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他想摆烂》
1. 山神阴婚
“鬼,鬼啊!”
“苏樨诈尸了!”
“啊,山神,山神显灵了!”
苏樨睁开眼,耳畔传来几声夹杂着她名字的惊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多想,轰然炸裂一声,身体开始下坠。她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头顶上砸落什么东西,脑子一痛,她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苏樨幽幽转醒,头疼欲裂,入目漆黑,身上不太疼,还能活动手脚。但她看不见自己的手,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瞎了?”苏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干哑如鸦,空荡荡的空间里还有回声。
苏樨在自己眼前使劲晃了晃手,她真瞎了!
这下她终于确定自己瞎了,“我这是瞎了吗?我还是挂了哇?呜呜呜,我为什么这么悲惨?我正值花样年华……怎么突然在一个黑不拉几的地方了……”
“做梦吗?”她往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一下,“好痛!我是在哪里,我明明不是在走路?”
“啊!”
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苏樨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眼泪在眼角打转。
“别别别别,我我我我我……啊……”
她又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因为有人又拍了下她的背。
等到她嗓子都喊劈了,身侧响起一个清冷微弱的男声。“安静。”
苏樨又差点叫了出来,但是嗓子冒烟实在疼,又想起自己被砸之前谁说了什么山神的话。这是到哪里来了,还有什么山神?她完全没印象啊。自己前面的记忆不是……
她失魂落魄去爬山,在那个山道上被逆行的车给撞了。
没在医院?
怎么在什么山神的地方?
她是挂了吗?被拉到什么山神这里了?
最后她只能哭唧唧地说道,“山神大人行行好,不要杀我,我生前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不偷不抢,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只是一个很平凡的社畜,脚踏实地一直活在职场的最底部,升职加薪轮不着,一辈子就为一间屋,毕业好多年一身无。我都没有享受到人生最美好的一面,甜蜜的爱情都没有,母胎单身狗一个,回老家被催婚,出门被喂狗粮,呜呜呜,我真的好惨的,您就不要伤害我了,呜……”
地洞里安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碎碎念的回音。
片刻,那好听清朗的男声再次在黑暗中响起,“不会伤害你。”
苏樨悬着的心落下来了。自己的小命无忧,别的都好商量。
这山神的声音清朗有磁性,听着就像是那种游戏里野王的声音,应该是讲道理的哈。
苏樨斗着胆子问道:“山神大人,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一片漆黑,我啥也看不见?还是说我瞎了啊,之前被什么东西给砸瞎了?”
“现在是夜里。”
苏樨方才被吓得整个人手脚发麻,身体僵硬,现在终于好多了。于是在听见自己不是瞎了或者死了的喜讯,顿时激动地动了一下,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她摸着,有些奇怪,蛇吗?
山神大人闷哼了一声,苏樨连忙举起了双手,不敢动了。
“我受伤了。你别乱摸。”山神的声音是有些虚。
苏樨迅速调整心态,道:“那……需要治疗吗?要怎么治疗?我能帮您什么吗?”
她前半辈子太执拗,过得很艰难,经历了死亡以后感觉什么都想通了,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果真是大道理。怎么着活下来才最重要。
良久,山神才虚虚道:“安静点。”
苏樨立刻乖乖闭了嘴,没多久便听见黑暗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头上的疼痛感在黑暗和寂静中愈发明显,没过多久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苏樨在微弱的晨光中醒来,她看见自己头顶上有个洞口,光线便是从那个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半的洞口中传出来的。
借着微弱的光,她环顾四周,大致看清现在的所处位置。
这个洞看着不像一般的天然洞穴,洞穴四四方方,中间有四根巨大的圆柱,还有掉落的几段木头和一段红布。说是洞穴,更像是人为建造的地宫。这地宫说高不高,大概一层楼,她没摔得哪里骨折也算是奇迹了。
循着昨天山神声音的方向,她差点就尖叫出来。
山神的双眸在黑暗中犹如夜狼一般,正幽幽地盯她,在她尖叫之前率先开了口,“别乱叫。”
苏樨看着这浑身是血满脸是血的山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摔下来没事恐怕是掉在他身上,她连忙爬起,一脸愧疚打量山神,“我给您摔成这样的?”
山神抿唇不语,只安静地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下来了,就摔到你身上了。你……”
“我的腿断了。”
苏樨哭丧着脸,“我真不是故意的!”
山神指了指顶上的洞口,问道,“爬得出去吗?”
苏樨扫了一眼这地洞,又仰头看向那个洞口,透过缝隙能看到上面压着红色木头和断裂的悬梁。这洞穴不知道是何人在庙宇下面所建,大概有一层楼高。等到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然后……
她终于看到自己的小手和小脚,看了两遍,确定不是幻觉以后,她愣住了。
本来她觉得自己能爬上去,现在还爬个鬼!
变成小屁孩了?她这是……
哦,原来那些人喊的是她诈尸了,原来这身也叫苏樨?
哦,还穿着红衣,这好端端的给“尸体”穿个红衣服?
不怕她变厉鬼吗?
苏樨摇摇头,“我觉得爬上去不大行。”
山神语气笃定,“你准备饿死吧!”
苏樨满脸愁容,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盯着那落在地上的一段红布,灵光一闪。红布够大只是不够长,要是能劈成几条拧成麻绳就好办很多。
山神借着微弱的光看她脏兮兮的小脸和亮晶晶的眸子,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道:“匕首在靴子里。”
苏樨果真在山神的靴子里摸到一把做工无比繁复精致还镶嵌宝石的豪华小刀,滋溜一声割布贼快。她将红布拧成麻绳打了一个又一个结,扯了扯觉得挺结实的,又用红布绑住了一段结实的木头中部,准备从半开的洞口处抛出去。运气好的话能卡住这个洞口。她就能顺着红布爬上去。
好半天。
很好,她根本抛不上去。她就算有那个运气也没那个力气。
最后累地倒在地上跟哈巴狗一样直喘。
山神道:“把我拉过去,我来。”
苏樨使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调了个方向对准洞口,山神拿着木头掂量了两下,一下便抛了上去。木头哐当一声砸到什么东西,被山神一扯,麻绳便紧了。
山神多扯了两下,确定结实后才将麻绳递给她。这会儿两人的合作结束,有些问题便浮上了水面。
山神问道:“想跑吗?”
“要是你你跑不跑?”
“你是他们送来给山神结阴婚的,你可知你回去有什么后果?”
“你不是山神?”
“我几时承认我是山神?”
苏樨回想了一下,好家伙,他还真没有。
“那你是谁?”
男人说话慢条斯理,字字清晰,很有涵养。
“在下名为玉衡,行商世家子弟,五日前路过东边的山头,被匪徒抢走了所有行当,差点死在他们的刀下。我逃到这里,不小心掉进地宫,这才勉强捡了条命。”
差不多吧——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隐瞒了自己的姓氏和身份,不过他们姬氏确实从行商起家。
他继续说道,“这两年村民收成不佳,有道士现身说法说是山神发怒,给山神结阴婚,以童女之身为祭,祈求山神护佑,保一方水土。如今山神庙塌陷,你以死身献祭,山神接收你后便会保他们来年收成。倘若你活着回去,献祭未成,他们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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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你?”
“……”如果就这样回去,十有八九会被找了个借口嘎掉。
“不如今后跟着我,保你吃饱穿暖、余生无忧。”
苏樨狠狠心动了。
但是她没有轻易地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脑子,道:“你无非是现在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也需要出去。恰好我又是个倒霉鬼,被人送来当祭品。互取所需。”
苏樨顿了顿,“所以我可以提条件?”
姬玉衡颔首。
他的条件对现在的苏樨来说真的太诱人了。
苏樨考虑再三,才道:“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间房遮风挡雨。至少等到我长大,能自力更生,我不会纠缠你的。”
苏樨站起来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脚,估摸自己岁数貌似不是很大。
姬玉衡幽幽问道:“竟不是荣华富贵,锦衣玉裘?”
“你也得给得起呀?”
姬玉衡轻笑了一下,“小小年纪,眼光挺高。”
苏樨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哼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行吗,你答不答应?”
“答应。”
“但是你光一张嘴不行,我要信物,否则日后找你,你赖账怎么办?”
“这把匕首是先辈所赐,你用匕首来换即可。”
初步达成共识以后,苏樨扣着麻绳结一步一步往上爬,时不时往下看,“你确定这卡住了吗?”
“掉下来有我垫着。”
“玉衡小哥哥你这般牺牲自己,苏樨是不会辜负你的。”
等苏樨块爬到顶部时,不敢再往下看了,颤颤巍巍地从半个洞口出去了,倒在一片废墟中大声喘气。“你等我一下,让我喘口气。”
顺着麻绳找到了那块木头,木头卡在断裂的横梁下面,卡在了中间。苏樨将木头栓好,从洞口探着脑袋往下看,“你自己有没有力气爬上来?”
姬玉衡摇头。
除非能找到路过的人帮忙或者搞个打水井一样的装置,否则凭她的力气她根本拉不上来。
随后,苏樨听见姬玉衡在底下说道,“给我找点水和食物,让我恢复点力气。再找一些结实的木棍和麻绳下来,我要搭绳梯。”
苏樨一听便明白了,开始在废墟中找合适做绳梯的木棍。她找到一个担架,被压在碎掉的木桌下面。担架的木头看着很新,这可能是村民把她担过来的担架。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木桌,将担架拖到了洞口边,又掀开了那盖住洞口的木板,问道,“这个行吗?我丢下来,布和匕首一起,你让开一些?”
姬玉衡应了一声,挪到了边缘的位置。
“那我给你去找水和食物,你绑下绳梯,等下系在这个绳子上面,我把绳梯拖上来,你试着爬上来。”苏樨先把匕首和别的布捆在一起放了下去,再把担架从洞口丢了下去。
苏樨趴在洞口,关切问道,“我没砸到你吧?”
“没。”
苏樨拿着山神庙里供奉的碎碗,走了好远好远才找到一条小溪,也捡到了几只干瘪的果子。
装水是件麻烦事,但她用身上的衣裳沾湿了水拿回来,勉强算是给姬玉衡糊了口。
衣裳上的水拧下来时,姬玉衡也没有丝毫嫌弃地喝了,湿布擦了一下脸,拿着干瘪的果子在啃。
苏樨环顾废墟周遭,她在横梁底下找到了几个干裂的馒头。自己啃了一个,再给他丢了一个,姬玉衡伸手轻松地接住了,仰头看着她。
苏樨第一次看到他干干净净的脸,地宫里昏暗的光线跟打了一层滤镜一样,苏樨一时间看呆了。原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这个意思。
这家伙有点东西。
苏樨拍了下自己的脸,道,“快吃吧,赶紧干活。”
等姬玉衡吃饭干活期间,苏樨坐在废墟外头,感叹,这庙塌了,但是屋顶三角横梁没断,正好兜住了这个洞口,在底下留出了能爬人的空间。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2. 蚂蚱哥哥
傍晚月上树梢时,姬玉衡搭好了绳梯,靠手的力量艰难地爬了上来。爬上来时他双手撑在洞口,坐在了洞口边缘,“收绳梯,用绳梯将我拖出去。”
姬玉衡躺在了绳梯上,苏樨双肩扯着麻绳,将他拖了出去。她找水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山洞,正往那边拖过去。
天空中电闪雷鸣,恐怖如斯,一道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夜幕。
走到半山腰时,姬玉衡突然道,“停。”
苏樨疑惑地停了下来,回过身对着山神庙的方向。
好几道闪电直直地落到了他们爬出来的地方。
苏樨脸色发白。
幸好早点爬出来了,不然她在这世上只能活一章。
“看来今后只能和小哥哥你相依为命了。”
姬玉衡看了她一眼,“知道就好。”
白天她看到山洞,只敢在洞口看了眼,生怕里面有野兽。夜晚她就更不敢进了,只求助性地看向姬玉衡。“我怕里面有野兽。”
姬玉衡拧着眉头看向漆黑的山洞,靠在山洞对面的树下,道,“明日再探。累了便睡吧,我守着。”
“没事我不困。”苏樨已经困得眼皮一直在打架,但是在野外过夜这没有那没有啥也没有当然害怕。
姬玉衡定定地看着她在那撑眼皮。
“我怕野兽把我啃了,我好不容易活下来……我又要死了,呜呜呜呜。”苏樨终于忍不住了。
“不会让你出事。”
苏樨凑到了姬玉衡身边,“那我冒犯一下,能暂时借你的臂膀和胸膛一用?”
她主动抱住了姬玉衡的手臂,紧紧抱着,生怕他甩手把自己丢出去喂野兽。
姬玉衡眉头轻皱,倒也没有推开她。眼下苟活,便不必执着于以往的那点规矩了。
第二日,苏樨在晨光中醒来,睁眼就是姬玉衡贯穿肩膀前胸的狰狞的伤口,直接被吓出一身冷汗。
姬玉衡睁开眼,金色晨光中的浅褐色眸子像是琥珀,剔透晶莹,绝美极了。
苏樨受到惊吓的心情瞬间被眼前的神颜安抚下来,痴迷了好一会儿,她这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腿在睡觉。
苏樨立马起了身,面对这种神颜帅哥有点窘迫,“啊,我不知道怎么睡着就……”
姬玉衡淡淡道,“不碍事,腿没有知觉。”
嗯?你确定你是在安慰不是扎心吗?
苏樨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你这话只会让我这个四肢健全的人更愧疚。”
姬玉衡指了指山洞,“今日先探这里。”
“真的没野兽吗?要是有野猪,我们不是玩完?凭本事逃过雷劈,又凭本事把自己送入野兽口中。”
姬玉衡被她又害怕又自嘲的态度取悦了,自己都不可察觉地勾起唇角,但面上只是点头应了一下。
“老虎呢?”
“嗯。”
“狮子大象蟒蛇?”
“嗯。”姬玉衡虽然态度敷衍,但是句句有回应。
“那你打得过啥?”
姬玉衡学着她的语气,“我双腿不便能打得过啥?”
“……我们智取,你脑子怎么样?”
“你不能动动脑子?”
“我年纪小,走过的路都没你走过的桥多。”
“你也知道你小,思虑比天大,”姬玉衡顿了顿,指了指一旁的碎石头,“你去丢块石头看看。”
丢了好几块都没反应,苏樨胆子就大了起来。她把姬玉衡拖到洞口,然后立刻躲到树边,观察有没有“蛇”被引出洞。
姬玉衡看她小跑溜到树后的怂样,直摇头,“昨天相依为命枕腿而睡,今日便翻脸无情以我为饵。”
“没办法,我人小胆子小。”
“我看你主意挺大。”
等半天也没看到野兽,苏樨终于决定把他拖进山洞——如果遇到野兽就丢下他,让他先当野兽的口粮,自己跑得快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姬玉衡道,“若真遇到野兽,你便扔下我,跑快些就好。”
苏樨一听更没心理负担了,“您这样说,我不丢下您都对不起您开的口。”
苏樨在洞口前左看右看,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有一丝光亮。
姬玉衡道:“进去吧,有我在,不必害怕。”
十米的山洞,苏樨花了半个小时走进去,意外的是,山洞里有一口天井,岩壁上渗出的水滴落到这口不深的天井里,天井里的水清澈见底。山洞里还有一个天然窗口给了山洞一个很好的采光。
苏樨把姬玉衡搬到山洞里干燥的地方,又环顾四周,自顾自地问道,“很潮湿,会不会有蛇?”
“明日你去县里医馆给我抓药。”
苏樨回过头,质疑且不满,“我答应过你了?”
“还有食材。”
“好。”听见“食材”二字苏樨没有拒绝的理由。
食物面前不需要原则。
姬玉衡对此几不可察地弯了下眉眼。
“但我没钱。”
“银票在我的右边靴子夹层里。”
苏樨在他的靴子上摸索半天,摸出来一张被油纸包裹着的纸,兴奋冲冲地摊开一瞧。
好家伙,她不识字。
这跟汉字相似,但又不同。会听说可能是原身身体本能,但估摸原身也就是乡下丫头没读过书,她也就成了文盲。
苏樨晃了晃手中的银票,问道:“这多少钱?”
“五百两。”
“这是不是很多钱?”
“够你们村里一户十口一辈子。”
“……”
苏樨瞪大了眼睛,谁会把这大钱随身带上街?
姬玉衡就看她一脸见钱眼开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乡下人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正常。
苏樨“啧”了一声,“谁会把五百两揣身上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怕有钱都没命花。虽然我很贪财,但是你就没小钱吗?”
姬玉衡有些意外,见她神色坦然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言语问题,才懒懒散散说道:“你去镇上的钱庄换钱,带着这把匕首,说是主人要用碎银子。”
“你这把匕首这么有面子?那我可要好好收着,以后好光明正大问你拿钱。”
姬玉衡大大方方应道:“尽管来。”
现在还是早上,苏樨拿着匕首在山里走走逛逛,爬树摘果子可让她学会了。傍晚她回去时无意识地绕回去了山神庙附近,耳尖听见有人说到她的名字,她便躲进了灌木丛里,静静蹲着。
“苏樨那丫头真掉进地洞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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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一个女人声音尖利,苏樨一下子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声音听起来大概四五十岁。
“这山神庙很多年了,底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地洞,山神庙倒了,夜里被雷劈地起了火,她还真是丧门星,自己不检点,死了也该。”另一个女声相对稚嫩年轻些。
苏樨就忍不住抬了抬头看向废墟前的两道人影。
一个瘦瘦小小的穿着粉色长裙的就是说她该死的女生,看着年纪跟她一般大。
另一个是身圆腰粗穿着褪色的紫色衣服、盘着发髻的妇人。
妇人道:“这丫头就是个赔钱货,连勾搭地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简直丢我们苏家脸面,也是我们对不起阿谦。芝姐儿,你可是我们家的长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可得做个表率。现在苏家已经够丢脸了,你妹妹兰姐儿又是个懦弱性子,你弟弟阿谦还要考秀才,我们苏家啊全靠你长脸了。”
苏芝点头,“娘亲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像苏樨那样的。”
苏樨是等到她们都离开后才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她四处躲躲藏藏,没碰见什么人,大致摸了下地形回去了。
这个村庄总共十户人家,零零散散坐落于山脚下,山神庙位于村庄的东面,苏樨和姬玉衡缩在的洞穴则藏在山神庙山崖后的小瀑布之上的峭壁之中,离村庄大概三四公里。
苏樨顺手捡了几个地上干瘪的果子,慢慢腾腾地走了回去。回到洞穴以后,她就靠在洞口边,啃着果子,双目失神,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姬玉衡淡淡问道:“苏姑娘这是见着什么了?”
苏樨回过头,半张脸落在夕阳中,提出心中疑问,“这里水源充足,现在草色发黄,接近秋冬,瀑布不断流,田里刚收割完,还有稻穗遗落在田里……”苏樨从兜兜里抓出一把谷子来,“谷子饱满。若非旱涝虫灾,为何收成不佳?”
姬玉衡的眸子闪了闪,最后报以一笑,“结阴亲是真,其余随口编的。”
苏樨顺手就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砸了过去。
姬玉衡抬手接住了果子,放到了一边。
苏樨咬牙,“你诓我是为了有个人照顾你?”
姬玉衡坦然道:“算不上骗,如今我们可是一条红绳上的蚂蚱。”
“那,蚂蚱哥哥,我问个问题呗。”
“问吧,不必客气。”姬玉衡已经习惯了她没规没矩没大没小的。
“要是一个姑娘,没了清白,这辈子是不是玩完了?”
面对她忐忑询问的表情,姬玉衡掂量了一下。
苏樨看他不说话就觉得问题的确严重了,小脸就严肃下来。
姬玉衡道:“我保你衣食无忧,不算完。但你若说话再不仔细些,可算玩完了。”
“我说话怎么了?”
“自己想。”
“……”
苏樨盘着腿坐在稻草铺的“床”上,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个结果,最后大大咧咧一躺,“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姬玉衡叹气,都点拨到这份上了,她还没察觉到自己的问题。
“蚂蚱妹妹,由不得你走一步看一步,明日给我乖乖去县里买药买吃食,换掉你这一身红衣裳。”
“好的,蚂蚱哥哥。”
3. 惊世骇语
第二日,苏樨启程前,姬玉衡与她说起去甫良镇医馆和商行的路线。姬玉衡让她复述了两遍,确定她记住路线以后才放心让她出去。
末了,他问道,“怕吗?”
她小小年纪怂得很,但眼神里却是坚定冷静。
“比起我怕,你应该更担心我卷款逃跑吧。”
“苏姑娘这么聪明,不会只顾眼前。”
“那是。”苏樨看着这张丰神俊朗的脸,越看越顺眼。昨晚的馒头就是就着他的脸下的。
姬玉衡定定看着她,道:“口水擦一擦。”
苏樨顿时窘迫地抹了一下嘴巴,发现自己被耍以后,正要生气发作,姬玉衡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温柔似水,柔声细语道:“别被你村里人看见。有钱便多买些吃的,补补这瘦弱的身子。”
苏樨对着这张帅气逼人的脸,一瞬间就没了脾气。“好。”
出去的时候苏樨心想,自己也根本不认识谁,只能见人就躲。
哪知没走出山神庙多远,刚到山路道上,她还没立稳的flag瞬间就倒了。
迎面而来一个皮肤黝黑、年纪与自己一般大、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蓝色短衫的少年,他惊喜地唤道:“苏樨妹妹,你还活着!”
苏樨只能傻站着傻笑。
“苏樨妹妹,”少年立刻发现不对劲,“我听说山神庙塌了,遭雷劈还着火了,以为你……也……”
“我掉到了洞里,捡了一条命。只是撞到了脑袋,头疼的很,所以也不认识你是哪位哥哥了。”
“苏樨妹妹,我是你虎子哥啊,赵虎子哥哥。”赵虎子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起来。
一路上苏樨借口自己记不大清,询问了赵虎子不少关于原身的事情。
原身苏樨是苏家买回来给最小的儿子苏谦当童养媳的,但因苏谦志在功名,不可能看上苏樨这种街边买来的举目无亲的丫头,苏樨就成了苏家的苦力丫鬟。苏家本就不富裕,苏樨一直被苛待,每天从早干活到晚,也还是讨人嫌的“蛀米虫”。
赵虎子说村里人都知道苏家人是怎么对苏樨的,说这话时,他的神情还很怜惜心疼。
这大概能跟之前苏芝和她娘所说的对得上,也和苏樨瘦不拉几、风吹就倒的小身板对得上。
“那他们送我到山神庙,还穿成这样是为什么呀?”
赵虎子瞠了瞠眼,“苏樨妹妹,你是真忘了?”
苏樨一脸真诚地点头。
赵虎子挠挠头,支支吾吾道:“苏樨妹妹,这件事我觉得你还是忘了好,就不用想起来了。但是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我那会儿在镇上做工,回来时听爹娘说你撞柱自尽,被乡亲们送上山神庙祭祀,山神庙塌了半夜又起了火,爹娘说这不是山神显灵,这是山神发怒了。苏樨妹妹,要是我在家,我一定会拦着乡亲们的!”
苏樨心想你也只是一个孩子,怎么对抗得了这世道。
但究竟是什么事,问了好几遍,赵虎子绝口不提。
苏樨就很无语。
虽然心里猜测应该是因为“勾搭地痞”的事令苏家没了脸面,他们借机想除掉这个“丧门星”……但是赵虎子,你这样讲话不是专门吊人胃口吗?
苏樨想回头自己去查算了,还是解决现在的温饱问题比较合理。“虎子哥,这不怪你,我只是头疼得很,想去镇上看看大夫。”
赵虎子道,“好好,苏樨妹妹,你跟我一起走吧,正好我也去镇上做工。”
苏樨小声说谢谢,又想起那位蚂蚱哥哥的嘱咐,便道:“虎子哥,我现在还是祭品,我怕他们看见我没死,导致祭祀失败,把我抓回去可能真要烧死我了,请虎子哥一定替我保密。”
赵虎子听着脸色发白,“妹妹放心,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的。只是妹妹往后可如何生活?”
“我住在后面的山洞里,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苏樨妹妹一个人生活可得小心些,买完药我陪你一起去采办些东西吧。”赵虎子也想尽自己可能帮帮苏樨。
“谢谢虎子哥。”
苏樨后来干脆用泥巴抹了脸,赵虎子帮忙给她束发,还脱下了短背心给她。
这会子她跟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才大胆地跟着赵虎子走了。
有赵虎子领着,苏樨这一路就好走多了。
赵虎子问道,“苏樨妹妹,你一个人去医馆,没有银子看不了病,到镇上你等我领了工钱,我和你一起去医馆。”
“谢谢虎子哥,但是这会耽误你上工吧。”
“不碍事,我跟管事请个假。”
“虎子哥,你告诉我医馆在哪里,我可以自己去的,我在桌子底下捡到一张银票,应该够我看病了。”
赵虎子的工钱都要上交给爹娘,每月固定二钱,若是少了工钱爹娘定是要发问的。听苏樨这么说,赵虎子也顿时松了一口气。
来到镇上苏樨站在商行前踌躇。
她这一身邋遢怕是会被人轰出来。
“虎子哥,你能帮我进去换吗?我这样人家会觉得我偷了钱。”
赵虎子迟疑了片刻,点头同意进去了。
半晌过后,赵虎子一脸震惊地拎着小荷包出来,把钱交到苏樨手上。“妹妹,这真是在山神庙里捡来的?”
苏樨拉着赵虎子到无人的角落,小声说,“其实是在我逃到山洞里碰到了个受伤的商人,他被山匪砍伤,断了腿,给我钱让我买药的……”
“虎子哥,我知道你人好,你能不能保密?这些钱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帮忙跑个腿,这是保密费……”苏樨拿出一块碎银子给赵虎子。
赵虎子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既然是那商人的钱,若是少了,定是要问责妹妹的。再说了,爹娘要是问起这钱哪来的,我也说不明白,妹妹还是自己收着吧。妹妹放心,妹妹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密的。”
苏樨觉得赵虎子才是这年代的真好人啊。于是再跟他请教了一下怎么分辨这些银票和碎银子。
“那虎子哥以后要是有麻烦,肯定要跟我讲。”
“嗯嗯。妹妹,咱们现在去买药吧。”
有了赵虎子的帮助,苏樨一路买菜买米买锅都很顺畅。
赵虎子不收钱,苏樨就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子表示感谢。
一直到济春医馆前,苏樨拍了长长的队才轮到自己。看诊的大夫扫了一眼苏樨上下,对她脏兮兮的一身皱了下眉,问道:“小姑娘哪里病了?”
“不是我,是我家主人受了伤,有没有止血的药?还有他伤到了腿,可能是骨折了,动不了了,大夫您有空出诊看下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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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吗?诊金这方面我们没问题,可以预付。”
看诊的大夫摇头,“近来气候反常,冷热交替多发伤寒,你看着排队的病人都看不过来,恐怕无法出诊,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大夫您根据我所说的先开药吧,我替我家主人暂且包扎处理外伤。就是大腿骨折,您看要怎么办?”
“摸骨接骨并非易事,你暂且找两块板子,夹住他的腿莫让他乱动,等过几日我得空了再出诊。”
苏樨连连感谢,“请问这些药几钱?”
“十钱。”
“出诊几钱?”
“出诊一次需一两银子,药膏药包另算。”
苏樨拿出一两银子来,“您看您几日有空?我先预付诊金。另外烦请您写个出诊的单子,您哪日有空,我带着这单子来接您。”
原本济春医馆没这个规矩。
但这大夫看她满脸泥巴、一脸焦急、付钱却很痛快,倒是真信了是她家主人落难,也给她写了个单子,盖上了济春医馆的章。
苏樨看不懂文字,只能让赵虎子帮忙看看。
赵虎子也是半吊子,不认识几个大字,最后还是在一旁的医馆小厮说道:“刘大夫医者仁心、闻名遐迩,不会骗你的。”
苏樨再让刘大夫帮忙写上日期。刘大夫见这丫头做事谨慎,道:“五日后例休,我可以出诊给你家主人接骨。只是不知你家主人住在何处?”
