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小夫郎》
1. 第一章
六月正当盛暑,地面被太阳晒得热浪滚滚。
纪星衍关着院门,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袖子用一根布条挽到了手臂上系着,瘦弱得几乎皮包骨的手臂又细又白,正抓着一把铁耙刨地上晾晒的玉米。
玉米数量不多,只是天气实在炎热,等他刨完一圈下来,额头渗出的细汗早已打湿了细碎的鬓发,衣衫后背也濡湿了一大片,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他将铁耙靠着墙壁放好,正准备打水擦擦身上的汗水,就听有人将院门拍得震天响。
“衍哥儿,快开开门!”
是他表哥纪二牛。
纪星衍并不打算开门,他一个死了爹娘还未婚嫁的小哥儿,遇着哪个年轻汉子都得避嫌,哪怕外头的人是自己表哥。
这若是叫同村的人看见了,还不知道得传出什么闲话呢。
他没出声,但外头的纪二牛却像是笃定他在家一般,敲门声更响了不说,语气似乎也多了几分着急。
看来是真的有急事儿。
纪星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衣袖放了下来,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后才走去开了门。
他没敢让纪二牛进门,而是开了一条门缝,探出半个脑袋,期期艾艾的躲在门后,细声细语问:“二牛表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纪二牛神神秘秘的看了四周一眼,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着嗓子说:“衍哥儿,我刚刚听到我爹娘和四叔五婶他们商量着要给你说门亲事呢。”
一听到说亲纪星衍便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
自从爹娘死后,他那些叔伯婶娘可没少惦记着早些将他给嫁出去,好强占了他爹留下的房子和几亩薄田。
刚开始叔伯婶娘们也没敢做得太明目张胆,只是不时在他面前念叨谁谁家汉子勤快,谁谁家家底不错,他嫁过去不会吃苦。
纪星衍打小就聪慧,他爹也疼他,还舍得花钱让他学过两年的字,这些亲戚打得什么主意,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借着守丧的理由推了好几次,那些叔伯婶娘们才歇了心思。
没曾想这三年丧期刚满呢,他们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了。
纪星衍心里发凉,指尖死死扣着门板,问纪二牛道:“表哥可有听到是哪家的汉子?”
纪二牛点头道:“有的,是村头的壮子。”
壮子可是村里有名的泼皮赖子,还是个爱酗酒的懒汉,发起酒疯来连自个儿爹娘都打得头破血流的。
纪星衍要真被嫁过去,凭他这孱弱的身子,怕是没多久就得被磋磨死了。
“我还听到五婶和我娘说,说怕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准备先让壮子过来寻着机会先跟你生米煮成熟饭,事成之后你就是不嫁也得嫁了。”
纪二牛为人老实憨厚,心眼子也不坏,他看不上自个儿爹娘和叔婶的做法,一听到这事儿立马就跑来给纪星衍通风报信。
纪星衍被吓得不行,但还是强忍着害怕,镇定的对纪二牛道谢。
纪二牛没敢在纪星衍门口待太久,主要也怕被人看见传纪星衍的闲话。
他一个汉子倒是没什么所谓,可身为哥儿的纪星衍要是毁了名声那可就完了。
“这些时日你可千万小心,尤其是夜里,听着响动了能跑就跑。”
纪二牛留下一句叮嘱便匆匆离去。
纪星衍关上了门,六神无主的靠着门板,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接下来的两日纪星衍都在忐忑不安之中渡过,犹如惊弓之鸟,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将他吓得浑身发抖。
又过了一日,要给他说亲的叔伯婶娘并未上门来,连那壮子也没出现过,紧绷了几天神经的纪星衍稍稍松了一口气,趁着早上去地里干农活的人多,跟着几位相熟的婶子一起去把地里剩下的玉米掰回了家。
新鲜的玉米被倒在地上晾晒,之前晒好的已经让他用麻布包装好放到了堂屋里。
将玉米用铁耙刨开铺平,纪星衍这才回头舀了一碗稻壳去喂鸡。
他咯咯声叫唤了几下,家里三只老母鸡瞬间围了过来,等他将稻壳洒在地上后立马埋头啄了起来。
趁着老母鸡吃稻壳,纪星衍去鸡窝里收了一茬鸡蛋,一共有七颗。
他给自己留了两颗,剩下的五颗拿陶碗装着,转头出了院门。
纪星衍家在村尾,附近的住户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几家,就一户挨着他家隔壁。
隔壁原本是没人住的,几年前那户人家发了一笔财举家搬去了城里,村里的土房就空了下来。
直到一个月前,这户人家的大儿子突然回来住了进去,听说是伤了腿脚要回村子养伤。
对方平日里深居简出,即使是邻里,纪星衍也没见过对方几次,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长得剑眉星目但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
纪星衍胆子小,往日他是不敢跟对方有任何交集的,只是叔伯婶娘想要让他跟壮子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一直压在心头,他实在是害怕,便想着跟邻居打好关系,到时候那壮子真想欲行不轨,也好跟邻居求救。
也不知对方是不是不在家,纪星衍敲了好几下门都没听到声响,正气馁得转身要走,那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有事?”
邻居面色不虞语气不善,眼神也是凶巴巴的,开了门后双手抱臂倚着门框,下颌微微抬起,半垂着眼睑,居高临下的俯视打量着他。
对方气势过于迫人,纪星衍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差点就没忍住拔腿就跑。
“家……家里的母鸡下了蛋,我一个人吃不完,想着送你几个,你……你要么?”
他咽了咽唾沫,忍着恐惧,捧着陶碗往邻居面前送,自以为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实际上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赵行归盯着眼前吓得快哭出来的小哥儿,不说收也不说不收。
他是知道隔壁那个小哥儿的,早在搬过来的第一天,底下的人就已经将对方查了个底朝天。
哥儿胆小又怕生,家底清白简单,之前几次见他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今个儿居然破天荒的凑了上来。
他略微兴味的问了一句:“你一个哥儿,给还未成婚的男子送鸡蛋,怕是不妥吧。”
纪星衍浑身一僵,嗖地一下低下头,只觉得脸皮烧得快烫破了皮。
他呐呐的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抱着陶碗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家,直到关了门才蹲下身,捂着滚烫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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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光想着拿鸡蛋跟邻居打好关系好出事了跟他求救,却忘了对方也是个单身汉子了。
得亏这边偏僻没什么人,否则传出去他都没脸见人了。
纪星衍懊恼了许久才蔫蔫地起身将鸡蛋收起来。
一墙之隔,赵行归看着那砰一声锁起来的院门扯着嘴角笑了笑,而后回身锁门。
浑身被黑衣包裹,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的死士单膝跪在他跟前,试探性的问:“可要属下杀了那个哥儿?”
赵行归大手一挥,不甚在意道:“不必了,只是个乡野哥儿罢了,杀了反倒麻烦。”
死士低头:“是!”
.
是夜,月上中天。
纪星衍总觉得心里不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正要闭上双眼强迫自己睡觉时,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翻墙跳了下来。
他顿时紧张得起身,死死的握着靠在床边的大木棒,猫着腰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门后藏了起来。
与此同时,隔壁睡着的赵行归猛然睁开双眼,几道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房门前,手中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杀意腾腾。
在确定了声响是隔壁传来的以后,那些死士重新隐匿入黑夜之中。
纪星衍对此一无所知,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忍着恐惧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棍。
不多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人影伛偻着腰,鬼鬼祟祟的摸了进来。
来人一身酒气,先是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床上隆起的被褥后,立马搓着手.□□一声,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嘿嘿,小美人,大爷我来疼你了。”
他说着就大摇大摆的要往里走,浑然不知他口中的小美人就躲在门后盯着他。
对方想做什么昭然欲揭,纪星衍咬着牙心一狠,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木棍朝着对方后脑勺狠狠抡了过去。
壮子本就喝了不少酒,毫无防备的被偷袭了脑袋,瞬间就晕了过去。
鸡都没杀过,第一次打人的纪星衍看着他噗通倒下,吓得手里的木棍掉到了地上。
他颤颤巍巍的蹲下身,伸着手指探了探壮子鼻息。
还有气,没死。
纪星衍松了一口气,但又怕对方没晕彻底,赶紧捡起旁边的木棍,朝着他脑袋又狠狠打了一下。
直到觉得对方没威胁以后,他才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将手里的木棍扔了出去。
纪星衍惊魂未定的盯着昏迷不醒的壮子,觉得不能让对方在自己家里躺着,不然等他醒了闹起来,自己名声一样不保。
他力气不大,扛着壮子扔出家门肯定不行,最后只能抓着对方双腿,吃力的将他拖了出去。
期间两次过门槛时,壮子的脑袋都重重的磕到了门槛上,本来有点要醒来的人,硬生生又被撞晕了过去。
纪星衍没把人拖太远,主要是体力不允许。
他将壮子拖到前面不远的农田,扔下后就要跑,结果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好整以暇,充满戏谑意味的黑眸。
是他那凶巴巴的邻居。
纪星衍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2. 第二章
“三更半夜外头悉悉索索的响,还当是遭了贼,原来是你呀。”
肩宽腰窄的男人提着一盏朦胧的灯,说话时微微弯着腰身俯视纪星衍,松垮的衣衫半敞,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别到耳后披散着的长发顺着肩膀垂落,发尾正正好扫到仰着头的纪星衍脸上,与他卷翘的睫羽交错纠缠。
纪星衍第一次离陌生男人这么近,还不小心看到了对方的身体,哪里还顾得上害怕,神色慌张的往后缩了缩的同时迅速别开了脸,脸上与耳垂不自觉的染上了红晕。
纪星衍的举动都是一个普通哥儿会有的正常反应,但不知为何,赵行归却是有些不爽了。
这小哥儿次次见着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就当真长得那么吓人?
赵行归倒也没有继续吓唬纪星衍,而是绕过他走到昏迷不醒的壮子跟前,抬脚踢了踢壮子的大腿:“你就将他扔在这里就算了?”
“像这种半夜入室的登徒浪子,就该活剐了才解恨。”
那语气十分凉薄凶残,似乎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纪星衍确实有些被他的话语吓到了,但他并未往深处细想,只以为对方听到了自己院里的动静猜到了真相,如今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看着解下挂在腰带上防身的短刀,似乎真的要将壮子剐了的男人,他连忙扯男人衣摆劝解道:“杀人要偿命的,为了这种人搭上自己不值当。”
“况且他也没得手,罪不至死。”
话语刚落下纪星衍便噤了声,只因赵行归垂眸看着他的目光实在是吓人。
男人似乎因为他的话生气了。
纪星衍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不知好歹,但他也怕对方真的仗义过头背上了人命官司。
说到底他们只是见过几面并不熟的邻居,纪星衍做不到心安理得的让对方因自己而惹上麻烦。
“你说得对。”
赵行归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盯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哥儿,忽然觉得十分荒谬。
他何时成了多管闲事的人了?
