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少爷他求我复合[重生]》 1、第 1 章 华城,协安医院门诊大楼。 一行医生穿过黑压压的人群,经过中庭时,白色地砖上的一大滩鲜血格外刺眼,血迹上方的黄色警戒线外,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这么多血?那俞主任他——” 为首的白发小老头之后,一个年轻医生收回视线,忍不住问道。闻言他身边的中年医生立即使了个眼色:“急诊肯定安排人了。” “也不知道那歹徒是——”年轻医生戛然而止,脚下跟着急刹车,差点撞上小老头,他见对方一脸沉色,问:“院长?” 前面就是电梯,院长踯躅不前,转身直勾勾盯向身后的一群医生,那眼神像是在求助:“许主任还没下手术台?” “没有,”两人对视,中年医生接话道:“要让许主任过来会诊?” “一会儿舒主任下飞机,叫他直接来九层贵宾区。”院长摆手,随即回身大步进电梯,只是仍低着头咕哝不清,不过年轻医生耳尖,倒是听明白了。 “药协六会,庄氏也没排第一梯队吧,”年轻医生掏出手机,飞速打出几行字:“怎么紧张成这样?” “大小都是佛,”中年医生眯起眼看消息,食指在屏幕上慢吞吞地敲,没按发送,直接让对方看框里的内容,“制药这块,分会长之下就是庄氏,沈家孤儿寡母,哪里打得过他们这对父子兵?不过是时间问题…” 电梯门合上,轿厢上升,心跳跟着一起提到嗓子眼,闭塞的空间里,除去新风气流,只剩粗沉交错的呼吸,中年医生收回手机,似乎还想再写什么,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迎面乌泱泱一片,他双手连脖子一起,就立刻缩了回去。 但他又忍不住多瞧一眼。 九层是贵宾区,一到冬天,头疼脑热的贵人不少,今天倒是清闲,以至于一整层都在这群保镖的严密监视之下。他们或驻守或巡视,只有一个跪在门边,他身后还站着个抱臂的墨镜男,脸色只比院长更难看。 看这架势,墨镜男大概就是这群保镖的队长。 不过医生们的焦点显然都在那个跪着的人身上,大家纷纷打量几眼,跟着才进门去。 贵宾区的装修和下面几层截然不同,宽阔的诊疗室里,酒精的味道很淡,奢靡的气息喧宾夺主,显得操作台上染血的棉团更加突兀。 院长还没站定,见着情形愣了愣,随即破口道:“怎么能让小庄总就这么坐着处理伤口!?” 下针的医生闻言,动作不敢停,更不敢乱,因为小庄总的秘书就站边上盯着。说完院长紧接着打量起庄希文的神色,扶稳了镜片,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 来前他听手下人说小庄总遇袭,脑袋差点让人拿斧头给削了,可此刻他一身西装笔挺,胸前翡翠无事牌露出一角,衬得一张鬼魅般苍白的脸,除此之外,黑茶色的头发纹丝不乱,两相比较,倒是院长太急,跑歪了两撮灰毛。 又一针下去,线头打结,医生开口要解释,有人却比他更快—— “小伤而已,劳许老兴师动众。”庄希文微笑道。 “必要的,必要的!” 托盘里没有注射用的针管,院长五官拧成一团,笑不是,不笑也不是,他小心绕上前,抻着脑袋仔细检查庄希文后脑的伤口。 那里头发剃了一小片,露出青白头皮,即便用的美容针,伤口依然狰狞,而且刚才针针入肉,没用麻药,庄希文竟然始终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血不是他的,伤也不是。 院长不敢多嘴,但他实在怕这颗金贵的脑子真有什么闪失,于是又问:“情况怎么样?” “闭合性颅脑损伤,轻伤。” 医生动作相当利索,可说到最后两个字底气莫名不足。到底是显贵,这点伤搁平头百姓是轻伤,可换了他们这些人,谁知道呢? 不过这位医生原本就是在九层坐诊的专家,医术不比外面一号难求的神医差,院长听罢心放下一半,捏紧剩下那一半,自己走到屏幕前托了托镜片,他身后的各科专家见状都扑上来,上下左右仔细分析, 最后一致得出相同的结果。 阿弥陀佛,院长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堆起笑脸转过身: “人呢?” 只见那医生拘谨站着,手指向门外—— 门外,响彻长廊的两记巴掌之后,廖队的手上已然沾了血。 走廊的暖气也很足,大抵是失血过多,庄希文神色恹恹,他抬眸看了眼廖队,廖队忙解释道:“小庄总,这小子没护住您,是他该罚,您这伤?” 可廖队的殷勤扑了空,庄希文只听他前半句,然后就垂眸看向他口中的那个小子, 庄希文知道这人叫曾绍。 曾绍一头乌黑短发三七分,一丝血迹挂在嘴角,将原本就翘的唇峰勾勒得更为,怎么说呢,也许是性感。 庄希文赫然回神,眼睛挪去别处,在一群高大威猛的保镖中,身材其实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除此之外,这人其实算不上多出众,尤其此刻,被打了一声不吭,不知道求饶也不知道奉承。 像个愣头青。 所以到最后庄希文也没开口,还是秘书撂下句把人开除,然后跟着往电梯厅去。 廖队和曾绍霎时变了脸色,四周立时窃窃私语,治疗室门口人头攒动,院长没跨出门,大家都只敢隔着距离瞧热闹。 “小庄总,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弟弟还等着做手术!”曾绍脸上冒汗,追出去又被廖队拦住,连喊几声,眼见庄希文要消失在转角,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破罐子破摔: “明明是你自己要冲出去救人,为什么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错!?” 不远处脚步停下,这边的保镖触电般低头。 真追究过错,这一群保镖都逃不脱,廖队拎曾绍出来,不过是因为那时场面混乱,这倒霉蛋离小庄总最近,只是刚才那两巴掌的分量显然太轻。 “找死呢!” 廖队在曾绍耳边龇牙,当初他觉得这人质朴,关键时刻还有股子冲劲儿,这才破格招进来,没想到这小子今天不仅捅了篓子,还要去掀桌子。 长廊那头,哑光羊皮鞋微微转动,褚秘书闻声皱眉,只见庄希文侧身回眸,隔着长廊凝视对面。 廖队见状眼珠子骨碌,赶紧踢曾绍小腿肚,示意他上前说话。 其他人不敢妄动,廖队领着人走到庄希文面前,等人靠近站定,庄希文下巴微扬,突然笑了下,问:“你说什么?” 这一笑映在惨白的脸上,实则令人发怵,曾绍却坦然直面小庄总,眼睛扫过他左后领下面的一小片青色。 “我说是您自己要冲出去,您用这个理由开除我,我不服!” 廖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忙不迭要求情,可被褚秘书一眼堵了回去。 “他是廖队招进来的?”褚秘书问。 这就是还要砸廖队的饭碗,廖队神色一转,二话不说,上手摁着曾绍脑袋,语气发寒:“道歉!” 说完见曾绍还是不吭声,廖队又挑腿压肩,像钳制歹徒那样镇住他,再次逼迫。 “…对不住。” 三个字听出长篇大论的怨气,庄希文打量面前这个愣头青,短暂的寂静之后,他眯起眼睛,改了主意:“那就罚你一年绩效。” 褚秘书眉头登时皱得更深,他斜眼瞟了下庄希文,但当着这么多人,他到底没再吭声。 出了门诊大楼,边上急诊门口一堆记者围追堵截,话筒正中间是一位青年女性,面色胀红,进退无路。 褚秘书心思还停在刚才,他打开后车门,扶庄希文上车的时候低声道:“小庄总,现在是清理他的最好时机。” 他话没说完,只见庄希文扬了扬下巴,他顺着视线而去,看见不远处的情形,随即又听庄希文道:“找人散了那帮记者。” 褚秘书一愣,有些为难地示意几个保镖过去,上车时他语调就有些严肃,“小庄总这样涉险,庄董知道了,怕是会不安心。” 他将庄董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以为小庄总能像以往那样有所收敛,岂料反令庄希文更加叛逆: “所以为人父母不容易,”庄希文冷笑,添油加醋地吩咐:“再找人保护她一阵子,刚没了丈夫,媒体抓住医患紧张的风口,指不定怎么为难人家呢。” 砰的一声,褚秘书捏着车门的手微微泛白,追着话反驳:“协安医院全国顶尖,未必救不回那个医生,小庄总,你——” “我这是父慈子孝!” 车厢隔绝外界喧闹,也放大了庄希文的声音,胖司机蜷缩着身子,抖了抖脸上那二两肥油,别说他,就是褚秘书也极少见小庄总这样。 “对柔弱无依的遗孀该格外眷顾怜悯,”庄希文看向后视镜里的褚明伦,说着再次牵起嘴角,“褚秘书还有什么问题?” 笑里藏着刀,褚秘书总算知道自己越了界,对上庄希文的眼睛便马上移开: “没有。” “走。” 没人再开口,汽车终于发动,车后那群记者越来越远,庄希文视线始终不离后视镜,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毕竟镜片太小,照不出岁月的痕迹,也装不下庄希文混乱的思绪: 六年前, 彼时狱中,那根削尖了的牙刷竟然没结束他荒唐的一生,反而再度将他推回六年前的漩涡之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被告庄希文,犯生产、销售劣药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现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被告是否有异议?” 法庭上,庄希文几乎瘦脱了相,闻言他简直难以置信,双手死死抓住木栏,瞪着法官大声辩驳:“法官,我有异议,我要上诉!” “这是二审,证据确凿,被告无权再行上诉!” 不待庄希文再开口,被告律师径直离席,旁听席上的褚秘书扶了扶眼镜,低头发送消息,随后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里,执法人员见庄希文情绪激动,立即上前压制。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谋财害命!我没有!” 就算不是亲生,就算是养在身边多年的一条狗,也总能让豢养者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可他始终都不如一条狗。 集团、媒体、民众,不论庄希文说什么都无人在意,旁听席上甚至有不少人在喊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我不服,是庄建淮!是庄建淮他诬陷我!!” 周围冷漠的一群人中,庄希文眼睛红得滴血,喊到声音嘶哑,几乎脱力,到最后还是被拖回了监狱。 铁门关上,铁锁咣当一声重重挂下,庄希文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他竭力想要冷静,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该想办法为自己脱困。 可他却连眼前的铁门都无法冲破。 “判决下来了?是无期?” 双人监狱里,另一个狱友见他回来,幽幽问道。 不,他没有罪。 庄希文绝对不能接受,他抓着铁门语无伦次,“就算不能向上级法院申请再审,我,我也还能抗诉!” “抗诉?”那狱友笑了,露出两颗镶金黄牙,他语调阴沉:“庄少,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他猛然掏出什么东西,动作之快甚至都没让庄希文看清,就见他如洪水猛兽般朝自己扑来! “救,命!”一根尖锐的牙刷悬于眼睛上方,庄希文双手拼死抵住对方逼近,断断续续道:“是谁!?” “事到如今还能是谁?”牙刷尖头一点点往下,对方两臂肌肉突起,青筋毕露,龇着牙笑道:“您就安心上路,有什么遗愿,下去跟阎王说吧!” 话音刚落,对方同时暴起,几乎是以整个身体的力量压向庄希文! “凭,什,么!” 经年累月以来的愤怒积攒至于此刻,庄希文奋起爆发,天旋地转的一瞬间局势扭转,凶器刺入脖颈的动作无声无息,滚烫的鲜血哗啦滋了他半张脸。下一刻那人仰面躺倒,浑身抽搐两下,很快就不动了。 血流了满地,直流到脚边。 他杀人了。 庄希文怔怔看着面前一滩稠血,彻底陷入绝望,他本可以问心无愧地否认判决书里的所有罪行,那么现在呢? 尸体就在眼前,凶器就在手中。 百口莫辩。 … 黑暗里,庄希文猛然睁眼,伸手一脑门冷汗,这才惊觉刚刚不过是梦。 可是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只想再死一遍。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柜的镜面钟上,仅有的一丝光线维系着庄希文的理智,他用力掐自己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病中阈值偏高,他并不觉得痛。 眼前一片虚无,双手摊开,看不见的五指里好像藏满了污垢,庄希文下床去卫生间,从脸到手连指缝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仔仔细细全洗个遍。这还不够,出了卫生间,他又跌跌撞撞直奔阳台。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冷风倒灌,如刀割一般在他脸颊留下真切的痛感,噩梦的阴霾渐渐散去,他攥着无事牌,总算得以平复心绪。 恩恩怨怨,都还来得及。 庄希文在心里翻来覆去,视线凝聚那一刻,他忽然看见远处有道人影—— … 湖光粼粼,曾绍换了件黑夹克,他插兜站在冬日的后半夜,在闪身躲过忽然蹿出的黑狸猫后,蹲下来边逗边说: “这活儿干不了。” 他嗓音轻而懒,不动声色地警戒周围,侧身时右耳露出一小颗光点,只听对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要不是雇主下达最后通牒,也不至于赶鸭子上架,你能让他把开除的话再咽回去,已经强过之前几个——价钱可以再谈,可你总不想你那弟弟的病情反复恶化吧?” 出门在外,亲人挚友就是软肋,曾绍表面是庄希文的保镖,实则受黑森林胁迫,被派来探取庄氏集团的机密。只是这么多天过去,雇主不露面,所谓机密也是模棱两可,他只知道雇主让自己来调查庄氏父子的幕后交易,尤其是继承人庄希文。 猫咪察觉到曾绍的游离,趁机逃脱掌控,闪身往后去,曾绍看了眼花园小径,无聊地揪了根地上的草。 “他太警觉。” “不警觉能折这么多人?”对方没好气,单子做到现在已经赔了本,曾绍就是黑森林的最后一搏。对方顿了顿,补充道:“真要能成,我就放你和你弟自由!” “真的?” 曾绍立马来了劲儿,转瞬又警惕道:“可我发现他好像有点身手,你们确定情报没问题?” 隔了一会,对方才接话:“你确定?” 情报的真假关系到黑森林是否暴露,以及暴露的程度,但曾绍看得清楚,白天庄希文闪避的步伐乱中有章法,其实根本不需要别人搭救—— 这绝对不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本能。 不过千金难买自由身,机会难得,曾绍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赌一把:“我可以再试试,不过走后门拉关系什么的,可都需要经费…” “走后门前先摸清楚是谁的地儿,可别事儿没办成,先把活路给堵死。”对方道。 听罢曾绍半开玩笑,“放心吧,我还等着挣钱娶老婆呢。” 话音刚落,对方一声冷笑中断了通话,手机几乎同时震动,是钱到账的声音。 风吹草低,曾绍察觉刚才那只猫就匍匐在暗中,身体毛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就剩一对蓝绿异瞳在半空中飘。 “吓人的小猫咪可没有猫德。” 猫咪好像听懂了,哈着气要往前扑,反被曾绍一把抓过,从油光水滑的脑袋抚过,直到颜色稍浅的后脖。突袭的猛兽哑火变作掌中萌宠,猫咪顺从地歪歪脑袋,作势要和曾绍贴贴,却在曾绍又一次松懈的瞬间,从他右膝盖蹿了出去。 捉摸不透,跟它的主人一毛一样。 曾绍这么想,下意识往远处看,果真别墅三层的阳台上, 有人一直在盯着他。 … 卧室外的起居间,猫咪回到窝里假寐,墙钟指针转动,刚过两点。 “夜猫都想着要回窝,小庄总受着伤,还不休息?” 从曾绍的角度看去,庄希文整个人猫在沙发里,完全不见白天的气势,他双手交叉贴嘴,声音虚浮,道:“想喝酒。” 曾绍笑,鼻间萦绕一股好闻的木香,“我没听错吧?” 庄希文也眉眼一弯,“深更半夜蓄谋进主顾卧室,可以开除。” “就不该把猫送回来,”曾绍摸着左手小指,随即双手交叠,恭谨回答:“您还没拆线,这几天应该还是清淡饮食比较好吧?” “不能喝?” “我们这些保镖皮糙肉厚的当然没事儿,权当是消菌杀毒,”曾绍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瘾头,好言相劝,“但您可是金枝玉叶。” “是么?” 庄希文轻蔑笑道,他倒不觉得自己多金贵,只是多年下来,确实有那么点金枝玉叶的毛病,譬如他此刻微微后仰,注意力有一多半都在对方的手上—— 这手刚碰过地上的杂草。 他有点洁癖,但不知者无过,且他有求于人,可以尽量忍耐。 “是不是得问许主任,要没别的事儿,我出去继续巡逻。” 曾绍借医闹在小庄总面前露脸,又借送猫的名头靠近,等他与庄希文正经说上话,却又怀疑这人是否同样动机不纯。所以在摸清这个小庄总的脾气之前,点到为止,也许可以最大程度避免事态失控。 说完他不等人拦就往外间退,外间角落窝里的猫咪陡然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曾绍,两相这么一对视,曾绍摸上门把手的动作慢了一秒,谁知这时身后忽然来了动静,他来不及多想,立马绕回去察看—— 就看见庄希文侧倒在床边! 白天那样惊险,庄希文躲过斧头还能稳稳站住,短暂的昏迷之后更是很快恢复原先的云淡风轻。曾绍不由心惊,猛地环过他后脖颈抱起这人。 “疼。” 庄希文脸色霎时白了一度,眼睛半开半合,气若游丝。 曾绍皱眉,明明没碰到他伤口,但他还是凑近问了句:“哪儿?” 可庄希文朝外一歪脑袋,已经晕死过去。 卧室昏暗,恍惚间电压好似不稳,猫咪紧跟着贴在门边,就立在曾绍背后,眼珠圆睁,弓背竖尾,俨然一副警戒姿态。 两人一猫,卧室里再无他人,曾绍的手从胸口慢慢往上,在触及庄希文喉结时就挪不动了。 趁他昏迷,又在隐秘的卧室,这一刻曾绍想的明明应该是机密,而不是掌下的天鹅颈。 可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手掌继续移动,手背贴上庄希文额头,然后缩了回来: “这金子可真烫手。” 还是先救人。 这时昏迷的庄希文似是感觉到不舒服,无意识摆手,细长的指尖擦过曾绍胸口,袖扣恰巧勾住领带丝线,继而勒紧他的脖子。 曾绍轻啧,果然报应不爽,不该趁人之危。他松了领带,把人横抱上床,在昏黄灯光下查看庄希文的死活,这才发现这人好像比猫咪更加惹人怜爱。 人怎么能好看到模糊了性别的界限? “扣了我的绩效,我还给你找医生,”曾绍避开目光,拉过被子给人盖上,又觉得自己有点亏,“有点儿良心就别咽气。” “别,”可庄希文忽然撑开一条眼缝,手搭住曾绍胳膊,看起来连抓他的力气都没有, “别去。” “我的小庄总,不去你真烧死了!” 说完曾绍就出门去找医生,留庄希文自己在空荡的卧室。 可下一刻,刚才还昏迷的小庄总却已经睁开眼,死死盯着刚才的位置,双目清明而猩红,消瘦的胸膛起伏,剧烈到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 老天作弄,庄希文死也想不到, 那里竟然也有一片胎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先吃利巴布雷,过几个小时再量体温。” 许应荣把药拆好递给靠在床头的庄希文,可他只看一眼,动也不动: “不吃。” “我的小少爷,别耍小性子好不好?”许应荣叹了口气,把药搁在床头柜,拉过椅子坐下。昨天他忙完已经深夜,刚走到停车场,庄家的车就到了医院门口,“我听他们说昨天的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平时再谨慎不过了,怎么不让更专业的保镖去救人?” 庄希文扯了扯嘴角,“心情好。” 许应荣:“…” 早上下过雨,这会子窗外湿漉漉,庄希文拿着半杯水转,嘴里发苦,“当年庄夫人也是这样——” 为了救他舍身而出。 卧室霎时更加安静,这是庄希文的心结,也是许应荣的,良久他倾身劝道:“商场如战场,二十年过去,当年的绑架案犯已经正法,伯母爱子之深,也不希望你一直内疚不安。” 庄希文摇头,“可我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可至少现在,你还是庄氏的少东家。”许应荣有些急,他虽然比庄希文年长几岁,但庄希文的秘密他几乎全知道,包括他不是庄伯父的亲生子,包括庄伯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庄希文淡淡道:“很快就不是了。” “什么!?” 许应荣一惊,只见庄希文十分平静地给他两只自封袋,里面各装着一根头发: “帮我化验一下。” 许应荣接过,“这次验谁?” “曾绍,”庄希文放下水杯,压低声音,“我还要他的资料,全部。” 许应荣立即起身查看,外间的门严丝合缝关着,他这才回来,两个人说悄悄话似的:“这人不是说,是派来刺探机密的间谍?你先有个准备,伯父都没查到这批间谍的雇主,我不一定查得出来。” 庄希文又摇摇头,“不,是他的个人资料。” “什么意思?”许应荣想起刚才没头没尾的一句,立即明白过来,“你是要我顺着之前,伯父追查他亲儿子的线索继续查?” 庄希文这才点了点头,嘱咐道:“别让任何人发现。” “有数,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许应荣指着床头柜上的药片,又劝道:“还有这药得吃,别任性。” 庄希文见这茬还没过,干脆不说话了,改装死。许应荣登时皱了眉,语气却更柔和,“你到底吃不吃?” “…马上。” 庄希文说的马上,就是等人走后,马上把药喂了马桶。谁知刚从厕所里出来,褚秘书就过来送水,他看见床边药盒拆开,里面少了一颗,问:“小庄总吃过药了?” 庄希文喝了口水,端的原先那杯。 这时猫咪被吵醒,伸了个懒腰,走到卧室与外间的连通口,耳朵立刻折成飞机状盯着褚秘书,褚秘书见小庄总不答,改口道:“您吃过药的话,我下去吩咐厨房炖汤。” 带着逼问意味的陈述句,庄希文当然明白这是在替庄董过问,他又喝了口水,这才说:“吃过了。” 褚秘书:“刚服药就上厕所,是有副作用吗?” “褚秘书。” 庄希文抬眸,捏着水杯的手指力道不变,语气却沉下来。 “既然身为您的秘书,自然需要对您的一切尽责,”褚秘书毕恭毕敬,让人找不出错处,说的话却硬邦邦的,也让人无法回避:“所以您现在不舒服?” 房间暗下来,两相对视间,庄希文撂了水杯,那声音恰被外间的敲门声所掩盖,褚秘书转身去开,开门却见是曾绍。 “什么事?” 褚秘书扶了扶眼镜,平时他站在庄希文身后,还能压小庄总半个头,但此刻在曾绍面前还是矮了几寸,只见曾绍居高临下,公事公办道:“送药。” “什么药?”“进来。” 然后曾绍就绕过褚秘书进了卧室,弯腰道:“小庄总,昨天您倒地撞伤腰腹,现在还痛吗?” 褚秘书紧随其后:“撞伤?要不要紧?” “要不要我脱干净了给褚秘书检查,免得褚秘书以为我欺上瞒下?”庄希文端一副笑脸,但声音拔高了些,让褚秘书忍不住想起昨天车里的情形。 好像从受伤之后,小庄总变得有点喜怒无常,更棘手的是,变得不怎么听话了。 加上曾绍还在场,褚秘书没再多说,只道:“您休息,我去厨房。” “我,”“你留在这里,保护我。” 褚秘书已经转身走到连通口,听见庄希文的话侧头追了一眼,然后才出门去。 “小庄总,您确定要让我在这儿?”曾绍不确定小庄总究竟是针对谁,于是忖度着他的神色道:“我昨天才让您受了伤。” 庄希文坐上床,伸手摸了下伤口,然后绕过来,眼睛随即上挑,做了个隐秘的,掐脖子的动作,“以防有人趁我昏睡时杀我。” 曾绍立即收回视线:“…那我去外间。” “如果他翻阳台呢?” 曾绍:“…” 被子窸窸窣窣,让曾绍不安,他一抬眸,发现庄希文一直在看他,于是他壮着胆子问:“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有人在房间里,我睡不着。”庄希文如是说。 哦,那无论在阳台还是外间亦或卫生间都可以被称为顾头不顾腚,曾绍没了办法:“那依小庄总的意思?” 庄希文右手轻轻拍了拍被面,“床上除外。” 情报果然有误,曾绍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好这口,他磨蹭两步:“小庄总见谅,出门在外,卖艺不卖身。” “开除,还是上床,”庄希文声音见冷,“自己选。” 看情形,这小庄总保不齐还是个变态,但进了口袋的子儿不能退,曾绍走到这步,不如索性豁出去赌一把。于是他红着耳朵脱了西装,手刚搭上腰带却又被庄希文叫住。 “我出去守着。”曾绍穿衣服往外走一气呵成。 “去洗个澡。”庄希文细心交代他。 … 洗完澡,曾绍刻意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不好意思地笑道:“要不您先睡吧,我等头发干了再上床。” 浴室里冷水一冲,曾绍清醒过来,明白这是庄希文变相检查他身上是否藏匿什么东西,可他只猜对了一半,庄希文今天就是跟他杠上了,检查完也不给放人。 “吹风机在盥洗台左边柜上数第二格,我困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曾绍衣服脱了一干二净,就算当下拒绝跑出去,说什么也没人会信。于是他更不敢耽搁,直接开到最大风档吹干。 床上,两人面面相觑,坦诚相见。 高中起庄希文就知道自己并非异性恋,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压抑自己。刚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逗弄曾绍,甚至现在,他还想得寸进尺,让曾绍趴在他的身下。 但一想到两人的体型,庄希文不由感慨:有的人仿佛天生就是性关系的上位者。 一束阳光冲破阴云,照进阳台玻璃门,落在曾绍背后的地板上,庄希文迎着光线,就这么肆无忌惮审视这人,他的胸膛伤痕交错,看起来倒不是大伤,但是年份久远——如果曾绍就是庄建淮和秦曼华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曾绍似乎过得并不容易。