苏樨想了想现在跟逃难似地住在山洞,只得道:“我还是早上来医馆接您过去吧。”
末了,赵虎子还给她送到了县城大门口。
县城门口有一个牛车,赵虎子道:“这个哑巴车夫能送妹妹到来福客栈,妹妹再从来福客栈东面的山头小路上去,翻过一座山就成。哑巴车夫的牛车只要两个铜板,通常村里人来县城来回一天就坐这车。”
“谢谢虎子哥。”
赵虎子一直等到苏樨坐着牛车离开才放心地回去。
苏樨手里抱着药罐,身上还背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大包袱,脚步艰难地往山上走去。赶牛车的哑巴车夫看着那被生活重担压弯的小身板直摇头。
苏樨走几步就要喘,等龟步爬回山洞时已经是大晚上了。
她把药罐放下,瓶瓶罐罐碗碗盆盆齐齐地摆了三排,才仰躺在包袱的大布上,休息了好久才找回力气说话,“大夫忙得没空出诊,我描述了下你的状况,开了药回来救急,五日后我去县城接他过来给你接骨。这是他开的单子。”
借着火光,姬玉衡扫了一遍济春医馆的单子,情绪不明地问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写的?”
济春医馆的单子上从右往左详细写着:出诊单,苏樨于景佑三十年十月十三预付诊金一两银子请刘协大夫与五日后出诊。落款是刘协,且附上了日期和济春医馆的章。
“啊?这不正常吗?不写单子,万一他拿了诊金不认账,不就让本就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我喝西北风了吗?”
姬玉衡心想,医者仁心,正常医馆也不会自砸招牌不认账,这丫头做事倒谨慎仔细。嘴上却顺着她的话说道:“你有家?”
“扎心了哥,”苏樨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这世上本没有我的家,睡的多了,也就成了家。”
姬玉衡对她惊世骇语表示,“志气可嘉。”
4. 意料之中
苏樨按着刘大夫说的教程准备给姬玉衡处理伤口,一手是金疮药的药罐,一手是装着水和几片树叶的锅。
她扬着下巴指了指姬玉衡手里的出诊单,“帮忙收一下,我怕我到处跑动献给山神了。”
姬玉衡闻言,将单子塞到了靴子的夹层里。
“刘大夫暂且教了我如何处理外伤,我第一次上手不太利索,你忍着点。”
苏樨走上前,双脚跨立在姬玉衡身上,再蹲下。
这“过分不雅”的姿势让后者眉头紧皱。
苏樨疑惑道:“我都还没碰到你,你怎么一副很痛的样子?”
姬玉衡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靠在石壁上,一副任君折腾的模样。
苏樨用清水擦拭掉他伤口周围的血迹,再按照大夫的吩咐清完创面,倒了很多金疮药到他肩膀的伤口上。
伤口上的痛觉让姬玉衡立刻睁开了双眼,对上苏樨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他不由道:“这看起来更像是你受伤了。”
苏樨额头有点冒汗,也根本听不进人家在跟她开玩笑转移注意力,只道:“你别说话,我本来对着你就紧张,没事长这么惊心动魄干什么?”
姬玉衡:“……”
这丫头。
苏樨第一次干这种活,紧张的要命,等敷上涂药的树叶,才松了一口气,腿曲得都有些发麻。她想站起来,双腿发软一下子坐了下去。
姬玉衡在她跌坐下来前,右手扶住了她的左大腿,左手托住了她的臀。
苏樨只往后跄了一下。
待到她站稳以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动作有点……越界!
苏樨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一片红霞,片刻后扶着石壁慢慢站起。突然而来的身体接触,让她大脑充血,直接恢复出厂设置,也不会说话了。
姬玉衡即刻松开了手,左肩膀的伤因为刚才使劲托住苏樨而渗出了血。
苏樨指了指他肩膀,试图缓解尴尬和害羞,“这又出血了,咋办?”
“不碍事。”
苏樨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坐断你另一条腿……”
姬玉衡看着她窘迫羞赧的样子,淡淡笑了一声,“那以后民间会流传鸡腿姑娘的传说。”
鸡腿?跟鸡腿有啥关系?
苏樨道:“这称号人家一听就知道我是个憨憨吃货,好没面子。”
“鸡腿女侠?”
“有区别吗?就不能来点雅称?”
“雪腴仙子。”
“什么鱼?一天蚂蚱,一天鸡腿,一天鱼,你非要跟飞禽走兽过不去了是吧?”苏樨不满,“不行,你明天就得叫我仙子!”
抓狂的苏樨迅速忘记了刚才那份尴尬。
姬玉衡对着即将暴走的苏樨笑出了声,眉如弯月,眸似星辰,笑意盈盈流泻而出。
苏樨对眼前这惊艳绝伦的笑容没有丝毫抵抗力,呆住了片刻,连忙拍了两下自己发烫的脸颊,“我去煎药。”
姬玉衡的目光随着这个瘦小忙碌的身影移动,勾起唇角。
兴许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他竟然有一瞬间,心软了。
晚上苏樨终于坐下来,终于能有空从凌乱的日常生活中思考自己的处境。她靠近篝火,明灭的火光在那张小脸上晃荡,顿时显了几分不合年纪的忧郁。
她不懂什么契机会将她带到这里,也不知这里到底是不是梦境。
现在有一点喘息的时间,她突然伤感起来,且不说人生地不熟,光是自己从此要和朋友家人分别,就够喝几壶的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
她最后一眼是自己倒在马路边,想回去其实有点难……
“苏樨。”姬玉衡好听的声音在空洞的山洞里仿佛加了混响,动听招人,把苏樨的魂给招回来了。
苏樨回过来头,安安静静地把他看着,慢慢地,她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对美色的痴笑。
姬玉衡是看她情绪不对才开口唤她的,还真没什么事。
但苏樨回头瞧见自己的脸便恢复了神采,想到自己的脸还能有这“妙手回春”的妙用,他无奈之余颇感欣慰。
最终他开口问道:“明早吃什么?”
苏樨哼道:“本仙子要喝琼浆玉露,蚂蚱还是吃草吧!”
姬玉衡看她鼓着腮帮子躺下,不由得笑了。
苏樨哪里真舍得他吃草。
她大清早醒来就开始煮街上买的生馄饨,食物香飘四溢,她一边吞咽口水一边道:“小哥哥,今天我们有正餐吃了!快起来洗漱吃馄饨!”
她等了好久,没听见对方的回答。往常这小子耳朵可灵了,她稍微出点声就醒了,今天怎么没吭声?
苏樨回过头,发现小哥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会挂了吧!
昨天刚上了药啊!
昨晚还生龙活虎地跟她扯什么鸡腿仙子的称号。
苏樨凑上前探了探姬玉衡的鼻息,发现他气息微弱,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哥哥开始发烧了。
后来一整天,苏樨都在给姬玉衡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还一直给他擦身进行物理降温。她忙得满头大汗,又借泉水给自己擦了擦身子,最后才胡乱吃下已经坨掉的馄饨。
累了一整天,哪怕馄饨已经变成了糊糊,肠胃的舒适感也让苏樨无比感叹。“民以食为天,终于有活过来的感觉了。仙子果然还是要食人间烟火!”
她吃饱犯困就直接躺在姬姬玉衡身旁睡着了。
苏樨是被一个噩梦给吓醒的,吓得直接坐了起来,扭头一看躺在自己身侧赤坦半身的美男子,噩梦的阴影瞬间散去了。
“这腹肌,这劲腰……”
前天小哥哥扶着她的大腿,她当时太紧张了,没调戏回来实在太亏,不摸回来岂不是亏本买卖?
苏樨一边给自己的“本色”找理由,一边趁人之昏上手摸了两把姬玉衡精壮结实的腹肌,手感有点好,她又摸了两把。
苏樨一边摸一边喃喃,“再摸下去我的妇道要守不住了。”
外头天已经微微亮,苏樨去洗了把脸醒醒脑子,重新打水来。
因为早上一睁眼大饱眼福,此刻她已经放飞自我了。她下山去田里捡了稻草,又拾了柴火放外头晒,生火烧水哼着歌,活在此刻也快活。
不一会儿,她琢磨起来,“小哥哥可不能死,这个身材这个颜值要是死了太可惜了,想想,这要是跳艳舞,扭着小腰,这若隐若现的腹肌……”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苏樨啊,少儿不宜啊。”
反正他也还没醒。
要不再摸一把?
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美男,嘎?
姬玉衡那双明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苏樨一顿心虚,都听见了?
“水。”姬玉衡的声音沙哑微弱。
姬玉衡低头喝水时,苏樨想探下他的额头,姬玉衡下意识扭头避开了。
苏樨又去探他的额头,趁他扭头之前捧住了他的脸,“别动,我看看烧退没。”
苏樨用手背探了探,另一只手贴住自己的额头,确定他退烧以后才松开,转而又去检查他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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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刘大夫开的那药粉是真不错,这伤口惨不忍睹都能这么快结痂。”
对于她的强制性检查,姬玉衡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他只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清澈,一脸人畜无害,贼像苏樨以前养的大金毛。
苏樨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像我养的大狗。”
姬玉衡:“……”没反驳、没反对、没反抗。
苏樨就开始得寸进尺,“我家大狗叫小花,我昨天也算额外救了你一命,我提个要求,以后叫你小花?”
姬玉衡敛了敛眸子,眼神幽幽地,叫苏樨背上一阵汗毛竖立。
狗屁,这眼神,哪里是可爱暖心的大金毛,分明是披着犬皮的狼。
姬玉衡摇头,“一码事归一码事,得叫玉衡哥哥。”
苏樨一向很好说话,“好好好,玉衡小哥哥,我额外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姬玉衡微微弯起的眉眼,灿若星月,“我如今身无他物,唯有孑然一身,只能以身相许,正好离你圆满美好的人生还差个夫君,如何?”
苏樨原本去盛粥,因为粥太烫,听到这句话差点把手里的粥打翻了。
她虽然“好色”,但仅仅敢局限于叶公之好。真正要把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讲时,她瞬间又变成了一个缩头乌龟,防御状态下躲在龟壳里计算自己被伤害的概率。
于是这件事上苏樨第一反应是玩笑。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姬玉衡,“玉衡小哥哥,你长得这么帅,我会当真的。”
姬玉衡应了一声。苏樨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他就是想起山神庙里苏樨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诈她一下罢了。
苏樨把粥递给他,那张可爱的小脸无比认真,“一看你就是那种让女人投怀送抱的祸水,长得太招蜂引蝶,还容易朝三暮四,我看看就行了,我这么踏实这么老实,你明显不适合我。”
“你老实?”
“我哪里不老实?”
姬玉衡真想提醒她,他昏迷时只是醒不来,并不是对外界无知无感。
但他没有戳穿苏樨,只问道:“你这话都跟谁学的?”
“哪里用学,看看不就懂了。”
“我如今身残,是个废人。哪会肖想什么莺莺燕燕的。人家也只会因这腿疾而弃我而去。”
“我不信,哪怕你残疾,你这张脸也够用了。”
“双腿残废,重伤不治,以后就是个累赘。”
“但你有钱。”
“钱都给你了。”
苏樨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荷包,取下来拿了几个碎银子以后再递给他,“你先保管大钱。回头我问你要。”
姬玉衡收下了。
“那,”苏樨无比丝滑地转回了原话题,“我知道你们城里人三妻四妾,我不接受。”
“我有一妻足矣。”
苏樨狐疑:“真的假的?你这样你爹娘不会骂你吗?”
“爹娘双亲早已不在。”
“你是认真的?”苏樨开始怀疑了。
“你说呢?”姬玉衡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是你把以身相许说的那么容易,这可是终身大事!”苏樨确定且暴走,“又在耍我玩呢,耍我好玩呢?”
对着这张笑脸,苏樨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最后她无能狂怒:“面壁思过!”
姬玉衡闻言还真听话地转过身,背对着她面壁去了。
民以食为天,她倒是懂。
一夫一妻,她倒是要求高。
一言一行出格得很,这丫头究竟什么来头?
……
5. 治腿买药
有了生活用品和食物,日子就好过了喝多。
闲暇时苏樨便上山去采果子、砍柴,姬玉衡给她的那把匕首很好用,锋利又容易使巧劲,帮了不少忙。
苏樨算着日子应该去接刘大夫了,她心想着也不能总这么乱糟糟的给“主人”没脸。
大中午的她用皂角洗了把鸡窝头发,在山洞口的大太阳底下,用巾帕卷成一条,半弯下腰,垂下头发,两只手捏着巾帕的两端不停地卷动发尾。
好半天头发才干了。人也清爽了。
苏樨一手抓着马尾,四处看有没有能代替头绳的东西,最后求助性地看向一旁的姬玉衡。“那天我在街上看到很多姑娘盘着发髻,我想学。”
姬玉衡抬眸。
苏樨解释道:“好干活呀!”
“坐下吧。”
纤瘦的身子背对着姬玉衡坐下。
皂角的草木清香直冲撞姬玉衡的鼻息。这么直接,就跟这个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姑娘一样,根本不管他会不会梳女子的发髻,使唤起他来毫不客气。
姬玉衡第一次帮人梳发,下手便有点没轻重。
苏樨“疼疼疼”地叫唤了两声,“太紧了会秃头的!”
“……”姬玉衡松了手,苏樨的长发便散落下来。
苏樨回头,一脸怀疑,“你不会?”
“自己梳。”姬玉衡嫌她事多,语气不免冷淡下来。
苏樨连忙道:“别别别。男子的发髻也成呀。”
回头她上哪去找这么个帮忙不多嘴的好人啊!她要不会梳发髻,跟这个古代格格不入,很容易会被发现异常的。
“玉衡小哥哥,这不是给你练习的机会嘛!你想想,以后你给你娘子梳妆画眉,那场面多温馨动人呐,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了,你和你娘子不就是从此人间佳话了?”
“你说要是给你娘子弄疼了,这不就破坏气氛了嘛。现在就拿我练手,多好的机会,免费练手。”
姬玉衡听她一席胡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小哥哥,女孩子就容易被这些小细节打动,更能增进感情,我没骗你。”
姬玉衡心想,他在京中什么女人得不到,何须还要为她梳发画眉讨她欢心?而眼前的姑娘没得到答案,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她是真不知还是真傻。
她那些话和那点主意,能是这乡野的丫头该有的?
苏樨终于停下了念叨,殷殷切切地把小哥哥望着。
最后,姬玉衡叹气,“转过去。”
这回姬玉衡的动作轻柔了许多,苏樨没有再吃疼叫唤,只伸手去摸怎么盘。
免不了会碰到他的手。
姬玉衡再次松了手。
苏樨疑惑地回头,对上姬玉衡情绪莫辨的眼神。
“我教你。”姬玉衡示意她转回去。
这回他终于确认,光凭她乱摸乱碰没个禁忌、自己还能由着她这一点,他自己就不太正常。
他向来不近色,他的“狐朋狗友”屡次为巴结他送上美人,都被他连人带床一并处理了。
几次三番之后,“阿狐阿狗”们都怀疑他是不是不太行。
次数多了他觉得也不太行。
让他们这么玩下去,迟早会磨掉他的耐心,于是他跟那些“狐狗”们约法三章。他们也不敢再送美人了。
京中坊间也流传大将军不太行。
不太行就不太行吧,他甚至不愿让人碰他。
他也从不在意这些外在的名声。
军中麾下谁不知道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谁敢真认为他不行;至于敌军,若真听信这些倒也轻松了。
但是他现在怀疑,是不是这苏姑娘没底线,连着他耳濡目染不再纠结于这些细末之事,都随她去了。
坐在前面的苏樨不知道身后的人内心风起云涌,只举着双手,等着头发被分成两半送到手心。
姬玉衡握着她的手在头顶前后绕了两圈,再用一根筷子簪住。
苏樨摸了摸发髻,再摸了摸筷子,拆了自己重新盘了两次,总算学会了。
“怎么样?”针对自己的学习成果,苏樨等着这位先生考核。
还没等姬玉衡给她评分,她自己跑到水盆前对着水盆左看看右看看,又摸着自己的下巴摇头晃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终于人模人样了,本姑娘还真是天生丽质,出落得……骨瘦如柴!”
姬玉衡无语望天井,对她荒诞不经的自言自语已经见怪不怪了。
“下次上街,多买些肉。”
“嗻。”
第二次上街前,姬玉衡看苏樨准备干粮准备出洞,叮嘱了一句,“买些什么药粉驱蛇虫。”
“什么药粉?”
“随便什么药粉。”
苏樨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个度,“随便什么药粉能驱蛇?!”
这年代这么神吗?
然而她完全忘了这季节,蛇虫很少会出来活动。
“不能,”姬玉衡顿了一下,“买你心安。”
苏樨听着小哥哥这话配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觉得这厮的性格其实挺恶劣的。
“我很好玩吗?耍我好玩?”
姬玉衡浅抿了一下唇,笑而不语。
何止好玩啊……
苏樨气势汹汹地从洞口折回来,居高临下气势凛人,“干嘛不说话?心虚?方才耍我时怎不心虚?
姬玉衡迟疑地看着洞口的方向片刻,才把注意力放到她凶巴巴恶狠狠的暴走状态上。他心情豁然开朗,连这毫无生气的山洞都明亮生辉了不少。
苏樨看他只是盯着自己,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哼道:“失去我你准备饿死吧!”
姬玉衡听苏樨学着他说话,这回倒真笑出了声,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慵懒散淡,“这什么时节了,哪还有这些?我看你夜里睡不安稳才出此下策。”
苏樨一听他是在关心自己,一把火就这样被他的温水浇灭了。
她就乐呼呼地顺着本性和台阶下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那……有没有什么药粉真能让我心安的?”
“有。”
“是什么?雄黄还是什么?”
“你去问问医馆。”
苏樨被浇灭的火堆下还埋着一个炸弹,被点了引火线,瞬间炸了,“那你这不是纯粹逗我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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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衡在这时抬手牵住了她的手,面上还是笑意不减。
苏樨只觉手心滚烫的温度直接传导过来,大脑瞬间沸腾。她被这突然而来的牵手吓得哑炮了。
姬玉衡神色认真,温声道:“路上小心。”
“嗯,嗯。”苏樨对着他痴痴地应了两句,刚走两步又折回来,“以后不许耍我玩,真是,多大岁数人了跟着耍小孩呢?”
苏樨被这么一闹,精神抖擞地出了山洞。
姬玉衡拧着眉盯着洞口,苏樨的话绕耳三回。多大岁数人了……
这次上街尤其顺利。
苏樨听从赵虎子的建议,大清早就在来福客栈等候,等到哑巴车夫的牛车从来福客栈里头出来,给了他十钱包车来回。
苏樨在集市买了一堆吃食,面食、馒头、大米、鸡鸭鱼和一些腌制过能放很久的腊肉。她一下子花去了一吊钱,得来了她好一阵肉疼。
午时过后苏樨扛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县城门口,还携着医馆的刘大夫大夫一同来了。
刘大夫原本是因为苏樨出手大方给了一两银子的诊金同意出诊,结果看苏樨年幼还采办了一堆东西,他还不得不帮苏樨提这额外的大包小包。
刘大夫苦着脸出苦力,那张皱巴巴的脸上褶皱更深了。
苏樨在城门口见到了哑巴车夫的那头老牛,却没见着哑巴车夫。
在一旁卖煎饼的小贩笑嘻嘻地讲,说哑巴车夫每次来镇上都得待一天,见不着踪影,估计赚了钱就去青楼快活了。
他还说别看哑巴车夫老实巴交很厚道的样子,玩起来说不定比一般人还要花,这男人啊都一个样。
煎饼小贩说话的语气跟他不是男人一样。
这小贩正大声嚷嚷人家长短呢,哑巴车夫回来了。也不知哑巴车夫听见了这番话没有,苏樨只觉哑巴车夫的黑脸黑了不止一个程度。
煎饼小贩心虚地摸摸鼻子背过了身子,没敢跟人对上眼。
刘大夫跟着苏樨坐上了牛车,他跟着苏樨这一趟真是吃尽了苦头。
毕竟上了年纪,除了药箱他还帮忙拎了很多生活用品,这钱可赚得不易啊!但是他看着苏樨那年幼瘦小的身子背着比她人还大的包袱,又闭上了嘴。
苏樨回头看着刘大夫,再次解释道:“刘大夫,我是我家主人的丫鬟,我们被山匪盯上追杀,逃到这个地方,主人的腿受了伤走不了了……”
“苏姑娘放心,老朽会替你主人治伤的。这附近山贼为患,官府不作为有许多年了,也就这一片没有好路,来往客商不会经过才算好一点,唉……”
“主人说可能腿骨折了,还请大夫帮忙重新接骨。有一些什么注意事项您跟我说明白,我好照顾主人起居。”
刘大夫不愧是县里名医,他看见山洞的现状也并未露出半分惊讶,只抓紧了时间看了姬玉衡的伤口给他治伤,手法利落地给姬玉衡接骨。
姬玉衡外伤失血过多,虽已用金疮药止血结痂,但身上多处刀伤触目惊心,内伤伤至五脏六腑。刘大夫一边叹气一边打开药箱,拿出笔墨纸砚在一块大石头上写药方。因来一趟便是一天,这天晚上刘大夫也只能将就在山洞住下,顺便教苏樨如何换药。
6. 人生规划
次日苏樨随着刘大夫去医馆抓药,在来福客栈前看见了在篱笆外吃草的老牛。这次他们等了大半天哑巴才慢吞吞从来福客栈出来,拉着牛车带他们去镇上了。
一来二去,苏樨也熟悉了采买地点。由于昨天就买了很多东西,这次她只添补了一些生活用品,还买了一件粗布衣裳。牛车是下午日头过后才回去的,她终于有闲心逛了下街。
甫良镇的大街上有个髯眉长须的说书人在那浮夸地说故事,苏樨就坐在远处听,等到哑巴车夫载人回去的时辰。
回到山洞以后苏樨坐在天井下煎药,平常贼喜欢哼唧唧的一个人,今天坐在角落异常安静。
姬玉衡抬眼看她时,她就在神游太虚。
没多久,姬玉衡就听见苏樨问道,“玉衡小哥哥,你是行商,四处游历,你能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吗?”
“想问何事?”
苏樨侧过身来,一脸好奇,“比如,我们国家最厉害的是皇帝?今年是何年,帝都在哪里?”
姬玉衡看着苏樨的侧脸,微微敛了敛眸子。她灵动的眼眸中映着跃动的火光,很是动人。
姬玉衡回道:“晏国景佑三十年,帝都在晏京,当前是成帝晏泯。”
皇帝名讳不是很忌讳吗?但是听他的语气好像并没有不能提。
姬玉衡提醒道:“帝王名讳不可到处乱讲。”
苏樨为了方便讲话就凑到了他的身边,“那除了我们国家还有别的国家吗?”
姬玉衡用手沾了水,在身侧的岩石上画了个版图。
“北边埠北,羌北,幽若属北流部族,最为凶悍;南边邕国、漾国;西边是桐夕国,威胁不大。目前漾国国力强盛,是为威胁。”
“我们甫良镇在哪?”
姬玉衡指了东南部的角落,就点在邕国和漾国三国的边境交界。
“战争多吗?”
“嗯。”
苏樨仰起头,直直地撞进了姬玉衡深邃的眼眸里,她一脸义愤填膺,“战争苦的都是百姓,难怪我们这么穷!”
姬玉衡按捺住一丝意动,哑然失笑,“觉悟不错,只是你今日为何突然想问这些?”
“我今天在街上听了说书的,说战乱不断,但我们国家能有太平全靠有位公鸡将军威震四方,其他国家才不会贸然进犯。”
“公鸡将军?”姬玉衡的眼皮跳了一下。
“说书的说他用兵如神,我们国家连公鸡都这么牛吗?”
“你确定叫公鸡将军?”
“我听得清清楚楚,说书人说,呵呵,这公鸡将军,真乃神了。”
姬玉衡颇有些不可思议,“闻所未闻。”
苏樨哼道,“是吧,公鸡能当将军就够离谱了,一度怀疑是我脑子进水听错了。结果它还能战功赫赫。那其他国家是有多弱哇,我们随便派个人去指挥岂不是战力碾压?”
姬玉衡无语。
苏樨捧着一碗白开水递过来,道:“转念一想,我们国家公鸡都能当大将军,那我一个女子出去上工挣钱,会不会容易些?”
“你想做什么?”姬玉衡自然地接过水来喝。这几天下来她服侍人可越发顺手了。
“账房或者跑腿如何?”
“账房多为亲信,跑腿需身体健硕。”
“开店做生意呢?”
姬玉衡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生意人精明,你太实诚,容易被人骗个精光。”
苏樨努力思忖半天,才弱弱地问:“倘若会诗词歌舞呢?天籁之曲,声动九霄,吟诗作对,才华横溢如何?”
姬玉衡幽幽问道:“且不说如何名动天下,你是想当妓子还是优伶?”
这两个在古代都不太行吧。
“妓子永无翻身之日,优伶也不过是权贵玩物。”
姬玉衡抿了一口水,继续道:“或者你生得貌美如花,绝艳无双,让大户人家看上,买回去当小妾,以后专门跳给你们老爷看。不过我们苏樨又是志在主母之位、要一夫一妻的,不会委屈自己当小妾。”
苏樨有些抓狂,“我就想堂堂正正踏踏实实地赚个钱不行吗?”
姬玉衡皱着眉,似是真在认真为她谋出路,他思忖半天最后建议道:“当我的丫鬟吧,我看你上手挺快。”
苏樨气哼哼地抓着他的肩膀前后晃,“昨天你还以身相许,今天就让我当丫鬟!”
姬玉衡满不在意地任由她摇晃,眼里盈满笑意,解释道:“你想要良人,得从小培养。譬如眼下,你可以未来夫君的身份来培养我,灌输一生一世携手共白头的观念,不比你在外去遇见为你一夫一妻的男子要强?”
他在pua谁呢。
姬玉衡继续劝说,“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有那般良人也实属凤毛麟角,不能知根知底,不如自己培养。”
苏樨这会儿终于找到了理由反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他,显得自己说话有气势,“培养,那是对于小奶狗,你哪里是小奶狗,你分明是一匹狼!”
山洞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岩壁滴水的声音。
姬玉衡嗤笑,“狼?”
他的确叫姬琅,字玉衡,是她口中的那什么“公鸡将军”。
苏樨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全身上下全是心眼子,被你卖了我还在傻不拉几给你数钱。”
末了,苏樨摸了摸他那昨天刚洗的软乎乎的头发,道,“不过这建议不错。”
姬玉衡抬着头盯着她,眸子深深如暗夜。
苏樨浑然不觉自言自语,“我觉得赵虎子人不错,第一次上街受他照顾,人心细踏实,还不会见钱眼开,怎么都愿意帮我……”
冷不防苏樨被拍了一下手背,姬玉衡神色淡漠地提醒道:“药煎好了。”
臭丫头,真没眼力见儿。
苏樨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立刻去倒药了。
培养赵虎子的事情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煎完药,苏樨准备开始烧鱼。
这条肥硕的鲫鱼是用稻草穿过鱼嘴提回来的,后来就放在盆里养了一回。
她把这条滑不溜湫的鲫鱼从盆里抓出来,鲫鱼来回扭动“挣扎”。苏樨手上一滑,鱼跃进了不深不浅的溪流,不见了踪影。
苏樨呆滞。
姬玉衡看到她有气无处发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
苏樨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气就有处发了。她走上前,两手都是鱼腥味,往姬玉衡的脸上去摸。
姬玉衡抓住她想捣乱的手,鱼腥味就沾到了他手上。
“……”
他后悔了。
她满意了,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
姬玉衡叹气,但目光却落在洞口的方向。
他时不时看着洞口的习惯终引起了苏樨的注意,“咋了,有野兽?”
