒,恶意烟消云散。 工作人员则转过来,依然公事公办的语气对荷恩说:“抱歉先生,请您入座等待。” 荷恩目光冰冷,依次扫视过在场的人,这才带着爱因斯找到角落空位坐下。有些人转过头看他,眼神里还是怀疑,但更多人相信工作人员的说辞,只觉得找错人,对他失去兴趣。 有人嘟囔:“希望从游戏里出来这个荷恩已经被抓了,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被杀死。” 刚一坐下,前面的宽檐帽男人转过头:“嗨,又见面了。” 荷恩抬眼,只点了下头没说话,他的心思不在跟人打招呼上。 他在算时间。 44小时,还不知道游戏会持续多久。 异形主动让他去高塔,否则随机猎杀。 为了要他去高塔,不惜牺牲无关性命,这就是异形。 荷恩微微闭上眼,脑海里的线胡乱纠缠,他的手轻搭在腿上,稍稍用力,才发现双手在颤抖。 “一百年了,这是异形第二次发布猎杀令吧?”韩涯面对着荷恩坐,头却偏向另一边,他临近的座位坐着一个女人,暗红色风衣格外显眼。 女人低低答了句:“嗯。” 选择一,不出现,保命,苟活。 选择二,去高塔,未知,送死。 脑海里列出两个选择后,荷恩在下一秒就发现,其实他只有一个选择。 他不可能选择一。 它们到底找他做什么?除了有可能自己的低温休眠舱在高塔外,想不到和高塔有什么联系。 其实他不害怕深入异形区域,他担心时间。 44个小时,够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韩涯根本没注意到荷恩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他转过来对荷恩说话:“你的伤恢复得不错啊,上次见到你,以为你对赫尔斯的全息游戏毫无兴趣呢。” 荷恩没说话,旁边爱因斯回答了他的问题:“哥哥是为了我才参加游戏的。” “哦?” 等荷恩抽出一丝注意力,想起韩涯刚刚的话,问:“猎杀令?第二次发布?” 韩涯换了个姿势,解释:“字面意思呗,全世界通缉,最高殊荣,对异形产生强烈威胁,不得不斩草除根的人,才值得一个猎杀令啊,一百年了,这是第二个。” 对异形产生强烈威胁? 异形在……怕他? “第一个是谁?” “第一个啊……”韩涯忽然没回答,他的沉默让周围的交头接耳声明显起来,浓烈的窒息涌上心头。 一百年后的世界,同时知道他叫荷恩,还见过他假面下的脸的人,只有赫尔斯一个。如果赫尔斯是敌人,无疑难缠,如果是朋友…… 荷恩并不能确定。他用余光看了眼还在东张西望的爱因斯。 无论今天是什么游戏,他必须速战速决,回到现实,前往高塔。 就在荷恩几乎认为韩涯不再说话的时候,他回答了。 “谢诺伯,”韩涯轻声说,“当年的人类和异形都很害怕它,因为它不仅屠杀异形,也屠杀人类,尤其是人类政府与军方,不过后来消失了,嗯……高塔说被杀了,谁知道呢?” 他在说这话时,旁边的红色风衣女人微不可察地皱眉,手在下方扯了一下韩涯的衣服,韩涯忽然挺直背,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荷恩嘴唇轻动,终于从猎杀令的冲击里转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又找到了熟悉的字眼:“屠杀军方的人?” 韩涯不自然地清嗓,补充说:“我不知道啊,都市传说嘛,你懂的。”说完,他警惕看向四周,又默默在裤腿擦干自己掌心的汗。 荷恩垂眼看了眼他的动作,淡声道:“你知道得很多。” “呃……”韩涯不知道怎么回,他摸了摸鼻子,目光瞥向一边。 旁边的红色风衣女人帮韩涯回答了,声音沉着:“是你知道得太少。” 荷恩沉默两秒,问:“一般全息游戏会持续多久?” 韩涯立刻找回正常的状态:“不一定,看匹配到的游戏,几分钟到几天、几周,都有可能。” 工作人员通知入场。 等待区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门一开,透出里面黑洞般的幽深。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涌去门口。 混乱中,一道目光精准锁定荷恩。对危险的直觉让荷恩猛然回头,视线迅速扫过人群,却只能看到熙攘人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或紧张,或兴奋,或视死如归,并没有人在注视他。 爱因斯抓着荷恩的衣角拽了拽,荷恩收回视线,跟在人群末尾进入游戏大厅。 里面黑得令人不适,不仅光线昏暗,连声音也被收进墙壁,地上厚重的地毯,使得即使同时几十个人走动,也始终安静。往上看不到天花板,只有地面亮着白色灯带,仅用以辨别台阶,勉强看到上百个游戏舱平行摆放在层层台阶上,像一个个未破茧的蛹,也像一副副棺材。 “请按顺序进入游戏舱,躺好后,舱门会自动关闭。系统将为您分配游戏,一切规则都在匹配后,游戏自动为您说明,祝各位玩得愉快。”工作人员的播报像机器人生硬。 荷恩和爱因斯找了最角落的两个游戏舱。 “你先躺进去吧。”荷恩说,他站在其中一个游戏舱旁,看着爱因斯爬进去,又慢悠悠躺下。 “这里有点吓人。”爱因斯看着荷恩,手不安抓着自己的衣服,揉成一团褶皱,但整个大厅太黑了,荷恩的表情几乎完全隐匿在幽暗里。 “现在还可以退出。” 爱因斯立刻改变说辞,眼睛一闭:“游戏里见。”说得很像是“晚安”。 舱门自动关闭,荷恩退回到自己的游戏舱。他没见过这些东西,在他有记忆的地方,世界一直是一片狼藉,作战与生存,从未有过集中的娱乐——如果这能算作娱乐的话。 透明舱室的玻璃缓缓降下,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游戏舱都关闭密封。 轻微的电流声,整个游戏大厅的灯霎时全部熄灭,陷入纯粹的黑。 “哧——” 绿色气体释放,烟雾逐渐充斥在每个人的舱室里,像是某种麻药,荷恩只感觉没有坚持到五秒,整个人陷入昏迷,在失去意识前,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速战速决。 一片黑色,和来时的大厅一样。荷恩感受不到自己在哪里,他好像醒了,但是睁不开眼,好像在某个地方,但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这些黑暗渐渐凝聚,变成一粒一粒灰尘,缓缓漂浮在眼前。 “玩家您好,欢迎来到dol全息游戏,肢体切割机已为您安装。” 荷恩:“……?” “请不要担心,此功能仅为有意破坏游戏系统,或拥有特殊对局、特殊筹码的玩家准备。 “系统已为您随机分配对局。 “对局加载完成,玩家已连接,游戏《暗店街[2]》。人数:8;游戏时间:30小时;难度:a。” 八个人,可控范围内;30小时……荷恩短暂松了口气。 “此游戏为合作对局,胜利条件设置为:第一位完成合作任务与个人任务的玩家获得胜利;第二位玩家无奖励无惩罚;其余人按顺序依次设置惩罚强度。特别说明:如果没有胜利玩家,则全员惩罚,希望您不会抽到肢体切割机。 “接下来我将为您讲解该游戏。” 这些声音好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荷恩分辨不出来。 “欢迎来到《暗店街》,八位玩家所代表的角色因某起共同事件被困在一条街上,且失去所有记忆。玩家活动范围仅限于这条固定长度500米的大街,街两端是打开的城门。 “街道上随机分布八栋可以进入的房屋,分别属于八名玩家,每栋房屋内有与玩家记忆相关的物品,可自行查看,玩家可以进入其他玩家的房屋,但看不到他人个人记忆相关物品。 “游戏目标: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共同合作拼凑这起事件始末,并走出城门。 “游戏规则:无论如何不要走出城门。 “温馨提示:小心它们。” 声音消失的刹那,荷恩眼前逐渐有了亮光,睁开眼,眼前慢慢清晰。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看清所在的地方时,愣了一下。 游戏地点是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微缩的洛希城一号中央大街,一条笔直的大街,从洛希北方城门直达高塔区,但并不是整个洛希城的一部分,因为它只是一条街。 目所能及之处都是星辰星系,行星和卫星碎块形成的行星环,它们在所有方向缓慢漂浮,从两边并排的小楼房向后看,是一道道裂痕般的悬崖,往下,依然是星辰。 一条悬浮于宇宙星空的街。 荷恩刚转过头,就看到爱因斯跑过来,同时也看清街上站着的其他人。 八名玩家,除了他和爱因斯,还有两个女人,三个男人,一个大概如爱因斯一般大的少年。巧的是,他在这群人里看到了那个宽檐帽男人,和刚刚坐在他旁边的女人。 在荷恩的视线看过去时,宽檐帽男人朝他招手,用嘴型说:好巧。 遇到的人巧,连随机到的游戏也很巧。在洛希城寻找记忆? 其中一个身穿t恤的高壮男人刚反应过来,就不满嚷嚷:“莫名其妙的,这游戏规则什么意思?什么叫游戏目标走出城门,规则却是无论如何不要走出城门?玩我呢?” 北边城门在贫民窟旁,城门大开,往外看,只能看到浓雾。南边也一样,他们就在这两片浓雾裹挟的中央。 街上死寂得可怕,除了八名玩家再没有任何活物,两边房屋的外墙粉饰成各种颜色,每种颜色不同程度的斑驳。 宽檐帽男人清了清嗓,率先进入状态:“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去各自的房子找线索?” “应该是吧?”有人接话。 荷恩没有理会他们的犹豫,带着爱因斯径直走去两边的房屋。 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虽然街两边的房屋比肩接踵,但大部分房屋的门都是模型,没有把手,也不能进入,属于八名玩家的房屋分别在门口标记了名字,一路走过去很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房屋。 荷恩带着爱因斯找到写有她名字的两层楼房,用下巴示意那扇门:“要我陪你一起进去?” 