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婚》
2. -002-
宣家别墅在京北城西的御景园。
那片都是独栋别墅,房价比谢星岚在市中心鎏金苑的公寓还要可叹。
不过这些都比不得坐落在城西云顶山下的周家老宅,那才是整个京北最金贵的地界。
宣漾回到宣家时,刚过八点。
富丽堂皇的餐厅里坐着一家三口,暖色灯光映照下,那幅画面特别温馨。
可惜因为宣漾回来,打破了这份静谧安详。
“太太,大小姐回来了。”居家保姆王姨先一步去传话。
餐桌前正谈笑风生的一家三口忽地静下来,养母陈音柔最先反应过来,扭头看她,“漾漾回来了,这都几点了,快去洗手,过来吃饭吧。”
宣漾只落后王姨半步,朝那三道人影看了眼,乖乖应了陈音柔一声。
等她洗完手到餐桌落座,才发现桌上那些菜,样样都有鲜红的辣椒,与家里平日的口味截然不符。
受陈音柔管控,宣漾从小饮食清淡,吃不了辣。
家里也一向是淡口味,注重养生。
但今晚这一桌的菜,油重且辛辣,她实在无从下手。
“吃饭吧。”宣父看了宣漾一眼,注意到她左脸的纱布,淡漠移开了视线。
宣母也注意到了,正要询问,却被旁边的宣杳抢先开口:“姐姐,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看你一直没动筷,是没有喜欢吃的?”
宣漾朝她看了眼,从那张清秀纯然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快意。
没等她回应,陈音柔先接了话:“杳杳喜欢吃辣,这阵子我跟你爸陪着她吃饭,口味也跟着有些变化。怪我,你太久没回来了,我都忘了跟后厨说让他们做两个清淡的菜。”
“要不我现在让他们做去?”
说话时,陈音柔看着宣漾,似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但宣漾却知道,她这是在等着她善解人意地拒绝这个提议。
宣漾低眸,笑了下,遂了她的愿:“不用麻烦了妈妈,我是有点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陈音柔满意地点点头,顺势问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宣漾摸到脸上贴的纱布:“一点意外。”
话落,她想了想,还是把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简单和二老说了一下。
毕竟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凡事都要向他们汇报。
怎知陈音柔听完,当即拧起了眉头:“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应该把人开除才对,怎么还护着?”
宣漾刚盛了一碗汤,搅拌着,动作忽地一停。
只听陈音柔继续道:“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你又怎么知道,那个姓刘的老师私下里真的没有勾搭别人的丈夫。”
“要我说,你干脆把你那个学校关了吧。我跟你爸爸从小悉心教导你,不是为了让你自己创业的。”
“你都27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与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如想想如何做一个优秀的贤内助,将来嫁人了,也好在太太圈里站稳脚跟。”
宣漾难得沉默,耳朵被养母掷地有声的说教震得发麻。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似乎越发难以认同养父母的观点。
比如养母刚才那番话,宣漾心里是不敢苟同的。
但她又没资格反驳什么。
宣漾始终没有接话,低头喝着鸡汤,似在思考。
餐厅里冷白的灯光落在她柔顺半披的乌发上,衬得她整个人柔软得没有棱角,声音也温温的:“对了妈妈,您和爸爸不是说有事要当面和我说?”
她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陈音柔的注意力也落到正事上,敛了思绪,和宣父对视了一眼。
随后她轻咳一下,温声开口,“说到这个……漾漾,你脸上的伤严重吗,看过医生没,会不会留疤?”
宣漾抬眸,有些狐疑。
但被养育自己长大的母亲关心,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不严重,医生说涂几天药膏就好,不会留疤。”
陈音柔暗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紧接着,她直奔主题,“那你把明天中午的时间空出来吧,去和江氏集团的董事长吃个饭。”
嘴角浅浅的弧度僵住,宣漾目光一滞,似有些没听清:“什么?”
宣母以为她是记不得人了:“就是江琳的爸爸啊,之前江琳生日宴上,你们见过的。”
宣漾愣住。
心下隐约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不敢相信。
那个江董事长今年可有五十来岁了,他的女儿江琳比宣漾还要大两个月……
“你还不知道吧,江董事长上个月已经离异了。”
“如今江氏集团董事长夫人的位置空悬,江董盼望着早日找到一个聪明漂亮的贤内助。”
“凑巧呢,你爸爸和江董近来又有个非常重要的项目要合作。你说要是我们两家能够结成姻亲,合作上是不是也能更愉快融洽,水到渠成。”
宣母声音温柔,持续晓之以情,“漾漾,我和你爸爸养你这么多年,你总要懂得知恩图报才是。”
“江董挺喜欢你的,说你虽然和江琳是同龄人,却格外懂事识大体。”
“我跟你爸爸都觉得江董挺诚心的……”
陈音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替那位江董说尽了好话。
字里行间都是要把宣漾嫁过去的意思。
宣漾捧着一碗温热的鸡汤静静听着。
直到鸡汤凉透,她才抬眸,眼静无波地看过去,“原来您和爸爸叫我回来,不是为了明日周家的菊展。”
眼下,宣漾才真切明白谢星岚的话。
同样是联姻,但联姻对象不同,心境也是不同的。
如果一定要她以联姻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那她宁可联姻对象是周荡。
可惜,这样的好事似乎轮不到她。