姬玉衡摇头,“兴许是我听错了。”
等苏樨稍稍得空闲了下来,姬玉衡小主给了她新的任务,“找一根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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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跟你一般高。”
“嗯?”苏樨疑惑地看着他,“跟我一样高?”
“做拐杖。”
“那我这根拐杖您用得可还顺手?”
姬玉衡莞尔,“顺手,就是吵了点。”
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
她在期待什么。
“有我扶着您就知足吧还挑三拣四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苏樨嘴上念念叨叨,但还是乖乖走出山洞找合适的枝干。
姬玉衡看着她骂骂咧咧的身影,不由得摇头。真够闹的。
但是她一出去,山洞立刻冷清安静了下来,萧索而寂寥。
荒石无言。流水无趣。
她一走就卷走了所有生气。
第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那兴许还是幻觉。
但这种感觉几次三番不受控地出现时,姬玉衡便坦十分然接受且承认事实:有苏樨在,他笑的次数都快赶上前十九年了。
苏樨不一样,他自觉心里对她也不一样。
对此毫无察觉的苏樨拿着匕首在山上走,这段时间她也大致摸清了这附近的概况。
他们住的山洞远离田野,与山神庙隔一个山头,所以这边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好在现在已近深秋,天气渐冷,草木枯黄,蛇虫鼠蚁都渐渐消停了,她暂时也没遇到过什么野兽。
她没找到什么现成的木头,倒是捡到了一摞干柴。
在天黑之前她把目光聚焦在一棵她手臂这么粗的小树上,拿着匕首砍掉了不必要的树杈,再磨了半天,才把小树才砍下来拖走。
姬玉衡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大动静越来越近,就知道苏樨回来了。
苏樨往他跟前丢下那棵被摧残的小树,“小树啊,这位小主征你当他的拐杖,从此你可实现别样的树生价值,和我苏某人一样的价值,你开心吗?”
姬玉衡:“……”
苏樨看着一脸无语的姬玉衡,指着小树笑道:“它没吭声,它默许了。”
姬玉衡:“……”
苏樨洗了锅碗,再烧了热水洗脸擦身以后,回过头来,姬玉衡已经用那以前山神庙里的红布缠绕着削过的树干做好了拐杖。
她讷讷地看着站起的姬玉衡,火光映照出他在岩石上巨大的影子,苏樨第一次感受到压迫感。
平常自己扶着他站起时还没感觉。
远离一看,原来人家那么大只。
帅得掉渣,还有一种凛凛逼人的气势。
“小哥哥,你几岁了?”
姬玉衡对上苏樨呆呆的表情,回道:“十九。”
“这个年纪,是不是已经成家了……”
苏樨恍然,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大言“睡得多了,就成了家”的话.
——我去,难怪小哥哥莫名其妙来了句“志气可嘉”,她还以为夸她励志呢。当时她只是说家,是那个家,不是那个家……
反正,绝对没有颜料笑话的意思!
啊,他肯定误会自己是大黄丫头了,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姬玉衡淡淡道:“孤家寡人一个。”
苏樨很惊奇,“为啥?”
姬玉衡回道:“能为啥?”
“你们这个年纪不是一般都成家立业了?”
“谁跟你,你们你们的?”姬玉衡不喜不怒地看着她。
苏樨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意识到自己口误了,“呸呸,你这个年纪,家里不催吗?”
7. 色令智昏
“孤家寡人谁来催?苏姑娘为何问这些?”姬玉衡勾起一抹淡笑。
“倘若你成亲了……”苏樨其实是觉得,要是人家有家室了,就要保持距离别再肖想着摸人家腹肌了。
姬玉衡打断她的话,“倘若我成亲了,我如何以身相许?”
“美色当前色令智昏,忘了这茬了,”苏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在你面前我好像每次都显得很傻是不是?”
“你说荤话的时候挺聪明的。”
苏樨就知道,她就知道,他肯定是误会那个“成家”了,于是解释:“我那天说的,是指我在哪个地方睡多了,哪里就是我家。绝对不是睡的人多了,就能成亲了!”
姬玉衡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苏姑娘还有这一层意思。”
“等等……”
不是哥,你怎么一脸误会更深了的样子?
苏樨站在那反省了半天到底是哪里表达不对。
姬玉衡很懂得适可而止,笑道:“先前你还担心自己没了清白能否安身立命,如今便口不择言了。我尚未成亲,荤话跟我说说便罢了,外出时不可如此放肆。”
苏樨没吭声,便听见小哥哥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若叫他人听见了,有损名声,招惹祸端,可记住了?”
“好!”他都这么说了,当然要记住。
小哥哥难得说这么多话,她琢磨着琢磨着,就琢磨出别的意思来了。
于是她抬起头来,弱弱地问道:“你这是可以调戏的意思吗?”
姬玉衡失笑,“尽管来。”
这天吃饭时,苏樨又想起那天那对巴不得她下地狱的母女的话来,眼神便有点涣散。
姬玉衡问道:“为何事发愁?”
“他们拿我祭山神,只是因为我被人坏了清白?但一般而言,祭山神不应该童男童女的吗?不怕送个不洁之人导致山神发怒吗?”
姬玉衡点头,“继续,你如何猜想?”
苏樨放下手中的碗筷,满脸认真,“除非他们知道我就是童女,只是借这个机会除掉我。”
“言之有理。”
苏樨张开双手看着自己皮包骨的小身体,“可是我这样,瘦小羸弱,要我也只会闷头干活,怎么会有人想要对付我?”
“你靠自己琢磨描个天方夜谭出来自然伤脑筋,出去打听打听。”
“我怕被抓到,我打不过也跑不过。”
“脑子还行,就胆小如鼠。”
苏樨对这评价非常不满,“大少爷,我要是被抓了,谁给你做饭洗衣煎药擦身?”
姬玉衡没有应她。
两人便一夜无话。
次日苏樨做好野菜粥,吃掉自己的份就出去了,也没跟姬玉衡打一声招呼。
姬玉衡看她那毅然决然“赴死”的表情和倔强的身影,不由叹气,毕竟也只是个长在山野的小姑娘,何至于对她要求甚高?
山洞里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风吹过树叶的的簌簌声。
姬玉衡靠坐在山壁前闭目养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没多久,苏樨跑着回来,捡起锅,摆出了防守的姿势,浑身都在战栗。
她脸色惨白,双眼通红,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死死盯着洞窟口,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痕。
姬玉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未察觉有人跟过来,便问道:“被谁跟踪了?”
苏樨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磕磕绊绊说不好一句话,“那……就是……那个……”
嗓子都吓得哑了,声音里夹着一丝哭腔,明显是被吓坏了。
“这里安全,把锅放下。”姬玉衡身上的气势不免压迫过来。
苏樨摇头,死死捏着锅不放,两眼还是盯着山洞口。
姬玉衡沉声道:“苏樨。”
苏樨战战兢兢地看向他,倔强地摇头,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姬玉衡朝她招了招手,“有我在,不必怕谁。先把锅放下,喝口水压压惊。”
苏樨吞咽了一下,慢慢蹲了下来,颤着手把锅放下。
姬玉衡倒了碗水递给她。苏樨接过碗,两只手还在不停地抖,水都洒到了外面。
姬玉衡拿过她手中的碗,重新倒了一碗,亲手递到她唇边。
苏樨这才低头小抿了一口,再一口。
姬玉衡拿过一旁的面巾,“擦擦泪。”
苏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那张肮脏的脸和发黄的牙近在咫尺的场景,原主身体的记忆碎片清晰地印入脑海。
所以她一看到那个人,她就会本能得恐惧,恐惧到她没有反应的时间,身体已经在逃了。
姬玉衡见她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问道:“遇见谁了?”
苏樨的眼睛还是湿漉漉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她缓了许久才能正常开口说话,一开口,鼻尖一酸,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
“那个轻薄我的混蛋,害我死的畜生。有没有法律能制裁他?”
“若他巧舌如簧,事隔这么久,衙门仅凭几张嘴不一定能还你清白。”
苏樨一下子情绪有点崩溃,“那怎么的,他这种威胁在外头,我随时都有危险!”
“你冷静些,明日我教你把他引到这里来。”
苏樨好说歹说安静了下来。
他教了个der教,就是让她站在那地痞面前晃悠几下,跑回山洞来就是了。
苏樨真是拼了命跑,跑到嗓子撕裂,嘴巴里都是铁锈味,跑回到山洞里差点给玉衡这位不动如山的大爷当场跪下。
没多久,山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樨下意识地躲到了玉衡的身后,沉重地喘息,紧紧揪住了玉衡的衣服,两眼已经吓得冒出了泪花,嘴里念着“玉衡救我玉衡救我玉衡救我”。
玉衡叹了一口气,转身递过来一杯水,“我在,不会有事。”
苏樨缩着身子蹲下来,垂着脑袋喝水。不多时,一个人影挡住了山洞的光。苏樨立刻警觉地握住了匕首,靠着姬玉衡的背,浑身戒备。
“苏樨,苏樨,我知道你没死,你……”刘明追着苏樨的身影跑到山洞口,靠着洞口崖壁气喘如牛,目光落到山洞里的一个陌生男人和他背后的苏樨,再次停顿。
“你这小蹄子,还真如你姐所言,到处勾搭人呢?!”刘明语气不善,缓了口气便晃悠着往玉衡和苏樨走来,顺带环顾了四周。
“你假死在这里跟这个小白脸过日子,还真是不要脸啊!”
苏樨已经如紧绷的弦在箭上,随时准备冲出去跟他拼命了,根本听不进这流氓的话。
“我还以为你姐说的是骗我的,没想到你骨子里如此不堪,早知如此,你当初何必要死要活,直接从了我便是!”
刘明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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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步,突然爆发出一声震天的哀嚎,右腿屈膝跪了下去。
苏樨被吓了一跳,紧盯着刘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单膝跪下了。
“你这小白脸!竟敢暗算我!”
刘明欲要起身,只见姬玉衡气定神闲弹指,一颗石子便正中他左腿的膝盖。
刘明的哀嚎声再次响彻整个山洞,他双腿跪在了地上,疼得满脸冷汗。
他再度想爬起身,第三颗石子正中他的额头。第四和第五颗石子分别击中他的左右肩膀。
他惨叫着倒在了地上,捂着额头直嚎:“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姬玉衡摆动着手中的小石子,声音不怒自威,“再叫?”
刘明连忙闭了嘴,忍着痛从地上爬起,一改方才的威风,直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姬玉衡冷冷道:“跟谁道歉?”
刘明连忙爬向苏樨的方向,“苏樨,我错了,我不该听苏芝那婆娘的怂恿,不该见钱眼开,不该对你起色心,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苏樨缩在姬玉衡身后,咬着唇摇了摇头。姬玉衡回头看她忍耐的模样,问道:“你想如何处置?挑断手筋脚筋,丢到山里?”
苏樨点头,“听说熊会生吃人,让人活着看到自己的手脚内脏被挖掉吃掉,让他被熊吃掉还不错……”
刘明听得直哆嗦,想站起往洞口逃,姬玉衡再次给他的膝盖来了两下。
刘明这会儿直接趴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好几声,“大侠手下留情,我没轻薄苏樨!我是清清白白的!苏樨也是清白的!”
“哦?”姬玉衡扬起眉,“方才你说对她起了色心要她从了你,你怎么个清白法?”
刘明道:“都是苏芝,就她长姐,她给了我二两银子,说让我占有她妹妹的身子。我一听,又能有钱,还能白得一个婆娘,我就答应了。”
苏樨听得脸色发白。
姬玉衡抬眼瞄了一眼备受打击的苏樨,对着趴跪在地上的刘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压低了声线,说道:“你再出言不逊,今日就让你走不出这个山洞。”
刘明看道姬玉衡手心的石子,面露恐惧,缩了缩脑袋,“是,是,大侠饶命。”
姬玉衡厉声道:“苏芝是她的姐姐,怎会买通你玷污自己的妹妹?明明是你起了色心,还将脏水泼到她姐姐身上,今日这腿若还想要,便从实招来!”
姬玉衡刚一抬手,刘明便连连磕头,“大侠明鉴,我刘明虽说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日苏芝给了一两银子定金,我应约去抓了苏樨到山神庙,就像刚才那样威吓了一下。”
“苏樨便被吓晕了。我心想这苏樨被我吓死了,我为了二两银子惹上人命不划算啊,凑过去探她的鼻息。这时苏芝带着几个村里的大娘冲了进来。村里就开始到处传了我轻薄了苏樨一事。我拿了剩余的一两银子出去喝酒浪荡,听说苏樨撞墙死了,这吓得不敢回来。 ”
刘明显得一脸诚恳,“但我最近喝酒花光了钱,这才回来找苏芝继续拿钱的。”
苏樨咬牙,强忍着泪水,恨恨道:“二两银子便搭进了我一生清白,搭进了我一条命。阉了他!叫他用这玩意儿思考!”
刘明疯狂摇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别别别,别断我命根子。”
“送官吧。”姬玉衡发话了。
8. 钱乃好物
刘明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真的对苏樨没做什么啊,大侠,我什么都可以做,求求别把我送官!”
“不把你送官,我岂不是这辈子都会受到你的威胁?”苏樨缓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刘明。
刘明举起手,“我刘明发誓,这辈子要是对苏樨姑娘有任何僭越的举动,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樨不同意,非常不同意。
“我是受害者,你这种话出门就能反悔,对我没有保障。天打雷劈什么的我也能张口就来,顶个什么屁用?”
姬玉衡抬眼,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冷脸的苏樨 ,把一旁的红绳子丢到刘明面前,“自己绑双脚。”
刘明哭丧着脸,“大侠,我真是知错了,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官。”
姬玉衡道:“想断腿?”
刘明垮着脸用红绳子把自己的双脚绑上了。
姬玉衡转了一下食指,“背过身去,双手背到身后。”
在姬玉衡的指示下,苏樨用剩余的红绳绑住了刘明的双手,再踹倒在地,发泄地多踹了两脚,“滚到那边去。”
两天后,角落里的刘明终于撑不住了,“苏姑娘,我真不是那种人,我真是一时被钱迷了眼,我真的知错了……”
苏樨一声不吭地埋头干饭。
刘明饥肠辘辘,早已被饭菜的香味迷得肠子都悔青了,开始给自己洗白。
“原本我祖上是书香世家,但传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一根独苗。我爹走得早,我爹的继室花光了所有的钱,到我十岁以后,已是家徒四壁。这才回到了祖宅……”
“我也是读过书的,深知这件事对苏姑娘伤害极大,也实在后悔自己不是人,我已经没脸见祖先,别无所求,只求苏姑娘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苏樨充耳不闻。
姬玉衡问道:“你想如何改过自新?”
刘明道:“苏姑娘若是不嫌弃,委身于我,这辈子不会叫苏姑娘委屈的。况且我那里很大的,一定能让苏姑娘舒服的……”
苏樨早已放下碗筷,抄起一旁的铁锅,二话不说抡了过去。“哐当”一声,刘明被打得头晕目眩,倒了下去。
苏樨已经暴怒到失去了理智,拿着铁锅不停地砸刘明的头。“去你大爷的祖上书香世家,你还对一个被你凌辱资自尽的女孩子开黄腔!”
苏樨抬脚朝着刘明的下身狠狠踢了过去,“你一个加害者有什么资格跟我哭身世?就你这德行,我要是你祖宗,棺材盖我都要掀了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孬种!杂碎!就是有你这种败类,多少女孩子被害了一生!还读过书我呸!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姬玉衡看苏樨真有要把刘明打死的趋势,这才出声:“樨樨,我要添饭。”
苏樨拿着锅,回过身,气还在头上,便一声吼:“没看见我在发飙吗!添什么饭,尽添乱!”
姬玉衡眨巴眨巴着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一脸无辜。
苏樨一下子泄了气,冷着脸过去给他盛饭。
刘明脸肿得跟猪头似的,干瘦的身子像被蹂躏过的蛆虫一样蜷缩着。
姬玉衡不喜不怒的眼神落在刘明身上,幽幽开口:“这时候还敢说荤话,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
刘明吐了一口口中的血,掉出来两颗碎牙,含含糊糊说道:“苏姑娘误会了,我是说我祖宅挺大的,苏姑娘肯定能住得舒服,嘴……嘴瓢了……”
姬玉衡冷笑了一声。
刘明吃力地扭动着,跪在了地上,“大侠,苏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敢了。”
姬玉衡丢了一块碎碗片过去,“自己解绳。”
刘明磨磨蹭蹭花了很久时间才解开自己手上的绳,再迅速解掉双脚的绳,刚要起身,一道寒光闪过,他脸上一凉,鬓间的碎发便落了下来,脸上被划出一道血痕来。
他寻着落地叮当的一声看见是另外一片碎碗片,差点腿软又跪了下去,连忙转过身跪下。
姬玉衡淡淡道:“从今日起,听我使唤。”
刘明顶着个猪头脸,点头如捣蒜。
“再者,敢动苏姑娘一根头发……”
刘明摇头如拨浪鼓,“不敢了,不敢了,听说苏樨自尽我也快吓破胆了!”
“去吧。”
在苏樨不解的眼神中,刘明一瘸一拐冲了出去。
“你不怕他跑了?”
姬玉衡定定看她:“你怎么不跑?”
“那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你为何留下来,为了钱?”
这话像是匕首割破了遮羞布一样,特别是在长得有点……长得又帅、身材又好、脾气目前不错、处事利索的男人面前,苏樨多少觉得有点挂不住面子。
苏樨努力维持自己一贯无所谓的表情,“钱是个好东西,不为了钱,难道为了你吗?”
姬玉衡勾唇一笑,“想仔细了说。”
苏樨一本正经,“行,我不仅馋你的钱,也馋你。”
“你拿钱是为了安身立命,他又何尝不是?”
“他已经跑了呀。”
姬玉衡并不以为意,“今日若是逃了,便是死路。”
“你现在腿脚不方便,又如何抓他?玉衡小哥哥,我不是不给你面子哦,说话要实事求是,你这样画饼都充不了饥。”
姬玉衡幽幽地看向苏樨。“你胆子又长回来了,敢质疑我来了?”
他察觉到苏樨缩了缩身子,收起了凌厉如冰刃的眼神,恢复平时的淡然温和。
“你说的有异议,我自然要提出来。”
“与其担忧抓不到人,不如信我所言,抓住了如何处置?”
“把他那东西给割了。”苏樨成功被姬玉衡带跑了思路。
“就这样?”
“听闻在伤口上浇上滚烫的糖浆,那伤口便会一直流脓发炎溃烂。就在那地方浇烫的糖浆,他就能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姬玉衡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彼时刘明解决了三急,又去好好洗了身上的脏污,才回到洞口处,便听见苏樨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在说骇人听闻的话。
他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一哆嗦,弓着身子走进了山洞,很自然地跪了下去。“苏姑娘,你就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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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苏樨第四次去镇上已是一个月以后,她琢磨着买点衣裳给自己和小哥哥。突然她袖子被人用力扯了一下,她被吓了一跳脚下踩空,在台阶上摔了个嘴啃泥。
苏樨痛得直呼痛,回头一眼就瞧见一个衣衫褴褛、满是污泥的乞丐。
阳光下,乞丐的破烂衣裳隐隐流光,一看就是好料子。
那乞丐见她摔了也是愣了一下,拉着她的袖子不松手,语气生硬,“给钱!”
苏樨定定看着那乞丐的脸,泥污之下还能看见他白皙的皮肤。
后头两个乞丐见苏樨盯着领头看了许久不眨眼,顿时哄笑起来,“这小姑娘还看上我们头儿了。”
“阿墨不如许给这小姑娘好了,从此吃饱喝好,做什么乞讨!”
苏樨强硬地扯回自己的衣袖,怒道,“你害我摔倒了,不道歉,不扶我,你直接开口要钱?”
苏樨从地上爬起,“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本分,你这么大爷还问人要钱?”
“看不出啊,还挺凶的。”乞丐头儿道。
苏樨拿出水囊洗手,湿哒哒的手“啪嗒”贴上乞丐巴掌大的脸,狠狠抹了一把。
这下几个乞丐都愣住了。
苏樨抹开他脸上的泥巴,啧啧道,“喂喂,你比我还细皮嫩肉的,你好意思问我讨钱?!”
乞丐头儿一把打掉她的手,不再弓着背,站直了身,身形颀长,直立挺拔如松,隐隐有卓越之姿。
苏樨拉过他的袖子看,“衣料柔软顺滑,还埋着银线,显然是好料子。衣服切口这么整齐,是自己剪的吧?”
“大少爷啊,太败家了!”
苏樨踢了他的膝盖一脚,转身溜了溜了,“倒反天罡啊,这么有钱还问我讨,我没抢你就算我善了!”
乞丐头儿还愣在原地,直直地看向苏樨跑走的方向。
苏樨给自己和玉衡分别买了两套衣服,反正古代的衣服都往大了做,应该不至于穿不下。又买了半个月的食粮和药赶紧出了城,没注意身后跟了个人影。
一直到山洞里,靠壁而坐、闭目养神的姬玉衡突然开口,“你带了人回来。”
苏樨疑惑地往身后一看,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没有啊。”
混吃混喝的刘明也看向山洞,一脸疑惑。
姬玉衡缓缓睁开眼,望向山洞口的方向,平静道,“到了。”
山洞口的亮光被一个修长的人影挡住。
苏樨认出来人连忙躲到了玉衡后面,小声道,“是镇上问我讨钱的乞丐,他害我摔倒了,我就踢了他一脚,可能记仇了。”
“看不出啊,小小年纪,还养着小白脸和一个……老东西?”乞丐很自然地就坐到了苏樨煎药的石头上。
姬玉衡敛起眸子,面上冷如霜。
苏樨躲在姬玉衡身后,“你谁啊,谁让你跟来的,谁让你瞎嚷嚷的!”
刘明也不满附和道:“谁是老东西?!”
乞丐笑呵呵道,“这山洞写了你名儿?”
苏樨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气得咬牙。
姬玉衡温声道,“咱不理他。”
9. 乞丐少爷
姬玉衡的话一向好用,苏樨瞬间就不气了,挪了大石头去熬粥。
这乞丐原想凑到苏樨身侧套近乎,他刚坐过去,姬玉衡身上散发出肃杀的气场。
乞丐察觉到异样,回头奇怪地瞧了一眼姬玉衡,识相地坐远了一些。
刘明见状,识趣地远远离开这个修罗场,回破落的祖宅去了。
这些天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位腿脚不便的爷虽然没明示过,但看苏樨跟看猎物一样,可护食呢。
苏樨突然觉得背上一冷,哆嗦了一下,“你别跟狗皮膏药似地贴过来行吗?你该讨饭就讨饭,别讨、厌。”
乞丐道:“小姑娘你人美心善,多我一口吃的没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
自家饭票明显不喜欢这个不速之客。
“堂堂一家少爷,好的不学,学人乞讨,真是祖坟冒青烟。”姬玉衡冷冷道。
乞丐丝毫不觉被冒犯,笑呵呵道,“借您吉言,比不上您吃软饭。”
苏樨用饭勺打了一下乞丐,“你清高,你不吃软饭,你还问我要钱!”
乞丐假装躲了一下,实则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随后从破烂的袖子里搜罗出一个金丝绸缎的钱袋子,丢到苏樨的面前,“几天食宿费。”
苏樨半信半疑地捡起钱袋子,往里瞧了瞧,里头有不少碎银子。
姬玉衡道:“咱们不缺钱。”
苏樨立刻把钱袋子丢了回去,腰杆挺直,底气十足,“对啊,我们不缺钱。”
“我无处可去,就让我借宿几天。”
“走走走,别碍眼。你有钱住客栈去。”
“这山洞不属于你,你叫声山洞,你看它回你吗?”
“你不知道有回声吗?你看我叫声山洞哎,它会不会回哎。”
乞丐不吭声了。
晚饭是皮蛋瘦肉粥,在乞丐几番哀求和金钱诱惑之下,苏樨最后还是心软赏了乞丐一碗粥,姬玉衡低声嫌弃没出息。
夜晚休息前,三人围着天井的火堆在东西北三个方位坐着,苏樨坐在最里侧,透过天井去看繁星闪烁的天空,问道,“乞丐,你是哪家的少爷?”
乞丐道,“宋家排行第二,宋临墨。”
苏樨有些稀奇,“我在街上听说宋家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呀,你扮乞丐体验生活?”
姬玉衡道:“他吃饱了撑的。”
宋临墨哼了一声,“别听他乱讲,我当然是为了体会贫民疾苦。”
苏樨根本就只听姬玉衡的,“怎么会没事做呢,你长这么大就没点人生目标?”
宋临墨叼着根稻草,哼哼,“怎么没有?小爷的人生目标就是吃喝玩乐。”
苏樨学着姬玉衡的语气,“没出息。”
宋临墨无言以对。
“宋临墨,你吃喝玩乐却跟着我作甚?”苏樨顿了顿,绝地起身,“难道你想对我图谋不轨?你是禽兽吗?”
宋临墨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好一顿无语,叹了声气,缓缓道,“我不是早说了我来蹭饭吃。”
“你有钱你下馆子呀!这借口比你破烂衣裳还烂。”
“我看你这姑娘口齿伶俐头脑聪明,想收了你做丫鬟。”
“我已经有主子了,一仆不能事二主,你死心吧!”
“他给你什么了,你就这么死心塌地?”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苏樨哼了半天,“我和玉衡小哥哥是患难之交。”
“狗屁患难之交,你就是看上了他那张脸吧!你看看我啊,我长得也不错。”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姬玉衡打断了这两人的对话,语气不善,“宋二少爷,不睡就滚。”
于是山洞里安静下来了,苏樨哼哼道,“还是玉衡小哥哥又好又好看。”
次日苏樨睡醒时,姬玉衡已经坐起身靠在了一边。另一侧的宋临墨没了影,苏樨揉了揉眼睛问道,“他人呢?”
话音刚落,宋临墨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洞口。宋临墨声音都爽朗了不少,“没想到樨樨还惦记着我,本少爷实在心暖。”
苏樨指了指姬玉衡,对宋临墨道,“既然吃我家饭,就得做我家事。快带我家小哥哥出去梳洗并解手。”
宋临墨脸色变了变,看着苏樨,又嫌弃地看向姬玉衡,“你跟这个废人作甚,自讨苦吃。”
苏樨骂道:“哎,你嘴上再不把门,就滚滚滚,真烦烦烦。”
宋临墨心不甘情不愿地背起姬玉衡,至他们回来,姬玉衡脸上都是淡淡的。
也不知他们两出去谈了什么,宋临墨后来没再拿姬玉衡的腿说事,就天天对着苏樨的饭菜直夸赞。
苏樨怀疑那位爷是不是给宋临墨换了个脑子,好端端这货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后来宋临墨就在山洞里蹭吃喝好多天,偶尔摆出一个少爷架子,都被苏樨怼了回去。
宋临墨这货就是欠收拾。
“樨樨,我跟你去镇上买肉吃呗?这几天小爷都饿瘦了。”
“你扮乞丐就要有乞丐的职业素养,吃得油光水滑肥头大耳的谁会给你银子?”
宋临墨摸了摸下巴,“哦,此为职业素养。”
苏樨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又偷偷瞥了一眼姬玉衡,见对方一脸见怪不怪的平静似水,便松了一口气。
宋临墨对她的小动作嗤之以鼻,“怕他作甚。”
“你干嘛要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你没来之前我过得好好的,你一来,指手画脚说这说那的,还老是惹玉衡小哥哥生气,我需要你来指点吗?”
