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当山神》
1. 第1章
寒意浸透了粗布衣衫,李莲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停下脚步,将背上沉重的药筐又紧了紧,筐里那几株好不容易才寻到的药草,是她为病重母亲唯一的希望。可此刻,这希望连同她自己,都被锁在了这片化不开的浓白里。
四周是死寂的白,古木狰狞的枝丫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鬼影。来时的路早已消失,脚下的苔石湿滑冰冷。她像一枚落入砚台的雪花,顷刻间便要消融在这片天地设立的迷阵之中。孤独和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时间失去了意义,她只能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那下面怀着一枚求来的平安符,此刻却给不了她半点平安。
就在她力气将尽,几乎要被这片绝望吞噬时,一缕极清、极脆的声响,如同利刃划破绸缎,穿透了凝固的浓雾。
叮铃——
那声音,像是极品的玉石轻轻相叩,空灵剔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宁力量,竟让她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李莲惶然抬头,朝着声音来处望去。
奇迹发生了。
那厚重如墙的雾气,竟像拥有生命般,温顺地、优雅地向两侧流淌退散。一束清透的天光,如同神启,洒落下来,照亮了前方一株姿态奇古的白松。
松树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影。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仿佛用月华和云丝织就的素色长裙,衣袂飘飘,流转着柔和的光泽,让她仿佛与山间的灵气融为一体。日光透过稀疏的雾霭,为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圣洁得不似凡尘中人。
雾气又散开些,李莲看清了她的容颜。那是一种让山花都自惭形秽的美丽。肌肤胜雪,光洁如玉,唇色却似清晨最新鲜的胭脂莓,自然饱满。一头青丝仅用一支剔透的灵芝头白玉簪轻绾,简约至极,却高贵天成。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缀着的一串小巧的青铜铃铛,方才那引领她的仙音,正是源于此。
她正微微俯身,凝望着石缝中一株幽兰,侧颜静谧,眼神如同深山中千年不涸的灵泉,清澈而蕴藏着无尽的岁月。许是察觉到目光,她缓缓直身,转头向李莲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李莲呼吸一滞。
那双瞳孔,是罕见的青碧色,如同雨后天晴的山色,沉静、慈悲,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所有的彷徨与渴望。
祂没有说话,目光却轻轻掠过李莲竹筐中那几株药草,随后,她转眸看向李莲,一言不发。
被那双青碧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李莲只觉浑身的寒意在无形压力下都褪了几分,后背却冒出细密的冷汗。
对方的容颜太过美丽,那双眼眸更是透着非凡的沉静,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山精鬼怪!
可一想到病越来越严重的娘,她心一横,膝盖 “咚” 地砸在湿冷的苔石上,完全豁出去了!
“我是来求药的!我娘病的很厉害,县里的郎中救不了她,听说山里有神草,我……山神娘娘!”不管怎么样,这句山神娘娘一定是没有错的!她继续道:“如果这山里真有神草,请您告诉我!让我拿它去救娘吧!”
她死死盯着身前的泥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等着那 “山神娘娘” 的回应。
而被称作 “山神娘娘” 的祝媱,此刻脑子还在发懵。
谁能想到,前一秒她还被车撞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就顶着《巫山神女种田记》的主角壳子穿到了山里?
方才李莲突然闯进来时,她还在对着石缝里的幽兰发呆,琢磨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不过李莲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听见少年说自己是来找药的,于是她看向女孩竹筐里蔫蔫的普通草药,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要是这不是梦,要是她真成了巫山神女,是不是能试试游戏里巫山神女的能力?
…
而李莲久久没等到‘山神娘娘’回应,她心里越来越怕,却见自己膝盖旁边,一株野草突然舒展开来,像是被注入了生机,先是叶脉里透出淡淡的绿光,紧接着整株草都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竟在眨眼间变得鲜嫩欲滴,连草叶上的露珠都闪着细碎的光。
李莲瞳孔骤缩,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山风拂过,带来一丝寒意,她才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她第一个念头并非采药,而是——真的遇仙了!
——山上有山精鬼怪,庙宇里住着神仙,她以前也是信的,但自从爹死在了战场上,她砸碎了日日供奉的神像,从此不再祈求神明。
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遇到传说中的‘神’!
她就着现在跪着的姿势,额头紧紧贴着手背,胡乱磕了个头。
“多……多谢山神娘娘恩赐!”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山神娘娘仍然没有回应她,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清冽的异香萦绕在鼻尖。
李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想起老采药人说过,灵物自有灵性,采摘时需心怀敬畏,不可唐突。她转过身,不再看神女,而是面向那簇发光的神草,深吸一口气,摘下了背上的竹筐。
她取出割草用的镰刀,小心翼翼地用手拂开灵草周围的浮土与苔藓,用镰刀轻轻地掘开周围的泥土,接着刀锋直接入土三分,将神草迅速地撅了出来。然后,她将神草和着泥土放进了竹筐里。
做完这一切,李莲心中隐秘地升起一股希望,但她神经依然紧张万分。她再次转向神女的方向,猛磕一个响头!
“信女李莲,永世不忘娘娘救命之恩!此生定当时常供奉,以谢仙恩!”
说完,她背起药筐,低垂着头转身就跑了!
望着那少年(李莲)的身影消失在渐合的云雾深处,祝媱有点郁闷地想:“看她磕头磕得那么实在,吓得跟个小鹌鹑似的……难道我长得像会吃人的鬼吗?”
她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脸,确认一下五官是否还符合人类审美,但手指触碰到肌肤的瞬间,那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瓷器的触感,让她又是一阵恍惚。
这感觉,太真实了。可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却充斥着刺耳的刹车声、翻滚的天空,以及身体被重重抛飞时惊愕——她明明只是在下班后,去公司楼下取个快递而已!那辆失控的教练车……
“所以,我真的……被撞死了?然后……穿游戏了?”
——《巫山神女种田记》,她手机里确实躺着这款画风治愈、玩法休闲的小游戏。
可谁能想到,她会直接穿进游戏里,成了主角本人?
随着李莲的离开,祝媱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身身上,纵然刚才已经初步试了下巫山神女的能力,但仍不能解决祝媱心中的疑惑。
“……现实世界的我怎么样了?植物人?还是直接宣告死亡?现在的‘我’,到底是祝媱的意识被困在了游戏角色里,还是一个被输入了祝媱记忆的……高级NPC?缸中之脑?”
哲学的终极问题如同山间的浓雾,瞬间将她吞没。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山岩,而是虚无的数据流。她是谁?她在哪里?这一切是某个高等文明的恶作剧,还是一场过于光怪陆离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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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如果是真实的世界,怎么又会在她‘赐下’神草后,眼前突然闪出的【信仰值+1】啊!
她给出了神草,但对方却只给了一个1个信仰值!
天理何在!祝媱忍不住吐槽,她环顾四周。
——仙气缭绕的群山,寂静无声的古松。美则美矣,却空荡得让人心慌。李莲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短暂的涟漪,却也让她更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假。
祝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香。这触感、这味道,真实得无可挑剔,和小时候在山里玩耍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梦,还是真实?”
“是新生,还是囚笼?”
她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心中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无论真相如何,她得先在这个“游戏”里……活下去。或许,像刚才帮助李莲那样,更多地接触这个世界的“信徒”,收获更多的“信仰值”,或者“恐惧值”,才能揭开这一切的谜底?
……
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正在井边打水的王婶第一个瞥见,她猛地直起腰,揉了揉眼睛,手里的水桶“噗通”一声滑回井里,溅起巨大的水花。这声响惊动了不远处正在修补农具的几位乡邻。
“俺……俺的眼没花吧?”王婶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是……李家丫头?”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钉在那个身影上。只见李莲一身粗布衣衫被刮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泞和草屑,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像是燃着两簇不灭的火苗。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炸开锅般的哗然!
“天爷啊!是莲丫头!她没死!她回来了!”
“真是她!这……这都七天了!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山里有吃人的瘴气,还有野牲口,她一个女娃……”
惊愕、疑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几个当初参与搜寻的汉子面面相觑,他们清楚地记得,几天前那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如何让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又如何吞噬了所有的踪迹和声音。他们搜救了一天,最终只能无奈撤回,心里都已认定,这孝顺的丫头怕是折在山里了。
就在这时,李家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李莲的母亲,那位病体支离、几乎哭干了眼泪的妇人,被外面的动静惊动,颤巍巍地倚在门框上。当她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七天,整整七天,全村人都劝她节哀,说莲儿回不来了。只有她,凭着母亲那股近乎固执的信念,日夜盼着、望着那条进山的路。
“娘……” 李莲看到母亲,所有的疲惫、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上心头,她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她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母女二人紧紧相拥,哭声终于冲破压抑,响彻了这个小小的山村。
看着这感人肺腑的一幕,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静默。惊讶过后,是深深的困惑:
一个弱质女流,是如何在连经验丰富的猎手都不敢轻易深入的深山老林里,独自存活了七天,并且……看起来除了疲惫,竟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这七天里,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2. 第2章
此刻,山上的祝媱不知道山下正在发生的故事,此时她凝神静气,开始像在游戏中查看技能面板一样,探索这具身体所蕴含的力量。她发现,几种玄妙的感应如同本能,浮现在她的“意识”里。
——「青帝辞」
这是她作为山神最基础,也最核心的能力,与整座巫山的生灵共鸣。也是她在游戏里的基础技能之一,主要有两个功能:
一、感知状态:她能感知到山中每一株植物的“情绪”——是欣欣向荣,还是干渴萎靡,抑或是正被虫蚁啃噬。整座巫山的植被,如同她延伸出去的、无比精密的神经网络。
二、分析功效:当她将意念专注于一株草木时,其药性、毒性、乃至最佳的采摘或使用时机,都会自然的浮现于她的心间。
——「千里同风」
这也是她作为山神的基础技能之一。她可以将自己的“视线”依附于任何一株植物之上,藉此看到植物周围正在发生的事。草木所及,皆是她的疆域。
可惜也许是出于神力不足的原因,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如今只能感知到巫山境内发生的事。
——「浮生一梦」
这还是她作为山神的基础技能之一。被她取名为瑶姬的游戏角色初始有三个基础技能,而「浮生一梦」可以进入信徒或山中生灵的梦境,为其编织特定场景。她记得这个技能发展到最后,能够变虚为实。
最后,就是游戏的核心升级玩法:「愿力昭神」。
这是驱动游戏角色成长的关键,当信仰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角色的基础技能便能实现质的飞跃,并且开辟更多的功能。但要开启这个功能,需要信仰值累计达到100才可以。
现在祝媱的信仰值才堪堪1点,离100这个目标还差得远。
心中明了这些能力后,祝媱决定做个实验。她闭上眼,尝试发动 「千里同风」。
随后,她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迅速与山中草木连接。意念掠过树梢、拂过草丛,她看到了飞鸟,看到了蛇虫,看到了山中横行的虎豹,看到了溪流中的鱼虾……随后,她意识停留在一只高立枝头的鸟雀身上。
透过鸟的“视野”,她看到了村里人为李莲的归来而轰动,看到了母女相拥的感人场景,也听到了村民们的窃窃私语。
她看到母女二人相拥进入了一座由泥土堆砌、稻草为顶的茅草房里,再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感到了丝丝缕缕、温暖而纯净的力量汇入她的灵体。
视野角落,【信仰值:+15】的字样再次显现。
——目前信仰值总计:16/100。
……
逼仄的茅草屋内,李莲仔细地插好最后一道门栓,又将破旧的窗户掩紧,这才将外面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昏暗的室内,李母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困惑,她刚想开口询问女儿为何如此神秘,却被李莲的动作止住了。
只见李莲解下那只竹筐,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个用麻布和树叶层层包裹的东西。当她揭开最后一层,一株形态奇异、色泽温润的紫金色药草呈现在眼前——只是,那之前在山中见过的柔和光晕已然消失,此刻看来,虽不凡,却也像是一株罕见的野草罢了。
李母茫然地看着女儿,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因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未能成言。
李莲没有立刻解释,她眼神坚定,伸手轻轻掰下了一小片叶片,在母亲惊愕的注视下,放入了自己口中。
叶片入口并无苦涩,反而有一股清冽的暖流随之化开,迅速涌向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惊恐带来的心力交瘁,竟如同被温水洗涤过一般,顷刻间消散大半。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润,眼神也更加清亮。
“娘,你看,没事的。” 李莲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颤抖,“这一定是好东西!我今天在山里遇到的,定是位慈悲的仙姑!” 她心中对祂的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激与信任。
听到女儿如此说,又亲眼见她服下后气色瞬间好转,李母昏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她看着女儿将剩下的药草递到她嘴边,虽仍觉难以置信,但想着女儿为了她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又先身试药……她心中酸楚与感动交织,最终,对女儿无条件的信任压倒了一切。她没再多问,顺从地就着女儿的手,将那株看似平凡的“野草”细细嚼咽下去。
药草下肚,起初并无特别。但不过几次呼吸的工夫,一股磅礴的暖意自李母丹田处升起,迅速流遍全身。她感到胸口那团憋闷了她半年之久、如同湿棉絮般的滞涩之气,竟被这股暖流轻而易举地化开了!喉咙间那挥之不去的瘙痒与刺痛感,也奇迹般地平复下去。
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半年来第一次如此顺畅、深长地呼吸,没有引发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她不敢置信地用手抚着喉咙,又试着清了清嗓子,那久违的、清亮的感觉让她瞬间湿了眼眶。
“莲儿……这、这是……” 李母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破败之气,眼中充满了震撼,“娘……娘觉得好了!真的好了!”