陈音柔没想到宣漾竟知道了这件事,笑容逐渐消失,拧眉低训,“周家那边我和你爸爸另有安排,你只需要把明天中午的时间空出来,好好陪江董吃饭就行。”
“其余的,还轮不到你操心。”
-
夜色渐深,乌云笼罩,似有一场暴雨即将降临。
宣漾离开宣家别墅前,宣杳特意送她到玄关,抄着手笑盈盈地对她说:“姐姐别生爸妈的气,周家是高门大户,要是让一个养女去参加周家老太太的菊展,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们宣家。”
“何况圈子里谁不知道,你得罪过周荡……”
……
郊外寂静,路上几乎没有车。
后视镜里映出宣漾心绪不宁的脸,夜景在她余光里倒退,她已无暇欣赏。
满脑子都是明天中午的饭局,该如何应对。
与此同时,一场暴雨淅淅沥沥而至。
豌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砸在挡风玻璃上,很快模糊了宣漾的视线。
她急忙打起精神,却为时已晚。
嘭的一声震响,撕破荒郊野外的宁静。
宣漾的车撞上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漆黑雨夜,她连它几时从出现在前面的都不知道。
车窗外,雨声噼里啪啦。
车厢里,宣漾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直到车玻璃被人敲响,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是追尾了。
……
宣漾稳了稳心神,看着外面模糊的人影,她只敢将驾驶座的玻璃窗降下一条缝隙。
夜风裹着雨汽钻进来,宣漾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从车窗缝隙间,警惕打量外头那人。
只见是个年轻男人,身量很高,约莫有一米九。
他穿得一身黑,黑色衬衣和黑色西裤,以及黑色雨伞和黑色皮鞋,浑身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清冷。
男人将伞沿压得很低,正好挡住了他上半张脸。
宣漾只看见他散了两粒扣子的领口里,一片雪色的皮肤间伏卧着两条深凹的锁骨,以及修长脖颈上形状好看的喉结。
单看他下半张脸,冷硬得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但不像是坏人。
宣漾这样想着,正思考要不要把车窗再往下降一些。
窗外那男人却已经抬起了伞沿,弯腰凑到了她车玻璃前。
一双冷灰色的眼睛冷不丁从车窗顶上那一条窄小的缝隙望进来。
男人清冷锐利的视线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令宣漾呼吸一滞,不由得握紧方向盘。
像只被锁定的猎物,一动不敢动。
-
车窗外,一身湿潮清冷的周荡浑身上下透着股烦躁不耐。
这一整天下来,就没有一件事是令他满意的。
先是家里老太太催婚,二房和三房那边以他尚未成家为由,反对他继任周家掌权人;又是公司迁回国内一事出了点问题,需要他即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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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美国处理;现在又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区国道上,莫名其妙被人追尾。
周荡的心情简直烂透了。
眼见追尾的肇事车主躲在车里还不肯下来,他弯腰透过缝隙往车内看了一眼,眼神清冷又阴鸷,隐隐还透着不耐烦。
嘴里攒了一堆尖酸刻薄的难听话。
结果话到嘴边,却被车内那张久违却熟悉的俏脸堵了回去。
周荡身形一僵,似被定住。
心中的烦闷和恼怒都散去,被那双漆黑湿潮的杏眼看得心脏狠跳一下。
又有些难以置信。
周荡吸气,密长的眼睫抖了抖,终是滚着喉结,低沉淡漠地开了口:“宣大小姐是打算一直躲在车里当缩头乌龟吗?”
车内,宣漾心头一震,诧异于对方那莫名熟悉的声音和语调。
好半晌她才大着胆子降下全部车窗,迎着男人的视线与他照了面。
男人很帅,长相极具混血儿的特点,结合了东方的柔和与欧美的立体感。
高鼻深目,下唇饱满,眼眸多情又冷漠,有种清冷的妩媚气质。
是那种男女通吃的长相。
这样惊为天人的一张脸,任谁都会过目不忘。
何况宣漾还曾与他同窗过三年,期间没少得罪过他。
“周三少。”宣漾在冷寂僵持的氛围里开了口,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周荡不会是坏人。
周荡眉弓微抬,阴沉了一天的心情竟然明媚了些:“难为宣大小姐还记得我。”
宣漾笑了下,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镇定,客套阿谀:“那是因为周三少生得好看,见之难忘。”
周荡神色一僵,明知不过一句奉承,却还是不自在起来。
他站直身去,轻咬下唇平复片刻,才清了清嗓,言归正传:“刚才是你追尾。”
宣漾推开车门下去,先去看了眼周荡那辆顶配迈巴赫。
只见车尾被撞凹了一块,保险杠和左尾灯有些损伤,还好,看上去不算太严重。
但即便如此,维修费用应该也得几个W。
“抱歉啊,雨太大了。”宣漾拧着秀眉,神色有些凝重,“你放心,我全责,你看是私了还是走保险?”
如果周荡想私了,那他就开个价。
如果走保险,可能得耽搁彼此一些时间。
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但仍然细密。
宣漾心思都在车上,没顾上拿雨伞。
等她查看完车况,裹着薄薄的风衣外套站在周荡跟前同他商量时,才意味不明看了眼不知何时撑在她头顶的黑伞。
有些诧异。
周荡无视她的讶然,扫过她左脸贴的纱布,眉头微皱:“私了吧,我赶时间去机场。”
宣漾以为他是不耐烦了,没好和他拉扯:“行,那你说个价。”
其实她还是比较偏向走保险的,毕竟她已经被宣家停了卡,经济情况不及以前。
今天学校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后续还有许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所以私了的话,宣漾有点担心自己的钱包。
只希望周荡能做个人,不要狮子大开口。
宣漾敛了思绪,去看沉默了许久的男人,“周三少?”