宋临墨被她一顿话训得哑口无言,良久,拱手道歉,“是我不对,是我唐突了。”
姬玉衡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对苏樨道:“樨樨,莫气着自己。”
“那玉衡小哥哥,下次你来教训他。”
姬玉衡抬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有下次。”
宋临墨立刻摆手,“哎,我这不是道歉了吗?”
这会儿,苏樨终于明白,有人撑腰的感觉是真不错。
可是宋临墨干嘛这么怕他呢?
白日里,苏樨上山捡柴火,宋临墨就像跟屁虫似地跟在她的身后,“樨樨啊,你以为小白脸小哥哥是小白兔呢,你玩不过那只狼的。”
苏樨低头拾柴火,没理会宋少爷站在那一个人絮絮叨叨,“樨樨,你不如跟我回家,当我的丫鬟,我带你出去吃喝玩乐,不会累的。”
“跟一个不长进的主子没前途。”
“你要什么前途?嫁个好人家当主母?”
“当你的丫鬟,靠你吃饭,你也得不倒台才行啊。你坐吃山空,吃喝玩乐,你家有多少资产够你挥霍的?”
后来宋临墨跟着她捡柴火就没再吭声。
苏樨怀疑是不是伤到他自尊了,便安慰道:“我只是那么一说啊,你要是乐得吃喝玩乐,或者你家家产够厚,你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不必在意我的说法。”
宋临墨摇头,“不,我却是在认真思索你所言,只是你小小年纪,却能为未来筹谋,确实不错。”
他转而问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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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给了你什么让你觉得有前途?”
“你少打听,也少挑拨。”
“我只是好奇。”
苏樨抱起木头往回走,“你是少爷,什么都有。你所言所行不过是因长辈宠爱、家境优渥才放浪形骸,放荡不羁,而并非你天性如此,你只是缺少一个目标。”
宋临墨一样抱着一捆木头,走在她身侧。
山路崎岖,两侧风景秀丽,倒让他这个富家少爷心情也豁然开朗。只一个黑漆漆的废墟在那里尤为突兀。
宋临墨感叹道:“知我者,樨樨也。”
“樨樨,你是村子里长大的姑娘?”
苏樨愣愣地点头,“问这个干嘛?”
“你能这样说话,哪里像个山野姑娘?”
苏樨愣住了,突然意识到玉衡小哥哥早先就提醒过这件事,别让她乱说话。她心里一阵感动,随后眨了眨眼说道,“玉衡小哥哥教的。”
“你就吹吧,你家玉衡哥哥哪里像是话多到能教你出口成章的。”
这小子不依不饶地可真烦。
“是或不是,与你何干?我说是小哥哥教的,你非说不是,你倒拿出不是的证据来。”
宋临墨认输,“牙尖嘴利。”
宋临墨话音刚落,便按住了苏樨的脑袋,低声道:“有人来了,躲躲。”
苏樨虽然有点茫然,但她照做。
两人在一个矮树丛里蹲了下来,没多久,便听见了说话声越来越近。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颤颤响起,“元思,你来此处作甚?苏樨可是被山神给……”
“苏芝,你是苏樨的长姐,你也信鬼神抓走了她?”开口的是这个叫“元思”的男人,声音倒是清朗,听着像是正面人物。
宋临墨纳闷地看向苏樨,食指在苏樨和“元思”声音的方向来回摆动。
苏樨连忙摆手,用口型说不知。
苏芝怯生生地说道:“不是的,元思,你想想苏樨刚被送进山神庙,山神庙就塌了,夜里山神庙里遭雷劈起了火,烧成了灰烬。这事怎么想都奇怪呀。”
“什么妖魔鬼怪,我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思,你还惦记她?”
“苏芝,我不惦记她,难道惦记你?你莫忘了,原本我便想娶她,当初范家同意接纳你,是为了让苏樨来陪嫁。你以为我真是要娶你?”
苏樨满脸问号,什么,他们两你情我愿的,还要扯上她去陪嫁?
她的长姐叫苏芝,这个恋爱脑,竟然还同意了?
更奇葩的是,这事定下来,她家里肯定也同意了!
“可是苏樨行为不检点,她和那个刘家的痞子光天化日衣衫不整,元思哥哥,你为何还想着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住嘴,别人说这些也就罢了,你还对我说这些谣言?”
“元思哥哥,我没有……”
“这话莫让我听见第二次。”
“元思哥哥信她,却不信我眼见为实。”苏芝说话已是哭腔,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伤心模样。
“苏芝,你是个什么样的,我能不知 ?苏樨是什么样的,你当我不知?”
“元思哥哥,苏樨可会惺惺作态了,你是被她骗了!”
范元思的声音戛然而止,气得抬手欲要打苏芝巴掌,手扬在半空,最终也没落下。范元思愠怒:“苏芝,她作不作态我不知,你怎么作态的我可是一清二楚!”
范元思急匆匆走了,苏芝哭唧唧地跑远了。
苏樨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10. 既要又要
宋临墨问道,“你做了什么令他如此信你?”
“不知,我也很好奇哇。你有什么法子能套出这事来?”
“你要不要问问你家玉衡小哥哥?”
“你要不要被我打死?”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等苏樨和宋临墨抱着柴火回到山洞,刘明不知何时也回到山洞来了,正在给姬玉衡端茶倒水。
苏樨身后的宋临墨突然笑嘻嘻问道:“樨樨,元思是你的谁呀,听那话你们是青梅竹马?”
苏樨一听这话整个头皮发麻,回头瞪着宋临墨。好死不死突然提这茬干嘛?
姬玉衡淡淡一笑,“哦?你还有竹马?”
宋临墨这厮唯恐天下不乱,还没等苏樨回话呢,他继续煽风点火,“何止啊,那竹马对她念念不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畏神明也要找到她,此情感天动地,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苏樨抓了个木头就往宋临墨身上丢,“你瞎说什么呢!”
看不见小哥哥黑脸了吗,这浇油浇得是个什么鬼?
“我哪里瞎说了,这不都是你竹马的原话吗?他信你不会与人苟且,不听你长姐的谗言,坚信你是清白的,这不足以说明一切?”
宋临墨一边躲一边“据理力争”。
苏樨弯下腰去捡被自己丢掉的木头,将木头堆到一边。
“漂亮话谁不会说啊,我被人诬陷,撞墙自尽时他在哪里?我被人抬到山神庙时他在哪里?人死了再来表深情,感动天地感动自己。再者,他哪是深情,他不过是贪得无厌,既要又要。”
宋临墨点头,“说得有理,如此单纯善良的我差些就被那狡猾奸诈的男人欺骗了。”
苏樨的五官都皱到一起以示嫌弃。
宋临墨道:“但是樨樨啊,你身在乡野,见过多少人,又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这会子,姬玉衡抬眸,“有完没完?”
宋临墨摸了摸鼻子,“我好奇。”
“有的是你不知的,怎不见你好奇?”姬玉衡说话语气很平淡,但平白就带着不可违逆的威慑力。
苏樨道:“你闲着没事,找点正事干吧。有钱做什么不好做乞丐,你家里人不骂你?”
宋临墨坐下倒了一杯白水,有模有样地“喝茶”,“我老爹开明,只要我不给他生意捣乱,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随便出去玩,不赔钱比什么都强。”
苏樨慕了。
这年头这么开明的爹上哪找。
“你爹还缺女儿吗?我也想这么没出息浑浑噩噩一辈子。”
苏樨的脑袋被姬玉衡拍了一下,那上窜的气焰顿时被拍灭了。
宋临墨朝苏樨挑了下眉,“我爹不缺女儿,缺个儿媳,最好是能管我的儿媳。”
苏樨张口就来,“那可不行,我可是立志要娶玉衡小哥哥的。”
姬玉衡戳破她,“你何曾立志过?”
“没有明面上说过,可我的行动能证明一切。”
“原来你想娶我的钱。”
“谈感情多伤钱啊。”
又被姬玉衡拍了脑门。
苏樨定定地看着姬玉衡,故作一副伤心样,“我这一个月对你悉心照顾,这么温柔体贴、细致入微,你就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姬玉衡默然,安静地看着苏樨胡闹。
苏樨锤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怎么跟戏里唱的不一样?人家捡到受伤的人,照顾几天就培养出感情了。我苏樨活泼可爱,人见人爱,无私兼爱,你竟然一点也不动心,我的心都碎成碗片了。”
宋临墨的目光在他们二者之间游荡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苏樨可太钝了啊,比那地上的碎碗片还要钝。
关于苏樨以前和竹马的事情最后问了刘明。
刘明也不大清楚,只偷听到过一些多舌老婆子说的。
“苏樨不是苏谦的童养媳吗,苏谦那小公子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苏樨。苏家早就算计着要将苏樨卖了,给苏谦换束脩上学,卖之前还要给他当通房的丫头。”
“范家那少爷说是被苏樨救过,提出让苏樨嫁进范家。但范元思毕竟是长子,范家又是村里的高门大户,范家同意娶苏樨当小妾。”
“苏樨姐姐苏芝一直跟范元思牵扯不清,范家本不同意范元思娶苏芝为妻的。你娘,苏杨氏,提议说让苏樨当陪嫁丫鬟,你爹同意了,范家也同意了。”
宋临墨回头看着难得安安静静的苏樨。她双手抱着右膝,下巴抵在下巴上,双眼微红,紧抿着唇。
苏樨冷声道:“那苏芝为何又要收买你?”
“苏芝怕范元思还对你念念不忘,怕她以后受冷落。”刘明说这话时还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姬玉衡的方向。
苏樨垂眸看着篝火的火光,喃喃道:“就跟个物品一样,谁要用谁用,谁看着烦了就摔烂了。还称是什么爹啊娘的。”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就是现实。
但这种落差谁能接受。
山洞里安静地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刘明一脸愧疚,不敢吱声。
宋临墨二少爷没安慰过人,一时间有点束手无策。
唯有姬玉衡瞥了眼蔫掉的苏樨,嗓音清朗,“樨樨,你不是想在县里买宅子吗?正巧宋少爷是甫良镇地头蛇,不如让他带你去看看,也免得上当受骗。”
苏樨扭头,顿时来了精神,“真的?”
姬玉衡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宋临墨看着立刻满血的苏樨,也震惊了。这位爷是真容易把她哄好。
苏樨开开心心地看向宋临墨,“甫良镇的小宅子,一般多少银子?最好带个小院子的那种。”
宋临墨不务正业,成天吃喝玩乐,哪关心过这些事情,一下子被问住了。
苏樨摇头叹息,“宋少爷,你就算不插手生意,成天晃荡就不能了解下市场行情?你这样混日子,真有生意都抓不住机会。”
宋临墨被她训愣了,好一会儿才反驳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个屁生意。”
宋临墨在山洞呆腻了,回甫良镇逍遥去。
苏樨跟着去采买,照旧是坐着哑巴车夫的牛车。这位哑巴车夫几乎每天来往甫良镇和来福客栈,每次都戴着斗笠低着头,苏樨这么多次也没彻底看清过他的脸。
坐在牛车的后头,宋临墨问苏樨:“你喜欢他什么?”
“我哪里说过我喜欢他?”
“你眼神,你全身上下。”
“他那张脸吧,还有他的身材。”
“真不害臊。”
“他又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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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他伤好以后还会不会对你这般言听计从,百般纵容?”
苏樨深深看了他一眼。
宋临墨完全没顾苏樨的眼神,那张小嘴继续叭叭,“他绝非平凡出身,不会久困于穷乡僻壤。你若不想日后伤心,还是趁早收心的好。”
“你懂个屁,他是我的长期饭票。”
嘴上这么说,但宋临墨的话却像是刻进了脑子里一样,越来越深,苏樨逐渐无法忽视了。
“最好是。”
宋临墨是甫良镇出了名的讨人嫌,除了他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个朋友外,其他人皆避而远之。
他们刚进甫良镇,一群乞丐拥了上来,一个八字胡的乞丐掂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破碗,“少爷行行好,赏几口饭吃。”
“小姑娘人美心善,我几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后面的乞丐七嘴八舌地乞讨。
宋临墨皱眉,“得得得,一边去,今天小爷有正经事。”
八字胡乞丐撩了撩额前稻草一样的头发,“看不出来啊,宋二少爷大闲人一个,还有正经事。”
宋临墨“啧”了一声,“好歹在姑娘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八字胡乞丐直摇头,“这小姑娘就是上次戳穿你的那个呀,你在她面前还有什么面子?”
苏樨没忍住笑出了声,解释道:“今天是有正儿八经的事情,要不我请你们吃包子,给我们让个路?”
宋临墨道:“他们几个家里不缺包子吃。”
“……”
物以类聚啊。原本苏樨还以为这些是宋临墨假扮乞丐混进了丐圈认识的,敢情全是闲着没事做的大少爷。
八字胡乞丐才不管宋临墨如何拆台,只拍手叫好。四个人就拥着苏樨去包子摊买了四个包子。
其他三个假乞丐“骚扰”别的路人去了,这个八字胡乞丐被宋临墨抓住了领子留下。
八字胡乞丐道:“阿墨,这姑娘不错,好好珍惜。”
宋临墨切了一声,“没这辈分少点鸳鸯谱,这是咱苏姑娘。你可知最近哪家宅子在出售的?”
宋临墨看苏樨一脸茫然便介绍道:“他叫孙缨,他老爹是户房,田宅的事情他消息最灵通,你问他就行。”
孙缨打量了一下苏樨,狐疑道:“苏姑娘自己一个人买宅子?还是为你家人来看的?”
宋临墨道:“你打听什么呢?”
“不是,苏姑娘要自己买宅子,户籍是否要迁到镇上来?这得从原籍迁出,要得到原籍家主签字。买宅子容易,迁户籍难。苏姑娘想必也是瞒着家人来的,否则不可能只身一人来看宅子。”
这点苏樨没想到,宋临墨不了解也想不到这茬。
苏樨道:“那我是要让谁来……”要想问苏家家主是谁也太奇怪了,明摆着有问题不是?
孙缨直道:“我们去县衙,我让我爹给你查查。”
苏樨连忙道了声谢。
苏樨和宋临墨跟在孙缨后头,从县衙的后门进去。衙役还想拦着一身脏兮兮的孙缨,“孙缨,你穿成这样还要溜进来?”
“叔,今天甭管,我这是有要紧事,”孙缨扒拉掉自己脸上的假八字胡,人看着都清爽不少。
他回过头来问,“是哪个村子的?”
“牛头村苏樨。”
11. 公鸡将军
苏樨和宋临墨就在后院等孙缨,衙役站在一旁,望着孙缨跑走的方向直摇头。
过了半晌,孙缨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苏姑娘,你是被苏家买过去的?”
苏樨点头。
孙缨道:“册子上记载,苏姑娘原名林樨,为景佑十五年生人,杏州奴籍,奴籍按律是不能拥有田宅的。若苏姑娘想要买宅子,得用主人的名义——你的主人是苏谦,要用他的名义来买。”
苏樨倒吸了一口气,“那有什么办法脱离奴籍吗?”
宋临墨问道:“赎身?”
孙缨面露难色,“奴籍中分良籍与贱籍,良籍能通过放、赎转为良民,便是自由身。苏姑娘是贱籍,除非天子特赦,否则赎身也脱不了奴籍。”
“但是苏樨在苏家已是已故之人,她若自立门户如何?”
“自立门户也是在原户籍脱离而出,否则是黑户。黑户不仅要被流放,而且终其一生都是奴籍,没有转良可能。”
苏樨顿觉晴天霹雳。
宋临墨看她一脸抑郁,道:“看宅子的事放一放,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去逛大街听说书去?”
苏樨垮着一张小脸,点了点头。
没走到说书那边,苏樨被布告栏前的层层叠叠围着的人吸引住了,她还能时不时听见说“将军”“将军”的,慢慢停下了脚步。
苏樨听了半天,在宋临墨的现场解说下,她才明白这是在讨论“公鸡将军”。
……姬将军叛国潜逃,临州、至州、随州三州所在的南疆边防崩溃,幸得有中州驻守的知府赵绪赵大人力挽狂澜,击退漾国敌军,这才挽救了三州。
甫良镇就在临州边境,也因此幸免于战火。
布告栏前的百姓们一顿夸赵大人英明神武,骂那姬将军真不是东西。
苏樨发出了灵魂一问,“通缉令没有画像怎么抓人?”
宋临墨:“……”
“咱们国家通缉不靠画像,是靠问人你是不是叫某某将军吗?他要是知道自己被通缉,随便报个名,又没有全国联通的户籍来查真假,怎么抓?”
宋临墨沉默半天,总结出一个可能性。
“可能是怕画像太美,被人撕走了。”
苏樨:“这个世界果然也是个草台班子吧。”
最后苏樨摇摇头走开了。
路过说书的摊子,说书人也不讲这位被全国通缉的将军了,改说帝都晏京里晓花楼姑娘的奇闻轶事。
苏樨感叹说书人肚子里装的瓜真不少,一脸恋恋不舍地被宋临墨拽着来到了制衣坊。
“我不买衣裳,你带我来这作甚?”
宋临墨挑起眉,“你不需要,你家小哥哥不需要?”
“现在住在山洞里,他没事穿那么光鲜给谁看?”
“苏姑娘,不用你出钱,我送给他的。”宋临墨道。
苏樨怀疑地看着他,“你突然这么好是做什么?看玉衡小哥哥皮相不错,想卖了他?”
宋临墨给气笑了,“把他卖了值几个钱,还不定能换回刺绣工费。”
苏樨迟疑地摸了摸下巴,“那你是看上我们玉衡小哥哥了?”
宋临墨道:“我并没有龙阳之好。”
苏樨不满,“怎么不给我买新衣裳?我说不需要你就不能买了吗?脑子太不会转弯了!”
“我倒是想给你买来着,但你瘦骨嶙峋实在撑不起那衣裙。衣服包骨架,像千年老尸。”
“好好好,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你们俩去过算了!”
苏樨大包小包地回去以后,也没跟眼前美到怕被撕通缉令的小哥哥打招呼,瘫在了稻草上,望着头顶的天井出神。
往日从县里回来苏樨都要巴拉巴拉说好久此行见闻,但是这次去看宅子反倒安静得出奇,姬玉衡是猜测她遇到了什么事。
“可去看了宅子?”姬玉衡定神闲地坐在山洞里,像一尊绝尘的活佛,清浅的目光落在苏樨身上。
“我才不买呢。”苏樨故作轻松地说道。
“为何?”
苏樨摊着手,小嘴往下撇着,一脸不屑,“哎哟,重新装修入住可太麻烦了。”
“……”
山洞里一片沉默。
良久,苏樨声音闷闷地说道:“我是贱籍。”
姬玉衡抬眸,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他们说除非天子特赦,我永远都是贱籍。这辈子都没法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了。”
苏樨努力扯着嘴角,笑了两下。她的笑声嘶哑,回荡在洞穴中,这是她努力都改变不了的东西。那她还奢求什么美好生活?
姬玉衡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丫头。换做以前,无需什么天子特赦,这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只是今日,他束手无策。
等苏樨收拾完破烂的心情,晕晕沉沉地坐起,准备煮饭。
山洞里的气氛很沉重。
苏樨丧着一张脸吃饭,难得有一天对着小哥哥的颜值没有胃口大开。
姬玉衡坐在她对面,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次没听说书吗?”
“没有。县里那布告栏上还挂着公鸡将军的通缉令呢,说他通敌叛国,谋权造反。说书的都改说花魁的奇闻轶事了。”
姬玉衡表情淡淡的,“真是可惜。”
“唉,当时我就想,要不他谋反成功算了,说不定他大赦天下,我就能改良脱离奴籍了。”
“……”
“你说他好端端怎么就谋反了?”
“不知。”他本人也不知他是怎么谋上反的。
“你说他谋反是怎么的?功高盖主还是被逼造反,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权势滔天抵不住诱惑?”
姬玉衡一手搭在她脑袋上,在她耳边柔声细语,“樨樨,这话在我这说说便得了,遇见他人提及此事,切莫掺和多嘴,以免受了牵连。”
苏樨再怎么迟钝此刻也意识到气氛暧昧。
他这语气低沉有磁性,让她心痒痒,脸上迅速飞起一片红霞。
白天的郁闷在顶级的美色诱惑前面不堪一击,苏樨的沮丧一下子被冲得片甲不留。
苏樨红着脸瞪他,“好端端干嘛离我这么近!”
“不然,你能放心上?”
苏樨咬牙,“你是想让我把话放心上还是把你放心上?”
姬玉衡勾起唇角,“二者可兼得。”
“什么兼得,怎么兼得,你靠得这么近,我脑子都快烧起来了!”
“明明你平日里想对我动手动脚。”
“不一样,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那是喜欢你啊。”
苏樨愣住了。
她的话就这么轻易被套出来了!一时间大脑空白,不知道怎么应对。
姬玉衡的声音越发温柔,低沉而有磁性,眉眼亦温柔似水,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那现在呢?不喜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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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喜欢。”苏樨快被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搅得要烧主板。
苏樨凌乱地解释:“……我知道这件事是没有结果的。”
她那些“得寸进尺”的念头,在宋临墨给她说道了三言两句以后立刻退回到乌龟壳里去了。
姬玉衡垂眸,“你没问过我,岂知这件事没有结果?”
“因为……”
没等她再次解释,姬玉衡替她说明了,“怕门不当户不对。”
苏樨点头,又摇头,“不是门第问题。”
苏樨知道自己其实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天姿神级人物,是自己配得感不高。但宋临墨说的也没错……
姬玉衡看着她已经双眼呆滞,再说下去多说无益,便收了手远离了几分。“先去洗脸冷静冷静。”
苏樨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去山洞外的小溪边洗洗。
身后的人见她慌张离去的身影,剑眉微蹙,幽深的星眸看不出情绪。
她总是在临门一脚时为了一点小事退缩,孰不知他给过多少机会、暗示过多少次。
平时大大咧咧、胆大妄为,张口就来点刺激的,嘴上过瘾的很,真谈到正事的时候,她又在意这在意那,一副生怕自己被骗被辜负的样子。
也不知她哪来的这些泼天的顾虑和不安。
苏樨在小溪边洗脸的时候,理智终于上线了,怒气也上头了。他之前什么意思?一副问罪的语气,干嘛呀,干嘛啊!
苏樨回来的时候,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看着他,捡回了自己的气势:“宋临墨说得对,你我不是一路人,与其日后伤心,不如趁早收心。所以我们之间要保持距离。你不能再那样招惹我了。”
姬玉衡面上表情淡淡的,应道:“那便依你所言。”
“哦对,宋临墨突然说要送你衣裳什么的,他给你买了两身,我带回来了。”
苏樨拿出包袱里的两套新衣裳给姬玉衡。姬玉衡看也不看便放在了一旁,“现在穿不上。”
“我也说穿不上,他干嘛突然那么好心?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有什么勾当?”
“樨樨,方才你还要与我保持距离,我和他有什么勾当也不碍事。”
“你们俩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姬玉衡无奈笑了,“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就承认吧,有没有?”
姬玉衡脸上挂着阴森森的笑容,“你这脑子不顶用,还是让我拿来当球踢。”
苏樨背后一阵寒意,被他的佯怒真给威胁到了,连忙摆手,“没有就没有嘛,干啥恐吓人家呀!”
后来这话题她也不敢再提了。
半夜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声把苏樨从睡梦中吵醒了。
大雨从天井中倾泻而下,夹杂着寒风,一下子吹走了苏樨身上的暖意。苏樨哆嗦了一下,怔怔望着黑夜中的天井。
夜里温度骤降,苏樨没有想到降温来的这么快,也没有准备棉被棉服,只缩着身子在篝火旁打火。
木柴被雨淋湿,火堆因为被风卷过的暴雨淋湿,一下子也打不起火。苏樨只能双手抱着自己,试图寻找避风的地方。
姬玉衡早在下暴雨的那一刻就醒了,黑夜中他看见苏樨摸摸索索和牙齿打架的声音,料到她是冷了想取暖。
洞穴里的风呜呜刮着,水汽湿冷透骨,也就他靠着的地方有块石头避风。
“苏樨,过来。”姬玉衡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12. 只有今晚
苏樨循声望去,问道:“腿痛吗?还是伤口疼?”
姬玉衡被她问得怔了一下,这丫头竟然下意识地关心他。
“我无碍。你过来。”
苏樨不明所以地走到他身前,“怎么了?可别拿我的脑袋练踢球喔!”
下一刻她被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宕机了。
姬玉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暂且先这样取暖。”
苏樨的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明明今天还说保持距离……”
“可以吗?”姬玉衡问道。
苏樨的声音微弱如蚊,“嗯。”
被这个大暖炉暖着,苏樨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
但她因为紧张浑身绷着肌肉,身体僵住了。脸上滚烫滚烫,烧得厉害。
姬玉衡的手搭在她的腰际,“放松。”
苏樨快哭出来了,“今天我说喜欢你,面对喜欢的人你让我怎么放松?”
姬玉衡在心里叹气,他也喜欢这个姑娘的活力,仿佛他前半生都黯淡无趣,遇到她后炯然生辉。
但他如今深陷囹圄,无法坦白。
在地宫等死的那一天,他前半生的锐气和骄傲随着血流尽了。
他觉得腻了也累了,倒就不如隐匿山野当个俗人,这才有了安定的念头。
那日他随口说的以身相许,却一语成谶。
每日与她吵吵嚷嚷也挺有意思的。
以身相许可以真的。
一人独宠也可以真的。
只是看到她因出身贱籍而美梦破碎,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觉得有些东西有必要去争一争。
姬玉衡在黑暗中慢慢握住她的右手,“只有今晚,不必顾忌,你可以放肆些。”
苏樨被他的动作和暗示惊了一惊,才慢慢明白他的意思,笑盈盈道:“本仙子不客气了。”
苏樨紧紧抱住他的劲腰。
姬玉衡对此付之一笑。她有根杆子就能顺着往上爬。
半晌就在姬玉衡以为苏樨睡着时,听见苏樨微弱的声音,“你会不会嫌弃我的出身?”
姬玉衡没有犹豫,“不会。”
“原因?”
“出身别无选择,并非是你不好。咱们苏樨自食其力,已然超群。”
“得亏你答对了。若是你三观不正,本姑娘唾弃你。”
“樨樨,那你的三观呢?”
姬玉衡没听见回答,低头一瞧,苏樨已经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了。
次日苏樨在姬玉衡的怀里醒来,外头的暴雨停了。洞穴里到处都是湿哒哒,身上也是湿冷难受。
苏樨坐起身,脑袋有些昏沉,脸上还是在烧。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道:“你是不是昨晚给我下迷药了?”
姬玉衡抬眉,“对你我还用得着下迷药?”
苏樨坦然承认,他勾勾手自己就会屁颠屁颠凑过去,但她偶尔也要面子的好嘛!
于是她板起了脸。
姬玉衡干咳了一声,重新问道:“何出此言?”
苏樨站起身,觉得自己真有点晕晕的,一脚踩下去都跟踩棉花一样。
她用自己的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再去试了下姬玉衡的额头,自己果真是有点发烧。“我是真发烧了,还是对着你害羞烧的?”
姬玉衡也摸了下她的额头,“昨夜吹病了。今日我来照顾你。”
他现在腿脚好多了,偶尔也会拄着拐杖走一会儿,但往往只到洞口的距离。
苏樨坦然接受,“行呀。”
清早,姬玉衡煮了一锅面条,苏樨靠在石壁上昏昏欲睡。
她看着姬玉衡端过来的那碗面,扯着嘴角直笑,道:“我现在的脑子就跟你煮的这碗面糊糊一样。”
“有的吃便知足吧。”
“我没力气,能不能喂我?”