不过就算只依据之前庄建淮搜集到的信息也能了解一二:被人掉包,又被人贩子拐卖,之后逃出生天却没有向警方求助。 原来虎落平阳,成了间谍。 庄希文暂时还说不清,他对曾绍究竟怀揣什么样的情感,但第一反应大概是愧疚吧:多年前他亲生父母一念之差,让他抢了这位庄少爷的大好人生,甚至连庄夫人也因自己而死。 他实在罪孽深重。 “仔细看,好像也不丑。” 庄希文突然说了句算得上称赞的话,这真令曾绍受宠若惊,他赶忙回了句:“…谢谢,没您好看。” 天又聊死了,庄希文不接茬,曾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但他总感觉庄希文看自己的眼神相当复杂,曾绍从小在阴暗的角落摸爬滚打,人性的恶他见得多,善良、喜欢和爱却是一窍不通。 “小庄总,容我斗胆揣测,”五分钟过去,在曾绍发现庄希文依旧盯着自己打量时,他深吸一口气,干脆伸手去摸对方腰窝,“您不要我做您的保镖,您要我做您的男模,对不对?” 火炉似的手覆上来,一股奇异的感觉如电流般直达四肢百骸,庄希文被骤然打断伤怀,视线往下,再抬眸时看向他的眼神就变了,浓密的睫毛自带眼线,此刻清冷中更多几分魅惑,相当危险。 “你的上司有没有告诫过你该审时度势,不该贸然以下犯上?” 曾绍从善如流,“小庄总,我的上司,那就有劳您费心调教。” 静谧的早晨,几只鸟儿在阳光里追逐嬉闹,床头柜上的无事牌随光闪动,庄希文忽然掐住曾绍的脖子,一点一点用力,虽然对曾绍来说还是不足为惧。 “小庄总,以后碰到坏人,”曾绍毫不设防,反而点点两侧,“摸准了动脉再掐。” “哦?”庄希文眼神一暗,“这样吗?” 话音刚落,弦在刹那绷紧,曾绍脑袋猛然间涨红一片,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此刻庄希文的力道竟和刚才截然不同。他下意识攥住庄希文的拇指,却始终没有用力。 “咳咳!” 也许是短暂的十几秒,又或许更长,桎梏松开的瞬间曾绍几乎是立即翻身呛咳,可他掌心向后,还不忘给庄希文掖好被子。 庄希文就静静看着曾绍呛咳,手撑脑袋,一副好整以暇: “西装不适合你。” “是不适合,还是小庄总不喜欢?”曾绍刚受了教训,庄希文大概不喜欢别人揣测自己,于是他立马改口,“待会儿就换。” 孺子可教,庄希文笑道:“我喜欢你穿夹克,领带好好系在脖子上的样子。” 可下一秒曾绍又欺身反客为主,将刚才的教诲抛诸脑后,粗壮的肌肉禁锢着庄希文,好像蠢蠢欲动,要向小庄总展示这具身体的实力。 “是系在脖子上,还是别的地方?” 充满侵略的呼吸混杂着沐浴露的柔香,浑浊地打在庄希文清瘦的两颊。表面上这是截然不同的两股味道,就像庄希文和曾绍,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细嗅却又能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庄希文轻笑一声,一身反骨又隐隐作祟,即便曾绍是真货又如何? 他欠他吗? 于是庄希文豁然翻身,骑上曾绍的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醒了?” 荒唐过后,等曾绍睁眼已是傍晚,庄希文就坐在阳台边,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抬眸看过来。 天色渐黑,灯光下庄希文恢复原先淡淡的神色,只是柔软的驼色毛衣削弱了小庄总的气势,给人一种十分居家的错觉。 如果没有胸前这块帝王绿的话。 他不是别人,他是高高在上的庄氏少东家,曾绍告诫自己,下午的事连一夜情都算不上,他裹着被子穿好裤子才下床,尽量公事公办,“我马上离开。” “我让人拿了换洗衣物。”庄希文十分体贴。 曾绍老老实实点头,偏偏扫到桌上的两份文件,视线向上,见庄希文又在审视自己,似乎还有话要说。 于是他就这么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真听庄希文补充道:“等下过来签份文件。” “什么文件?” 庄希文道:“包养合同。” “小庄总这是什么意思?” 曾绍一愣,没想到庄希文好像不止玩玩而已,等庄希文放下pad,看表情似乎还有那么点认真: “睡了我,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错误的一开始,原本是庄希文占上风,但几个来回间曾绍就抢回了主动权。毕竟两个人都生疏得要命,到最后,体型的差别就成了关键。 但这份包养合同与其说是个名分,倒不如说纯粹就是个把柄。那边本就盯得紧,敏感时期,庄希文对自己太差或者太好都不是好事。 “我要是不签呢?” 曾绍拿着衣服,半身裸/露地和小庄总对峙,过了几秒,庄希文就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几乎是同时廖队带人进了门。只见庄希文背过身面对阳台外的一整片黑夜,道:“这个人被解雇了,以后永不录用。” 听他的语气,仿佛只是让廖队帮他再拿套换洗衣物,这回廖队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连人带衣服直接就把曾绍扔了出去。 路灯下的郊外人行道,偶尔有过客匆匆,见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正兵荒马乱地在穿衣服,于是好奇地瞄了一眼,然后离开的脚步就更快了。 短暂之后,曾绍终于在一阵又一阵的夜风里清醒过来。 “艹!” 回去怎么交代? 街道的尽头通往一片繁华,曾绍心绪烦乱,倒是遛弯儿似的往前走,他在口袋里仔仔细细地摸着,这件夹克大概是新的,衣服里半点线头碎屑都没有,只摸到堪比冰砖的手机——但也好在还有手机,还有钱。 很快曾绍走到附近的小区,冷风刮面,携带一股若有似无的饭菜香,他不由想起小时候逃出大山流落街头,口袋里除了黄沙就是西北风。那会儿曾绍年纪不大,偏偏个头不小,长得就不好欺负的样子,以至于路人都不敢轻易施以援手,饿到没办法,他只能跟流浪汉和野狗抢东西吃。 好在最后碰见赵恺,给了他一口自己都没舍得吃的剩馒头。 对,先去赵恺家,曾绍这么想,到了他家附近时,巷子里人并不多,时常摆摊的小贩也不在,越往里走越显得安静。他不动声色地慢下脚步,发现好像有人跟踪,可很快曾绍又感觉这脚步怎么有些熟悉? 天昏地暗,下一刻曾绍被套头捶打,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只来得及怀疑: 这消息未免也传太快了。 不知过去多久,曾绍再次睁眼,看周围好像是一间废弃工厂,头顶大灯晃眼,十几个打手团团包围,还有几个在不远处围着另一个人。 天青羽绒服,宽松旧款的灯芯绒裤,背对曾绍侧躺,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对方胸膛起伏。 “赵恺!” 一个打手随即给他一脚,“老实点儿!” 曾绍很识趣,吃痛了也不吭声,但眼睛还一个劲儿转。空旷的工厂里,还有道低沉的嗓音在回荡,他循声仰起脖子,只见一个戴着面具,手臂蝴蝶纹身的男人正在说话,周身还闪着蓝色荧光,于是曾绍脑袋顶着水泥地微微挪动,才发现面具男面对的墙上,还有一道投屏实时连声。 “…实在不是我们不想做您的生意,好歹我们也折了这么多人,”说话间面具男侧过身来,手点了点曾绍,“要不这么着,既然这小子办事不力,买三送一,我把他当赔礼送给您,这单生意就到此为止,您看成吗?” 不过墙上说是投影,实际更像蓝屏输入框,正中光标不断闪动,随即缓缓出现一行字:一条贱命,也好意思拿来抵庄家唯一继承人的债? “可现在甭说拉庄建淮父子下马,前几个连庄希文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送警了,实在是该使的手段都使过了,”面具男又转回去,听声音好像十分为难,“要真计较这定金,要不您换个对象?换个对象我一定给您处理到位咯!” 定金不退是行规,但前提是他们向来箭无虚发,连线那头的雇主似乎被激怒,文字出现的速度快了不少:“再给你们一个月,真吃不了这碗饭,到时候改吃牢饭吧!” 连接中断。 刚才踢曾绍的打手立即上前,“头儿,真捅出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把咱们惹急了,”说到这里他手横脖颈,眼露凶光,“索性直捣黄龙扬了他!” “没脑子!” 打手还想争辩,被那面具男看一眼又憋了回去,只听他说:“你说得轻巧,这单生意本来就是瞒着上头做的,最近条子也盯得紧,再说他能打庄氏的主意,你道他是什么平头百姓?” “…那怎么办?” “怎么办?” 面具男说着突然看向曾绍,幽深的精光从鲜红面具的两个洞口/射出来,看得曾绍心惊,他下意识闭上眼,准备承受面具男的怒火。 一声惨叫,却从对面传来。 “别动他!”曾绍猛然睁开眼吼道。 只见赵恺脑袋一歪,痛醒之后再次晕厥,面具男接过小弟递来的榔头,站在他脑袋边,声音轻而狠:“现在知道心疼了?他这条腿能不能治好,那得问医生,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可全在你。” 曾绍明白这就是要他再次潜伏到庄希文身边。黑森林体系庞大,表面就是个正经且合法的公司。曾绍至今都没摸清到底下分多少部门,而且依照曾绍所属的部门对他的评级,一般也就是打发他去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这一下变成骨干不为别的,其实就是让他去做替死鬼。 因此他盯着面具男,脸上写满不甘,“凭什么非让我去?他都已经把我开除了,现在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包养合同。” 寥寥几字譬如晴天霹雳,霹得曾绍浑身的血都凉了,他满以为面具男只是因为自己被赶出庄家而出手教训——明明事关集团少东家的私密,外人不该清楚背后隐情,还那么快。 面具男见状轻笑一声,问道:“为什么不签?难不成你存了什么别的心思?”说着掂掂榔头,好像要在赵恺的脑袋上砸个窟窿。 “别,我说,我说!” 榔头停住,但没挪开。 曾绍死死盯着榔头,半点不敢大意,“我就是怕贸然签了会留下什么痕迹!而且你开的条件越诱人风险自然越大,我就是再蠢也该明白这里面的水深!” 按说黑森林里也有混子,但常在河边走,没道理就他曾绍不湿鞋,他到底是能力不行还是别有所图,谁也不能保证。 曾绍见面具男没反驳,继续道:“况且庄希文为人心思深沉,难道仅仅因为他改口留下我就证明我不同寻常?这是包养合同不是定情信物,他就是莫名其妙看上我想玩儿我罢了!” 榔头在半空停住,只见面具男眼珠子一转,几近戏谑:“那你就为咱们牺牲一下,先让他玩玩儿呗。” 周围立即就有人笑出声来。 这一笑转了气氛,曾绍见面具男疑心打消,心里松一口气,面上仍是羞恼:“先放了赵恺,我现在就回去求庄希文艹我总行了吧!” … 晚餐庄希文就没吃两口,庄建淮关切一番就让他上楼休息,可许应荣顺着庄希文的方向,却发现他走路的姿势不大对,于是他借量体温匆匆上楼,进来劈头盖脸地问:“下午偷偷溜出去了?” 庄希文一脸无辜:“好好躺着呢。” “本事见长啊,脸不红心不跳,”许应荣抓过手把脉,冷不丁去摸他肚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反身下楼拿了点胃药回来,“别小看胃痉挛,更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死不了,”庄希文这么说,还是接过药吃了,然后他话锋一转,“你要问什么?” “刚才伯父拉着我问你的病情,我就没敢多嘴,可你这又是哪一出?要是结果出来他真是,”许应荣看见曾绍被拖出去的模样就差不多明白了,他不相信庄希文这是一见钟情,今天的事说不清道不明,来日就会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磐石,他压低声音,担心道:“你就不怕他对你心怀怨恨?” “怨恨要是能杀人,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庄希文却是冷笑,全然不在意,书桌旁堆着一叠手抄心经,他一笔一画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人出手不讲套路,心思却全写在脸上,那是因为他心太急。间谍心急,说明背后的雇主更急。况且我把消息放出去,不出意外,那边应该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现在只顾得上恨他的老东家。” 许应荣一眼看见包养合同四个大字,庄希文随口的话更是惊心动魄,让他一时错愕,“你跟间谍讲兵法,不怕他一不做二不休——” “所以我给了他两次机会,只要他敢,”庄希文抬眸,玩味似的看着许应荣,“可他没有,他打的什么算盘我可以慢慢儿看,可我打的什么算盘,他摸不着。” 庄希文多年兢兢业业扮演老庄董的大孝子,这所有的顺从不仅源于恐惧,更多的还有愧疚。重生之后这份愧疚不变,但也多了一点不甘。荣华富贵,这些庄希文从来不在乎,既然是赝品,物归原主就是天经地义,可狸猫换太子也不全是他的罪责,尤其在他的亲生父母惨死,庄建淮操控他这个赝品多年之后。 恩恩怨怨就说不清了。 所以在物归原主之前,庄希文确实怀揣私心。 “可万一他不是呢?” 庄希文收回视线,他自然明白许应荣的顾虑,报复的前提在于曾绍的太子身份属实。也许是庄希文想当然,可他总觉得重生是个契机,是所有漏洞得以弥补修复的开始。 冥冥中曾绍闯入了庄希文的视线,或许曾绍正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那就拭目以待。”庄希文说。 许应荣见劝不动,只好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你把他辞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永不录用,三天后等报告一出,他要真是咱们要找的人,你预备怎么办?” “机会早给了他,”庄希文搁下签字笔, “就看他想不想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两天过去,一大早庄希文专程到俞家吊唁。医闹事件之后俞家人一直想登门道谢,奈何他们自己还焦头烂额,虽然闹事的歹徒被查出关联案件,大众焦点迅速从医闹转移至更大的方向,只是俞医生的后事还没办,千头万绪,于是等庄希文身体稍有恢复,索性登门拜访。 车子停在路边,走进俞家所在的巷子时,廖队突然听到打斗的动静。 保镖闻讯冲上前,果真有三四个人斗殴,混乱的巷子对角,两个女人相拥瑟瑟发抖,而庄希文派来的三个保镖抱着件皮夹克却正袖手旁观,两批人视线相对还有些错愕,然后就见曾绍以一敌四,打得正酣。 “他怎么在这儿?” 几个保镖看向廖队,廖队又去看褚秘书,最后击鼓传花传到庄希文身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那三个保镖摸鱼被抓个正着,此刻慌忙要搭手,却被廖队出声制止,这是要等小庄总的指令。 庄希文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话,“上去帮他。” 小庄总一声令下,十几个保镖齐上阵,闹事者很快就被扣住。等警察到场,几个闹事者忽然又推说自己有精神病,谁也不能动他们,一旦犯病谁也担不起等等,折腾好久才被押离现场,吵得街坊邻居纷纷出来瞧热闹。 折腾了个把小时巷子才重归宁静,庄希文走到那两人跟前问:“二位有没有伤到哪里?” 两人都红着眼眶,其中年轻的是俞太太,年长者则是俞医生的母亲,医闹当天俞太太见过曾绍,加上这么多保镖一起,就以为他还是庄希文的保镖。 “没有没有,真是,您又救我们一次!”俞太太劫后余生有些激动,俞母双手颤颤,也跟着连声道谢。 曾绍就站在边上,拿夹克的时候见着庄希文眼睛一亮,但庄希文始终没理他。 “这两天都是这样?”庄希文又问。 俞太太低头点点,“有些自称是从前的病患,说光鲁误诊来要钱,见到您派来的保镖就不敢再上门了。刚才那波倒像是借着舆论来泄私愤的,要不是有人搭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说完,惹得俞母也掉了两行泪。好好的家就这么四分五裂,庄希文不是神仙,到底只能关切几句。 吊唁后,两人非要送小庄总上车,庄希文索性说:“正好车就在外头,保险起见,不如二位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俞母扶着儿媳的手一紧,那天俞医生特地提早下班,就是为庆祝妻子怀孕,准备晚上一家团聚,好好庆祝。结果这几天俞太太忙里忙外又遇险,小庄总这么一提醒,确实是该好好检查。 俞太太忙摆手,“里面还有宾客,等晚些我们自己去就好,实在不能再麻烦小庄总了!” 俞母却反对道:“我老太婆不碍事,你还怀着孕,赶快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也好放心。这儿总有几个亲戚朋友能帮忙照料,你先操心你自己!” 见两人推来推去,庄希文又笑着插话道:“就算没有亲朋好友,也有保镖在场,庄氏庙小,但也可以尽力保全你们孤儿寡母。” 姿态之低,对方再拒绝就是扫兴,况且有保镖在侧,庄氏的车再在街坊里巷这么走一圈,也好叫那些不法分子有所顾忌。 两人明白小庄总的好意,这才答应下来,庄希文叫司机先送她们去医院,自己折返回巷子,就看见曾绍还杵在那跟电线杆作伴,冷风刮过脑门,把他的短发吹得一瘪一瘪。 这愣头青见小庄总绕了一圈竟然还肯回来找他,黯淡的眼睛立刻重现光亮,他上前问:“您愿意见我?” 褚秘书眼睛在曾绍身上打转,然后问庄希文:“车马上就到,您——” “出去等着。” 于是褚秘书和保镖退出巷外,僻静的巷子里,很快只剩庄希文和曾绍两人。 “怎么找到这里的?”庄希文开门见山。 “医闹之后,公司和老宅的安保都提高到最高等级,”曾绍手指搓泥,怕庄希文生气似的,吞吞吐吐道:“那天您奋不顾身,事后又派人解围,俞家肯定会登门致谢,但俞医生还没出殡,我就猜您也许会亲自过来。” 庄希文眉眼一挑,“仅此而已?” 话挺诚恳,但显然不是庄希文真正想要的。 于是曾绍埋头又道:“…我知道错了,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凭什么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既然是合同,当然讲求一个你情我愿,庄希文见曾绍打着弯儿,背过身去作势要走。 “别!”曾绍一把拉住庄希文,力道那样大,“就凭我喜欢你!” 喜欢?稀奇啊。 庄希文回眸冷冷审视曾绍,只见他磨蹭半晌才说:“那天实在太过突然,我没做好准备,而且包养——也许你对我只是玩玩的态度,可我想明白了我的态度。你说的对,我没法当那天什么也没发生,这几天我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翻来覆去也都是你。我从没有过这种体会,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不管怎样我都愿意试试,即便只是做你的情人!” 头顶忽阴忽晴,庄希文抬眸与之对视,只见曾绍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目光却炯炯,那样赤诚,好像照见彼时年少清澈的自己。 他又有什么错呢? 忽然庄希文咳嗽一声,曾绍一凛,立即贴上他的手。 “这么凉?”曾绍二话不说,给庄希文披上自己的夹克,见人皱眉忙又解释:“这夹克我每天都有清洁,外头风大,上车再脱好不好?” 鬼使神差地,最后庄希文也没拒绝。 回公司的商务车上,曾绍窝在中间,庄希文则在后座,看似闭目养神,实际右手不动声色地去摸夹克口袋的背衬。 庄希文对许应荣说给过曾绍机会,这机会就在背衬里的字条,上面写着如果曾绍想通了就可以来找他。结果字条还在,甚至还在原来的位置。 刚才曾绍口口声声说自己每天都有清洁,那么究竟是他太蠢以致始终没发现,还是为求稳妥,所以偷偷看过又偷偷放了回去? 但销毁字条实在轻而易举,作为间谍,只要他拿出来,要么选择暴露,要么立即销毁。因为前几天包养合同的消息放出去,两边施压,几乎等同于逼曾绍就范。这张字条所寄托的也根本不是对曾绍的期许,而是一句警告:告诫他必须且只能回到庄希文身边。 今天曾绍回来了,而且主动求做庄希文的情人,可他始终没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就不得不让庄希文怀疑,这人究竟是来求合作,还是根本别有所图? 庄希文不由皱眉,他头疼地想:总归不是喜欢罢? 车窗封闭,车内弥漫一种脱离尘世的宁静,那天深夜曾绍的话就在庄希文耳边,像一条毒蛇直往他脑子里钻。曾绍受黑森林调派前来搜集机密,却又白白浪费两次绝佳的机会,这也许可以归结为他不想违法,他想活着逃离那吃人的魔窟。 那么这双眼睛又如何解释?倘若不是刚才那道眼神,庄希文明明可以更加肯定的。毕竟谎言可以骗人,眼睛却实在很难伪装,除非他不是愣头青,而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骗子。 庄希文自小在复杂的环境里摸爬滚打,他善于分辨恶意,但在甄别爱的领域,两人其实半斤八两。 这倒不是庄希文自小没人疼爱,他当然是有的,可惜那是来自已故的庄夫人。绑架案后即便面对遗照,庄希文也再没能想起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子。 车子经过缓冲带,手机同时震动,庄希文一看,是许应荣发来的消息。 … “他还没回来?” 董事长办公室,庄建淮正在处理文件,忽然抬头看了眼时间问道。 他面前的实木长桌相当整洁,电脑边的摆件除了一块太湖石盆栽,仅有一副相框,光线偏转,显现出一个温柔带笑的长发女人。 褚秘书立即回道:“是的庄董。” 此褚非彼褚,庄氏父子的秘书是对双胞胎。大哥叫褚明晟,小弟叫褚明伦,他俩从小跟着庄建淮,到后来庄希文进公司,褚明伦才被派去小庄总身边。 庄建淮问完没再继续处理公务,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褚明晟道:“我再问问情况。” “多少次了,”褚明晟左手掏兜,闻言一停,只听庄建淮道:“我这个亲生父亲都没找到,还指望他一个赝品?” 谁料他话音刚落,裤腿振动,庄建淮手猛然一抖,划坏了笔下的文件,可他毫无察觉,眼睛紧紧盯着褚明晟。 褚明晟点了接通,把手机递过去。 办公室虽然大,但电话那头清清楚楚,庄建淮闷声听着,最后手慢慢垂下。 褚明晟:“庄董?” 砰的一声,庄建淮声音阴沉:“没用的东西!” “庄董息怒,”褚明晟立马低下头,任手机四分五裂地躺在角落,“毕竟时隔多年,要找回来也确实不容易。” “你在暗示什么?” 庄建淮秃鹫一般盯着褚明晟,嗅出其中一丝不忠诚,于是褚明晟头埋得更低,“明晟不敢。” “我的儿子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庄氏集团也绝对不会落到赝品的手里,大街上随便捡个不三不四的东西来做鉴定,”庄建淮冷笑道:“我看他不是要赎罪,而是要篡位啊!” 褚明晟皱眉,小心翼翼地说:“庄董明鉴,您在或不在,他都只能是小庄总。” “没听你弟弟说他翅膀硬了?瞒着我给那个间谍做鉴定,既然现在结果不是,他反倒可以放心栽培了。” 多年来庄建淮在庄希文的身边安插各种眼线,就是怕他快自己一步斩草除根,听罢褚明晟心里一沉,问:“庄董的意思?” “继续盯着他,再多派几个人去找,国内没有就去国外,还有,”庄建淮顿了顿, “叫陈钰昌过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消息给出去了?” 人来人往的医院通道,许应荣边看查房记录边问。 这是他和庄希文很早以前达成的默契,不管鉴定结果是什么,不小心透露给庄建淮的都是匹配失败的报告。既然许应荣身为庄希文的内应是张明牌,不如索性明牌假打。 “对,不过师父你先帮我参谋参谋!” 说话的女孩扎着瘦高马尾,洋娃娃似的,是去年来的规培生何明珊,她比许应荣小五岁,何许世家来往密切,当年两人还差点被错点鸳鸯谱。 闻言许应荣瞥一眼,“又是你那个没过试用期的前男友?” “对,上次我按师父说的,戳破他在控制我情绪的把戏之后就把人拉黑,可谁成想他这几天还是坚持不懈地纠缠我,”何明珊捧着烫手的手机,“您说我该怎么办呀,他该不会是真的超爱吧?” “我看超爱的是你,手机给我,”许应荣接过手机快速浏览一遍,轻啧一声道:“这小子背后有高人。” “啊?”何明珊还以为只有自己开了外挂,她连忙拍马屁道:“有谁能高过师父?反正我不信!” “小嘴抹了蜜,”许应荣轻笑,随即恢复严谨的神情,“我跟这人的门派不同,要是你想再打几个回合,我可没把握最后你能把他驯服。” 而且这字里行间怎么透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门派不同,”师徒默契,何明珊见许应荣陷入短暂的沉默,葡萄似的眼珠一转,“还是那人像师父的死对头?” 许应荣一听作势要敲她脑门,何明珊已经撒开腿跑出老远,还打趣道:“过两天就是元旦,他不会又偷偷包了兰斋请您共进晚餐吧?” “下次别找我参谋!” … 晚上庄希文没回老宅,而是带着曾绍回到离公司更近的市区平层,小区名叫泛海,他们所在的这栋是楼王,从阳台望去是一片宽阔的人工湖,隔绝了旁边街道的喧嚣,闹中取静。进门后庄希文指着智能锁道:“明天会有人来采集你的指纹和瞳孔。” “这算是金屋藏娇吗?”曾绍扫过周围,室内整洁,但装修略显陈旧,他对上庄希文道:“以后这里就是我的金笼,我哪里都不能去,还是只有在你身边时我才可以出去?” “楼下监控覆盖全小区,没有死角,加上小区各个住户的私人保镖,总共接近两百来人。”庄希文笑笑,没接他的话,情人总归不是犯人,而且让曾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现实,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基于住户隐私,单元门内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外人。” 