不过是个乡野哥儿罢了……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他后退了半步,正正好将被纪星衍抓着的衣摆扯出,说罢俯身将手中的灯笼递到纪星衍手中,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纪星衍茫然的看着手里的摇曳着暖黄烛光的灯笼,又抬头看向已经融入黑暗之中的人影,恍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邻居,其实人还不错。
夜确实深了,他没敢继续在外头逗留,扶着被吓得发软的双腿回了家,将院门和房门通通锁了起来,然后一夜未眠。
另一边,回了房的赵行归也没了睡意。
屋内没有掌灯,一阵清风吹散了笼罩着明月的乌云,屡屡皎洁月光洒落,穿过敞开的窗户,将黑暗的室内渡上一层朦胧的光。
赵行归整个人都浸在黑暗之中,唯有一双狭长的眼眸泛着凛冽的寒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道:“去,把外头处理了,做干净些。”
并未有人回应他,暗处却有一道虚影一闪而过。
.
纪星衍一夜未眠,直到天蒙蒙亮才放松警惕闭上双眼,还没睡着,就听到外头乱哄哄的怒骂声,似乎在骂他不要脸皮,骂他未婚嫁便与人私通。
他瞬间惊醒,匆匆下床穿鞋套上外袍,与此同时,院门也因被人强行破开发出了一声巨响。
不多时,人已经聚到了他房门前。
“衍哥儿,快些把门打开!”
“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婶婶们可都知道了,别以为还能藏着。”
是四婶和六婶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位叔伯的怒骂声。
纪星衍脸色发白,他没想到自己这些叔伯婶娘为了强占他爹留下的家产,竟能想到给他下连环套。
他都不敢想象,要是纪二牛没有事先给自己通风报信,自己昨夜没有因为害怕失眠刚好撞破了壮子翻墙入院,今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局面。
外头的怒骂讨伐声不绝,房门被拍得轰轰作响,纪星衍后怕过后反而越发的冷静下来。
他整理着外袍,隔着门板装作惊慌失措的开口道:“婶婶你们这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开口,外头的吵闹安静下来,随后便听四婶哭天抢地的哭喊着说:“真是家门不幸啊,我们老纪家的名声可都让你给败完了!你跟壮子都没有婚嫁,你们要是实在情投意合,婶婶们又不是不能给你俩说亲,何苦背着人私通呢?”
纪二伯紧跟着插嘴怒骂:“到底是我大哥死得早,我们这些当叔叔的没管教好你,都敢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龌蹉事来了,这让我大哥大嫂九泉之下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一听到他们拿自己死去的父母做文章,纪星衍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撕了这些所谓叔伯婶娘的嘴,但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忍住了。
他迫使自己压住怒火:“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壮子,又怎么可能跟他私通?”
捏着衣袖假哭的四婶闻言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房门,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那壮子不是跟他们商量好了吗?只要他们闯进来闹,壮子就从纪星衍房里出来,彻底做实了私通的事实。怎的闹了这么久里头除了纪星衍的声音,就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呢?
她朝旁边的六婶还有纪二伯使眼色,两人朝她微微颔首,她立马继续不依不饶的哭闹:“衍哥儿你就别遮遮掩掩的了,四婶昨夜可都瞧见了,那壮子进了你家门可一整宿都没出来呢。”
纪二伯煽风点火道:“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有没有私通把门踹开了不就知道了?我还不信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还能让那壮子跑了!”
其他村民一下就被煽动了,正群情激昂的说要强行拆开房门。
纪星衍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掐进了皮肉里。他也怕外头的人不管不顾的破门,到时候自己站在门后肯定会被伤到,索性也演得差不多了,干脆就抢先在他们破门之前自己将房门打了开来。
一见房门终于开了,四婶和六婶立马眼冒精光,拨开杵在门口的纪星衍冲了进去。其他村民顾忌着这是未婚哥儿的闺房,没敢往里走,但也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
纪星衍看着四婶和六婶将自己房里翻了个底朝天,脸上尽是屈辱。
四婶和六婶在房里找不着人,心急得嘴角燎泡,嘴里说着不可能,又冲出去伙着其他将纪星衍家搜了一遍,连鸡棚都没放过,可别说一个大活人了,连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人呢?哪去了?我明明见他进来了的。”
四婶喃喃自语,只觉得见鬼了,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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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她可是亲自将壮子送了过来,看着他翻了墙才走的,天不亮就带着人来抓奸了。
这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不仅四婶面色难看,其他跟着一起抓奸结果抓了个空的村民脸色也不好看。
纪星衍梗着脖子,哭得梨花带雨:“如今你们可都看清楚了?这屋里除了我可还有其他人?”
他说着话时一一扫过众人,直把在场的人都看得面色讪讪眼神闪躲。
所有人噤若寒蝉,尤其是闹得最凶的四婶纪二伯和六婶,尴尬得恨不得地上能出现条地缝让他们钻进去。
“我清清白白一个哥儿,婚事都没议,你们身为我的婶婶伯父为什么要害我?”
“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我家,一口一个私通败坏门楣,我今后还有什么好名声嫁人?”
“你们这不是逼着我去死吗?”
纪星衍越说越伤心,别看他现在内心冷静强大,实际上也确实被寒了心,更多的却是在恐惧。
只要他爹留下来的家产一日捏在自己手中,这些叔伯婶娘就不会放过他。他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依靠的哥儿,躲得过一次算计,那下一次,下下次呢?次次都能有这般好运能躲得过吗?
纪星衍越想越惶惶不安,他一时悲从中来,一咬牙一闭眼道:“我也没脸活下去了,我还是早些去见我爹娘算了。”
说着当真冲向墙壁要一头撞死。
“别别别!”
“衍哥儿别冲动!”
“快拦住他!”
在场的人吓得不轻,好几个婶子夫郎快步冲上来将他拉住。
纪星衍泣不成声的挣扎:“你们别拦着我,让我死了算了!”
一众婶子夫郎又是拦着他好一顿安抚,闹腾了许久才勉强将他哄了下来。
四婶三人见状也怕了,连忙上前陪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衍哥儿你别冲动。”
“是四婶夜里眼神不好看错了,四婶给你赔不是,你别气了成吗。”
纪星衍抽泣着道:“您一句眼花看错了是误会,却将我名声毁尽,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就能算了吗?您把我当什么了?”
围着他的婶子夫郎们对着四婶好一顿瞪,眼里都要冒火星子了。
四婶一脸尴尬,揣着手不敢吱声。
“都让让都让让!”
不知是谁请来了村长,村长一来就从外头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将纪星衍护在身后的同时,也对四婶三人怒目而视:“衍哥儿别怕,这事儿村长一定给你个交代。”
说着便让村民们将四婶几人押下,扭送去祠堂。
云石村犯了错的村民都要送去祠堂受罚,按着犯错轻重,最轻都是跪三天祠堂,严重的挨了鞭刑之后还要驱逐出村子。
不说挨鞭子,便是连着跪几天祠堂下来,腿都能废了。
四婶几人是真慌了,被拉走的时候还大声哭喊着让纪星衍给他们求情。
纪星衍撇开脸,没吭声。
一群人闹哄哄的来抓奸,最后又闹哄哄的走,只留下两个与纪星衍比较熟悉的婶子安抚他的情绪。
纪星衍已经止住了眼泪,他抬眸往院门看去,果然不意外的看到了一片眼熟的,有些皱巴巴的衣角。
是他昨夜伸手揪的那一块。
他的邻居,再一次帮了他呢。
3. 第三章
抓奸一事闹得太大了,不仅传遍了云石村,连相邻的两个村子都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经由村长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协商,四婶几人的处决很快就出来了。几人挨了十鞭子,又被罚跪了两天的祠堂,受完刑后还要备上厚礼,当着所有村民的面登门道歉。
纪星衍收了赔礼,但却没有张嘴说谅解,不过这事儿暂时翻了篇。
四婶几人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在村里人的谩骂之中灰溜溜的回了家,好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至于抓奸事件的所谓奸夫壮子,却当真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些天都没见着人。
当时实在太乱,纪星衍没想太多,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处处都不合理。
按理来说壮子就被他扔在了不远处的田坎里,醒来心虚跑了也不至于好几天都不出现。就算被他不小心打死了,这个天气几天下来都该臭了,不可能没人发现他尸首才对。
为此纪星衍惴惴不安了许久,但在几天后,壮子的尸首让人在山涧里发现了,就在他家后面不远的山里,那里正好是村里去镇上的必经之路。
壮子平日里经常去镇上吃酒,次次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村里人都认为是意外,骂他活该,就连他的老父亲老母亲第一反应都不是伤心而是一脸解脱。
纪星衍也以为是他醒来跑了以后,因为醉酒加上天黑看不清路失足摔死的,心底的不安总算消散了不少,同时也有几分解恨。
壮子被一卷草席,挖个泥坑就下了葬,连个碑都没有立。
壮子的死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只有四婶知道没那么简单,终日惶惶不安,夜里时常梦到壮子的冤魂来缠着她索命,这也导致她看到纪星衍就跟见了鬼一样,远远碰上掉头就跑。
纪星衍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全然当不知道,一心想着该如何感谢邻居大哥。
说到底,壮子的事情邻居大哥不仅帮了他隐瞒,还从旁帮了他一把,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感谢他的。
只是开始几天风波未平息,村里许多人的目光都还放在他身上,他肯定不能冒冒然的去找对方。
直到渐渐地没什么人谈论这事以后,纪星衍才敢趁着没人的时候抓了只鸡准备登门道谢,只是连着敲了几天的门都没人回应,纪星衍才猜测对方可能上山打猎去了。
他之前听同村人说过,邻居大哥以前就是个猎户,腿上的伤就是打猎时不小心摔到的。
想来现在是腿疾好得差不多了,能上山打猎了吧。
纪星衍一直没见着人,渐渐的就歇了心思,等着合适的时候再道谢。
纪星衍的日子渐渐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只是没想到经过抓奸一事后,竟还有人要给他做媒。
因为抓奸一事的风言风语太多,传出去难免与事实有差异,他的名声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
一个死了爹娘没有后家,手里有田有地名声还不好的哥儿,可想而知,能给他说媒介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稍微周正一些的也存着打他家产的心思。
纪星衍心里扪清着,一个都没同意。
而除了四婶几人以外,其他叔伯婶娘还是没有放弃想要强占他家田地的心思。
想将他强嫁了这个法子行不通,就偷偷摸摸的一天一点挖他家的田坎,十天半个月下来,也占了快一分地。
他们做得隐晦,又仗着长辈的身份,纪星衍一个小哥儿还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种种事情积压下来,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纪星衍思来想去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与其被人算计到死,还不如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哪怕最终结果会不尽如意,他也认了。
纪星衍又等了几天,终于听到了隔壁院子传来了动静,想来是邻居大哥终于打完猎回来了。
他打水将自己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他娘死前给他做的,一次都没穿上的新衣,而后红着脸,提着一篮鸡蛋站到了邻居家的门前。
因为即将要做的事实在是让人羞于启齿,他踌躇了许久才敢抬手敲门。
也不知邻居是不是刚好在院子里,在他敲响门板没多久门就开了。
“有事?”