姬玉衡拄着拐杖走到她身侧坐下,拿起她面前的面碗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面糊糊进嘴里也就是糊糊在嘴里化开的感觉,嗅觉和味觉都失灵了……这个面糊糊吃起来跟假的一样。
姬玉衡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软了,“不好吃随便吃一些。”
苏樨鼓着嘴,“现在山珍海味给我也跟面糊糊没区别。”
“那可当山珍海味吃了。”
“你把我当小孩哄吗?”苏樨瞪他。
姬玉衡又舀了一勺,“多吃点才有力气跟我拌嘴,免得我胜之不武。”
“玉衡小哥哥,我有个疑问,你随身带着这豪华匕首和五百两,出身不差,但是你好似对吃的用的从未挑剔过,我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
姬玉衡嗤笑一声,“这都快去拜见祖宗了,还挑剔什么?我随军野惯了,没那么娇贵。”
苏樨眨了眨眼睛,不解问道:“我冒犯一下,你这样真没被人惦记过?”
姬玉衡咬了咬牙,“你脑子不是面糊吗,还能东拉西扯这么多?还是嫌我没拿你的脑袋踢球?”
“你快说……我想知道……”
“没有。”姬玉衡冷着脸收了碗筷,真想给她揍晕过去算了,趁生病时可劲挑战自己的底线,醒着小嘴叭叭地就不把门,威胁恐吓都没用。
“苏樨,用你那面糊脑子想想,若我真被惦记上了现在还轮得到你?”
苏樨认真地用自己的面糊脑子想了想,摇头,闭上眼睡觉。
姬玉衡沉默地盯着她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
早先他初入军营当杂役兵时也确实有一些武夫白天嘲笑他长得像美娘子,半夜就摸上了他的床,被他当场砍了双手。
他恍然觉得,兴许也是这个原因,他不大喜别人碰到他。
也就这位苏姑娘,趁他昏迷可劲乱摸,把他那生人勿近的毛病都给治好了。
睡梦中苏樨隐隐觉得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太远了又觉得是幻觉。
她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听见姬玉衡清冽好听的声音:“你的虎子哥哥在喊你。”
苏樨立刻清醒了,这回是真远远听见了赵虎子的声音。“你怎么知道那是赵虎子?”
“他方才自报家门。”
苏樨站起身,脑子还不太清醒,声音有些沙哑,“我出去看看。”
又补了一句,“等我。”
苏樨循声在山上行走,绕了两圈才看见山脚下山神庙废墟不远处的赵虎子,她心想赵虎子声音也太好使了,这么远都能传过来,搞不好他有千里传音的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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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樨里山神庙废墟还有几十米的距离。
赵虎子看见苏樨,跑上前来,高兴道:“苏樨妹妹,我是赵虎子,我刚才从镇上回来,那道士坑蒙拐骗让县令给抓了,你不用再当祭品啦!苏樨妹妹,你不用躲了,我跟你爹娘都说过了,我带你回家!”
“真的?”苏樨一时间说不上好坏来。
苏樨走到山神庙这里,不知从哪冒出好多个得知消息前来呢的村民围住了她,其中还有苏芝和她娘。按照刘明之前介绍,她娘叫杨氏。苏家有苏芝、苏兰两个女儿,以及苏谦一个宝贝儿子。
苏芝扫了苏樨一身上下,道:“苏樨,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是想偷懒不干活?”
“一个女娃娃,在外面过这么久,不知干什么勾当,我们苏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杨氏质问道,刺耳的声音嚷嚷如大喇叭,生怕附近的人听不清。
其余村民皆是以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苏樨。
一个身形高大健硕、皮肤黝黑穿着打着补丁的短上衣和灰色束脚裤的庄稼汉走到她跟前,抬起手就扇了苏樨一巴掌。
“爹!”“当家的!”
苏樨只觉天旋地转,身体重重地摔向了地上,手上擦破了,手肘也摔破了,眼冒金星,耳鸣嘤嘤。
她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被这个男人打了。原身每日都要遭这样的罪?
从杨氏和苏芝的呼唤中她明白这个庄稼汉是苏家现在的家主苏仲年。
“混账东西,你让苏家丢尽了脸面,一个人在外面抛头露脸这么久,不知干什么勾当你还有脸回来!”苏仲年的声音如同雄狮怒吼,低沉吓人。
苏樨麻木地站起身来,她身后的赵虎子被吓得脸色发白。
围观的村民纷纷上前拦住了还要动手的苏仲年。
其中一位是村口杨家的当家人,皮肤跟黑炭似地,他上前问道:“苏当家的,既然苏樨没死,那道士又是个骗人的东西,那我们几家交的人头费是不是应该退还给我们?”
这围观的村民一个一个七嘴八舌急急道:“是啊是啊,那钱得退给我们。”
“当时你们苏家提出让苏樨和山神结阴亲保收成,说你们家少了一口人,我们几家才凑了二两银子买了苏樨的人头费。”
“就是,赶紧退钱。”
苏仲年阴沉着一张脸,脸色更黑了,“大伙儿放心,这钱我回头取来退给你们。”
说完他目光阴鸷地瞪向一旁还在抓着苏樨头发想把苏樨拽起来地杨氏。
杨氏吓得一哆嗦,收人头费的事情是她瞒着孩他爹收的,但是这钱早被苏芝拿去买胭脂首饰了。
苏芝也被他爹那要打死人的眼神吓得缩到了杨氏身后。她没想到苏樨还活着,而那个道士竟然是个骗子。
苏樨算是听明白了:原身苏樨被陷害污蔑,为证清白撞墙自尽,这也就算了,苏家竟然连她的“尸身”都不放过,还要卖了钱,给山神结阴亲。
原身真是可怜。他们连死都不给放过。
苏仲年的脸色越发阴沉,对杨氏、苏芝和苏樨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
苏仲年大步一甩走了。
杨氏和苏芝撵着苏樨跟在后头。
13. 是非黑白
一回到苏家,苏仲年往主座上一坐,那有种要打人的气势便沉沉压了下来。
院子里拴着两条瘦骨嶙峋的黑狗。苏樨绕过黑狗,走进主屋,被杨氏撞了一下膝盖窝,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杨氏劈头骂道,“你这臭丫头,既然没死,在外面鬼混不回来干什么?还嫌我们苏家被你害得不够?!”
苏樨刚要反驳,苏芝劈头盖脸骂道:“你还想顶嘴?!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
她今天生病发烧,还一直被扇,还没机会开口解释,一腔怒火就在胸口闷烧。
苏仲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拍桌声吓得当场三人一跳。
苏芝和杨氏顿时没了气焰。苏仲年的声音低吼道:“收了二两银子,还不拿出来还给乡亲?!”
杨氏声如蚊蝇,怯怯懦懦:“二两银子已经没了。”
苏芝在一旁使劲使眼色,希望她娘别供出她来。
苏仲年双目一瞪如怒目罗汉,“这才几天,二两银子说没就没了?家里用度没变,这二两银子去哪了?!”
杨氏低眉垂眼,偷偷看了一眼苏芝。
苏仲年眼尖,发现了这点小动作,看向一旁不敢抬头的苏芝,“好啊好啊,我每日在外辛苦劳作,你们尽不让人省心,在家整幺蛾子,吞了钱还不吐出来?!”
苏芝哆嗦了一下,没敢吭声。
苏仲年瞪向杨氏,“我们老苏家在牛头村扎根几十年,就没出过这种丢人事!杨氏,你就是这么持家的?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女儿,一个,两个,真是好得很!你要持不了家,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杨氏一听脸就白了,跪在了地上,“孩他爹……”
苏芝也跪了下来,泪眼盈盈,梨花带雨,带着哭腔很是楚楚可怜,“爹……”
“说,这二两银子是做什么去了!”
“孩他爹,现在得先把这二两银子凑出来……”
苏仲年又是一声吼:“你闭嘴!”
苏芝泫然欲泣,“爹,这二两银子是被刘明讹了去的。他说我要不用钱堵住他的嘴,他就把苏樨的事闹得整个甫良镇都知道。女儿怕影响弟弟以后的仕途,只能偷拿了银子给了刘明。”
苏仲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苏芝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他还威胁女儿,要是把他供出去,女儿的清白也要没了!”
饶是苏樨今天脑子有点迟钝,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刘明半个月前天天跟他们呆在山洞白吃白喝的,哪里像是讹到钱的样子。
“这刘明,人在哪里?”苏仲年再次问道。
苏芝摇头,“女儿不知,他拿了钱就跑了。”
“那报官呀!”苏樨这会子终于回过神来了,得了机会高声道:“他那种人,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难不成让他天天上门要钱?!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会给我们家榨干净的!”
“我丢人没什么,爹和娘把我卖了就是,我自己闯的祸自己负责!但是他那种渣滓、社会败类逍遥法外,我们苏家还能有太平日子吗?!”
苏芝和杨氏都被苏樨义正言辞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能报官!”杨氏急道,“这是你干的龌龊事,你惹来的人,你还有脸报官?”
苏樨一副“我是真心为苏家好”的表情,“爹,娘,你们将苏樨拉扯大,苏樨对你们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以前苏樨糊涂,这段时间在外每日悔过,终于明白还是自己家最好,苏樨自然不想咱们家被那蚂蝗虫吸干了血。”
苏樨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他还威胁姐姐,以后姐姐的清白和安全如何保证?如果不让官府把刘明抓进大牢,哪日要是再对姐姐动手脚,那咱们家可真要被全村人耻笑了!”
苏仲年怀疑的目光落到苏樨身上。几月不见,原来的木头能说会辩,也不阴沉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杨氏却被苏樨说动了。
苏芝死死盯着苏樨,这丫头现在伶牙俐齿,哪有以前的笨拙样。
再仔细瞧瞧,苏樨皮嫩水滑,唇红齿白,跟脱胎换骨了一样。难道她在外面勾上了谁过上了什么好日子?
苏仲年黑着脸,“闭嘴。谦他娘,去屋子里取银子出来,若不够二两,再问二叔借一些,年底收成卖了钱再还。”
杨氏依言去拿银子了。
苏家院子里还围着一群等着拿钱顺带看热闹的村民,被杨氏打发去隔壁院子了。
隔壁院子的对屋走出一个瘦弱的白衣少年,年纪与苏樨相仿,他对着院子里吵闹纷扰的村民直皱眉头,不耐烦地问杨氏,“娘,如此吵闹,我如何温习功课?”
这是苏家最小的儿子,也是寄托了全家希望考取功名的苏谦。
村民们回头一瞧,看见苏谦纷纷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哟,谦公子在家,咱大伙儿拿了钱就走,不打扰您。”
苏谦听见“谦公子”三个字,脸拉得老长,“砰”一声甩袖关上了门。
其中一个村民就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都没考上秀才,就这么大架子,以后考上秀才了还得了?”
其他村民纷纷哄笑起来。
这边杨氏从自己房里拿了一两半,再问小叔家借了五百钱,将钱一一退了回去。
那边苏仲年使唤苏樨去煮饭。
苏芝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溜回了房间,她回到房里坐在镜子前一复盘——差点叫苏樨给害了,顿时眼神又阴毒了起来。
苏樨在厨房时碰见了苏家的另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苏兰。
苏樨不在时,苏兰是全家最不受待见、呼来喝去的对象。
苏兰性格懦弱沉闷,又被苏樨撞柱自尽的场景吓到,更加胆小怕事不敢开口说话了。但她始终是杨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二女儿,倒也不至于会被逼到苏樨那种境地。
苏兰让苏樨帮忙看火,她出去洗菜。
灶头上热着给家中寄予厚望的谦公子留的鸡蛋汤和一碗炖肉块。
苏樨坐在灶膛前,眼皮都开始变得滚烫,但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意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暖烘烘的灶膛,闭上了双眼。
苏兰洗完菜进来就看见苏樨倒在柴火旁,脸色苍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连忙上前去探苏樨的鼻息,最后摸了摸苏樨的额头和手,拿来一块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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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巾放在了苏樨的额头上。
苏樨没眯一会儿就被苏芝一把水泼醒了,“懒骨头,谁让你在这偷懒睡觉的!”
苏樨迷蒙地睁开眼,摸了摸湿哒哒的脸,再摸到额头上的湿毛巾,愣住了。
苏芝毫不客气地踢了她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衣服?”
苏樨收拾了脏衣服,端着木盆去河边。
其他在洗衣服的中年妇女这个点基本已经洗完衣服走了,还剩一位手脚比较慢的看见苏樨也急急忙忙避之不及地走掉了。
苏樨蹲在河边慢慢洗衣裳。
苏芝跟了过来,在那里指手画脚叨叨叨。
“我的衣裳这么搓都要搓坏了!你可知我的衣裳多少钱吗?”
“你就这样漂一下就算完事了?没洗干净!”
“懒骨头干活就会偷懒!”
苏樨扭头刚想反驳,苏芝抬起脚踢了她的背一下。“没用的东西!饭桶!衣服都不会洗,还想让我们家给你饭吃?!”
苏樨被猛地一踹,重心不稳,视线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漫过她的口鼻耳眼,窒息压迫的感觉裹住全身,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甚至忘记了自己会游泳。
苏芝没想到自己一脚能这么大力把苏樨踹进河里,慌张的感觉只一瞬。
她见河面没了动静,又环顾四周,得意得逞的表情浮现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这苏樨,在外面回头跟变了个人似的,倒不如就这样让她死了算了,那件事死无对证,以后也不会给自己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河岸对面冲过来一个灰色的身影,来人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将苏樨从河底带了出来。
苏樨被人扛着,吐了几口水出来,算是慢慢清醒过来了。
苏芝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又惊又俱地看着这个救苏樨的人。“你……你是……苏奶奶家的那个……”
苏樨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有点惊愕地瞪大双眼。这不是来福客栈前的哑巴车夫吗?她还是最近一次才看清哑巴车夫的长相。
只听这位哑巴车夫开口说道:“我是李润。”
苏樨听见哑巴车夫说话,一时间难以置信。
她都坐了他的牛车五六次,都没发现人家会说话,赵虎子为什么说他是哑巴车夫?
李润对苏樨笑了一下,“苏姑娘浑身湿透了,赶紧回家去换了,免得生病。”
苏芝干干笑了一下,对苏樨嚷道:“听见没有,还不赶紧起来洗衣服回家去,磨磨蹭蹭的洗到明天吗?洗个衣服都能整一出鸳鸯戏水来。”
远远瞧见苏芝踢人的李润也无语了。
有这颠倒黑白的能力不去当染缸真是暴殄天资。
苏樨回头就给了苏芝一个白眼,闲着没事找茬就算了,这破人还会磨刀霍霍向她小命,全家就她看着像个人样,结果心是烂透了的。纯坏。
苏芝倒是对这位早年就外出参军的大哥哥很有好感,殷切道:“润哥哥,听闻你去参军了,几时回来的?”
李润彬彬有礼地回道:“前两日回来看看阿奶的。”
14. 猪都不如
苏奶奶是村里有名的老人,她年幼时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刚巧那大户人家的小姐选上了妃子,她跟着进宫坐了宫女,一去便是四十年。
直到五十岁衣锦还乡回到了牛头村,后来给李家当家人李丰当了续弦。李丰去世后,苏奶奶便成了李家家主。因其是见过世面的宫中老人,牛头村的村民都很尊敬她,都叫她的本姓,敬称一句苏奶奶。特别是苏家,跟着像沾了什么关系似的。
李润是李丰的孙子,也是李家的独苗。
苏芝小时见过这位不苟言笑的润哥哥一眼,觉得他皮糙肉厚长得像块磨刀石,又黑又难看。没想到这块磨刀石参军以后越发光亮水华,人看着确实板板正正的,身姿挺拔,很有男子气概。
李润将苏樨扶起,察觉到苏樨身上异于常人的温度也是愣了一下,心中的疑惑越发明显了。前两个月这丫头买这买那,真是苏家人让买的?看着不像啊!
苏樨又回到河岸边,蹲在一旁洗衣服,苏芝和李润有说有笑离开了。
等到苏樨洗完衣服,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日头晒干了。
怕自己站起身就晕倒,她还是摸着河堤的石板爬起来的。
眼皮更烫了。
虽然说熬熬七天也就好了,但要一直这么不给吃不给休息还遭对付,她估计就撑不到第七天。
苏樨抱起洗衣服,慢慢往回走,端着木盆刚到苏家,苏芝就站在门口等她,压低了声音凶狠道:“刚才的事你要是透出去半个字,我叫你好看。”
见苏樨一脸麻木,她又高声嚷道:“洗个衣服都不消停!以后就在厨房烧火做饭,别想再踏出这个门半步!”
苏樨听着听着,回过神来:这么拙劣的伎俩还起用了。这苏芝是怕她跟人接触,戳穿她“蛇蝎美人”的真面目。
杨氏出门就看见在门口发呆的苏樨,抬手拿着手里的鸡毛掸子就往苏樨身上招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晾衣服!死丫头!”
苏樨晾完衣服回到厨房,苏兰正在那拿着锅铲炒菜,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苏樨。苏樨两颊通红,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苏兰关切问道:“樨樨,你生病了,还好吗?”
苏樨有气无力地回道:“不好。”
苏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这家里没有说话的地儿,她什么也做不了。
苏樨撑着眼皮小声说道:“我不想回来的,兰姐姐,我生病了,只会给家里添麻烦……我想出去……”
苏兰一下子就慌了,“不行,樨樨,你得留下,你要是走了,我会挨打的。”
苏樨先是愣了一下,以为是苏兰害怕自己逃走,监督不力遭挨打。
后来她坐在灶膛前,苏樨看着灶膛中的火苗,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的意思是没苏樨当炮灰,苏兰就是苏家的炮灰。原来对自己好是为了这个啊!
后来苏兰让她去淘米,不要倒了淘米水,在锅里煮沸了放到一旁。待一桌子素菜和粥一样的饭端上桌,苏兰道:“樨樨,你去厨房吃饭吧,过一刻钟过来收碗洗碗。”
苏樨不理解,“厨房有饭?”
苏兰道:“那米汤不就是留给你的吗?”
苏樨回到厨房,对着一碗米汤哭笑不得。早上小哥哥还跟她说将就吃面糊糊。晚上她就沦落到喝淘米水的地步。
也难怪按那日在县衙孙缨所说,原身十五岁了,发育却跟十二岁的小孩子一样,瘦骨嶙峋,还被宋临墨调侃成千年干尸。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就是逃出去,跟着小哥哥当丫鬟就当丫鬟吧,总比在这被饿死强,起码小哥哥大方,她买个宅子也不会跟她计较。
苏樨坐在厨房,额头上再度放着湿毛巾降温,她饥肠辘辘,十分想念她的小哥哥。
苏兰拿了碗过来让苏樨去洗碗,自己拿着抹布出去擦桌子。那边就传来苏芝的叫唤声,“把苏樨那个懒骨头叫过来!洗碗擦桌还要两个人?你们磨蹭什么?!”
苏樨长长叹了一口气,放下额头上的毛巾走了出去。刚走到苏芝门口,苏芝就冲她吼道:“死哪里去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给我烧水洗澡!”
苏樨等着苏芝洗完澡,苏家的男丁都开始擦身,苏樨才站在厨房门口,目光沉沉地盯着大门口。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苏兰看向她的眼神,布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红血丝和酸苦。
趁苏兰去上厕所时,苏樨小步溜到大门口,绕过趴在地上的黑狗,打开门闩,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村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苏樨只听得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耳畔的风声。
呼吸越来越热。
肺也快要炸了。
她已经能闻到自己口中的铁锈味。
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还有狗叫的声音。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被抓回去绝对活不了!
狗叫声越来越近。
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有什么东西突然撞了她的膝盖窝一下,一个腿软她就摔到了地上。两条黑狗凑了上来在她身上到处嗅着,还时不时地发出呜呜的低吼。方才就是黑狗撞她的。
苏樨没有犹豫,赶紧从地上爬起,拿出匕首来吓退大黑狗。
刚站起身,她只听得“啪”一声,背上传来一道凶猛的力量,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手里的匕首也抛出去老远。
苏樨双手撑地试图爬起,但是身体发烧,体力透支,背后剧痛让她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闭上眼,觉得完了。
一双沾满泥土的黑色布鞋出现在视线里,苏樨仰头看去,苏仲年拿着扁担,脸上乌云密布,是雷暴前的征兆。
“大晚上,你还想出去跟哪个野男人鬼混?!贱蹄子,贱籍就是贱籍,脑子里只有这档子事!早就应该让你饿死在街上,白眼狼!”苏仲年吼道。
后面跟过来的是杨氏,其次是苏兰和苏芝,再是苏仲年的胞弟和弟媳。
苏兰怯怯地看着地上的苏樨,嘴唇都要咬破了。
苏芝则在一旁冷笑。
周围只有苏家人,苏仲年本性暴露无遗,憋了一整天的怨气全都发泄到了苏樨身上。
苏樨的鼻腔里是泥土青草混杂这铁锈的味道。
除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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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感受不到什么。
“苏当家的,这是作甚?”李润早就听见了附近的吵闹声,随着声响走过来看看。没想到就撞见了这场面。
“我教训家里的东西,还轮不到你们李家的毛头小子来插嘴。”苏仲年黑着脸,勉强维持住了一丝脸面。
杨氏、苏兰和弟媳都被苏仲年的怒气吓得脸色发白。
唯有苏芝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润哥哥,我们把苏樨带回家已经是仁至义尽,她不干活偷懒也就罢了,竟然还想逃跑。这年头养条狗都比她会认主,是吧,大黑?”
大黑不知人在说什么,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汪汪”叫了两声。
苏樨是被杨氏和苏兰拖着走的。
李润皱着眉头站在田地间,他的确没法插手人家的家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樨被拖走。
苏樨吃力地抬手,指了指匕首掉落的方向,又指向了山洞的方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樨被锁在了柴房里,苏兰把她拖进来时一边哭一边说道:“樨樨对不起,你别怪我,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要告状的,你要是跑了我怎么办?我会被他们打死的!我会对你好的,樨樨……”
田野上李润拧着眉看着苏家人离去的方向。他对苏樨的行为不明所以,若有所思地往苏樨所指的方向走去。
月光下,田野镀银。
他看见草丛中一点亮光,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把流光溢彩的匕首时,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家的方向。
李润瞬间明白过来苏樨方向所指之意,大步流星地朝着第二个方向跑去。
他穿过河流、田野,经过山神庙废墟,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他绕到了山后头,在一片密林里发现了人为走动的痕迹,最终找到了山洞。
彼时姬玉衡正在等苏樨回来。
苏樨一天一夜没回来他心神不宁地担心了一个晚上。
在人影出现在山洞时,他立刻睁开了双眼。
李润看清坐在山洞中的人,单膝跪地行礼,“主子,您在这!属下来迟,请主子恕罪!”
姬玉衡轻声问道:“苏樨人呢?”
“苏姑娘她……”李润迅速反应过来。这段时间是苏姑娘在照顾主子。
李润的声音不由地急了起来,“方才苏姑娘从苏家逃出,在山脚被苏家人抓了回去,挨了打昏迷过去,现在恐怕……”
还没等他说完,姬玉衡便打断了他,“先去救她。”
姬玉衡拄着拐杖站起。
“主子,您的腿……”李润惊愕地看着姬玉衡的双腿。
姬玉衡摆了摆手,道:“我的腿不碍事。如今我自身难保,出面会连累到她。你明早去苏家买丫鬟,无论出多少银子,都要将她买下来!”
李润送姬玉衡回李宅的路上才得知他主子在牛头村的真相。
定海关一战大将军姬琅失利,与虎啸军苦撑三天三夜,待赵知州援兵到达,终不敌叛党,重伤逃到牛头村。他依稀记得李润的奶奶在此处,意欲投奔她治伤,为躲叛党追杀躲进山神庙桌下。不料桌下有个窟窿,他掉进了地宫。
……
15. 命不由己
苏樨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
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脑袋都要炸裂了。
她想着自己差一点点就逃出去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下次就没有这么好逃了。
外头又传来一阵吵闹声和狗吠声。
苏樨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这种日子,猪都不如。她一定要再找机会逃出去。
苏兰把她的注意力晃回来的。“樨樨,快起来,再不起来干活,又要挨打了。”
苏樨站起身 ,因为发烧头晕目眩,身体晃了好几下,差点又栽倒在地。
她终于怒了:“干活干活,连口水都不给喝,干你大爷啊!我说我要回来了吗?我让你们带我回来的?还什么养育之恩,真他爹的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苏兰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樨樨,你别说胡话了!”
没过一会儿,苏芝到柴房来找她们俩,“苏兰,苏樨,赶紧出来。”
苏兰问道:“姐,怎么了?”
“李家的润哥哥来招丫鬟,你们快出来!把自己收拾干净点!”
苏芝的身影在柴房门口一晃而过,苏樨只觉得一只辐射变异的花蝴蝶从门口飞过去了。
苏芝蓝的绿的粉的红的一股脑儿都往身上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少件有颜色的衣服似的。
苏兰拉着苏樨跑到大门口,往人群中走去。村民们都说什么丫鬟丫鬟的。
李润站在人群中,对着花枝招展的苏芝,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芝姐儿,我是买丫鬟照顾我奶奶的,不是来买大小姐的。”
不少村民闻言哄笑了起来。
“各位乡亲,”李润行了个礼,“实不相瞒,李润在外无法伴阿奶膝下已是不孝,今日是想来买丫鬟替李润尽孝的,乡亲父老看看哪家有能干的姑娘,愿意从此过到我李家当丫鬟的,银子是绝对少不了。当然,我也不能花钱买祖宗,踏实能干就行。”
村民们面面相觑。
苏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了。
买丫鬟就是要过户到那边去,这哪家丫头也不愿意啊。
倒是杨氏一下子就想到了苏樨,便问道:“润哥儿出多少银子?”
“这丫鬟在镇上都是十两一个,看在都是父老乡亲的份上,我出二十两。”
村民们一阵哗然。
二十两,能过多少好日子啊。
普通人家抠抠搜搜一年用度一二两银子,这个丫鬟能顶他们过十年了!
苏芝连忙扯了扯杨氏的袖子,用口型说“苏樨”。
杨氏示意在人群后头的苏樨走出来。就在村民们还在纠结之际,杨氏一把带过一身伤痕、脸上红肿的苏樨,“润哥儿,这丫头可以。这丫头能干活。”
“她这么羸弱,看着还伤了,别叫我奶奶还要照顾她。”
杨氏道:“润哥儿,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要忽悠你。这丫头就是昨夜摔了一跤摔成这样,你也看见了。但是她砍柴挑水烧饭洗衣都勤快的。是吧,苏樨?”
苏樨脑子昏昏沉沉,只听得大概,也没应她。杨氏就在苏樨背后狠狠扭了一下,苏樨“啊”了一声,连忙道:“是是。”
这时其他村民也纷纷要推自己家的女儿出来,李润表现出一副很不好意思拒绝杨氏的样子,“既然婶子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这姑娘叫苏樨是吧?”
杨氏再次扭了苏樨一下,生怕苏樨不够嘴甜让李家看不上了。这二十两少说能供苏谦读书了,苏芝的嫁妆再从平时用度里省省也够了。
苏樨点头,“是,我叫苏樨。我会好好干干活的。”
李润痛快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婶子,今天就让苏樨跟我走,我看看她表现?明日若不差,我找苏叔去县衙签苏樨卖身契。二十两明日交契时给你。”
其中也有村民质疑,“这苏樨不是……”
杨氏狠狠剜了那村民一眼,那村民闭上了自己的嘴。
杨氏连连点头,把苏樨推了出去,带着警告的意味道:“苏樨,我们家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要好好伺候苏奶奶,懂了吗?见到苏奶奶要懂礼数,给奶奶下跪磕头,知道了吗?”
别的村民虽说羡慕,但终究舍不得自己女儿。
这苏樨听说是苏家在镇上花了十个铜板买的,这就卖了二十两,这让谁不眼红。
只是这苏樨不清不白的,那苏奶奶那般厉害人物,能收了苏樨?