爱因斯犹豫片刻,摇头,随即做出了一个荷恩意料之外的举动。 她把假面摘下来了。 荷恩愣了一下,爱因斯朝他眨眨眼,晃动手里的假面,笑嘻嘻说:“全息游戏里摘下假面不会被侦察到哦,因为本来就是虚拟的。” 荷恩了然,轻轻点头,爱因斯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超级讨厌这东西,终于可以取下来一会儿了。” 500米八个人,整条街空旷得诡异,风蹭过皮肤,有些痒,但停下脚步仔细感受,会发现这里并没有风,没有一切自然里该有的环境噪音,只是浓烈的安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荷恩的房子在接近北边的尽头,从这里能更清晰看到城门里的浓雾,流动的灰黑色让人不安。荷恩想起之前他去贫民窟时看过一眼城门,但真正的洛希城,城门一直关闭。 属于他的房屋是一栋普通二层小楼房,廉价的家具,劣质的装饰,充满划痕的木地板,地板上静置一个黄色本子。 平平无奇的日记本,上面已经有磨损痕迹,荷恩翻了很久,前面一片空白,直到最后几页才有稀疏几行文字。 [2050.11.1]这个实验小组不应该成立,这是反人类的。 脚步声走在木地板上“咯吱”作响,荷恩绕过客厅,一张两米长的布艺沙发,走到厨房,厨房干净整洁,再走到洗手间,洗手间的镜子碎裂了,上面还有没擦干净的血,像某人曾经一拳打上去的发泄。 [2050.11.3]我不行,我不能阻止,我只是一个技术员,还有自己的生活,如果被辞退,我就完蛋了。 [2050.11.10]支持这次实验的那个投资者也不是什么好人,lhc不需要和这种人合作。 二楼只有一条小小的门廊和一个卧室,里面窗户紧闭,黑色窗帘像流淌的黑水,一个双开门衣柜,灰白格子被单凌乱散落在床上,枕头中心一圈淡黄色油渍般的印记。 一张书桌,堆满了书,台灯无力亮着,灯丝发出燃烧的声音。 《目睹创世: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及大型强子对撞机史话》阿米尔·d·阿克塞尔 《量子边界》唐·林肯 …… 这栋房子的主人在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工作。 [2050.11.24]连我都能看出来有违常理,为什么上级通过了这次评估,算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检查好每次实验的工作,报告给维克多就好了。 日记本零零散散只写了几句话,再往前往后,没有任何内容,信息少得可怜,几行字看下来,几乎用不了一分钟。 荷恩目光掠过这个狭小的卧室,手指轻轻放在桌上,无规律敲了两声,沉闷的尖啸。 一股沉甸甸的氛围,诉说主人无聊又压抑的生活。 就在这时,“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楼下传来,荷恩顿时收起日记本,走到卧室门口,朝楼梯处喊了一声:“爱因斯?” 没人回答。 他转身下楼,楼梯正对着开放式厨房,一只盘子打碎在地上。 荷恩默默注视这碎一地的透明餐盘,目光游弋在木质地板上。 一排熟悉的鞋印蔓延到楼梯,是他自己的,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印记,没有人来过。上方橱柜门关闭,里面放着与打碎这只同样制式的餐盘,完好无损。 荷恩四下看了眼,窗户紧闭,没有破损。 他在这逼仄小屋子里站了会儿,将一地碎屑清理干净,又快速搜索过整个房间,再没找到任何有用物品。 线索有限,可能需要其他人的信息。荷恩打算出去找爱因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周身一顿。 沙发背后用笔写了几个字—— 荷恩,个人任务:保护爱因斯。 就在他看到的三秒后,这行字消失了。 荷恩出来时,隔壁房屋的栏杆上趴着那个唯一的少年,大概十七八岁。他看见荷恩,立刻站直身体,开心打招呼:“嗨,哥哥。” 荷恩淡淡看他一眼,没有作答,只轻轻点头。 少年并不觉得冒犯,只朝他笑,问:“哥哥,你是什么角色?” 荷恩面无表情:“技术员。” 男孩单手托腮,兴致勃勃:“哇,好厉害,我的角色是投资者,我叫莫罗兹,你呢?” 莫罗兹?这个名字……也是神话里的名字。荷恩愣了一下,立刻恢复平静,如实回答:“荷恩。” “你的名字真好听。” 荷恩有点吃不消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分辨不清是性格使然还是别有用心。 他的日记本里明确说了投资者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没想到投资者这样的角色会分配给一个少年,而且看样子,这个游戏会读取玩家个人信息,这里的角色名字直接套用玩家本人名字。 大家很快都出来了,八个人聚集在长街中央,彼此面面相觑。 爱因斯从出来后就一直躲到荷恩身后,只探头出来,很惧怕这群人。 莫罗兹第一个开口:“我先说吧,我叫莫罗兹。我们的信息应该都差不多,你们在做某个实验,说‘你们’是因为我并不直接参与这个实验,不负责也不干涉实验进程。我只是个投资者,很简单,国家上级支持这次实验,而我中标了,我觉得这次实验对人类命运有深远的影响。” 荷恩直觉莫罗兹这个少年并不像他的年龄那样简单,他举手投足都表现得过于松弛,自然得像来度假。 接着是第二个人,红衣女人,她的墨镜翻在额头上方,气质看上去严谨又理智:“我叫温瑜,审查员。我对这次实验报告进行审核,隶属于检察部门,你们的实验刚好是我前期审查的。正如莫罗兹所说,我认为这个实验充满意义,所以批准了此次实验小组成立,仅此而已。” 温瑜说话时,眼神锐利而冷静,眼睛会不自觉眯起,又恢复正常。 荷恩默不作声观察每个人的站位方式。他和爱因斯无疑是组队进来的,宽檐帽男人和温瑜的应该是一起的,高壮男人和细瘦男人也是,最后剩下一个黑长直女人,还有莫罗兹,看他们的位置,和其他人都不认识。 “维克多,工程师。”温瑜说完,她身边的高壮男人立刻接话。 这是个中年人,五十来岁,眉毛浓密,一开口,两根黑线就上下耸动,说话时嗓子里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声音也是沙哑的:“上级要求做这个实验,项目落我手里了,我负责整个实验的进度结果,所以,你们都不知道这个实验是做什么的?” 他扫视一圈在场,每个人都是沉默,没人回答他,他突然提高音量,表情带着些骄傲和不屑,自顾自继续说:“好吧,你们都不知道。我知道,我们在研究粒子与生命体细胞的结合,上一个实验小组已经成功好几次了,不过他们是研究粒子与植物细胞融合,我们小组的成立是为了研究一只动物,一只叫阿尔吉侬[3]的小白鼠。” 说话间,他的目光依次看过每个人,眼珠里浑浊的光照射在他们脸上。 宽檐帽男人耸肩,态度一贯的无所谓:“我信息很少,我只是个打工的,你们可以叫我韩涯,一个卑微可怜的技术员,工程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工作大概只有向小白鼠……嗯,就是阿尔吉侬的体内注射粒子,啊对,11月25日,是最后一次实验。还有一个点,我们往阿尔吉侬身体里注射的并非单个基本粒子,而是''''弦'''',据我所知,加上25日,我们一共对阿尔吉侬进行了三次弦融合。” 他说完后,几人短暂的沉默,突然不知道该谁下一个说,直到荷恩清冷的声音出现:“荷恩,技术员。” 他说话时,所有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除了对他角色的好奇,还带着对他本人的好奇。荷恩猜,可能是因为刚刚在等待区的那一幕,不过这些好奇很快消散。 荷恩声色平平,介绍自己的信息:“我负责检查每次的工作并出具报告给维克多。”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跟你们想法不同,我不认为这个实验是正当的。” “就你小子是吧!”维克多浑厚的声音爆发出一声高喊,吓得身后的爱因斯浑身一抖。维克多指着荷恩大声控诉,“就是这小子,问题很大,三番五次提议停止实验,还想打开笼子放走阿尔吉侬。” 这些信息都是荷恩日记本里没有的,他平静解释:“因为我不认为这个实验是正当的。” “好好,别吵,介绍个背景有啥好吵的。”维克多旁边的男人打断他们的对话。 这个男人骨瘦如柴,看上去很久没吃过饱饭了,他“嘿嘿”笑两声,往前走一步,大声说,“我叫高切,ai专家,我负责开发ai系统来检测和预测每次实验结果、可能出现的情况,我的系统为实验小组减轻了不少压力。我们进行了三次实验,每次我的ai系统预测误差都不超过百分之一,至于你俩说什么合理不合理,跟我没关系。” 剩下那个单独的黑长直女人站在离他们稍远点的位置,等高切说完,她小心开口,声音有些强装镇定:“我,我是一名伦理心理学家,我叫徐画,因为……因为长期封闭式实验,我负责所有人的心理健康,但是这个实验小组好像并不需要我,大家一直看上去都很正常,我的观察记录里写着整个11月都很正常。30号的早上,距离上一次实验刚过去不久,前三次实验都很成功,大家都很轻松,正在筹备第四次实验。” 她说完,只剩爱因斯,不可避免地,其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她从找过线索就一直躲在荷恩身后,现在更是直接后退两步,几乎整个人都缩进去了,她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维克多不耐烦嚷嚷:“躲什么躲,别浪费时间,快说,就差你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不对,“你小子长这样?她刚刚进来时长这样?” 