李莲看着母亲的变化,喜极而泣,再也忍不住将今日山中迷路、得遇神女、获赠灵草的奇遇,原原本本地道来。
听完女儿的叙述,李母怔愣了许久,随即,一种无比的虔诚和敬畏涌上心头。她挣扎着要下床,朝着云雾山的方向就要跪拜,被李莲急忙扶住。
“神女!定是山神娘娘显灵了!救了你,也救了我这把老骨头啊!” 李母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语气激动而笃定,“莲儿,这么大的恩情,我们不能忘!等天亮了,娘身子利索了,我们就上山!一定要去拜谢神女娘娘,问清她的名讳,日后早晚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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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供奉,报答这再造之恩!”
……
【信仰值+30】
【信仰值+50】
视野角落接连跃出的金色数字,让祝媱微微一怔。不过片刻功夫,信仰值已悄然跃至 66/100。
“发生了什么?” 她心下刚升起一丝疑惑,但随即便了然:“一定是神草见效了。”
只是这效果之猛烈、信仰反馈之迅捷超出了她的预期!
“照这个速度,攒满一百点似乎也不难?” 那原本觉得遥不可及的目标,瞬间变得清晰可见,甚至触手可及。这种明确的进度反馈,暂时冲淡了她对自身处境的迷茫。
她将这点小欣喜按下,重新将心神沉入周遭的天地。既然暂时搞不清状况,不如先享受当下。
有一说一,无论此刻是庄周梦蝶还是某种匪夷所思的现实,作为“神”感知世界的方式,与为人时截然不同。
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轻盈地漫过山林、渗入岩隙、拂过每一片叶尖。她能“听”到古木缓慢生长的呼吸,能“触”到溪流沁凉的欢歌,能“嗅”到泥土中万物萌动的生机。整座巫山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精密的、活着的器官,而她的意识正与这器官同频共振。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掌控感,令她深深沉醉。仿佛心念一动,便可催开百花;指尖轻点,便能汇聚云雨。这是一种……近乎能掌握万物的错觉,强大而令人迷恋。
然而,这无所不能的“神之错觉”越是鲜明,那个被禁锢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属于“祝媱”的记忆就越是像一根尖刺,适时地戳破了这美妙的泡泡。
在现实里,她只是个朝九晚六、疲于奔命的社畜,最大的烦恼是催婚和烦人的同事和想法多的上司。最后,甚至滑稽而悲惨地,因为去取一个快递,而被失控的教练车撞飞,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
“不知道爸妈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收到我出事的消息?” 她想,警察应该会通知家属吧?那通电话打过去时,父母该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我伤心欲绝……” 这个念头让她喉咙发紧:“毕竟,好不容易养出个大学生,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到这么大,眼看着能稍微松口气,却一下子……说没就没了。”
“但还好……我家不是独生子女。” 在那个举国倡导“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的年代,她爸妈偏偏是名副其实的“超生游击队”,硬是在一波波罚款和压力下,一年内接连生下了六个女儿!—— 她是老大。
“有妹妹们在,爸妈……总归是有些依靠和念想的吧。” 一股说不出的轻松、愧疚、自责和哀怨团在祝媱心里,她幽幽地看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久,山风徐徐穿过她的灵体,依旧清凉,却茫茫然不知归矣。
3. 第3章
第二日,启明星还缀在天边,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零落的犬吠。李莲家的茅草屋门被轻轻推开,李母和李莲母女俩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的墨蓝里。
她们的目标,是那座被当地人称为“雾山”的深山。山如其名,此刻半山腰以上已然缠绕着乳白色的雾气,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
李莲牵着母亲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山路上。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她们踩在露水打湿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这份过分的安静和母亲坚持要趁夜出发的谨慎,让李莲心里充满了不解。
她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悄悄地去?山神娘娘救了咱们,是好事啊。”
李母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口气,看向女儿的目光里充满了历经世事的沉淀。她轻声解释道:“莲儿,娘信那位是位好心的神。可是,你想过没有?”她伸手指了指云雾缭绕的山巅,“神心,似海深。万一……这位神祇只是偶然路过,一时兴起帮了咱们,并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对未知力量本能的敬畏:“面对一位能让娘起死回生的存在,咱们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今日我们悄悄上山,就是去‘探探路’。若神女娘娘不喜打扰,显灵示意,那娘回头就去镇上抓几副药回来,对外只说是镇上的郎中医好的。邻里若有疑问,搪塞过去便是。”
“那……若是娘娘不介意香火呢?”李莲追问。
“若神明不介意,甚至欢喜人间供奉,”李母的眼中闪过一丝虔诚的光,“那便是天大的造化,也是我儿你的仙缘!咱们再正大光明地来还愿!”
李莲沉默了。母亲的话句句在理,可她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同样雾气弥漫的清晨,爹爹被官差带走,踏上九死一生的战场。那时的她,也是这般跪在村口,向着茫茫大山里一切听说过的神佛名号磕头祈祷,祈祷爹爹能平安归来。
‘如果那时也有这样一位神女娘娘,显灵帮帮我,爹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这个念头从昨天遇到神女那一刻便从她心中破土而出。
神恩浩荡,却为何总是如此莫测,又如此稀少?
李母看着女儿忽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大约猜到了几分。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没有点破。有些伤痛,岁月也难抚平,追问无益。她比女儿多活的这些年岁,教会她的不是去纠结“为什么”,而是在有限的境遇里,找到“怎么活”的法子。神明之事,玄之又玄,她不想过多揣测,只想抓住眼前这实实在在的生机,带着女儿平平安安地活完这一生,就足够了。
母女二人不再言语,只是互相搀扶着,向着那片象征着命运转折的云雾深处,继续走去。
……
神识如轻柔的网,笼罩着整座巫山。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祝媱便“看”到了那对相互搀扶、踏着露水艰难上山的母女。
“嗯?这么早?” 她从与山川草木的同频中回过神来,才惊觉时间流逝,外界已是黎明。心中立刻明了她们的来意——还愿,感恩,或许还想窥探神的真容。
该如何对待这二人?
这个念头一起,那段属于“游戏”的背景介绍便自动浮现于她的脑海:上古时期,天地浩劫,神女救世,力竭沉睡……不知千万载后醒来,仙灵之气已衰,遇一逃荒难民,得知世间竟有生灵饥馑、土地贫瘠之苦,遂心生怜悯,决意疏通地脉,调理水土……
这宏大的、带着救世主色彩的开局,曾让她觉得这游戏设定颇有格局。可现在呢?
来到她面前的,不是面黄肌瘦、代表着一个时代苦难的“难民”,而是一对刚刚经历了神迹、心怀忐忑与感激的“信徒”。
祝媱下意识地用指尖卷起一缕云雾,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还要像游戏主线那样,一上来就撸起袖子,带领人们开荒种田,搞大规模农业生产吗?”
她审视着这个“使命”。
游戏里,那是理所当然的玩法核心。
但在此刻,这个使命显得如此……庞大而突兀。
“疏通地脉?调节水土?我现在这点微末神力,怕是连给这座雾山‘挠痒痒’都不够吧?”
更重要的是,她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这里的王朝叫什么?赋税重不重?村民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更高产的种子,还是更少的苛捐杂税?一腔热情地跑去告诉村民“我来教你们种地”,怕不是会被当成失心疯。
想到这里,她的思路渐渐清晰。
祝媱的心中有了决断:不管之后她要做什么,当前最要紧的,是应对好这第一次正式的“信徒来访”。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神力。云雾随着她的心念,在她周身缓缓流转。她需要一個既能维持神格威严、不至于吓到对方,又能表达善意、便于沟通的形象。
“那么,见面第一句,该说什么好?”
祝媱在心中预演了十几种开场白,从悲天悯人的“尔等来意,吾已知晓”,到亲切随和的“你们来了”,甚至还有几句从游戏台词里扒来的、拗口又神圣的箴言。
然而,当她的身影悄然凝聚在古松下缭绕的云雾之中,真正面对这对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信徒时,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冲散了——那是一种对于自身所处时空的、巨大的错位感与求知欲。
她看着下方这对衣着简朴、与周围仙气格格不入的凡人,一个最根本、最迫切的问题,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声音清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缥缈:
“现在……是什么时代?”
与此同时,李莲和李母的心中,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震撼。她们的上山之路顺利得不可思议,往日崎岖难行的山路仿佛被无形之手抚平,浓雾自然分开一条小径,引导她们毫不费力地直达这片古松平台。而当神女的身影在云中显现的刹那,她们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土崩瓦解。
李母偷偷抬眼,只瞥见一抹素雅到极致却也华贵到极致的衣角,以及那张无法用言语形容、既端丽雍容又透着非人疏离感的容颜。她立刻深信,这绝非山精野怪,而是位格极高的正神!她满腔的感激和路上想好的说辞,全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敬畏,只剩下本能地拉着女儿,重重磕下头去,语无伦次地念着:“谢……谢神女娘娘救命之恩!谢谢娘娘让我家莲儿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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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更是心神俱震,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她心中关于父亲的那点哀怨和质疑,显得如此渺小和不敬,瞬间消散无形,只剩下面对超然伟力时的纯粹震撼,如同蝼蚁仰望山岳。
明明昨天她还能在神女面前保持警惕,但在经历神迹之后,这点警惕便消失无踪了!
祝媱久久没有回应,她正为自己刚才那句不过脑子的提问感到一丝懊恼,这似乎有损神格形象。但话已出口,她只能维持着清冷的表情,等待答案。
寂静在山间蔓延,只有风穿过松针的细微声响。这沉默更让李氏母女感到无边的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对之前问题的补充,带着一种久远沉睡者特有的茫然:
“如今,是谁在主宰这片山河社稷?”
李母浑身一颤,这次她听明白了。神女娘娘问的,是人间的帝王!她是在确认,她沉睡了多久,这人间……已经换了几重天!
神女的问题,如同一声磬响,在山间回荡。
——“如今,是谁在主宰这片山河社稷?”
这问题落在李母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她匍匐在地的身子微微一颤,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泥土,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主宰山河社稷?这等关乎天下大势的词语,对她这样一个命如草芥、一生都困于这方寸之地的普通农妇来说,实在太遥远,太宏大了。
她所知的世界,最大的边界,或许就是年轻时跟着男人去过的那个喧闹的镇集。什么前朝历史,什么皇帝的年号名讳,那都是戏文里和说书先生口中才会出现的东西,与她每日操心的一餐一饭毫无干系。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母搜肠刮肚,只能挤出她认知里最“大”的信息。她声音发颤,带着无比的惶恐和歉意回答道:
“回……回娘娘的话,俺……俺只知道,这里是赵国。” 她努力地想提供更多,“是……是俺曾爷爷还活着的那会儿立国的……具体多少年,俺,俺说不清……”
仿佛觉得这信息太过贫乏,不足以报答神恩,她又急忙补充了一些与她切身相关、却显然并非神女所问的“事实”,试图拼凑出一个答案:
“俺……俺男人,三年前被官府拉了壮丁,去打仗了……后来听说,是打赢了……可,可俺男人没回来,死在外头了……官府啥也没给俺们,就……就这么算了……”
她的话语因为悲伤和紧张而有些混乱,又想起自己的病,连忙道:
“半年前,俺受了风寒,一直咳,怎么也好不了,是娘娘您赐下仙草,才救了俺的命……”
说到这儿,李母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絮絮叨叨的这些家长里短、生老病死,似乎根本不是这位高居云端的山神娘娘想听的。
巨大的羞愧攫住了她。她把头埋得更低,几乎带着哭腔,急切地想要弥补,想到了村里最有见识的人:
“娘……娘娘恕罪!俺……俺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说不清这些大事……里正! 村里的王老爷子,他肯定知道!他年轻时走过镖,认得字,见识广……”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助的喘息,等待着神明的裁决,生怕因自己的无知而触怒了恩神。
4. 第4章
听到李母那番夹杂着国号、家事与感激的、零碎而真实的回答,祝媱立刻反应过来。是了,这不是信息爆炸的现代,一个古代底层农妇的眼界,恐怕一生都难出方圆百里。从她这里,怕是很难得到关于这个时代的清晰轮廓。
“看来,得见见那位‘见识广’的村长了。” 不过,在此之前,先处理下这个不速之客吧。
祝媱心念微动,她伸出一根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指向李母身后,用那清冷缥缈的嗓音问道:“他是谁?”
李母正惶恐于自己的无知,闻声愕然回头,顿时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这……这就是俺刚才说的里正!”
王彪此刻更是惊得魂飞天外!
他确实是跟踪来的。只因早起方便时,恰好瞥见李氏母女鬼鬼祟祟地往雾山上去——李莲“七日生还”的奇迹早已传遍全村,谁不好奇?他王彪作为一村里正,既要维护村子安稳,也得对这等奇事有个交代。昨日他强行压下村民的议论,本想让这丫头缓口气再问,没成想今日天不亮,这母女俩竟自己进山了!
他放心不下,也按捺不住好奇,便悄悄跟了上来。可这山里的雾邪门得很,没跟多远就把人给绕晕了,彻底失去了那母女俩的踪迹。他正懊恼地拍着大腿,犹豫着是继续找还是退回时,周围的浓雾却像得了号令般,突然散去!紧接着,他便听到一个难以形容的、悦耳却非人的声音,然后就被李莲她娘指认了出来!