曾绍眉眼一挑,“所以我除了是你的情人,还得继续兼职做你的保镖?” 资本家呀。 只见庄希文似笑非笑,“不行?” “可那天我明明听你说,把我开除,永不录用。” 曾绍语调微扬,听着还有点不服气,庄希文笑着把外套甩给他,换了套家居服:“这里以前不是我的住所。” 不是庄希文的,那又是在曾绍之前的哪任情人的?曾绍嗅到外套上熟悉的香味,回想起那夜的生疏,有点难以置信。 于是就听庄希文解答道:“这里是庄夫人被绑架的地方。” 一瞬间曾绍的笑容淡了,又或者是庄希文的错觉,只见曾绍顿了顿,问:“就是当年轰动华城的,”“那个绑匪手臂上还有朵蝴蝶纹身。”庄希文语调转冷打断对方,说着扫过这人健硕的手臂,然后对上他的目光。 二十年前曾绍一样还是个孩子,但庄希文意有所指,就想看看曾绍的反应。只见他愣了愣,然后扶上庄希文的手道:“…我看新闻上说绑匪撕票,当时他没伤害你吧?” 又是这双无辜的眼睛。 傻傻的,好像正克他庄希文。 或许单凭这双眼睛,庄希文早该认出来了,他心内挣扎,一边是恨,一边是愧。很快前世的不平占据上风,冲昏头脑,他冷不丁问:“如果我说,是我杀了庄夫人呢?” 这回不是错觉,曾绍的神情见冷,“不是绑匪撕票?” “你信我,还是信新闻?” 胸前无事牌闪着幽幽绿光,庄希文又一次问住了曾绍。这里举目空荡,陈设古早,记忆与往昔的痕迹残存,庄希文几乎是当着庄夫人的面试探逼问她唯一的孩子,用他惨死的亲生母亲。 “脸色这么差?” 明明庄希文自己也心如刀绞,可他偏要装作云淡风轻:“是在怕我,还是在怕别的什么?” “我不喜欢你这样。” 或许是两人的床上关系让曾绍产生错觉,又或许是庄希文终于赌对了,他牵了牵嘴角,继而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没有哪个情人敢这样跟金主说话。” “你把我当你的情人,你的宠物,可就算是宠物也有自己的情绪。”曾绍左手小指捻到食指,又攥成拳,他没有丝毫畏惧,扫过那块无事牌,对上庄希文,“我不喜欢你故意把自己说得十恶不赦,借此掩盖你内心的悲伤,其实你应该对你母亲的死很介怀吧?” 庄希文一愣。 怎么会不介怀?庄希文只恨当初死的不是他自己,正是庄夫人的惨死让庄建淮几近疯魔,露出阴暗的真面目,也让庄希文从珍宝成了赝品。这是庄希文所有悲剧的起点,叫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屋内霎时死寂,庄希文有一瞬间的空白,猛烈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努力尝试着揪出字里行间的异常,但很可惜,并没有。曾绍也许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他也无从得知。作为间谍,他只知道自己的攻略对象是庄氏集团的小庄总。可他为什么一再错失良机,却又不坦白自己的身份? 庄希文忽然有些害怕,他在不经意间推翻了自己的论断,毕竟如果曾绍真想逃,那才更应该向自己坦白实情然后交换利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自承受两方的压力。 庄希文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想到程慧芳,他曾经的贴身保姆,他的亲生母亲。当年她私自交换两个孩子的命运,坦白本该是程慧芳的义务,可她没有,而是选择隐瞒身份留在庄希文的身边。如今窃取机密是曾绍的任务,他也没有履行,并且同样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 为母爱子,是程慧芳的私心,那么曾绍—— 不,庄希文慌忙打断思绪,然后就听曾绍的声音恍如天外来音,在耳边响起,“就像我曾经害我兄弟断了一条腿,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什么?”庄希文是真的有些走神,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兄弟?” 曾绍以为庄希文吃醋,忙解释道:“不是亲弟弟,我跟他也没别的,就是小时候流落街头,全靠他给我的这口馒头活命,加上他的腿,这份恩情和愧疚我总不能忘。” “…从小流浪?”庄希文装作不知。 曾绍点点头,“本来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扎根在深山老林里了,可巧十二岁那年偶然听隔壁婶婶说我是被拐来的,于是我就趁养父烂醉的间隙跑了出来。” 倒是和许应荣给的资料基本吻合。 “十二岁。”庄希文喃喃重复。 二十年前,正是他和庄夫人遭遇绑架的那年。往事变成文字看在眼里是一回事,亲耳听曾绍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此时此刻庄希文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其实原本庄夫人是有机会和她的亲生儿子团聚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这个赝品。 “希文?”曾绍见庄希文走神,轻喊一声。 “去洗澡。”庄希文转过身,头痛欲裂。 曾绍觉察到庄希文相当糟糕的心情,于是很听话地去了卫生间。两人相背,庄希文则又跑去阳台吹冷风。 冷风如刀割,却让庄希文感到片刻解脱,他紧攥着无事牌,居高望远,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出神,惊愕于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庄夫人那样善良,他却妄图把她的孩子占为己有,变成脔/宠肆意施虐,只为报他父母的仇,和前世的怨。 这样的自己,和庄建淮又有什么差别? 他先是代替曾绍享受多年风光,夺走曾绍原本幸福的前半生,然后又害死庄夫人,让曾绍失去亲生母亲,现在还要用光明的不光明的手段报复庄建淮,让曾绍彻底家破人亡,沦为人人唾弃的罪犯之子。 高处不胜寒,眼前的无事牌和远方繁华一样如梦似幻,映照眼中,叫庄希文几乎分不清现实。他忽然想,也许把身份还给曾绍就是最好的结局,也许他应该干脆就这么带着他的怨恨跳下去,让恩怨随风而逝,化成地面的一滩血水。 “希文。” 忽然的一声把庄希文拉回来,他心神一震,却没有回头,单薄的背影贴在透明玻璃边,仿佛置身悬崖峭壁,摇摇欲坠。曾绍望着对方微微颤抖的双肩,站在推拉门边温声劝道:“外头风大,水我放好了,进来暖暖吧。” 良久,庄希文才进了门。 刚才的交谈之后,两人一夜无话,庄希文疲倦不堪早早睡下,和曾绍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卧室安静得令人发慌,黑暗中曾绍始终望着庄希文的背影,听那道呼吸声逐渐绵长。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曾绍伸出手,像潜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向猎物伸出利爪。 在即将触碰的前一刻,庄希文冷不防转身,他双手始终拢着自己,呈现出缺乏安全感的姿态,纤细的脖颈却一览无余,连同那块无事牌一起,完全暴露在曾绍面前。 杀了我,你恢复身份,我求得解脱。 庄希文敛息屏气,在心底乞求,黑暗中的细簌宛如蛇语,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慢慢手握成拳,他就这么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发落,一颗心却不由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如果曾绍知道这一切,庄希文希望曾绍冤冤相报,可他又痴心妄想,希望曾绍能够对自己网开一面,可曾绍又有什么理由放过自己? 黑暗模糊了时间,同样模糊了庄希文的理智,他脑中混乱如麻,不知道过去多久,刚才那一声之后却彻底没了下文。 庄希文按捺不住想睁开眼,却又只能强撑着不动,砍头也不过一刀而已,此刻他感觉自己悬在万米高空,脚下打晃,困在一根纤细的钢丝线上摸索平衡。 只怕曾绍再不动作,庄希文就要先崩溃了。 忽而一道细碎的声音响起,重新拽回庄希文的思绪,只听那头动作放缓,然后是曾绍跨越两人之间的鸿沟紧紧抱住庄希文,温声哄道: “不是你的错,别自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隔天清晨,第一束光洒进卧室,在庄希文修长的睫毛上流转,浓密的睫毛扫过曾绍脖颈,直挠得对方心痒难耐。然后就听庄希文深吸一口气,他神色苍白依旧,睁开的眸子里却多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柔,看得曾绍都呆了几秒。 如果不是—— 庄希文仿佛看穿了曾绍的心思,他十分精准地摸到曾绍心口,问:“哪里不舒服?” 那里微微突起,闻起来隐约有股药香。 “擦破点儿皮,昨天打架的时候。”曾绍克制地解释道。 “哦?”庄希文玩味似的在上面画圈,问:“只贴膏药?” “本来也没什么——” 纽扣松开,刷的一声,曾绍呻/吟,他胸口的膏药被赫然撕开,一道平整的伤口同时显现,有半边皮肉被粘连带起,当即流出几滴血来。 “小心发炎,”庄希文没多看,翻手盖回去,从床的另一边起身,“等会让人把床单换了,这两天我睡隔壁。” 曾绍跟着起来,“知道了。” 周一要去公司,庄希文洗漱完,出来就看见曾绍正在衣帽间里穿衣服。依着庄希文的喜好,今天曾绍深咖衬衫打领,外搭一件哈灵顿g9夹克。 庄希文看着落地镜中曾绍利落的动作,不由陷入沉思。重生之后,昨晚庄希文的死志最浓,他是真的想让所有恩怨都结束在曾绍手中——可偏偏曾绍抱住庄希文,说那不是他的错。 明明无辜的是他这位真少爷才对。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庄希文闭着眼睛枯想一夜,也许他能重生,真的只是为了赎罪。那么无论曾绍单纯与否,无论是非真假对错,他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哪怕这就是曾绍为他设下的陷阱。 很快最后一颗纽扣扣好,镜中的曾绍转身,脸上露出微笑,庄希文就把手机递给他,叮嘱道:“今早股东例会,几个老董都会到场,到时在会议室外,机灵一点。” 说完庄希文看这人懵懵懂懂,又笑着补充:“到时帮我拿着文件,记住,千万别让罗董看见里面的内容。” “罗董是谁?”曾绍反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说着庄希文与之擦肩而过,挑了套和曾绍截然不同的浅色西装。 来的路上有些堵车,庄希文倒没闲着,他发消息给许应荣让人开点伤药,许应荣反手一个电话轰回来,被庄希文挂掉后,又立马发来消息:“哪儿不舒服?” 庄希文想起清晨那幕,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前座的曾绍,这人越是一副若无其事,庄希文就越怀疑这伤的轻重。 红灯变绿,车子前行,他边回忆边回复:“他心脏右侧有道约一厘米长的刀口,你开药,我让人现在去取。” 对面输入又恢复,然后才发了个好字。 不知道许应荣这会在医院蛐蛐成什么样,庄希文勾了勾唇角,话锋一转,“我记得你有个表弟是黑客?” 许应荣:“胡说,人家明明是正经网络工程师!” 庄希文没回,他根本不信。 于是又一段正在输入中,然后许应荣才说:“偶尔查一查别人的设备,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先说好,他的技术应该没你强。” 读书的时候,庄希文主修医药管理,辅修信息技术,对外说统一说是兴趣爱好,只有许应荣才知道这家伙实则强得令人发指。庄希文顿了顿,缓缓打下几个字: “那追踪信号呢?” … 庄氏总部大楼高区,会议室外人来人往。 “庄董不在?” 问话的是董事罗鹄章,他刚出电梯,眼睛就往会议室里钻,和他并肩的是另一个董事陈钰昌。 庄氏集团规模之大,同行提及这个从小化工厂起家的医药大厂,往往只记得董事长庄建淮,很少有人会想起二三把手。 闻言陈钰昌回答道:“说是去繁城考察,不过打今年开始,即便有庄董坐镇也是小庄总主持会议,还不习惯?” “习惯,自然习惯,这集团就姓庄,和我罗鹄章又有什么关系?” 陈钰昌一双眼睛细得看不出眼白,往周围扫视也很难叫人察觉,听罢他扫过会议室里面,小声劝道:“老罗,再怎么说,当年也是我们兄弟三个一起打拼” “我可不敢跟董事长称兄道弟,”罗鹄章声音反而更大,好像路过的狗都活该挨他俩巴掌,他阴沉地看着坐在主位的庄希文,“没瞧他的宝贝亲儿子就在那坐着,咱们可别怠慢了!” 八点整,全员到齐,例会开始,一切按部就班,除了中途震动不休的,罗鹄章的手机。搁桌上震,塞裤兜也震,设置成免打扰,手机亮起来,又引邻座偷瞄。 各部门负责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小庄总的威严不过来自背后的庄董事长,但敢这么明目张胆找小庄总的不痛快,罗董还是头一个。原本严肃的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但庄希文始终笑吟吟,看起来对罗鹄章十分敬重。 “罗董有急事?” “没有,什么事能大过例会?”话音刚落,默默再次亮起的手机打了罗董十分响亮的一巴掌。 会议室瞬间噤若寒蝉,大家好奇又害怕,都在等着小庄总发火。可小庄总顿了顿,反而打起圆场:“今年高层的职务调整已经结束,刚才也汇报得差不多了,罗董如果有急事,不如先去处理。” 陈钰昌连忙搭腔:“老罗,是不是小嘉找你?” 小嘉就是罗董的千金,亭亭玉立,正在叛逆期。之前得知她被人骚扰,罗鹄章扔下收购也要立马去给宝贝女儿出气。这事当时在集团内部传得沸沸扬扬,此后提及罗董,旁人总是顺其自然想到他女儿。 罗鹄章含糊其辞,最后终于起身出门去接电话,身后庄希文不轻不重的继续二字仿佛是对罗董的背刺,他窝着火无处发泄,没留神就撞上拐角的曾绍。 “哪个不长眼的!?” “罗董对不起!” 文件散落,曾绍蹲在地上边捡边道歉。 曾绍低着头,罗鹄章看不见他的脸,火气上来就要破口大骂,谁知忽然就瞥见地上的文件。可巧罗鹄章岁数大老花眼,这文件放近了他未必看得清,就这么稍微弯腰的距离反倒刚刚好。 极短暂的一瞬间,他布满皱纹的眉心皱起,随即眼睛瞪大,然后将挂在嘴边的脏话一股脑儿都咽回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全楼地毯的走廊吸音极佳,身在其中,好像耳膜被覆了层薄膜,一时间只有罗鹄章急促的呼吸和纸张的窸窣声回荡其间。庄希文要曾绍保管的其实是一份临时作废的通知,统共不过三四张纸,曾绍收拾好夹进文件夹就准备回办公室,抬眸的瞬间忽然摆出张笑脸,起身转向来人处。 只见五步开外,廖队惊讶得挠了挠后脑勺,分不清尴尬还是心虚: “还挺机灵。” “有烟味。”曾绍解释。 廖队有一瞬间的慌张,但悠悠走过来,依旧是沉稳的语调,“刷牙漱口外加口香糖,今早只抽了这么一根,就这也被闻出来了。” “我开玩笑的,不过确实能闻到些口香糖的味道,”禁烟不是明文规定,只是小庄总并不喜欢,所以他们也都尽量规避,曾绍听罢笑笑,表示理解,“我记得廖队很久没抽烟了,最近压力很大?” 廖队却不接他的茬,只说:“小庄总吩咐我们保护曾先生,我看您被撞了,有没有撞到哪里?” “廖大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曾绍头顶就是监控,刚才廖队宁可躲在信息中心也不愿上来解围,大概就是不想再牵扯太深。 廖队轻笑,“这话从何说起?” “小庄总是雇主,是领导,我却不择手段爬他的床,之前还把你当垫脚石,踩着你在他跟前露脸。”曾绍嘴下不留情,坦然得好像在说毫不相干的别人,“廖大哥,你发现我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子,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曾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廖队脸色沉下来,人是他自己选的,怎么可能不失望?尤其在得知曾绍成了小庄总的枕边人之后,他后知后觉,这才连贯起前因后果。 “曾绍。” 两人回头,是庄希文在叫他,人群涌出,看来散会了。 “小庄总,”曾绍看了眼会议室内,“例会结束了?” 也不知道庄希文听见没,又听见多少,听罢庄希文没接话,走到曾绍跟前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然后才往专梯去。 曾绍低头,赶紧追上去。 员工鱼贯而出,罗鹄章接完电话回来只赶上个尾巴,他接过陈钰昌递给他的文件,问:“这就是那个新宠?” 陈钰昌点头,“他叫曾绍。” “曾绍,”罗鹄章冷笑,随手翻了翻文件,脸色再度沉下来,“这不是我的!” 陈钰昌跟着看了眼,述职报告不知为何变成了职务调整通知,其中罗鹄章和部下的职务不变,这本来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倘若他没撞见刚才那份原件的话。 “一定是刚才整理文件的员工弄错了,”陈钰昌瞟了一眼罗鹄章,叫住经过的员工道:“把文件送回小庄总办公室。” “慢着!”要上前的员工被罗鹄章这么一句吓退回去,只听他说:“这么重要的文件,自然得我亲自送过去!” 一张床睡不出两条心,罗鹄章反应过来,那份真正的职务调整文件其实应该就是庄希文授意故意让自己撞见的。只是刚才事出紧急,加上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黑森林的老大,还暗示他们可能已经暴露。罗鹄章顺其自然地联系二者,于是更加怀疑庄希文为什么突然在会前按下对自己的降职处理。 难道是已经发现自己和黑森林的关系了? 所以他立刻吩咐对面按兵不动。 可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现在看来,暴露的风险究竟是来自真凭实据,还是庄希文这个小狐狸根本是在试探? 那他也正好前去试探,小狐狸究竟打着什么心思。 “老罗,老罗!” 陈钰昌喊了两声,见人已经走远,忽然笑了下,对身边的秘书道:“咱们也快回去吧!” 次顶层总裁办公室,褚明伦见罗鹄章气势汹汹而来,立马起身挡在门口问:“罗董怎么过来了?是有文件要欸欸罗董!” 褚明伦根本拦不住横冲直撞的罗鹄章,只能任他推开门,混乱间罗鹄章刚要开口,却见办公桌前曾绍正跪在地上,脸上一副痛苦的神情,往下看,右脚脚踝还露出一副黑色圆环。 第一反应,很像电击脚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罗鹄章就这么水灵灵地闯进来,打了庄希文和曾绍一个措手不及,只见庄希文一脸惊讶地问道:“罗伯伯怎么来了?” 曾绍见状连忙想爬起来,可庄希文随即一个眼刀过去,偏不让他起身。 褚明伦还站在门口,四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罗鹄章手拿文件夹,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真是不巧,坏了小庄总的好事,”可他又忍不住打量这对小情侣,“这又是什么新奇花样?” 新奇,花哨,令人大受震撼。 顺着罗鹄章的视线,曾绍红着脸把裤腿扯下来,勉强遮住脚踝上的黑色圆环。 “定位,电击,就是个玩意儿,叫罗伯伯见笑,”庄希文满不在乎,说着又当胸踢了曾绍一脚,“报表都印不好的东西,在电脑前鼓捣个把分钟,您说他是不是很蠢?” 曾绍被踢倒在地,紧接着又起身跪好。 报表?罗鹄章是老花不是痴呆,刚才那份文件他瞧得清楚,那明明是职务调整通知。看这个情形,庄希文显然根本不信任曾绍,那么罗鹄章进门前的种种怀疑就又开始站不住脚。 罗鹄章眼珠一转,端着长辈的架子说和道:“何苦为难底下人?” “罗伯伯提醒我了,”庄希文眼睛微眯,忽然抬腿又踹曾绍,这一脚直接踢出个嫣红血印,然后他才笑着向罗鹄章赔礼道:“刚才就是他冲撞的您吧?这小子刚跟我,不大懂规矩,还请您见谅。” 曾绍捂着嘴直咳嗽,额角青筋毕露,表情十分痛苦,可他也更加不敢怠慢,颤抖着跪向罗鹄章求饶道:“罗董息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罗鹄章看着惊慌失措的曾绍,眼睛微微眯起,觉得这小子倒挺会演戏。 毕竟黑森林的连番失误出人意料,桩桩件件要真只是庄氏父子凑巧为之,那么就连罗鹄章都觉得他们不配做自己的对手,更别提做庄氏集团未来的掌舵人。 因此倘若此番只是庄希文还没掌握证据,基于权力更迭而做出的合理怀疑,可任由他就这么继续查下去又容易暴露。所以保险起见,曾绍也不得不暗中提醒雇主。 那么假文件和来电其实都是曾绍有意为之,今天这一出其实是曾绍本人对罗鹄章这个雇主发出的警告。可惜原本罗鹄章可以隐身,却被曾绍引蛇出洞,提前摸清了身份。 一箭双雕,把他的金主庄希文也骗得团团转,看来事后无论怎样,这个人都不能再留。 “小庄,你这不是把你罗伯伯给架上了?”罗鹄章眼中闪过一丝凶狠,转而和蔼笑道:“你们年轻人打打闹闹的我管不着,差不多就行了。” “罗伯伯说的是。”庄希文低头恭谨道:“不过会才刚开完,您这趟是?” “叫你这一顿闹的,”罗鹄章这才想起来,把东西递给他,“不知道哪个小员工整理的文件,粗心大意,把职务调整通知塞我这儿来了。” “原来是这样,”庄希文示意褚明伦拿着文件出去,转头去会客区的吧台倒茶,“罗伯伯和陈董邻座,散会的时候我看小陈好像过来搭了把手。” 罗鹄章:“小陈?” 陈钰昌的秘书。 无利不起早,刚才就是陈钰昌凑上来。 他们这三个创始人走到如今早已是貌合神离,罗鹄章自问比不得陈钰昌那个老狐狸,但他一定是看出什么,所以故意激化矛盾,他好渔翁得利。 “人多乱得很,我也没看清,”庄希文声音不重,说着把茶递给罗鹄章,“不过罗伯伯说的是,何苦为难底下人?”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是不该光为难底下人,就像他庄希文也不过是仗着是他老子的威风,罗鹄章没接庄希文的茶,大手一挥,“去忙了。” “罗伯伯慢走。” 办公室门重新关上,庄希文随手撂了茶,这才看向曾绍:“疼不疼?” “不疼,”随即曾绍一百八十度转弯,脸色比刚才还痛苦:“疼的。” 快两米的铁汉,也不知从哪儿学的柔弱可欺。 “知道疼就长点儿记性,”庄希文到底嘴硬心软,瞥一眼办公室角落的门,“药在里间卧室,自己去换,拿狗皮膏药糊弄像什么话。” “哦。”曾绍屈膝,先去解脚踝上的圆环。 庄希文见状眯起眼睛:“我让你摘了吗?” “既然是情/趣用品,那是不是得用在该用的地方?”曾绍利落地拆了圆环,顺势问道:“刚才是故意的吗?” 庄希文似笑非笑。 “故意让罗董看到你在‘惩罚’我。”曾绍补充道。 不仅如此,庄希文甚至好像知道罗鹄章会来找他的麻烦。 两人这么对视片刻,庄希文垂眸拿起一份文件,道:“早上叮嘱过你要绕着罗鹄章走,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是我的话已经开始不管用,还是这假的脚铐根本算不上教训?” 曾绍脸色一僵,像又受了伤。 “因为他怠慢你,还在例会上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叫你难堪。” 庄希文一愣,再开口就慢了对方一步: “对不起小庄总,下次不会了。” 说完曾绍就进了卧室。 中午保镖过来送餐,小庄总吃得精细,长桌摆得满满当当,有看起来就很贵的海鲜,对曾绍这个食肉动物来说,勉强能认出小炒猪肝,东坡肉和几个时蔬,还有人参龙眼乌鸡汤。庄希文看了一圈,撤了个相对清淡的白灼菜心,还说之后不要白煮的菜。 吃饭时办公室更加安静,筷子汤匙的交错声时刻提醒曾绍要跟着金主那样慢条斯理。他拘谨地咀嚼咽下,然后瞄一眼庄希文,只见对方吃了两口鱼鲜,喝了小半盅天麻松茸鱼头汤,就端起掌心大的杏仁官燕,可甜品也不过三口,午餐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搞得曾绍都不好意思再添饭了。 “不喜欢吃肉?”曾绍没话找话。 庄希文擦完嘴,把湿巾叠成方正的一块,然后瞥一眼曾绍,“打探我的喜好?” 曾绍趁机又塞一口饭,“可以吗?” “不可以。”庄希文看他饭碗见底,默默给添了一碗,食指一推到曾绍手边,然后他起身去洗手间,扔下句:“没事儿做的话,下午跟我去园区车间。” 曾绍本以为情人之外,他的附加职责不过是贴身保镖,但从仓库到研究所再到生产车间,他逐渐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研发、生产、销售,这是一般药企的三大业务板块,还有诸如鸻康集团之类,也会负责一部分的进口药代理...” 车间里,曾绍换上无菌服跟在庄希文身后,两人走在一堆员工之前,车间主任每说一段,庄希文都会详细再解释一遍。 好像生怕曾绍不明白。 曾绍潜入庄氏之前,为便于搜集情报,有的没的倒是学过一些,不过样样通样样松,这些于他而言确实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又怕庄希文解释完没人捧场不好,于是勉强问出一句:“庄氏算一般药企吗?” 身后主任立马瞟了一眼曾绍,又赶紧低头回去。 “国内药企统归药协管理,药协之下有六分会,庄氏隶属化学制药板块,分会长是沈氏集团的沈道炎。”庄希文倒没表现出什么,始终滔滔不绝,连厚重的无菌服都挡不住他的精英气场,“不过沈会长兼管中药板块,偏属传统药企。这些年庄氏发展迅速,三大板块中尤其着重研发,近几年更是加大对蓝海赛道的投入,同时为降本增效,已经和几家外国创新公司建立战略合作关系,优化项目早期的管线筛选...” “可研发总得不少钱吧?”曾绍听出些门道,又问庄希文。 “你想问集团怎么平前期投入的账?”庄希文听出他的意思,事实上国内90%以上的药企都主攻仿制药,这是财力决定的,也是人性决定的,他不由笑道:“国内对原研药的专利保护只有二十年。专利期一到,各种仿制药粉墨登场,所以不能单靠政策补贴,集团也得找别的出路。” “所以庄氏也产仿制药?”曾绍道:“世界上大大小小的疾病数不胜数,照这么说,岂不是也有无数的药可以仿制?