这么一提,才有人注意到她的模样已经变了,意识到发生什么了的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莫罗兹嗤笑一声说:“利用虚拟建模取下假面了呗,侦察机攻击不到这里,你们不知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离爱因斯远远的,在确认了爱因斯没有被攻击后,才慢慢往前走了两步。 “别害死我们啊。”高切提防道,“赶紧说正事。” 身后的手紧紧拽着荷恩的衣服,荷恩拍了拍她,轻声说:“别怕。” 好一会儿,爱因斯弱弱的声音从荷恩身后传来:“我、我叫爱因斯,我不知道……我的、我的日记本里写着爸爸妈妈在南美洲玩得真开心。” 良久的沉默,其他人都没说话,等她说剩下的信息,但到最后也没等到她的下一句话。 “什么东西?就没了?你是干什么的?”维克多脾气暴躁,多等了一会儿开始冒火,他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拽爱因斯,被荷恩拦下来了。 荷恩冷漠看他一眼,维克多顿时收回手,语气不善质问爱因斯:“还是说你的个人任务是隐瞒你的身份,编造日记?” 爱因斯有点着急:“不是的,真、真的只写了这些,还写了一句哥哥跟我说我的父母在环球旅行,他们很开心,就、就没了。”爱因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维克多沉不住气,吼了一声:“什么狗东西?你说的最好是实话,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首先要合作拼凑事件始末!” 爱因斯手一抖,彻底藏荷恩身后不出来了。 另一边,韩涯一脸无语:“我服了,别激动啊,万一人家日记上真就这几句呢?” “你又知道了?”维克多恼怒。 温瑜有些头疼,她往前一步拦在韩涯和维克多中间:“别吵,这是合作对局。” 韩涯翻了个白眼:“我知道合作,所以我说别激动啊,真是服了。” 那边吵起来,荷恩微微埋头低声问爱因斯:“确定没有遗漏信息吗?你的身份,工作?” 爱因斯摇头,声音很小:“没有骗人,只写了爸爸妈妈的旅游,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 “不可能一个人的日记和我们所有人都毫无关系吧?”高切质问爱因斯,“小姑娘,你要是骗我们,你死定了。” 荷恩瞥他一眼,直接拉着爱因斯往回走。 “干什么去你俩?”高切喊了一声,对于他们的忽视,他显得很不爽。 荷恩头也不回,冷声说:“信息不全,再陪她去找一下线索。” 虽然场景限制在某场实验,但大家或多或少和实验有一些关系,荷恩第一反应是爱因斯没有仔细搜查,或者她的线索特别,藏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玩家看不到其他玩家的个人物品,只能她自己找。 荷恩倚靠在爱因斯房屋外的栏杆上,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频繁看向在屋内东奔西走的爱因斯。 42小时。 不远处一道视线则一直注视荷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躺了一百年的缘故,那道修长身形有些过于消瘦了。视线的主人心想。回头得再让厨师做营养一些餐食送上去。 八个人再次聚集在街上的时候,高切和维克多在生气,看到荷恩带爱因斯走过来,维克多不耐烦说:“有没有新的东西?” 或许等得有点久,他们围成一圈坐在大街地上。 “有,”爱因斯小声说,“我房间里有一束花,下面有一封信,写着‘送给你’,时间是2050年11月30日,落款是莫罗兹。” 话音刚落,莫罗兹直接否定:“我不知道这件事。”说话间,他抬眼看向荷恩,又立刻挪开视线。 韩涯“哇”了一声,眼神暧昧,朝莫罗兹眨眨眼问道:“孩子们的爱情游戏。你送她花做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莫罗兹冷冷看着韩涯,认真解释:“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我有送花这个剧情,日记里也没写,这就意味着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没有任何特殊含义。” 他停顿两秒,忽然笑了声,补充道:“送花写信就是爱情?你满脑子只有爱情游戏?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谈过恋爱,哦,怪不得,越是渴望,越是没有。” 韩涯莫名其妙被噎了,一张脸表情忽然变了。他没说自己是否谈过恋爱,只张了张嘴想反驳,最后又吞下去,狠狠瞪莫罗兹一眼,莫罗兹则嗤笑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彻底由坐着改为躺在冰冷的地上。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纯白运动套装会不会被弄脏,左腿弯曲,右腿的小腿搭在左腿靠近膝盖处,两只手交叉抱在后脑,一副晒星空的慵懒。 莫罗兹身上的气质让荷恩感到一丝熟悉,但是深究,他又想不起来什么,他只觉得这个少年太冷静了,真的不是来度假的? 相对这个少年,角色是工程师这位叫维克多的男人,说话总喜欢仰着头,似乎是一个习惯于控制或睥睨其他人的人,相当急躁。 他的好友高切,则有些喜欢低头抬眼看人,这种打量人的方式让荷恩想到了老鼠。他俩应该都不是第一次进入全息游戏,而且很多时候在游戏里或许都担任指挥其他人的角色。 维克多不想听他们吵,他仰着头看荷恩,眼里有些不爽:“坐啊,站着干什么?那么喜欢别人仰头看你?” 荷恩根本没想那么多,被这么一怼也没说话,径直带着爱因斯坐下。 “最讨厌你们这种玩个游戏还要装的人,都来红灯区玩命了,生活里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维克多小声骂道,说是小声,还是一字不落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嗯嗯,”荷恩没说话,躺地上闭着眼的莫罗兹非常认同地点点头,语气略带嘲讽,把维克多的话重复了一遍,“都来红灯区玩命了,生活里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听出他话外之音的维克多脸色一下就变了,他几乎“蹭”地站起来:“臭小子你阴阳谁呢!” 莫罗兹懒得睁眼,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怎么了大叔?我只是把你的话重复了一遍啊。” “你!” 眼见又要吵起来,温瑜及时制止他们,她使自己一直保持在理智状态,只冷静说正事:“这是合作游戏,我来总结一下吧。我们整个故事就是:上级下令成立一个实验小组,对小白鼠阿尔吉侬进行粒子与细胞的结合实验,为了查看与生命体的融合度,这个融合度有什么用不清楚。” 温瑜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上,抚平一触即发的怒火,都看向她。 “上级首先招标到莫罗兹的投资,接着委派物理实验室的工程师维克多负责这次实验,维克多身边有两个得力助手,荷恩、韩涯,应该还有一些其他人员。维克多出具开启实验报告提交给审查部门,刚好轮到我接手这个项目并通过审查,实验小组正式成立。 “但是实验需要的运算与记录工作量过大,他们请到ai专家高切,定制了一套ai系统分担压力和预测实验结果,除此以外,实验室里还有一位心理医生。大家每天的生活都很正常,实验也照常进行。另外,我们现在的时间是2050年11月,已经经历过三次实验,上次是在11月25日。” 她说完,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问:“还有什么遗落的信息吗?” 所有人都安静看她,片刻,荷恩补充:“这个实验地点在欧洲核子研究中心。” 徐画举手:“个人任务里会有信息吗?” 维克多很不耐烦,他的拳头在地上锤了好几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不是都说了个人任务是私密任务,不能说吗?” 徐画默默放下手:“好吧我只是问一下。” 温瑜沉思片刻,开口:“最后有记录的时间是11月30日,莫罗兹送爱因斯花也是30日。” 一直悠闲躺着的莫罗兹语气终于有些不爽:“不要再强调这件事了!” 在说这话时,荷恩感受到莫罗兹的视线频繁看向自己,于是他转头,刚好与再次看过来的莫罗兹四目相对,那一刹那,莫罗兹立刻假装看向别处。 荷恩微微拧眉。 在回答关于“花束”的问题,这个少年为什么要一直看他?很在意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但他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只当是某个剧情。 对于莫罗兹的关注,荷恩很快找到解释:莫罗兹的个人任务恐怕和自己有关。 荷恩默默思索这个游戏。知晓彼此身份,知道他们分别在这个实验小组里做过什么,但这样并不足够被称作一个“事件”。他们的任务可能是从每个人的经历里找到一场“事故”。 想到这里,荷恩抬头看向四周的景象。 在他生活的百年前,除了与异形的战争,他的个人爱好是躲在家中阁楼看书,模糊了解过一些关于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事:他们在日内瓦地下修建一座大型强子对撞机,一台高能物理设备,粒子以无限接近光速的速度相撞,研究其产生的新粒子。 在异形入侵前,科学物理学家们发现了希格斯玻色子和奇异夸克重子的部分。现在结合他们所在的环境……宇宙与星空。 研究中心或许是发现了什么超出人类理解的物质,导致环境变化,可能是与太空旅行有关,或者走出地球?但这里面有个很匪夷所思的问题:为什么地点是洛希城连接城门的这条大街? 