高大的男人一手撑着门板,往门里一站,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
他一如既往地冷淡,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客套,因为天气炎热加上身上的衣衫很薄,汗水浸透后粘在肌肤上,隐约能看到筋骨隆盛的胸肌轮廓。
纪星衍瞬间就想起那夜看到的画面,脸刷一下就红透了。
他迅速撇开眼,低着头,双手因为紧张而死死地攥紧了篮子的提耳。
赵行归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哥儿,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大眼因为羞怯耷拉着,显得格外的无辜。质地粗糙麻衣看起来就很廉价,但清新的藕绿色却将哥儿衬托得格外娇嫩柔弱,不盈一握的腰肢很细,给人不堪一折的错觉。
赵行归见过无数美人,但只有眼前的小哥儿给他眼前一亮的感觉。
许是因为害怕,小哥儿浑身都在发抖,但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见了他就恨不得离十丈远。
“谢谢你之前帮我,我家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鸡蛋了,希望你能收下。”
小哥儿壮着胆子,将手中那一蓝鸡蛋递给他,漂亮的浅茶色瞳孔在阳光下十分清澈,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赵行归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神色晦暗的盯着人,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滑动。
他沉默不语,小哥儿以为他不肯接受好意,眼里的光都黯淡了些许。
“谢谢。”
赵行归到底还是收了那篮鸡蛋,小哥儿腼腆的笑了开来。
更漂亮了,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赵行归觉得自己十分不对劲。
他垂下眼眸,疏离的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就赶紧离开吧,让人看到了对你名声不好。”
说着就要关上门,纪星衍一下急了,嘴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道:“你能不能……娶我啊?”
话一出口纪星衍就有些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他只能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的等着判决。
邻居大哥果然被他的话震住了,神色莫名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纪星衍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想着果然还是不行吗?
这时,邻居大哥突然问了他一句:“为什么想着要嫁给我?”
纪星衍支支吾吾道:“你是好人。”
“好人?”
赵行归因为这两个字而笑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好人来形容他。他恶劣的想,若是这胆小的小哥儿知道了自己的本性,是不是会直接吓得哭出来?
不,甚至不用知道他本性,小哥儿只是与他说了两句话就已经红了眼眶。
明明就很害怕他,却还有胆子靠近,甚至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请求。
这么娇气,估计他碰一下都能碎了。
正好,外头的叛党细作最近动作很大,都快查到这个偏僻的村子里了,正好利用这个小哥儿做挡箭牌挡一下。
赵行归哼笑一声:“好啊,我娶你。”
以为要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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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沮丧失落的纪星衍瞬间睁大了双眼,整个人都还陷在茫然之中,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亲事就这么成了。
直到被晋级为他未婚夫婿的赵行归送进家门口,他才恍惚的捂着爆红的脸颊,整个人被羞怯的情绪淹没。
他居然真的,自己把自己给嫁了……
赵行归答应了要娶他就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找了媒婆上门说亲,连聘礼都一同提着进了他家门。
纪星衍家里只有他一人,自己便可以做主,而赵行归的父母则在遥远的峄城回不来,传信来说让他自行做主便是。
两边都没有长辈阻拦,两人的亲事很快就订了下来,没过两天就在村长那登记了合籍,婚事也定在十天后。
得知纪星衍竟然没经过族中长辈就私自和别的男人订了婚事,甚至连户籍都合了,那些打着他家家产的叔伯婶娘们气得跳脚,但婚事已经成了定局,任由他们如何谩骂闹腾也改变不了。
最后没了办法的叔伯婶娘们只能酸溜溜的在背后嚼舌根,明里暗里的说赵行归就是看上了纪星衍家那几亩薄田,等将他吃干抹净抢了田地后肯定会把他给甩了,过不长久。
对此纪星衍权当听不见,全副身心都扑在给自己绣喜服上,只是还没开始却让赵行归给制止了。
他不知去哪儿弄了一套绣工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喜服。
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喜服,他哪里敢收?
赵行归却不容他拒绝,只说他若是不喜欢就扔了便是。
这么好的喜服纪星衍自然舍不得扔,当即小心仔细的收了起来。
不仅婚服不用纪星衍操心,连之后的婚事安排也让赵行归全权负责了,纪星衍只需在家中呆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成。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婚礼当日,纪星衍穿上喜服盖上红盖头,热热闹闹的被送到隔壁。
两人拜了高堂,至此便成了新婚的夫夫。
云石村有闹洞房的习俗,但赵行归跟村里人关系都不怎么熟稔,加上他一看就不好招惹,倒也没人敢闹洞房,不过宴席期间,却避免不了被逮着机会灌酒。
几斤白酒下肚后赵行归就有些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但他却一直没有被灌趴下,反而将灌酒的人全都喝倒了。
直到夜深,喜宴到了尾声,赵行归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
关上门后原本醉得眼神涣散路都走不稳的人瞬间恢复清明,哪里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下,他瞥了死士一眼:“如何?”
死士道:“潜伏在暗处的叛党已经撤了。”
“派人继续盯着。”
赵行归颇为满意,吩咐完了以后抬手示意他退下。
死士悄无声息的融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新房内,纪星衍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床上,屁股下的被褥被塞了很多花生红枣,硌得生疼。
他一整日都滴水未沾,早就饿得胃都失去了知觉,期间赵行归趁机进房给他送了一碟糕点,倒也勉强垫了一下肚子。
他听着外头的喧闹平息了下来,心里越发紧张。
出嫁之前,村里有经验的婶子夫郎们就教过他床笫之间那些事,当时只是听着他就羞得不行,如今临了倒头更是紧张得想要逃避。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又关上。
纪星衍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越发靠近的脚步声,一想到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就不受控制的浑身发抖呼吸急促,只恨不得自己能昏厥过去,最好完事了以后再醒来。
4. 第四章
“害怕?”
赵行归没有第一时间掀掉红盖头,他察觉到了纪星衍的恐惧。
纪星衍犹豫了一下,在强撑和如实相告之中选择了真诚点头。
他说:“怕,但我会努力克服的。”
赵行归忍俊不禁,只觉得这小哥儿倒是实诚。
他会娶纪星衍本就是带着目的性的,不洞房反而是件好事,日后等他离开,小哥儿换个身份依旧可以以清白之身找个好夫婿。
赵行归善解人意的道:“既然害怕,那就等你什么时候不害怕了再洞房吧,我不强求。”
他说罢掀了红盖头,与纪星衍喝了交杯酒,而后转身离开去了隔壁的房间。
纪星衍错愕的看着房门被打开又关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庆幸逃过一劫,还是该难过他的新婚丈夫竟然没有在新婚之夜碰自己。
农村的土屋隔音都不怎么好,床榻是木头做的木板床,纪星衍能听到赵行归上床躺下时,床板下压发出的嘎吱声。
隔壁很快安静了下来,显然是真的睡下了。
赵行归生气了吗?
纪星衍不知,心里惴惴不安,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望着摇曳的红烛,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声,良久才起身将身上那套对他而言过于华贵精美的喜服脱了下来,仔仔细细的叠整齐,连同配套的喜鞋一起放进了床边的大木箱里,最后才转身吹灭了蜡烛。
.
一夜难眠。
纪星衍整宿都没睡好,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一下梦到了他死去多年的爹娘抱着他哭,一下又梦到自己没躲过算计被强行嫁给了壮子那个烂人,家产也让叔伯婶娘们抢走了。
每一个梦都真实得可怕,梦境的最后是赵行归厌弃冷漠的双眼。
纪星衍是被惊醒的,心脏跳得很快,张着嘴急促的喘息,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隐约能听到别户人家的公鸡在打鸣。
纪星衍连忙翻身起床,因为没睡好,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底也是一片青黑,瞧着像是被精怪吸干了精气似的,憔悴得很。
他走出房门时,赵行归正一脚踩在石墩上弓腰磨刀,脚边放着一个背篓,里头装着已经磨好的镰刀斧头,还有一把短柄的小锄头。
看起来像是要出门上山去。
纪星衍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问:“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赵行归闻言头也没抬:“准备去上山打猎。”
他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敷衍,打猎只是个借口,因为家里多了个小哥儿,许多事就不方便再摆在明面上,要和手下碰头就只能去隐秘无人的山涧野林里去。
他伪装的身份是个猎户,要上山打猎再寻常不过,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新婚的“夫郎”。
纪星衍听着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不停的猜疑赵行归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厌弃了他,否则怎会新婚第二日就上山去打猎?
赵行归终于磨好了刀,收刀入鞘后才注意到那小哥儿站在原处一直没吭声。
他不由得觉得奇怪,一转头,就见那小哥儿红着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又咬着下唇十分要强的没有掉眼泪。
小哥儿太过干净好懂,赵行归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安。
也不知因为自己哪一句话,让这小哥儿产生了误会胡思乱想,都快把自己吓哭了。
不知为何,赵行归突然就心软了。他思索了片刻,开口安慰道:“昨日的喜宴差不多将家中的存粮都耗空了,我得去打些猎物,好拿去镇上换些米油回来。”
“总不能让你刚嫁进门,就过上了连锅都揭不开苦日子吧?”
“是……这样吗?”
纪星衍错愕的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差了。
原来赵行归现在就要去打猎不是因为生他的气,而是为了过好他们以后的日子。
纪星衍脸上浮出一丝窘迫的薄红,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刚才没有直接问赵行归是不是厌弃了他,否则还不知道得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他眼神闪躲的垂下眼眸,顺势问了一句:“那你要去多久?”