那谁还愿意这么砸钱,为不可预知的未来?” 他想起赵恺迟迟无法治愈的腿,这腿有一半是被高昂的手术费拖累,一半也是被当时的药物耽误了病情。人类研发的进程好像永远无法匹及疾病演变的速度,而且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才能取得那么一丁点可怜的胜利。曾绍忍不住冒出个阴暗的念头:既然人一定会生病,那么假如弯道超车绕到疾病之前,提前研制出对症药物呢? 这不就成了一门长盛不衰的生意? “所以仿制药的一致性评价总是沦为一次性评价。开发一款畅销药,哪怕是濒临破产的跨国公司也可以起死回生,而仿制药的厮杀到最后就只剩下对底线的践踏,有人选择低价但药效不稳定的仿制药,就有人选择高价但更安全的原研药。”庄希文戛然而止,他忽然明白了曾绍的言外之意,于是顿了顿,问:“如果是你,你选什么?” 救命还是挣钱,这几乎是每个医药人都会面临的抉择。 “我选原研药,”曾绍不假思索,他想起那天在庄希文床头柜上看见的药,话锋一转:“听说最近投入市场的利巴布雷反馈就不错?” 利巴布雷正是庄氏集团的最新成果,针对近期流行性肺炎的特效药,其药效显著,也可以用于普通肺炎。 “是么?”庄希文声音清而冷, “也许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每天不管多忙,庄希文都会教曾绍如何处理公司事务。就这么一直忙到元旦之后的第二个周六,临近年关,许应荣邀请两人来家里玩,正巧他的小徒弟何明珊也在。 来的路上庄希文告诉曾绍,说许应荣家里有个挺大的射箭场,何明珊见到他俩来更是想直接往那儿引,可许应荣逮着庄希文先问道: “这几天又没休息好?” “早起胃就不舒服,两口细面就对付了。”曾绍见庄希文眼神闪躲,好像有点怕许应荣,这个年长他几岁的许主任,于是抢答道。 “...哦。” 要说庄希文怕许应荣,其实许应荣也怕曾绍,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许应荣对上这人就不大利索,想避避不开,支支吾吾道:“那倒是老毛病了。” 曾绍还待问,管家忽然捧束花过来,挤着脸笑成四不像,看起来十分为难。众人看向许应荣,见他一副挂不住脸的样子,管家赶紧解释道:“我按您的吩咐回绝那位先生,可他扔下花就走了,我实在是追不上他呀。” “真是,搞恐怖袭击呢?”强买强卖不可取,何明珊叉腰站出来,“没有强迫别人收下的道理,立马扔出去,爱谁要谁要!” “消消气,走。”庄希文揽着许应荣,与何明珊一唱一和,拉着人往射箭场去。 射箭场在庄园另一头,何明珊和曾绍走在他俩身后,她见曾绍不解又不敢插话,小声解释道:“那人是我师父的死对头,一直穷追猛打,本来师父都要答应他了,谁成想所谓的追求不过是酒后跟人随便打的赌,通通都是假的…” 曾绍听了个大概,帮着一起骂道:“骗人真心如杀人父母,真缺德。” 前面突然慢下脚步,是许应荣要回头,但下一刻又被庄希文拉着继续往前走。 何明珊却没发现似的,看着曾绍继续说:“就是!恐怕到现在那骗子还以为我师父只是闹小情绪,根本不知道我师父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是得教训,”曾绍有一嘴没一嘴地搭着话,目光不时游离,绕着庄希文的背影出神,然后他问:“他也是医生?” “协安神外最年轻的一把手,舒方鹤。”何明珊最后说。 艳阳晴空,两轮之后,何明珊的靶心箭最多,收弓的时候她往曾绍那儿看了一眼,轻啧道:“我以为触类旁通,你的箭法应该也不错呢?” 许应荣忙拉着何明珊,半开玩笑道:“别的公主抱洋娃娃,她却是马背上吃奶,从小跟着伯母学习箭术,一般人哪里比得过?” 几人都笑起来,许应荣不动声色地看向庄希文,只见庄希文放下弓,正望着自己前方的靶子,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阳光太烈,把几片树叶都衬得反光,只是一片绿油油中隐隐还有个模糊的红点。 红点,杀手! 庄希文瞳孔一缩,想躲又直觉来不及,谁料下一刻却被一个更加高大的身躯死死挡住! “小心!” 曾绍大吼着扑倒庄希文,子弹随声飞来,冷冷地将惊恐的尾音钉入清水砖墙内,何明珊和曾绍一人射箭一人拔枪,闪避的同时向杀手发起进攻,仓皇赶来的保镖则兵分两路,一批负责追击,一批负责转移,把他们拖到室内安全区。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曾绍一路都抱着庄希文,进屋把人放地上,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臂膀,焦急道:“怎么不说话?” 众人都心有余悸,此刻庄希文眼神更是空洞,他还直愣愣地朝着刚才的方向,脸色比医闹那天更加惨白,嘴唇乃至浑身都战栗不止。 曾绍差点就死了,为了保护他一枪毙命,也许连遗言都来不及说, 就像当年的秦曼华。 曾绍见状再次晃了晃庄希文,声音更重,“到底怎么了!?” “别动他!”还是许应荣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开曾绍,代替他占据庄希文的全部视线。许应荣平时说话就透着股白发老专家的威严,板起脸来更甚,“小文你看着我,这里是许家,许家!不是什么别的地方!” 就这么连吼好几遍,庄希文失神的双眸终于微微闪动,然后才恍如噩梦初醒般骤然聚焦目光。可没等许应荣松一口气,紧接着庄希文却突然猛烈呛咳起来,刺眼的血沫四散,染了许应荣一身,然后庄希文脑袋一歪,竟是彻底昏死过去。 ... 许家客卧外的走廊,曾绍收到短信,已阅删除后转身又等一会儿,许应荣和何明珊才终于出来。 从上午到黄昏,此刻天已大黑,许应荣疲惫地擦擦汗,道:“情绪波动引起的急性胃出血,今晚就歇这儿吧,我让人再打扫间客房出来。” “我看着他,”曾绍掠过许应荣往里面看,“不然我不放心。” 许应荣和何明珊对视一眼,因着之前庄希文不要命的试探,许应荣心里后怕,语气就有些严肃:“隔段时间我就得来检查一次,而且他现在很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刺激?刚才曾绍就想问:“堂堂庄氏集团的小庄总,在公司能运筹帷幄,在外面对医闹也敢挺身而出,怎么可能会被一颗子弹吓到胃出血?” 不是子弹不可怕,只不过对方是庄希文,至少以曾绍的了解而言,庄希文不怕疼更不怕死,始终游离在这世间的所有恐惧之外——除非触及他内心深处某个不可示人的隐秘。 许应荣被他问住,愣了愣才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作为他的主治兼好友,请你现在立刻去别的房间!” 朋友和情人对立,说不好谁更占上风,苦了何明珊在一旁尴尬,想劝又不敢开口。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的动静打破僵局,在许应荣回头之前,曾绍已经绕过他冲了进去。 “别起来!” 曾绍双膝跪地,慌忙托住庄希文的脑袋,让他躺回去。庄希文失血过多,人其实还不怎么清醒,可还是皱着眉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曾绍,良久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活着,还好没有受伤。 “大哥,你去休息吧。”庄希文嗓子哑得不能听,他见许应荣还在犹豫,又更加肯定道:“我真的没事。” 刚才走廊上一闹,这会儿庄希文又这么说,好像许应荣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反派,可他盯着曾绍的背影,根本没工夫想有的没的。 就算这人是庄建淮的亲儿子,也不妨碍此时此刻他间谍的身份,许应荣说是庄希文的朋友,其实更是从小照顾庄希文的大哥。他能看出庄希文此刻正在动摇沦陷的边缘,警告道:“那个杀手的狙击/枪被击中,保镖过去时无力反抗,现在正在警察局受审。曾先生射箭不在行,打靶却很强啊!” “许先生过奖。”“你!” 剑拔弩张之际庄希文忽然又皱眉呻/吟。 “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应荣冲上前,反被曾绍挡住,只见他仰头看向许应荣,目光冷峻,如同上午击中杀手的那颗子弹,盯得人脊背发寒:“许主任说得对,希文现在很虚弱,他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刺激。” 最后在庄希文的再三保证下,许应荣才勉强同意,和何明珊一道退出去。 月上树梢,房间只亮着一盏暗黄小灯,安静温暖中,曾绍见他一直看自己,以为是不放心,就说:“继续睡吧,我就在这。”说话间曾绍随意偏了偏头,正好露出背后墙角衣架上的夹克,右口袋就放着一把枪。 正是刚才那把。 “如果,” 曾绍轻捻庄希文指尖,凑近问:“如果什么?” “如果今天我是杀手,要杀你想保护的人,”庄希文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曾绍,很认真地问他:“你会不会像刚才那样朝我开枪?” 有天曾绍会发现他才是真正的庄少,那么今时今日的一切都会变成庄希文对他的迫害,庄希文的喜欢被藏匿在更大的仇恨之后,彼时曾绍会不会选择视而不见? 他不知道,他害怕了。 “…为什么这么问?” 曾绍的回答慢了一秒,庄希文看得清清楚楚。 当初设局的是庄希文自己,他曾经怀揣私心想拉曾绍下马,但显然他失败了,甚至赔了夫人又折兵——但他不后悔,也没有资格后悔。 庄希文不再追问,他挣脱曾绍的手,捏起他的下巴,曾绍怕跑针只好顺从地凑上去。泪水从庄希文眼角滑落的一瞬间两人双唇相贴,庄希文凶得好像变了个人,可是凶狠里又有一点委屈,一点说不出口的不甘心。 曾绍尝不明白,也许只是因为庄希文喝了药,所以苦得他也皱了眉。 “希文。” 良久之后,曾绍稍稍退开,热到发烫的手指划过庄希文脸颊,和庄希文的温度天差地别,他按着曾绍后脑勺的手一顿,只见此刻曾绍的眼睛温柔缱绻,还有一点坚定。 他这是,要和盘托出? “我爱你。”片刻,曾绍只说。 “…是么?” 庄希文眼眶泛红,却不是感动,他几乎是把曾绍拽上床,在情/欲汹涌里吻得更深更放肆。愧疚也好,恐惧也罢,庄希文明知道曾绍在一步步引着他走向深渊, 可他更明白自己早就已经无法自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庄希文让人压下刺杀事件,周一照常带曾绍去上班。办公室桌上的文件厚厚一沓,旁边还有一些经书,庄希文坐下翻阅,曾绍也跟着看了几眼。 “确定那天的杀手是罗鹄章派来的?” 曾绍这么问,是因为事发当天他就问过老大,是不是黑森林其他部门派了人过来,最后老大矢口否认。 不过曾绍也不全信,他在庄氏这段时间摸了个大概,譬如褚家兄弟和陈钰昌是庄建淮的人,那么排除庄建淮自己,和庄希文有最直接利益冲突的就是罗鹄章。 除非庄氏在外还结了仇。 听罢庄希文不置可否,拿笔悠闲地在尤敬尧这个名字上点了几下,道:“无论是不是,我都不能再坐以待毙。” 曾绍顺着庄希文的动作,皱眉道:“这个销售总监,难不成就是罗鹄章的心腹?” 上次例会,曾绍并没有见到这个尤敬尧凑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特地避嫌。 “尤敬尧和罗鹄章,郝泰来和陈钰昌。”说着庄希文看了眼门外,话锋一转,“要想在盘根错节的关系里游刃有余,明里暗里的下属不可少。而且最好不要像他们那样,跳得太明显。” 最后两人视线交汇,曾绍忽然笑道:“不是他们跳得太明显,而是小庄总洞若观火,没人能逃过你的法眼。” 庄希文垂眸合上文件夹,“好笑吗?” 刺杀当晚曾绍和许应荣发生冲突,那是曾绍第一次流露出他这个愣头青不该有的情绪。有时候庄希文会觉得他们也许是默契的搭档,但有时候,譬如此刻,曾绍又会故意用这种奉承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种忽远忽近的关系充满未知,让被牵制者充满不安,陷入被动。 曾绍立即改口,“我担心你贸然打了草,会不会也因此惊了蛇?” “你认为他会鱼死网破?” 曾绍感受到庄希文的目光,摆手道:“谁知道呢?” 短暂的沉默中,庄希文后槽牙紧了紧,然后他面色如常地要求道:“说爱我,像那天那样。” 曾绍立即反应过来,是劫后余生,庄希文胃出血苏醒的那个夜晚。 “我爱你。” 在这段包养关系里曾绍越来越游刃有余,说完他欺身就要吻上来,却被庄希文推开—— “继续。”庄希文面无表情。 “我爱你。”“再说。” 再浓烈的爱意也经不住在重蹈覆辙里消磨,很快,举止投足间的旖旎尽散,曾绍按捺着委屈道:“怎么了?” 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咫尺间两人对视,庄希文一眨不眨地说:“我想从里面找一句真话。” 曾绍皱眉,“你不信我?” “谁知道呢?”说完庄希文起身,正好褚明伦进来请他去会议室。 明媚的阳光透过穿孔铝板,室内光线变得十分柔和,今天是利巴布雷集采合同的签订仪式,这是自利巴布雷问世后的第一张大单,长桌对侧双方领导就位,签约后庄希文同甲方握手言笑,一句合作愉快刚出口,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会议桌上的水晃了晃。 “有人向监督办举报庄氏集团涉嫌串标,本次招标即刻废止,谁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警察说完,会议室里的两方顿时陷入慌乱,面面相觑中庄希文率先看向尤敬尧,问:“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尤敬尧上前扒着警察的手,又被一记眼刀打了回去,“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有没有搞错查了就知道,”警察一眼看穿,边示意身后的人上前,“你就是项目负责人?” “我我我是,不是,警察同志!” 签字盖章后的合同还明晃晃地躺在桌面上,尤敬尧就这么被当众带走了。 中午,庄氏集团的食堂炸了锅,顶部几层办公室,却没几个有心情吃饭。 天色短暂阴沉了一会儿,这会儿又蹿出太阳,日头偏西,照得人有些发昏。此时的董事长办公室,庄建淮又签完一份文件后才抬眸看向庄希文: “说。” 庄希文低头跪在灰咖色木地板上,闻言回答道:“罗鹄章不能留。” 原来今天的串标是恶人先告状,只是告的却是庄氏集团自己,庄希文先下手举为强,等尤敬尧回来,反手就要把锅扣在他的头上。 又隔一会儿,庄建淮才继续问:“理由?” “他在调查我和您的关系,”庄希文顿了顿,“或许更多。” 庄氏父子扬名在外,可没几个人知道庄希文真正的身份,鉴于真太子始终下落不明,狸猫换太子是桩后患无穷的丑闻,陈钰昌和罗鹄章这样的元老不知情,外人更不必说。 这时庄建淮才撂了笔,正经看向庄希文,“更多什么?” 当年庄陈罗三人一路打拼,可以说你不输我,我也不输你。可今天董事长的位置却不是三人谦让出来的,而是庄建淮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这其中的水深他不可能透露给庄希文一个外人,但也不代表庄希文就半点察觉不到。 庄希文的胃出血还没养回来,此刻脸色更加惨白,却只有一半源于病痛的亏空,他艰难地咽了咽,道:“…还不清楚。” 原来即便奋起反抗,刻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天色转而再次阴沉下来,庄建淮站起来,缓缓走到庄希文身后,保养得当的手掌搭上靠近脊椎的那片胎记,指腹触及的瞬间庄希文猛然震颤,昔日痛苦如潮涌般霎时击溃庄希文的神经。 痛,太痛了。 “淡了,”庄建淮声音低沉,却一点点用力,“去洗干净,重新做。” 身后的褚明晟原本一直低着头,这时终于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庄希文双手撑地,指尖泛白,冷汗涔涔,好像庄建淮捏的不只是他的后颈,更是他的咽喉,他的命门。窒息感如此强烈,他险些没缓过来。 “…是。”片刻,又或许是很久,庄希文回答道。 “前两天医疗法案更新,你这么一闹,利巴布雷就得重新走审核,”庄建淮终于松了手,俯身看向庄希文,“这中间的损失,谁来承担?” 巨大的阴影代替手掌持续施压,庄希文忍着喉底阵阵翻涌,道:“我会把三权分立做成一家独大。庄董放心,在少爷回来之前,我会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好,”庄建淮转身不再看他,“下去吧。” 庄希文如临大赦,走到门口时却又被叫住。 “您还有什么吩咐?”庄希文屏息问道。 “尤敬尧的位子可以给你那个小情人,”庄建淮重新拿起笔,慢条斯理地签起下一份文件,“仅此而已。” “明白。” 此时碍于情人的身份,曾绍上不去顶层,他在庄希文办公室外等得心焦,这会儿终于迎回庄希文,高兴了一秒又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平日衣服沾灰都要新换一套的小庄总,今天好像连领口湿了都没反应过来。只是不待曾绍再问,庄希文已经绕过他往办公室走,留下欲盖弥彰的回答:“销售总监,过两天人事通知就会下来。” 一周后,尤敬尧无罪释放回来的当天,果然任免通知同时下达,小庄总的情人曾绍顶替了尤敬尧的位子,自此正式入职庄氏集团。 大家都说,这是庄董在退休之际提前清算,是给小庄总铺路。而这大楼里的人情冷暖就像那高处的风,明明前一秒还暖洋洋的,后一秒就冷得扎心。 … “罗董,他们自导自演,不惜损害集团利益,想必不会只为拉我下马!”罗鹄章办公室,尤敬尧刚搬完工位,火急火燎就跑来告状。 所谓的串标不过虚惊一场,根本没人会想到举报的人恰恰出自集团内部。但既然出了事,对公司造成了负面影响,也给甲方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那么不为理单为情,也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所以尤敬尧这个项目负责人首当其冲。 听罢罗鹄章冷笑道:“咱们这三兄弟,念旧的恐怕只有我自己,那陈钰昌就是个伥鬼,他庄建淮也从没想着放过我!” 股份、利益、话语权,庄建淮这是样样都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他在一点一点剔除所有碍眼的东西。 尤敬尧佝着身子,他根本不想听这些大人物的恩恩怨怨,转了转眼睛又问:“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罗鹄章沉默片刻,道:“他们不是不惜损害自己的利益吗?” “罗董的意思?” 尤敬尧垂眸,然后就听罗鹄章道:“陈钰昌捧着利巴布雷,想拿它扩充自己的养老金。庄建淮又想借着它断我的左膀右臂。现在招标废止,药品召回,要是在这种敏感时期,研发人出了问题呢?” 利巴布雷的主导研发人是郝泰来,他也正是陈钰昌的得力干将——但真要这么斗,无疑是赌上了庄氏大好的未来。 “罗董——”尤敬尧惊呼,转而死死捂住嘴巴,然后松开一些,轻声道:“您是想拉陈董下水?可郝主管——” “是黑是白重要吗?”说着罗鹄章看向对方。 “这——”尤敬尧不敢说。 “拉他下水又如何?”罗鹄章恨他不成才似的斜睨一眼,“真相是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郝泰来曾经是神农药业的员工!” “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不用那个?”尤敬尧见罗鹄章脸色骤变,立即改口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两人各怀心思,罗鹄章也知道尤敬尧心有不甘,他顿了顿,有些不耐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总监而已,算不得什么,等你哪天做了总裁,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务之急,是要让陈钰昌以为是庄建淮想要一箭双雕,那么这场游戏就还有的玩。可即便玩不了,倘若他罗鹄章真的得不到任何好处, 别人也休想得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短短几天之后,庄氏串标风波未停,紧跟着又有媒体爆料,称有人匿名举报其研发部,利巴布雷组项目主管郝泰来泄露集团内部重要机密。这天曾绍刚起来洗漱,庄希文已经穿戴整齐,拿着大衣就要出门。 “今天起这么早?”曾绍看桌上的早餐热气腾腾,但没动过。 庄希文低头换鞋,听罢道:“待会老刘送你去公司。” “要出差?” 庄希文就不回答了。 曾绍倚在客厅墙角,只见庄希文今天这身偏休闲,尤其毛衣领子柔软又宽松。曾绍看了眼手机,确定今天还是周五,于是他打量着走到餐桌边,问:“郝泰来的事也是你做的?” 集团至今还没有对郝泰来作任何处置,一是利巴布雷的苦劳还在,二是罗鹄章和陈钰昌的左膀右臂接连出事,旁人很难不揣测,这是不是老庄董在急着给小庄总铺路。 “不是,午饭你自己吃。” 庄希文斩钉截铁,说完扶上门把手,却被曾绍叫住道:“今天降温,出门多穿点衣服,免得着凉。” 预料中的开门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庄希文的声音,他转身看向曾绍,眼神冷过数九寒天,“又想套话?” 曾绍一激灵,“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尤其今早,庄希文就像那刺猬炸毛,好像谁来都要扎上一手,听罢他转过头说:“你该知道金主都是不好伺候的。” “…好,那金主请慢走。” 曾绍话音刚落,门砰地关上。 上车后司机开了一小段路,有辆黑色轿车时不时映在后视镜里,于是他请示道:“小庄总,后面好像有辆车。” 不用猜都知道那是曾绍,他这么明晃晃地叫庄希文瞧见,很符合他情人的身份,即便被发现,耍耍赖也就过去了。 庄希文冷漠道:“让他跟一段。” 七点的城市还不到真正的早高峰,过两条街,拐几个弯,司机一个油门超车,然后报告道:“小庄总,已经甩开了。” 庄希文嗯了一声,低头正准备看pad,下一秒他想到什么,忽然抬眸问:“后面那辆是新跟上来的?” 司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斜后方跟上来一辆深灰色轿车,就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方竟然是在分批跟踪。司机声音有些不稳地问:“好,好像是的!小庄总,要不要通知保镖?” 离预定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庄希文沉思片刻,道:“前面咖啡店停下。” 咖啡店门口,一长龙的打工人正在排队续命,曾绍刚下车就丢了庄希文的踪迹,等他挤进去,身后汽车发动的轰鸣赫然响起。 车走了,载着金蝉脱壳的庄希文扬长而去,留下还在拥挤中沉沦的曾绍,然后就有个店员捧了杯咖啡过来转告道:“先生您好,这是刚才另一位先生给您点的,请您歇个脚就回去吧。” 他可真知道疼人。 “真香啊,”曾绍隔着距离嗅了嗅,话锋一转:“倒了吧。” 店员啊一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喜欢吃苦。” 曾绍冷冰冰地说完就往店外走,还近乎蛮横地冲散了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 大街萧瑟,阵阵寒气之外,眼前已经没有那辆加长宾利的踪迹。 “先礼后兵,我可是讲过道理了。” 说着曾绍掏出手机鼓捣,紧接着界面上出现一张卫星图,上面有个微弱闪动的红色点位,正在缓慢移动中。 顺着定位,曾绍一路跟踪到庄希文真正的目的地,一座米白洞石建筑跃然眼前,它就坐落在景区里,从外面看更像艺术馆,而且只有门口有台监控。左侧停车场没有庄希文的车,想必小庄总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司机就先回去了。 曾绍绕到后面,顺着雨水管小心翼翼往上爬,边爬边摸索可能的动静,快够到屋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声音传出来。 但那声音怎么不对? 曾绍的心陡然被那记不合时宜的呻吟勾走,差点脚滑摔个狗吃屎,所幸他猛一把抓住抱卡,除了惊动飞檐走壁的野狸花之外,好险只是蹭掉些白漆。 “轻一点。” 又是一阵,曾绍把通红的耳朵凑过去,心跳到嗓子眼,只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些愠怒: “慢一点。” 正是庄希文。 好个庄希文。 然后另一道冷魅的声音接上来:“这么多年还没习惯?” 庄希文:“说得轻巧,你来试试…” 想必室内正一片旖旎,可能和此刻挂在雨水管上吃西北风的曾绍一样的狼狈,一样的不堪入目。 曾绍有些混乱,也很有那么点不想相信,于是下一刻,他憋着劲又往窗边探去—— “嘶!” 站在窗边的褚明伦回了头。 只见庄希文神情痛苦,他白皙的后脖不知怎的被拉出一长条淋漓血丝,简直触目惊心。 但褚明伦看了一眼就又想转回去。 “泄露商业机密,”庄希文死死盯着方窗,忽然开口问:“是庄董的意思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至少表面一直忠于自己的陈钰昌,这个行为之于庄建淮,其实就如同此刻这个问题之于庄希文。 都很蠢。 所以褚明伦斜眼,不待庄希文继续转移视线,径直探头去窗外—— 上下左右,都没人。 他这才回头,有些不满,“我是您的秘书,不是庄董的。” “有区别吗?”庄希文额角淌汗,似笑非笑。 “呃…” 两人循声,站在庄希文身后的纹身师终于抢到个说话的间隙,“小庄总,今天不能再继续了,这儿伤了一大片,还是等结痂了再来重新做吧。” “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庄董那边怎么交代,受伤就不能继续吗?”褚明伦双手交背,说着往回走了一步,“等结痂再来,前后还能严丝合缝?” 庄希文只看着纹身师,示意他放心说话。 “…建议至少不要在伤口上继续,那样更会影响最终效果,”纹身师耸肩,老实交代:“而且伤口不小倒也不深,注意别感染,应该过两天就能结痂,到时候再来不迟。” 褚明伦没再说话,庄希文已经坐起身,他任由刺痛神经的消毒药水往伤口上抹,神情已经恢复原先的云淡风轻: “真是不好意思,叫你失望了。” … 大街上,曾绍赶在褚明伦探头之前跳楼溜走,可憾可恨,他始终没看见屋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熟悉的叫/床声在耳畔回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滋生,他越走越快,心里忍不住暗骂:难怪非得藏着掖着,原来华城之大,处处有金屋。 他心里不爽,刚走出景区,下意识往人烟稀少的拐角去,偏有个流浪汉没眼力见儿,跟着纠缠上来—— “大哥行行好,给点儿钱吃饭,要饿死了…” 曾绍扫过跪在地上的流浪汉一眼,又见这人身前的铁罐空空,于是他冷笑着掏出十块钱,作势要扔进铁罐里,偏就在纸币飘进去的前一秒又横腿扫开。 那流浪汉猛然抬眸又低回去,接着手脚并用地去追钱。追出两步路,左手要抬起的瞬间,一只黑色漆皮鞋忽然腾空踩下来。 只见曾绍俯身,在流浪汉叫唤前沉声戳穿他的把戏,“以后盯着我,眼底的杀气藏一藏。” 曾绍知道黑森林绝对不会放心他这么个混子独立行动,只不过之前他都在安保严密的范围内活动,又基本和庄希文在一起,这些盯梢的就没什么机会露脸。 听罢那流浪汉变了脸色,笑得十分诡异,“他们都说你是个混子,可混子怎么能有这样的机警?” 因为傻子克高手,曾绍心想,然后聊家常似的问:“不断窒息复苏的滋味不好受吧?” 流浪汉吊着眼盯死曾绍,眼底的笑意瞬间转为恐惧,他思考着曾绍话里的漏洞,道:“那天你也在?不对,你明明不在!” “黑森林部门众多,你知道老大为什么只派你来盯梢?”曾绍又问。 流浪汉冷哼道:“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有区别吗?” “因为他想让你取代我。”曾绍松了脚,居高临下道。 听罢流浪汉愣了一会儿才笑出来:“怎么,你怕了?可难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如此高傲,如此目中无人。 忽然一阵冷风过境,落叶簌簌,乍听好像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曾绍彻底敛了笑,他仍不接流浪汉的话,仍继续问道:“今天是我,来日你猜是谁?” 落叶成烂泥,开枝散新叶,毕竟这个世道,谁也不是不可取代的。 面前的流浪汉看起来也不过刚成年,也许是进黑森林的年头短,到底还是稚嫩,他见曾绍如此笃定,相形见绌,于是涨红着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完他不由缩起身子,只见曾绍挡住头顶的太阳,背光下的模样如此清晰,和人前那副皮囊竟是截然不同。 “我知道你也是被迫的,”曾绍开门见山,“很简单,帮我做件事,事后我还你自由——还你黑森林给不了的光明和自由。” … 半小时后,曾绍走到十字路口,恰好公司人事部来电问:“曾总,您今天来公司吗?我们这边需要走下入职流程。” 闻言曾绍看了时间,都九点了。 倒是忘了这茬。 “不去。”曾绍毫不犹豫。 对面的女声明显有些诧异:“这个,小庄总吩咐过,说您今天会来公司入职的呀。” “哦?”提到某人曾绍就来气,他索性耍起小情人的小性子:“那是你们小庄总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电话一挂,转身就往另一条路去。 庄希文下午才回公司,忙得电话煲粥,文件裹腹,上电梯前他猛然想起早上的事,特地经过销售部,才发现曾绍的工位还空着。 销售部的员工们摸了大半天鱼,传说中小庄总的情人没空降到位,倒是直接迎来小庄总本人,他们慌忙起身问好。 庄希文开门见山:“你们曾总呢?” 员工们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心说曾绍这个小情人在哪儿,难道不该问你这个金主? 可庄希文哪里知道他来是没来,他只看到工位上干干净净,依着这人不大讲究的秉性,半问半猜道:“他没来?” 员工:“这,这我们也不知道原因,要不欸小庄总!?” 见这情形庄希文就明白了,他走到办公室外,拨号码时手隐隐在抖,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你人在哪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怎么?” 曾绍不答反问,这让庄希文原本忐忑的心更往下坠,他顿了顿才道:“你人在哪儿?” “我兄弟腿发炎不舒服,我得来看他。” 手机那头的声音懒懒的,倒是庄希文问得越发狼狈:“…是赵恺?” 那头曾绍似乎轻笑一声,道:“小庄总记性不错啊。” 所以曾绍以为自己偷欢,也去找个人来膈应自己,庄希文难以自控地想着,那么他是不是应该趁机告诉曾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铺路? 可他心知肚明,打从曾绍接近自己的那一天开始,甜言蜜语里假话十之八九,剩下两句也亦真亦假。而且他们其实互相都瞒着彼此—— 曾绍在庄希文衣领装了微型定位器,庄希文也修改过曾绍手机的后台数据,曾绍的最终目的他不得而知,他却是为之后打击黑森林而提前布防的这道保险。 但曾绍未必这么想。 刚才在纹身馆,庄希文出于提醒故意发作,他以为曾绍拐个弯就能绕明白,可此刻他又下意识把对方当成原先那个愣头青——他怕曾绍真的会生气。 单听对面此刻的语气,庄希文就更确定了。 庄希文抿了抿嘴,试问他又何尝不恼,曾绍自己三缄其言,却要对方坦诚以待,庄希文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忍了忍,尽量和缓道:“你不入职了?” “不过一个挂名的虚职,”曾绍冷哼道:“有谁巴巴儿等着我去吗?” “我等着你,我就在这等着你。”说完庄希文就挂了电话。 … “绍哥,真的不要紧吗?” 赵恺坐在床头,闻言扒着曾绍的袖子,一脸担忧道。 “我有数,”说着曾绍转过头,面向床边小沙发上的男人,“老大,罗鹄章都自身难保了,这单生意还要接着做吗?” 闻言老大先看了眼赵恺。 赵恺由于残疾,这些年只能在家做些计件活儿。钱挣得不多,房子租得也不大,这间一居室算得上华城郊区相当便宜的一档,动静稍微大点,上下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 曾绍明白老大的意思,不由笑道:“你们几乎把他软禁起来,如果我出了问题,难不成你们还能宽宏大量放过他?”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老大被戳中心思,咧嘴高声笑起来,紧接着又压低声音道:“一心自然不能二用,不过如果你有什么值钱的消息,我说不定能讨点债回来。” 就凭刚才曾绍嚣张的态度,想必已经把庄希文吃得死死的,只要曾绍肯,说不定真能套出什么来。 “倒是有一个,”曾绍顿了顿,抬眸道:“庄希文不是庄建淮的儿子。” “什么!?” 不仅老大,连赵恺也吃惊地看向他。 风闻老庄董早年夫妻恩爱,共育一子,后来庄夫人过世,老庄董更是洁身自好。怎么这儿子不是亲生,还能是抱来的? 曾绍见状收回视线,只说:“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接触不到老庄董,但这假父子怎么着也比真父子要容易对付得多吧?” “你是怎么发现的?”这可不是小事,老大自然不敢轻信。 “信不信由你。” 说完曾绍却干脆一扭头,去给赵恺按摩腿。 老大受罗鹄章委托,原本是要查庄氏的非法交易,没想到却牵出别的丑闻。他眼珠子转了几圈,其实罗鹄章给的钱不少,要是消息属实,罗鹄章借此成功将庄氏父子拉下马,说不定事后还能得些奖金。 但要是假的,罗鹄章栽了,却很有可能把他们咬出来。 “你去放消息给罗董。”老大蓦说。 “成啊,”曾绍翘起二郎腿,搓着小指,满不在意道:“反正我老跟着去公司,等见着他,顺便给他递张纸条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等等!”听曾绍说完,老大看了眼赵恺,又不放心了,“这事儿你别掺和,我再找人放消息!” 说完他砰地一声摔门而出,整间出租屋都跟着地动山摇,曾绍垂眸边按摩边笑,笑一会儿又僵在脸上,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绍哥,绍哥?” 曾绍回神停下,“给你按疼了?” “我不疼,”赵恺盯着曾绍,“我是问你怎么了?” 听罢曾绍又一副吊儿郎当,“我能有什么事儿?” “那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两人好歹一起长大,赵恺根本不信,只见曾绍低头在他的伤腿上打转,片刻后道:“白天被一只狐狸精提前拜了年。” 赵恺咯咯笑起来,“哥你又逗我。” 两人都笑了,曾绍看着面前白瘦的赵恺,算起手头的钱:之前老大转的,加上这段时间庄希文零零碎碎给的,其实不止手术费,就连后续的康复训练都绰绰有余。 “别胡思乱想,好好养指标,”说着曾绍摸过膝盖下的一片,手停下来,那是上次老大打过的位置,他垂眸似在沉思,好半晌才开口:“我问过医生,” “问了什么?” 曾绍摇头,最后什么也没说。 房间安静下来,良久,赵恺忽然问:“…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庄总啊?” 昏暗的小房子里,只有赵恺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头顶黄灯映照下柔光带水,恍惚间曾绍就想起了庄希文。 明明一个天,一个地。 曾绍猛然回神,他喜欢吗? “不,”曾绍冷下脸道:“怎么可能?” … 下午两点,总裁办公室,尤敬尧进门后坐下的第一句,就是关心庄希文后脖的伤。 “你来公司也有年头了,现在把你调到基层,还习惯吗?”庄希文白着一张脸反问道。 尤敬尧愣了下,这才想起面前的小庄总只是看起来人畜无害,于是他公事公办地回道:“一切听从集团安排,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工资砍半,待遇更不比从前,听说你刚换了套市区的房子,孩子也要上国际学校了?” 庄希文句句诛心,即便坐着也能看出一副居高临下,倒是尤敬尧拘谨地站在桌前,勉强维持笑脸道:“小庄总真是耳目灵通,万幸我手头还有点积蓄,就算不比从前,也总能应付过去——就不劳小庄总费心了。” 自家领导要和小庄总打擂台,此刻庄希文把尤敬尧叫来,为的什么不言而喻,可当着众人的面,这也太明目张胆,也太不把尤敬尧放在眼里了。 “可惜原本以尤总监这样的资历背景,放眼整个行业也是屈指可数,”庄希文示意尤敬尧坐下喝茶,道:“换家公司,难道待遇不比庄氏要好?” 尤敬尧没想到庄希文这是直接要他走,听罢他愣了下,等庄希文再请才坐下来。既然说到这,尤敬尧借机提了一嘴:“十个亿的项目砸在我手里,这个黑点可比资历背景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两人隔着距离对视,庄希文笑道:“职位做到这份上,谁没搞砸过几个项目?” “小庄总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大明白?”尤敬尧瘪了瘪嘴,庄希文说得轻巧,医药圈子说大也不大,这回庄氏风波又闹得人尽皆知,哪里是一句董事内斗就能敷衍过去的。 “我看天气预报,说近来有极端情况,这大楼前的几棵树看着根深叶茂,可一旦风雪倾轧,只怕是要第一个垮的,”庄希文靠上椅背,正经问道:“既然跟着谁都是打工,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性价比更高的呢?” 尤敬尧面色不改,心里有些得意,庄希文到底还是没忍住要收买他,于是他解开西装扣,坐姿更加放松了些,“做药如做人,一款药要是只论性价比,恐怕也没有多少患者敢用吧?” 解扣代表可谈,但要先听庄希文的筹码。 庄希文略思忖,没有明说:“口号再好听,那也只是喊给外界听的,进了腰包的才是自己的,亏本生意又能做几年呢?” 说完他朝门外看了一眼。 尤敬尧顺着庄希文的视线,确实有道人影时不时在外晃动,总裁办公室外就是秘书处,那是庄希文的贴身秘书,但显然庄希文并不信任这人。 犹豫了一会儿,尤敬尧才起身重重道:“…谢谢小庄总那天特地派人接我出警局,不过串标到底是谁主使,想必小庄总也心知肚明——吃巴掌才能换的甜枣,我尤某可换不起!” 尤敬尧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褚明伦进来,他半分眼色也没给,看起来正事谈得相当不愉快,这似乎也在褚明伦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嘲讽道:“小庄总,人心要是这么好收买,人才市场见一个就能买一个,也用不着这么费心栽培了。” 这话同时也是在说庄希文的小情人,于是庄希文看了眼时间,五点刚过一分钟,人事部那边没消息,今天曾绍大概是不会来了。 褚明伦牵起嘴角,低头道:“小庄总,该下班了。” “褚秘书急着下班吗?”庄希文与褚明伦对视,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平时庄希文加班,褚明伦也会跟随,但今天不一样,他可没兴趣陪着老板等情人,于是他又躬了躬,道:“如果小庄总只是等人的话——” 庄希文摇椅背向他。 褚明伦走后,大概过了半小时,忽然又有人敲门。 集团大楼还亮着过半的灯,但下班时间,没人敢来总裁办公室打扰,庄希文期待地转过身,见到磨砂玻璃门前的影子不高,嘴角的笑意又淡了,胃部紧随其后传来钝痛。 不是曾绍,五点前他不来,自然也没有入职第一天就加班的道理。 庄希文轻叹一口气,随即恢复冷淡的神情,道:“请进。” 门打开,进来的果真是尤敬尧,只见他去而复返,看着庄希文意味深长地笑道: “小庄总,这里有份文件,想请您过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年关将近,罗鹄章没等来集团对郝泰来的处理,也没等来陈钰昌的结盟,等到的却是一纸诉讼。他被指诬告陷害郝泰来,侵害公司利益,并被揭发早年贿赂药协高层一事而入狱,连累尤敬尧也被开除。 眼看庭审遥遥无期,这个年罗鹄章是注定要在铁窗里煎熬着过了。 “罗鹄章,外面有人要见你。” 狱警开门的时候罗鹄章正靠着水泥墙发呆,闻言蹭的站起,问:“请问是我的律师吗?” “见面你就知道。”狱警催促道。 今天是小年夜,罗鹄章在收到传票的第一时间送老婆孩子出国,眼下除了律师,大概也没人会在阖家团圆的时候想起他这个债务缠身的糟老头。 “谢谢,谢谢!” 罗鹄章一路道谢,等门开见到人却神色骤变。 “怎么是你?”他随即转身对狱警说:“警察同志,我不想见这个人。” “罗伯伯,” 罗鹄章站在门口微微偏头,只听庄希文坐着道:“今天你不肯来见,恐怕往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着警察同志的面,你敢威胁我?” 罗鹄章转身,故意往狱警那靠了靠,可庄希文不慌不忙,抬眸仰视他道:“罗董误会了,不过我听说夫人小姐正在国外旅游,我就是有点好奇,是她们还不知道您的事,还是您提前把她们送出国了?” 庄希文话留三分地,但罗鹄章心虚地看了眼警察,到底还是过来坐下了。 门关上,狭窄的室内只留两人面对面,庄希文十指交握搁在桌面,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罗董,您这杯茶还没凉透,人家已经打起股份的主意了,只怕就算您把她们送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人追到天涯海角。” 闻言罗鹄章冷哼道:“是他们想抢,还是你庄希文等不及要收割?” “贿赂高层的证据由陈董亲自提交,罗董是不是怨错人了?” 高窗下没有人情,罗鹄章被困多日无人问津,好容易盼来个,还是来看笑话的,庄希文的戏谑轻而易举激怒了他,只听他猛然高声道:“陈家不就是庄家?只是我没料到陈钰昌就这么急着做你庄家的狗,他也不想想,把我拉下水,下一个会是谁!” 听罢庄希文垂眸轻笑,道:“下一个也总好过第一个不是?” 唇亡齿寒的前提是罗陈二人原本就是休戚与共的联盟,罗鹄章败下阵来,从他刚才坐下的开始就已经一败涂地。但是他正襟危坐,还想在庄希文这个后辈面前维持最后的体面: “今天是小年夜,你不陪你的父亲过节,却跑到看守所来看我的笑话,小庄总,请问你看够了吗?” 外人眼中的父慈子孝、天伦之乐,这些实则都与他们这对非亲父子无关,庄希文不需要团圆佳节,他倒是和曾绍说过要回去吃晚饭。 “正因为父亲惦念罗董一个人在看守所,怪孤苦伶仃的,所以特地嘱咐我来探望您。”庄希文说。 不知道哪个字勾起了罗鹄章的兴趣,他神情忽然变得古怪,“哦?是么?” 庄希文捻了捻指尖,反问道:“那您希望我是为谁而来?” “为谁也不会是为了秦曼华,”罗鹄章笑得更得意了,“小庄总,你说是不是?” 两人僵持片刻,庄希文终于道明来意:“罗董,你确定要把唯一想救你的人拒之门外?” 罗鹄章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大声:“你可是庄氏集团的小庄总,庄建淮唯一的亲生儿子,现在却说你想救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姓庄又如何,”轻缓的低语紧接着撕碎罗鹄章的笑声,只听庄希文幽幽道:“姓氏能证明血缘关系吗?” “…你说什么?”他就这么宣之于口,倒叫罗鹄章有些不敢问了。 头顶监控器的红点还在闪烁,庄希文没再重复,微微倾身道:“罗董,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早年间庄家究竟发生过什么,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庄希文压过想要反驳的罗鹄章,说着把亮着的手机往前一推给对方看:“如果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又要找人来不断试探?” 界面字体很小,需要罗鹄章用力才能看清:那上面正正好好三个名字,就是之前被陆续处理掉的间谍名单。 “…庄希文,还真是我小瞧了你,”这倒是在罗鹄章的意料之中,但他花甲之年身陷囹圄,罪名多一条少一条的于他而言实在也没什么分别,他反而靠上椅背,放松下来,“可现在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们庄家的陈芝麻烂谷子又不能救我出去!” 看来筹码还不够,于是庄希文收回手机,低头的一瞬间补充道:“陈芝麻烂谷子也是小辈的心意,但尤敬尧手上的备份我已经看过了,那却是能杀你的利器!” 刹那罗鹄章双眸瞪大,喘着粗气吐不出字。 “其实我本可以不来这地方的,等他们将你的股份蚕食败尽,你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说着庄希文往前微微一倾,眼睛顺势绕过周遭打量一圈,他打从心底对这个阴冷的水泥盒子感到厌恶,最后他盯住罗鹄章,似笑非笑道:“但备份不一样,如果不幸让不该察觉的人察觉,我不确定罗夫人和罗小姐——” 罗鹄章拍案而起,俯身低吼道:“你敢!?” 粗糙的桌子纹丝不动,大片的阴影落在庄希文额前,他掸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屑,抬头与之直视道:“敢不敢可不是我说了算,但只要罗董一句话,我自然尽力保全夫人小姐余生平安富贵。” “…你究竟想干什么?” 庄希文的心思难琢磨,有一瞬间罗鹄章竟然害怕起面前这个后辈来,他皱眉打量着庄希文的神色,只能依稀判断出,这对父子似乎真的不是一条心。 短暂的静默之后,庄希文后靠上椅背道:“这就不是罗董该关心的事了。” 虽然无论庄氏父子是否齐心,在罗鹄章眼中都不过一丘之貉,但若是此刻不站队,只怕有天罗家上下都会被这对父子斩草除根,片甲不留。 良久,罗鹄章终于投降道:“虽然那件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可以告诉你备份的另一半所在,只是你又怎么实现你的承诺?” 庄希文微微牵起嘴角。 … 探视时间很快结束,走前罗鹄章忽然叫住庄希文。 “罗董还有什么嘱托?”庄希文侧身垂眸。 只见罗鹄章一本正经道:“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 庄希文瞳孔微缩,虽然不过转瞬即逝,但罗鹄章就是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更加得意道:“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 没等他说出口,庄希文已经开门走了。 白炽灯下,探监室的门撞上墙又砰地关上,罗鹄章望着铁门阴森笑道:“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安生!” “这是监狱,注意你的措辞!” 狱警从罗鹄章背后的门进来押送他回去,闻言罗鹄章立即恢复原先的卑微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 出看守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庄希文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罗鹄章最后的话。上次跟踪之后,虽然曾绍第二天还是按时来报道了,但他们的关系却是陡转直下,一直处于半冷不热的状态。 马达轰鸣,往日温存飞速闪过庄希文脑海,他面无表情地连超几辆车,回家时曾绍正在书房捣鼓什么东西。 厨房还有锅炖汤,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曾绍起身出来,经过客厅时听见动静,不禁看了玄关处的庄希文一眼。 “你,”庄希文死死盯着曾绍,气喘吁吁道:“你——” 此刻话到嘴边,庄希文倒是问不出口了。他该问什么?难不成要问曾绍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赝品的身份,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不仅抢走了他的富贵,还害他生母丧了命? 这听起来怎么都更像是炫耀,且既然如此,曾绍的报复岂非更加顺理成章? 两人之间只有一盏餐厅云灯亮着,曾绍站在灯下看向玄关口,那张脸始终晦暗不明,偌大的平层在明暗失衡中一度沉寂,最后曾绍冷笑着开口:“小庄总又想盘问什么?” 庄希文一窒,奔跑后的急停使气血加速翻涌,让他实在没办法维持此刻的体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说我盘问,可你如实回答了吗?” 显然一次也没有。 因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信任。 报复的开始,庄希文满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自诩高高在上,可以握住缰绳,操纵两人关系的走向。 可现在他意乱情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是了,反正我只是你的情人,是你爱用就用,不爱用就扔在一边的小玩意儿,是和尤敬尧一样你动动脚就能踩死的蝼蚁!”曾绍嗤笑,紧接着厉声质问:“小庄总,金枝玉叶的庄大少爷,那您倒是说说,我究竟哪里又做得不满您这个金主的意!?” 单论合同,庄希文自然没什么不满意,只是他不再满足于和曾绍单纯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痴心妄想,开始奢望曾绍的原谅,开始妄想曾绍的真心以及所有和曾绍相关的一切。 就算,就算不为这个,庄希文闭了闭眼,刚才罗鹄章故意激怒自己,目的无非是想让他失控。罗鹄章这根刺才刚拔掉,庄希文还没着手开始处理黑森林,此刻要真冲动告诉曾绍,势必会打草惊蛇。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一次又一次,为什么非要跟曾绍讨这个注定得不到的结果? “庄希文,不如咱们散了吧。”曾绍忽然说。 吊灯莫名闪烁,一瞬间庄希文大脑嗡鸣,他简直僵硬地驱动嘴巴,发出自己都不熟悉的声音: “你说什么?” 大门砰的一声,代替了曾绍的全部回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曾绍,我们好好谈谈。” 庄希文攥紧大衣领口,发送消息后往上看了眼。这片城中村的巷子狭小,小车进不来,大风倒是肆虐。这才九点,三楼的小窗已经熄了灯,但他知道曾绍一定还没有睡。 刚才曾绍夺门而出,庄希文看到那一桌对方为自己准备的饭菜之外,还在书房找到一张未完成的女性画像,画得歪歪扭扭,毫无功底可言。庄希文心里一恸,这套房子表面上没有任何女人的痕迹,有关秦曼华的一切全部都被他锁在密室里,但他一眼就看出画的是谁。 那就是秦曼华。 庄希文颤抖着摸上去,隐约察觉背后还有字,他深吸一口气,翻过来一看,那上面就写着那夜曾绍在他耳边的呢喃,那夜亦真亦假的宽慰落到实处,让庄希文再也无法理直气壮。 前几天夜里曾绍听见庄希文缩着身,迷迷糊糊说了句话,仔细听才知道念的是秦夫人,他蹙着眉,眼角热泪随着不成调的尾音洇入柔软的枕头,就这么融化在寂静的黑夜里。 原来昨天早上曾绍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想说的就是这个。 曾绍赌着气,到底心软下来,原本是想给庄希文一个惊喜,但没想到先等来的是对方的质问。 想到这里,庄希文又摸出手机来: “我知道你在楼上,等不到你我不会回去。” 又过了一小时,地铺边的手机再次震动,黑暗中曾绍猛然翻了个大身。 