线索分享完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维克多原本坐着,但没过多久他突然站起来,有些焦虑地走来走去,踱步片刻,脚步一顿。 “我好像知道了。” 他的声音在沉默里如一颗炸弹,炸得其他人都看向他。 他忽然有些激动,一下窜到圆圈中央,舌头打转,音量也不自觉提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话时声音里浓重的兴奋和颤抖,“这又是赫尔斯先生的诡计!我们可能已经拼凑出整个故事了,现在,我们只需要走出城门,游戏结束!” 他说完,没人动,如同一个笑话般,余音迅速消散在漂浮星空里。 良久,韩涯象征性拍了拍手,面无表情说:“真是不错的推理啊。” 温瑜额头上的墨镜已经取下来,此时正拿在手里把玩,头发垂了几丝挡住眼睛。是个气质很好的女人。她提醒维克多:“规则写了无论如何都不要走出城门。”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的墨镜以极快的速度画了个圈,稳稳接住。荷恩几乎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假面看不出来特质,但她手指修长灵活,指腹指尖有老茧,关节微微变形,皮肤极其粗糙,玩弄墨镜的手指轨迹非常固定且稳当。 女人的脸,男人的手。结合刚刚观察她的面部习惯和处事风格,在荷恩认知里只有一种人符合这样的特质——狙击手。 维克多这一句话,高切也立刻明白过来,他仿佛永远睁不开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我懂了!这场游戏是按照胜利顺序给出奖赏,也就是个人赛,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出城门,如果我们刚刚的拼凑没有问题,我的合作任务和个人任务都做完了,现在出城门就够了,至于这狗屁规则说什么不要出城门,只是一种心理战术,赌我们害怕这个规则!” 莫罗兹嗤笑一声,他搭着的腿随意摇晃几下,漫不经心说:“如果这样就结束了,这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后面一定发生过什么,但是没人的日记本里写了,再不然……” “有人隐瞒了重要信息。”荷恩替他补充。 莫罗兹朝他笑,好像很满意荷恩对他节奏的延续。 但高切不买账,他不爽冷嘲热讽:“你们玩过几次游戏了?不瞒你们说,全息游戏,我和维克多赢了不下三次,我们太了解赫尔斯先生了,他经常会搞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则,恶劣的跳吓、幼稚的猜谜,让你充满紧张、蓄势待发,实际只是为了恶搞你,搞人心态。我和维克多赢过最离谱的一次就是,比赛目标是谁先喝完一瓶牛奶,提示说要仔细检查牛奶,我们都害怕里面有毒,僵持了两天,最后有人随便找了一瓶,喝完直接赢得比赛,出去后工作人员的解释是,就是一场心理博弈,所有牛奶都没毒,第一个喝就赢。” 说起这件事,他脸上是浓浓的不甘,两条眉毛拧成一团,看上去极度憎恨当时懦弱的自己。 荷恩淡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遇到赫尔斯的恶作剧了?” 高切还没回答,莫罗兹耸肩,抢了话:“谁知道呢?”说完,他搭着的腿换了个方向,疑惑问,“我没玩过几次游戏,有的游戏,真的很恶劣、很幼稚吗?” 没人回答他,高切和维克多都不想理会这个看上去单纯的少年,剩下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玩。莫罗兹只能自顾自歪着头,忽然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 沉默里,一道身影从最外围偷偷绕到荷恩身后,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下。 荷恩转头,发现是徐画。 徐画表情有些犹豫,思索好半天,她小声开口:“那个,我只是、只是想善意提醒你,如果我没记错,偶尔赫尔斯先生会查看游戏状态,所以,最好不要对他直呼其名,不妄议他,他可以直接在游戏里让玩家死亡的。”随后,她放低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这个高切,我不太喜欢,所以不想提醒他。” 荷恩:“……” 不至于,赫尔斯这么闲? 荷恩如实按照自己的印象回答:“他好像没这么不讲道理。” 说完后,他兀自皱眉,转念想到前一天晚上赫尔斯闯进他房间,还强词夺理那一段。 好吧,确实也不怎么讲道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徐画一脸惊异:“你,你第一次参加这个游戏?” 荷恩点头。 “难怪你会这么认为,总之,你注意一些。” “好,谢谢。” 话音刚落,高切也站了起来,他退后一步,喃喃道:“我不管你们了,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赢得比赛。”说完,他转头就往城门口跑。 “喂!等一下!哎我服了,你们都那么急做什么啊?”韩涯喊了声。 高切置若罔闻,直接往城门的浓雾里冲,想要赢得第一名。看起来是对赫尔斯的恶搞有了心理阴影,每次游戏真假参半,真相摇摇欲坠。 那道身影穿过长街,埋进浓雾,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我操,他该不会真能赢吧!”维克多站在原地,看着消失的身影出神,似乎在认真想着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那片浓雾,他们在等着某种结果,然而等了很久,浓雾依然是浓雾,没有一具尸体被吐出来,也没有任何动静。 维克多跃跃欲试:“我操,没声儿了?” 韩涯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肘,指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盯着城门,态度有些动摇:“难道,真让他给说对了?” “我不管了,我不想被惩罚。”维克多说完,拔腿就往远处城门里跑。 又一个人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沉寂蔓延到每个人心里,剩下的六个人没一个人动。 就这样僵持好一会儿,温瑜叹了口气,说道:“我认为没那么简单,这是合作游戏,目标和提示完全矛盾,我不觉得这单纯是种心理战术。” “应该是规则提醒,”荷恩说,“我们只是知道自己的角色,并不构成一个完整故事,我们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导致我们现在在这条街上。” 他一边说,旁边的莫罗兹一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没放下来过。 荷恩没注意到莫罗兹什么时候已经起来,并且坐到自己身边了。 徐画的表情显得很顾虑:“那如果真的是他们所说的,只是一场恶作剧呢?我听说过这样的事。我也想走,我觉得,这条街有点恐怖。” 荷恩忽然想到自己在二楼时,掉落在地上摔碎的餐盘。 他很确定那栋房子只有自己进去过,如果这件事和莫罗兹有关……荷恩眼神瞟到莫罗兹身上,下一秒,像有感应般的,莫罗兹也看过来。 “怎么了?”莫罗兹朝他笑。 荷恩立刻收回视线:“没事。” 荷恩扮演的技术员是货真价实的宅男,使用厨房的次数不多,餐盘崭新放在橱柜里,没有单独一只在外面,无论如何不可能用投掷的方式导致一只盘子位移,就更不可能用从窗外扔石子这种拙劣的手段把它打下来。 除非是盘子自己打开橱柜,自己摔下来,但这就很诡异。 这场游戏不是赫尔斯的阴谋,其中一定有他们还没发现的东西。 荷恩再次看向那片浓雾,无数种可能性瞬时铺陈开。 赢得比赛的人可以向赫尔斯许愿,多一个愿望多一份麻烦,所以赫尔斯应该不太希望有赢家,他没有闲到做慈善的地步……吧。 荷恩有些绕不出来,因为他发现他几乎完全读不懂赫尔斯,这个人亲口说他有做慈善的习惯,游戏工作人员却郑重否定了这件事,被否定之后,赫尔斯又在适当的时间帮他收集了军方的名单,在房间等他一晚上,最后帮他上药。 这不是闲是什么? 荷恩双腿盘坐在地上,背挺得笔直,想到这些就眉头紧锁。 罢了。荷恩放弃揣测赫尔斯,直接站起来冷声说道:“每个人的记忆都很重要,我去找他们。” 时间有限,进展是微不足道的,他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何况他的时间更紧急,他得快速通关,离开游戏,时间越久越危险。 41个小时。 他刚站起来,爱因斯就拽住他的衣角,犹豫着说:“可是游戏不是提醒不要穿过城门吗?” 荷恩刚刚就察觉到,目标与提示的矛盾匪夷所思,如果不想让人走进去,可以直接设定关闭的城门,或者不加这一条规则提示,加了,反而更像是在说:请穿过城门。 荷恩拍拍爱因斯的手,低声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哪都不要去。”说完看向其他人,“你们都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莫罗兹直接拒绝了,跟着站起来,“我和你一起。” 荷恩皱眉。 莫罗兹的意图太明显了,他的目标是自己,他想和自己单独相处。他们并不认识,两个刚刚见面几个小时的人,除了任务要他这么做,荷恩想不到别的可能。 荷恩一贯的命令作风不自觉流露出来:“你和爱因斯待在一起,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和她没有联系,只有你有。” 莫罗兹根本不听,他坚持:“我和她也没有联系,我想和你一起。”他脸上的表情和刚刚吊儿郎当不同,现在显得过于坚定,认真得非一起去不可。 