完了!被发现了!还是以这种完全超出他理解的方式!
王彪到底是见过些风浪,强压下扭头就跑的冲动。他硬着头皮,朝着古松下那片朦胧光影中、无法看清具体容貌却觉贵不可言的身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小……小老儿王彪,正是、是这下河村的里正!不……不知尊神在此,惊扰了仙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磕头,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这山里,真有神仙!
神女的目光——或者说,那种无形的、被王彪感知为“注视”的力量——缓缓落在了这位匍匐在地的里正身上。
依旧是那清冷缥缈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询问道:“王彪,既为一地里正,便将如今天下大势,山河变迁,细细道来。”
王彪浑身一凛,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他知道,这是仙神在考较他,也是他莫大的机缘。他不敢有丝毫隐瞒,搜刮着年轻时走南闯北听来的见闻和村里偶尔流传的邸报碎片,组织着语言,恭敬地回话,声音依旧带着颤,却比刚才清晰了不少:
“回……回禀娘娘。小老儿见识浅薄,只能……只能将道听途说来的消息,禀告娘娘。”他咽了口唾沫,开始叙述。
“自从‘大旻’ 朝失了天命,龙气散尽之后,这天下……就乱套了。”他用了“失了天命”这种民间常见的说法来形容前朝的覆灭。“如今是七雄并立,小邦林立的局面。”
“咱们所在,是赵国,立国至今已有九十九年。”他准确地说出了年份,这比李母的“曾爷爷那时”要精确得多:“除了赵国,焱国、墨国、朔国、禹国、青国、嶂国这六个实力雄厚的大国。”
“至于咱们赵国如今……”王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如今的国君……他……唉,”他不敢直接斥责君王,只能委婉道,“他近年来沉溺后宫,又一心寻求长生不死之药,朝政多由国师玄微子把持。”
“正因如此,旁边几国,尤其是墨国和朔国,一直对咱们赵国虎视眈眈。三年前那场大战,就是他们联手来犯!咱们赵国儿郎拼死血战,虽然是……是惨胜,但终究是守住了疆土。”
“可……可朝廷为了息事宁人,不仅向墨、朔两国输送了大量金银财宝,还……还遣送了一位公子去为质,这才暂时止住了兵祸。”这番话,他说的憋屈,却也道出了赵国眼下外强中干的窘境。
王彪说完,重重磕了个头:“小老儿所知就这些了,都是市井流传,若有谬误,请娘娘恕罪!”
王彪的话语在祝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表面上,她周身缭绕的云雾未有半分波动。
“好家伙……” 她内心已然切换成了吐槽模式,“焱、墨、朔、禹……异世版七国争霸?!这地图开得有点大啊!”
至此,她已完全确定,此地绝非她玩过的那款小清新种田游戏。那游戏的世界观简单得像一张背景布,哪来这般错综复杂的列国纷争?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是以“巫山神女”的身份、甚至顶着“瑶姬”的马甲降临此界,但显然,以她目前的知识储备,想破头也得不出答案。
于是,在那母女和里正屏息的敬畏中,她顺着王彪描述的“沧海桑田”,用一种带着亘古苍凉意味的语调,淡淡开口:
“无事。吾本是随意一问。” 她声音平缓,“自天河倾倒,天火降世,山川颠覆……如今看来,果真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母心上!
她再也忍不住,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娘娘!救命之恩,天高地厚!信女愿日后日夜焚香,虔诚供奉娘娘!只求……只求娘娘告知尊讳,让信女知晓叩拜的是哪一位尊神!”
祝媱心中一定,很好,不用我费尽口舌编造来历了。
她微微颔首,周身云雾似乎随着她的心意轻轻流转,光华内蕴,声音清晰而庄严地响彻山间:
“吾乃巫山神女,瑶姬。”
八字既出,如同某种古老的契约就此缔结。李母、李莲和王彪更是将头深深埋下,心中默念着这个必将铭记一生的名讳——巫山神女,瑶姬娘娘!
而祝媱并未直接回应那“日夜供奉”的承诺,而是将目光投向苍茫云海,声如清泉击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她叹息,随后微微垂下眼帘,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跪伏的三人,说出了更直接的话语:
“至于供奉,这是你们凡人自己的事。吾等并不看重这些。” 她轻轻摇头,广袖微拂,带起一阵清冷的山风,“尔等也不必因此过多纠结,缘分如此,坦然接受便是。”
“今日之事已了,你们,下山去吧。”
话音落下,周围的云雾开始无声地汇聚而来,渐渐将神女的身影笼罩、模糊,消失在了三人面前。而三人一晃神,便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山脚下!
村落里传来高昂的鸡鸣声,王彪和李母对视一眼,仍然能看见对方眼中还未退却的激动和震撼。
而祝媱送走了这三人,心里也很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虽然她内心无比清楚信仰值的重要性,但她也不会直言自己需要信仰,这和直接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没什么区别。
她工作以来的经验告诉她:事情,是急不来的。
缓缓图之吧。
…
…
缓缓图之个鬼啊!
祝媱站在巫山边界处,错愕又恼火: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离开巫山境内!
在李母三人离开后,祝媱本打算自己亲自下山看看这个世界,虽然她已经从王彪口中得知一部分信息,但‘听说’和亲身经历是两码事!游戏里的巫山神女能安心种田,但祝媱可沉不下心来待在巫山里等下一个预备信徒上门。
她决定自己开拓地图,没想到竟然在第一步就折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里真是游戏世界?
祝媱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山风掠过,牵起她素白的衣袂,广袖与裙裾在虚空中舒卷翻飞,如流云聚散,又似月华流淌。此刻,神女的悲伤与忧愁无人得知。
但祝媱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这份坚韧,或许源于她是家中长女。在尚且懵懂的年纪,便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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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照顾身后的弟弟妹妹。高一那年,她如同大梦初醒,混沌的十五年骤然清晰,她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母亲日夜颠倒的辛劳,认知到父亲搬运货物时疲惫。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她:我绝不能重复这样的生活。
自那时起,她便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扑向学习,高中三年,硬是从中游挤进了顶尖的985。大学四年,别人在享受青春,她却在疯狂考取各种证书,毕业时,履历已丰厚得令人侧目。她的第一份工作,税后月薪便达到了三万,早早将同龄人甩在身后,烦恼也早早从生存,跳级到了催婚和办公室政治。
所以,即便此刻身处如此光怪陆离的境地,在最初的凝重之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要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劲头,便迅速压倒了茫然。
她不会被动地困在这里,哪怕这真的只是一场过于漫长的梦。
祝媱收敛心神,她双脚扎根地面闭上双眼,将全部感知如同蛛网般铺开,不再仅仅是欣赏山川美景,而是以一种审视的、分析的态度,深入探查这片与她命运相连的土地。
能量流动的轨迹?空间结构的异常?还是某种……契约般的束缚?
她的神识细细扫过脚下的每一寸岩石,每一缕溪流,每一片树叶。她要知道,这困住她的,究竟是什么。
山间不知岁月,唯有云雾聚了又散。当祝媱终于隐约触碰到那道束缚她的法则边缘时,世间流水般的年光,已悄然滑过了数载。
这些年间,信仰值如涓涓细流,持续汇入,早已突破了最初的百点关口,甚至积累到了一个可观的数目。而她此刻无暇细究这些,因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正踉跄着闯入她的感知范围——是李莲。
当年的少女已彻底长开,身量高挑了些,眉眼间的稚气被风霜磨去,取而代之是一种被生活重压下的坚韧。然而此刻,这份坚韧彻底碎裂了。
当李莲再次看到那抹伫立在云雾中的素白身影时,数年的压抑、村庄的绝望、以及对母亲处境的极致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
“巫山娘娘!救救我们吧!求您救救我们!”
声音嘶哑,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怆。
祝媱垂眸看着脚下痛哭失声的信徒,心中已明了大概。信仰值的增长并非无源之水,定是山下村落一直供奉所致。但此刻信仰中夹杂的浓烈绝望与祈求,清晰得刺目。
“怎么了?” 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莲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泣不成声地讲述起来。
原来,自她们下山后,家中便虔诚供奉起巫山神女。里正王彪也深信不疑,在他的影响下,整个村子都渐渐知晓了娘娘的名讳。毕竟,李莲的七日生还和李母的沉疴痊愈,是活生生的神迹。
日子本该如往常那般平静地渡过,可谁能料到,一场可怕的瘟疫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村庄!镇上的大夫来了也无能为力,反而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凶神恶煞的官兵赶来,不是救治,而是粗暴地封锁了村落,要他们自生自灭!
“我们日夜祈求娘娘……可山上的雾……还是那么浓!没有一点回应!” 李莲的声音充满了被遗弃的痛苦,“大家……大家开始怀疑,神女娘娘是不是……只是个谎言……”
绝望滋生了最黑暗的念头。
“可是……可是我娘吃过仙草!全村人都知道!我娘……她没有染上瘟疫!” 李莲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有人……有人说……如果……如果吃了我娘……病会不会好?娘娘!他们看娘的眼神……变了!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前,她拼尽最后的勇气逃上山,本已不抱期望,没想到,在她最绝望的时刻,那片浓雾再次为她分开,神女的身影,竟真地再次降临!
5. 第 5 章
卧艹!吃人啊!
祝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当然知道,在医疗匮乏、生存至上的古代,易子而食的惨剧史不绝书,甚至在她来的那个世界,也不过是换了一种更“文明”的吃相。但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血腥的愚昧,竟会因她数年前随手赐下的一株“仙草”而引发!
她看着脚下几乎要哭晕过去的李莲,强行压下内心的翻涌。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李母危在旦夕,整个村庄也命悬一线。
“别怕,”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此事,吾会解决。”
说罢,她微微俯身,纤长手指轻轻掠过脚边的泥土。那里,一株原本普通的铃兰,正因为她周身逸散的浓郁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绽放,花朵纯白无瑕,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辉。她将其采摘下来,递给李莲。
“此物溶于水中,分饮之,可解灾情。”
情况危急,针对疫情去寻找特定的草药慢慢治疗显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刻,唯有神力本身,才是最简单直接的解释。正如当年救治李母的“仙草”,其本质也并非草药的功效,而是神力赋予了它“治愈”的力量。
李莲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铃兰,如同接住了全村的性命,激动得连连叩首,额头上沾满了泥土也浑然不觉。她一刻也不敢耽搁,起身就想往山下冲,多耽误一瞬,娘就多一分危险!
李莲心急如焚,只盼能插翅飞回村中。这份强烈的祈愿,与山中神女的意志不谋而合。
她明明只是一个转身,却刹那间就到了山脚下,李莲心中明了这神迹为何施展,心中充满感激,默默念道:“谢谢巫山娘娘!” 随即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借着熟悉的地形,向村子潜行而去。
村子虽被官兵团团围住,但幸运的是,靠近雾山这一侧,因着山中凶险的传说,守卫格外松懈,这才让她先前得以偷跑出来。她熟稔地从一处隐蔽的缺口钻回了村。
踏入村子的瞬间,一股死寂的绝望气息便扑面而来。
家家户户的门前,几乎都挂上了刺目的白色布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无声地诉说着接连不断的死亡。然而,与这浓重悲伤形成诡异对比的是,村子里冷清得吓人,听不到丝毫人声,只有几声奄奄一息的犬吠,更添凄凉。
人呢?
平常这个时候,村子里虽被绝望笼罩,但总还能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哀嚎,总能看见几个倚在门边、用那种混杂着绝望与一丝诡异期盼的眼神盯着她看的村民……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家家户户门前飘荡的白布,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眼。整个下河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这种反常的安静,比之前的哭喊和注视更让她感到恐惧。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
难道……已经晚了?!
娘!娘!
无力感瞬间将李莲淹没,强烈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脚步也踉跄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就在她心神俱震、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刻——
一道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月光,清晰地响彻在她的脑海深处:
“往前走。”
是巫山娘娘!
“他们在祠堂里。还来得及,不要慌。”
祂的声音平静而柔和,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李莲如获天音,精神一振,不再犹豫,立刻朝着村子中央的方向奋力跑去。
下河村只有一个祠堂,那便是王家的祠堂。王氏宗族是村里唯一的宗族,全村大部分人都姓王,她的娘亲……也是王家女儿!