赵恺不由搓搓鼻子,问:“绍哥,那个人——” “闭嘴,”曾绍扭头,“做你的梦。” “那你这么翻来覆去的我也睡不着嘛。”赵恺嘟囔道。 曾绍一噎。 赵恺见曾绍不说话了,壮着胆子继续劝道:“他站在风雪里等你一晚上,你也在屋子里辗转反侧一晚上,有什么矛盾非要这样互相伤害?” “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伶俐?”说完曾绍反应过来,赵恺只是腿不利索,但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伶牙俐齿的。 只听他继续磨道:“绍哥,下去跟人家说清楚吧。” 可曾绍把头扭回去,冷声道:“我说得够清楚的了。” 赵恺就不说话了。 楼下时不时传来小电驴的喇叭声,搅得曾绍更加心烦意乱,他以为这下赵恺总该消停了,没料到下一刻床上又有了动静,曾绍扭头就见这祖宗还一副要下床的架势。 “做什么呢?”曾绍连忙起身到床边。 “…哥,”赵恺凑近了轻声问:“你是不是怕害了那个小庄总,所以故意跟他闹掰的?” 两双黑溜溜的眼睛对视,曾绍立即警觉道:“你想说什么?” 屋里并没有别人,上次黑森林的老大把消息给了罗鹄章,鉴于罗鹄章最近官司缠身,所以黑森林那边也暂时撤了盯梢的人。但赵恺还是后怕,曾绍的耳朵几乎贴上他嘴巴才勉强听清。 “毕竟手术的钱也有他一份,当初你为我接下这个单子,如果现在你想…”赵恺越说头越低,被下的手慢慢攥紧,好似做了个天大的决定,“即便日后再发生那天那样的事,我也不怪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胡说什么?”曾绍就怕他一天到晚窝在家里胡思乱想,听罢赫然退开道:“我接不接这单子都跟你没关系,少自做多情。” “噢,那绍哥,”赵恺说完就缩回去,刚才好容易攒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他哆嗦道:“你翻身的时候小点声儿。”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小窗突然亮灯,庄希文跺了跺脚打起精神,本以为曾绍是要下来和他见面,哪知道这人却是抱着赵恺一路冲下来的。 “怎么了?”庄希文听这人气喘吁吁,心下一沉。 然后他就看见曾绍怀里的赵恺闭着眼十分痛苦,他下意识往腿上去,借着昏暗的楼道灯仔细察看,发现那里好像有片红肿。 曾绍并不理他,心里又急,站稳了还要冲出去打车。 “司机交班的点儿,大马路上干等着耽搁病情怎么办!”救人如救火,庄希文不由他,一脸正色道:“坐我的车!” 曾绍咬咬牙,这才跟着庄希文上了车,后车赵恺一路呻/吟,庄希文则一路忍着胃痛飙车,送到医院又是鞍前马后地安排,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医生才终于从急救室里出来。 “怎么样?”曾绍第一个上前问。 “患者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了,就是这腿反复发炎不能再耽搁了。”说着医生看向动作有些迟缓的庄希文。 庄希文已经有些恍惚了,贴在腰后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撑住座椅靠背,“有话直说。” 医生颇有些为难道:“骨科不是咱们医院的强项,目前患者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要是有经验丰富的专家亲自操刀,风险会小很多。” 全国骨科重点科室,庄希文脑海里第一个就蹦出高潭医院四个字,但那是生物制品领域分会长,顾氏的地盘。 顾庄两集团的合作不算多,但庄希文没有片刻犹豫,“我现在去联系,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主刀就是关键,医生摆摆手,立即示意助手去准备手术室,“只要人到位,其他不成问题。” 时间紧迫,庄希文正要找个清净地打电话,忽然听曾绍脚步挪动,于是他转身问:“想说什么?” 今早的第一句话,也是吵架后的第一句,显然两人都有些局促。 但最后曾绍也没多看他,只道:“我替赵恺谢谢小庄总。” 庄希文有些失落,点点头,马不停蹄又着手调度医生,一圈电话打下来,事儿安排妥当,胃也痛到极点。他整个人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没个人样,靠着墙都快站不住了。 “别告诉曾绍。”庄希文强撑着吩咐完,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许应荣正在给庄希文的后脖子换药。 或许是这段时间太忙,加上伤病不断导致免疫力低下,小小的一片伤口到现在也没痊愈。 许应荣见人醒了,把收尾工作扔给边上的何明珊就往外走,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过来的,此刻不光是许应荣,就连何明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庄希文还有些迷糊,胃部隐隐钝痛,是神经剧烈震荡后的余波,他无比倦怠,仅剩的力气只够转动脑袋,窗外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他不大放心地问:“那边怎么样?” 许应荣人都走到门外,听罢回头呵斥道:“盐吃多了?见天管人家的闲事儿?” 床边何明珊正要贴胶带,闻言手差点一抖,头紧接着埋得更低。 可偏庄希文没眼力见,没得到答案还想下床,许应荣火冒三丈,立地吼道:“你再动下试试!” 庄希文何明珊都是一哆嗦。 说完许应荣就气冲冲走了。 “那边一切顺利,手术进行中。”何明珊等人走了才敢开口:“师父也是紧张你,小庄总,做什么也别为难自己的身体。” 庄希文这才点头,好好躺回去。 贵宾区的病房相当安静,没有其他人打扰,许应荣拿粥回来绷着张脸要喂庄希文,庄希文有点发怵,也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自己来吧。” 许应荣不吭声,也不拿开勺子。 “…我的错,”庄希文只好咧着嘴道:“那大哥喂我吧。” 几口粥喂下去,许应荣的气终于消了一些。 “你呀。” 啪嗒一声,许应荣本是拿庄希文没办法的无能狂怒,这会见到对方竟然哭了,更加手足无措道:“唉你怎么——” “大哥,让我靠一会儿。”庄希文先斩后奏,已经低头靠在许应荣肩头。 许应荣沉默一会儿,上手给人顺气道:“那家伙真给你下迷魂药了?” “…也许吧。”庄希文破涕为笑。 也许是那晚安慰的怀抱,也许是那一句我不怪你,也许是那张歪七扭八的画像,也许是曾绍把他从阳台边拽回来的那一刻,人世间的情义有千万种,庄希文也分不清。 “不过说到感情,其实我也没资格对你评头论足,我虽年长你几岁,但经历却也是一塌糊涂。”许应荣哄孩子似的摸着庄希文的脑袋,“只要你不后悔,我这个做大哥的一样支持你。” 闻言庄希文抬头问:“那个舒方鹤?” 许应荣懊恼地点点头,“前段时间何伯父公司的资金链出现问题,那家伙自作聪明给提了个虚假按揭贷款的鬼主意,伯父本来就容易鬼迷心窍,你说他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庄希文福至心灵,“难怪刚才明珊脸色不好。” “不光我和他彻底闹掰,明珊和那个吴伯园也没戏了——本来她刚对人家有些改观。”许应荣又舀了一勺吹了吹,边喂边苦笑道:“之前他们一起做义工,有个孩子天可怜见,话说不全总被人欺负,我听明珊说那小吴好几次给人出头的事,也觉得对方人品似乎还不错,唉。” 何氏企业,何戴怡,庄希文想起前世何家虽然一落千丈,何家母女却也来探望过几次,还一直念着要帮庄希文翻案,只不过到底有心无力,始终没帮上忙。 “我身为小辈,平时对伯父伯母关心不够已经失了礼,现在他生意有困难,我自然要尽些心意。”庄希文想到什么,道:“大哥,劳你转告伯父,让他把手头的资金分批买几只股…” 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这是许应荣作为非专业人士的基本认知,但他听庄希文说出准确的买卖点,尤其庄希文在大学期间有过一次非常失败的投资经历,又被这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什么时候成股神了?别是有内幕吧?” “哪儿有什么内幕,不过闲来玩玩。”庄希文嚼着粥含糊道。 许应荣虽然相信庄希文,但又有点不放心,又问了几句,神色终于轻松下来,他想起上次见面何戴怡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道:“要真如你所说,何家能就此东山再起,只怕伯父要把你当神仙供起来。” “这倒不必,”庄希文顿了顿,“只是麻烦他日后帮我收留一个人。” “像之前化工厂那样?”许应荣眼珠一转。 庄希文点头,两人心照不宣,一小碗粥见底,忽然庄希文又问道:“刚刚你说的吴伯园,是集团研发部的那个吴伯园?” 许应荣嗯了声,说来那次饭局还是因为吴伯园才有舒方鹤的加入,也才有后来的插曲。许应荣垂眸捣弄着碗里的粥,一想到这里就又有些烦躁。 “你说那吴伯园人品不错,有没有可能他是装的?” 听罢许应荣猛地抬头,只见庄希文看向自己,魔怔似的问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许应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面前的庄希文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 “抱歉,”庄希文猛然回神,刚才他由此及彼,却忘了对方不是曾绍,他掩饰着拿起手机,“最近我也有些疑神疑鬼,你都说人品不错,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见状许应荣手摁在界面上道:“你太累了,今天就别去公司了。” “不去公司,”庄希文点点头,听了却没完全听,“我出国。” … 第二天黄昏,l国小镇沿海的某栋度假别墅,陈钰昌刚说完股权转让的事,罗夫人就连连摆手道:“这来前老罗什么也没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擅作主张卖他的股份呀?” “嫂子别慌,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见状陈钰昌话锋一转,往周围扫了一圈,问:“怎么不见小嘉?” “叫陈董笑话,这会儿她正不知道在哪儿疯呢。”罗夫人拿起咖啡,飞快地看了一眼对面。 明明刚进门时才问过。 只见陈钰昌眼睛笑成一条缝,道:“没记错的话,明年这孩子也该毕业了吧?” 小嘉女承父业,今年医药专业大四,罗夫人话到嘴边又急拐弯:“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今天说等不及要毕业,明天玩性上头就又想晚几年,唉,拿她没办法呀。” “学生的心思是要单纯一些,”陈钰昌也拿起咖啡,慢条斯理吹了吹,道:“现在世风日下,人也没有过去那么淳朴,一个女孩子到社会上来,要再没有家里人护着,只怕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坏人。” 描金杯身和托盘交错发出细响,之前的阴影笼罩罗夫人,她眼神闪烁道:“是的呀,坏人么,哪里都有的呀。” “来前我刚去过看守所,老罗又是担心又是嘱托,可他自己在牢里却,”陈钰昌搁下咖啡,不给罗夫人喘息的机会,“真是唏嘘啊。” “老罗他——”罗夫人眼睛瞬间泛红,手攥紧披肩,说着微微前倾,“他不肯告诉我究竟惹上多大的官司,但我想总归是不小的,否则大过年的何必撵我们娘儿俩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陈钰昌也是一副愁色,他一个纯正的北方人,此刻尾音却带着点南方的俏,“嫂子知道老罗的为人,他是肯定不会说实话的呀。” 罗夫人赶紧又往前挪了挪,“那他会不会——” “嫂子放心,老罗有事,我这个做兄弟的怎能坐视不理?”陈钰昌正襟危坐,为难地搓搓手,“就是现在情况确实有些复杂,想要疏通上下,只怕是不容易呀。” 说来说去,罗夫人逼不得已回到起点,“那股权转让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就怕寒冬腊月的老罗吃不好又睡不好,案子没结人就先垮了,”陈钰昌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我咨询过律师,律师说就算现在不处理这些股份,之后也要被公司强制处理——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早做打算。” “可老罗他,”罗夫人六神无主,羊绒披肩滑下来一片,她勉强回道:“老陈,你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陈钰昌心里有了数,于是起身格外宽容道:“嫂子不急给答复,反正这会要开上几天,我过几天再来也——” 话没说完,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急促的脚步逐渐清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小嘉回来了?”陈钰昌笑道,可猛然看见小嘉身后的人,一张老脸又险些挂不住,“小庄总,这么巧你也来这儿开会?” 庄希文并不搭理,他朝罗夫人点头道:“罗夫人,今天我冒昧打扰,是想与您商谈股权转让的事。” “你是替庄董来的?” 罗夫人皱眉,说着看了一眼陈钰昌。庄希文不置可否,这才对上陈钰昌,“看来陈董已经捷足先登,我紧赶慢赶,谁知还是晚来一步。” 陈钰昌笑着往前走两步,道:“脚步慢了,人情不晚。小庄舟车劳顿,不如就让陈伯伯给你接风,咱们——” 一旁的小嘉忽然插话道:“妈,您同意把股权给陈董了吗?” 就算同意,那也是之前,罗夫人约莫看清了局势,连忙向女儿使眼色,谁料女儿拿出张白纸道:“可这是爸爸的亲笔信,他指名要把股份给小庄总!” “什么!?”陈钰昌伸手去夺,被小嘉闪身躲开,她绕到母亲身边继续说:“陈董这是要拦我爸爸的信吗?可我还听说指证我爸爸的证据,就是陈董亲自提交给公安的!” 听罢罗夫人险些没站稳,这人刚才还和老罗称兄道弟,原来竟是狼子野心。 指证罗鹄章的证据虽然并非陈钰昌搜集,但最后确实是由他提交的,庄家父子始终躲在背后,陈钰昌这才压着消息,想赶紧将股权转让一事敲定。此刻看来,晚来一步的是庄希文,棋差一招的却是他陈钰昌。 陈钰昌似笑非笑,说着看向另一侧的母女俩,“这年头真真假假的事儿还少吗?陈伯伯只怕你女儿家的又遭人骗,嫂子你说是不是?” 群狼环伺,罗夫人接过信的手颤抖不止,她犹豫了。 “小庄,大人的事,自然大人来谈更合适。你陈伯伯虽然不中用,这些年好歹攒了些钱。要说这官司打起来花钱如流水,”话已经到这份上,陈钰昌也不藏着掖着,“倘若价钱不到位,岂不是趁火打劫?” 陈钰昌深知庄建淮为人,是和自己一样的唯利是图,刻薄寡恩。他能多年容忍自己和庄希文作对,是为打压也好,为栽培也罢。今天他就当不明白老庄董的吩咐,偏要和小庄总打擂台。 夕阳西沉,最后一点暖光消散不见,罗夫人紧张地看向庄希文,这股份是香饽饽也是烫手山芋,两方争夺可能会使水涨船高,但也可能会让罗家死无葬身之地。 庄希文一哂,“陈董怎么知道我出不起?” “哦?”陈钰昌冷哼道。 “谈生意自然是价高者得,正好我名下有部分a股,我可以用我的a股换罗董的b股,” 庄希文话没说完就被陈钰昌抢了去,只见他往前一步逼问道:“谁不知道真正值钱的是b股。” “ab股等量交换,我再出双倍价钱。”庄希文也往前一步,居高临下道:“陈董,不知道您的价码又如何?” 庄氏集团规章如此,买b股等同于买投票权,这是决定公司所有重大决策能否通过的关键。庄希文能保证股份不变,于罗家而言甚至还有的赚。 此刻庄希文不计代价,这根本不是谈价码,这是赤膊上阵拼刺刀。陈钰昌恼羞成怒说不出话,他多年对庄建淮言听计从,唯这一次想讨个便宜, 偏还有庄希文这条拦路虎。 这时罗夫人看完信,她几乎毫不犹豫道:“小庄总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咱们坐最近一班飞机回去!” 陈钰昌红着脸还想拦,罗夫人只侧过半身,看的还是他斜后方的庄希文,“老陈你刚不是说要为小庄总接风?正好,吃个饭的功夫我们应该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用给我们留,我看飞机上的餐食就蛮好的…” 两人隔着陈钰昌对视一眼,不等陈钰昌开口,庄希文侧身挡住去路,趁火打劫道:“陈董慷慨,多谢款待。” … 回国最近的航班都在零点后,这个点的机场人并不多,庄希文领着母女俩到达登机口,附近恰好有家珠宝店。 “先生,您需要什么样的款式,这边可以给您——”店员戛然而止,盯着庄希文胸前露出的一小块翡翠,眼睛都看直了。 正在柜台看账的店长见状连忙过来,拉着店员一顿道歉:“对不起这位顾客,新店员第一天上岗,不太懂规矩。” 面前的店员看着不过十八九岁,被店长这么训斥,吓得差点哭出来,但又憋着劲不敢放肆。恍惚间,庄希文就想起曾绍。 彼时罗鹄章气势汹汹,庄希文给曾绍拷上脚镣,不单是要确认黑森林的雇主,也是想给曾绍解围。 此刻庄希文不由想,如果不是他设局,也不知道曾绍会不会像面前这孩子一样? 也许不会,但庄希文总是怕他应付不来。 所以谁让庄希文先乱了阵脚,他大概永远也得不到对方的答案了。 “没关系,你可以看。” 说着庄希文把翡翠递给店员。 “我我,我可以吗!?” 店员受宠若惊,连店长也有些惶恐,再三确认后两人才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欣赏起来。 珠宝店的光源格外璀璨,打在翡翠上更显其莹润油亮,是难以言喻的精美。其实也不怪店员刚才失礼,这块翡翠是庄夫人的嫁妆,老坑老冰种,代代相传,世所罕见。 原本是该传给儿媳妇的。 所以收回翡翠后庄希文就没再戴回去,这块翡翠陪伴庄希文多年,也许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然后庄希文指着柜台一款男戒道:“我想要这一款,指寸20,不刻字。” “了解。”店长闻言一脸我懂,庄希文反倒有点莫名其妙。 “抱歉,”店长愣了下,随即解释道:“看您刚才描述的神情,我以为您是要送给爱人的。” 爱人,庄希文垂眸浅笑,“算是吧。” 等回国处理完股权转移事项,庄希文几乎已经连轴转了三天,到家时接近深夜,他又困又饿,其中困意占据上风,于是他摸黑走到客厅,澡都没洗,倒头在沙发上和衣而眠。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道高大的人影在不断向他靠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那人在沙发前站停好一会儿,才俯身触及庄希文露出的一小片后脖颈,熟悉的温暖将庄希文从沉睡中唤醒,他浑身一震,倏然睁眼—— “曾绍?” 这两夜他不应该在医院照顾赵恺? 昏暗中两道目光交错,只听曾绍收手道:“回家不洗澡,不是小庄总的作风。” “是你的作风。”庄希文说。 曾绍无声笑笑,手抚过那片纱布,问:“伤口怎么回事?” 伤疤不过巴掌大,却早已深深刻进庄希文的骨髓,伴着他的呼吸持续疼痛,他脖子一缩,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咫尺间曾绍看得很清楚,他作势要走,又被庄希文拽住衣角,和带赵恺去医院那天不一样,今天曾绍穿的是夹克。 “想说什么?”曾绍居高临下地问他。 庄希文攥紧衣角低低道:“陪我好不好?” 曾绍还嫌不够,“是以小庄总的身份,还是别的?” 这个问题就更不好回答了,庄希文喘着粗气,似乎想起身,猛地牵扯伤口,呻/吟间曾绍俯身过来察看,谁料小庄总趁机发起进攻,手扶曾绍后颈,刹那占据唇齿的高地。 “以爱人的身份,求我爱的人留在我身边。”庄希文眼角泛红,狡黠又诚恳,“是那天不小心被纹身针刮的。” 两人心知肚明,那天他们借着模棱两可的动静各自发泄,此刻庄希文不仅给了台阶,还站在阶下乞求曾绍——或许这就是庄希文的真心。 “这可是你要我留下来的,”曾绍退开,言辞危险,气息不稳,眼睛却还缠绕那片隐秘处,“为什么要纹身?” 他的后脖颈有一块胎记,庄希文也有片纹身,二者不甚相同,连位置都有不小的偏差,暗夜沉沦,情到深处曾绍无数次描摹过那里,却始终百思不解。 “以后告诉你,”庄希文环住曾绍脖颈,再度拥吻上来,小庄总审时度势,在气息交缠的间隙里打商量,“好不好?” “小庄总开口,我哪敢不应?”最后曾绍稳稳抱起他,退而求其次,“我帮你洗澡。” “曾绍,”客厅到卫生间的路不长,闻言曾绍低头,卫生间灯刹那点亮,照出庄希文眼中一片星海,他缩在曾绍怀里,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我喜欢你。” 曾绍一愣,点点头,最后什么也没说。 … “胃有没有好点?起来喝粥。” 第二天曾绍来叫/床,他抱起庄希文,让人躺在自己怀里。一口热粥下肚,只听庄希文唏嘘道:“2月了,又是一年。” “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曾绍问:“你的生日是不是也在2月?” 阳光洒在床尾,烘得人懒洋洋,庄希文想到什么,让曾绍去拿床头柜里的无事牌,道:“这个给你。” “这不是你的无事牌,怎么要给我?”无事牌在阳光下翻转,曾绍被晃了一眼,顺着庄希文的话思索:“2月,情人节礼物?” 庄希文努嘴,“粥。” 口是心非,曾绍笑着又喂一口,掌心的无事牌被瓷碗捂得有些烫手,他不由发愁,“这么贵重的东西戴在身上,我会不敢出门。” “它是你的,”庄希文就接过碗,让曾绍腾出手,“戴不戴都随你。” “为什么?” 那晚曾绍的礼物没送出去,但被庄希文单方面收下,装裱挂在书房墙上,此刻曾绍不解,却不是因为礼物太过贵重,而是因为这块翡翠是旧物,旧物承载旧情,翡翠看似无棉透亮,实则让人捉摸不透,个中秘密更是不为曾绍所知。 所以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像枷锁。 “因为喜欢你,因为我爱你。”庄希文垂眸郑重道。 失而复得之后又接连示爱,庄希文的真心连同这块耀眼的翡翠一起,就这么明晃晃地交托到曾绍手里,不仅突然,而且令人不安。 “到底怎么了?”曾绍问。 “这个月28号是庄夫人的忌日,东郊浅水公墓,想去吗?”庄希文顿了顿,再次请求道:“陪我一起。” 如果没记错的话,庄希文的生日也正是这天——原来如此,曾绍勾起唇角,终于肯在庄希文额前落下一吻,“好啊。” 庄希文得了便宜,眉头却还锁着,他搅动勺子,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还是另起话头,“照顾我一夜,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要出门。” 曾绍接过粥碗,里面还剩大半,他搅了搅问:“才刚回国,什么事这么急?” “年关将近,早点办完,”说着庄希文起身往卫生间去,“我会比较安心。” 庄希文出门后,曾绍就在家收拾碗筷床铺。这套平层的角角落落他都仔细查看过,别的倒没什么,不过书房靠近书架的位置有一道暗门,虹膜锁,从外面看不出内室大小。庄希文说庄夫人曾经住在这里,想来那些旧物就搁置在这道暗门背后。 等忙活完已经日上三竿,曾绍倒了杯水坐在阳台沙发,点了根烟,翘着二郎腿看了会儿风景,然后就从兜里拿出那块无事牌。 天光下,迷雾里,掌心翡翠如梦似幻,曾绍悠闲地转动欣赏,顷刻脸色陡转阴沉,他单手高举翡翠,惊走一对想要歇脚的麻雀,愤怒越过高点之后,又在毁掉它的前一刻收回来。 背后有东西。 曾绍心念电转,熄灭烟头,屏息打开无事牌背后的衬底,果真一张泛黄的半身照跃然浮现,照片中的女人长发披肩,温婉柔美,巧笑倩兮,是典型的江南美女。 庄夫人的遗像。 来这里的第一天庄希文就说过,这里是他和庄夫人被绑架的旧所,可满屋没有一张庄夫人的照片,她的遗物仿佛是禁忌,被庄希文束之高阁,不允许任何外人窥视。 曾绍也曾试图找寻秦曼华的身影,可惜陈年报道的人像终究不甚清晰,他依样画过,只是对庄希文口中的秦夫人始终没有实感,直到此时此刻,曾绍才终于看清她的眉眼。 微风自天外而来,他胸膛起伏,一向不羁的眼睛罕见地红了,他颤抖着触及照片一角,良久才小心合拢,贴身挂上脖子,这一套动作珍而重之,再抬头时曾绍就已经恢复往常的神色,然后他也出了门。 ... 协安医院,何明珊刚查完房,转弯就在电梯厅碰上吴伯园。 “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研究所?” 何明珊没好气地问,吴伯园抬头却是一脸讨好,“这个给你,密码是你生日。” 一张银行卡,是储蓄卡。 “你又玩儿哪招?” 何明珊抱臂审视,事不关己的神情似乎戳到了吴伯园的心,只见他有些委屈道:“我是真心的。” 可惜真心这东西说出口就会掉价,何明珊听罢扭头要走,吴伯园慌忙拦在前面,“我没开玩笑,这里面是我迄今为止全部的个人积蓄——” “你听好了,”医院里人来人往,何明珊拉着吴伯园到最近的楼梯间,“这钱要真用来填我爸公司的窟窿,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回去!” 吴伯园点点头,傻不愣登的,“我知道。” 知道还来这一出,何明珊气更不打一处来,瞬间脑补对方大型自我感动的戏码,“可你不是说过等赚了钱要给父母买房养老?” 吴伯园连忙解释:“这两天我刚交了首付,还给二老买了保险,我现在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也差不多可以负担这些。再说这两年公司正在上升期,我努力工作,哪天像郝工那样独立研发出一款畅销药,那我的工资还能翻一翻…” 这话说得太轻巧了,何明珊知道像他这样没什么背景的研究员,要负担这些其实相当辛苦,更别提研发什么畅销药。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何明珊把手插进兜里,正对吴伯园。 