赵行归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知道,得看上山以后的情况如何。”
“运气好猎到值钱的猎物就一两天回来,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要三五天。”
纪星衍对打猎一窍不通,赵行归说什么他都信。
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纪星衍的心情明朗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往上扬,眼底也有了光。
他说:“我听说上山打猎条件都艰苦,你只带一点干粮怕是不够,我去给你蒸些玉米粑煮几个鸡蛋,再炒点咸菜装上,你一起拿到山上去吃。”
他注意到赵行归背篓里放的干粮不多,下意识的就开始为赵行归操心打算,念叨着就转身进了堂屋去拿鸡蛋。
赵行归本来觉得没必要的,可看着小哥儿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竟鬼使神差的就默认着应了下来,甚至还自发的跟着一起进了厨房,包揽了烧火洗锅的琐碎事。
高壮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两条大长腿憋屈得没地儿伸直,灶头里烧的旺盛的火光倒映在他脸上。
堂堂一国之君,万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竟为了哄个乡野小哥儿屈尊降贵的在这儿亲自烧火。
赵行归只觉得自己大约是中了邪,发了疯。
传出去莫说他手下的大臣谋士们不信,怕是连那些要置他于死地的反贼也要直说不可能。
半个时辰后,赵行归背着塞满了食物的背篓离了家,驻足回望时,还能看到小哥儿仍站在门前目送他离开不肯回屋。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为了家室生计奔波的猎户。
而他的新婚夫郎,正殷切的盼着他此行平安,早日归家。
赵行归抿了抿唇,神色晦暗的转身快步离去。
纪星衍一直等待再看不见赵行归的身影才转身回了屋,不过他回的是自己家。
虽然他已经嫁出去了,但自己家里的鸡还要喂,地里的农活也得干,眼看着水稻马上成熟到了收割的时候,之前晒好的玉米却还没脱粒,是一点都不能闲下来。
纪星衍一忙起来,就瞬间回到了往日的生活节奏。
他先是将饿得咕咕直叫的鸡喂了,然后才开始将玉米搬出来脱粒。这一剥就是一整天,等入了夜随便煮了一碗鸡蛋面应付了事,洗漱完往床上一躺就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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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之后两天赵行归都没回来,纪星衍便也一个人剥了两天的玉米,偶尔去鸡窝里喂喂鸡捡捡蛋,日子过得忙碌且充实。
今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纪星衍就起了床洗漱,然后随便吃了点咸菜白粥就算应付过了早餐。
晒干的玉米昨天已经脱粒完了,一袋袋的扎好放进了地窖里存放着。
家里已经没什么要干的活儿,稻田那边也只等着成熟收割。
纪星衍闲不住,想起自己河岸边那块小田地里种着的花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施肥了,于是挑着两桶装了五分满的粪桶,拿着一个长柄瓢瓜就出了门。
花生地在河堤岸边的山坡上,离他家有点远,但离村子很近,站在田地上瞭望,能将大半个云石村尽收眼底。
清晨正是夏日最凉爽的时候,纪星衍走到山脚下时,就见到了不少同样要去干农活的同村叔婶。
“衍哥儿,上山浇粪呢?”
叫住纪星衍的是一对皮肤黝黑的中年夫妻,穿着一身灰扑扑打满了补丁的麻布衣,头上戴着草帽,肩上扛着一把锄头,看样子是要去翻地。
纪星衍腼腆的点头:“关叔关婶好。”
“种的花生有段时间没浇粪了,今日得了闲就想着去浇一下。”
关婶笑眯眯的往他身后瞅了两眼,眼神有些不善:“你家那口子呢?他不帮你干活?”
关叔两口子以前跟纪星衍爹娘交情不错,对纪星衍自然也十分关爱,关婶没见着赵行归跟着来干农活,心里就有些不满了。
纪星衍连忙解释说他上山打猎去了,关婶这才收起了火气。
三人又寒暄一会儿,而后各自去了自己的田地干活。
纪星衍挑着粪爬到半山坡,累得有些气喘,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水。
他蹲下身将粪桶卸了下来,握着扁担吐了一口浊气。虽然觉得一路走来挺累的,但抬眼看着眼前长势喜人的花生就忍不住勾起嘴角。
看这长势,等收完了稻子以后,花生也能迎来丰收。
纪星衍心底满满的成就感,粪水又臭又脏,但他一点都不嫌弃,用布将口鼻一包,撸起袖子就开干。
花生地不大,给所有花生浇完了粪水还剩小半桶,他琢磨了一下,又挑着剩下的粪水转道去了另一边靠近村道的菜地去,准备到了地儿参水浇一下菜。
他一路心情都不错,连围着粪桶飞来飞去的苍蝇都不觉得碍眼,只是等他远远的看到了自己的菜地后,上扬的嘴角瞬间就耷拉了下去。
“四婶,你在我地里想干什么呢?”
他大声的喊了一声,猫着腰在他菜地里拔菜苗的人影心虚的僵硬了一下,然后下一秒却叉着腰站直了。
只见那纪四婶指着田坎边的石头,理直气壮骂道:“你这小泼皮赖子胡咧咧的冤枉谁呢?睁大你的狗眼睛看清楚,老娘站的是自己的田!”
纪星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田埂上放着一个大石头,不远处还有个新鲜的坑洞没来得及填上。
那石头墩子确实是两家菜地的分界线,如今却被人为的往里头挪了几寸距离,石头下半截沾着的的泥土还是湿润的。
纪星衍哪里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
5. 第五章
密林深处罕见人迹,常年有雾气笼罩,便是经验十足的猎户,若是没有摸索熟悉了地貌,也容易迷失其中。
一座简易搭建的木屋隐匿在茂密的树林之中,暗处有黑影掠过,转瞬即逝。
赵行归坐在垫着兔毛软垫的椅子上,身体慵懒的靠着椅背,手中捏着一张书信,眼睑半垂,叫人看不出喜怒。
“主上,山下有状况。”
黑衣蒙面的死士悄无声息的出现,屈膝半跪,除了开口说话,从头到尾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山下?是那小哥儿?
“出什么事了?”
赵行归说着抬手一抖,手中的书信便被内力震成了碎末,扑簌簌的往下落。
死士如实道:“夫人与人打起来了。”
赵行归眉头一挑:“他还会与人争执打架?”
那小哥儿胆子小得很,他自然是不信纪星衍会打人的,定然是有人趁他不在,欺负小哥儿孤家寡人势单力薄。
赵行归尚不知谁与纪星衍发生了争执便先一步给对方定了罪,完全忘了他认为胆小怕事的小哥儿,可是敢拎着木棍偷袭敲人脑袋的小刺猬。
赵行归想着自己的人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不由得动了怒气。
他沉着脸说了一句:“孤要下山,短时间之内都不会再上山来,之后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有任何异动及时回禀便是。”
他说罢拂袖而去,没忘了要带上他此行上山打到的“猎物”。
与此同时,纪星衍与纪四婶正争得面红耳赤。
那算做分界线的石头墩子明显就是被翘起挪动了,挖出来的土坑可还在呢,纪星衍算是抓了个现行。
纪四婶胡搅蛮缠还不讲理,仗着是妇人又是长辈便撒泼打滚,一口咬定那石头墩子原本就在那儿,至于那个土坑谁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挖的。
她不承认便也就罢了,还指着纪星衍鼻子怒骂,骂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纪星衍一个年轻哥儿脸皮薄,哪里骂得赢?
两人的争吵自然引来了不少路过的村民围观,吵架的事没一会儿就传回了村子里,纪家那一帮子亲戚一听都赶了过来,连村长都惊动了。
“你说你四婶动了石头就动了?你哪只眼睛见着了?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张口就是血口喷人,大哥大嫂生前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纪四叔带着一杆子亲戚就来了,张口就将纪星衍喷了一遍,还拉上了他已经去世的爹娘。
纪四婶一看自家男人来了顿时更加神气了,站在她男人身后尖酸刻薄的跟着答腔,骂骂咧咧又阴阳怪气的说:“大哥大嫂这不是死得太早了嘛,没了爹娘的崽子能有什么教养?”
原本被纪四婶骂了那么久纪星衍都没觉得委屈,只是气愤对方不讲理强占自己家的地,一听他们竟然拿他死去的爹娘来说事,顿时就气红了眼。
他咬牙切齿的警告:“不准你们说我爹娘!”
纪四婶不屑的嗤了一声:“老娘又没说错,你爹娘就是短命鬼。”
纪星衍嘴巴没他们利索骂不赢,但又不甘心认输,一时火气上了头,由于手里没有趁手的东西,便抓着粪桶里的长柄瓢瓜当武器,朝着两人就戳了过去。
飞扬的粪水溅得到处都是,恶臭味弥漫,不说纪四婶夫妇两被吓得脸色煞白尖叫着躲闪,连围观的村民也吓得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跑开,生怕被殃及了池鱼。
纪四婶两人离得近,哪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跑了,也无可避免的被溅到了身上。
眼看着失了理智的纪星衍仍旧不依不饶的追着打,纪四叔眼疾手快的将自家婆娘拽着一把推向纪星衍,自己脚底抹油跑到了一边去远远躲着。
纪四婶没想到会被自己男人背刺直接愣在原地,下一瞬,沾满了粪水的瓢瓜兜头兜脸的盖在了她头上。
“啊……哕!小杂种……哕!”
粪水的恶臭熏得她眼冒金星,想要尖叫怒骂,结果反而以为大喘气吸入更多臭味熏得反胃打呕。
纪四叔心有凄凄的抖了抖,眼底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围观的众人捂着口鼻站得远远的,既使被恶臭恶心到反胃,仍不愿意放弃看好戏。
“别打了别打了!都冷静点!”
村长姗姗来迟,第一时间拉着纪星衍往后退,上下左右的打量他有没有受伤,见他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关心完了纪星衍,村长才想起纪四婶来,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差点看吐了。
只见头上扣着粪瓢的纪四婶身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粪水,头发丝都在滴着。
村子忍了又忍,将粪瓢拿下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哕了一声,然后一言难尽的问纪星衍:“你怎么能拿……来打人呢?”
也太恶心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纪星衍立马红着眼眶,梗着脖子道:“她骂我是小杂种,没教养,还说我爹娘是早死的短命鬼。”
说着便忍不住咬着下唇,默默掉眼泪。
纪四婶两眼一瞪就想反驳,只是一张口就被恶心的干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纪四叔跑了过来,有些心虚的说:“没有的事!是衍哥儿污蔑他四婶占他家地,我们气不过教育了他两句,他就突然发疯打人了。”
“村长你可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啊!”