周荡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握着雨伞的手收紧,终是什么也没问:“送我去机场吧。”
宣漾:“?”
男人朝迈巴赫扫了眼,解释:“这车是我家老头儿的,明天他要用车,得马上让人过来开走,送修。”
宣漾将信将疑,却也没说什么。
谁让她全责呢。
“那赔偿?”宣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周荡将视线移回她脸上,似笑非笑,声线微扬:“有宣大小姐给我当司机,还要什么自行车。”
宣漾:“……”
想想也是,周家富可敌国,周荡哪会在乎这几个子儿。
说什么急着把车送修,想来也是假的。
他就是想趁机磋磨她,以报高中那会儿她在任学生会主席和班长时,对他百般不留情面的旧仇罢了。
“宣大小姐,考虑好了吗?”周荡看着她,冷灰色的深眸在夜色里透出幽沉的浅褐。
宣漾当然乐意:“只要周三少信得过我的车技。”
周荡牵起唇角:“我愿意将性命交付于宣大小姐。”
宣漾:“……”
神经。
3. -003-
“导航已启动,正在为你规划最优路线。”
宣漾看了眼车载显示屏,路线弯弯绕绕,开过去预计要四十分钟。
她转头,问副驾驶座的男人:“你几点的航班,赶得及吗?”
周荡拿着手机在发消息,眼皮都没抬一下,“放心。”
宣漾白问一通,干脆闭嘴专心开车。
幽静的国道被雨水洗礼后像铺了一层黑色绸缎,连路边的树影都变得柔和。
上车前宣漾检查过自己的车况,前脸有一块凹处,不会影响驾驶体验。
只是不久前碰撞那一下,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虽然雨小了,视野清楚许多,她还是行驶得小心翼翼。
周荡给老宅的管家发了条消息,让他派个人把停在路边的车处理下。
没过两分钟,老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周荡早有所料,捞着手机当着宣漾的面接听了。
车窗关的严实,密闭的空间里针落可闻。
即便周荡没开外放,电话里周老太太的声音还是很清晰。
“怎么回事,老钟说你把车停路边了?”老太太语气凝重,是在担心。
周荡笑着安慰:“没事,就是不小心碰了下。”
周老太太:“碰了下,怎么碰的,人没事吧?”
周荡:“人没事,您放心。”
周老太太:“那你待在车里,我让老钟带人过去接你。”
周荡:“您让钟叔把车弄走就行,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周老太太:“没车你怎么去,这荒郊野外的。”
周荡瞄了眼宣漾白皙无暇的右脸,耐着性子同老太太解释:“遇到个好心人。”
周老太太:“?”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周荡却说挂了,“您老早些休息吧,明天不是说还有事?”
打发了老太太,他收起手机。
车厢里又恢复了死寂。
周荡看了眼车窗外慢速倒退的夜景,视线又朝宣漾的仪表盘落去。
限速80的路段,她竟然压到了50。
照这速度开去机场,四十分钟可到不了。
“前面路边停一下。”
宣漾:“?”
虽然她不理解周荡想干嘛,但还是在两米开外的路边踩了刹车。
“怎么了?”
周荡低头解开安全带:“下车。”
这会儿外头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夜里幽静,风吹草动的声音格外清楚。
宣漾见他已经先一步推开车门下去,绕过车头朝驾驶座这边走来,心下若有所感,“你要开?”
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后,微凉的夜风灌进来,吹得她小脸微冷。
周荡见她还在将信将疑,非常直接地弯腰解开了宣漾的安全带:“照你这速度,我得明天早上才能到机场。”
宣漾:“……”
没等她找补,周荡已经把人牵下车,提溜到副驾驶那边。
开门,塞人,关门,一气呵成。
等宣漾反应过来,周荡已经代替她坐上驾驶位,手眼并用,上手熟悉操作。
“安全带系好。”开车前,周荡朝宣漾看了眼。
目光不知第几次扫过她脸上的纱布,还是忍不住皱眉:“你的脸,该不会是刚追尾蹭的?”
宣漾没想到他会问。
“不是。”
淡然否定后,她偏头看向副驾驶的车玻璃,上面若隐若现映出自己的脸。
周荡当然知道不是。
见宣漾没有深入这个话题的打算,又换别的:“听说你从宣家搬出去了?”
两个月前,宣家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被找回的事,曾传遍整个京北上流圈子。
虽然周荡回国时,这件事已经过了热乎劲,但他多少还是听人说了一些。
宣漾是宣家的养女,这点圈内人尽皆知。
她从小受宣氏夫妇严苛教导,才艺兼备,性子沉静乖顺,人也漂亮,是当之无愧的京北第一名媛。
有人觉得她命好,五岁那年被带回宣家,从此麻雀变凤凰,孤儿变千金,飞上枝头。
但也有人觉得她惨兮兮的,根本就是宣家夫妻慰藉失女之痛的工具人,从小就活得死气沉沉的,像只提线木偶。
如今人家亲生女儿回来了,宣漾这个养女还能有什么价值,宣家又有谁还会在意她。
想到她刚才是从宣家别墅的方向开车出来的,周荡揣测她脸上的伤或许和她养父母有关。
但宣漾并没有在他这个外人面前透露半分,甚至谨守本分地维护着宣家的体面:“是搬出来了。”
“工作原因,出来住比较方便。”
周荡目视前方,骨节分明的手微调方向盘:“是吗,做的什么工作?”