就在李莲奋力奔向祠堂的同时,巫山之上,祝媱已先一步将下河村的混乱景象尽收“眼底”。
这得益于数年来村中持续不断的香火供奉。这些信仰之力如同在她与村落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让她的神识得以穿越巫山的界限,延伸至那片被瘟疫笼罩的土地——之前她沉溺于寻找她不能离开巫山的原因,并没有发现‘巫山神女’的能力获得了增长。
但李莲所说的话太吓人了,使祝媱对下河村的关注远超从前、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发现了新获得的能力。
然而,这种“远程感知”并非毫无限制。信仰越高之地,就越能获得巫山神女的注意。
这便要回溯到《巫山神女种田记》的游戏设定了:凡人所能提供的信仰之力,其虔诚度被量化为最高100点。根据数值高低,可划分为六个泾渭分明的阶段:
第一阶段:1-20点:闻道者(初闻香火)
此阶段信徒多为耳闻神迹,心生敬畏或抱有试探之意,信仰浅薄,如风中之烛,易受外界影响而动摇。
第二阶段:21-60点:祈福者(有所祈求)
信徒开始定期焚香祷告,多为有所求而来(求平安、求子嗣、求财富),信仰带有明确的功利色彩,与神祇的关系更似一场交易。
第三阶段:61-80诚敬者(真心归附)
信徒亲身受益于神恩,或深刻认同神祇德行,信仰变得真诚且稳固,会主动维护神的声誉,传播神的名号。
第四阶段:81-90点:护法者(舍身奉献)
信仰成为生命的核心意义,愿为神的事业奉献家财乃至挺身而出,情感炽热而坚定,已有护持道统之志。
第五阶段:91-99点:代行者(人间化身)
信仰达到凡俗的极致,其心性与神的意志高度共鸣,可被视为神在尘世的代言人,言行举止皆蕴含神性光辉,能一定程度上代行神权。
最终阶段:100点:香火真灵(完美共鸣)
此为理论上的满值,信徒与神达成完美共鸣,其灵魂仿佛与神法身相连,其存在本身即为最纯粹、最稳固的香火信标。神祇可凭此真灵,将力量或意识清晰地投射至其所在之地。
虽然她的开局和游戏里不一样,但唯一没变的是神女的能力以及力量体系。这是不知道这对祝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以巫山神女如今初立的微薄根基,信徒中尚无人能达到那传说中与神共鸣、化身信标的 “香火真灵” 之境。那是需要历经无数考验、心意纯粹至极致方能达到的圆满,非一日之功。
此前,她信徒中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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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坚定的,当属李莲的母亲。这位妇人亲身承受神恩,对神女的感激与虔诚毋庸置疑,已稳稳踏入诚敬者的境界,且心念纯粹,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突破第三阶段,迈入愿以身心护持神名的护法者层次。
正是凭借李母这位诚敬者,以及村中更多香客汇聚而成的信仰之力,才让祝媱的神识能够穿透巫山的界限,隐约感知到下河村的大致状况。只是,这种感知尚显模糊,并不能清晰洞彻。
此刻,也正是这模糊的感知,让她捕捉到了祠堂方向传来的、那股混杂着绝望、贪婪与一丝微弱抗争的混乱气息,心知事态紧急,才立刻对李莲降下了指引。
如今,李莲——正是巫山神女座下,唯一的护法者!
按照游戏中的深层设定,再加上祝媱冥冥中的感应,她已然明悟:一位心甘情愿的护法者,若愿以自身性命为祭,燃烧全部信仰,便可作为最完美的容器,换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神降——让神祇的本源意志短暂却完整地降临凡尘,施展远超乎寻常的伟力。
不过李莲并不知道自己可以作为神降的容器,祝媱也无意让一个人因为祈求神明力量献祭而死。
毕竟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尤其是一个刚刚才为母亲安危奔走得近乎虚脱的女孩,为了祈求神明的力量而献祭自身?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而且李莲如今的信仰阶段,已经能让祝媱清晰地让她传去‘神意’了。
……
王氏宗祠内,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村里所有尚存一口气的人,都聚集于此,将李母——王双双,隐隐围在中央。
纵使王双双身上没有任何绳索束缚,但她只觉得,那无数道交织而来的目光,比最坚固的锁链更令人窒息。她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的压力钉在了原地。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淹没她的心脏。她只能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巫山娘娘救命……救救我们……” 同时,一个更强烈的念头撕扯着她:“莲儿……我的莲儿,你千万不要回来!”
她心中尚存一丝微弱的希望,但周遭弥漫的绝望,正如同祠堂内越来越浓重的阴影,不断侵蚀着那点光亮。
不止是她,还活着的村民们,神情各异,却都透着一股濒死的疯狂与最后的迟疑。有人低着头,不敢去看王双双,仿佛多看一秒,内心的道德便会崩塌;有人则死死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赤裸的、近乎野兽般的贪婪,仿佛她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味能起死回生的灵药;更多的人则是目光闪烁,在贪婪、愧疚、绝望与一丝残存的理智间剧烈摇摆。
他们在等待。
他们没有立刻一拥而上,并非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们也在等一个结果,一个渺茫的希望——他们在等李莲。李莲能否再次从雾山中带回神迹?她口中的那位巫山娘娘,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谎言?
如果神真的存在,为何不保佑他们免受瘟疫之苦?
如果神真的存在,为何在他们日日虔诚祈祷、香火不断时,却降下这等灾祸?
如果神真的存在,为何此刻还不显现神迹,救他们于水火?
神啊!你若真有灵,为何沉默不语?!
6. 第 6 章
寂静无声的等待中,宗祠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一个与李莲年纪相仿的少年最先按捺不住,猛地起身冲到门边,向外张望。当她看清来人时,呼吸骤然一滞——是李莲!
她看见李莲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见她因剧烈奔跑而起伏不定的胸口,她下意识喊出声:
“李莲!李莲回来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将祠堂内压抑的平静砸得粉碎!
众人下意识地齐齐向门外望去,那些按捺不住的已争先恐后地冲到了李莲身前,顷刻间将她团团围住,正如他们之前围住王双双一般。
七嘴八舌的询问、哭喊、哀求如同潮水般涌向李莲,问她是否求来了仙药,问她神女娘娘有何指示。但李莲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只牢牢锁在一个人身上——她的娘,王双双。
她看见娘踉跄着从冰冷的地上挣扎起身,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巫山娘娘在上!
信女李莲,此生不侍公婆,不侍丈夫,此身此心,皆是娘娘的手中剑!掌中刀!
……
……
纯白的铃兰触水即化,如同冰雪消融,并未留下任何残渣。整缸清水却瞬间被染上一层极其浅淡的月白色,水面泛起珍珠般柔和的光泽,一股清冽沁人的异香随之弥漫开来,竟暂时压过了祠堂内污浊的病气。
这神异的变化让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缸泛着微光的水上。不知是谁先吞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仙药……真是仙药啊!”
这一声如同号令,压抑的贪婪与求生欲瞬间爆发!离得最近的几个汉子红着眼就朝水缸扑去——
铛——!
柴刀厚重的刀背与水缸边缘猛烈撞击,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发麻!正要哄抢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滞,动作僵在原地。
“李莲!你做什么?!”有人惊怒交加地喊道。他们本不惧这个黄毛丫头,但此刻李莲的眼神凶狠如护崽的母狼,更让他们心底发虚的是——她手中紧握的那把柴刀,正是他们之前备下,准备用来对付王双双的“家伙”!此刻却被李莲反握在手中,刀锋已然对准他们!
李莲环视众人,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这是巫山娘娘的恩赐!若有人争抢,先问过我手里的刀!神水足够,莫要糟蹋!”
“……好,好。”迫在眉睫的瘟疫终究压过了混乱的冲动。村民们碍于形势,压抑着焦躁,开始挨个排队上前,用木瓢舀起缸中清水饮下。
效果立竿见影。饮下清水的人,很快便感到一股清流涤荡五脏,沉重的病痛如潮水般退去。意识到自己真的得救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与积压的恐惧瞬间爆发成震天的哭泣,许多人跪倒在地,朝着巫山方向叩拜,口中不住哭喊:“谢巫山娘娘救命之恩!”
与此同时,巫山之上的祝媱,清晰感知到信仰值的大量增长。她借由李莲这位唯一的巫山神女护法者,将目光投向下河村,看到了那片悲喜交集的景象。
然而,一道绝望的哭嚎穿透祠堂:“我的大丫!我的大丫喝了神水怎么还不好啊!”
旁边的村民不忍地别过脸,低声道:“嫂子……大丫她,今早天亮前就没了气息……只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此前,但凡有人死去,官兵便会将尸体拖走焚烧。但随着疫情失控,连官兵也不敢再进村,他们只死死把守住各个路口,任何试图逃离者,格杀勿论。村民们被困在这绝望之地,瘟疫不知何时夺命,而出逃则必死无疑。那个叫大丫的女孩,就死在黎明之前,与这场神迹,只差了须臾光阴。
那绝望的哭嚎声回荡在祠堂内,刚刚因得救而狂喜的村民们瞬间安静下来。欢乐的气氛被撕开一道口子,死亡的阴影再次浮现——他们想起了自己那些没能熬到今天的亲人,目光纷纷投向那悲痛欲绝的母亲,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悲戚与惋惜。
有人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安慰——
却猛地顿住!
他们的眼睛越瞪越大,瞳孔中映出的不再是那位悲伤的母亲,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祠堂中央、静静立于李莲身侧的一道身影。
纯白的衣袍无风自动,广袖如流云轻轻飞扬,明明是昏暗的室内,祂却如同披着月光。
祂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位哭泣的母亲身上,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悲伤。
……
祝媱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这样一幕。
在“穿越”成为巫山神女之前,她只是个连刷短视频都会刻意避开悲剧内容,看小说也只看轻松甜宠文的普通人。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了——她无法直视苦难。
看见孤寡无助的老人,她会心生怜悯,却更怕被碰瓷惹上麻烦;看见生活穷苦的孩子,她会想捐款,但自身能力有限,更无法奉献全部;看到战争孤儿的报道会伤心难过,因为她无力改变现状;甚至了解国家过去沉痛的历史,也会让她情绪低落许久。
七情伤心。
所以,她尽量让自己避开这些,说到底,她终究更看重自己的情绪安稳。
“神啊!巫山娘娘!求求您,救救我的丫头!她才两岁啊!” 女人的哭求声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那妇人抱着孩子,跪着用膝盖艰难地挪向神女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希望之火——毕竟,眼前这位,是真正的神祇啊!
祝媱没有动,她的心早已被酸涩填满。
我有能力救她吗?神明……可以让死者复生吗?她暗自思忖。
忽略掉在巫山感知中模糊流逝的几年光阴,从她自身的主观意识来看,“成为”巫山神女的时间其实很短。除了最初探索能力,以及后来为救人而催生两株“神草”外,她并未深入挖掘过这具神躯真正的力量。
但是,那位母亲正看着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祝媱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她若复活,此后永生,无法离开巫山。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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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愣住了,随即明白了话中含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连连磕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愿意!愿意的!只要娘娘能救她,怎样都行!只要她活着!”
看着妇人眼中近乎偏执的决绝,祝媱点了点头:
“那么,在月升之前,将她送至巫山。”
女人大喜,她抱着孩子连连点头:“谢谢!谢谢巫山娘娘!”
看着女人的祈求得到了回应,周围村民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炽热,仿佛看到了某种终极的希望,蠢蠢欲动地也想上前祈求。
可惜,神女并未在此久留。
在回应了那个女人之后,那道虚幻而圣洁的身影便如烟似雾,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祝媱的神识瞬间回归巫山本体。
刚才出现在下河村祠堂的,仅仅是她借助与李莲的信仰连接,投射过去的一道神识幻影。她几乎是“匆忙”地切断了与那边的联系,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去面对那些瞬间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渴望、甚至可能带着贪婪的祈盼目光。
她挥散了周身缭绕的云雾,山巅的清冷空气涌入“肺腑”,但心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难平。
那个女人绝望又充满希望的脸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转化山灵……
这个源自游戏设定的方法,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拯救那个已死女孩的途径。但这代价,是永恒的自由。
想到这里,她突然猛地一顿!
一个被她忽略的、至关重要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纷乱的思绪!
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巫山神女。
她想起了那个游戏中的设定:可以将生灵转化为“山灵”,使其与巫山绑定。
她更想起了之前,在她苦苦摸索如何离开巫山却屡屡碰壁时,内心深处那个模糊的明悟……
以及,那场将她带来此地的、终结一切的——车祸。
一个惊心动魄的猜想,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迷惘与混沌!
那场车祸……我恐怕是真的死了。
而我的意识,我的灵魂,或许正是在那生死界限模糊的刹那,与这座古老神山那沉寂了无数岁月、亟待复苏的灵性……不可思议地融合了?
我不是‘降临’于此,我是‘重生’于此!我,即是巫山新生之灵,是这座山脉亘古等待的——神女!
我,即是巫山之灵!
我……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祝媱抿紧嘴唇,她垂眸俯视着这片土地,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谢谢你,巫山。
巫山感知到祝媱的回应,也回以祝媱同等的回应。
……
远处,李莲带着张青熟练且隐蔽地往巫山而去,张青怀里紧紧抱着自己仍有获救希望的女儿,行动间不免急促起来。
李莲很理解她,她抬眸看了眼巫山的方向,然后神色一顿:
——巫山的雾,消失了。
7. 第 7 章
在李莲遇到巫山神女之前,巫山叫做雾山,这座山常年笼罩着云雾,只有深或浅的区别。
在云雾变少之后,人们可以进入雾山寻找草药或狩猎——后者因为村里没有专业的猎户,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山狩猎了,而前者却时常有人冒着风险去山里寻找草药。
传说,雾山曾诞生过灵草,能活死人、肉白骨。这传说来源已久,每隔几年就会有人因为这传说丢掉性命。原本李莲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她比其他人幸运:她遇到了神女。
之后,她和娘还有王爷爷将神女的名讳带下雾山,此后在他们的宣传下,雾山就变成了巫山。
但巫山的雾仍然存在。
可没想到,现在这山上缠绕了不知多少年的雾,她今早上山时还在的雾,竟然消失了!