围观的村民们都看不过眼了,纷纷嘘声道:“你们两夫妻可别抵赖了,我们可从头到尾都听着呢,人衍哥儿说的可都是实话。”
“当叔婶的人欺负小辈,你两也不嫌害臊丢人。”
众人对着两人指指点点,纪四叔夫妻俩脸色红了又黑,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是他们不占理,继续狡辩那就是自取其辱。
纪星衍趁机将纪四婶私自挪了田地分界线,意图强占他家的田地,还拔了他种的菜苗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石头墩子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填回去的土坑可都在那儿摆着呢,罪证确凿由不得他们抵赖。
纪四婶两人本就不占理还不得人心,怕继续闹下去日后在村子里不好待,更怕纪星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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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发疯用粪泼他们,揣着手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村长,您可一定要为我评理做主啊!”
纪星衍抹着眼泪,看向纪四婶二人控诉道:“你们可是我叔叔婶婶啊,我爹娘死了,你们就这样来欺负我。”
“可怜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小哥儿,连爹娘留给我的家产都守不住,便是死了下了地府,也没脸见爹娘了。”
他越说越伤心,竟一时想不开,朝着不远处的河塘就要冲过去跳河。
“哎哟!快别!”
村长吓得魂都快没了,赶紧将人给拦了下来,好歹没让他真跳了鱼塘。
村长拉着他,抬手叫来好几个婶子夫郎盯着,就怕他又想不开。
村长义正言辞的跟他保证:“你放宽了心,今天这事儿村长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纪星衍低着头一声不吭,水汪汪的眼眸里藏着旁人不易察觉的狡黠。
村长安抚好了纪星衍,转头对上纪四婶两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他将夫妻俩痛批了一顿,押着两人将石头墩子搬回原处埋上,问围观的村民借来了一把锄头,以石头墩子为界限刨了一条直沟出来,指着道:“我亲自挖的分界线,里头是人家衍哥儿的地谁都不能动一点。”
“尤其是你们夫妻两,要是敢动一下就给我等着,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还有,拔了人衍哥儿多少菜苗,明个儿就给我补多少棵种回去,一棵都不能少!”
村长为人公正,但脾气却火爆得很,他可不会搞和稀泥当烂好人那一套。
纪四婶两人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点头如捣蒜的说晓得了。
两人也没脸面继续在这儿呆着被人指指点点,借着说要回家清洗粪水的借口灰溜溜的走了,远远得还能听到两人互相埋怨咒骂的声音。
至此今日的闹剧便落了幕,纪星衍觉得解恨之余也狠狠松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他的手都还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本来他就不是多胆大的人,若不是纪四婶两人说他爹娘,他也不会失控动手打人。
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过两日我抽出时间来,亲自陪你一起把你家的地重新量一遍,谁敢再占你家地一分,村长我就让他十倍吐回出来。你看这样成吗?”
大家都是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村长对纪星衍那些个亲戚是什么德行都有所耳闻,像今天这种偷摸占地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还是得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了这个隐患最好。
纪星衍两眼一亮,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忙道:“那就有劳村长了。”
纪家在场的其他亲戚原本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一见纪四婶夫妻二人占不到便宜不说还要倒蚀一把米,幸灾乐祸之余又有些不满。
纪四婶这蠢货,怎么就那么巧让衍哥儿给抓个现行了呢?等村长真的给衍哥儿一块块量好了地,他们再想下手占地可就难了。
这些人各怀鬼胎,连带着也对纪星衍生了几分怨恨。
6. 第六章
赵行归带着猎物,即使脚程很快,但等他走到山脚下也用了两刻钟,纪星衍早就被村长和几位婶子搀扶着送回了家。
赵行归没在村道旁的地里找着人,转头便往家里走去。
纪星衍回家后便洗了个澡冲掉身上的臭味,同时平复了一下情绪。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他洗完澡就准备淘米煮饭,结果一抬眼就见到了扛着一只野猪走进家门的赵行归。
他先是一愣,而后惊喜的双眼发亮,迎着赵行归快步走了过去。
快走到跟前时纪星衍停了下来,上下的打量着赵行归,见他衣服上破了几道口子,下巴长了胡子也没修,就知道他打猎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纪星衍难免有些心疼,捏着赵行归被划出豁口的衣摆道:“这几日打猎辛苦了,可有伤着哪儿了?”
“衣服也破得厉害,等会儿洗漱完了拿来给我,我替你缝一缝吧。”
小哥儿低着头嘀嘀咕咕的,话语之中全是担忧和关心,赵行归沉寂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快了几拍,同时又酸酸涨涨的。
他将野猪扔下来放一边,卸下背篓,若无其事的说:“没有受伤,衣服上的破损都是追野猪时叫树枝挂的。”
“衣服破了就破了,日后重新再买一套便是,用不着缝补。”
说是树枝挂破的,实则是为了做戏做全套自己撕的。
赵行归根本就没打算再要这件衣裳,嫌弃穿打补丁的破衣服有失身份是原因之一,同时也不想让小哥儿费心缝补也是真的。
纪星衍愣了一下,觉得这么好的衣服直接扔了未免可惜,但衣服是赵行归的,他想怎么处理自己也没有权利阻止,于是便没劝说什么,只是同赵行归说若是真不要了,便给他拿去拆了布料用来纳鞋。
赵行归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说了好。
两人谈好了衣裳之后的用途,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脚边哼哼唧唧的野猪身上。
小哥儿十分好奇的左瞧右瞧,像是第一次见活的野猪,手指蠢蠢欲动,似乎有点想上手摸一摸。
野猪虽说已经被赵行归打得奄奄一息,四只蹄子也被绑了起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危险性。
小哥儿瘦骨伶仃的,让野猪撞上一下咬一口估计都得够呛。赵行归便提醒道:“这野猪凶得很,会咬人,你别靠太近。”
纪星衍一听立马缩了缩脖子,双手手指蜷缩,抬脚就往后退了好几步,十分的听劝。
他不再好奇野猪,抬头看了眼天色,眉眼弯弯的笑着对赵行归道:“现在日头正盛,你快去打些水好好洗漱一下,我去取块腊肉煮上,再炒两个小菜给你好好补补。”
赵行归盯着小哥儿灿若星河的眼眸点头说好,而后目送他笑吟吟的进了厨房,才转身回房拿换洗的衣服,在院子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提着进了浴室。
.
纪星衍拿了最好的一块二刀腊肉煮上,又将之前晒好的笋干菌子一起泡发,和切好片的淮山一起炒了,又烧了一碗红烧茄子,用鸡蛋打了个鸡蛋汤。
农村的生活多数清贫,过年过节也少有荤腥,三菜一汤算是十分丰盛了。
赵行归洗了澡以后也没闲着,自觉的包揽了烧火。
纪星衍的厨艺十分的好,绕是吃惯了宫中御厨做的饭菜的赵行归,也忍不住多吃了两碗。
自从爹娘死后,纪星衍便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平日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有人陪他一起吃饭了。
他见赵行归很喜欢自己做的饭菜,不由得觉得成就感满满,都顾不上自己吃,一个劲的给赵行归夹菜让他多吃一点。而赵行归则会一脸不赞同的盯着他,直到他想起给自己夹菜后,才会收回目光。
饭后,两人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消食。
“我回来的路上听同村的人说你和你四婶打起来了,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赵行归装若不经意的提起了纪星衍与纪四婶两人打架的事情。
他不提还好,一提纪星衍就来气,气鼓鼓的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和赵行归说了一遍,最后愤愤不平的定论道:“他们就是欺负我爹娘早死孤家寡人,想生米煮成熟饭把我嫁了不成,就直接拐弯抹角的强行占地来了。”
壮子的事情赵行归是知道内情的,纪星衍也不怕在他面前提起,越说越委屈,想着要不是表哥提前给他通风报信让自己留个心眼,恐怕都叫他们奸计得逞了。
纪星衍都不敢想,要是真被逼着嫁给了壮子,自己日后该怎么活。
赵行归也想起了那晚的事,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再被提起,却是莫名的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了的膈应感,只是壮子已经让他叫人处理了,如今想鞭尸怕都烂得不知成什么样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爽,想着回头得让人将那壮子的坟刨了才算解气。
赵行归心里想的事吓人,面上却一点没有表露出来。他仔细的打量了纪星衍一番,问:“打架时可有吃亏?”
纪星衍有些羞于启齿,但纠结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说:“没吃亏,倒是四婶让我扣了一粪瓢。”
手下的死士只说了小哥儿与人打起来,其他的却没说得太详细,乍然得知其中的细节,让见多识广的赵行归都忍不住愕然了。
小哥儿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彪悍。
他盯着纪星衍,欲言又止。
纪星衍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的为自己解释道:“他们骂得太难听,还说我爹娘命短,我也是一时气急了才会如此的。”
他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动手的人!