后来谁也没有听见苏奶奶说苏樨一声不好,倒是觉得奇了。
苏家人却从此觉得那苏奶奶听着来头很大,还是宫里告老还乡的老人,也不过如此了。
苏樨跟着李润走了。
她身体没有一处不疼,只跟着眼前的这个白衣走。
等出了苏家的田地,拐过一个山脚,李润问道:“苏姑娘,还能走吗?”
苏樨有些发愣,耳朵有点听不清,眼睛也像是被蒙了一层薄雾,她隐约是听见是问她走不走。
有这机会脱离吃人的苏家,她当然不愿意回去。她也怕自己再被送回苏家挨打,低着头小声道:“走。”
李润想背她回去的话就咽了回去。
等到了李宅,苏樨跟着李润穿过好几个回廊,走到一个院子,她恍惚看见门口有四个黑色的身影守着,气势很吓人。
这个苏奶奶好大阵仗。
杨氏“你要好好伺候苏奶奶”的话隐隐在她耳边回响。
前头,苏家忽悠村民交钱,把她卖了当祭品,逃出来被抓回去她差点没给她打死。
这次要是被遣送回去,让苏家再损失二十两,她可能真活不成了。
不论怎样,先活下来再说吧……
李润带着她进了四个黑影守着的屋子里,让苏樨坐下歇一会儿,正要给自家主子汇报情况时,却见苏樨低着头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苏樨喉间梗着一股热意,眼皮烫得厉害,嘴唇干裂,喉咙干涩。
可能是浑身都痛又发烧的关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砸碎的瓷器,还不知道有没有粘回来的那天。
她不能被送回去,她一定要活下来。
李润被苏樨的动作吓了一跳,见着自家主子不悦的神情,连忙将苏樨扶了起来。“苏姑娘,您抬头看看。”
苏樨身上的烫意隔着粗布麻衣都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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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润这才想起正事,慌道:“主子,苏姑娘病了。”
苏樨晃晃悠悠站起,也没看清前面的人,下意识道:“我没有,我没生病。我会好好服侍奶奶的。”
说完,她昏昏沉沉地倒在了李润的怀里。
姬玉衡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去请大夫。”
那厢苏奶奶闻声赶来,“是这丫头?丫头病了?”
李润将昏迷的苏樨放到榻上,“阿奶,苏姑娘发热晕厥,您帮忙看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苏奶奶哎了两声,李润忙不迭骑马出去了。
苏奶奶端来一盆水,给苏樨擦拭身上的泥污。
她撩开苏樨背上刮破的衣服,看到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时,惊呼,“那苏家真是不当人了!”
苏奶奶回屋拿了治跌打损伤的药给苏樨涂上。
姬玉衡坐在外间,也恨不能自己照顾她,只得道:“阿奶,有劳您了。”
“将军简直折煞老身了。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如今被奸人所害,老身哪里能帮上忙的将军只管提。”
“苏樨这丫头是个好孩子,只是唉,那苏家实在是吃人的地方。以前碍着面子苏樨没被打成这样,没想到现在……”苏奶奶摇头叹气,满脸疼惜。
傍晚时,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大夫被李润拎回来,他的老心脏心率飙升,还没喘口气李润就让他诊治一位姑娘,诊治完又连夜被拎回家了。这一来一回奔波差点要掉他的半条老命。
……
苏家家主苏仲年、其胞弟和弟媳干活农活回来吃饭,杨氏得意洋洋地说起了今天的事情,“这阿谦考试的用度也都有着落了。”
苏谦听得原本冷漠的脸上表情更难看了。
苏芝道:“娘,你只顾着弟弟,那我的嫁妆呢?”
“你放心,娘一直给你留着呢。”
苏芝哪怕心有不满和疑惑,她爹在场,她也不敢撒泼。
苏仲年对于杨氏自作主张卖掉苏樨一事没有表示任何反对。
……
姬玉衡一直守在苏樨的身边,一直等到她退烧。
他想,当初自己生病时,她也这样守着自己,絮絮叨叨地为他忙活了一整夜。
隔天苏奶奶也从隔壁赵虎子娘的口中听说了苏樨在苏家的事迹。
“樨丫头死了一回天不怕地不怕,想逃出苏家,结果让那二丫头给她爹报了信,叫狗子来追她,她性子烈,才弄成这样。”
苏奶奶跟李润和姬玉衡说起这事时,姬玉衡也无奈叹气:“阿奶,苏樨她性子倔强,脾气直,行事不知轻重,容易闯祸,烦劳阿奶看着些。另外,眼下时局未明,我的身份也不要提及。”
姬玉衡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道,“如今我身陷泥潭,李润为我麾下参军,势必会受牵连,阿奶尽管撇清关系说不知。上面不会为难您的。”
苏奶奶连连应是。
姬玉衡看了一眼苏奶奶,道:“李润我会尽全力保住的。”
苏奶奶有些发灰的眼睛里泛着湿意,“将军说哪里的话,将军为国之栋梁,润哥儿为将军麾下,应当为将军鞍前马后出生入死。”
16. 一年之约
月光萧瑟,离别夜长。
院子里苏奶奶摸了摸李润的脸,“润哥儿,孩子,瘦了,多吃点。”
李润的眼眶也一下子湿了。“阿奶,孙儿不孝无法陪侍左右。”
“将军有难,你更当尽心竭力。我们李家也是出了个有出息的娃儿了,来日我去地下见你爹娘也有脸。”苏奶奶道。
“阿奶教诲孙儿铭记在心。”
李润进屋来提醒自家主子可以启程了,姬玉衡收了笔墨,离开。
苏奶奶对外宣称自己前两天病了才闭门在家,苏樨干活很是利索,她喜欢得很。苏家人也放心了,至少苏樨不会被遣送回来,这个买卖他们家值了。
苏樨是在姬玉衡离开的两天后醒来的。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淡黄色的床幔、鹅黄绣牵牛花的被褥、素雅的屏风和古色古香的家具。
苏樨第一反应是,自己又穿越了?
她身上穿的衣服干净整洁,柔软舒适,比自己的粗布麻衣好多了。她起身才看到自己床头放着自己的荷包和匕首。
这荷包不是一直在小哥哥那里代为保管吗?
苏樨恍惚记起,她是被人买走了。这些东西放在她床头,可能是小哥哥救她来了?
她拿过荷包和匕首,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展开一看……
哦……她忘记自己不识字了。
苏樨拿着纸条、荷包和匕首走出屋子,屋外是一个幽静的院子。院子周围有回廊,回廊外的花坛里栽种着参天大树,给院子里投下一大片阴影。
苏樨正愣神间,见一个年岁六十、精神矍铄的奶奶端着药走过来。“这里是……”
“来来来,先喝药。”苏奶奶笑眯眯道。
苏樨在回廊坐下,“奶奶,我是在哪里?我好像是丫鬟吧?”
这位奶奶看着慈祥可亲,竟然给她煎药端药来。这也太令人感动了。人间还是有真情的是不是?
苏奶奶道:“樨樨,以后把这当自己的家,我们家没什么丫鬟不丫鬟的,以后就跟润哥儿一样叫我阿奶。润哥儿受命于玉衡少爷,把你从苏家买回来。润哥儿你也见过,在来福客栈装哑巴车夫,实际是在找玉衡少爷。樨樨啊,你以后不会再受欺负了。”
苏樨恍然觉得这一切有点玄乎,而自己好像是脱苦海了?
苏奶奶指了指苏樨手中的纸条,“这是玉衡少爷留给你的。”
“我不识字……奶奶帮我看看这写的什么?”
苏奶奶接过纸条念道:“等我一年。一年后我若没回来,不必留念想,找个好人家嫁了,玉衡。”
苏樨想了半天,有点不敢置信:“他走了?”
苏奶奶点头,“润哥儿将你送回来,他照顾你病好便走了。”
苏樨小声请求,“奶奶,我想去山洞看看。”
“去吧,路上小心些。”
苏樨小步走出了李宅,往山洞的方向去,步子越走越急越走越大,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小跑了出去。
只是大病初愈,她体力不支,很快就停下来,喘气如牛。她扶着最初一起过夜的大树缓了一口气,这才大步走进了山洞。
山洞里的锅碗瓢盆早已消失不见,这里仿佛就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苏樨有些怅然若失。
他就这样离开了。
要不是留了字条和荷包,她会真觉得这几个月就是一场春秋大梦。
苏樨坐在她经常坐着的小石头上,脑子里浮现的是玉衡留下来的话——告别也不当面告别,留个字条就算完了?
他是几个意思,等一年,等一年又怎么了?他回来又怎么样?要回来娶她吗?
那他不回来呢,他是要在别处成家了,从此各自陌路,就当做这两个月从未发生过所以才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还是……诀别?
苏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地坐着。
有个人哼哧哼哧跑进了山洞。
苏樨逆着光一时间没认出这人是谁,只想着“这人不是玉衡小哥哥”。
来人高兴地唤了她一声,“苏樨妹妹!”
原来是赵虎子。
说起那天苏樨被苏家带走以后,一个浅青色的矮小的身影朝着苏樨来时的方向跑去,期间被山路上的石头和横亘在小路上的枯树绊倒好几次。裙子破了,膝盖破了,小人儿毫不在意地爬起,朝着那方向头也不回狂奔而去。
这小人儿叫范春梨。
范春梨跑到山洞口时,发髻乱了,额前头发都散了,整个人狼狈凌乱。她扶着石壁喘了两口气,走近山洞,与山洞里等苏樨回来地姬玉衡四目相对。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姬玉衡的存在了。
范春梨喘着气,指了指苏樨被苏家人带走的方向,但她跑得太急,说不出话,咽了咽干哑的嗓子。
姬玉衡倒了一碗早上刚煮的茶递过去,问道:“苏樨被带走了?”
范春梨点头,接过茶,咕噜咕噜荡完了。
“你是哪位?”
“我叫范春梨。”范春梨终于能说话了,刚满五周岁的她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
“范元思是你的谁?”
“你认识我哥哥?”范春梨双眼一亮。
“你哥哥可在家?”
范春梨摇头,“哥哥跟我爹去做买卖了,好多天不在家。”
“那你认识赵虎子吗?”
范春梨愣了一下,点头又摇头,“哥哥,樨樨姐姐被苏伯伯带走了,苏伯伯还打了她。哥哥你快去救樨樨姐姐。”
姬玉衡道:“正想办法救你樨樨姐姐呢。你找赵虎子过来,别叫人发现,回头给你烤鱼吃。”
“好!”
范春梨很容易就找到了赵虎子。
赵虎子因为苏樨被打心生愧疚,自以为好心办坏事,无比郁闷地在山里闲逛。他莫名其妙地被范春梨带到山洞,看见山洞里的人时,不禁问道:“你是苏樨妹妹说起的那个受伤的商人?”
“嗯。”
“苏樨妹妹她被……带走了,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苏樨妹妹能回家就不用住在外面风来雨里的……”赵虎子愧疚地想哭。
姬玉衡闻言并未表现出更多情绪,只道:“赵虎子,如今没时间在这哭,你去甫良镇找宋府二少爷宋临墨,让他去苏家买个丫鬟。”
赵虎子也顾不上人家宋二少爷会不会听他的话买丫鬟,或者买丫鬟会不会就认定苏樨这种细节,便急急忙忙跑县城里去了。
赵虎子是在下午到宋府的。宋府的家丁告诉赵虎子宋二少爷昨日便去舅姥爷家去了,今天也不回来。
赵虎子便问舅姥爷家在何处,家丁说在临州府城,这临州府城一去便是两天的脚程,不如等二少爷玩够了,快的话明日回来。
赵虎子心里焦急得很,怕苏樨在苏家被欺负狠了,但他来回临州府城四天时间实在耽误时间,只能让家丁托信,若有人去临州府城带话给二少爷。
第二天。
第三天。
赵虎子心想还不如去临州府城找宋二少爷呢,这会子都回来了。他还担心地一宿一宿都没睡。
再到宋府门前时,县衙的衙役正往宋府大门上贴封条。
赵虎子一问才知宋府老爷和长子做生意以次充好还妄图行贿官府,被州府巡抚查出,关进了大牢,秋后流放。
至于宋二少爷宋临墨,早就不知所踪了。
一旁看热闹的人还在那嘀咕说宋家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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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宋二少爷不仅不成器,还是个不孝的东西,不救亲爹,不为这事奔走,反而在出事前几天溜之大吉销声匿迹了。
赵虎子失魂落魄地回到牛头村,他最先到山洞想问商人还有什么法子能救苏樨妹妹,没想到苏樨妹妹就坐在山洞里。他心口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苏樨妹妹,你没事吧?”赵虎子急急上前,还险些被石头绊倒。
“我没事,虎子哥,你怎么会知道这?”
“那天你被苏伯伯带走,春梨妹妹找到我,带我见到了妹妹说的那位商人。”
苏樨一听关于玉衡的事情,双眼都恢复了几分光彩,“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去镇上找宋二少爷来赎你——”赵虎子顿了顿,面露羞愧,“对不起苏樨妹妹,我没能找宋二少爷来,他们家被官府查封了。”
苏樨有些惊讶,宋临墨家竟然被查封了?那他前几日突然说给小哥哥买衣服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虎子哥,你能帮我我很感激你,虎子哥不必道歉的。”
“那苏樨妹妹你现在……”
“我被李家润哥哥买走的,我现在是李家的丫鬟。”
赵虎子道:“苏奶奶是很好的奶奶,苏樨妹妹以后不用挨打受苦了。”
苏樨抿唇笑了一下,“是呀。”
“那这商人是离开了吗?”赵虎子环顾四周,发现之前山洞里的东西全部被收拾走了。
“嗯,走了。”
赵虎子熬了几天大夜,浮肿的脸上出现如释重负的神情。
苏樨看他眼下乌青,脸色蜡黄,想必这几天因为没找到宋临墨担心得要命,也是因为自己受了折磨。
“虎子哥,你来回奔波定是累到了,先回家吃一顿好吃的好好歇息。”
“嗯,苏樨妹妹,那我先回家去了。”
赵虎子没了心事,回家的步伐跑得飞快。
苏樨在李家的日子过得飞快。
寒流一来,气温也降得飞快。
苏奶奶心疼苏樨身上的伤,也不舍得真让苏樨干粗重的活。李宅原来还有一个烧火婆子李何氏负责烧火砍柴烧菜,挑水的重活是由她的傻大个孙子李果负责的。
苏樨到来之后主要负责洗菜烧饭的活儿,比起在苏家的活那是真轻松了不少。
苏樨经常变着花样做菜,苏奶奶很喜欢她的手艺,连着李何氏和李果都有口福。
清晨雾霭蒙蒙,菜园里白霜层层。
苏樨深深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去菜园子里采摘乌菜爆炒着吃。
霜打过后的乌菜又甜又嫩,苏樨站在院子里,一边摘菜一边想着不知玉衡小哥哥能不能吃到呢。
她去鸡窝里摸了五颗还热乎的刚下的鸡蛋,刚转身,余光看见鸡窝后头有一闪而过的白影。
苏樨定了定神,再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自己着实被吓了个激灵。
不是,这都出太阳了还能闹鬼?
她心里默念着核心价值观,站在原地没动,冷静下来以后仔细看了看鸡窝的后面,发现白色的衣摆露在外头。
是女孩子的裙摆。
苏樨蹑手蹑脚地突然跳到鸡窝后面躲人的地方,大叫了一声“啊”。
对方也“啊”得一声,声音尖利地直冲天灵盖。然后这位小姑娘在尖叫过后,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苏樨好一顿后悔。
她这一时半会就哭得停不下来。
这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是谁啊?
看着穿得也不差,躲鸡窝这干嘛?
“你好端端躲这里干嘛,我还以为是小狐狸来偷鸡了。”
范春梨抹着眼泪站了起来,“樨樨姐姐……”
哎?这还认识自己?
17. 春日白梨
范春梨看到苏樨呆滞的神情,抽抽搭搭地说道:“樨樨姐姐真不认识我了……”
于是她一嗓子哭得更加响亮了,吓得鸡窝里的鸡掉下来好几个蛋。
“你谁呀?偷蛋还是偷鸡?”
“我不是偷蛋,也不是偷鸡,我是春梨。”范春梨一手抹完眼泪,一手就来拉苏樨的手。
苏樨护着蛋和菜扭腰躲开了。
“哎,你别碰我,我手脏。碰了我又去抹眼睛,回头会瞎。”
范春梨的手僵在半空中,被这么一吓,嚎得更大声了。“我刚刚就摸了鸡……我要瞎了……哇……”
“……”
苏樨好想丢下她。
“樨樨姐姐,我会不会瞎啊?”
“走走走,咱们洗手去,不许哭不许抹眼睛。”
“嗯。”
苏樨把手中的菜和蛋放到盆里,这才打了井水给她洗手。
范春梨这会儿已经哭够了,红着眼睛撇着嘴,“樨樨姐姐,我是春梨,范春梨,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苏樨看她这人小鬼大还一副质问自己的样子,就非常不爽。“刚才我就想问你了,你听谁讲的我不认识你了?”
“玉衡哥哥讲的呀。”
苏樨没想到她还能从别人口中听见玉衡的名字,那种虚而不实的思念和真切的“寂寞空庭晚”就跟爬山虎一样有了依傍就能肆意生长。
她用了好几秒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你见过他?”
范春梨点头,“玉衡哥哥说,樨樨姐姐撞到了脑袋,不大能记住人,让我保护你,也别让我吓着你。”
说着她又嘟起了嘴,萌嘟嘟的很是可爱。“结果是樨樨姐姐吓我。”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范春梨把赵虎子领了任务去甫良镇以后的事情奶声奶气地讲了一遍。
……
等赵虎子走后,范春梨跟姬玉衡大眼瞪桃花眼,她也丝毫不害怕。
姬玉衡就问:“平时是你一直跟着苏樨?”
范春梨双眸清澈,看着纯良如白梨花,没有过什么坏心思。被这么一问,她好似做错了事一般红了脸。
“哥哥你早就发现了吗?”
姬玉衡是一早便注意到有细细轻轻的脚步一直跟着苏樨到山洞口,再回到洞口那棵大树下坐一会儿再走。几次三番他发现对方没什么恶意,苏樨也都能完完整整回来,便没追究。
姬玉衡问道:“你为何跟着她?”
“我喜欢樨樨姐姐。”范春梨眨巴着大眼睛,小孩子的喜欢总是直白而热诚。
“我也喜欢,你为何喜欢她?”姬玉衡道。
“樨樨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范春梨说起苏樨时眼睛里就闪着璀璨的光芒,“有一天我在山里跑,掉进了抓野兽的坑里上不来,是樨樨姐姐拿绳子救了我。樨樨姐姐把我背回了家,爹娘本来想去感谢樨樨姐姐的,但樨樨姐姐拒绝了。”
“结果因为这事,樨樨姐姐回家耽误时辰干活,被家里人打了一顿。夜里下起了大雨,要不是樨樨姐姐,我可能都淹死了。”
“后来我听我哥哥说,樨樨姐姐被家里人苛待,那天是拿着绳子去山里上吊的……”范春梨说到这里脸色都发白了。
姬玉衡问道:“我听说你哥哥想娶苏樨?”
“嗯,我让我哥想办法救救樨樨姐姐,我哥答应说娶她的。”
“哦?你爹娘同意了?”
范春梨狠狠点头。
姬玉衡笑了一下,“你爹娘倒是没什么门第之见,比苏樨那一根筋的好说话多了。”
范春梨好奇地问道:“哥哥你和樨樨姐姐是什么关系,樨樨姐姐为何要照顾你?”
“我是她的雇主。但这件事你不可对外人讲,否则你樨樨姐姐又要惹上麻烦了。”
范春梨是看到苏樨被苏家伯伯打的,一下子脸上又白了,乖巧听话地点头。
“哥哥,我叫范春梨,我娘说生我时窗外梨花开得正好,所以叫春梨。哥哥怎么称呼?”
“叫玉衡哥哥。”
“玉衡哥哥。”范春梨笑得甜甜的,露出了两颗虎牙。
姬玉衡心想,苏樨就从来不好好叫他,非要跟他扯东扯西叫个小哥哥。
“春梨,你可知你樨樨姐姐撞到了脑袋?”
“知道。”范春梨指了指右额头。
“她伤到了脑子,记性不大好,有时认不得人,你经常跟着她,顺带看着她一点,保护她,可好?”
“好!”
后来赵虎子去甫良镇的那几天,在李润发现姬玉衡所在之处之前,都是范春梨陪着姬玉衡的,通常上午吃过了早饭来,再在日落之前回去。
一直到李润带着姬玉衡离开。
姬玉衡给了范春梨一块糖,让她去李家找樨樨姐姐玩,以后别来这山上。
……
苏樨觉得范春梨的父母未免心太大了,能放她一个七岁的孩子满山跑的?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因为村子里没人敢得罪范家呢,范家就是她的庇佑。哪怕不是自家娃,其他村民多少也会看着她一点。
“所以你就在菜园子等我?”
范春梨鼓着嘴表达不满,“好多天啦!”
“我生病了,下不来床,不好意思啊,”苏樨举了举手中的鸡蛋,“我们吃蛋羹吧。”
苏樨把范春梨带进了李宅。
范春梨大声唤道:“奶奶,春梨来看您啦!”
苏奶奶在前院就听见了范春梨的声音,循声走到了后院,招呼道:“春梨啊,来来来,阿奶这里有麦芽糖……”
范春梨就乐呵呵地迈动小脚跑过去了。
苏樨看着这场景觉得有点眼熟,又觉得不对劲……可恶,她突然想起来小哥哥就经常随随便便哄她过去,甚至没有糖,她还能屁颠屁颠跑过去。
后来苏樨在后厨做蛋羹,炒乌菜,还有豆角炒肉,范春梨吵吵嚷嚷地说要帮忙,一起端上了桌。
李宅里苏樨是跟苏奶奶一桌吃饭的,烧火婆子李何氏和傻孙子李果是拿了饭菜回屋吃的。
苏奶奶没那种主仆的讲究,哪怕真有讲究,大将军点名要的人她也不会真当丫鬟。
苏奶奶以往一个人住惯了,突然来了个活络的苏樨,还跟着一个话痨范春梨,李家顿时就热闹了不少。
“好香啊,好香啊,我又饿了!”范春梨就站在她旁边猛猛吸气,她在家吃了饭的,结果又跟着苏樨上桌吃了一大碗。
范春梨肚皮都吃得圆鼓鼓了,倒在那里打饱嗝。
“起来走走消食。”
范春梨就听话地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
“你这样乱跑,你家里人不找你?”
“到点大宝来接我的啦!”
苏樨还以为大宝是她家的家丁呢,结果接她的是一只大黄狗。
狗吃得那是油光水滑的,看着伙食就很好,比苏家那条又黑又瘦的狗看着健康多了。
大黄狗身后还跟着十四五岁的灰衣少年。这少年,苏樨也见过,是那日与苏芝幽会的范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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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宅的大门白天一般都敞开着。
范春梨眼尖,看见一人一狗小腿蹬得飞快,甜甜腻腻地撒娇,“哥哥……”
范元思对着冲自己撒娇的妹妹很无奈,捞过自家老妹就往李宅这边走。他和大黄狗在门口站定,往里瞧了一眼。
“苏奶奶,舍妹顽皮,今日叨扰到您了。”范元思彬彬有礼地说道。
苏樨原本坐在苏奶奶身前学女红,背对着大门,听见这声音回头看向门口的人。
那日跟宋临墨在偷听时苏樨还没发觉,今日是看到了范元思本人正脸,她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苏芝非他不嫁,想尽办法都要嫁给他了。
范元思读过几年书,现在时常跟他爹出去做生意。他举止谦和有礼,行事沉稳可靠,长得也很有气质,在牛头村里算是“村草”级人物。
对于牛头村的姑娘来说,范家家境殷实,范老爷和范夫人恩家有加,是好相处的,这是择偶最优选择。
范元思见苏樨回过头来,朝苏樨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便牵着范春梨和大黄狗走了。
范春梨朝苏樨挥手,“樨樨姐姐,苏奶奶,我明天再来找你们玩。”
日子算是安定下来了。
这天苏樨去来福客栈打黄酒,在来福客栈门口遇到了刘明和真正的哑巴车夫。真正的哑巴车夫往来于来福客栈和甫良镇多年,为来福客栈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所信任。
他身形比李润瘦小,并不会跟李润一样天天出来赶车,通常只有甫良镇赶集那几天出来一趟,因此李润就在哑巴车夫不出门那段时间待在客栈这,也没人发现异常。
只有客栈掌柜的和几位天天在客栈唠嗑喝小酒的老熟客知道个中缘由,这些人都跟人精似的,被李润一壶酒轻易收买了。
刘明就在客栈外晃悠,继承了李润的那辆牛车,接管了李润赶车的活儿。但因为他臭名在外,无人敢坐,连老牛都饿瘦了一圈。
“哎,苏樨。”刘明打了一声招呼。
来福客栈里头的客人听见刘明跟人打招呼都忍不住抬头朝窗外看。
“你怎么在赶车?”苏樨指了指瘦了一圈的老牛。
“那日你不是被苏老大带走了吗,少侠让赵虎子去镇上找宋二少爷一直没回来,又派我来找掌柜的。好在李家孙辈那个李润找到了少侠赶去救你去了。”
“这跟牛车有什么关系?”
刘明倚在牛车旁,“李润说要带少侠去治腿,跟火烧眉毛似的。倒是少侠一点也不着急,说先去救了你。他们离开之前山洞里被李润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锅碗瓢盆全给我了,这老牛也给我了。”
苏樨看着老牛清澈的大眼睛,直叹气,“你就没好好给它吃草过,这才几天就饿瘦了。”
刘明道:“苏樨,我家道中落前祖上也算是富过的,我从小呢饱读诗书,没放过牛。”
“得了吧,别给读书人丢人了,饱读诗书为了二两银子做出什么事来?你祖上气冒烟没?”
刘明长叹一口气,“哎,苏樨,我是穷得急眼了对那二两银子起了歹念,可真没敢对你起歹念。我这是真知心悔改了。”
苏樨冷哼了一声。
刘明道:“我这名声呢也算是被我自己糟蹋没了,也没人敢坐我的牛车去县城,与其这老牛在我手里饿死,不如你把它买了,给你好好养着。”
“人家润哥白送给你,你要卖钱?润哥让你接管牛车明显是为了让你以后能混口饭吃,不去坑蒙拐骗坑祖上的,你转头就坑到我头上来了?”
18. 春和景明
苏樨说完就走进了来福客栈打了一壶黄酒。
矮小瘦弱的一个小姑娘比柜台高那么一点儿,全程被客栈那一群喜爱八卦的老熟人盯着。
来福客栈的钱掌柜也一副欲问又止的表情。
刘明跟了过来,继续说:“苏樨,你也不忍心这牛在我手里饿死吧?就一两银子,你给我十两银子就成。”
苏樨瞪大了眼睛,“你说啥?你好意思跟我要钱?”
刘明搓了搓手,挠头,“那要不这样,我刘明以后还问你要钱就……就……”
苏樨道:“这样吧,今日正好钱掌柜和几位客人都在,做个见证,你写个保证书,把你对我做的事情写下来,若是你哪天再问我要钱或者继续骚扰我,我就把这保证书呈上公堂。这样我才能信你。”
“这……”刘明一脸为难。
四个老熟客都是附近村里得闲的老人,一听有八卦纷纷凑了过来。
其中有位白胡子老爷爷说道:“刘明,你那点事儿啊,谁人不知,玷污人家姑娘清白,我要是你爷爷啊,气都气醒了。这姑娘是厚道人,还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钱掌柜在那边乐呵呵地看戏,“就是,人姑娘家都不打算追究,你还在犹豫什么?”