巫山终于露出了祂本来的样貌——
只见其古木苍翠欲滴,藤蔓如碧玉流苏垂落山涧;奇花异草漫山遍野,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呼吸着浓郁的灵气,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李莲心中震撼难言:难道这是因为巫山娘娘吗?!
张青也看见了这云雾散尽、灵秀非凡的山景,心中虽感惊讶,但救女心切,脚步反而更加急促地朝着巫山方向走去。
通往巫山的路径出乎意料地平稳,未曾遇到任何险阻。李莲一路行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沿途的美景吸引——她从未见过如此生机勃勃、钟灵毓秀的山色,仿佛每一步都是一幅画卷。
然而张青全然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思,她满心满眼都是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儿。刚一抵达山脚下,她便焦急地四下张望,期盼着神女的指引。
祝媱并未故作姿态。她本就不是性格恶劣之人,无意吊着张青去欣赏那份无助与焦急。她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错落的林木之间,天光透过叶隙洒下,如碎银般点缀在她周身。李莲与张青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张青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臂仍紧紧抱着孩子。
祝媱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轻声道:“把她放在地上。”
张青连忙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女儿安置在铺满柔软苔藓的地面上,动作快得生怕延误一瞬。
祝媱随即伸出手掌,意念微动。霎时间,点点柔和的彩色灵光从四周汇聚而来——它们从古树的枝叶间渗出,从芬芳的草叶上浮起,从娇艳的花瓣中飘出,甚至从掠过林间的鸟雀、溪流中的游鱼身上浮现......这些蕴含着山中生灵纯粹生机的小小光点,如同被引导的溪流,温柔地萦绕、沉入小女孩的身体。
张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每分每秒她都等得煎熬万分,终于,在她的期盼中,女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呼唤响起。
“哎!娘在!”张青大喜,应声就要伸手去抱。
然而,女孩的目光却越过她,直直地望向那位白衣神女,带着一种天然的亲近和懵懂的敬畏,轻轻地、清晰地又唤了一声:
“娘娘。”
张青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心神如同猛地坠入冰窟,巨大的喜悦尚未完全绽放,就被这声称呼所击碎,眼泪瞬间决堤而下。
我的女儿活了,但......她似乎不再仅仅是我的女儿了。
而一旁的李莲自然无法理解张青此刻复杂的心绪,她一个未成家的姑娘,心思单纯,哪里懂得张青的感受。她只是依着本能,随着张青一同跪下,虔诚地唤了一声:“娘娘。”
年少时,她曾暗自怨恨过神明:为何不早点出现?为何不救下她的父亲?但岁月流转,如今她自觉已明事理,更何况,眼前这位神女真真切切地救了她,足足两次。
“娘娘,信徒李莲,愿侍奉在您身边。”她鼓起勇气说道,心中却随即升起忐忑:她该如何报答娘娘呢?立誓做神的刀剑,可神明真的需要凡人的助力吗?神明又真的会需要她这微末的侍奉吗?
她不知道答案。
神女只是静默地看着她,那目光让李莲的心不由悬在半空。
片刻,神女才轻声开口,问的却是一个她未曾预料的问题:“你的母亲知道么?”
李莲瞬间恍然,以为神女是顾虑家中母亲无人照料,顿时喜上眉梢,连忙磕头激动地回道:“我回去就告诉我娘!我娘一定会同意我来侍奉娘娘的!”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祝媱心中顿时呐喊起来。她看着少女因误解而兴奋的模样,内心满是无奈:我不需要侍奉啊!我只是想问你妈知不知道你跑来这里说这么冲动的话?
在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跑回家对妈妈说要把一生奉献给某个神,妈妈只会觉得这孩子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但在这里,在这个世界,面对李莲真挚的请求,祝媱不想拒绝、也不能拒绝!
因为她现在,是真的想要发展信徒!
祝媱压下心中对李莲和张青的纷乱思绪,将目光转向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此时的她,已不同于刚刚苏醒时的迷茫,在明晰了自己为何而生之后,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经营好这片土地。
于是,对那小女孩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轻轻招手道:“来,过来。”
小女孩先是抬头看了看仍在抹眼泪的娘亲,见娘亲微微点头,这才迈开小短腿,颠颠儿地走到祝媱面前。
祝媱俯身,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放得愈发和缓:“你的名字是?”
小女孩仰着脸,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丫、丫。”
村里许多孩子幼时都只有这般乳名,祝媱并不意外,她温和地应道:“嗯。”
一旁的张青见状,心知接下来怎么做才能对女儿更好。
她连忙压下哽咽,开口道:“娘娘!村里的娃儿命贱,得取个贱名才好养活,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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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跟着您,真是天大的福分,算是飞上枝头了!求娘娘慈悲,给她赐个名儿吧!从此以后,她就是您山中的小童了!”
祝媱听出了张青话语中那份决绝的托付与殷切的期盼,心中暗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略一沉吟,目光掠过远处云雾缭绕的巫山轮廓,心中便有了主意。她看向小女孩,清晰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从此以后,你便以‘巫’为姓,以‘雅’为名。望你长大后,能如巫山一般,沉稳毓秀,风华大放。”
小巫雅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名字的寓意,但她能感受到神女娘娘的善意与期许,她用力地点点头,用稚嫩却响亮的声音回应:“好——!”
李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惋惜自己没带上娘,如果娘在这里,她现在就能跟着娘娘了!
......
巫山暂时恢复了寂静。
祝媱漫步在山林之间。
小巫雅蹦蹦跳跳地跟在祝媱身后,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亲近,松软的泥土、摇曳的草叶、甚至路边的石子,都能引得她驻足,全然没有离家的怯生。她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里,巫山的灵气让她感到如归巢雏鸟般的温暖与安心。
然而,与她同行的神女,心境却远没有这般“温暖”。
祝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李莲那坚定无比的话语——“信徒李莲,想要侍奉在您身边!”这简直成了她眼下最大的烦恼。
神女风餐露宿,信徒却想要入住。
这局面着实有些尴尬。她该怎么应付那个不久后必定会带着满腔热情前来“上班”的李莲?难道要告诉这位虔诚的信徒:不好意思,本神女目前也居无定所,正在体验“以天为盖地为庐”的原始生活?
小巫雅年纪小,心思单纯,给她一片山林就能自得其乐,容易“糊弄”。可李莲是个心智成熟的姑娘,总不能也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幕天席地吧?那样的话,她这个神女的威信何在?让信徒觉得自家神明连个像样的落脚点都没有,也太掉价了!
这就是祝媱根深蒂固的惯性思维在作祟了。
她上一世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社畜,最大的执念就是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为此她省吃俭用,攒了三年工资,终于咬牙付了首付,背上长达三十年的高额房贷,成了名副其实的“房奴”。如今可好,房贷还没还完,房子却已经和她相隔了两个世界!这份对“固定居所”的渴望和焦虑,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她完全没意识到,在本地土著如李莲的认知里,巫山山神以整座巫山为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惜祝媱暂时还没能跳出自己的思维定式,她看着眼前灵秀却“原始”的山林,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强烈且朴素的愿望:
得赶紧想办法,在短时间内弄出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吧!
总不能真让李莲来了,让她和神女一样,直接躺地上睡觉吧?
8. 第 8 章
就在祝媱为自己和李莲的“住处”发愁之际,下河村的村民们并未坐以待毙。
有几个村民正组成队伍,沿着那条来之不易的山路,向村外走去。
下河村作为青柳县辖下最偏远的村落,其起源可追溯至大旻王朝命数衰败、战乱频仍的年代:一群为避祸乱的流民深入山林,最终在这片有水源的平坦谷地落脚。
最初,是一位姓王的年轻人带领大家建立了村落。
而五十年前,又是一位姓王的年轻人为了给封闭的村子寻找出路,毅然走出了大山。这个人,就是王彪的母亲。
这个女子从外界带来了愿意在此定居的人、新的作物种子、以及外界的信息。她力主全村合力修路,硬是开辟了一条与外界连接的通道,这才让村中因世代封闭而导致的种子退化、新生儿先天缺陷等问题逐渐成为历史。
后来,青柳县县衙为了政绩,正式将下河村编户入册。
想到这些过去,这些汉子们不由沉默下来。
——下河村的过去,每个下河村的人都知道,家里老人总是不厌其烦地念叨着这些,他们想忘都忘不掉。可是这些老人,大部分都因为这场瘟疫死去了。
寂静中,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不安:“要是……要是外面那些官爷不信俺们的话,硬说俺们是瘟人,要把俺们……杀了呢?俺们可是啥家伙都没带。”他们此行,就是为了向这些的官兵证明,村里的瘟疫已经好了,为了表示诚意,他们刻意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这顾虑其实藏在许多人心里。立刻有人接过话头,语气坚定:“怕啥!巫山娘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是娘娘救了咱们!他们若不信,就是对娘娘不敬!娘娘定然不会不管!”
这话仿佛给众人注入了勇气,大家纷纷打开话匣子,商议起一会儿见到官兵该如何陈情、如何证明。
就在这逐渐升温的讨论声中,他们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往日里官兵设置关卡、严密封锁的地方。然而,所有的交谈声却在瞬间戛然而止。
并非因为前方有重兵把守。
恰恰相反——
前方,空空如也!
原本应该有官兵驻扎的哨卡,此刻竟不见一个人影!帐篷、栅栏,或许还有些零碎物品残留,但原本应该在此戒备的兵士,却一个都不见了!
风声穿过空寂的山谷,吹动着荒草,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村民们的惊疑。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走,再往外探探。”领头的汉子压低嗓音,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村民们互相交换着紧张的眼神,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跟着小心地继续往前。
一路寂静。
没有呵斥,没有箭矢破空,甚至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他们越走越心惊。
“真……真一个人都没了?”有人颤声问出所有人心中的骇然。
*
同一时刻,另一边。
李莲正带着几个半大少年,穿行在熟悉的林间小道上。她脚步轻快,心中已规划好接下来的事:向封锁此处的官兵证明瘟疫已除,解除村子的封锁,然后……她便要堂堂正正踏上巫山,履行对神女的誓言。
娘已经点头,甚至很赞同她的行动。想到能侍奉娘娘,李莲的心就激动得很!
然而,这份激动在她很快就戛然而止。
前方,就是她这些天凌晨偷溜去巫山时,必须屏息凝神、迂回躲避的“暗哨”位置。此刻天光大明,她终于看清——
那几个让她提心吊胆、以为随时会冲出来抓捕她的“人影”,不过是几具套着破旧号衣的稻草人!草绳胡乱捆扎,在风中滑稽地晃动着。
李莲愕然!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换成稻草人的?!
她这些天……躲的都是这个东西吗?!
想起自己曾如何猫着腰、心跳如鼓地绕开这些死物,李莲的心一下子变得透凉!
“莲姐,你看啥呢?”身后的少年好奇张望,然后也惊讶出声,“稻草人?!是稻草人!”
“什么?稻草人?”
这些少年可没那么谨慎了,他们三两下上前,发现果然是稻草人后,其中一个少年道:“莲姐,接下来咋整?”
他们是来报信的,但被报信的人都消失了!
李莲强压下心头那股因官兵诡异消失而升起的不安,对身后的三个少年道:“走,去巨石村看看!”
巨石村是离下河村最近的村落,相距不过十几二十里的山路,自从这条路踩通后平日里村民往来也算频繁。
这条路李莲走过不少次,往常总能遇到些砍柴的、走亲戚的巨石村人。然而今天,这条熟悉的山路却静得可怕。
除了风声、鸟鸣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任何人语。这种死寂,比看到全副武装的官兵更让人心头发毛。
三个少年起初还猜测着官兵消失的原因,但走着走着,他们也渐渐说不出话了。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话。
他们不时看向走在前面的李莲,只见她脸色凝重,眉头紧锁,脚步也越来越快。少年们的心,也跟着李莲沉重的脸色,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害怕什么,但一种莫名的、冰冷的恐慌,已经像无形的网一样罩住了他们。
“莲、莲姐……”一个年纪最小的少年忍不住开口呼喊在他看来最靠谱的姐姐。
然后他没得到李莲的回应,因为走在最前面的李莲猛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看……那边……”李莲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少年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巨石村所在的山坳方向。
在那里,山色被一种不祥的橘红色映亮,浓烟如同狰狞的恶龙,翻滚着升腾而起!
“那、那是什么?!”一个少年失声叫道,声音变了调。
是火!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巨石村……着火了?!”另一个少年声音发抖,“怎么会……”
山里长大的孩子,太清楚山火的可怕了!
山里的房屋本就依势而建,家家户户都会刻意隔开一段距离,一来是地广人稀没必要挤着,二来就是为了防火!一旦谁家走了水,火借风势,很可能就会蔓延成烧毁整片山林的弥天大祸!到时候别说一个村子,就连山里的生灵、赖以生存的田地山林,都可能毁于一旦!
李莲的脸色更加苍白。
官兵的莫名消失,沿途的死寂,以及眼前这片吞噬村庄的烈焰……几个线索在她脑中“咔哒”一声,拼凑出一个令人浑身冰凉的猜想。
“!”她心中那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刚刚成形,下一秒,视线所及之处便将其直接明了地证实了!