宣漾压根儿没想到他会追问,愣了愣才回答:“就自己办了个艺术培训学校。”
周荡了然:“倒是挺适合你。”
宣漾看他一眼,不语。
周荡刚才那话,像是很了解她一样。
明明他们并不相熟。
她有些拿不准周荡为什么一直找话说,为了不被带节奏,宣漾决定掌握主动权:“我也听说你在国外自己弄了个公司?”
周荡扯了下唇角,去看右侧后视镜时,余光瞥了眼宣漾剥壳鸡蛋一样的脸:“嗯。”
“很意外?”
宣漾不可否认。
毕竟高中那三年里,周荡是连老师、校长都头疼的人物。
他对外的形象,一直挺离经叛道和不务正业。
周荡啧了一声,有点不高兴:“虽然我不像你,次次年级第一,但好歹是年级前五,也没有很差吧。”
宣漾:“……”
她隐约记起来了。
每次考试发榜,周荡的名字都在前面几位。
宣漾恍然。
原来这才是老师们拿他没办法的原因。
这样看来,周荡确实挺厉害的。
宣漾为自己的先入之见感到惭愧:“抱歉。”
周荡挑眉,冷灰色的深眸凝了下,喉结微滚,突然不知如何接话了。
他又没有挑她错处的意思。
叙个旧怎么这么难。
车内安静了许久,气氛有些凝结。
就在宣漾想着放点音乐调剂一下时,驾驶座的男人又开口了:“明天我家老太太要办菊展的事,你知道吧?”
老太太说要邀请圈内各家千金参加,自然不会少了宣家。
菊展的本质是什么,周荡再清楚不过。
今晚飞美国也是为了躲开。
但眼下,他却忍不住好奇,宣漾会不会参加。
毕竟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单着的。
宣漾点头,想起谢星岚的调侃,“选太子妃嘛。”
周荡:“?”
宣漾掩住嘴,轻咳一下,改口:“听说了,宣家也收到请帖了。”
周荡的思绪还停留在她上一句。
宣漾:“是不是快到了?”
周荡看了眼导航,确实快到了。
他本来还想问宣漾,明天的菊展,她会不会去。
但好像已经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周荡拧眉看着前方,不知道想着什么。
宣漾也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车窗外的夜幕,心思百转。
养母陈音柔的话再次盘旋于她脑海。
明天中午和江家董事长的饭局就像一把断头刀,悬在她颈上。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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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心里很沉重,有什么在斗争着。
作为宣家的养女,她受了宣家22年恩惠,为宣家利益而联姻,早就是命定的结局。
可一想到联姻对象会是平日里叫一声“伯伯”的人,她又想为自己搏一搏。
……
“到了。”周荡沉声,车子也在他话音落定时,平稳停在了机场外的露天停车场。
宣漾回笼思绪,心底的拉扯,终于尘埃落定。
周荡熄火后,解开了安全带。
两只手仍扶着方向盘,还在发愁没说出口的话。
宣漾却突然问他:“周荡,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她的语气在刚才那一瞬间变得凝重而严肃。
周荡敛了思绪,看过去,有些诧异,“怎么?”
宣漾解了安全带,扶着椅背,将身体朝向他,眼神沉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对联姻对象有什么硬性要求吗?”
“。”
周荡愣愣,喉咙像是被卡住了。
宣漾仍旧看着他,平静而认真:“你觉得我怎么样?”
“……”
车内逼仄起来。
周荡怀疑自己的耳朵。
宣漾却一鼓作气:“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在选择联姻对象时,优先考虑一下我。”
“?”
周荡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
竟然开始异想天开。
脑袋已经彻底宕机了,白茫茫一片。
周荡有些听不清宣漾的话。
只看见她莹润幽静的杏眸里映着自己状似如常,却很面瘫的脸。
宣漾没说太多。
单是这几句,已经快用尽她毕生的勇气。
话落后,见周荡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宣漾的脸后知后觉燥起来,从耳根烫到了脖颈。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当初上学那会儿,因为职务在身,她曾无数次和周荡杠上,结了不少梁子。
他该是很讨厌她的。
怎么可能选她联姻。
宣漾开始懊恼起来,趁周荡还没说话,她赶紧结束这尴尬抓马的话题:“抱歉,耽误你时间了,你快下车吧……一会儿赶不上航班了。”
周荡堪堪回神,薄唇动了动,却见宣漾扭头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我去打个电话,就不送你进去了。”宣漾说着,手抖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强装镇定地转身往夜色里去。
周荡没来得及叫住她,手伸在半空,心脏跳得飞快。
-
宣漾没打电话,抱着手机走了很远,躲到一辆车后面才停下。
她是真没辙了。
蹲在地上捂着额头有点想哭。
她手腕很细,皮肤雪亮,纤瘦的身影蹲在那儿很乖的一团。
像只迷茫无助,可怜兮兮的小流浪猫。
周荡跟上来看见这一幕,心都快化了。
隐约察觉到了宣漾的情绪化和不对劲,也明白她是在为刚才的一时脑热而难堪。
心里某处凹陷了一角,周荡走过去,握住她纤细的皓腕把人从地上轻轻拉起来:“哭什么,我又没说不行……”
被突然打断情绪的宣漾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漂亮的杏眼很干燥,并没有哭。
周荡:“……”
宣漾眨眨眼,闪着希冀:“‘没说不行’是什么意思?”
周荡吞咽一下,停顿几秒,松开了她的手腕。
垂眼胡乱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他找补道:“意思就是……十年没见了,刚重逢就谈婚论嫁不太合适。”
“不如先加个微信,联络联络感情?”