吴伯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着从包里掏出几张纸,“我就是不想你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要是你怕我因为这笔钱纠缠你,那我还带了字据,你看看哪里需要修改?” 白纸黑字,何明珊扫了个大概,意思是这笔钱是吴伯园自愿投资,即便日后全部亏损也心甘情愿,如果吴伯园因此纠缠何明珊,何明珊就可以拿着这份字据去告对方性骚扰等等。 也不知道这傻子翻了多少条文,才凑的这一箩筐罪名。 “刚才我擅作主张录了音,”说着吴伯园还把录音笔拿出来给何明珊看,“到时候字据不够,音频也能辅助,你” “吴伯园!” 咣当一声,录音笔应声落地。 何明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洋娃娃似的人在吴伯园面前跳着脚大吼大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掏心掏肺是成了旁人口中的老好人,可你自问不会纠缠,那你父母你朋友呢?到时候传出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遭人非议!?” 话音落地,楼上传来登登的脚步声,整个楼梯间霎时被清空似的,安静得让吴伯园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所以我并没有倾家荡产去帮你,我只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帮你。要是这样你都不喜欢,”吴伯园闭眼深吸一口气,垂头去捡地上的录音笔,道:“那今天是我冒昧了,何小姐,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打搅你了。” 说完没等何明珊开口,他就消失在何明珊的视线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明珊搓搓眼睛,想打起精神回去上班,谁知许应荣这就找过来了。 “你没告诉他?”许应荣问。 何明珊还在嘴硬,“我又不用他的钱,我爸的公司能不能东山再起,当然也与他无关。” “那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许应荣半点面子也不给,何明珊的腮帮又鼓了起来,“师父,你最好是有事找我哦。” “屋子里清扫得差不多,接下来该专心对外了,”许应荣笑笑,开门见山道:“这是黑森林的部分信息,未免打草惊蛇,警方那边需要你去对接联络。” “这定位直达病灶呀,”何明珊定睛看了一眼,抬头对上许应荣,“那什么时候清剿病毒呢?” “下一次,”许应荣说: “等曾绍再和那边接头的时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绍哥,你来啦?” 手术后赵恺一直住在协安医院的单人病房,庄希文特地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看,icu的那几天,曾绍也几乎每晚都留在医院守夜。 “你怎么样——”关切的话戛然而止,在发现病床边坐了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后,曾绍表情骤变,顿了顿才往里走,顺势把门带上,“这位是?” 男人起身自我介绍:“我是小恺的朋友,免贵姓刘,听说他住院就来看他,您大概就是小恺口中的曾大哥吧,幸会。” “刘先生幸会,”曾绍笑着走过来,坐下的瞬间低头道:“这里到处是庄希文的眼线,你找死?” 谁能想到黑森林老大堂而皇之就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听罢只见他哂笑道:“找你怎么能是找死?” “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曾绍没好气,时不时看向病房外,庄希文请的护工就像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炸掉他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 单人病房相当安静,除了仪器声,就是两人低沉的嗓音,赵恺低头时不时瞄一眼老大,只听他道:“不亲自来看看,怎么知道那小庄总现在对你是掏心又掏肺?” 曾绍冷哼,“老大,这玩笑可不好笑。” 谁不知道当初就是他非让曾绍不惜一切代价潜伏到庄希文身边,哪怕成为他身/下的脔宠,既然签了包养合同,庄希文身为大集团的少东家,打发点钱实在算不得什么。 老大知道曾绍心里有怨气,调笑过也便回归正题,“得了,我来是告诉你,罗鹄章打算和庄希文合作,这笔订单到此为止,庄希文给他看了之前几个弟兄的名单,但那上面并没有你——我不管是庄希文没发现,还是他故意不提,总之你得想办法尽快脱身!” 他们这行见不得光,既然任务已经结束,曾绍就得再度潜回阴暗的下水道里去,听罢他却明显有些为难: “可赵恺才做完手术,而且庄希文早上刚跟我说,这个月28号要去祭拜他母亲。” 老大颇为讶异:“他肯带你去见他过世的母亲?” 闻言赵恺也好奇地看了眼曾绍。 “到时候几个董事应该也会同行——”说着曾绍打量起赵恺脚上的绷带,不知道在想什么,“鬼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定他只是随口一提,可我要是提前撤离,总归会有风险。” 两人对视,老大眼珠一转道:“不会是他早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恼羞成怒,要把你带去给他那死鬼老娘陪葬吧?” 刹那曾绍抬眸看他,面无表情道:“那就劳烦老大帮我收个尸。” 老实人发怒,毁天灭地,老大看着此刻的曾绍,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但他依旧笑道:“兄弟一场,我肯定派人接你回家。” … 第二天上班,褚明伦打电话来请曾绍去总裁办公室,十二点半刚过,同事们相继结伴去食堂,曾绍以为是庄希文要他共进午餐,可等他进办公室,看见茶几上的文件,又反应过来似乎不止吃饭那么简单。 神神秘秘的,好像当初的包养合同。 “有事?”曾绍站在门口问。 “私事,”庄希文坐在沙发上,闻言向他招手,“过来签份文件。” 曾绍还是不动,“我记得包养合同里没写时限,那是什么?” “遗嘱。”庄希文只好微微向他侧身。 字少,事儿大,刹那曾绍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最后只愣愣蹦出一句:“…我没听错吧?” “没错,”庄希文站起来,“是我的遗嘱。” 曾绍仍旧僵在原地,在两人之间不断缩短的距离里惊讶道:“这么正经,你打算写给谁?” 话音落地的瞬间,庄希文拉起曾绍的手,他能感受到这只手极小幅度地抽搐了下,于是笑着解释:“只是遗嘱,不是立刻转移资产到你名下,别害怕。” 这又不是仨瓜俩枣,怎么能不令人害怕? “可我们签的是包养合同。” 曾绍言之未尽,他在黑森林里接触到的都是冷血无情的财阀,钱权之下,什么良知道义都可以粉身碎骨。他深知这些人和平头老百姓之间的天差地别,他也不该把庄希文流露出的所谓好感当真,何况他们签的只是包养合同而非结婚协议—— 所以为什么庄希文要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把所有的财富都托付给一个小情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情人? 只见庄希文拉着他往沙发走,不时微微侧过脸,眼角眉梢淡淡晕开某种说不出的情愫,“那又怎样?当初你说你喜欢我,现在我说,合同定义不了我对你的感情。” 他始终没看曾绍,但不知道其中哪个字吓到了曾绍,曾绍猛然停下问:“庄希文,你真的喜欢我吗?” 究竟是喜欢,是爱到痴迷,还是别有目的,一如之前那样? 一道黑影在门口边角晃过,转身的庄希文有所察觉,然后他踮脚去亲曾绍,在耳边细语:“那你别听我说,只看我做。” 偌大的办公室只他们两人,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重重砸在血气翻涌的心间。听罢曾绍眼神一暗,扯下领带的同时扯掉了擦枪走火的引线,唇齿相贴后很快,他就在舌头翻搅的回合中占据上风: “原来白天小庄总就是这样卖力工作的?” 茶几摇摆,上面的文件散落一地,小庄总衣衫不整,紧贴喉结的纽扣被曾绍蛮横扯掉,作为反击,庄希文也紧紧抱住曾绍后心,白皙骨感的指节在肩胛抓动,留下一道道艳丽红痕。 一声短促的呻/吟之后,庄希文扬起脖子,还想装得云淡风轻:“怎么,曾总监对我的工作模式有意见?” 曾绍喘着粗气,垂眸审视身下的猎物,尤其是那香汗淋漓的白皙脖颈,他伸舌不停撩拨对方,从喉结直到柔软的唇瓣,然后他一把捏住庄希文的后脖颈,在搅弄的缝隙里以下犯上:“不敢,但文件弄脏了该谁负责?” “谁先起头谁负责,”危险的气息笼罩庄希文周身,他后背一阵恶寒,迷离的双眼瞬间清醒三分,两腿却难以自控地发着软,还不知死活地挑衅道:“文件弄湿可以再印,麻烦曾总监一,一会儿给我报销。” 温度骤升,热浪翻涌间两人都冒了汗,曾绍欺身在上,退开一寸,给快要透不过气的小庄总喘息的时间,同时调笑道:“堂堂小庄总,还要下属报销打印费用,传出去让人笑话。” 可庄希文最不怕的就是被笑话。 “他们只会笑话你这个下属,” 庄希文眯着眼睛看曾绍,任由他抱起自己去里面的休息室,被扔上床的刹那庄希文伸手,扒着他的领带一并将人带上床:“所以别让人知道,自然不会有人笑话你。” … 洗完澡后曾绍神清气爽,问话的语气都松快不少,“为什么突然写遗嘱?” “人生在世,总有意外,”庄希文系上新衬衣的纽扣,瞬间恢复小庄总的职业素养,“这两天和研发部对接有没有问题?” 曾绍只穿一身浴衣帮他吹头发,两人气息交缠,难舍难分,“有问题你也帮我解决了。” “总有我不能解决的时候,”说着庄希文抬眸看他,热风撩动的碎发打到眼睛,他时不时眯眼眨巴,小狐狸似的,“大冬天的,为什么冲冷水?” “我得克制欲/望。”说着曾绍眼中却冒出火花,欺身要亲上来,推推搡搡间又被庄希文挡开,“有个叫吴伯园的,有没有印象?” 褪去高冷皮囊的庄希文越发惹人怜爱,吹风机的声音在耳畔火上浇油,又将曾绍的脑子彻底搅成一团乱麻,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有点,做事还挺认真的,不过我看他似乎不怎么受郝工待见。” “郝工是陈董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他有自己的团队,倒是这个吴伯园的底子还算干净,”庄希文只顾着提点,倒没发现曾绍眼中的异样,“你初到销售部,以后合作多了,不能没有研发部的人脉,找机会认识一下。” “我以为在集团里,你就是我最大的人脉。”恼人的吹风机关停,曾绍随手扔在一边,揽住庄希文腰身,“我就怕人家看不上,毕竟集团里随便找个员工,他的底子也比我这个走后门的要干净得多。” 低沉磁性的声音瞬间在耳边放大数倍,庄希文心间一颤,眼神危险,“嫌弃我?” “我甘之如饴。”说着曾绍在他额前落下一吻。 “总裁也不过是个打工人,论指点江山还得是董事,”庄希文红了耳根,不由想起刚才,更是心有余悸,“曾总监精力旺盛的话,也可以选择两手抓。” 闻言曾绍连连摆手,“少东家还自称打工人,我听得都眼红——高处不胜寒,我还是做你的小情人比较自在。” 厨师送来餐食,庄希文窝在沙发里,曾绍盛了一满碗递给他,“累了?多吃点。” 对面嘶的一声,曾绍立刻放下碗走过去,“怎么了?”他看庄希文托着下巴,就问:“咬着舌头了?” 一瞬间,庄希文脸色白得吓人,回答十分冷淡,“没事。” 曾绍皱眉,杵在跟前也不走,又说:“我看看?” “不用。”庄希文别开脸,干脆不让曾绍看了。 两人僵持一会儿,曾绍只好嘟囔着又坐回去。 “你会做菜吗?”吃饭时庄希文始终恹恹的,不知道是不舒服,还是精力不济。 曾绍往嘴里塞一大口饭,含混道:“做得不好。” 菜式照旧摆满一整桌,庄希文扫过,停在面前这盘清蒸鱼上,忽然问:“杀过鱼吗?” 庄希文想起混乱的刚才,曾绍上下摸索五脏六腑的位置,还在他耳边说什么要牢牢记住。 他不愿相信,但又想刨根问底。 “鸡鸭鱼肉都一样,要活杀放血,再处理。”说着曾绍夹起一块肥嫩的鱼肉到庄希文碗里,看着他道:“下次做给你看。” 庄希文盯着碗中的鱼肉出神,“可我怕血。” “那就闭上眼睛,”曾绍顿了顿,眼睛眯成一道缝,接着又咀嚼两下,连同挂在嘴角的淡淡笑意一并咽下, “很快就过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隔天清早的办公室,庄希文看到自己行程单上一片空白,叫褚明伦进来问:“今天没有行程?” “暂时没有,不过小庄总,”褚明伦垂眸看他,“遗嘱在走流程了吗?” 庄希文一哂,后仰靠上椅背,捏着手机把玩道:“昨天听得起劲吗?” 关上门的一开始,两人谈的是正事,褚明伦想到之后的旖旎,耳根微微泛红,但他绷着脸道:“我起不起劲不要紧,但庄董请你回老宅一趟。” “老宅?”庄希文手指一顿。 褚明伦已经侧身让开路,看也不看他。 … 老宅,地下室。 阴沉的气息扑面而来,庄希文和褚明伦一前一后走下台阶,只见庄建淮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边上还站着褚明晟。两人在身后衬墙上的遗像面前都显得格外渺小,遗像往右,还有一副不明用途的,类似刑具的铁疙瘩。 “回来了?”庄建淮问。 大门应声关上,庄希文身后的自然光消失,他心下一沉,在两步开外跪下道:“这两天忙公务,没来向庄董请安,是我的错。” “我的孩子长大了呀,”庄建淮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老戒指,意味深长道:“不愿意和我这个老头亲近也正常。” 今天明摆了是问罪,庄希文攥紧手指,捏一把汗回道:“庄董,”“罗鹄章的股份你打算怎么处理?” 庄建淮冷冷打断,庄希文却没再作声。 “那就是不肯放手了?”庄建淮失声笑了下,脸色骤然更加阴沉,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庄希文,仿佛要和身后的遗像一起审判。 短暂的死寂之后,庄希文道:“不,等少爷回来,我会连本带利一起,都还给他。” 这话搁十年前庄建淮或许还会容忍,可眼见他逐渐衰老,他变得越来越躁郁,越来越无法忍受不可控的现状。 “我一把年纪了,外面的人看我威风八面,可我却连亲生儿子的下落都查不出来,”庄建淮微微倾身,“你说我究竟能不能在咽气之前如愿以偿?” 密闭的空间里,庄希文额头已经渗出冷汗,他咬死不松口,“我还是那句话,找不到少爷,我给他抵命。” “抵命?”庄建淮抬眸看褚明伦,示意他叫人进来,然后他对上庄希文强作镇定的眼睛,“那曼华的命又该让谁来抵?!” 心怀怨恨的怒吼让地板也似乎为之颤动,庄希文闭了闭眼,咬牙脱下外套,安安静静坐上刑具。 门很快打开,有两个保镖进来,走到庄希文两侧站定,谁知这时狸猫忽然闯进来,还险些扑上庄建淮膝盖。 “这畜牲还知道护主?”庄建淮见狸猫被捏着脖颈还向自己哈气,不由眼神一暗,庄希文慌忙求情:“庄董不要!” 不等庄建淮发话,褚明晟拎着猫扔出去,并叮嘱佣人别带它过来,庄建淮的目光这才重新回到庄希文身上,只见他起身负手踱到刑具对面,“我再问你一遍,股份怎么处理?” 冰冷而清脆的金属声交叠响起,庄希文手脚都被牢牢拷住,听罢他却动也不动,“庄夫人会保佑您找到少爷的。” 于是庄建淮看了眼保镖,他们一个往庄希文脆弱的喉咙里插管子,动作熟稔而冷酷,胶管对侧连接水闸,另一个保镖则拧开龙头,水流如冰,刹那直往庄希文的胃里扎刀。 源源不断的水持续涌入胃部,庄希文承受不住地开始手脚抽搐,他额头冷汗淋漓,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溢出的水。当着庄夫人的面庄建淮就敢下狠手,因为这就是当年被绑架时庄夫人受的酷刑。 庄建淮留着这条命,是要庄希文慢慢偿还。 “这刑罚不大准确呀,”过了几分钟,庄建淮似乎还觉得不够,他掰着庄希文的下巴质问道:“你真的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否则为什么还能这样嘴硬? 牵扯脖颈的一瞬间,喉管被动摩擦挤压,庄希文眉头紧皱,痛到几乎晕厥,他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强撑一丝神志微弱地摇摇头。 于是庄建淮猛地甩开,大声嘶吼:“再加!” “庄董,之前都是这个量,”褚明晟一看超出了平时的量,忙上前制止,“多了真的会出事——”可他被庄建淮回眸狠狠剜了一眼,又只好退下。 其实不光褚明晟,就连保镖也有些摸不准,只是庄建淮始终不松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庄希文早已神志不清,甚至翻了白眼,脑袋也垂落一边,嘴角淅淅沥沥,渗出的不知是水还是胃酸,褚明晟就推开阻拦的弟弟跪下求情: “庄董,真的不能再加了!” 保镖绷着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手指一抽直接关了龙头。他反应过来,连忙要再打开,却听庄建淮轻飘飘地说:“收。” 听罢插管的保镖犹豫了下,然后环绕庄希文腹部扣上金属圆环,但庄希文的腹部胀得老高,他费了番劲才勉强扣好。按钮打开的同时,大量的冷水原路返回,径直从庄希文嘴巴和鼻孔里喷涌而出。 地面湿了一大片,衬着深色的木地板,就像一滩血。 “没吃饭吗?” 扣在腹部的圆环是个重力感应装置,收缩的强度视施加在按钮上的压力大小而定。庄建淮看了两人一眼,按压的保镖面色惶恐,然后咬牙狠狠按了下去。 “呜!” 庄希文扬脖青筋毕露,五脏六腑被人揉面团似的,整个人处在决堤的边缘,溅出的一大片水里,有一小片湿了庄建淮的裤腿,他似笑非笑道:“怎么弄得到处都是,堵住他口鼻。” 口鼻封死,水流上涌却找不到出路,庄希文痛苦地瞪大眼睛,反反反复复中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搓揉成一团烂泥。 不知道过去多久,庄希文垂下脑袋,彻底不动了,胸口无事牌滑了出来,在灯光下晃了庄建淮的眼。 褚明晟在一旁看得揪心,见缝插针地劝道:“庄董,罚得太狠,会让人起疑心的。” 毕竟在外庄希文还是庄建淮唯一的亲儿子,许多场合需要他出面,庄希文太久不露面,对集团并没有任何好处。 “哥,庄董心里有数。”褚明伦劝他。 褚明晟:“你!” 忽然庄建淮伸手,见状褚明晟惊恐地叫了声庄董,就见庄建淮触及那块碧绿的无事牌,转而往上,几近怜爱地摸了下庄希文的脸。 曾经庄希文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弄醒他。”转瞬庄建淮眼神恢复犀利。 于是两个保镖合力,最后一点水从喉咙里涌出,掺杂着腥重的鲜血。庄希文浑身颤抖地撑开一丝眼缝,模糊的视线里人影晃动,像极了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记住你的身份,”庄建淮居高临下道:“记住你的罪孽!” 说完他就往门外走,褚家兄弟跟在身后,褚明晟偷偷和那两个保镖说:“快去请许主任!” 说完褚明晟扭头,只见庄建淮忽然站停回转,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褚明晟甚至能看到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掩盖不住的杀气。 … “许主任,人醒了!” 许应荣听罢三两步过来,俯身问道:“小文你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 “别,别告” 庄希文的嗓子受伤,声音喑哑又时断时续,许应荣只好贴上他耳朵问:“你说什么?” “…绍,曾绍。” 这回许应荣听明白了,他赶紧握住庄希文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了,我不告诉他就是!” 周围乱哄哄的,庄希文耳边嗡鸣又实在没什么精力,听了个大概就再度昏死过去,等到晚上才算彻底清醒。 “曾绍刚刚来电,我只回复微信说你出差了,但他好像不怎么相信,”许应荣坐在床边,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他有没有在你身上装定位器?” 听罢庄希文转了转脑袋,似乎是想察看周围的情况,许应荣赶紧又解释:“刚才你吐了一地的血,我跟庄董说你需要做全身检查,这里是我家。”地下室那幕还深深印在许应荣脑海,庄希文没了七魄,他是没了三魂,他扫过庄希文的胃部正色道:“你真的需要仔细检查一下。” 否则许应荣真的不知道下次再去庄家,到底是救人还是收尸。 “装过,现在没有了。”庄希文放松了些,但想到检查内容又皱眉道:“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再插管子了。” “可你——”许应荣不敢说,他实在害怕。 庄希文看得出来,于是搭上许应荣的手,“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他都能重生,如果重生是真,那么这些伤痛于他而言实在也不算什么,可许应荣却经不住吓,他连呸几声,斥道:“你还是等病好了再张嘴,免得气死我没人治你。” 两人同时沉默了。 良久,许应荣问道:“你拿着罗鹄章的股份,是想到时候直接给他吗?” 抢救的时候许应荣听褚明晟说了一嘴,就立即联想起庄希文此前的种种举动。他口口声声说要报复,其实却是在为曾绍铺路。许应荣明白他的嘴硬心软,明白他不希望曾绍历经磨难,回来还要面对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父亲。 “他有那么好的母亲,却有那么恶的父亲,”庄希文把手缩回去,看向窗外的一片黑暗,“既然我做一回恶人,不如就索性做到底。” “但那是叱咤风云的老庄董!你准备怎么跟他斗,拿你这条漏风的命吗?”许应荣不想再看见这样伤痕累累的庄希文,他更怕曾绍和庄建淮父子一脉,到头来会反咬庄希文一口。 说着许应荣避开庄希文投来的目光,眼眶发烫,“我可不听你的嘱托!” 对,他不需要嘱托,倘若他的出生注定是狸猫换太子,那他只希望自己从没来过这世上。 “我答应你,会努力活下去。”庄希文最后说。 ... 那天曾绍夸下海口,一周后的情人节当晚,他就在家里做了一桌子菜,权当他们两人的烛光晚餐。 “可以考厨师证了。”庄希文看完如是说。 这倒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曾绍做的不过是些家常菜,但烟火味十足,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刚才庄希文还偷偷看过一眼,曾绍个高,拿捏厨具就像摆弄玩具,健壮的肌肉在烟熏火燎里摆动,时隐时现,竟然很是赏心悦目。 “小庄总过奖,快坐下尝尝,”曾绍拉开椅子让庄希文坐下,绕过纹身,捏了捏他细长的后脖颈,“怎么出个差又瘦了,你在外面修仙呢?” 庄希文一凛,笑而不语,夹了一筷子尝味道,好吃两个字刚脱口,下一秒他脸色一白,就跑去卫生间吐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了这是!?” 曾绍吓了一跳,只见庄希文吐完软成一滩面条,一手搭在马桶上,狼狈地窝在他怀里,“这两天忙,外头的东西不合胃口就没怎么吃,我吃慢一点就好。” 抽水声响起,庄希文避重就轻,曾绍其实听得出来,他欲言又止,抱着庄希文坐到洗手台上,边道:“我还是给你煮粥吧,这些菜对你来说太油腻,咱不吃了。” “浪费你一片心意,”庄希文额头青筋跳个不停,嘴巴阵阵反酸,但心里还念着曾绍的好,“这怎么能行?” “吃了再吐,你倒是懂珍惜的。”说着曾绍打开水龙头,抓着庄希文的手细细搓起来,“又不差这一顿,以后我常做给你吃就是。” 两人十指在同一片水流下交缠,那样亲密无间,庄希文没来由想起庄建淮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由陷入沉思。 “曾绍,” 忽然窗外烟花响起,在庄希文侧脸绽放,曾绍猛一抬眸,只见他嘴唇翕动: “给我买个戒指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什么?” 烟花落幕,庄希文的脸恢复惨白,闻言他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开个玩笑。” 洗完手又漱口,曾绍关了水龙头,“我抱你去休息。” “没事,我能走。”庄希文扶着盥洗台下来,颤了颤才站稳,他想起餐厅那一桌菜,低头又说:“抱歉,让你白忙一下午。” “都说了没事。”曾绍皱眉,不由分说抱起他,稳稳向卧室去,等他换过睡衣,然后钻进被窝,又上前摸摸他额头道:“先睡一会儿,粥好了叫你。” 年底的夜晚总是烟花当空,曾绍心里念着卧室的人,起锅煮粥,端出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大桌冷菜,自己也没了胃口。收拾残局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桌边庄希文的手机。 “手机都忘了拿。” 说着曾绍拿起手机,界面感应亮起,上面有一条消息来自许应荣:警方那边已经掌握黑森林... 消息显示不全,很快手机黑屏,曾绍越想越不安,他放下粥碗,两只手还差点把手机摔出去,稳住手机的一瞬间他抬眸看向卧室。 门牢牢关着。 烟花不停,曾绍屏息,第一次输入庄希文的生日,显示失败。第二次输入办公室电脑的密码,再次显示失败。 还有一次,曾绍不敢冒险,他垂眸思索半晌,要按下的瞬间,房间里忽然传来动静。 曾绍立马放下手机,推门站在卧室门口问:“希文?” 卧室很黑,门口的光蔓延,正打到庄希文脸上,他搓了搓眼睛,不大适应,“粥好了?” “差不多,”曾绍紧紧握住门把手,淡定问道:“要现在喝吗?” 庄希文闭上眼,“我有点累。” “那你再睡会儿,”曾绍始终没进门,闻言更不想犹豫,“等粥稍微凉点我再叫你。” “好。”庄希文转身睡回去。 