对此赵行归不置可否,只是在心中暗暗决定日后尽量别惹小哥儿生气,免得把人惹急了挨了打还不能还手。
翌日一早,说要给纪星衍重新量地的村长就上了门,纪星衍跟着村长出门去量地,而赵行归则跟村里的养了驴的人家借了驴车,拉着野猪去了镇上一趟。
为了不留下把柄被识破了身份,赵行归没有让手下的人去处理,而是当真亲力亲为的在镇上高声吆喝着杀猪卖肉,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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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得不像是第一回干这买卖。
躲在暗处的死士们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但内心却已经裂开了不知多少回。
一头野猪很快被镇上的人瓜分干净,等赵行归回了云石村,纪星衍和村长还没量完地回来。
索性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他干脆背着背篓,带着磨刀石,上山用的柴刀杀猪刀,迤迤然的去了纪四婶家门前。
亲自动手收拾纪四婶夫妻俩这种无赖赵行归嫌有失身份,他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一声不吭的对着纪四婶家门,将柴刀和杀猪刀磨的蹭亮锋利。
纪四叔和纪四婶两人被他吓得够呛,但又不敢出门去将他赶走,只能灰溜溜的锁上院门躲在里头当缩头乌龟。
只是他们躲着也没法安心,磨刀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即使隔着一扇门,也觉得十分的清晰。
每次刀刃磨在磨刀石上刷一声,两人便跟着抖一下,总觉得下一秒那磨得锋利异常的刀就会捅进他们的身体里。
赵行归磨了快半个时辰的刀才满意的离开。
虽然他除了磨刀什么也没做,但纪四婶夫妻俩却懂了其中深意。
若是下次他们还敢给纪星衍找不痛快,这个瘟神恐怕就不是只在他们家门前磨刀,而是在他们身上磨刀了。
夫妻俩原本还想拖着不给纪星衍补菜苗,赵行归这么一弄便让他们老实了,赵行归一走他们便赶紧挖了自家菜园子的菜,然后马不停蹄的去给纪星衍补种去了。
后来纪星衍见他们居然真的老老实实的补了菜苗还有些意外,最后得知赵行归做了什么事后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纪星衍忙活了快一天,才跟村长一起将自家的地重新丈量好,有些地界不够清晰明确的地,都用锄头重新挖了一条田坎围起来,包括之前被其他亲戚偷摸着占了的地,也在村长拿着地契对比后全部要了回来。
量地的时候除了村长以外,还有好些个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跟着一起见证,自此再也没人能偷摸着强占纪星衍家的田地了。
纪星衍对此十分感激,说什么也要把村长和几位老人请回了家中,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一番。
赵行归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跟着纪星衍一起忙前忙后的招待。
酒过三巡,几位老人都有些喝高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了纪星衍小时候的趣事,连他小时候被想要闺女却生了小哥儿的娘亲打扮成小姑娘的糗事都抖搂了出来。
赵行归全程听着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目光频频落到纪星衍身上,弄得纪星衍尴尬得恨不得抠出一条地缝钻进去躲着。
等到太阳西沉,天色渐渐黑了起来,村长几人才意犹未尽的告辞离开,临走时还拍了拍赵行归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衍哥儿命苦爹娘去得早,家里又没有兄弟姐妹照付,你小子既然娶了他,可就得好好待他。”
赵行归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毕竟他是为了隐藏身份才娶了纪星衍,自然是要保纪星衍荣华富贵一辈子的。
7. 第七章
送走村长后,两人一起将残局打扫干净,又各自打了一盆水洗漱。
等收拾完夜也深了,到了该就寝的点,纪星衍看了准备回隔壁房的赵行归好几眼,欲言又止。
两人成亲也有好几天了,但实际相处的时间却两天都不到,没圆房不说,连同床共枕都没有。
这一点都不像正常夫夫的婚后生活。
别的新婚夫妻、夫夫哪个不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也只有他们才这般疏离客套。
纪星衍不安之余也有些惆怅。
所以赵行归当初之所以答应娶自己,果然还是因为好心,见不得他被亲戚们算计吧。
赵行归并不知短短几息之间,小哥儿的脑回路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并且强行给他再次打上了好人的标签。
他回了房将今日卖野猪赚来的钱银装到钱袋里,转身出门之前想了想,多塞了二十两碎银。
二十两对他来说九牛一毛,但对小哥儿来说可能是种两三年的粮食,还要省吃俭用才能存下来的收入。
赵行归倒是想直接塞银票进去,但却不好跟小哥儿解释哪来的那么多钱,只能一点点的给,积少成多了。
他敲开小哥儿房门的时候,小哥儿已经整理好了床铺,正准备熄灯歇下。
纪星衍有些意外,他第一反应还以为赵行归是要来提出与他同房的,但看到他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手中拿着个钱袋就知道自己想差了。
脸颊上因为羞怯染上的薄红瞬间褪下,他有些失望的问:“怎么了?”
夜里光线昏暗,赵行归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他将钱袋递到纪星衍手中:“这是今日去镇上卖野猪,价格贵卖了不少肉钱,连着我之前存下的余钱,一共五十三两。”
纪星衍并不知道野猪能卖多少文钱一斤,但他知道野猪比家猪值钱。上回进城赶集时他才问过家猪猪肉七十三文一斤,当时就嫌贵没买,所以赵行归这么说他也就信了,丝毫没有怀疑。
他看了一眼被碎银铜板塞得满满当当的钱袋,心里有些感慨。
难怪村里人一直说猎户很能赚钱,赵行归只是上山一趟猎了只野猪,卖肉的钱便是他光种粮食两三年的收入了。
不过纪星衍心里也没有觉得不平衡,毕竟上山打猎风险性太高,很容易受伤。运气不好的,就像前几年村头刘家的二叔,就因为打猎时遇到了熊瞎子丢了一条性命,没了顶梁柱的刘家,如今日子可难过着呢。
纪星衍看完了就将钱袋口子拢紧:“这些银子都是你卖命赚来的,可得收好了。”
说着就要还给赵行归,后者却道:“这钱拿来就是给你收着用的,不必还我。”
纪星衍一怔,没想到赵行归竟要将自己的钱都交给自己,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子,只觉得双手被坠得沉重。
他茫然的微张双唇,整个人显得十分的无措,结结巴巴的推辞:“可这些都是你赚的钱,怎么能给我呢?”
五十多两,他活这么大,也就爹娘死前将家里的余钱都拿给他时才见过,后来那些钱花了大半给爹娘办白事去了,几乎没剩多少。
纪星衍总觉得,赵行归一定是把自己的家底都给自己了,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但赵行归却说:“我们不是成亲了吗,我的钱就是你的,不给你给谁?”
“还是说,你不认可我这个丈夫?”
纪星衍哑然,倒是被他两句话堵了所有想说的话。
他只能收下,珍而重之的表示会好好帮赵行归存着。
赵行归闻言眉头一拢,不太满意的道:“我不需要你存着,该花就花,花完了我也能再挣回来。”
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小哥儿?说出去怕不是要让那些迂腐的文人墨客多一条攻讦他的理由。
纪星衍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眼前的人是真的顶顶好。
他不再推脱,弯着眉眼笑着说好,但心里却暗暗决定要悄悄存起来。反正他日日待在村里,也没什么要花销的地方。
赵行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小哥儿柔顺的头发,眼带笑意的说:“好了,夜深了,快去睡吧。”
纪星衍揣着钱袋,被他推着回了房,走时没忘了顺手将房门给关好。
赵行归给小哥儿送完了钱,心情十分的好,回房后看着不合时宜冒出来送密函的死士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而另一侧的房门内,纪星衍藏好钱袋后没有立马上床睡觉,而是傻乎乎的抬手摸了摸刚才被赵行归揉过的头发,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天夜里,纪星衍难得做了一夜的好梦,只是可惜的是醒来时梦境就变得模糊,怎么也记不起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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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稻彻底成熟之前下了一场大雨,一连两天阴雨绵绵,空气之中满是潮湿的土腥味。
两人被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能做,纪星衍便回了自己家一趟,将以前收着的话本搬了出来,拿了其中两本出来打算再读一遍。
赵行归看见他读书还有些惊讶:“你竟然识字?”
纸墨笔砚昂贵,学堂书院的学费也是一大笔钱,寻常人尚且承担不起这笔费用送孩子去读书,更别说这样偏僻贫苦的村落农户人家。
据他所知纪星衍的家底也不算很富裕,又是个哥儿,会识字确实让人很意外。
纪星衍笑了笑:“小时候爹娘送我去过两年私塾,不过也只是认了些字,寻常写点书信算算账倒也还好,旁的什么都不行了,远不如那些打小就读书的书生厉害。”
提起自己爹娘时,他眼里全是笑意和怀念,可见他爹娘生前确实很疼他。
赵行归沉吟不语,心想着幸好当初他并未因为小哥儿是个乡野农户便看低了他,每次手下送来的密函都是看完立马销毁,否则哪日不小心让这小哥儿瞧见了密函,自己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
“正好在家里呆着也无聊,你的书也借我一本看看?”
他嘴角含着笑意,说罢也不等纪星衍答应,便伸手将另一本话本抽走。
赵行归都这般自动自觉了,纪星衍除了说好也没其他能说的了。
夏日的雨水闷热又潮湿,幸而偶尔吹来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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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两人坐在屋檐下,一人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了背景音,画面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到了第三天早上这场雨才算彻底的停了下来,阳光穿透云层一缕缕的投射下来,沐浴在阳光之下,感觉这两天浸入骨子里的湿气都被驱散了。
吃过早饭后,纪星衍背着个小背篓,手里拿着一把小镐子就要出门。
赵行归顺口问了一句:“要去地里干农活?”
他在心里思量着要不要去帮忙。
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种事情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可让小哥儿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的下地干农活,赵行归又有些过意不去。
不然还是想个办法,将他手底下那些死士弄到明面来给小哥儿使唤吧。
幸而赵行归没纠结多久纪星衍便解释道:“不是的,我是见雨停了,想上山去捡一点菌子回来。”
每次雨后山上都会冒出不少新鲜的菌子,正好家中剩余的菌子干没有多少存货了,纪星衍打算上山去捡些吃个新鲜,若是有多的便晒干了放着。
若只是捡菌子赵行归倒不觉得有什么了,他起身说:“山上路滑,我跟你一起去吧。”
说着两步走到纪星衍身边,不由分说的从他身上将背篓拿走背到了自己肩上,顺手又拿了一把柴刀。
赵行归抬脚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小哥儿还愣在原地没跟上,于是回头叫了他一声:“走吧。”
纪星衍愣愣的点头应了一声,在脑子转过弯之前,脚步已经不听使唤的跟上了赵行归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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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打着山上菌子主意的人并不止他们两个,才到山脚下呢,纪星衍就已经见到了好些眼熟的人。
“衍哥儿,你也要去捡菌子呢?正好走一路了。”
纪二牛老远看到纪星衍就跑了过来。
纪家的叔伯婶娘们大多讨人嫌,但纪二牛从小就对纪星衍极好,他提出要一路走,纪星衍自然不会拒绝。
他腼腆的笑着说了好,未了还打趣了一句:“二牛哥一向眼尖,等会儿见到了菌子,可得让让我才是。”
纪二牛拍胸口道:“放心吧,哥哥到时候捡着好的了就给你,你回头别跟我娘说就成。”
他这般大气,反而弄得纪星衍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说不用。
两人谈话间显得十分亲昵熟稔,一旁被忽视的赵行归莫名有些吃味。
他眯了眯双眼,盯着纪二牛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转头问纪星衍时语气都有些危险。
他说:“衍哥儿,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他的不爽并未表现得特别明显,纪星衍迟钝的没有发现端倪,却因为他叫自己那声衍哥儿唰的红了脸。
不等纪星衍开口解释,一旁的纪二牛已经憨笑着抓了抓脑袋抢先开口道:“我叫纪二牛,你跟衍哥儿一样叫我一声表哥就是。”
“原来是表哥啊。”
赵行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心里的不爽稍稍抚平了些许,但并不多。
8. 第八章
因为纪二牛的加入,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纪二牛是个话唠,一路上叨叨絮絮的说个不停,纪星衍专心看着脚下泥泞的山路防止踩空滑倒之余,还要时不时的回应他,倒是把身旁的赵行归给忽视了。
赵行归在两人之间来回的看了好几眼,两人是表兄弟,谈话内容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趣事,他想发作也找不到由头,只能不爽的舔了舔犬牙。
云石村三面环山,临近村子的山都不算很高,植被倒是茂盛。一场大雨下下来,地上全是枯枝落叶,树叶上都还挂着水珠,人从中走过,裤脚衣摆很快就会被打湿。
幸好夏日温度高,除了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不太舒服以外,倒也不会觉得凉。
泥土喝饱了雨水十分的滑软,哪怕有枯枝落叶铺在上面,要是一个不小心也容易打滑摔倒。
纪星衍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赵行归倒是丝毫不受影响,自发的走到了他身后隔着一个身位跟着,这样哪怕他不小心滑倒了,赵行归也能立马扶着他的腰帮他稳住身体。
“衍哥儿,那边的灌木里看着像是有几朵鸡枞菌。”
纪二牛果然眼尖,灌木丛矮墩墩的又枝繁叶茂,竟硬生生让他从万绿丛中看到了一点白。
纪星衍闻言扒开灌木丛,探头探脑的往里瞧,果然在比较靠里的树根处看到几朵挨在一起,已经冒出手掌长度的鸡枞菌。
鸡枞菌口感鲜香甘甜柔嫩爽滑,连菌杆都是香的,一般都要连根挖起才不会浪费,这时纪星衍手里的镐子就起了作用。
他二话不说就蹲下身准备开挖,但灌木丛是个阻碍,拿着镐子挖鸡枞菌就没有多余的手来压着灌木丛的枝桠了。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赵行归,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并未向赵行归开口求助,而是在思考了一瞬间后,转头跟纪二牛说:“二牛哥,你帮我压着点,我来挖。”
纪二牛唉了一声:“好。”
等着小哥儿开口再勉为其难帮忙的赵行归:“…………”
“泥土脏手,把镐子给我,我来挖吧。”
赵行归将背篓卸下放到地上,而后俯身伸手,轻而易举便从纪星衍手中将镐子拿走,起身时顺势提着纪星衍的手臂把人给强行拉了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提起来,并且被推到一边的纪星衍:“唉?”