宣漾:“……”
都联姻了,还联什么感情?
搞笑吗。
4.-004-
鎏金苑是京北市排名前五的高档小区。
宣漾开车回去时夜色已深,谢星岚已经点好外卖找了部电影在等她。
两人在客厅一照面,谢星岚就注意到了宣漾脸上的伤:“你这脸上有伤,确定能喝酒吗?”
宣漾有心事,想喝点抒解一下:“不碍事,一点皮外伤。”
谢星岚:“要我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别自己冲上去了,交给警卫们处理就行,不然工资不是白给了。”
宣漾随手把包丢在沙发上,摘耳环,拉下发圈,往她住的次卧去,“当时情况紧急,没想那么多。”
穿了件紫色吊带睡裙的谢星岚跟上去,抄手靠在她房间门口,看着她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月白色的居家服。
“我在外面等你。”谢星岚带上房门出去了。
落地窗的窗帘滑上,宣漾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丢在床尾的手机。
不禁又想起不久前在机场添加周荡微信好友的事。
明知他是随口一说,戏耍她的成分很大。
她却还是和他加了好友。
至于周荡是否会认真考虑联姻一事,宣漾心里没报多大期望。
正因如此,她才苦恼。
还是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
“他们真让你嫁给江琳她爸?!”
谢星岚听说这事时眼睛都瞪圆了:“还有没有人性啊,就算你不是亲生的,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吧。”
圈子里谁不知道江琳她爸是个什么德行,且不说他结过几次婚,就说从江琳出生到现在,她爸在外面拈花惹草有过多少女人,那是借两双手也数不清的。
就这样老不正经的色老头,宣家怎么敢让宣漾和他相看的?
简直丧心病狂!
宣漾喝着啤酒,点了点下巴。
谢星岚直接气得站起身,叉着腰骂:“看来我平日里还是太把他们当人看了,竟然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决定!”
“他们怎么不让宣杳去呢,真是钱难挣,恩难报,屎难吃。”
“就看你心善好拿捏是不?”
“两个年龄加起来可以入土的人了,竟然要靠卖女儿拿项目谈合作,依我看,宣家迟早得完!”
谢星岚是真的心疼宣漾。
她俩从小到大一路走来,曾为了“京北第一名媛”的名头事事都要争一争,比一比。
两人可以说是一路相爱相杀走到今天的好闺蜜,这世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比谢星岚更了解宣漾。
她这个宣家养女,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一直都挺憋屈的。
宣家夫妇根本没将她当过亲生女儿呵护,有的只是人前虚伪的父慈母爱,和人后的严苛教导、高标准的要求。
“漾漾,要不你逃吧。”谢星岚坐回了地毯上,轻轻抓着宣漾的胳膊:“我还有些积蓄,可以帮你逃到国外,足够你安身立命。”
宣漾有些感动:“岚姐,你怎么这么好啊。”
谢星岚昂首:“谁让我跟你天下第一好呢,是闺蜜,就得护着你一辈子。”
宣漾凑过去,低头抵在她肩膀上,“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以谢家在圈子里的地位,联姻的话,肯定能让宣家满意。
谢星岚摸摸她的脑袋:“那咋的,我去泰国走一趟?”
宣漾被逗笑,直起身来:“有你这话,我心里有底气多了。”
谢星岚:“那你明天……”
宣漾:“其实我今晚还干了一件大事。”
谢星岚:“?”
宣漾退开去,重新拿起了啤酒罐子:“我遇见周荡了。”
谢星岚:“???”
宣漾又喝一口酒:“我还向他毛遂自荐了。”
谢星岚:“!!!”
……
宣漾并没有坐以待毙、听凭宣家摆布的意思。
但她也没想过要逃避联姻,对宣家忘恩负义。
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是个责任感和道德感很重的人,所以才会日复一日被束缚在无形的框架里。
谢星岚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她更加心疼。
得知宣漾今晚偶遇了周荡,谢星岚也和宣漾想法一样:“要是能让周荡选你联姻,想必你养父母那边也就不好说什么。”
“要不明天的菊展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带你到周奶奶面前刷刷存在感。”谢星岚已经开始为宣漾出谋划策了。
宣漾却摇头:“周荡的变数还是太大,先不说他是否能做主自己的婚事,就说我和他之间结了三年的梁子,他也未必就会对我另眼相待。”
“况且宣家已经决定让宣杳出席菊展,要是明天我也在菊展上出现,那就是当众打宣家的脸,到时候只怕会适得其反。”
谢星岚:“也是,那依你之见,接下来怎么办?”