苏樨道:“你放心,我苏樨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以后不生事,以前的事就算了,我花一两银子买你的保证书和老牛。”
“八两,”刘明斩钉截铁说道,“那黄牛放到市集上卖都能卖个七两。”
“一两。”
“六两。”
“一两。”
“四两,四两总行了吧?”
“二两。”
“成交。”
钱掌柜是一位年过半百、风韵犹存的妇人,她的丈夫早逝,她继承了这间经营不善的客栈。
钱掌柜酿的一手好酒,因此附近来喝酒的人还真不少,客栈也在她的努力下活了过来。几十年下来,钱掌柜做生意实在,为人豪爽大方,处事公正公道,因此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
在钱掌柜和白胡子老爷爷的见证下,刘明写完“保证书”,签上大名,按上手印以后,大伙儿才明白这件事的原委。
这姑娘是个可怜人,那苏家人也都不是东西,得亏刘明还算良心发现,否则这姑娘这辈子算是毁了。
苏樨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给刘明,再给了钱掌柜十钱感谢帮忙。刘明拿了钱立刻买酒坐到一旁去了。
钱掌柜收了钱,自然对这大方的姑娘满是好感。“苏姑娘,既然刘明并未对你做龌龊事,何不告知里正为你做主?以后你也不必遭闲言碎语,还能说一户好人家。”
苏樨思索片刻,“就怕是里正与苏家沆瀣一气,反咬一口,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钱掌柜愣了一下,“丫头谨慎点是好事。”
白胡子老爷爷却说道,“程里正为秀才出身,有为父母官的心,却屡屡落第,为人处事是靠谱的,你不必担心。”
钱掌柜在一旁小声道,“这是河湾村的李爷爷,算起来,还是润哥的远房亲戚。”
“谢谢李爷爷提醒。回头我找阿奶跟里正说去。”
“待我跟你阿奶问个好。”白胡子李乐呵呵地说道。
苏樨应声,牵着黄牛回李宅去了。“哎,也不知道阿奶会不会骂我。”
苏奶奶见苏樨牵着一头黄牛站在门口也很惊讶。
“阿奶,这是润哥经常带我们去县城的黄牛,我给买下来了。”
苏奶奶道:“樨樨从后门进。黄牛就拴磨坊里去。”
李宅的后门有一处篱笆围成的田圃,里头种着常吃的白菜青瓜之类,老黄牛就被拴在磨坊边,该是饿坏了,低头嚼着竹篓里的剩菜剩叶。
“阿奶,这黄酒给打来了……黄牛我花了二两银子,回头我还给您。”
“丫头说什么还不还的。”苏奶奶接过苏樨手中的酒壶,转身进厨房去了。
“阿奶,还有个事儿。”
苏樨从怀中掏出刘明写的保证书,“这黄牛是我从刘明那买的,顺带让他把事情原委写了下来,保证以后不会骚扰我。来福客栈的钱老板和河湾村李爷爷帮我做了见证,您看看这写的对不?”
苏奶奶仔仔细细来回扫了两遍,点头道:“可算是能还咱们樨樨一个清白了。这苏家乌烟瘴气,迟早自食恶果。”
“钱掌柜和李爷爷都建议说让我报给里正借此澄清此事。里正家可信吗?”
“程里正呢,原来是甫良镇的童生,考了几次考不上秀才便回家继承田产,处事公道,村里人推举为里正,樨樨倒不用担心里正会与苏家狼狈为奸。”
于是苏奶奶携苏樨上门,苏樨捧着一篮子的水果站在里正家的院子里。里正家的老管家去通知程里正。
程宅前院有一棵百年大树,大树底下有一位蓝袍少年正在钓池塘里的鱼。少年身影纤瘦,肤色白皙通透,只是神色郁郁,垂眸盯着垂钓处,整个人都裹在阴郁晦暗的云雾里。
苏奶奶叹气:“这是里正家的公子叫携云,从小聪明伶俐,三岁能断文识字,五岁国学经要倒背如流,大伙儿都说以后牛头村啊,要出状元了。”
“携云七岁就考上了童生,原本该继续考秀才的,考秀才前一天,却连夜从县城走回来了,再也不去镇上的明敬学堂念书了。要问为何便置若罔闻避而不答。”
“明敬学堂的老先生和同窗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惧考,唯恐名落孙山贻笑大方。”
苏樨很好奇地往程携云的方向看了几眼。
程携云察觉到苏樨的目光,扭过头瞪她,眼中满是逆天的不满和怒气。
苏樨连忙干干笑了两声,“我很佩服会念书的人,更何况你这么厉害的,我都不识字。”
程携云的嘴都抿成了钓鱼线,他收起了钓竿,冷着脸走掉了。
苏樨道:“说不定是在学堂受欺负了,别人见不得他是神童,孤立他霸凌他,所以他才会厌学不想去学堂念书考试。”
苏樨在跟苏奶奶说这话时,没注意那程携云的背影明显一顿。
苏奶奶道:“樨樨说的也有理,只是咱不知这个中缘由,咱不可多舌。”
“是,阿奶。”
程里正和程夫人一同出来的。苏奶奶拿出了刘明亲手写的保证书,又大致说了一遍这保证书的来龙去脉,程里正和程夫人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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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惊讶的神色。
程里正知道苏奶奶和苏樨来找他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一向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不想事情变复杂。
“苏樨今日是想让苏家人给你个说法?”他问还是要问的。
苏樨摇了摇头,“里正能否帮我清苏家苏爹过来,我想在您这私下与他说个明白,还可请来福客栈的钱掌柜来,刘明估摸不敢过来见人,但刘明写这保证书时是她在场作证的。”
程里正思索片刻,让管家去请苏仲年来。至于客栈钱掌柜,“这张保证书上印着来福客栈的印签,钱掌柜为人我有数,我明日会上客栈询问,不必特意劳烦钱掌柜过来一趟。”
苏仲年被程里正家的老管家请过来的时候还纳闷是什么事。他看见苏樨和苏奶奶也在里正家时,一时间掐不准了。
程里正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苏仲年颇有些不敢置信,面上惊讶得很:“这是刘明亲手写的?”
苏奶奶道:“现在可叫人把刘明找过来对证。”
苏仲年脸上不好看,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乌云密布,随时都会打雷怒吼。
程里正道:“明日我会去来福客栈找钱掌柜问询,你可随我一道去。”
“那里正今日让我来这是为苏樨讨说法?”苏仲年黑着脸看向了苏樨。
苏樨道:“我要想闹大的话,我拿着这保证书告官就是了。我是想澄清,这件事并非是我不知羞耻勾搭刘明,而是长姐有意害我……但我自小就被苏家养大,念着苏家对我还有养育之恩,所以只想跟大爷说明白。”
苏樨顿了一下,“长姐是要嫁人的,这件事肯定会影响到她的婚事,我只是想大爷以后莫在误会苏樨了,以后苏樨就是李家的人,今日便是想将这事揭过了。”
苏仲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最后只能含含糊糊点了头,次日跟着程里正一道上来福客栈找钱掌柜求证去了。
刚巧刘明还在来福客栈喝酒,尽管事情多有误会但他依然是财迷心窍,差点没被暴怒的苏仲年打死。
那一天晚上,因为苏仲年一直阴沉着脸随时有掀桌子的可能,苏家的气氛压抑得可怕,杨氏、苏芝和苏兰连大气都不敢出。
春和景明。
苏樨抱着洗衣桶,对着河岸边的一个忧郁的年轻人道:“别占位行吗,我要洗衣服了。”
年轻人一动不动地杵在那石板台阶上,对苏樨的话置若罔闻。苏樨走到年轻人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这年轻人身姿挺拔如松,气质绰约如兰,身上穿着很是讲究,这阳光下隐隐流光的丝线和精致的祥云刺绣,比那天宋临墨送的衣裳都华贵多了,这年轻人一看就有来头。
只是年轻人的衣裳上有不少勾丝和划破的地方,和宋临墨那厮自己划破的口子明显不同,是真被勾破划破的,口子凌乱不齐,丝线缕缕可见。
这个狼狈的年轻人满脸泪痕,双目无神,忧郁空洞地盯着河面。
苏樨拔高声音再次强调,“嘿,小伙子,你挡着我洗衣服了!”
年轻人回过神,脚下无措,彬彬有礼地道歉,“抱歉,姑娘。”
说完他似乎才连上手脚的神经,往岸上走了一步。
19. 君子如玉
苏樨蹲下来,用清水冲了下石板洗衣服,又不放心地侧头看年轻人,“你想不开要跳河?”
年轻人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除了气质忧郁、一身丧气以外,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来。
苏樨站起来,“你要不死之前做点善事,帮我洗衣服?也算积点阴德?”
年轻人看着苏樨的脸蛋儿犹豫,酝酿了半天才说道:“小生不会。”
这不是没拒绝吗?
苏樨便朝他招了招手,“我教你。”
苏樨站起身,走到岸边,“先打水,浸湿,再用皂角擦,揉搓脏污处,揉搓干净再用清水漂洗,直至洗净。”
年轻人很听话地走到了木桶旁边,慢条斯理,优雅地卷起了袖子。
那一瞬间,苏樨想起了那个离开半年杳无音信的玉衡小哥哥,他也总是这样慢条斯理举止优雅,也不知道他腿伤好了没有,还要不要回来“嫁给自己”。
年轻人蹲下身,看着桶内的几件衣裳,面露难色:“姑娘,女子的衣裳小生碰不得。”
“我给忘了。那你回来吧,等我洗完再说。”
年轻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还是无比听话乖巧地回到了岸上,坐在了岸边。
苏樨一边洗衣服一边问道,“你能不能不要在这自尽?我听闻溺死的人被水泡发了很吓人,以后村里人都不敢在这洗衣了。而且你这般青年才俊,做什么都不晚呐,何必要轻生呢?”
年轻人默不作声地看她洗衣服。
苏樨继续道:“我觉得你的这衣裳很华贵,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你肯屈身帮我洗衣服,也不是什么坏人呐,为何就想不开了呢?”
年轻人依旧没吭声。
苏樨疑惑地抬头,对上年轻人茫然失神的表情。年轻人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半生蹉跎,枉自为人。”
苏樨:“……”
这胡子拉碴的,其实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这大好青春,说什么枉自为人,真是晦气。
“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才会知晓你现在的磨难不过是让你成长的垫脚石。你还没活那么久呢,就老气横秋说半生如何如何了。路又不是一条能走,这条行不通,换条路不就好了。”
年轻人坐在那里,沉默半天,发自内心地感叹,“想不到,他乡僻壤的一个小丫头,竟比我活得透彻多了。”
说着他又颓然如干瘪的丝瓜,道:“小生只会经国论道,如今流落至此,却不知能做什么了。”
这个问题不就是当初她跟玉衡探讨过的人生方向问题吗?还被他好一顿戏弄。后来还信誓旦旦让她等一年。结果这厮一下子去了大半年,连点音讯都没有。
简直可恶。
等一年之期过了,咱就把他换掉!
漂亮男人嘛,这不到处都是?
苏樨这会子洗完了衣裳,费劲拧干了装进桶里,“你长得挺好看的,去客栈酒楼当个跑堂估计能招揽不少生意。”
年轻人猛地涨红了脸,怒喝道:“君子岂能以色侍人,有辱斯文!”
“你看不起谁呢,职业无贵贱,人家靠自己脸面吃饭养家,又没偷盗抢杀,帮店面招揽生意怎么就有辱斯文了!”
年轻人被怼得一愣一愣的。
“你看不起的那些平凡又渺小的普通人,正是他们的劳动成果,交的一点一滴的赋税养活了国家,也养活了你们。历史是他们养活的君子、达官贵人写的,他们自己永远写不进历史之中。而他们每日背朝黄天面朝地的努力,却被你这种君子视为不齿。你们就哪里高洁了?”(1)
年轻人震住。
他默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瞪大了眼睛,双目逐渐恢复了神光,一脸开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
“是我太自以为是,请姑娘见谅,原谅小生方才无礼,”年轻人突然变得朝气蓬勃、彬彬有礼,完全褪去了那抑郁的死气。
“小生姓……小生名为安琼,不知姑娘芳名?”
苏樨站起,对安琼的一脸热忱表示警惕,“干嘛,你突然想干嘛?!”
安琼自知可能吓着人了,也只能无奈失笑。
“樨樨……”苏奶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樨如见救星,连忙端着木盆小跑过去,“阿奶,呜呜呜呜,我遇到奇怪的叔叔了……”
安琼表示又尴尬又窘迫。好歹他也是堂堂……罢了,不提往事。
他比不得大晏美人榜上的的美人,但也算是温雅风流、玉树临风,如今竟然被一个乡下的丫头当成了奇怪叔叔。这说得他有多猥琐似的。
苏奶奶眯着眼走上前,把苏樨护在身后,上下打量着安琼。安琼却觉得这位老妇人很是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
“老人家,”安琼恭恭敬敬地行礼,“这位姑娘开导了小生,小生感激不尽,所以想询问姑娘芳名,并非是想图谋不轨。”
苏奶奶看着看着,听着听着,突然就乐呵了,“这是好后生。”
苏樨满脸问号,阿奶,你是从哪看出他就是好人了?
苏奶奶的态度,比见着自家孙子润哥还要热情。她上前握住了安琼的手,“来来来,饿坏了吧,奶奶家热着饭,填饱肚子要紧。”
安琼和苏樨面面相觑,两人都觉得诧异极了。
苏奶奶还问安琼有没有去处,若是没个落脚的地儿,可以先住在李家。自打李润和玉衡离开后,房间便空出来两间,奶奶二话不说便把李润的房间腾给安琼住了。
苏樨真怀疑润哥是山上捡柴顺带捡来的。
苏樨在一旁使劲劝说,“阿奶,您刚见人家,没一会儿就把人家往家里带,万一他是什么江洋大盗扮的,是披着羊皮的狼,那我们俩一老一少弱势群体就要完了!”
苏奶奶握住苏樨的手,“别怕,阿奶看人准的,这后生不是坏人,他只是一时落魄。”
奶奶您是从哪看出来的呀?
苏樨心里在狂啸,润哥,你快回来管管奶奶!
末了,安琼看她担心地饭都吃不下,苍白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并非歹徒。”
苏樨哭丧着一张小脸,“哪有歹徒说自己是歹徒的?”
最后苏樨只嚼了两口饭。
安琼道:“我就算是坏人,你也得吃饱饭了才有力气对付呀!”
有道理。
于是苏樨大口大口地扒饭,安琼才起身去帮苏奶奶洗碗去了。
安琼手生,苏奶奶还不让他真动手,真心比疼润哥还疼。洗碗这件事以安琼打破了两个碗告终。
下午,苏樨坐在桌前盯着对面的安琼。
安琼最初还在试图获取她的信任,但因言语苍白无力又无法证实,只能作罢。
“阿奶怎么那般信任你?”
安琼摇头,“可能小生面善?”
安琼此刻收拾了下自己的破落相,换上了润哥的衣裳,看着还真有面善那么一回事。
“我发誓,若对你和阿奶图谋不轨,心生歹念,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安琼道。
“不成,这誓言不可靠。”苏樨老成地摇了摇头。
“那你说如何?”
“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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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字,倘若我与阿奶有个意外,便是你杀人行凶,这份文件我会交给好友保管。倘若我和阿奶遭遇不测,他就会交给官府,且发誓,若心生歹念,这辈子都不举,断子绝孙。”
安琼哭笑不得,“好,你去取笔墨纸砚来。”
苏奶奶在院子里听见这话,道:“樨樨,莫放肆。”
“阿奶,他若是好人,这便是一张空纸罢了,”苏樨朝着玉衡的房间去,“阿奶,你识字,你也要来看下。”
苏奶奶也无可奈何,只道:“由你由你。”
等苏樨走到玉衡房间,环顾四周,一点他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没有。他什么都没留下,也未曾寄过一封信。
说实话,苏樨觉得他不回来也大有可能。
苏樨在桌上找到文房四宝,又在房间里搜罗了好久,、发现这房间真是干干净净啥也没留,也确实印证了人家说的,一年内不回来便不用再等他。
苏樨坐在桌前,怅然若失。
前面还不觉得别离会令人难过,如今后知后觉,才发现有玉衡小哥哥的日子真是很安心,很开心。
门口的亮光被一道身影挡住。安琼朝屋内探了探脑袋,站在门外没进来。“这像是许久没人住的空房。”
苏樨应了一声,随后拿着笔墨纸砚出去了。
安琼提笔时,又停住了,“你识字?”
苏樨撇着嘴离开了桌子,把旁观的位置留给了苏奶奶。
苏奶奶乐呵呵道:“我家樨樨什么都好,便是不曾读过书,阿琼有空教教樨樨。”
“好,阿奶,我会教樨樨的。”安琼便很痛快地应下来了。
等阿奶见证完离去,苏樨收了安琼的保证书。安琼问道,“方才那是谁的房间?”
“要你管?”
“你坐在房间里沉思,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你号称君子,君子能对他人的隐私这般打听的吗?没有分寸感、没有边界感!”
安琼哑然失笑,“你奇奇怪怪的词可真多。”
安琼这厮真是大少爷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干家务干一件砸一件。
苏樨心疼家里的碗,苏奶奶心疼着小伙子。
恰逢开春耕作,李果下地农耕,原来挑水砍柴的活儿都落到了安琼身上。好在这年轻人看着文弱,身体还挺结实,力气活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家务之余,安琼便拿着李润房间的一本江湖小志教苏樨识字,苏樨认得快,识字神速,安琼看她的眼神都快像看神童了。
“樨樨,你真乃读书之才,若真在这乡野,着实是浪费此天资了。樨樨那日的历史之论,也叫小生醍醐灌顶。”
苏樨被这一顿夸夸搅得怪不好意思的,她的观点也就是看书看多了,书上有啥说啥,哪里称得上什么天资,再深入讨论就要暴露她的肤浅了。
“别别别,我就一凡人,只想多学点东西傍身,没什么大抱负。”
安琼若有所思地点头,“大晏无女子不可当官之说,前有巾帼将军驰骋沙场,樨樨若创女子秀才之先河,亦是前无古人。”
“考秀才可有何好处?”
“免赋税徭役,另有每县镇优等生十个名额,每年可领二两银子。另可开设私塾学堂,收取束脩。”
苏樨盘算着有小哥哥提供的“第一桶金”之后,后续要只想安安稳稳养家糊口,考秀才不失为一个途径。
安琼教她识字时开始引经据典,加以论道,要是苏樨表现出茫然的神色,他便再换个浅显的小故事来说明。
一来二去,苏樨还真有种肚子里灌了点墨水的感觉。
20. 大赦天下
范春梨三天两头跑过来陪读。
通常坐一上午,念了一句经典就溜走了,下午就在村里和山里晃荡,嘴里念着上午学的诗。
难免就会被程夫人听见。
程夫人拉住蹦蹦跳跳的范春梨,“春梨,这话何意?”
范春梨有样学样,把安琼的解释七七八八讲了一遍。她不懂其意,但记性不差。
程夫人闻言大吃一惊,“春梨,这是谁教你的?”
苏奶奶家的阿琼哥哥。”
程夫人是听闻苏奶奶家来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村里人对此颇有猜测。只听烧火婆子偶尔跟村里人说起,说是晏京回来的,是苏奶奶的远房亲戚。
“他是打晏京回来,还会念书?”
“阿琼哥哥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写的字可漂亮了。正在家教樨樨姐姐识字呢。”
程夫人回家便那这句话问了程携云,说路上听见的,不知其意。程携云面色冷淡地回了话,与范春梨说的大差不差。
程夫人当晚便将此事说与了程里正。
程里正道:“明日让春梨帮忙打听打听。”
范春梨是村里人见人爱的跑腿小妹,第二天没到午饭时便跑回来跟程夫人汇报:“程姨,程伯,我问了阿琼哥哥,阿琼哥哥先前任职于,什么天晖阁,主要负责修订书,因为身体不好,现在辞官到苏奶奶这休养。”
程夫人给了范春梨一块酥饼,转而问程里正,“天晖阁可是掌管天家藏书之地?”
程里正颔首。他自是明白自家夫人的用意,他们的独子程携云天资聪颖,从小识文断字,出口成章,说是神童也不为过。
程携云原本在镇上念书,两年前乡试,程携云被寄予厚望,一度被认定可能是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秀才,程携云却在考试那天突然弃考回家,从此不再去甫良镇的学堂念书。问其缘由也不吭声,只是窝在家里看书。
程里正和夫人大抵明白,自家小子估计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们问不出,又见携云一个人在房里温习,只是苦于村里没有先生无法让携云继续念书,只能作罢。
倘若安琼是天晖阁的前官员,怎么都比镇上那个未曾入仕的迂腐老先生强。苏樨的哥哥苏谦就是在镇上的这个明敬学堂念书,只是这学堂已有六年不曾有人中过秀才了。
当即便让范春梨去请安琼来一趟。
安琼到程府后,程里正再度询问了一遍。安琼坦然承认自己身份。
“如今我已告官回乡,此事也请里正和夫人切莫向外张扬。”
安琼说话文质彬彬,举止温文尔雅,程里正和夫人倒是越看越觉得此事可行。
程里正道:“那是自然。安公子,实不相瞒,我和夫人一直在筹划村里的学堂,不知王公子可有意向当教书先生?”
安琼犹豫了片刻。
程里正继续道,“此事不急,请安公子再三考虑。若是安公子有意,改天有空我和夫人可以上李宅跟您商量详细事宜。”
安琼眉目一转,“好。”
安琼带着范春梨一起回到李宅,苏奶奶拿出甜瓜切成十二瓣端了出来。
“这般也好,”苏奶奶道,“阿琼还是适合文雅些的,省得天天被樨樨和春梨带着往山里跑,都跑野了。”
苏樨不满,“阿奶诚心不让我吃得欢。”
苏奶奶无奈道,“正好樨樨也要识文断字,阿琼不如去学堂一起教。春梨也可和爹娘说说,去学堂上学。”
苏樨和范春梨一起举起双手,“双手赞成!”
学堂筹备之事没那么快,程里正保险起见托了关系去京城查安琼的底细。
这一来一回便是两三个月,但程里正和夫人相信苏奶奶。于是学堂这边选场地也同时进行,在这之前他们的儿子程携云先到李家来跟安琼学习。
程携云对此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像个忧郁的挂件一样被带来了。
程夫人携他来李家走动。这厢程夫人和苏奶奶在唠嗑了,程携云就走到另一侧看着苏樨练毛笔字。
程携云看了半天,冷冷道:“不成章法。”
苏樨白了他一眼,“我刚学,要什么章法?”
程携云没再反驳,安静地站在桌前。桌上还摆放着一个范本,范本上的字宽博遒劲,雄伟苍劲,连镇上的先生也写不出这等大家风范。程携云问道:“这是安先生的字?”
“是呀,他的字很好看。”
程携云也没多说什么,只轻声应了一声,再对着苏樨正在习的字,“天壤之别。”
苏樨啪一下丢下了手中的毛笔,笔墨溅了一整张纸,怒道:“小破孩,关你屁事,你欠揍是不是?”
那边苏奶奶的声音传了过来,“樨樨,不可放肆。”
苏樨立刻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样子,低声威胁,“别以为你是神童我就不敢揍你。”
程携云一听到“神童”二字,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苏樨看到这小破孩的表情就觉得,怎么一天到晚一个两个的都心理有问题?
“你是不是因为是神童被人孤立了?”
“关你屁事。”神童学得贼快。
“嘿……”苏樨正要跟他一般见识,苏奶奶那边的眼风就扫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程夫人满是笑意的眼神。
苏樨立刻就收敛了,重新拿起毛笔换了一张纸写,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个笔画比较复杂的字问道:“小破孩,这个什么字?”
“……”
“你不认识吗?”
“认识。”
“这什么字?”
“……”
嘿……古代小破孩这么难伺候的吗?
“那你就不认识。”
一旁的范春梨乐得捧腹大笑。
程携云:“……”
他为何会跟这个目不识丁的野蛮人杠上?
劳逸结合的日子过得飞快。
苏樨在闲暇之余就会想玉衡小哥哥如今在做什么,会不会忘了这一年之约。
每每这时候程携云都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成表情,直摇头。
外头传来赵虎子清亮的声音。
“苏樨妹妹!”
苏樨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去大门外看啥情况。
赵虎子一见着苏樨,脸上的笑容瞬间比春日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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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还要绚烂。“苏樨妹妹,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苏樨大为不解,但是看赵虎子这高兴样估计是什么好事。
“我也要听好消息!”范春梨啪嗒啪嗒汲着鞋子跑过来。
院子里程携云只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看书。
安琼在一旁低声说文。
“老皇上退位为太上皇,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景元,大赦天下。贱籍者转为良奴。我去看了告示,甫良镇上有十个,苏樨妹妹,你的名字就在上头,你是良奴了!”
安琼默默地抬头,眼神里复杂难言,只看着门口阳光下苏樨和范春梨那两个雀跃的人儿,幸福如此简单如此平凡。
苏奶奶在屋子里也听见了赵虎子的话,连忙走了出来,有些不敢置信,“虎子,这是真的?”
赵虎子敞敞亮亮地答道:“是呀,这镇上都出告示了。苏奶奶,您得空便可带苏樨妹妹去府衙换户籍了。”
苏奶奶笑道:“辛苦虎子了,虎子,奶奶这有苏樨煮的茶叶蛋,你带几个回去给你爹娘尝尝。”
“苏奶奶,不用这么客气,我也高兴。”赵虎子笑得很开心,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苏奶奶回屋拿了一碟子茶叶蛋给他,“来来来,拿着。”
苏樨在挑眉,“碟子洗了再拿回来啊。”
苏奶奶“啧”了一声,“就你不懂事。写课业去。”
赵虎子也欢天喜地回家了。
苏樨一直沉浸在大赦天下改籍良民的喜悦中,写的字就有点飘。
安琼温声道,“樨樨,戒骄戒躁,重写一遍。”
苏樨这会儿开心得直应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咋能不喜呢,我现在是良奴,若得阿奶准许,我可以在镇上买房子了……”
安琼道:“重写两遍。”
“诶!别呀!”
美好的一天在苏樨的哀嚎声中过去了。
再次上街,苏樨的心情与之前每次上街都大不相同。以往每次上街她都要火急火燎地采买东西,背着个大包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生活重担,她根本没有闲逛的心情,也就是几次等哑巴车夫时在说书摊前听说书。
这次和安琼、范春梨一起上街,她那是闲适自在没话说的。先去了官府将自己的户籍改到了苏奶奶下面,从贱籍改到良奴。苏奶奶早已准备好放赎书,这一来苏樨已然是良民自由身。
她现在浑身舒坦,经过甫良镇街坊的每个宅子都要停下来观察一番。安琼和范春梨哪里劝得动苏樨,也就只能由她去了。
烧火婆子李何氏说要给孙子李果采买些布匹换身新衣,也跟着一起上了街。
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几个月简直堪比“兵荒马乱”,好在也有玉衡小哥哥“天使轮投资”让她度过了还不算差的过渡期。
她现在能拥有这安稳平静的生活,也实在是老天保佑走大运。
苏樨原本是想来看看那大赦天下的公告的。这次公告栏前依然围满了人。
苏樨和范春梨两个人凑在一起大字不识两句,于是齐齐看向知识分子安琼先生。
“阿琼,这上头写得什么?”
21. 祸从口出
安琼道:“大将军姬琅驻守临州,定海关一战战败是为奸人出卖所害,朝中大臣诬陷,使大将军被全国通缉。幸而赵绪赵知州及时赶到,力挽狂澜,守住定海关。”
“姬将军沉冤昭雪,官复原职,赐骠骑大将军封号。赵知州守卫有功,晋升至兵部尚书。”
苏樨听得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转折点。当时她和玉衡小哥哥还讨论过这件事。
苏樨疑惑道:“但当时全国通缉罪名是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这上头怎只字不提?”