虚惊一场,曾绍关门转身,心里迅速回忆所有他知道的数字,经过客厅的时候,正看到庄希文经常在用的pad。 … 一小时后,庄希文起来喝粥,小庄总日理万机,恢复清醒后就开始找手机。 “没拿进来?”曾绍看了眼床头柜,然后说:“等喝完我出去找。” “不急。”热粥下肚,庄希文终于没再吐出来,他想起什么,问:“你朋友这两天怎么样?” 赵恺到底是曾绍的恩人,他刚经历生死,这两天曾绍却都陪着庄希文,厚此薄彼让庄希文备感愧疚,曾绍听罢面色不改,却捏紧了勺子,“哪个朋友?” 庄希文看了一眼曾绍,“我付了医药费的,问一句不过分吧?” 他半开玩笑,毕竟那天他们还在吵架,不管有没有赵恺,总归闹得不大愉快,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自然也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 “赵恺啊,他挺好的,这两天已经可以下床了,医生说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曾绍松了一口气,又喂他一口,“出院那天我会送他回家。” 庄希文点点头,“哪天出院?记得告诉我。” 曾绍:“好。” 又过好一会儿,一小碗粥终于喝完,曾绍走到门口又转身问道:“如果哪天你发现我违法乱纪,会抓我进警察局吗?” “为什么这么问?”庄希文抱膝看向背光的曾绍,只见他有些难以启齿,“赵恺的腿是让地痞流氓打坏的。” 不知道为什么,庄希文总觉得曾绍话外有话,但庄希文早就查过曾绍的底细,最后也只把这些归为自己病中多思,然后他笑道:“你就是想杀我,我一样会保你。” 小庄总向来说到做到,曾绍觉得此刻自己应该很感动,但他笑得实在有些勉强,“我去洗碗。” 进了厨房,曾绍把水拧到最大,看着热水把双手冲到泛红,冲得干干净净。半晌他转动手掌,这么多年他自问手上没沾过半点血污,甚至尽量避免主动动手,可他到底在黑暗里呆得实在太久,庄希文就像一道光,径直射进他心里。 或许庄希文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为他好——但他绝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这样的人身上,曾绍蓦地切了冷水,警告自己。 三天后上班,曾绍开车都到了公司楼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带手机。庄希文看曾绍翻箱倒柜的架势,安抚道:“找不到我让人回家帮你取。” “算了,我自己回去找吧,”曾绍摆摆手,重新发动,“那里面有一堆学习资料,我怕被别人撞见跟你告状。” 平时曾绍偶尔也会丢三落四,庄希文笑着看了一眼,开门下车,“那随你,我先上去开会。” 回去曾绍并没有进小区地下室,而是把车停在小区外的临时停车位,然后慢悠悠往回走,接近拐角的人行道上,有个流浪汉正在行乞。 “大哥大姐行行好,行行好…” 时间还早,曾绍扫过附近,只有远处的早餐和便利店开着,然后他走到流浪汉身边,“这么可怜?” 流浪汉低头,“大哥有吃的吗?” “吃的没有,”曾绍点烟,“消息有一个。” 流浪汉头仍低着,“说吧。” “黑森林被盯上了。” 曾绍话音刚落,流浪汉倏地抬头,蓬头垢面也遮掩不住他的惊恐,“老大说过最近条子盯得越来越紧,”他戛然而止,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办?” 庄家和条子双管齐下,就算黑森林背后还有大树,也难保全身而退。 “你去告诉老大。” 说着曾绍吐出一口烟,把流浪汉熏得够呛,他咳嗽两声,不确定地问:“告诉老大?” 他还记着曾绍的许诺,也不想就这么把消息透露给老大。 “对,”曾绍看出他的顾虑,话锋一转,“但你得加工一下。” … 开完会庄希文回办公室,进门就见到桌上有束玫瑰花。褚明伦跟着进来送文件,于是庄希文问:“他来过?” “曾,”褚明伦改口,“是的。” 其实除了曾绍,也不会有人再送他玫瑰,庄希文笑着拿起来闻了下,眼角一瞥,见褚明伦送完文件却不走。 “还有什么事?” 褚明伦清了清嗓,“庄董说,请你今晚带他回老宅吃饭。” 要是褚明伦不提,庄希文都快忘了今天就是除夕,毕竟他和庄建淮不是真父子,庄夫人又早逝,他们之间只有仇怨,也就更没有必要在这种日子里强行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但庄希文没听清: “带谁?” “曾先生。”褚明伦说。 … 晚上到了老宅,停车时庄希文握住曾绍的手,“别怕。” 烟花四起,整座城市都在狂欢,庄希文嘴上淡定,实则心中也不免忐忑,在公司曾绍从来没见过老庄董,今晚庄建淮点名要他带着曾绍来,无疑是要他俩共赴这场鸿门宴。 “放心。” 曾绍回握庄希文的手,两人下车就见到庄建淮和褚明晟正站在门口迎接。 “庄董。”庄希文低头问安。 庄建淮负手站着,闻言似乎不大满意,“叫我什么?” “父亲。” 今晚有曾绍这个‘外人’在场,于是庄希文忖度着又喊一遍,可庄建淮依旧纹丝不动,干脆不吭声了,庄希文这才拉了拉曾绍衣袖,让他喊人。 “见过伯父。” 庄建淮终于转身,“进来吧。” 晚宴并没有设在专门的宴客厅,而是庄夫人在世时常用的小餐厅,大圆桌上摆满了菜,今天主打的是江南菜式。一眼望去,最抢眼的还是挂在墙上的艺术照,是庄夫人年轻时拍的。 三人落座,看似一派其乐融融。 餐厅隔绝了外界的热闹,褚家兄弟站在庄建淮身后,不时为老庄董布菜斟酒,酒过三巡,只听庄建淮问:“小曾以前在哪里做事?” “父亲,他,”“问你了吗?” 庄希文刚开口就被庄建淮冷冷打断,他自知心虚心急,只能低头道:“对不起。” “搬过砖,端过盘,”曾绍夹了一筷子苏眉到庄希文的小碟里,答得不算恭谨,“得廖队赏识才有幸进庄家做保镖。” 也许是酒精上脑的缘故,庄建淮并没有再计较,闻言他又一杯酒下肚,问:“现在进公司还适应吗?” 庄希文不敢再抢话,他偷偷看了眼曾绍,才发现对方同时也在看他,“小庄总悉心教导,还算适应。” “他要是教不了你,你也可以直接上顶楼问我。”庄建淮两颊绯红,眼睛也红透了,开口慢悠悠,好像在唱戏,“我年纪大了,眼看别家团圆,自个儿家里却是一年比一年冷清——今天叫你们来就是吃团圆饭,把心放肚子里去吧。” 好多年了,庄希文也没见过今晚这样的庄建淮,他想起以前庄夫人还在时的情形,默默盛了碗老鸭汤,见状褚明晟来接,还趁机看了一眼他旁边的曾绍。 “不知道你的口味如何,我是北方人,早年间跟着太太养成了南方口味,如今她人不在了,我也只能借她家乡的味道睹物思人。”庄建淮没动汤,伸手张罗着,冷不防问:“你的父母,可还健在?” 庄希文的筷子一顿,只听曾绍回答:“我没见过他们。” “父亲醉了,”这饭越吃越不对劲,庄希文起身去扶庄建淮,“我扶您去歇息。” “我自己能走!”谁料庄建淮酒醉发疯,庄希文一个没留神被推开,紧接着曾绍上前搭了一手,几个人手忙脚乱,最后庄建淮终于消停,被褚家兄弟和管家一起扶回房休息。 饭吃到现在,一桌子菜也没怎么动,桌上没了热气,餐厅没了人气。 “咱们回家吗?”曾绍看着面前的狼藉,心里有些可惜。 回家,回哪个家?庄希文看着消失的背影出神,然后攥紧了手,才有力气去回答曾绍,“咱们留下来陪陪他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年后赵恺出院,庄希文本来要和曾绍一起去接人,不巧被会议临时拖住,他就让曾绍先行,各种手续办下来可能也差不多能赶上。谁知等会议结束庄希文马上赶到医院,却发现早已人去床空。 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就连赵恺原先住的地方都不见人影。 “找到人没?”许应荣刚下手术台,得知消息都来不及喝口水就要赶过来。 “没有,”庄希文匆匆下楼,坐上车后报了个地址,“我查了他的定位,在城北潮山上的废钢厂。” 许应荣一愣,“潮山,是那间废钢厂吗?” 也就是黑森林老巢。 轿车启动,庄希文心跳同时加速,他来不及多说,“警方那边你来联系,我先带人过去。” “你别冲动!”许应荣吼了一声,喘着粗气劝道:“现在他们还没联系你,不一定是曾绍的身份被泄露!” 庄希文看着车内后视镜里的廖队,垂眸只说:“你知道的,就算他的身份遭泄露,绑匪也不一定会马上联系我!” 两人心知肚明,当年的绑架案就是庄夫人先受刑,然后才发视频给庄建淮索要赎金,可庄希文着急,许应荣只比他更急,他道:“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话音未落,庄希文已经挂了电话。 车子上了绕城高速,不断被后面超车,后视镜里廖队看向庄希文,只见他问:“小庄总,咱们真的不等警方一起?” “不能等,”庄希文盯着前方喃喃:“他们先到才更麻烦。” 当时许应荣搜集的资料如果属实,曾绍手上沾了血,那么直接打击黑森林,即便事后他做污点证人也不能完全免刑。来日曾绍再恢复庄氏继承人的身份,这更会成为他一生的黑点。 就差一点,庄希文神色凝重,警方已经掌握黑森林的下一个交易内幕,原本庄希文想借机做局,让曾绍金蝉脱壳,从此换个身份。没想到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刚过完年就要先下手。 见状廖队心里也打鼓,他支支吾吾道:“可咱们不知道对方的情况,贸然出手,也可能会伤及无辜吧。” “我知道他们的换班时间。”片刻,庄希文道。 这就是势在必行了,廖队收回视线,前方大货车同时打了右转向灯,他一个油门超车疾驰,直往潮山而去。 几人上山已是傍晚,廖队带人埋伏到钢厂附近,转身对庄希文道:“小庄总,待会儿我进去救人,您请外面稍候。” 庄希文摇头,“我也去。” 刚才车里廖队也听了一耳朵,他不知道曾绍究竟还有什么身份,他只知道小庄总现在是什么身份,“恕我多嘴一句,您是集团少总,真没必要为一个小情人舍生忘死。” “他不是。”黑暗中的庄希文斩钉截铁。 廖队和几个保镖一惊:“什么?” “他才是少总,”庄希文盯着廖队,一字一顿,犹如在交代后事,“待会儿有任何问题,务必要以曾绍的安全为重!” 少总,另一个身份,曾绍?廖队串联前后,紧接着一副惊呆了神情,然后庄希文又催促道:“听我的!” 时间紧迫,交班在即,廖队没再追问,带着庄希文和几个保镖继续深入。一行人按庄希文手里的定位进到一个车间,靠墙角的位置果真有个被绑着的人,他垂着脑袋,脸上挂彩模糊不清,庄希文见状心下一沉,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冲过去解绳索。 “醒醒!” 绳索解开,庄希文开口的同时,那人抬头猛一记反扣。而且他像是知道庄希文有些身手,接触的第一时间先卸了庄希文的胳膊让他无法动弹。车间内惨叫声此起彼伏,是廖队和几个保镖见状要拔枪,又被门口的几人打伤在地。大门,窗洞,所有出入口全被黑森林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在钢厂外接应的保镖也全部都被抓了进来。 关心则乱,他们中计了! “小庄总,幸会!” 门口的打手退开一条小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走进来道。 “你就是黑森林的老大吧,”庄希文额角冷汗,他双手脱臼痛得要死,却始终抬头挺胸,一副有商有量,“他们不过是底下人,有什么条件直接跟我谈,还请别难为他们。” “小庄总还真是体恤下属,您放心,我确实有话想要问您,带下去!”老大咧着嘴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架着庄希文往外走。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庄希文扫了一眼周围,很快确定这里并不是昨晚的钢厂。这个黑森林老大抓到他们的第一时间不是拷问,而是连夜转移地点,前因后果一串联,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蹊跷。 “我以为您会先上一杯热茶。”庄希文强撑着笑道。 “然后等警察来抓?”老大手靠椅背敞开了坐着,他知道庄希文的怀疑,索性坦诚以告:“小庄总,我原来还以为您多高深莫测,没成想您也不过是个恋爱脑。曾绍把您的底裤都脱给我瞧了,您竟然还傻乎乎地想来救他。” 庄希文一哂,“这么说,是他引我过来的?” 虽然心有预感,但听到答案的庄希文还是有些失望,不过既然如此,那么不幸中的万幸,至少此刻曾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不错,”老大见庄希文依旧面色不改,嘴角一抽,继续道:“他还跟我说,您并不是庄建淮的亲儿子。” 庄希文瞳孔微缩,愣了足足快一分钟才低声道:“…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上一个是罗鹄章,庄希文还可以欺骗自己,那是曾绍以为罗鹄章身为董事早有察觉,可面前这个是黑森林的老大,可以说是和庄希文完全无关的人,曾绍也可以当机立断地出卖自己,那么庄希文辛苦维持的,和曾绍的表面恩爱,其实也都不过一抹虚幻泡影。 原来从头到尾曾绍都没有动心,原来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他自己骗了自己。 老大得逞地笑道:“是啊,小庄总要是心里有气,我把他叫过来让您打上一顿消消气,怎么样?” “然后你想问什么?”庄希文抬眸,痛苦在他的脸上始终不过一瞬间。既然他一路心甘情愿至今,此刻后悔反倒显得自己廉价——他敢作敢当,不应该惧怕任何人的背叛。 “既然你不是庄氏集团的少东家,”见状老大也收了笑,倾身逼问道:“那真正的少东家又在哪里?” 虽然庄希文的手已经被接回去,但却上了粗麻绳,他屏息挪动,靠上墙后吐了口粗气,然后睨道:“就这么确定我知道?” “没有他的下落,你怎么坐得稳庄氏少东家的位子?”老大站了起来,在庄希文的面前来回踱步,开始反复揭他的伤疤,“当年你妈狸猫换太子,之后遭庄建淮开除,回乡路上被人卖给穷乡僻壤的老光棍,不过一年就被虐待致死,你爸同年被人诱赌欠下一屁股债,又让人挫骨扬灰洒进太平洋,就这样他们也没吐出庄少爷的下落。要是我能从你的嘴里撬出来,庄建淮不得把我供起来?” 一字一句砸在庄希文心头,砸得他心跳狠狠漏了一拍,如果身份是曾绍透露,那么这些隐秘旧事又是谁告诉黑森林老大的?难不成—— 庄希文不敢想。 “你把庄建淮当菩萨?”半晌,庄希文道。 既然黑森林已经在警方的掌控之中,那么他们想要脱身,当务之急就是要拿老庄董的亲儿子作保换平安,让庄建淮以财阀的身份去帮他们摆平那些警察。 可庄建淮根本都不拿庄希文当人,这些位高权重者的手段比之邪魔歪道,有时只会更甚。 “菩萨也好厉鬼也罢,”老大没听出庄希文的言外之意,十分笃定道,“只要我有他亲儿子的下落,我要什么他就得给什么!”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两人对峙片刻,庄希文又笑道:“可说了我好像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只要我咬死不说,庄建淮明面上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老大愣了下,似乎惊异于庄希文的镇定与胆魄,可他自问黑森林也从来不是吃素的。 “小庄总还是年轻啊。”说着他拍手叫了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个径直上前,拿麻绳利索地勒住庄希文脖子。 “这么迫不及待要把我弄死?”窒息感上涌,庄希文顿时涨红了脸。 “小庄总的命值钱得很,我怎么舍得?”老大搓搓手,似乎在等待一出好戏上演,然后他指着庄希文脖颈上的绳子说:“我来给小庄总介绍一下,这法子原是用来训狗的,以后碰上嘴硬的,小庄总也可以用这个法子——先把你勒到翻白眼儿,然后再做心肺复苏,这么循环往复,就看你的嘴,到底有多硬!” 庄希文透不过气,但他甚至还能笑出声,“哦?” “小庄总试试就知道了!黑森林创立至今,活下来的人里也不过区区两个人撑到第九次,然后他们也全都服软了。”说着老大眼角闪过一丝凶狠的光,吼道: “动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庄希文带人营救的当天傍晚,许应荣在赵恺家附近的苍蝇小馆门口找到曾绍,简直难以置信,他揪住对方衣领便大吼:“你tm哪儿去了!” “…我手机被人抢了,半天没追到人,回来又发现赵恺不见了,”曾绍被撞掉了烟,张口扑了自己一鼻子烟味,背光的脸上阴沉沉的,他抵着对方的力道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冲我发什么火?” 周围行人路过,纷纷绕出二里地,只见许应荣瞳孔微缩,眼珠慌乱地四下转动,顿时明白来龙去脉。可他见曾绍一副事不关己,恨不得现在直接照他脸上来一拳,“希文以为你被黑森林的人抓走,已经带人去潮山钢厂了!” “什么黑森林,什么钢厂?” 曾绍话音刚落,许应荣一拳头直接挥了过去,“事到如今你还要欺瞒!你最好祈祷希文平安回来,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一拳头直接见了血,曾绍拇指揩了点下来,捻着指尖笑道:“他是带着警察一起去的?那总归会平安无事吧?” 见状许应荣抄了衣袖还要上手,“怎么可能!他怕你从前那点破事泄露,非要自己带人去救你,”拳头高举的一瞬间许应荣又愣住,“你这表情——你故意的!” 所以是曾绍故意让庄希文追着手机定位自投罗网,也是曾绍要置庄希文于死地! 不知道许应荣的哪个字说得不对,曾绍没反驳,表情反而有些古怪,“我保证会把他带回来,至于是死是活,那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曾绍!” 这回曾绍不再退让,一个格挡将许应荣推开,恰巧何明珊赶来接住师父,反手猛地推了下曾绍:“别碰我师父!” 师徒两人大敌当前一般,让曾绍莫名烦躁,他张口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离去。 白天许应荣挂了电话就联系何明珊,让警方马上赶过去救人,等他冷静下来又觉得似乎事有蹊跷,于是又一直徘徊附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眼下曾绍露出狐狸尾巴,许应荣都不敢想庄希文会怎样。 师徒两人视线相对,只见何明珊摇头,神色凝重,“警察扑了空,只找到廖队他们。” “曾绍!”许应荣一拳打在墙上,“我就说他是捂不热的蛇蝎心肠!” 可何明珊倒十分冷静,她见曾绍离开,又看了眼周围,这才凑近道:“既然捂不热,那咱们就装一个热的。” 听罢许应荣猛然扭头看她,只见何明珊动了动嘴唇,原来刚才冲撞的瞬间,何明珊趁机往曾绍衣领反扣了个微型定位器。 … 隔天下午,华城往西的深山里,曾绍双眼被遮,跟着同事一路摸上山顶的小房子,等几人退出,他捻了下小指,大喊一声:“老大,我来了。” “绍哥!” 赵恺的声音。 曾绍试探着摘了领带,刹那光线刺目,他闭了闭眼才看清面前的赵恺和庄希文,只见室内结构简单,二层挑空,右侧二层有个突出的夹层小房间,四方窗,拉着帘,除此之外一目了然。 两人被绑在正中的椅子上,赵恺尚且清醒,似乎没受什么伤,倒是庄希文的白色衬衫皱巴巴,低着头看不清脸。曾绍皱眉想往前一步,几乎是同时,两人脑袋上都出现了一颗小红点。 不能轻举妄动,曾绍盯着地上的一把枪问:“什么意思?” “很简单,”曾绍循声而去,只见那扇窗后的帘子拉开,露出黑森林老大的脸,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比以往更加刺耳,“你选一个。” 曾绍死死盯着庄希文,问:“选什么?” 枪上膛的声音霎时在室内回荡,代替了老大的回答——周围都是狙击手,只要曾绍敢莽撞,他一定会被打成筛子。 “慢着!” 曾绍大吼一声,闻言老大前倾,“选好了?” 究竟是选儿时相依为命的兄弟,还是从天而降的金主?曾绍看着老大,他实在选不出来,“他可是庄氏集团的少总,死在这里对咱们谁都没好处。” 于是老大一哂,替曾绍做了选择,“那就是不要兄弟,要情人?” “绍哥!”赵恺忽然喊出声,颤抖着看向曾绍,“我,我害怕!”他的眼神多年依旧,还和曾绍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柔柔弱弱的,让人心生不忍。 可庄希文呢,他昏迷不醒,甚至连为自己求饶的机会都没有。曾绍看见老大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猛地捡起枪举到半空,反复握紧,又特地空出扳机的位置: “别!别冲动,我还没想好。” “别想等着有人来救!”曾绍妄图拖延,可他的心思全在明面上,老大手指点点,不耐烦地吼道:“一分钟,你只有一分钟,到点我连你一起崩了!” 一分钟很短,赵恺再次恳求道:“绍哥,我的腿才刚好,我不想死,你救我,你救救我…” 他的腿因曾绍而断,断了很多年,是庄希文给了赵恺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也替曾绍报了当年的滴水之恩。 恩仇几许,真的说得清吗? 这时庄希文忽然动了下,在众目睽睽下醒转,双眼通红。 “希文?” 急切的呼唤犹如天外来音,庄希文大概摸索出对方是曾绍,可他实在没力气坐正,只艰难地抬起眼眸,视线晃动半晌才得以聚焦,他闭了闭眼,几次张口才发出嘶哑的声音:“都第二天了,怎么不换件衣服?” 两人在一起的绝大部分时间,曾绍穿的都是夹克,因为金主的一句话,曾绍改变了自己的习惯。眼前这件似曾相似,也是庄希文亲自搭配的,可他十分清楚,从被绑到现在,至少过去一天了。 “懒得换,”曾绍故作镇定,握枪的手抖了一下,“回去就换。” “你来杀我?”这一抖却叫庄希文看清了,他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觉得终于可以解脱了。因为向来没有真品赝品共处一室的道理,他和曾绍本不该是情人,他们甚至不该相遇。 庄希文没有求饶,这反而让曾绍的情绪产生波动,他反驳道:“谁说的?” “我母亲和,父亲两条命还不够,”庄希文又笑又咳嗽,喘了口气道:“现在你也要杀了我?” 他没有点明曾绍的身份,但有些话庄希文却实在没必要再隐瞒,尤其在他得知自己的过往被曾绍一层一层揭开撕碎的时候,他们之间最后一抹梦幻的泡沫也随之破碎消散了。 闻言曾绍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庄希文笑得更肆意,也咳得更让人心碎,“我也不明白,我以为千百句假话,里总有一份真心,可这一切从来都不过只是你的逢场作戏。” “谁说,”曾绍咬牙,话锋一转,“是,是逢场作戏又怎样?” 夜夜和害死母亲的凶手同床共枕,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要一纸包养合同捆住自己,他不该恨吗?他应该杀了庄希文,应该为母亲报仇,应该为这段扭曲的爱情画上一滴血的句号。 头顶忽然响起催命的倒计时:“十,九…” 曾绍下意识拉了保险,见状庄希文笑得更凶了,他一脸狰狞,几乎是向对方讨要一刀两断的判决,“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三!二!” “曾绍!”“庄希文!” 时间凝固的一瞬间,子弹应声射出,正中庄希文。一声呻/吟之后,曾绍视野浑浊,远远看去,庄希文前胸一片血肉模糊,几乎和庄夫人当年中枪的位置一模一样。 “杀过鱼吗?”“下次做给你看。” “可我怕血。”“那就闭上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原来重活一次,不过只是为了把命还给曾绍,庄希文垂下头,飘忽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个温存的瞬间,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心想: 也好,富贵还你,命也还你。 庄希文闭上了眼睛。 “庄少爷,你杀人了,你又杀人了!”老大蹭地站起来,兴奋得犹如恶魔狂舞,“我看庄建淮还敢不敢让警方捅了黑森林!” 曾绍猛然看向老大,像在看一个死人,“他告诉你的?” 他话音刚落,保镖乌泱泱破门而入,枪林弹雨之后老大被俘,曾绍站在风暴中心却岿然不动,死水一般的眼睛始终看向庄希文。他以为自己并不想过去,甚至不知道脚下挪动,已经向对面靠近了一点。 “对不起少爷,外面开了屏蔽仪,我们找上来费了些功夫。”说完褚明晟顺着曾绍的视线,惊愕道:“小庄总!” 只见庄希文垂着头,胸腹的血顺着裤腿一路流到地面,凝成一滩鲜红,褚明伦紧跟着问:“他死了吗?” “找上来又怎样!你们少爷杀了人,等警察找上门来,连本带利一起,”保镖拖着老大下来,他双手被反压,盯着曾绍,笑得越发狰狞,“我看他也难逃法网!” 这些人的话曾绍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只僵硬地看向赵恺,“他告诉你的?” 赵恺见曾绍都有些魔怔,固执地非要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支支吾吾道:“绍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这绳子绑得我好痛,能不能先给我解开?” 闻言褚家兄弟对视,褚明晟正要派人上前,猛地被曾绍出手制止,只见他好似终于回过神来,阴森笑着看向老大和赵恺,“既然如此,那再杀了你们不就行了?” “少爷!”褚明晟慌忙拦在前面。 从进黑森林那天开始,窝囊和废柴就是曾绍头顶最鲜亮的标签,此刻的疯魔众人从未见过,老大往下意识后缩了缩,扯着一张难看的笑容道:“你,你不敢,你不敢的!” 一旁的褚明伦早看不下去要动手,被褚明晟拉住后猛然吼道:“哥,你到底向着谁!”褚明伦不像他哥那样优柔寡断,他向来以庄董为尊,更牢记来前庄董的嘱咐,“庄希文一定要死,也一定要有人替少爷顶罪!”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曾绍,他冷不丁举枪向赵恺,毫不犹豫地再次扣下扳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