宣漾眼眸幽深:“得再找个能压得住江家和宣家的备选人。”
谢星岚了然,脑子里几乎下意识闪过一个人选。
但她犹豫了,没能说出口。
-
夜里宣漾有些失眠,开了盏暖色的壁灯,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把整个京圈的豪门望族都理了一圈。
上至谈、周、顾、霍、贺、钱几大老牌世家,下至陈、曲、林、江、谢、苏……
几乎每一家都被她拿来权衡利弊了一番。
谈家是几大世家之首,如今的掌权人是和她年纪相仿的谈序。
但那位似乎已经心有所属,可以直接排除。
顾家那位顾臣倒也尚可,但比周荡还要不着调,想来也很难谈拢。
至于霍家,素来因为陈家的缘故对宣家也不太待见。
贺家倒是有个年龄合适的贺辰,但他属意的是岚岚。
虽然岚岚还没和他走在一起,他俩之间未必会有结果,但宣漾属实对闺蜜身边的异性不感兴趣。
还有钱家,这一辈也没个男丁,更不用想了。
想了很久,宣漾也没找到比周荡更适合的人选。
不知不觉中,人也睡过去,拧着眉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
翌日上午,周家主办的菊展在京北西郊的万菊园如期举行。
这场圈内盛会避开城市喧嚣在僻静的郊外举行,素日冷清的万菊园今日迎来送往,宾客如流。
偌大的庄园也被装点成周老太太喜爱的雅致素简风格,以绿色为主调,深浅交织,层次分明,别有趣味和格调。
迎宾区是以浮雕和电子屏结合的菊典长廊,几万余盆精品名菊舒展绽放,幽香如织。
穿廊的风再将香味吹散些,便更加浅淡相宜,雅致好闻。
菊花是迎霜而立的风骨者,不比春花娇柔,不卑不亢,隐逸淡雅,傲骨不屈。
这些都是周家老太太独爱它的缘由。
参照老太太对菊花的喜爱,到场的各家名媛千金也暗暗揣测,老太太是打算给周荡选一个如“菊”一样不蔓不枝的妻子。
谢星岚一早就被爹妈催去周家,陪同周老太太一起到万菊园。
迎宾区不同品种的菊花簇簇而放,犹如铺展的锦绣,交织于长廊两侧,把这凄凉的秋景都染成了浓烈的油彩画。
撇开这场菊展的实际目的不谈,这个万菊园倒也令人赏心悦目。
当然,要是周老太太另一侧,没有跟着一个周荡就更好了。
谢星岚第三次朝西装革履的周荡看去。
十年没见,那人张扬肆意的银白短发已经变成棕黑色的原发色,天生的冷白蜜桃肌和浓密颀长的眼睫令他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偏生了几分英气的妩媚。
他身上那种清冷的妩媚感,简直让谢星岚一个女人都自叹不如。
妖孽啊!妖孽!
谢星岚暗叹,打量的视线没来得及移开。
冷不丁被周荡抓了个正着。
周荡漫不经心地看向她,淡漠挑眉:“怎么,我脸上也有花?”
谢星岚有些窘迫,但仍昂首挺胸:“没有,就是单纯地想欣赏一下‘周美人’的风姿,不行吗?”
周荡:“……”
夹在两人中间的周老太太笑了,拍拍谢星岚挽着她的手:“岚岚这张嘴啊,还是这么伶俐爽直,也就你敢怼这混小子了。”
周荡不以为然,张了张嘴,想到谢星岚和宣漾的关系,遂又闭上了。
视线移开后,他继续四处打量,不着痕迹地寻找着什么。
谢星岚和周老太太聊上了。
周老太太:“岚岚,你眼神好,帮奶奶看看,今天这些花,哪朵和我家这混小子比较般配?”
谢星岚先看了眼姹紫嫣红的菊花,又看了眼三三两两赏菊的名媛千金们。
用脚指头想也猜得到老太太的意思。
将那些婀娜聘婷的各家名媛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宣杳那处。
谢星岚很真诚的笑了一下:“奶奶,这些花都挺养眼的,千娇百媚,各有所长。但要和惊世绝俗的三表哥作配的话,那还是得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才行。”
周老太太喜眉笑眼:“你说得确有道理,不过听你这话,那万里挑一的竟是不在这里?”
谢星岚赶紧凑拢过去:“第一名媛啊,您忘了?”
周老太太老眼一亮,脑子里似是掠过了一张脸,“你说的是宣家那个。”
老太太对谢星岚的交友圈并不清楚,毕竟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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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星岚提到宣家的养女,她老人家倒也能想到其中门道。
周老太太:“那丫头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口碑名声确实不错。”
“但她那样温柔乖顺的,只怕压不住。”
周荡竖着耳朵在听,瞥了眼谢星岚,接了老太太的话:“她啊,看着柔柔弱弱的,高中那会儿当班长当得可威风了,连我都敢管。”
老太太朝他看去,一脸将信将疑:“是吗,她能管得住你?”
谢星岚奇怪地看了周荡一眼,急忙附和:“能的能的!宣漾不仅人漂亮,品行出众,还很聪明识大体,虽然温柔些,却也是很坚韧的性格。”
老太太笑了笑:“是吗,那我得空可真得见见这位宣家大小姐了。”
谢星岚一喜,本想趁热打铁。
周老太太却话音一转,“不过宣家的门第低了些,听说那个宣漾还是个养女?”
谢星岚笑容一僵,已然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拒绝之意。
周荡却恍若未闻,问她:“你俩平日关系不是最好,今天怎么没黏在一起?”
谢星岚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过来几位名媛千金。
其中就有往日与宣漾和谢星岚不对付的陈家千金陈希。
陈希挽着宣杳的胳膊过来,旁边还跟着江家、林家、苏家的千金。
几人先和周老太太打了招呼,随后陈希笑盈盈看向周荡道:“宣漾啊,她这会儿只怕是忙着和江氏集团的江董吃饭吧,哪儿顾得上菊展啊。”
陈希话落,宣杳瞥见周老太太脸色微沉,当即心慌慌地拉了下她的手。
陈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着对宣漾幸灾乐祸,说错了话,赶紧找补:“是她自己没眼光没福气,不配来参加周奶奶办的展啦。”
周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些,倒也没和小丫头计较。
老太太招呼周荡:“走吧,陪奶奶去看看霍家的丫头来了没。”
又对谢星岚道:“岚岚你自己四处逛逛吧,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
谢星岚知道,这是嫌她举荐了已经在和别人相看的宣漾,失了规矩。
她只能应好,随后冷冷瞪了陈希一眼。
陈希也不甘示弱,周老太太还没走远,便开始冷嘲热讽了:“谢大小姐倒是很为你那个好闺蜜着想嘛,想帮她攀周家的高枝啊?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要我说啊,人家江董能看得上宣漾,她就该偷着乐了。”
“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在宣家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如今人家亲女儿回来了,没和她断绝关系把她赶出去已经算仁慈了。”
“她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赶紧收拾收拾嫁入江家,安安分分的才是。”
陈希这番话说得痛快,谢星岚脸色变了又变,替宣漾气得不行。
最后口不择言,冲着陈希她们姐妹团里的江家千金江琳讽笑了一声:“你们想让宣漾嫁入江家是吧,行啊。”
“那以后江琳可得喊我们家漾漾一声‘妈’,江琳,你就这么任由你的塑料姐妹花们对你未来‘妈妈’说三道四,还有没有点孝心了?”