只见远处,在离燃烧的巨石村尚有一段距离的一处高坡上,赫然站着三三两两身穿皂衣的官兵!他们并非在救火,而是在冷眼旁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冲天的火光。他们全然未曾察觉,在比他们所处位置更高的山林间,李莲和三个少年正屏息凝神,惊骇地注视着这一切。
“莲莲莲莲莲姐!”一个少年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
李莲的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但她深知此刻绝不能慌。她猛地咬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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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用痛感强迫自己冷静,压低声音厉喝道:“小声点!快,我们往回跑!回去报信!”
“报、报啥信啊?”另一个少年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将眼前的景象与“报信”联系起来。
“猪头!听莲姐的!快走!”稍镇定些的同伴猛地扯了他一把,声音发颤却毫不迟疑。
四人再不敢停留,借着草木和岩石的掩护,猫着腰,用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原路撤回。直到确认远离了那片高坡,再也看不到那些冷漠的身影,他们才发足狂奔起来。
山路在脚下飞掠,李莲的思绪却比脚步更乱。她拼命回想:这场瘟疫究竟从何而起?只记得村里最先倒下的是王二哥一家,然后瘟神便如野火般席卷全村。在官兵还没来封锁道路前,村里不是没有人往外跑,去寻医问药,祈求一线生机。可是之后,官兵就来了,铁桶般的封锁让他们成了困兽,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
巨石村难道也染上了瘟疫?可为何听不到一丝哀嚎?那些官兵只是在烧……看那火势,烧的极可能是空房子!那巨石村的人呢?是都死绝了吗?都死于瘟疫?所以被集中……处理了?
那我们下河村呢?我们村还没有被火烧,是因为还有人活着?还是说……仅仅是因为还没轮到我们村?可原本封锁我们村的官兵又去了哪里?是提前撤离准备来烧我们了,还是……他们也遭遇了不测?
李莲不敢再想下去,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升。她只知道,必须尽快赶回村子!下河村刚刚迎来神迹,绝不能就此不明不白地步了巨石村的后尘!
她下意识在心中对着巫山神女祈祷:娘娘!保佑我们吧!
……
巫山之上,祝媱牵着小巫雅,立于一处陡峭的山崖边,俯视着下方那片广阔而平坦的土地。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她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之前探索巫山边界时足够仔细,才没有错过这处隐秘的宝地。
——巫山山脉绵延起伏,层峦叠嶂,但在其内部最深处,群峰环抱之中,竟藏着这样一片巨大的平原。
它并非自然形成的谷地,边缘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巨大的弧形洼地,简直像是远古时代被一颗陨落的星辰狠狠撞击,才在大地上留下的巨大伤疤——一座浩瀚的天坑!
只是亿万年的岁月流逝,风沙泥土的堆积,尤其是充沛雨水的滋养,让坑底早已被郁郁葱葱的茂密丛林和茵茵草地完全覆盖,若非从这般高处俯瞰,根本难以察觉其下隐藏的、堪称鬼斧神工的地形。
小巫雅好奇地眨着眼睛,看着下方陌生的绿地,她本能地感觉到这里的灵气似乎比别处更加浓郁和安宁。
“喜翻!”小巫雅仰起头,声音清脆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祝媱低头对她笑了笑,心中也十分满意。
是的,很喜欢。
她几乎第一眼就相中了这里。虽然这片天坑平原位于巫山最深处,距离外界繁华遥远,但也正因如此,它才如此宁静、安全,不受打扰。
——充沛的灵气、隐蔽的环境、平坦的地势、以及环绕的群山作为天然屏障……
想到这里,祝媱不由想起了上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真是世外桃源啊!
——如果能将房子建在这里,我当一辈子神女也愿意啊!
9. 第 9 章
就在祝媱开始认真思考该怎么建房子的时候,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祈祷意念,如同灼热的星火,骤然传入她的感知。
这祈祷来自李莲——她是目前对巫山神女信仰最虔诚的信徒,信仰值高达88点!
祝媱隐约能感知到,若假以时日,当李莲真正理解并认同神女的行事方式,甚至能自然而然地以神女的意志行动,她极有可能踏入“代行者”的境界。
在祝媱的理解里,凡人一旦踏入了代行者的阶段,与过去就划开了一道天然的界限。
对祝媱来说,如果每个信徒都是一颗星星,那么李莲无疑是此刻星空中最明亮、与她连接最紧密的那一颗。对于这颗最亮的星星,她愿意给予更多的关注。
所以,当神女清冷而平和的声音直接在李莲脑海中响起时,少女心中翻腾的焦急与恐惧瞬间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抚平。
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三言两语间便将自己的发现和可怕的猜测说了出来。
良久,她脑海里才再次响起神女的回应,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如果山火真的蔓延起来了……李莲,你愿意……”
愿意什么?神女的话没有说完,但李莲已经毫不迟疑的大声回答:“我愿意!我愿意!不管什么我都愿意!”
“那你,现在停下脚步,转身回去。回到大火的地方。”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指示,李莲脚步猛地一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路,朝着那火光冲天的方向狂奔而去!
“莲姐!你怎么往回跑了!”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少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喊道。
“这是娘娘的旨意!你们不要跟着我!”李莲头也不回地喊道,“你们回去告诉村里人,县衙里的大人疯了!要放火烧山!以绝后患!”
“好!”一个少年立刻应下,但另一个却坚定地说:“你们去报信就行了,我跟莲姐走!”
*
祝媱的心情因李莲带来的消息而变得无比沉重。
山火的可怕她当然知道?前世那八字真言“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早已深入人心!可她万万没想到,此地的官府竟真敢行此绝户之计!
“以前的王朝分裂成数国,难道也将那些当官者的脑子也分成无数份儿了吗?!”她又惊又怒,“他们都敢放火了,恐怕是真的将这片山区彻底放弃了!他们真是一点不怕天谴,也不怕后果啊!”
祝媱心中焦急万分,愤怒的火苗也在窜动。她现在与巫山一体共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是这群山的一员!若不能及时阻止这场山火,烈焰必将席卷一切,到时草木成灰,生灵涂炭,就连她的巫山恐怕也难以幸免!
可问题是,她是个连巫山边界都无法踏出的地祇,该如何阻止几十里外那已然腾起的火龙?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李莲,想到了神降。或许她可以依附于李莲之身,亲临火场,再施展神力……但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她是巫山神女,司掌的是此地山峦的生机与灵韵,并非呼风唤雨的风伯雨师!她的神力本质偏向滋养与治愈,能驱除疫病、补全生机,却未必能直接克制滔天烈焰!
怎么办?
大脑高速运转间,祝媱的目光扫过巫山。虽然笼罩山峦的云雾因她之前的动作而暂时稀薄,但她心念一动,深知只要自己愿意,浩瀚的云海随时可以重现。
云……雾……水汽……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如果……如果我能将巫山的云雾汇聚起来,将它们化作磅礴的水汽,吹向天空,吹向远方,吹向那山火蔓延之地……
祝媱不知道这个办法能否成功,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唯有竭尽全力。她心神凝聚,尝试沟通整座巫山的灵脉与水汽,巫山的云雾又重新出现了!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汇聚、翻涌。
就在此时,她又感应到了另一处传来的、极其强烈的祈祷波动!这祈祷的来源,其信仰的纯粹度或许不低,但并未达到李莲那种近乎“代行者”胚子的层次,无法清晰地向神灵传达完整的意念。同理,祝媱也难以将复杂的意志精准传递过去。
这祈祷如同信号不良的波段,断断续续,内容支离破碎,但其中蕴含的极致恐惧与绝望,以及几个关键的信息碎片——“火”、“很大”、“烧过来”、“救命”——还是让祝媱瞬间明白了核心内容:
有另一处地方,也燃起了山火!而且火势极大,正迅速蔓延!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处山火已是天大的危机,两处同时起火?这绝非意外,而是彻头彻尾的、有计划的灭绝!
*
另一边,那批由几个汉子组成的队伍、前往另一个方向探路的汉子们,正怔怔地望着远方。他们明明离火焰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那冲天的火光却仿佛近在咫尺,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们脸颊发烫。
短暂的失神后,一个汉子望着那如同活物般吞噬山林的火线,声音干涩地喃喃道:“看这风向和火势……迟早会烧到我们那儿……”
他们原本是想探查官兵是否真的撤离,却没想到一路行来先是死寂得可怕,然后他们又遇到了急躁的。他们脚程快,凭借常年翻山越岭练就的本事,一个多时辰便赶了二十多里崎岖山路。然而,所有的探究心思,在目睹这几乎灼烧天日的山火时,都被彻底烧成了灰烬。
望着火蛇乱舞、浓烟蔽日的天空,众人的腿都软了。这茫茫大山,到处都是树木杂草,眼下又是天干物燥的盛夏……这火若是无人制止,会将一切化为焦土!
“巫山娘娘在上!”不知是谁先带着哭腔呐喊出声,“这、这该咋办呐……”
这话惊醒了被绝望笼罩的众人,他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纷纷想起了那位刚刚展现神迹驱散瘟疫的瑶姬娘娘,心中的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娘娘!巫山娘娘!瑶姬娘娘!如果您还看着我们,如果我们生路未绝,求您再次降下神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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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朝着巫山的方向,纷纷跪倒,声嘶力竭地祈祷。
凡人此时的无力,让他们此时只能寄希望于神明。
就在这绝望的呐喊中,一道清晰而威严的意念,如同清泉般骤然流入他们几近干涸的心田:
【……念……巫……山……垂……云……敕……雨……涤……尘……!】
“这还不够!”
“这还不够!”祝媱心中焦灼,谁能保证这莽莽群山之中,只有这两处火起?若还有隐藏的火点,待其成势,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可她又该如何查探?依靠下河村村民的双腿去漫山遍野地搜寻吗?且不说是否来得及,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事倍功半!
正当她心念电转、苦无良策之际,一声清亮高亢的鸣叫骤然划破长空!只见一只苍劲的山鹰正舒展双翼,掠过巫山峰顶。那翱翔的姿态,那俯瞰大地的视角,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祝媱的思绪!
她灵光一闪,再无迟疑。当即脚踏大地,手抚身旁古木,将心神与整座巫山的灵脉彻底相连。一股浩瀚而温和的神力,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渗入山川草木,更直达天际。
她凝聚神念,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呼唤,其意蕴化为古老的语言,响彻在巫山所有具备灵性的生灵心间,尤其是那翱翔的鹰雀:
“尔乃山神使者,天地斥候,翅展可凌九霄。今以巫山之主名,赐汝灵性通明,暂开蒙昧!”
“速为吾耳目,巡弋八荒,但有烟火之迹,长鸣三声为号,速报神听!”
神力伴随着她的意志弥漫开来,那只原本只是寻常飞禽的山鹰,眼中骤然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灵光,它仰头发出一声更加嘹亮、仿佛蕴含着某种回应的长鸣,随即双翅一振,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远方的天空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巫山山林间,无数飞鸟似乎都受到了某种感召,纷纷振翅飞向不同方向,它们将成为祝媱移动的“眼睛”,为她编织一张覆盖群山的情报网络!
看着无数鹰雀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四方天穹,祝媱终于脱力,背靠古树缓缓滑坐在泥土上。她心中苦笑:困境果然是激发潜能的好办法。此前她对自身神力运用生疏,这几番强行催谷,倒让神力运转顺畅了不少。
可眼下危机未解,她已感到神力将近枯竭。但这玩意儿如同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还能渗出几分;人不将自己逼至绝境,怎知潜能深浅!
她索性放任自己仰躺于芬芳的泥土之上,闭上双眼,将最后的神念如丝如缕地蔓延开去,越过巫山边界,尝试沟通更远方沉睡的山川大地:
“万里群山……”
“尔等历经万载,当通灵性。今逢烈火焚身之祸,岂可坐视?!”
“——请起地脉水汽为云,催谷间流风为刃!”
“助我聚天地清露,涤此苍生大劫!”
能行吗?
祝媱也不知道。
但她双目看着天空,一股风突然穿过她脸颊!
10. 第 10 章
“雾?巫山的雾咋又回来了?”
下河村里,正在清理屋舍的村民不约而同停下手中活计。只见晨间才散去的山雾,此刻正从千山万壑间重新涌出,如潮水般漫过山脊,将那座刚显露真容的灵山再度裹进朦胧里。虽说是过去看惯了的景致,可这去而复返的雾气,让人心里莫名发慌。
里正家中,王蛮正低头收拾着父亲的烟袋。瘟疫像把钝刀子,割去了爹的性命——连尸首都被官兵拖去烧了,灰都没留下。这还不够,他的婆娘、刚会喊爹的娃儿,都折在了这场瘟病里。如今这空落落的院子,就剩他和六岁的丫头相依为命。
先前能喘口气已是万幸,哪顾得上洒扫庭除?家家都只是在门楣系条白布,就算送走了亲人。他正擦着积灰的柜子,忽听院里女儿大喊:“爹!雾……山上的雾又回来啦!好多好多!雾在爬山!”
王蛮没听明白女儿在说什么,便走出门去看。
——他见过水汽升腾,却从未见这般景象:云雾如活物般翻涌而上,成丝成缕地往天上飘。更令他心惊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水汽正从剥离地面,向空中飘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仿佛想抓住什么。
“神要收走俺们的水?”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莫非是早晨我们求神复活亲人的妄念,触怒了巫山娘娘?”
恐惧瞬间攫住心脏,他“扑通”跪地,朝着巫山方向连连叩拜:“巫山娘娘在上!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敢了!”