等他回过神来,赵行归已经冷着脸挖出了一朵鸡枞菌,不过由于没有什么挖的经验,不小心将根茎给挖断了一小节。
第一朵菌子挖坏了,赵行归觉得在小哥儿面前丢了人,等到下一朵开挖时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纪星衍见状忍住笑着安抚道:“断了就断了吧,左右都要吃进肚子里。”
赵行归十分受用,但他并未因此而松懈,反而更认真了,用镐子一点点挖开泥土,直到挖到鸡枞菌的根部,才小心翼翼的将它连根拔起。
这回挖出来的鸡枞菌十分完美,赵行归眉头一挑,颇为满意自得。
他将菌子递到纪星衍手中,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每一个神态变化分明是带着几分显摆。
纪星衍福至心灵的夸了他一句:“行归哥好厉害,挖的菌子都这么完美。”
赵行归压了压嘴角:“小意思,这菌子很容易挖。”
说罢撇了一眼纪二牛,而后低头继续挖下一朵。
纪二牛挠了挠脑袋,莫名的觉得表弟夫好像对他有敌意。
“二牛表哥,麻烦你把灌木再扒开一点。”
赵行归客气的对他说了一声,态度还算不错,纪二牛连忙说好,心里嘀咕应该是错觉。
几朵鸡枞菌很快挖完,三人又继续找其他菌子。
镐子被赵行归拿走后便再也没回到纪星衍手里,连背篓也没让他背着。
纪星衍两手空空的跟在他们身后,但凡看到有菌子,不是让纪二牛捡了就是让赵行归抢先挖走,竟插不上一点手。
而另外两人一开始倒是很正常的捡菌子,后来捡着捡着,莫名其妙的就暗自较劲了起来,似乎比对方少挖一朵就输了丢了脸面一般。
纪星衍不理解但尊重,心想这大约是汉子之间的胜负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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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劲的后果就是背来的背篓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们运气真不错,除了一开始那几朵鸡枞菌,后来又找到了一大片,挖起来一数有七八十朵,最后对半着分了。
除了鸡枞以外,他们还捡了不少牛肝菌和米汤菌,还有红彤彤胖嘟嘟的红菇,算得上是大丰收了。
纪二牛那边同样战果斐然,不过比他们要少上四分之一。
赵行归对比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不过转瞬又压了下去。
他握了握有些酸软的手指,问纪星衍:“够了吗?”
“够了够了。”
纪星衍觉得有这么多完全够了,今明两天吃新鲜的,有剩下的可以晒成干放着。
三人满载而归,下山后因为家的方向不一样,没走多远就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纪星衍还是两手空空,赵行归是一点都不让他累着,哪怕提出把背篓放下来他背一段路让赵行归歇歇,赵行归也不同意。
纪星衍拗不过他,最后只能放弃了帮忙分担的想法。
回程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来来往往的遇到不少村里的熟人,纪星衍都会一一礼貌的打招呼,偶尔停下来谈话闲聊的时候,赵行归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当被提及自己的时候,才会疏离客套的答应一两句。
没多久,所有和赵行归搭过话的人都觉得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好在对纪星衍还不错,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纪星衍的爱护。
关叔关婶同样也去捡菌子,半道上撞见了纪星衍,夫妻俩便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话。
期间关婶一直偷摸着观察赵行归的一言一行,越看越觉得满意。
赵行归长得丰神俊朗,宽肩窄臀身高腿长,只可惜有着顶好的样貌,周身气势却十分盛气凌人,冷着脸的时候不怒自威,还有几分难以忽视的高高在上,根本就不像一个普通猎户。
关婶对他的样貌本事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却十分担忧这样一个强势的男人,娇弱胆小的衍哥儿嫁给他肯定要被压制的死死,说不定还可能会被家暴呢。
如今见着两人之间的相处,反倒是娇娇弱弱的衍哥儿隐约占了上风。
关婶彻底打消了心底的疑虑,心想果然是看人不能光看表象,说不定看着凶恶的人,内心却是火热的。
关叔关婶两人并未停留太久,只说了几句体己话就走了,临走时还热情的让两人改天有空了上他家去吃饭,纪星衍应了声好。
回到家中,纪星衍就搬出了大木盆接了三分之一的清水,将那一背篓的菌子都倒进去清洗。
菌子沾着不少泥巴,来来回回洗了三次才彻底洗干净。
鸡枞菌吃新鲜的最好吃,他将清洗好的鸡枞菌单独放到一个竹篮里,其他的菌子则平铺在簸箕上,拿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晾晒。
晒完蘑菇,纪星衍提着那篮鸡枞菌问赵行归:“这些鸡枞菌你想吃清蒸的,爆炒的,还是要拿来打汤?”
赵行归对怎么吃都没什么想法,只表示:“全凭你喜欢,我不挑,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他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之所以没有任何要求,全是因为知道纪星衍的手艺好,无论怎么做都会好吃。
纪星衍脸上浮现一丝薄红,完全没想到赵行归竟会这样回答。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和偏颇,毫无感情经验的小哥儿有些招架不住。
他含羞带怯的垂了眼眸,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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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层层涟漪,但表面上却假装若无其事的说:“既然你没有特别想要的吃法,正好鸡枞菌的分量挺多的,干脆就蒸炒打汤都做了吧。”
赵行归并未察觉他神色之中的异样,闻言点头道:“我那给你打下手。”
赵行归说完以后就有些纳闷了,反思自己为什么给小哥儿打下手这么理所当然,没娶小哥儿之前,他连厨房这种地方都没踏足过,更别说什么烧火打下手了。
他一定是为了不让小哥儿起疑,才会这样牺牲自己。
想通了以后,赵行归立马将这点不对劲抛之脑后,跟在小哥儿身后进了厨房。
清洗好的的鸡枞菌烹饪之前还要撕开成条,赵行归拿刀杀人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可撕鸡枞这种小事反而做得不太好。
眼看着他一上手就捏碎了一朵鸡枞菌的菌盖,纪星衍心疼得不行,委婉的将他撵去了生火,然后手脚麻利的将每朵鸡枞菌撕成漂亮的长条,又洗了一把青花椒,切上蒜片葱节备用。
赵行归撕菌子不行,烧了几天的火倒是把火势大小控制得不错。
铁锅很快烧得冒起青烟,纪星衍挖了一勺猪油下去,乳白的猪油瞬间化开冒起香味,将切好的蒜片葱节放进去爆香,最后倒入一瓢瓜清水加入鸡枞菌炖煮。
他拿出早上没吃完的玉米粑放到蒸笼,搁在铁锅里一起蒸,这样等汤煮好了,玉米粑也就蒸热和了。
等待鸡枞菌汤烧开的空档里纪星衍也没闲着,拿出一节淮山削皮切片,准备等下跟其他鸡枞菌一起爆炒。
大火之下汤很快就烧好,鸡枞菌独特的鲜香味隔着蒸笼飘了出来,只是闻着就叫人口舌生津肚皮打鸣。
纪星衍将蒸笼移开,只是简单的加了些细盐和葱花进去,本就鲜香的味道顿时变得更为霸道。
煮好的鸡枞菌汤盛到碗里放到一边晾凉,纪星衍再次猪油下锅,青花椒蒜片和葱节一起爆香,同时加入淮山片和鸡枞菌猛火翻炒。
一刻钟后,两人端着鸡枞菌汤和爆炒鸡枞菌淮山片一起上了桌。
先喝一口鸡枞菌汤,再吃上一□□炒鸡枞菌,从口腔到胃里都是鲜甜的滋味,眉毛都要鲜掉了,个中美妙滋味不足人道。
赵行归不是没有吃过御厨做的鸡枞菌,其卖相更为精致贵气,但就是远不如纪星衍随意做出来的好吃。
纪星衍也是先喝汤,只浅尝一口就瞪圆了双眼,浅茶色的眼眸闪着细碎的星光,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他感慨道:“好鲜!”
赵行归看着他,只觉得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些鸡枞菌都是他自降身份费力挖出来的,小哥儿这般喜欢,倒也是值得的。
“尝尝这个,这个更好吃。”
他没忍住夹了一筷子爆炒鸡枞菌送到小哥儿嘴边,眉眼之中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
纪星衍愣愣的盯着眼前的鸡枞菌,只觉得脑子都烧得转不过弯来了。
亲自夹菜喂到嘴边这种行为实在亲昵出格,也只有小时候爹娘才这样对待过他,长大以后因为避嫌就再也没有过了。
而如今又多了一个赵行归。
赵行归见他半天没动静,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不吃?”