无辜躺枪的江琳:“……”
陈希冷哼一声:“要点脸吧,江董什么人咱们圈子里谁不知道啊?”
“当心宣漾嫁过去了,被人玩儿死!”
谢星岚一把拽过她,怒极而笑:“陈大小姐这话说的。”
“怎么,你见过江董玩儿死过人啊,那你怎么不报警呢?包庇杀人罪可是要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的。”
陈希:“……”
几人吵吵嚷嚷,周老太太也没在意。
只让不远处的钟管家去处理。
待走远后,周老太太才看了眼自己的孙子,神色冷沉又严肃:“方才见你注意力都在岚岚那儿的几个丫头身上,怎么,有看入眼的?”
周荡敛了视线,面色如常,只眼神有些幽暗:“怎么可能。”
老太太松了口气:“我们周家在京北是有些名望的,你既然是下一任当家人,就得配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做妻子。”
“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就不用考虑了。”
周荡没应,脑子里都是刚才陈希说的话。
宣家要宣漾和江家那死老头联姻?
呵,难怪她昨晚找他毛遂自荐时那么视死如归。
原来是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了。
亏他特意推迟了航班,辗转反侧一整夜,大清早就跑来凑这破菊展的热闹。
……
最可气的是,她都已经向他抛出橄榄枝了,竟然还跑去和江家那个糟老头子吃饭?!
怎么,他比不过顾砚,还比不过江家那个糟老头儿?
5.-005-
宣漾上午去医院看望了刘文秀,得知王思淼的父亲一早带着礼品也来探望过。
刘文秀:“他让我看在他家里还有个几个月大的儿子等着他老婆回去喂养的份上,在谅解书上签个字。”
顿了顿,刘文秀眼眶微红:“但是凭什么呢,我这些打骂难道白挨了吗?”
宣漾坐在床边安抚她的情绪,“这件事对你精神上和身体上都造成了一定伤害,你有权依法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
“星辰律所那边会根据你的意愿对对方进行追责,至于是否签署谅解书,这完全取决于你的个人意愿,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任何选择。”
作为学校的负责人,宣漾希望能够妥善解决这件事,但同时她也支持刘文秀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宣漾:“你不用有任何顾虑,这件事你是受害者,学校一定是以你的感受为先的。”
刘文秀泪如泉涌,啪嗒啪嗒往下掉:“宣校长,是我给学校添麻烦了。”
她担心因为这件事损害轻漾艺培的名声,之前也很怕宣漾会从教育和管理的角度出发,让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宣漾自始至终都相信她没有做过勾引别人老公那种事,明明连她的父母都在电话里质问过她,到底有没有做过。
宣漾替她擦干眼泪,“别胡思乱想了,养好身体,解决好这件事,早点回到岗位上。”
“你的课我会找其他老师帮你代着,等你回来。”
从医院离开后,宣漾去了学校,处理了几个家长退课的事情。
临近中午,她才在办公室里吃上闵薇泡的桶装面,缓解了挠心抓肺的饥饿感。
闵薇也一起,一边吃一边吐槽:“昨天的事都在各班家长群里传开了,好多家长听风就是雨,估摸着后面还会有来退课的。”
宣漾知道,做好了心理准备:“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会有一定影响的。”
闵薇气愤:“这损失得算在王家头上,不仅要让他们赔钱,还得拉横幅道歉!”
宣漾看她一眼,笑了笑:“你这个想法不错。”
闵薇还想说什么,却见宣漾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着响了起来。
宣漾也瞥见了,纤细有型的眉微微皱了一下。
闵薇特别有眼力见:“漾姐,我去冲杯咖啡!”
她一走,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宣漾一人。
手机铃声还孜孜不倦响着,宣漾吃完最后一口香菇炖鸡面,才不疾不徐拿起手机,接听。
还未将手机贴到耳畔,宣母陈音柔的声音就盛怒传来:“宣漾,你怎么回事?江董说你一直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给你打电话也没接,这个点了人也没去餐厅赴约,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和你爸的话放在心上?”
宣漾将手机拿远些,神色很平静,声音也是一贯的温柔:“妈,我刚忙完。”
此前是有陌生本地号码打电话给她,也有人申请加她的微信好友。
但宣漾在忙,错过了电话,也没注意到好友提示,并非故意针对那位江董。
陈音柔:“忙?你能有多忙!你的事情重要还是宣家的事情重要?”
她很少这么动怒,声音尖锐得刺耳,“我告诉你宣漾,江董现在就在餐厅等着你,我不管你手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赶过去!”