女儿王丽虽不懂爹为何惊恐,但也赶紧跟着跪下。
村里其他注意到这异象的村民,见王蛮如此,联想起早间之事,也不由得心生惧意,纷纷朝着巫山跪拜祷告,生怕是神明降罪。
而那些家中有人外出探路未归的,更是心焦如焚,既挂念亲人的安危,又对这水汽逆升的异象感到不安,整个村子弥漫在一片惶惑之中。
另一边,巨石村附近。
李莲已经重新回到能望见巨石村的高处。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胆俱寒:冲天的火舌已然蔓延开来,吞噬着沿途的一切,浓烟染黑了半片天空。而那些放火的官兵,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的心肠,难道真是恶水坏泥做的吗?!”李莲又惊又怒,却也无计可施。她只能怀抱着巫山娘娘的指引,虔诚地跪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句箴言呐喊而出:
“巫山娘娘在上!望巫山垂云——”
“…… 敕雨涤尘!”
咒声方落,一阵卷着湿气的风从汉子们身边呼啸而过。那风不似山间寻常的凉,倒带着几分温润,拂过他们被烟火熏得发烫的脸颊时,竟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天际乌云已如奔马般骤合,浓黑的云团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下一秒,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 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是豆大的雨珠,砸在焦黑的土地上 “噼啪” 作响,瞬间将灼热的空气浇得透凉。
汉子们先是愣了愣,随即有人猛地张开双臂,任由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那雨带着泥土的腥气,混着草木的清香,落在他们干裂的嘴唇上,竟有几分甘甜。他们抬眼望去,只见冲天的火舌在雨水中疯狂扭动,却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野兽,一点点矮下去、弱下去,最后只剩缕缕黑烟,在雨幕中渐渐消散。
更让他们心头震颤的是,雨势稍缓时,焦黑的灰烬下,竟有点点绿意破土而出 —— 不是枯黄的草芽,是带着水润光泽的新绿,顺着树干的纹路漫开,沿着土地的裂痕蔓延,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被烧得一片死寂的山坡,竟重新缀满了生机。
“这…… 这是……” 一个汉子声音发颤。
这是自然地伟力!更是娘娘的伟力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方天际传来三声穿透雨幕的清亮鹰唳,一声接一声,层层递进,毫无阻拦地传进了祝媱耳她中,心中一沉——果然不止一处起火!她不敢迟疑,引动巫山地底水脉,将神力混入滔天云雾,向着其他火场奔涌而去。
……
山火的危机过去已有半月,下河村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日云雾聚雨、灭火生绿的异象,早被村民们口口相传,添上了几分神异色彩。
而平静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全村人聚在一起,共同为疫中逝去的人办了场简单却庄重的葬礼。
白幡在风里轻轻飘着,老人们念着逝者的名字,年轻些的沉默地往坟茔上添土,连孩童都收了嬉闹,安安静静地跟在大人身后。
葬礼过后,村里要选新的里正——先前的王彪在瘟疫里没撑过去,这位置便空了下来。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目光竟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李莲身上。
村里的女人本就比寻常地方的更坚韧,李莲更是其中翘楚:寻药遇险时不慌,面对村民围堵时敢挡,还得巫山娘娘亲自垂青,由她来当里正,再合适不过。有人先开了口,其他人纷纷附和,除了李莲,他们还真不知道该选谁。
可李莲却以要侍奉巫山娘娘拒绝了。
于是选新里正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不过提起巫山娘娘,村民们又多了几分念叨。
自那日灭火之后,神女便再没显过神迹,连往日里偶尔能瞥见的巫山云雾,都显得比往常安静。
李莲心里记挂,曾专门上山一趟,却没见到神女的身影,只碰到蹦蹦跳跳的小巫雅。
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朵不知名的野花,仰着小脸对她说:“娘娘出门啦。”
李莲追问去了哪里,小巫雅却只是摇摇头,说不出更多。
她只能带着满心疑惑下山,偶尔望着巫山的方向发呆:娘娘会去何处呢?这世上既有娘娘这般慈悲的神灵,想必也有其他神吧?是去寻其他神明访友,还是又去别处救苦救难了?
不过经此一事,下河村对巫山神女的信奉,倒是实打实比从前更虔诚了。
白日里,村民们除了修整自家漏雨的屋舍、翻耕板结的田地,还悄悄派了几个人去青柳县打探消息——自瘟疫和山火后,他们便没再听过县城的动静,心里总有些不安。
去往青柳县的路,却安静得吓人。
往日里,这路上总能碰到赶路的货郎、走亲戚的村民,还会路过三个相邻的村落,远远能听见狗吠和孩童的笑声。可如今,那些村落竟都没了踪影。
只有残垣断壁,和碎瓦砾间长满了绿油油的杂草。连曾经晾晒粮食的晒谷场,都被藤蔓缠得严严实实。
村民们站在废墟前,心里发沉 —— 照这草木生长的势头,恐怕过不了多久,连 “这里曾有个村落” 的痕迹,都会被彻底抹去。这般对比,更让他们感念巫山娘娘的施救:若不是娘娘,下河村恐怕也会是这般下场。
好不容易到了青柳县城,眼前的景象更让他们心惊。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大多面黄肌瘦,往日里热闹的市集,只剩几个摆着零星蔬菜的摊子。
找了个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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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的妇人打听,才知道放火烧山一事竟真的是县太爷下的命令!
——当初瘟疫蔓延得极快,不过几日,整个青柳县就没几个村落能幸免。县太爷急了,不知从哪里听来个 “绝根” 的法子——但凡和瘟疫沾过边的人、住过的屋、用过的东西,全一把火烧了。这般残暴的手段,倒真把瘟疫给压了下去,可青柳县的人口,也只剩了原先的一成不到。
村民们听得后背发凉,他们原来也是要被“灭瘟”的一员啊!
而县太爷早在放火灭 “瘟” 后,就带着家眷和细软跑了。如今青柳县根本就没人管!
回去的路上,没人说话,只觉得脚下的路格外沉重。
“多谢巫山娘娘……”不知是谁先呢喃出声。
……
那么被众人念叨的巫山娘娘在干嘛呢?
祝媱并未如小巫雅告知李莲的那般 “出门”,而是因灭山火时力量透支,陷入了深沉的沉眠。
那日她引动巫山地底水脉,又分神遣云雾驰援多处火场,待最后一缕云雾扑灭远方余火,灵体已虚得连维持身形都吃力。
沉睡前,她唤来小巫雅,指尖轻触女孩发顶,声音淡得像山间薄雾:“若有人找我,便说我出门去了,其余不必多答。” 话音落,她便融入巫山深处的古松之下,与山脉灵韵相拥,沉沉睡去。
意识坠入黑暗时,梦境悄然铺开。
她先是梦到那场终结前半生的车祸:刺眼阳光里,失控的教练车冲来,车窗后学员的惊惶、教官慌忙踩刹车的手,都看得真切。可预想的剧痛没有袭来,连身体也好像消失了——只有灵魂像断线纸鸢,轻飘飘往下沉、往下沉,坠入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深处亮起一束天光,灵魂被猛地一牵,竟飘到了高空。
从云端往下看,一座连绵青山卧在天地间,薄雾如纱缠在山尖,青色草木顺山势铺展,各色野花点缀其间,溪流泛着细碎的光 —— 这般生机景致,是她前世在钢筋城市里从未见过的。
还没细赏,灵魂又一次下坠,直直落入青山中:瞬间,一股如羊水包裹的暖意涌来,她仿佛与山石共生、与草木共鸣,连呼吸都和山间的风同频。
这还没完,另一段陌生景象又撞进梦里:天崩地裂的浩劫中,白衣神女立于巫山之巅,以灵脉撑住坍塌天穹,又以神力滋养焦土;浩劫后,神女力竭沉睡,一睡千万载。待她醒来,偶遇一逃荒难民,听闻世间竟有生灵饥馑、土地贫荒之苦,于是决意疏通地脉、调理水土……
“这不是《巫山神女种田记》的游戏剧情吗?” 梦果然很离谱……
祝媱混沌的思绪里突然闪过这句吐槽。
念头刚落,意识便如浮出水面般一轻,猛地从梦中醒转。
灵体重聚时,她仍靠在古松下,山风拂过衣袂,带着草木清香。正想探探神力恢复情况,却忽然捕捉到一缕缕温暖虔诚的力量——是信徒的信仰之力,正从山下汇聚而来。
凝神细探,她心中有了数:受瘟疫影响,信奉者虽因村民逝去少了很多,但存活者的信仰虔诚度大幅提升。
如今下河村有二十三个 “祈福者”,四十九个 “诚敬者”,更有三个 “护法者”。远高于之前几乎都是闻道者的现状。
祝媱指尖轻划身边草叶,唇角勾出浅淡笑意。
她是俗人,先前出手帮忙时没想那么多。可真收到那些真心感激,心里当然是开心的!
11. 第 11 章
这股欢喜似有灵韵,竟顺着巫山地脉漫开——山间林木忽然沙沙作响,松枝轻摇,竹叶相碰,交织出清越的律动,连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都跟着跳跃起来,仿佛整座巫山都在随神女的愉悦而雀跃。
山脚下的下河村,李莲正倚在自家院门边眺望巫山方向,手里紧紧攥着一小束新鲜的野菊花——在这半个月内,她每日都会采摘新鲜的花卉前往巫山,刚开始她本想亲手献给娘娘,没成想小巫雅说娘娘出门了,她只能将带来的花放在山脚下,全当供奉。
神明不在的日子恍若隔世,这些日子李莲总会忍不住想起祂。
她时时留意那片青山,晨起第一件事是看看巫山,夜里纳鞋底时也会对着山影出神,生怕错过神女归来的半点踪迹。
此刻见山间林木异动,她眼睫猛地一颤,立刻辨出这律动与往日不同!娘娘一定回来了!
原本略带倦意的眼眸瞬间亮得像揉了星光,她下意识在心中祈祷,连心声都饱含期盼:“娘娘!是您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一道温和的回应便顺着风飘进耳中,轻得像山间晨雾,却清晰无比:【嗯。】
“娘娘!” 李莲心头一热,脚下不自觉向前迈出两步,攥着野菊花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我能去找您吗?我…… 我想在您身边侍奉左右!”顿了下,她补充道:“我娘同意了的!她半个月前就同意了!”
李莲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样依赖神明!
明明过去娘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循着先辈的足迹日复一日的生活,但因为她娘的病,她前往雾山寻药,转变从此刻开始,她遇到了传说中的存在:一位温柔慈悲的神灵,祂仿佛对人世有着无限怜爱,这才一次又一次出手救了人间。
【好,你来吧。】娘娘温和的回应落进耳中,李莲瞬间像被注了满膛欢喜,她怀抱着无限真心与热情,拔腿就朝着巫山方向奔去,脚步轻快得像踩了风一样!
她路上撞见挎着竹篮的王婶、玩泥巴的小娃,王婶的追问声从身后传来:“莲丫头跑这么急,干啥去?”
李莲头也不回,只把大声“娘娘回来了!”三个字丢在风里,声音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河,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
王婶手里的菜篮子差点歪了,连忙拉着旁边人喊 “快!娘娘回来了!”;玩闹的小娃不再抓泥巴,脏兮兮的大手拽着大人的衣角也要去 “看娘娘”;连在院里编竹筐的张大叔都扔了竹条,抄起墙边的草帽就往山边走。
消息顺着田埂飞快传开,不一会儿,下河村的小路上就多了一个个奔向巫山的身影,脚步声、笑语声混在一块儿,满是藏不住的激动与盼切。
然而,当那抹素白的身影真正映入眼帘,周身笼罩着不容亵渎的静谧与威仪时,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脚步霎时钉在原地。
狂喜还灼烫着胸口,一个冰冷的问题却骤然砸进脑海:我们这般不请自来,乌泱泱闯进神域,娘娘……会不会动怒?
方才还沸腾的热情瞬间凝固,化作细密的冷汗渗出额角。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大气都不敢喘,方才的激动尽数被一股敬畏交加的惶恐取代,纷纷垂首躬身,连偷眼去瞧神女容颜的勇气都消散了。
而此刻,静立林间的祝媱,广袖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看着山下突然冒出来黑压压的一群人,心中愕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难道都是想要侍奉神女的么?!
祝媱不由看向李莲。
李莲被神女那清冷的目光一扫,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怎就一时忘形,都没注意到这么多人跟上来了?!
可眼下前有神明后有乡亲,李莲瞬间就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半步,描补道:“娘娘一去半月,山里的花开了又谢,溪水涨了又落,我们日日望着巫山,心里空落落的……今日得知娘娘归来,实在是欢喜过了头,这才失了分寸!请娘娘恕罪!”
听到李莲的回话,众人如梦初醒,连忙跟着七嘴八舌地告罪,声音却因紧张而磕磕绊绊:“娘、娘娘恕罪!”“俺们……俺们就是太想您了!”舌头像是打了结,全然不似平日劳作闲谈时的利索。
他们确实只是一时被狂喜冲昏了头,才糊里糊涂跟着李莲跑了这一路,内心深处何曾敢奢望真能觐见神颜?可谁又能想到,神明竟如此慈悲,这一路上竟未曾有半分阻拦,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就这样直愣愣地闯到了神灵之前!
此刻真真切切站在神女面前,感受着那虽不迫人、却浩瀚如山的宁静气韵,他们才愈发体会到李莲的不凡——她竟能在神女面前说出那么一长串话!而他们此刻莫说开口了,连大气都不敢喘,浑身僵硬得如同田埂边的稻草人!