徐画给他们一个折中的建议:“不然,你俩一起,有个照应,我们几个留在这里?” 荷恩直接往城门的方向走,头也不回,语气冰冷:“不了,我不想有人拖我后腿。” 一是莫罗兹的任务大概率和自己有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小心为好;二是他不清楚穿过这片浓雾会发生什么,不想有不稳定因素影响自己的进度。 荷恩没看到身后的莫罗兹脸色变了,莫罗兹往前走一步,想要跟上去,却又停住脚步,只盯着荷恩的背影,双手的拳头紧握。 这个背影,这个无数次背对他、离开他的背影。 趁着荷恩还没走远,温瑜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后衣服上的灰,与韩涯默默对了个眼神,说:“那我跟他一起吧。” 荷恩确实更想单独行动,因为他需要速度,但看到追上来的人是温瑜,便没说话。 “那个男孩,好像很想跟你一起,但你很防备他。”温瑜说,说话间,她转头注视荷恩的表情。 荷恩不作回答,温瑜换了话题:“好吧,至少我不会拖你后腿。” 那片浓雾在门里流淌涌动,灰黑色的不祥,使人看着心惊胆战。 荷恩对这扇城门太熟悉了,每个绝望哀恸的梦里,人类最后的抵抗,在这扇门前被描摹得沉重又坚决。 他的父亲死在城门下,从此以后,他都害怕这扇门。这些过去如同此时此刻眼前的浓雾,深埋在记忆的荒原,不敢想,不敢碰。 他只是无论如何没料到,一场游戏却要让他走出城门。 荷恩深呼吸一口气,往前走两步,整个人没入深浓的雾中。 那一瞬间,“嗡嗡”的耳鸣炸响,视野被覆盖,眼前龙卷风般的碎裂,巨大的撕扯感侵袭而来,无数个骷髅头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胸前进去,身后出来,每穿透一次,身体就剧痛一分。荷恩紧蹙眉头,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往前走,举步维艰,心如刀割。 耳鸣之后是尖叫、惨叫,好像还有哭声、笑声,很多人,很多声音。 好悲伤。这片浓雾里,强烈的悲伤,伤痛之余,无数感觉又涌上来,憎恨、麻木、愤怒,偶尔又有一丝释怀。 这些感觉没有持续太久,直到荷恩一脚踏出浓雾,所有暂借的感官霎时消失。 荷恩顿时松一口气,手无力垂下来。 视野恢复,但眼前的一切使荷恩愣了一下。 眼前依然是洛希城一号中央大街,好像这雾无法穿透,又回来了。 荷恩站在原地,一眼能看到对面另一扇门,是他刚刚进来的北边城门。 不对,这不是原地,他从北边城门进入浓雾,却从南边城门回到这条街了。 荷恩转头,看着身后的浓雾,意识到温瑜消失了。她是还没出来,还是退回去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子,荷恩一路走,一路看着这些房子门口写着他们八个人的名字。 无尽的星空,漂浮的星际尘埃,沉默而永恒的宇宙。 就是他来的地方,一模一样。荷恩越走越快,直到回到他们八个人围坐的位置,但此时,这里空荡荡。 荷恩四处看了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他尝试性喊了声:“爱因斯?” 没人回答,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寂静的星系里。 “莫罗兹?”荷恩再次尝试,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寂静。 荷恩立刻去到他们每个人的房子内,然而找了一圈下来,荷恩确定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消失了。 不仅如此,荷恩很快发现这里不对劲的地方。 相比他们分开的那条街,这条街的房屋漆好像更斑驳了,或许只是心理作用,荷恩快速回去自己的房子。 里面一点都没变,他走了两步便停下。客厅天花板的吊灯光并不明亮,阴暗的一层灰覆盖住灯泡,照得整个客厅肮脏无比。 脚边一本黄皮日记本,跟他之前找到的那本一模一样,甚至放的地方也是第一次他拿起来那里,而不是自己最后放到的桌上。 翻开日记本,也和上次一样,前面大片空白,但在最后的几页,荷恩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2050.12.1]实验成功了,幸好成功了,不然我会恨自己。 [2050.12.10]莫罗兹很快就能从福布斯榜尾到榜首了吧,有时候觉得,好可悲,我真是个废物。 荷恩静默凝视这两行字,一个隐隐的猜想在脑海里成型。 刚刚的日记都在11月,现在是12月;这里没有任何人。 这是未来。 也就是说,穿过城门,会来到这条街的另一条时间线,新的时间线存在新的线索。 荷恩阖上日记本,准备倒回去通知他们,但就在这时,上方“咚”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炸在天花板,荷恩几乎被吓得手抖了一下,他立刻放下笔记本,看向楼梯。 楼上有人。 细细的电线牵着灯泡,因为刚刚那一声巨响,电线小幅度摆动着,所有家具明暗交替,影子晃动。再往上,到达二楼转角,那里漆黑一片,连影子也藏于深邃的黑暗,如同一个幽洞,散发阴寒的温度。 “谁?”荷恩问了一句,没人回应。 荷恩微微皱眉,放轻呼吸,慢慢走到楼梯下,静静观察着楼上,他停顿两秒,一只脚踏上楼梯。 “咯吱——”清脆的木地板压力声,在一片窒息的安静里格外刺耳。 荷恩顿了一下,又才踏出第二步。 “咯吱。” 每一步,木地板楼梯都在发出信号,这些声音从楼梯最下慢慢往上攀延,越往上走,光越暗。 荷恩很控制自己的脚步了,当他慢慢走到二楼,又一声物品掉落的声音。 “啪!” “咯吱,咯吱。” 无数声音响起的同时,荷恩迅速拍到楼梯的电灯开关。二楼门廊被照亮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烈跳起来。 一把摇摇椅在走廊上,是上一条时间线时没有的物品,但令他心跳加速的不是摇摇椅本身,而是它正在前后晃动,压在木地板上,使木地板不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二楼只有一条三米长两米宽的小门廊,一间卧室,门廊一览无余的情况下,如果有人,现在只能藏在卧室。 是高切还是维克多? 荷恩袖口的刀完全拿出来,他贴在墙边,身侧两公分位置就是卧室门。 门是开着的,里面台灯的暖光透了一丝出来,听不到里面有声音。 摇摇椅就在荷恩正对不出三米的地方,眼见着它的影子逐渐停下,快速均匀的木地板声也如同按下慢放,一点一点,减速,消失,直到影子不再晃动。 万籁俱寂,荷恩捏了下手中的刀柄,挪动脚步的一瞬间,迅速窜入卧室,一把刀笔直挡在身前,随时准备迎接攻击。 书桌台灯微弱亮着,模糊照出这个小卧室的景象,黑色窗帘半拉,窗户紧闭,从里面上锁,床上一片凌乱。 没有人,卧室里空空如也。 荷恩两步走到衣柜边,一把拉开衣柜门,刀瞬时怼了上去,后一秒,他放下手,将肺里的空气吐出来。 衣柜里面零零散散挂了几件衣服,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活物。 这样的境地反而让荷恩严肃起来,那椅子是怎么自行晃动起来的? 来不及多想,“嗞”一声,台灯熄灭,荷恩眼前霎时陷入纯黑,同时,他刚刚上来的楼梯处,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个响动他很熟悉,就是他刚刚上楼时,脚踩在楼梯上发出的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荷恩眼神一凛,刚刚放松,又立刻进入警戒状态,他迅速栖身衣柜,拉上柜门,让自己藏匿在狭小黑暗空间里。 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在上一个时间线里,餐盘掉下来也是这样,毫无征兆。 “咯吱”声响一下停一下,每响起一次,都离他更近一步。荷恩躲在衣柜里,心跳快速而有力,除了心跳,还能很清晰听到越靠越近、有人在一步一步上楼的声音。 黑暗里,一切都变得阴森诡异。 衣柜开着微小的缝隙,由于台灯熄灭,一片漆黑,眼睛看不到,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听力上。 “咯吱,咯吱。” 好像已经上到楼梯中间了。 不管是人还是什么,都不是用心良善的,它好像很清楚如何在无尽的等待和压力里折磨人,吞噬人的恐惧。 就在荷恩凝神听着楼梯处的声响时,书桌台灯亮了,衣柜缝隙顿时投进一丝光,不出一秒,再次熄灭,接着又亮起。 台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伴随着墙后楼梯的脚步作祟,荷恩手心的汗密集出了一层,心跳也堵在喉头。 他突然有点庆幸让剩下几个人待在一起,而且根据他的经验,第一条街里,一定也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咯吱,咯吱。” 越来越近,脚步声已经走到楼梯最上方了,上了楼,只需要左转,往前走一步,就能进到这个卧室,卧室左手边就是他躲藏的衣柜。 “咯吱,咯吱。” 荷恩飞速思考对策。那脚步每近一分,他的心跳就更沉重一分。 “咯吱,咯吱。” 脚步声打了个转,停在卧室门口。 就在右边一米的位置。荷恩停下呼吸,蓄势待发。 然而那木地板的响动只达到卧室门口,再没有下文。 黑暗里,荷恩静静等着。 五分钟,十分钟,没有声音,连台灯最后一次亮起之后,再没有熄灭,整个房屋又陷入空前的寂静。 荷恩不动,外面也不动,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双方僵持。 不能被动等着浪费时间,荷恩的手覆在衣柜上,就在他打算推开衣柜主动攻击的一刹那。 “啪!”巨大的断裂声传来,音量大得荷恩一阵耳鸣,条件反射般立刻收回手去捂耳朵。 “咔嚓!” “咔嚓!” “砰!” 接连几声巨大的响动从楼梯处传来,回荡在整条街上,荷恩刚刚平息不久的心跳又莽撞起来。 连续的爆破,趁着兵荒马乱的炸裂,荷恩迅速从衣柜里翻出来,他快速打开卧室的顶灯,闪身冲出去,拍开外面走廊的灯,往下看。 这一看,他震惊在原地。 整个楼梯,每层台阶的木地板全部断裂,露出里面的水泥地,飞屑此时还没消散,一片颗粒漂浮半空,刚才的“咔嚓”声,就是这些地板从中间断开的响动,好像有人徒手一块一块掰断所有木地板,但每一块的断裂点都不一样。 荷恩捏着小刀,站在楼梯最上方,沉默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想到了系统的另一个提示。 “小心它们。” 他们的任务,找回记忆,拼凑起事件始末,同时,小心这些未知。 在荷恩思考的这几秒,“咯吱咯吱”的声音又来了,这次很近。 荷恩猛然抬眼,那张摇摇椅就在他眼前自主摇晃起来,但跟刚刚不一样,它每摇一下,位置就往前挪一步,好像有人在推着它走,它一步一步,离荷恩越来越近。 荷恩倒吸一口气,立刻后退一步进入卧室,“砰”一声将门关上,上锁。 他凛冽的目光扫过卧室,随后定位在紧闭的窗户上。 “咚!”砸门的声音,荷恩呼吸急促,翻过床去开窗户的锁,但是锁打不开。 “咚咚!”更大力的砸门。 接连好几声,门外绝不止一样东西,这个频次至少是三个物体对门的冲撞。 木门坚持不了多久,它们会进来。 门锁发出哀鸣,木质门板出现断裂的前兆。 就在门被撞开的一刹那,荷恩猛然用力,胳膊肘顶在上锁的窗户,“啪”一声玻璃碎裂。 一道人影从房屋二楼摔下去,接触到大街地面的一瞬间,他往前滚几圈,停下,又立刻翻身站起来。 也就在荷恩跳回街上的刹那,所有声音消失了。 星空浮动,宇宙永恒。 荷恩抬头望着自己的楼房,稍加整理衣服,转身,往来时的城门处跑。 他的任务是保护爱因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可能那边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南边城门的浓雾还是原样,荷恩走近它的瞬间立刻跨进去,紧接着熟悉的悲痛环绕,荷恩咬着牙从无尽的哀痛里快步穿出去。 回到来时的街,北边城门。 一走出浓雾,脚步在踏出去的瞬间收回。荷恩心里“咯噔”一声,大脑“嗡嗡”作响。 还是中央大街,但这条街只是单独一条街,空荡荡悬浮在宇宙里,两边楼房全部坍塌,一片废墟,飞尘飘散,烟雾缭绕,像末日之后的洛希城。 那些与异形搏斗后,城内荒凉又朦胧的颓败。 荷恩发现自从进入这个游戏,他总有意无意想起曾经。 同时,他也想明白了游戏规则提示的背后含义:不要穿过城门,因为即使原路返回,也回不去来的地方。 不远处的地上,一张白色的纸静静躺在那里。 那是什么?荷恩微微眯起眼睛,就在他刚抬脚想往前走一步,脚下的大地激烈晃动起来。 地震?荷恩第一反应,紧接着他立刻发现不对。 身后的城门猛烈晃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荷恩埋头,只看到他脚下的地面正在崩裂,一道道裂痕迅速从身后往前蔓延。 这是……反应过来的瞬间,荷恩呼吸一窒,下一秒,他拔腿就往另一头跑。 这条街正在坍塌! 每跑一步,身后的街就瓦解一分,伴随强烈的崩塌和狂热的巨响,路面变成一块块碎石,掉入宇宙的深渊。 荷恩咬着牙几乎要骂出来,跑过那张纸条,弯腰一把捡起。 心跳与呼吸剧烈炸开,如同身后步步紧逼的碎裂。 石头掉落越来越快,每一块,几乎都在荷恩的脚步离开的刹那,掉落下去。 最后十米时,荷恩踩着碎开的石头,极速冲刺,纵身一跃,直直扑进浓雾里。 “轰——” 求生者坠入命运的深海,尖叫一同袭来。 浓雾里安然无恙,荷恩半蹲着,双手撑着膝盖急速喘气,停歇几秒,站直身体,一刻不停走出浓雾。 第四次看到同样的街。 39个小时。 他之前认为这是一个四维莫比乌斯环,城门是按顺序连接的地方,现在看来并不是,在这里,时间不是线性,是随机,就算穿过一个城门立刻返回,身后也不再是来时的地方。 荷恩一边往熟悉的房屋走,一边拿出刚刚捡到的纸条。 [2050.12.1]实验失败了,结束了。 荷恩脚步一顿。 两条街,两条时间线都是12月,一条成功一条失败。 也就是说他们故事的时间线确实在11月30日,或者12月1日的早些时候。 未来,无数种可能,在还没被观测时同时存在。 因为刚刚的奔跑,现在荷恩走得有些慢,所以他感觉到身边一闪而逝的空气晃动时,立刻收起纸条,猛然回头。 “叮——” 很像小时候不远处的教堂,每到整点,洪钟敲响,一群黑鸦飞过倾颓的篱笆——他又想起曾经。 一团透明果冻状的物体,手里拿着笨重时钟,一边走,一边规律敲动手里的钟,慢慢从透明变成一滩灰色烂泥状。此时,它正在荷恩眼前现形。 这条街……到底还有多少这些东西? 荷恩后退一步,就在那滩烂泥快要碰到他时,大喊在耳边炸开:“荷恩!别碰它!” 刹那间,急促脚步声逼近,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猛地一扯。荷恩没料到这里会有人,被拽了个踉跄,立刻稳住身形,两个人钻进旁边的房屋里。 门被用力砸上,房屋顿时陷入阴沉的昏暗。 荷恩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头发无力散落。发丝遮挡下,一双眼睛警惕打量周围,熟悉的沙发,熟悉的木质地板。 刚好是自己的楼房。 再往上,那一身纯白的少年的面容跃然眼前。 此时莫罗兹也微微喘着气,白色休闲装因为游戏的奔走,沾了些灰色。 看到这个人,荷恩有些不悦,眉头拧起又迅速松开,他站直身体问:“爱因斯呢?” 莫罗兹愣了一下,没料到好不容易遇到,结果是这么一句。他玩味般笑出声:“我怎么知道?” “不是让你们留在原地?”曾经在军方的习惯让荷恩不太喜欢被人忤逆命令,在怒气出来的一瞬间,又压了回去。 毕竟再不是军方,好像得收敛一些脾气。 莫罗兹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我拒绝了啊。”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力道拖着莫罗兹掉转方向,“砰”,背砸上墙,莫罗兹毫无防备,被震得咳了两声。 刀尖抵住莫罗兹的喉头,荷恩压着嗓子,冰冷说:“我不管你的任务是接近我还是什么,不要在我面前玩小心思,知道吗?” 每次过城门去到的时间线都是随机的,荷恩不认为那么巧,偏偏是他俩能单独遇到。 虽然事实也不是巧合。莫罗兹怔怔凝视荷恩毫无情绪的眼睛,想说什么,没说出口,片刻,他抬起双手作投降状,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你欺负小朋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荷恩没有心思开玩笑,他半眯着眼,死盯莫罗兹,对方的神情不是恐惧,只是有些委屈,一双眼睛刻意眨了好几下,垂下眼眸。 沉默在两人之间纠缠,荷恩没有进一步动作,莫罗兹便保持投降的姿势。 空气莫名的扭曲,越过莫罗兹,荷恩视线平移,看到他身后窗户边正蠕动一团透明果冻,这团果冻与他们只隔着一道墙,但它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与荷恩对视,静默得令人毛骨悚然。 意识到身后不对,莫罗兹紧张问:“哥哥,我后面有什么吗?” 几秒后,荷恩收起刀,放开对莫罗兹的束缚:“没事。”他后退一步,冷漠瞥莫罗兹一眼,眼里并没有情绪。 莫罗兹放松下来,没有回头看,他知道门外有什么。他只是不喜欢荷恩这样的眼神,那是一种要隔离和所有人之间关系的眼神,但他不想被隔离。 在这一刻,莫罗兹想告诉荷恩,他是赫尔斯,至少,荷恩对赫尔斯不至于存有100分的防备。 或许吧。 莫罗兹长呼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胸口刚刚被荷恩抓皱的衣服,有点委屈:“哥哥,我没有在你面前玩小心思。” 荷恩完全忽略他说的话,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拿出上个时间线里捡到的纸条。 他比较在意的是,之前的信息提过11月25日进行了第三次实验,现在是30日,开始筹备下一次实验,然而一天后的1日,他们就做了第四次实验,这不应该,如果不是他们的信息有误,就是第四次实验是临时组织的。 对于核子研究中心这样的机构来说,每次实验都是严谨而准备充足的,不应该出现临时实验的情况。 11月30日到12月1日之间,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荷恩站起来,绕过沙发走到客厅中央。 果然那本日记本躺在地上。 莫罗兹依然站在门口,在原地没动,只是注视荷恩,但荷恩并没有打算分给他一丝关注,并不关心他的动向,注意力一直在游戏角色里。 忽然间莫罗兹又觉得,好像这样也很好,荷恩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态度。 沙发上,荷恩双腿交叠,背倚靠后面的柔软,整个人冷清又孤寂,他的影子在头顶微弱的暗光下,模糊倒映。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场景,荷恩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两个世纪前的纸质书,在阁楼书房里安静看书,一坐就是一天,阁楼的窗户外映照着日光,渐变成月光,摇曳成赫尔斯心里的星光。 荷恩知道身后始终有一道视线刺在自己身上,但他并不在乎,思考着日记本里的内容。 [2048.3.1]维克多是个混蛋!明明这次实验报告是我提出的,最后却写了他的名字,我所有报告都要写他的名字! 这是更久远的过去,而且看上去,这位技术员是个怂货,而维克多扮演的工程师,无疑是个强盗。 [2048.3.31]一个月审查就通过了,这个审查员到底审查了什么?