说到最后,陈音柔还撂了一句狠话:“你今天要是不去见江董,以后也不用再回宣家了,就当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宣漾张了张嘴,喉咙卡了根刺一样难受,“……我会去的。”
从小宣漾就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孤儿,在福利院时她就渴望一个家,渴望有父母,后来她梦想成真了。
电话挂断,陈音柔没有和她说一个多余的字。
冷冰冰的忙音里,宣漾握紧手机低下头,挣扎的内心终于还是归于妥协,她最后看了眼和周荡的聊天界面。
除了刚加上好友时那句打招呼的消息,聊天框一如初始的平静。
宣漾只能先去赴约。
-
江从武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的餐厅订了位置,从十一点四十分开始,一直等到了十二点五十分。
终于看见了那抹盼望已久的窈窕倩影。
今天宣漾穿了件米白色刺绣连衣裙,外搭一件浅灰色长款呢子大衣,翻驳领设计精致有气场,大衣袖口的刺绣则中和了几分张杨锐利,十分凸显她身上温柔知性的优雅气质。
年过半百的江从武看得有些愣神,目光像裹了层油,黏腻地打量着。
宣漾在侍者的引领下走近,远远就被男人厚重直白的目光压住,有些透不过气的不适感。
但她忍下了,入座前礼貌得体地向男人打了声招呼:“江伯伯。”
江从武脸上本勾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慢悠悠欣赏着宣漾那张艳丽夺目的脸。
眼下却被她一声客客气气的“江伯伯”噎得脸色一沉,笑容僵硬,半晌才缓过气,强颜欢笑:“他们都说我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和三十来岁的小伙没什么区别,宣小姐不妨叫我名字。”
宣漾看了眼他略微发福的宽脸,以及微笑时嘴角堆起的几道纹路,扯唇笑了一下:“让江董久等了。”
她没有与男人深究的打算,寒暄两句后,便在他对面落座,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
江从武招来服务员让她点菜,宣漾没什么胃口,象征性翻了两下菜单,什么也没加。
对于宣漾而言,这顿饭就如同将她丢进油锅里煎炸一样难熬。
江从武主动找了许多话题,甚至询问起宣漾下午的安排,有意要约她去看场电影。
宣漾婉拒:“多谢江董厚爱,不过我学校那边下午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江从武:“听你爸爸说你自己开了个艺培学校,经营的不错,没想到竟然比我和你爸还要繁忙。”
宣漾:“都是些琐碎杂事,比不上江董日理万机。”
江从武眯起眼看她白嫩的小脸和嫣红的小嘴,眼里勾起丝丝笑意,眸光渐深:“扯了这么多闲话,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进入主题了。”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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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神色一滞,饱满的杏眼沉了沉,眼睫下垂投下薄薄的扇形阴影,一时无言。
江从武倒是健谈起来:“我呢,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想必你爸妈也跟你提及过这顿饭的用意。”
“宣漾,你漂亮,聪明,识大体,我很中意你。”
江从武给她倒了杯红酒,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一只手从后面搭上她肩膀,声音透着股令人不适的轻浮:“我知道你如今在京中处境尴尬,宣家留不得,又别无去处。你要是跟了我,江家便有你一席之地,以后你在京城也不用再顶着宣家养女的低下身份,而是我江从武的太太,任谁都会高看你一眼的。”
宣漾拧眉,感受到肩上那只大手不安分地揉搓,胃里压着一股翻涌。
她脸色变得冷白,黛青色的纤眉微皱,漆黑瞳仁里泛着淡淡冷意,“多谢江董厚爱,不过我事业正在上升期,眼下实在还没有谈婚论嫁的打算。”
宣漾拨开了男人的手掌起身,打算借口去洗手间,逃离片刻。
谁知江从武却已经彻底失了耐心,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宣小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宣漾试图挣了两下,胳膊被捏得更紧,略有些疼。
江从武把她往回扯了些,瞥了眼空荡荡的餐厅,哼笑一声:“其实今天这顿饭,无论你吃与不吃,我们之间的事都是板上钉钉。”
“我呢确实很喜欢你,所以不惜花大价钱包下整层楼陪你吃饭,增进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你有足够的耐心,明白吗?”
江从武把人往怀里拽,另只手的酒杯放在桌上,食指轻佻地勾住宣漾鬓角的耳发,眼神幽沉噙笑:“你爸妈都已经说了,你能入我的眼是你的福气。只要我想,就是现在带你去楼下开个房间把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宣漾浑身血液一冷,脚底冰凉,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胃里不断翻涌着恶心。
她在思考反抗的后果,在思考自己是否能够为自己善后。
江从武却误以为她选择了乖顺,低头往她耳畔凑近些,嗅闻她头发的香气:“怎么样,下午的电影要不要陪我去看?”
这话听在宣漾耳朵里,无疑是一种威胁。
像是在问她“是想和我先培养一下感情,还是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宣漾绷紧的手臂还在抗拒着,周身被中年男人浑浊的气息包裹,有种被毒蛇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的阴冷感,僵硬得动不了。
就在这时,餐厅入口处传来一道清冷散漫的男音:“什么电影这么好看,能让江叔如此锲而不舍?”
“不如我陪江叔去看如何?”
熟悉的男音似一滴清泉,叮咚落进宣漾幽沉的心湖。
她抬眼看去,只见一身玄黑色西服的周荡步伐散漫地走来。
他两手揣在西裤口袋里,石榴红的薄唇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一双气场强大的大长腿交错晃动,桀骜慵懒又贵气逼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冷矜贵的倨傲,仿佛谁都入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