面对这样的状况,就算李莲找补了下,祝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了片刻,山间的雾气仿佛都凝滞了。在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彼此心跳的氛围中,祝媱终于轻声道:“若无事,就退下吧。”
神女清冷的声线像山泉流过青石,几个胆小的村民下意识就要躬身退走。可人群里却有三人涨红了脸,互相使着眼色,脚底板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终于,一个黝黑的汉子猛地跨前一步,将紧紧攥在手里、用宽大树叶小心包裹的一捧野莓高高举起,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娘娘!您是大恩人!俺、俺没啥能拿得出手的,这是今早俺在崖边摘的,最甜的野莓!求娘娘尝个鲜!”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后生急得直跺脚,急忙道:“俺、俺也给娘娘备了供奉!是攒下的几枚鸡蛋!可俺放在家里没带来!” 他懊恼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仿佛错过了天大的机会。
这时,一位头发已花白、眼神却格外坚定的老妇人,这是村里如今所剩不多的老人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朗声说道:“娘娘!俺是赵小苗,俺愿倾尽家资,为娘娘在村头立庙!从此俺这一脉,子子孙孙,生生世世,香火不断,供奉娘娘!”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其余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于是再也顾不得惶恐,纷纷抢着喊道:
“俺也一样!俺家也出钱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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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一样!俺回去就伐木备料!”
“俺也一样!俺家世代给娘娘守庙!”
方才还一片肃静的山前,瞬间被这质朴而炽热的承诺点燃。
祝媱听着此起彼伏的“俺也一样!”,脑海里瞬间闪过某个豹头环眼、声如洪钟的经典形象,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全靠身为神女最后那点矜持强压了下去。
不过,撇开这不合时宜的联想,村民们这笨拙却炽热的承诺,确实像一股暖流,悄然熨帖着她。她似乎也忘了自己方才那句“退下”的指令,目光转向人群中最为醒目的李莲,清声唤道:“李莲。”
“娘娘?”李莲下意识应声,抬头望来。
“我有一项艰巨的事务要交予你,你可愿为我去办?”祝媱的声音平和,认真地看着李莲。
“我愿意!”李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眼中燃起被委以重任的光彩。
祝媱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多了一丝深意:“哪怕……你或许无法如自己期望的那般,长久留在我身侧侍奉?”
李莲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留在娘娘身边,是她此刻最真切的渴望。但仅仅是一瞬的迟疑后,她的眼神便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刚才更为灼热:“我愿意!能为娘娘办事,是李莲的福分!”
“好,那你且听好。”祝媱见不仅李莲屏息凝神,连周围的村民也都下意识竖起了耳朵,紧张又好奇的模样让她不禁莞尔。她收敛笑意,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吾欲使汝代行于人间,传播巫山道统。”
什么?!竟然是传承道统?!
祝媱抬眼望向神情激动的众人,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若李莲再此途中需要尔等相助,尔等需尽心竭力。”
“是!娘娘!”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祝媱微微颔首,随即看向仍激动不已的李莲,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地道:“那么,拜师吧。”
李莲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媱见她这懵懂的模样,轻轻摇头,眼中却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你既传承的是我的道统,行走世间代表我的颜面,总不能就让你这么着就去了。需有个名分,也得有些傍身的本事。”
李莲这才恍然大悟,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荣耀填满,她立刻屈膝跪下,朝着祝媱端端正正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弟子李莲,拜见师父!”
祝媱受了她这一礼,算是正式承认了这层师徒关系。她虚抬右手,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李莲托起。
“既入我门,当守我规。其一,心怀慈悲,不可妄动杀念;其二,持身以正,不可欺心妄行;其三,勤勉修行,不可懈怠光阴。你可能做到?”
“弟子能做到!”李莲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应下。
“好。”祝媱指尖凝出一缕微光,轻轻点向李莲的眉心,“三日后的子时,你再过来。”
周围的村民见证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羡慕与敬畏。他们知道,从此刻起,李莲的身份已然不同,她真正成为了神女在尘世的代言人。
12. 第 12 章
祝媱之所有要求李莲三日后的子时再来,实则是因为她自己也需时间准备。她这个巫山神女,本就是半路出家,自身尚有许多未解之谜,如今却要为人师表了。
但这步棋,她非走不可。之前她调动巫山灵脉扑灭山火时,清楚感知到:她所使用的力量十之八九源于山脉本身,信仰所转化的神力微乎其微。巫山之力虽然磅礴,终究困于一隅。若有朝一日有什么其他神仙鬼怪、山精妖灵打来,对方又比她强大,她凭什么与之抗衡?
而且,巫山神女的力量如果能像游戏里那样可以量化成数值、并且能根据信徒们的信仰点之和进行升级的话,那就简单多了!
她自身的力量、或者说神力不能像信徒的信仰值一样量化成具体数值,她只能感知到自己的神力目前仍处于浅薄状态……
不过能快速增长力量的办法之一,就藏着信仰之中。
如今她既无法离开巫山,便只能让李莲成为她的手脚、她的喉舌,将神女的名号播撒出去,为她发展源源不断的信徒。
想到这里,祝媱略微惆怅:都顶着巫山神女的游戏壳子穿越了,怎么不直接给她个游戏面板呢?这样不伦不类的,只剩下信仰值提示的功能……真的很鸡肋了!
“娘娘!虎!虎!”清脆的童音伴着草木窸窣声由远及近。只见小巫雅竟拽着一只圆滚滚的虎崽朝祝媱跑来,那虎崽似与她玩闹般,虽被拖着却并不挣扎。更令人心惊的是,一头毛色光亮、体型矫健的母虎正缓步跟在小巫雅身后,金棕色的眼眸沉静,对幼崽被这般“拖行”竟无丝毫阻拦之意。
小巫雅将虎崽推到祝媱面前,仰起小脸,献宝似的说:“给,娘娘!虎!”
“是送给我的吗?”祝媱俯下身,声音比山涧的溪流还要柔和。小巫雅是受巫山灵韵滋养才得以存续的孩子,身上带着她的印记,在这山中可谓“横行无忌”,连山中的生灵都对她格外宽容。
小巫雅用力点头,执着地重复:“送!”
祝媱莞尔,轻轻摸了摸小巫雅的脑袋:“谢谢你,巫雅。”她顿了顿,柔声说:“巫雅,娘娘也有一件小小的事情,想请巫雅帮忙,巫雅愿不愿意呀?”
小巫雅或许并未完全理解,但“帮忙”二字和娘娘温柔的语气让她倍感兴奋,立刻雀跃地连连点头:“办!办!”
孩子的纯粹让祝媱笑意更深。她将小巫雅揽到身边,在她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小巫雅听得兴奋,转身便抛开虎崽,也如同幼虎一样,蹦蹦跳跳地朝着山林外面跑去了。
祝媱直起身,将懵懂的虎崽轻轻引回母虎身边,又伸手抚了抚母虎额前的斑纹。母虎低吼一声,声音中并无戾气,反而带着几分温和,随即叼起幼崽,步伐沉稳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安排好了小巫雅那边的事情,祝媱的思绪又转回了李莲身上。传扬道统固然重要,但前提是,她这开山大弟子得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一想到这,祝媱就忍不住头疼。
她可是个现代灵魂,太清楚古代社会的危险性了。别说山匪路霸、流民乱兵,就是寻常村落间为争水源械斗起来,那也是要见血的。李莲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在外行走,简直像块肥肉扔进了狼群。
“自保!必须得有点自保的本事!”祝媱暗自下定决心。什么高深的道义哲理可以先放放,当务之急是得让李莲有遇到危险时能跑、能扛、甚至能反击的手段。
她努力在记忆里翻找能速成又实用的格斗技巧。电影?游戏?好像都不太靠谱。最后,她只能从童年记忆的角落里,挖出几部武侠剧里主角潇洒的身姿。
祝媱从脚边捡起一根枯枝,权当是剑。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某个经典招式,略显生硬地摆出了一个自以为飘逸的起手式。
然后,她尝试着将记忆里的动作连贯起来,挥舞了几下。
枯枝划破空气,发出几声单调的“呼呼”声后,动作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祝媱觉得自己挥的不是武功,是广播体操……
“唉……”她叹了口气,丢开枯枝。看来,指望自己这个连理论派都不是的空想派凭空创造出一套绝世武功,是行不通了。
……
三日后子时,月华如练,李莲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山雾缭绕的入口。
祝媱目光沉静地看着向她走来的姑娘,待李莲走近,转身道:“走,和我来。”
“是!娘、师父!”李莲快步跟上去,她望着前方素白飘逸的背影,心潮仍然起伏难平。
这三日里,她并未完全沉浸在乡邻的艳羡与祝福里,夜深人静时,惶恐与自我质疑也曾如夜雾般弥漫心头:布道之路艰险莫测,自己真能胜任吗?可这念头刚一冒头,便被更坚定的决心驱散——这是娘娘的托付,是莫大的信任,她绝不能辜负!而且,她不是早就立志做娘娘的手中刀剑吗?!她连刀剑都能为娘娘做得,还有什么做不得!
祝媱看似步履从容,心神却系于身后。她在等,等李莲或许会流露的一丝怯意。只要这姑娘开口说一个“不”字,她便会立刻终止此行,另谋他法。
然而,一路行来,身后只有沉稳的脚步声和均匀的呼吸声,无言地诉说着坚持。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祝媱有意无意的引领下,周遭景致悄然变幻。
林木渐疏,山雾渐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巍峨群山温柔环抱的广阔平原,在皎洁月光下静谧铺展。此处灵气氤氲,草木丰茂,与巫山他处的险峻幽深迥然不同,宁静得仿佛超然物外,自成一方净土。
祝媱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李莲,清冷月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李莲,”她开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平原上清晰如水滴落玉盘,“此行前路未卜,我只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若你此刻说不去,今日之事便作罢。你仍是我的弟子,可留在我身边,修习其他本事。”
李莲猛然抬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却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娘娘!我要去!”
或许是这月色太澄澈,或许是这山谷太宁静,让她终于能将深埋心底的话坦然道出:
“娘娘,您不知道……我爹当年只是去县里买盐,就被官差抓了壮丁,死在了去战场的路上。我和娘等啊等,拜遍了所有能想到的神佛,我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爹回来……可没有谁回应过我们。”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沉重:“直到半年前,死讯传来:原来我爹,连战场都没上就死在了路上!娘一病不起。我走投无路,只能想起雾山神草的传说,硬着头皮闯了进来。”
“山里很可怕,时常看不清路,野兽的叫声就在耳边。我一边躲,一边胡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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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草药,很快就失了方向……那七天,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靠野果,靠露水,有时候真想一头栽下去算了。”
说到这里,她望向祝媱的目光骤然明亮,带着近乎虔诚的感激:“可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遇见了您。娘娘,是您给了我和娘第二条命。在您救下我们母女二人后,我就发誓,我要誓死跟着您了!”
李莲的声音在寂静的平原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赤诚:“我以前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像山涧里随波逐流的浮萍,不知为何而来,也不知要飘向何方……总觉得这世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她望向祝媱的目光灼灼,仿佛燃着不灭的火光:“但您给了我意义!是您让我知道,我这条命,还能为了一件比活着本身更重要的事去拼、去闯!”
“从今往后,”她一字一顿,声音坚定如磐石,“娘娘您想做的事,就是我李莲,发自肺腑、拼尽性命也想做成的事!”
祝媱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心中却因李莲这番话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难平。
她本意只是引导李莲直面内心,做出不悔的选择——毕竟李莲那高达88点的信仰值早已说明了一切。可她万万没想到,听到的竟是如此赤诚、近乎将生命意义全然托付的誓言!
不仅如此,她还从李莲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高中时的自己——那个在混沌中骤然惊醒,意识到唯有拼命才能挣脱既定命运的影子。
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何其相似。
只是,当年她的奋起,是为了挣脱自身的困境,为了一个更敞亮的未来。而眼前的李莲呢?她的满腔赤诚,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还是真将神女的意志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
这个念头在祝媱心中一闪而过。她望着李莲那双映着月华、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迷茫,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忽然,一丝极淡、却真切的笑意浮现在祝媱唇角。
何必了解得那么清楚呢?无论缘起为何,一个人能找到甘愿为之奔赴的目标,眼神能变得如此明亮,这本身,不就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好事么?
她不再纠结,心境豁然开朗。那抹笑意虽浅,却如春风拂过冰湖,让她周身清冷的气息都柔和了几分。
“很好。”祝媱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很好,从此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学习。待你学有所成,再下山也不迟。”
李莲闻言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啊?不是……不是明日就下山吗?”难道是她理解错意思了?
祝媱见她这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也透出认真:“此前那般说,是考验你的心性与决心。我怎会真让一个未窥门径的弟子,就这样莽撞地踏入凡尘?”她微微摇头,“若无自保之力与明辨之能,让你下山,非是传道,而是送死。”
李莲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又是庆幸又是羞愧。庆幸的是娘娘如此为她着想,羞愧的是自己竟未曾深思过这一层。
当然,真实原因是,祝媱倒是想直接来个醍醐灌顶,把知识塞进李莲脑子里,但问题是——她不会啊!她自己都还在摸索阶段,哪有什么现成的功法能直接灌输?
更何况,让李莲为她传道的前提,是要让李莲知道传什么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