安琼略微惊讶地看向苏樨。
苏樨问道:“所以意图谋反是真的?所以太上皇在这节骨眼上退位了就是他败了?姬将军成功了所以能沉冤昭雪?”
苏樨顾自说道:“大战在即,姬将军却被诬陷,定海关险些失守。而赵绪赵大人救援来的太巧,是谁通风报信的?”
安琼皱眉思忖,被人陷害是真,谋反是真,只是临州定海关一战究竟如何,除赵绪和姬琅以外的确无人可知……
安琼思索期间,苏樨的小嘴就没停过:“你看,太上皇退位,新陛下一登基,姬将军就沉冤昭雪了,说明姬将军是新陛下的人,那在这紧要关头以陷害叛国之名拉姬将军下水的便是与新陛下敌对的党派了。”
“言之,这党派是此次宫斗中失败的那一方,他们可是拿国运在赌啊,这才是真正的叛国吧!”
“那也可能是姬将军以退为进,故意设计冤枉自己好清除异党?姬将军是最懂局势的人,所以他能及时通知赵大人来救援?”
安琼有些晃神,他没想到就片刻间苏樨的话水一样得往外倒了出去。他脸色有些凝重,沉声道:“樨樨,此话不可乱讲。”
安琼神情严肃,沉沉的气势便从上而下压到了苏樨身上,“祸从口出,不可未知全貌而妄下论断。”
苏樨跟安琼相处一个多月,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好说话好脾气的老好人,没见过他这样肃杀的气势,一时间有些被吓到了。
安琼看苏樨惶恐的神情,才缓了缓,温声道:“事关皇室秘辛,涉及社稷根本,传谣是杀头之罪,有什么疑问也要烂在肚子里,可记住了?”
苏樨捂着嘴点点头。
安琼再看向一旁一脸懵懂的范春梨。
范春梨也有样学样捂住嘴连连点头。
苏樨原本无心之说,却给自己埋了个大雷。
在布告栏前的某个人听到了这番言论,回到酒巷深处的家宅,把这些事添油加醋地讲与他的娘子听,他的娘子当做茶后笑谈告诉了邻里街坊,于是以甫良镇为中心的涟漪越荡越大,一直到了晏京的皇城里。
景元帝震怒,下令彻查此案。一时间大晏上上下下惶恐万分,百官不敢有所怠慢。
唯有推出一人担责此案才能罢休。
彼时临州新上任的知州杨千秋重金悬赏造谣人,很快查到了酒巷深处的那户人家身上。当晚,那位娘子便急得不行,与自家官人提议说要逃回娘家去,衙役便敲响了大门。
这个男人在公堂上来来回回只会说是听一个小姑娘说的。至于是谁,再怎么用刑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杨千秋原本想抓个人交差,在景元帝面前立功。没过两日,有个牛头村的妇人上门告状,说那日布告栏前正是牛头村的苏樨先开的头。
这个妇人正是那李家的烧火婆子李何氏。
苏樨被官兵带走审讯的那天,阳光刺眼,天色白得像一张纸。
那先前被抓的男人在公堂上指认出是苏樨说的那派言论,苏樨那会儿也已经被吓得不知如何替自己辩解,稀里糊涂地认罪了。
杨知州判处苏樨秋后问斩。他洋洋洒洒写了长长的折子八百里加急呈报京师。
此案才算了结。
苏奶奶急得抹眼泪,直呼如何是好。范春梨在一旁哇哇大哭。
安琼沉思片刻,回屋写了一封信,找到赵虎子给了他盘缠托他将信送到京城的一位贵人处。
赵虎子火急火燎地当即出发上京,只是在途中信和盘缠不慎被偷走,他愧疚难当,无颜回村,只敢在甫良镇上工赚钱,想着赚够盘缠再上京为苏樨妹妹伸冤。
……
不日战事间隙,姬玉衡在埠北大营收到了苏樨造谣生事押送上京的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一旁的李润急得火烧眉毛。“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姑娘是不是被人陷害了?”
姬玉衡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气,“怕就是她自己口不择言闯的祸。”
真是不把他的话放心上。
李润“啊”了一声,“那这……”
姬玉衡道:“此番一遭也该吃一堑长一智了。去安排人保护她,莫让她路上受委屈。”
“顺带,叫晏玖到大营来跟我练练手。”
李润领命出去了。
一个月后,晏京皇城御书房。
景元帝皱着眉头看完杨千秋又臭又长啰里八嗦的奏折,“啪”地一声丢到桌上,“一件小事写成奇书了,怎不去唱戏呢?”
御前侍从总管华昇道:“杨大人断案如神,仅用一月时间便了结此案。”
景元帝只是一手支着脑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紫檀云龙纹案桌上敲了敲。
华昇问道:“陛下,杨大人这折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景元帝扫了一眼案头堆积成山的折子,“姬玉衡在南边受了伤,听说是一个姑娘救的?”
华昇道:“听九王爷说起,是一个叫苏樨的姑娘。”
“那姑娘是哪里人?”
“甫良镇牛头村。”
景元帝笑了一下,“有意思,把这罪女押上京,朕要亲自审问。”
华昇眸子一动,惊讶道:“难道这……”
景元帝指着杨千秋的折子,似笑非笑:“这可不就巧了么?姬玉衡想辞官不就是为了跟这姑娘撒野去。他想得倒美,让他自己看着办。”
“喏。”
临州大牢里,苏樨已得知自己要被押送到京城御前审讯,一时间竟然冒出“临死前还能免费进京旅游”的念头,差点把自己气笑了。
她觉得自己在这过的短短不到一年,也算是丰富多彩,超越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了。
杨千秋亲自押送苏樨上京,他坐在轿子里,有小厮早给他准备好了香的辣的,他心情好,吃得也畅快,那一路上的特产都让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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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遍,进京时整个人油光水滑的都快包浆了。
杨千秋看苏樨就是一脸看功绩的样子,上头亲自审问,他倒也没苛待她。
上京的这一路苏樨倒真没受太多的苦。
押送的队伍里有一位厨娘叫松月心,她的相好是押送队伍中叫莫非的官兵。
松月心原本是临州豆腐店的老板娘,年岁大抵二十,大大方方为人爽快办事周到,大家都叫她月心姐。松月心怕莫非路上受苦,吃不着好的,关了店跟来的。
这一路上官兵们借莫非的光吃好喝好。苏樨也得松月心照顾,路上没挨饿。
外在条件虽然可以,但因为“死亡”两个字时不时地蹿进她的脑子里,她茶饭不思,焦虑上头,整个人就跟被吸走了精气似地消瘦下去。
想想,她实在舍不得。
舍不得苏奶奶,安琼和范春梨。
更舍不得还没能重逢的玉衡小哥哥。
出发前苏奶奶、安琼来大牢里看她,范元思牵着范春梨也来了。
范春梨哭得那是撕心裂肺,都快岔气了,狱卒们不忍其扰,遂而将范元思和哭不停的范春梨赶了出去。
安琼还教了她见了陛下如何说。
大抵就是民女无知,主动认错,希望给个机会。
苏樨当下就觉得安琼太天真了,当皇帝的人哪有那么仁慈好说话的。
安琼无奈苦笑,说是陛下刚登基,宽仁爱民,德被苍生,圣名显扬,百姓敬仰。
苏樨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抓到要点,一路上都在想安琼的几句话。
想着想着,她觉得,至少给她留个遗言的机会吧。
玉衡小哥哥家在晏京,也不知道玉衡小哥哥怎么样了。
兴许囚车还能经过他家门口呢。
松月心时常在她吃饭的时候来找她说话,跟她探讨做菜问题。反倒没见她和她相好说这么多话的。
苏樨听见一个矮官兵在那里讲,“头发长,见识短,连什么话能不能讲都不知道,无知妇人!”
另一个胖官兵呵呵笑,“白活,这就要重新投胎咯。”
苏樨坐在囚车里听他们的嘲讽,这些冷嘲热讽的话这一路她都听得免疫了。
夜深篝火前,其中一个矮官兵小声道:“听说她在村子里还不清白,你说我们哥几个送一个死囚上京这么辛苦,她反正要死了,不如死之前让哥几个快活一把?”
说这脸上便荡开了猥琐的笑容。
另一个胖官兵道:“杨大人在前头,他老人家不会管这事,你们两个捂住她的嘴,别弄出声音来。”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这时莫非沉声道:“这是陛下要审的人,你们不要命了?”
第二个矮官兵道,“放心,我们有数,不会弄死的。再说了,她本就喜欢搭人,这是互相成全。”
胖官兵插了一句嘴,“哪怕路上死了,就说水土不服路上病死的,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
莫非沉下了脸。
胖官兵走到莫非身侧,用脚踹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有相好,不知我们几个忍得辛苦。咱一向好说话,你不掺和不勉强,别给咱找麻烦。”
22. 厚颜无耻
睡梦中的苏樨是被囚车的开门声惊醒的。
她眼尖胖官兵拿着一串钥匙开了囚车的门。
背着森森月光,她看不见胖官兵的表情,但那黑压压的人影罩住她时,第六感让她立刻觉得不妙,恐惧从脚底爬上了喉咙。
她想大喊,但是发现自己已经吓得出不了声了。
胖官兵猫腰走了进来,苏樨只本能地往后躲,一把被胖官兵抓住了锁链。
“啊!”这回她终于惊恐地尖叫出声。
一记闷响。
胖官兵背上一顿,恶狠狠地回头看去,松月心举着锅铲站在他身后。
胖官兵回过身低声怒吼,“先收拾你这臭娘们儿。白日看你男人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今天你竟敢坏老子的好事,给脸不要脸!”
这时莫非拍了拍手走到了囚车旁边,那两个矮官兵已经被他收拾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声一片。
松月心看着莫非,骂道:“你也太慢了。”
莫非脸上没啥表情,只揉了揉手腕,道:“手脚有点生疏。”
莫非二话不说飞身上囚车,和胖官兵动起手来。
胖官兵也是练家子,和莫非打得有来有回。
刀光剑影间,松月心弯腰进了囚车安抚被吓坏的苏樨,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没事没事,不怕。”
那头随着胖官兵一声惨叫,莫非一脚踹在了他大腹便便的肚子上,将胖官兵踹出去几米远,痛得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莫非走到胖官兵前面,一脚踩住他的右肩。
胖官兵双手抱住莫非的腿使劲,却发现他根本抬不起莫非的腿,他脸上的横肉随着扭曲的表情开始抖动起来。“你,你竟敢对我动手,你知道我舅爷是谁吗?你信不信……嗷……”
松月心从囚车里走出来,笑道,“杨大人很看重这次进京,特安排我们一路盯着。苏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影响大人的仕途,别说你舅爷,就你祖宗来了也得跪着。”
胖官兵脸色微变。
松月心抬脚就往胖官兵的命根子上狠狠踢了一下。
胖官兵整个人都疼得蜷缩起来,嗷嗷直叫。
“光吃肉不长脑子啊?都长这里了是吧?”松月心回到篝火堆,一巴掌扇了两个矮官兵。
莫非冷冷道:“要不要我现在去禀报杨大人?”
两个矮官兵左右脸颊都被扇得红肿,连连摇头。
三个官兵狗扒鼠样地爬回到篝火前坐着。
莫非关好囚车以后便守在了囚车前。
松月心煮了碗汤给苏樨,“姑娘喝点汤压压惊。姑娘安心睡会,我和莫非守着。你放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方才我也就去解手,没想到就让姑娘遭了这事。”
苏樨抖着手,一碗汤愣是没接过来。
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悬了两个月了,黑白无常经常在梦里找她,她的情绪压了很久,今日又被吓到了,一时间控制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
起先是低低的呜咽。
慢慢地,变成了抽泣。
莫非回过头,看着苏樨埋首在膝盖里肩膀抖动小声哭着,询问式地看向松月心。
松月心长长叹气,表示也有点束手无策。
苏樨哭得双眼通红眼睛都睁不开了,天光已大亮。
这回她借着晨光,终于睡着了。
后来的路上苏樨白天睡觉,夜里清醒。
虽然莫非都守在囚车前,那三个官兵不敢靠近,但是她时常能感受到那三道不善的目光。
杨千秋偶尔会想起后头囚车里的“功绩”,心血来潮会过来看看。他每每看见苏樨呼呼大睡,不由嘲讽,“不知死活,睡得真香。”
随后叮嘱了一下,“好生看着。”
那三个惹事的官兵缩头乌龟一样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但凡他们有任何异动,莫非杀人的眼神就扫了过去,松月心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半眠半醒之间的苏樨对此都不知情。
连什么时候进的晏京都不知。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天牢里了,她呆呆地理了一下自己脑子里纷乱的念头。在人生的最后几天她不想留遗憾,不去想什么死不死的事情,回顾以往,最后竟整理出了一个“后悔”来。
竟然睡过去了。
没能见着繁华帝都长啥样。
简直跟错过一个亿大奖一样,拍断腿!
她隔壁牢房的人听见她的话懒洋洋地说道:“进天牢了才后悔,早干嘛去了?”
不同于自己这间没有窗子的牢房,隔壁牢房,月光透过铁窗,照得整间牢房透亮生辉,照得那人身上的囚服差点亮瞎苏樨的眼。
那囚犯躺在石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稻草,翘着二郎腿晃呀晃的。
苏樨道:“你不也进天牢了,你干嘛去了?”
那人就“啧”了一声,“知道个什么,我这是被我那臭老哥送进来思过的。”
“哦,那你很厉害哦。”苏樨听出了这人来头不小,又觉得自己命如蝼蚁,说话就有点阴阳怪气。
那人皱了皱眉,一下子从石床上坐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看着苏樨。
苏樨这么一看,发现人家竟然还是个有模有样的翩翩公子。
锦衣公子走到她身边,就隔着一道木栅栏,上上下下打量她,“哪来的野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樨很反感这人趾高气扬拿鼻孔看人的态度,“来头很大吗?坐牢的狱友,需要我喊您一声前辈吗?”
锦衣公子嗤笑出声,“这位狱友,你很嚣张啊,犯了什么罪坐牢的?”
苏樨盘腿坐在石床上,一手支着脑袋,随口就来:“就是因为太嚣张才坐牢的。”
“这么有缘?我也是因为太嚣张才被送进来的。”
锦衣公子双手抱胸,歪着头,手里的折扇抵着自己的下巴,“说来听听,你是怎么嚣张的?”
苏樨郁闷,“我很快就要被砍头了,你就能听见了。”
锦衣公子有点不敢置信,“咱们大晏何时制定了嚣张要砍头的律法?”
这时一位狱卒叮叮啷啷地走了过来,拿出钥匙打开了锦衣公子的牢房门,“九王爷,时辰到了。”
苏樨原本丧气的脸上总算出现了别样的生气,这竟然是蹲大牢的王爷!
九王爷晏玖回头对苏樨笑了一下,“哎,明儿我来看你,你争取一下明儿还是完整的啊!”
苏樨给了一个白眼送行。
晏玖摇着那把折扇大摇大摆地哼着歌走了。
转头进了宫。
晏玖找到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景元帝,恭恭敬敬地行礼,“皇兄。”
“出来了。”景元帝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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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整整三日,一个时辰没少。”一个时辰没多。
“可去请过安了?”
“去过母后那了,”晏玖凑过去,问道,“皇兄,我在天牢里碰到个有意思的姑娘,说因为太嚣张要被砍头。我好奇这什么案子?”
景元帝朱笔一顿,抬起头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能有你操心的事。”
晏玖摸了摸鼻子,“这,案子和人头一落地,我京城嚣张王的名号不就拱手让她了吗?”
景元帝适时抿了一口茶,“姬玉衡人在埠北都不操心,你瞎操心什么?”
晏玖“哦”了一声,顿时明白是什么案子了,感叹道:“不愧是大将军心上人,果然很张狂。”
苏樨在牢里待了三天,也没人说要提审她。
她现在的生物钟已经完全颠倒,白天一直在睡大觉。晏玖天天上牢里看她,每次都只能碰到睡得正香的苏樨。
“夜猫子投胎的啊?”晏玖不满地摇着折扇。
一旁的狱卒道:“这姑娘日夜颠倒,可能想着在梦里砍头就睡过去了吧。”
晏玖摇头,“还想请她吃顿好的,真没口福,就赏你了。”
狱卒笑着应承,“谢九王爷。”
晏玖转身要走,又叮嘱道:“这姑娘好生照顾。”
“小的明白。”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晏玖抓到了睡醒的苏樨。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拿自己的袖子擦脸,用一旁茶壶里的凉水漱口。
晏玖拖着长长的调子说道:“苏樨,见你一面比面圣还难。”
苏樨每天只能吃上一顿“凉馊馊”的牢饭维持生命能量,实际上饥肠辘辘看谁都是烤肉。
她看到九王爷手上提着食盒,不自觉地凑到了牢门旁边,“有吃的?”
晏玖扬了扬下巴,“本王这般体贴温柔,还不快五体投地、没世感激?”
没世?
还剩几天的没世感激?
“我先看看有没有我爱吃的,再考虑要不要感激。”
晏玖:“……”
苏樨和晏玖两两相对注视好一会儿,晏玖才让狱卒打开牢房门,走到牢房的小桌子前拂开衣摆席地而坐。
晏玖打开食盒,一盘一盘地摆在了小桌子上,“这是晏京最有名的酒楼,翠瑶楼的招牌菜,荷塘月色、富贵荣华、金玉满堂……”
苏樨一听这花里胡哨的名字,五官都皱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样子,“说人话。”
“荷香鸡、卤熊掌、鱼翅蒸蛋,”晏玖打开食盒第二层,再拿出了一菜一汤,“什锦菜,燕窝羹。”
“断头饭?”
晏玖心想有姬玉衡在,你倒也不至于真被砍头。
毕竟这是自家心上人造自己的谣,他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跟在她后头收拾烂摊子。
晏玖扒了个鸡腿给她,“你还未被提审,尚未有定论。这不是断头饭,这是本王请你的。”
苏樨接过鸡腿一口咬下去,满足地摇头。
肥而不腻,滋滋入味的烧鸡,太香了!
晏玖看着苏樨的表情,难得正经地问道:“当初为何口不择言,信口雌黄?”
苏樨含含糊糊地说道:“因为我没带脑子。”
“……”晏玖问得正经,没想到对面一点也不正经。
“我也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23. 世人之光
“那你可知姬将军沉冤昭雪,倘若因你一句无稽猜测导致被怀疑,有心之人借此大作文章,你与那些诬陷他的奸臣逆党有何区别?”
苏樨愣了一下,停止了咀嚼,顿时觉得她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那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晏玖笑而不语。
“九王爷,您肯定认识他,倘若我上了断头台,您帮我跟他道个歉,他为国而战,是个英雄,不应该遭这种猜疑,这一切都是我胡说八道的错。”
“苏樨,这话别跟本王讲。”
苏樨不太理解,不就是帮自己带个话吗?哪里不对?
晏玖也看出她没听懂自己的暗示,笑眯眯地说道:“算了,看在咱狱友的交情上,等你保住小命,本王带你跟他当面道歉。”
苏樨丝毫不知这九王爷在打什么小九九,目光诚挚地点头。
“本王待你如此,那你要不要感激本王?”
苏樨环顾自己上下,最后一脸舍不得,颤巍巍地伸出了吃了一半的鸡腿,“鸡腿分你一口?”
“滚。”晏玖骂道。
苏樨啃完鸡腿,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放到狱卒送来的冷饭盘子上,拆下了鸡架,扒了另一条腿递给晏玖,“你看我吃跟看戏一样,我一个人吃多没劲啊。”
晏玖迟疑片刻,接过了她手中的鸡腿,咬了一口。
“九王爷,您王爷肚子里能撑船,人帅心善,简直是人间活佛。您接济我帮助我一定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一定是您心中有大爱,匡扶弱小。”
“您一定不会在意苏樨这弱小的生灵报不报答您的对不对,您一定是让我心里别太过意不去才这么问的对不对?”
在晏玖心里,苏樨的厚颜无耻程度又拔高了一个层次。“本活佛就暂且不跟你计较了。”
苏樨啃完鸡架,把鸡架摆放在一旁。
晏玖的目光就从她的手上落到了摆得整整齐齐的鸡骨头上,看不出来这野丫头还挺有教养的。
苏樨吃饱喝足以后,面对这位衣冠楚楚、龙章凤姿、器宇不凡的九王爷,胆子就大了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邪念。
“九王爷,如果我挟持你,我能逃出去吗?”
晏玖的折扇就在那摇啊摇的,“你不动手先把这计划抖落出来,是想本王配合你,还是怕本王不配合你?”
“你配合吗?反正是死罪,不怕多加一条,临死前再多一条挟持王爷的履历,在地府可能混得开。”
晏玖忍住笑,朝她勾了勾手。
这个准人质比她这个歹徒还要兴奋。
苏樨站起身来,然后蚌埠住了,“挟持要怎么做?”
是不是要用自己的手臂卡着九王爷的脖子,然后往牢房外面拖出去?
晏玖依然还是笑眯眯地等着苏樨来挟持自己。
苏樨的表情有一分呆滞二分茫然三分心虚四分疑惑,简直不要太好玩。
难怪姬玉衡能看上这姑娘,有她在日子都能跟她表情一样丰富多彩。
苏樨摆了摆手,“你站起来。”
晏玖听她吩咐站起了身,拂去衣摆上的尘土。
苏樨这才意识到,这家伙比自己高,比自己壮,她挟持人家,说出去都没人信。
“这,别人一看就知道你在陪我玩。”
“本王人帅心善,本来就在陪你玩。”
苏樨放弃了,坐了下来。
“不动手就放弃了,你这意志是纸糊的吧,一戳就破。”
“我太矮小了,不符合逻辑。”
“那本王束手就擒让你绑着玩如何?”晏玖也重新坐到了苏樨对面。
这家伙为啥对这个play兴致盎然兴奋冲冲的?
“你跟你娘子在闺房这么玩吧。”
晏玖噗嗤一声放声大笑,“你这脑子里装了不少东西啊,小小年纪,还知道这个。”
苏樨没吭声。
“苏樨,你几岁了?”
“十五。”
晏玖上下打量她,“你看着只十二岁。”
“别嫉妒,我是显年轻。”
晏玖佯怒摆起了脸,“吃了熊掌还长豹子胆?胆敢影射本王老了?”
苏樨干咳了一声,“唉,这不是苦中作乐么……实在是家里穷,没饭吃,长得慢。”
晏玖用折扇敲了一下她脑袋,低声道:“本王好心给你个提醒,并非所有人都能和你调笑的,可明白了?”
苏樨默了片刻,点头。
“坐大牢秋后问斩还没吸取教训?”
苏樨再次点头,“因为九王爷太好说话了就忘了这些规矩。”
“确实,像本王这种好说话脾气又好的人,简直凤毛麟角。”
“九王爷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神仙下凡、世人之光。”
“苏樨说得对,本王可真棒。”
苏樨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靠在石床边。“九王爷,你说你被送进来思过,是因为什么太嚣张?”
晏玖哼了一声,“那天本王在逛大街,碰到个不长眼的东西挡本王的路,本王一时不爽给他揍飞了……撞断了一颗百年大树的枝干。”
“是因为揍飞了人,还是因为撞断了树?”
晏玖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眼神,“肯定是因为那棵树啊,那棵树是开国太祖种下的,当然比那什么人矜贵了。”
“为啥这棵重要的树要种在大街上?”
“自然是让百姓见树思太祖。等你活下来,本王带你去瞻仰瞻仰。”
“那不得看你哥给不给我活路吗?”
晏玖顿了一下,笑道:“我哥心情好的时候,就好说话。”
“他会不会看到我,印象不好,心情就不好了?”
“那你多说点好话?”
苏樨无语。你以为谁都跟你九王爷一样呢,吹一下就能上天。
晏玖离开以后,苏樨清贫惯了的肠胃在消化大餐时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吃的这一顿全部交代出去了。
她这一晚上折腾,狱卒和狱友们都纷纷表示了强烈不满。
天光微亮时,苏樨虚脱地倒在石床上,浑身疲乏,意识都有点不大清楚了。
水。
她要电解质水。
苏樨迷迷糊糊地终于睡过去了,完全不知狱卒来开了她的门,把她给吼醒了,“起来了,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狱卒身后跟着两位冷面带刀侍卫。
他们原本铁皮一样的冷面被监狱里屎尿馊味的冲天气味给熏破防了,面色都带着不耐烦。
苏樨睁开眼,双眼浮肿,脚步虚浮地下了地。她的命运齿轮能不能继续转动,就看今天了。
苏樨先被带到了一个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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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罚的地方,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嬷嬷捂着鼻子给她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苏樨好歹收拾得有人样了,这才被两位冷面侍卫带到了御前。
早朝上得百无聊赖。
景元帝坐在龙椅上,看见杨千秋从百官之中走出来,精神都来了不少。
杨千秋絮絮叨叨地论述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景元帝没有多大的反应,看向刚回京的姬玉衡,似笑非笑:“大将军既是苦主,此事交给将军处置吧。”
姬玉衡问杨千秋,“那姑娘为何这般言论,杨大人可曾查过?”
杨千秋额上直冒冷汗,这姬将军的气势实在逼人。
“那罪女是听说书的说完,加以胡乱猜测,将军勾连外敌,犯上作乱,口出狂言。该罪女所言,前者为冤假错案才会使她质疑陛下威望。”
姬玉衡淡淡道:“罪女听这冤假错案有此猜测不稀奇,只是杨大人,此案早已翻案,昭告文书于三月前已下发各州,为何杨大人所辖依然有此传言?”
“此事若不早些明示,谣言惑众,陛下威望受损,民心不稳,殃及社稷,你可担当得起?庶民无知,尔等为朝廷命官,岂可无知?!”
杨千秋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微臣失察,微臣知罪,请陛下开恩,请陛下开恩。”
景元帝半年前登基称帝后,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能缓口气,有这种消遣的事自然要好好对待。特别是,这还是姬琅的心上人呢。
景元帝问道:“罪女在何处?”
杨千秋抹了抹额上的汗。“已押送至京,现在天牢里。”
“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给众爱卿赐座。”
苏樨被带上来时,神色萎靡,整个人散发着怨天的丧气。
一时间不知道是拉肚子导致的低血糖,还是被金碧辉煌的皇宫给晃到了双眼,苏樨一个眼花被正殿的高门槛绊倒,踉跄跌到了地上,也没管一旁的文武百官,一声不吭垂着脑袋跪在了地上。
干干脆跪在了大殿门口。
场面一度很尴尬。
姬玉衡远远看着也很无语。
杨千秋此刻疯狂想为自己的失职找补,便道:“陛下,罪女已带到。”
杨千秋挪动他大腹便便圆滚滚的身子,走到苏樨身侧,喝道:“陛下在上,还不报上名来。”
她有气无力地报名。“我叫苏樨。”
景元帝远远看着这一进殿就吓得腿软的姑娘,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在文武百官之首的姬玉衡。从方才起,他的骠骑大将军的目光便没离开过这姑娘。
这黑瘦的姑娘跟晒干的肉条似的,哪里值得姬玉衡这种京城大人物倾心的?
难不成这些年姬玉衡孤家寡人,多少美人都无所动心,是有这猎奇之好?
景元帝道:“抬起头来。”
苏樨听这语气,不解地抬起头。私以为这位皇帝并没有一下子要干掉她的感觉?还是说这位圣上品味独特难以琢磨,像猫抓老鼠一样玩够了会突然给你来个死刑?
两厢都不约而同地在思考品味问题。
“苏樨,你可知罪?”
苏樨看着高高在上威严端庄的皇帝,回道:“民女知罪。”
杨千秋在她旁边,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大点声。”
苏樨突然被吼了一下,直接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