她真的相信幽灵粒子? 幽灵粒子?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与生物细胞融合的粒子的名字? “哥哥。”莫罗兹最终没忍住,走了过来,荷恩没说话,依然埋头沉思这些线索。 莫罗兹自顾自说道:“我们每穿过一条街,都来到这条街的不同时间线上,每条时间线的记忆都是不完全的,问题在于我们要去多少时间线,拿到多少记忆才算完整和真实,还有每个人拿到后,如何汇合。” 这些他知道。沉默间,荷恩想到什么,忽然抬头问:“你一个人穿过雾的?” 他的目光终于有了防备以外的情绪,尽管只是打探。莫罗兹心情瞬间好了,他笑开,回答:“对啊,这是我的第五条时间线,我去的都是过去。” 荷恩闷闷“嗯”了声。所以莫罗兹完全没有听他的安排,在他走后不久,立刻独自穿过浓雾,一个人穿梭在不同时间线,甚至比他的动作还快,直到他们遇到。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给你拖后腿了?”莫罗兹凑到荷恩面前,凑得有些近了,在荷恩说话之前,立刻察觉到什么般,又后退一步以保持两个人的距离。 极其小心的后退。荷恩想到赫尔斯。 “我们有两个未来,”荷恩撇下突然岔开的心思,也没有回答莫罗兹的问话,只谈论游戏相关内容,“一个是12月1日实验成功,一个是12月1日实验失败。” “哦,薛定谔的猫。”莫罗兹反应比他还快,“所以我们要知道30号到1号发生了什么。” 这个少年,聪明得有些过分了。 “你的信息是?”荷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荷恩问一句,莫罗兹立刻回答,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倾倒出来:“我就是个商人,还是福布斯榜尾的商人,非常虚荣,想冲榜首,所以操控招投标,把这个项目的投资拿下来了,原本轮不到我的。” 荷恩的腿晃了晃,轻描淡写说:“操控招投标是经济罪。” 莫罗兹双手一摊,一脸无所谓:“对啊,所以查我的人的亲人死好几个呢。” 诚恳得有些令人无所适从,但就目前他说的内容,和自己日记的记录对得上,他并没有刻意说谎。不过这样就够了。 荷恩不在意这个人的企图,只要配合他快速完成这场游戏就够了。 莫罗兹继续说:“所以投资者是我,受益者也是我,我找到维克多,让他充当总负责人。” “为什么选维克多?” 莫罗兹挠头:“还不知道。” “好吧,还有线索吗?”荷恩刚问出来,楼上又是剧烈的一声响动。 “砰!”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莫罗兹原本没反应,但在荷恩抬头看天花板,又收回视线看向他的一瞬间,他浑身抖了一下,立刻两步冲到荷恩身边,一把抱住荷恩的胳膊,将头埋进去。 “哥哥,我怕。”他闷声说。 荷恩经历了前两次时间线的惊吓,现在这样一声反而让他平静很多。 天花板的灯微微晃着,抓着他胳膊的人轻微抖着。荷恩没有甩开他,淡淡问:“这些是什么,你知道吗?” 每条时间线都存在这些东西。很难想象莫罗兹一个人时是怎么面对的。 莫罗兹摇头,脸蹭在荷恩黑色工装上。这套衣服很宽松,军方常见的作战面料,适合高机动性任务,唯一美中不足是有点硬,抱起来不太舒服。 莫罗兹的声音闷闷的:“我之前也遇到过,一有这样的声音我就会跑,所以我只知道这条街上有两种幽灵,一种是房子里的,它们没有实体,只会制造动静,或许有实体,但我跑得太快了,没看到过。另一种是街上的幽灵,就是我刚刚让你不要碰的那种。” 哦,难怪。说到这个,荷恩才想起来问:“那个敲钟的幽灵,是什么?” 说话间,厨房的菜刀“叮”一声掉在地上。莫罗兹抓着荷恩的手更用力了,荷恩刚站起来,莫罗兹就把他扯到墙角,好像这样的三面围困让他有安全感一些。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那个敲钟的幽灵是我在进入第四条街时才有的,它们只游荡在街上,只要我们进房子,它们就不会跟上来。”莫罗兹想了想,补充说明,“房子里的幽灵是从一开始就有,只是没有那么频繁。” “另外……”莫罗兹停顿很久,正要开口说话,微弱的破空声从不远处袭来,莫罗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那是极其锋利带着风声的刺杀,莫罗兹瞬间想把荷恩保护在身后,但又以看不清的速度迅速放下手,整个人僵在原地。 荷恩表现得再冷漠再无情,他也清楚荷恩本质是什么人。 刚刚掉到地上的那把刀腾空而起,刀刃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小心!”莫罗兹失声喊出来,那一刹那,荷恩立即将莫罗兹揽在怀里,翻身向旁边扑去,快得几乎在毫秒之间。 “叮!”刀刃嵌入墙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在他们刚刚站的地方,刀刃没入一半,刀柄震动好几秒,彻底不动了。 莫罗兹被吓到了,坐在地上,一张脸惊魂未定,震惊得说不出话。 荷恩半跪在地上,看了眼怀里的少年没有受伤,便放开他站起来,目光落在这深深刺进墙壁的刀上,随后眼神一凛,短促说:“走了。” 他打开门往外走,莫罗兹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立刻跟上去。 荷恩大概明白了,走过的时间线越多,线索越多,同时,危险更大。最开始,房子里的幽灵只是制造响动,破坏房体,现在已经会主动攻击,房子里不安全,街上也是。 “哥哥,等我一下。”莫罗兹小跑几步才追上荷恩,接着两个人平行走着。 街上有两三只拿着钟的幽灵,没有人的时候它们是一团透明果冻状,在看到有人出来时,就会默默跟上去,移速不快,但会一直跟着,直到靠近玩家,一旦靠近,它们就会敲钟,显形成一摊烂泥状,缠绕上玩家的身体。 两道身影的步速很快,幽灵追不上他们。 疾走中,两个人快速交换完之前的合作信息。莫罗兹思索半天,决定告诉荷恩:“哥哥,我的个人任务是杀了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荷恩脚步猛然一顿,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冰冽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不用告诉我。” “但是我想让你知道。”莫罗兹固执解释。 荷恩还是毫无触动:“哦,谢谢。” 这下莫罗兹疑惑了,他缠问:“为什么我真实坦白我的任务,你反而不欺负我了?” 荷恩无语,他本来就没有想欺负谁,只是对于危险的提前排查罢了,想是这么想,回答还是很冷硬:“你杀了我,合作任务会失败,没有胜者,至少在找齐所有记忆前,我是安全的。” 莫罗兹拍了拍手:“好聪明。” 说话间,浓雾伫立眼前,荷恩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自己进入,胳膊却被抓住了。 荷恩皱眉,看向抓着自己的人:“怎么了?” 莫罗兹朝他眨眼:“哥哥,过雾的时候很吓人,我有点怕,我可以牵着你过去吗?” 荷恩:“……随你。” 38个小时。 浓雾淹没两道身影,又一次经历熟悉的痛苦,但荷恩很快发现,在穿过浓雾时,一直拽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而在他一脚踏入新的时间线时,那只手的主人也跟了出来。 好像,只要彼此拉着,就不会被浓雾给冲去不同的时间线。 新的中央大街,肉眼可见的透明果冻多起来了,两个人出现在城门的一瞬间,那些幽灵蠢蠢欲动,开始朝两个人移动过来,比上一条速度更快。 荷恩立刻低声说:“我们得快点。” “好。” 两人的房屋就在隔壁,他们一起冲进自己的房屋,关上门,将幽灵阻隔在外。 荷恩轻车熟路去看日记本。 [2049.12.1]实验还没敲定,已经陪维克多去市场找合适的小白鼠了,今天看了好几只,他都不满意。 [2049.12.12]团队人多起来了啊。 “砰”一声,门在身后被关上,荷恩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莫罗兹进来了。 “2049年12月,我派维克多去找小白鼠了。” 这和他的日记是能联系上的,但荷恩有些不理解:“你不是投资者吗?为什么会干涉这个?” “批文早就下来了,想让他快点开工,我投资了,想快点要回报不是很正常吗,我的角色是个商人。” “嗯。”荷恩阖上日记本随手放在原地,转身往外走,“下一条时间线。” 他们需要加快进度。 然而就在荷恩的手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街道上传来惨烈的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荷恩迅速拉开门。街上的一幕让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一个人影,他身上正盘踞着一只敲钟幽灵,那滩污泥攀附在他身上,像浓稠的黏腻,此时正无孔不入包裹着他。 “啊——救命啊!!”他惨叫着,一边崩溃一边在街上狂奔,极力想挣脱幽灵的侵袭,却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他喊的声音撕裂,一张嘴,黏腻便从嘴里钻进去,最后整个人在地上打滚,痛苦万分。 莫罗兹歪了下头,意味深长说:“这个人长得好像高切啊,那个做ai的。” 看来高切期望的第一个穿过城门赢得游戏的愿望,落空了。 荷恩丝毫没有犹豫,刚往前走一步,就被莫罗兹拦下来了:“哥哥,不用管他,死不了的。” 荷恩握紧拳头,呼吸有些急促,目光盯着在大街上惨烈打滚的人。 高切被围剿得几乎不成人形,从那团黏腻里,他的声音撕出一道口子:“对不起!对不起,唔——我就是、想要你孝敬我,啊啊!对不起!我养你,养你长大,只是想要你,以后养我——!!养你弟弟!!” 荷恩忽然拧眉。他在说什么?这些好像不是游戏里的事,是他个人的事。 莫罗兹耸肩,无所谓般说着:“所以我刚刚让你别碰这个幽灵。”说完,立刻紧急补充,“这个全息游戏的死亡机制不会在游戏里触发,一般是出去才有,不过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别碰肯定别碰啊。” 高切的惨叫回荡在整条街,最后痛苦得叫不出声,再也滚不动,缩成一团颤抖呜咽。 整个过程持续大概十分钟,软泥逐渐从他身上滑落,凝聚成初始的幽灵果冻态,高切身上则没有一丝被浸染的痕迹,除了因滚动而褶皱的衣服。 他蜷缩在地上发抖,惨白的唇翕动,念着破碎的音节,双眼无神盯着某处,看上去悲惨万分。 荷恩深呼吸一口气,一脚迈出,快速朝高切走去。 “哥哥?”莫罗兹惊愕。 荷恩出去的瞬间,街上几只幽灵迅速朝他聚拢,他走到大街中央,一把抓住高切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拽起来。 高切的双腿坠在地上,与地面摩擦,一路拖行到荷恩的房屋里。 高切躺在木地板上,嘴里还在无意识呢喃,荷恩则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搭着椅背,冷冷看着高切。 莫罗兹在荷恩身边站着,表情有些不高兴:“你把他拉进来做什么?” 荷恩冰冷回答:“我需要信息。” 莫罗兹抿唇,不说话了。 好在高切没过太久就恢复了意识,他愣神站起来,拍了拍脏透的衣服,捂着胸口,还没从刚刚的惊魂未定里走出来,但很快又走进另一种恐惧,他精瘦的身体一阵颤抖,喃喃说:“完了,我忘记了。” “什么?”荷恩皱眉问。 “我……”高切的嘴里吐出一个破碎的字,随后表情变得惊恐,“我忘记我的线索了。” 荷恩觉得头疼。 被敲钟幽灵缠上,会失去之前搜索到的记忆。 荷恩此刻无比烦躁,他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个游戏。 距离猎杀还剩37个小时,距离游戏规定结束时间还剩23个小时。 进度极慢。 看到荷恩拧起的眉头,莫罗兹走到高切身边,不爽说:“那你现在去把这条时间线的线索拿了。” 话一出,高切浑身战栗,他双手捂头,大喊一声:“我不要!我不要出去!我不要,不要!”刚刚的经历给他的阴影太大,不想再经历一次。 荷恩坐直,沉默,手指微微蜷缩起,又逐渐攥紧。 整个房间持续低气压,头顶的光又暗了几分,“嗞”闪烁几下,熄灭了。 莫罗兹一把扯过高切,打开门就把他往外面拽:“我跟你一起过去。” “我不要出去!救命啊!”高切又惨叫起来,但他不知道为何,此时的他拗不过一个少年的力气,竟然直接被生拉硬拽地扯出来了。 荷恩听着那道惨叫远去,很快被吞没在不远处另一扇门的关闭中。 高切只是一个后加入的ai专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监测系统,在2049年,他连信息都没有。 三个人急匆匆从房屋走出来,跨向城门的浓雾时,荷恩犹豫了一下,不想跟高切有肢体接触,犹豫的这几秒,身后的几只幽灵已经追赶上来了。 莫罗兹立刻窜到两人中间,对荷恩急促说了句:“你别碰他,我拉他,哥哥你牵我。” 荷恩没说话默认了,任由莫罗兹拉着他的手往浓雾里走。 第六次回到原地。 这次与之前都不一样,他们踏出浓雾的一瞬间,街上至少十来只果冻幽灵迅速朝他们围拢,速度已经不是之前的拖泥带水。 三个人同时脸色一变,荷恩低喊了声:“跑!” 他们飞奔一样往各自房屋里冲,不知是人数原因,还是时间线数量原因,这些幽灵几乎快得近似于他们小跑的速度,虽不至于完全追上,但不能掉以轻心。 荷恩和莫罗兹将高切甩在身后,高切跑得很慢,他瘦弱的身形在奔跑里摇摇晃晃,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伸着手高喊:“等等我,救命,等等我,我、我跑不动,等我!” 没跑多远距离,幽灵已经越追越近,高切突然双膝一软,直直栽下去,倒在地上,他的瞳孔倒映着马上显形的幽灵,往前惨叫一声:“救救我!” 荷恩回过头,看到高切对他伸出的手,脚步慢下来,立刻又被莫罗兹拉住,莫罗兹催促:“快跑!哥哥,他本来就没有线索!”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高切大喊,声音里带上浓烈的哭腔,再也不想经历一次刚刚的痛苦,他努力朝前爬动,身体却像不受控制般,瘫软在地,完全动不了,他哭得全然没有最开始盛气凌人的模样,好像在痛苦面前,也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孩。 荷恩直接转身。 “哥哥!”兵荒马乱中,莫罗兹大喊。 荷恩快速对莫罗兹说:“你先进去,我拖他走。”说完立刻往回跑。 “荷恩!”莫罗兹几乎怒吼出来,脚步霎时停在原地,只看见荷恩倒回去的背影。 除了追上高切的那只幽灵,其余幽灵也在这几秒中快速逼近,而高切旁边那只已经敲响它手里的死亡丧钟。 “救我!”高切惨烈叫一声。 荷恩以最快速度冲到他旁边,握住他胳膊的一瞬间,将他整个拖离幽灵的攻击范围。 也就是这一秒,荷恩感觉到手中的力道激增,一股与他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力拖拽住他。 电光石火,荷恩心里明了。 他瞳孔紧缩,刹那松开手,然而来不及,高切另一只手已经拽住他刚要脱离的手,一把将他往反方向推去。 荷恩本就是急速冲来,惯性并未减弱多少,此时被高切一推,顺着惯性往后倒去。 他们后面就是那只已经现形的幽灵。 “荷恩!”莫罗兹大叫的声音从明亮瞬间变为沉闷。 惊恐的瞳孔里,幽灵张开嘴,将荷恩与他震惊的表情一口吞没。 保护自己不被幽灵缠上的最好方式——有人替自己挡住。 得此机会,高切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莫罗兹僵在他们几米之外,整张脸色惨白。 裹挟进黏腻的那一秒,荷恩眼前一片漆黑,巨大的压力将他往下拖,拽入无尽深渊,四肢被禁锢,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只剩全身湿稠的割裂。 浓烈的窒息浸染满全身,在这片亘古的永夜里,荷恩猛然睁开眼。 眼前已经不是他们所在游戏的街,而是霜冻雪原的黑夜,风夹带着飞雪,从旷野飘远,变成一颗颗黑色粒子,覆盖住整片星空,世界末日般的动荡,它们如同群鸦掠过天际,又朝他俯冲而来。 近在咫尺,荷恩看清了那些东西。 不是粒子,也不是群鸦。 是异形。 成千上万,每只异形锋利的嘴都对着他,尖锐得闪跃冰寒的刺杀,在雪夜变成一把把冰锥。 他和同伴曾经面对过数以千计的异形,却从未一个人站在旷野里,对异形发自心底的恐惧与恨,让荷恩心惊般后退一步,但这一步是错觉,他发现他根本动不了,只能笔直站在旷古里,瞳孔倒映着数量庞大的异形,越来越近。 看清它们的翅膀,它们的脸,它们眼里凶狠的疯狂。 就在直逼瞳孔的刹那,所有异形骤然消失,天边一片空旷,流淌的星河。冰冷里,荷恩微不可察松出一口气。 下一秒,毫无防备的,尖锐从背后捅穿他的胸膛。 疼痛袭来的瞬间,荷恩不可置信低头,嘴唇张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看到从胸前刺出的锋芒,还有上面沾染着的自己血。想转头,动不了,血腥涌上喉头,铁锈慢慢从嘴角流出。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一把把刀锋从背后刺入他的身体,抽离,下一只再次刺穿,它们好像在排队,每只异形都要他死在这里。 荷恩闷哼两声,咬着牙,无法相信般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巨大的疼痛蔓延至五脏六腑,但五脏六腑都在被扎着,后来是小腿、大腿、胳膊、脖子、额头,直到一片血肉模糊,好像身体所有的血都在往外流,流到眼前一片青绿色的昏暗。 他正在被杀死。 动不了,逃不掉,忍受强烈的痛楚,意识却无比清晰,他痛得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于是那份绞杀变本加厉,捅得他全身再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想死。 不如死了。 好痛苦,有没有人可以救救他。 冰雪里,禁锢他身体的力量消失,荷恩身形一晃,溘然跪下,纯白的雪,猩红的流淌。明明已经搅得破烂不堪的心脏此时又猛烈跳动起来。 从背后刺穿的恐惧使他无法抑制,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想转过去看看,哪怕是正面杀了他也可以。 当他拖着全身溃烂的身体转过头,意识瞬间一片空白。 杀他的不是异形,从他后背穿过的也不是尖喙,是一个个无脸人偶,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小刀,就是自己常用的那把——捅穿他。 那一秒,荷恩嘴里不可抑制的,终于爆发出惨烈的哀号。 “啊啊啊啊啊——!!!” 他害怕红色和白色交缠,害怕雪地的血河。那片星空变成红色,在闭眼的黑暗里成了急剧的喘息。 荷恩全身都没有知觉,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碎裂一半的客厅顶灯,没有光照,房间灰暗无比,没有响动。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立刻感觉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一个人怀里,他坐在对方腿上,炽热一点点渗透他浑身的冰凉。 也就是这瞬间,他听到耳边有力的心跳,一点不差全部传入他的意识。 他好像靠在谁的胸膛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