丝毫没觉得这样喂食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纪星衍耳尖烧得通红,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低头将那块鸡枞菌叼进了嘴里。
爆炒鸡枞菌鲜香爽滑,带着一点青椒的麻,十分的美味,但纪星衍却吃得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赵行归这种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通,反而越是想越纠结,思绪就像乱成一团的麻线,打了无数个死结。
而始作俑者却在投喂完了以后,十分心安理得的继续享用着美食,丝毫不知道自己给纪星衍带去了多大的震撼。
9. 第九章
纪星衍纠结了许久,但赵行归跟没事人一样,他就觉得应当是自己想多了。
这件事让纪星衍放到了心底不再想起。
地里的水稻快成熟了,一旦开始收割那就没什么空闲时间了。
他们家劳动力不多,收割水稻人手不够,到时候肯定要请人帮忙。请人就得包吃两顿家里的油盐米面都不算多,得去买些回来备着,免得到时候让人干了工却没饭吃,平白让人说闲话。
纪星衍合计了一下就准备去镇上赶集,他也许久没去拜访师父他老人家了,正好顺道去看一看。
他顺口向赵行归提了一句:“明日镇上赶大集,我想去买点东西,你要一起去吗?”
“赶集?”
赵行归兴致缺缺,主要是并不想暴露在人多的地方,省得让那些探子盯上。
正好有段时间没有过问京城那边的状况如何,明日小哥儿不在,他可以直接让裴林他们过来,不必遮遮掩掩的。
他拒绝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纪星衍闻言点了点头,也没追问他为什么不去。
第二天天不亮纪星衍就起了床,简单的洗漱收拾过后,就将昨日没吃完的剩菜热了热,又炒了一碗酸豆笋干,配着清汤寡水的白粥就将早饭糊弄了过去。
吃过早饭后,赵行归还没见醒,似乎还在睡觉。
纪星衍想了想,额外煮了两颗白水鸡蛋,再将早饭放在锅里温着,这样赵行归一起来就能吃了。
纪星衍没有急着出门,割了些杂草垫在背篓的底下,将家里存的鸡蛋拿了一半放进去,最后装上一袋笋干蘑菇干,又抓了一只已经不下蛋的老母鸡。
这些都是他给师父准备的,十分的舍得。
收好所有东西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纪星衍想起关叔关婶昨日跟他约好了在村口碰面,怕让他们等急了,赶紧抱着母鸡背上背篓就匆匆出了门。
房内,赵行归并未像纪星衍以为的那样还在睡觉,而是早已醒来并且穿戴整齐,此时正环臂抱胸侧身靠在窗边,借着窗台的缝隙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院门被锁上,整个屋子便陷入了安静之中。
小哥儿出门了,赵行归又等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出了房。
他前脚刚踏出门槛,就见几道身影唰的一下出现在院子里。
裴林是暗卫统领,前几日才从京城里赶了过来,因为纪星衍的存在,一直不曾来面见赵行归,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还未来得及开口汇报就被赵行归抬手制止了。
只听赵行归说:“不急,孤要先吃早饭。”
小哥儿特意给他留的饭,不吃岂不是浪费了心意?
裴林两眼放空,眼底全是迷茫。
他是知道陛下找了个乡野哥儿成亲的事情的,但他以为那只是为了降低周成王眼线的怀疑不得而为之,可眼前的情况,怎么好像并非如此?
他无言的看向身旁的死士,死士们沉默不语目不斜视,似乎看不懂他眼中深意。
裴林:“…………”
一刻钟后,赵行归吃着清粥小菜,颔首示意裴林可以开始了。
两个月前赵行归微服私访,才离京半个月就遇到了接二连三的刺杀,最后一批更是来了上百个杀手。
赵行归身为三皇子,不得先帝喜爱,母妃早死,母族在朝中几乎没什么权势,根本无法给予他任何助力。
以他这种条件是绝不可能登上皇位的,但短短一个月之内太子与先帝先后暴毙。
先帝咽气之前寝殿之内只有赵行归和大内总管周付二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先帝薨逝,赵行归便拿着遗诏顺势登上了皇位。
赵行归上位过程疑点重重,不服他的人非常多,二皇子赵虔首当其冲,在他登基之前联合前司马大将军逼宫谋反。
只可惜赵虔败了,七皇子周成王比他聪明得多,赵行归登基已是大势所趋,他只能谋而后动等待时机。
而赵行归这次微服私访,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赵行归被刺身亡的消息一直被压着,周成王也不敢肯定他真的死了,毕竟杀手只看到他坠了崖并未寻到尸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成王素来小心谨慎,如今还在派出大量的探子地毯式搜索,就为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证明赵行归的死活。
赵行归也早有铲除异己的想法,便借机诈死蛰伏在暗处。
周成王以为把握住了机会,又怎知这机会是他刻意而为之?
或许是知道的,只是机会稍纵即逝,他又怎会甘心就此放弃?
在确认他死亡之前周成王不会轻举妄动,而京中一切在他离开前就安排妥当了,有丞相李钰的操持出不了什么乱子,否则赵行归也不会如此气定神闲的陪纪星衍过农家生活。
“周成王似乎已经相信陛下被刺身亡了,最近动作不小。”
裴林挑着重要的事情说了一遍,赵行归搁下筷子,慢条斯理掸了掸衣袖,而后起身走向院中。
裴林见状立马跟了上去,而候在一旁的死士自觉上前将碗筷收走,麻利的打扫收拾。
赵行归坐到树下石椅上,立马就有死士提着茶具上前沏茶。
他示意裴林坐下,让死士也给他沏了一杯茶。
裴林迟疑了一下就坐下了。
“都有哪些人?”
茶空又满,赵行归半垂眼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石桌,语气平和,叫人猜不透他内心想法。
裴林道:“回禀陛下,近来周成王与吏部尚书、太常寺两位大人,太傅张书桓皆来往密切。”
“除此以外,也与齐亲王、章恒章将军多有走动,只是那二位至今尚未明确表态。”
“收拢了这么多朝中重臣,我那好弟弟倒是好手段。”
赵行归嗤笑一声,摆手道:“继续盯着吧,别打草惊蛇了。”
裴林点头说了是,之后赵行归又问其他亲王的动向,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十分老实的在自己封地里,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
赵行归并不觉得他那些兄弟会这么乖巧,便叮嘱裴林派人密切关注,不要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陛下的意思是……”
裴林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赵行归挑眉兴味的道:“谁知道呢,总归是有备无患的好。”
“属下明白了。”
裴林立马正色,起身就要告辞去部署,不过走时他又想起了什么来,颇为无奈又的说:“陛下,还有一事。”
赵行归:“说。”
“丞相让我问您,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说起丞相裴林就头疼,一想到走的时候对方皮笑肉不笑的眼神他就怵的慌。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又要面对一杆子结党营私包藏祸心的同僚,要和想要篡位的周成王周旋,还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国务,是个人都要疯。
赵行归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不置可否。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裴林知道,短期内陛下都不可能会回京了,只能让丞相继续熬着了。
.
另一边,纪星衍进城后就与关叔关婶分了开来。他并未立马去买米面油盐,而是先去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家中。
纪星衍在县城的书院里读了两年书,而他师父则是书院的厨子。
他那一手好厨艺就是那两年跟着师父学的,后来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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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拿着礼上门,让他正式拜了师。
从那之后的每一年,纪星衍只要得空进城都会去看望他师父。
这次不巧,他登门时扑了个空,转头去了书院,结果书院的人说师父上个月就已经提交了辞呈,已经不在书院里做饭了。
纪星衍找不着人,只能先去逛集市,等逛完后再看师父回家了没有。
他先去米行看了下米面,粗米和面粉上个月才一百八十文一石,如今一石竟然涨到了两百二十文,各自买上三五石,一两贯钱就没了。
和村里人收米面,最贵的时候也才两百文一石,与其在这米行买,倒不如跟村里人收,还不用他辛辛苦苦背回家。
纪星衍嫌贵,转头就走。
米面贵,盐价也跟着上涨了不少,原来35文一斤,竟涨到了50文。
盐没法去其他地方购买,纪星衍没敢买多,只买了五斤。
猪肉的价格倒是没有上涨太多,熬猪油要用的是板油和肥肉,这两价格更便宜,两副板油和一块肥肉,最后付了四百四十文。
再去买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两块回程路上吃的炊饼,算下来差不多一贯钱就没了。
纪星衍心疼的不行,只觉得这铜板实在是不经花。
买齐了东西,他正准备转道再去师父家一趟,哪知刚从巷口走出去,便在大道的拐角处看到了他师父。
他师父竟开了一个汤粉摊子。
只见摊子前客人络绎不绝,摊子旁边几张桌椅也坐满了人,看样子生意十分的好。
纪星衍快步走上前去,他师父老远看到了他,但实在没空招呼他,只是朝他笑了笑,便在食客的催促下赶紧煮起了面条。
纪星衍见状将背篓放到摊子后面,撸起衣袖就搭起了手。
这一忙就忙了快两个时辰,直到过了午饭的点,客人才慢慢少了起来。
纪星衍和他师父两人累得满头大汗,但两人都没有选择停下来休息,而是等客人都走完了以后,一起收起了摊子回了家。
“先喝口茶,你难得过来一趟,等会儿师父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你吃了饭再回家。”
纪星衍的师父叫成峰,跟他一样也是个哥儿,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因为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才三十出头。
成峰的唯一的孩子早就长成了人嫁了出去,自从丈夫离世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在了城里,如今见到了纪星衍,自然是打心里高兴的。
纪星衍点头说了好,未了开玩笑似的埋怨了一句:“师父自己开了摊子怎么不叫我来帮忙?今日还是叫我撞见了,若是没撞见,可不是一直瞒着?”
成峰心虚的摸了摸鼻尖,解释道:“其实这摊子我也才开了三天,上个月柳哥儿生产,我过去照顾他去了。后来开了摊子后也没想到生意这么好,一直忙着不得空,才没给你捎个信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纪星衍成亲时是托人给师父送了请帖的,原本是想让师父代替他爹娘坐上高堂看他成亲的,但送信的人说师父并不在,纪星衍无法,只能打消了念头。
成亲时爹娘不在,连师父也没到,纪星衍好是遗憾了一番,如今骤然得知缘由,便也释怀了。
他问成峰:“师父怎么突然想要自己摆摊子了?”
纪星衍记得之前师父跟他说过,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只要书院不关,他就打算在书院里当一辈子厨子的,如今里离开书院自己单干,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说起这个,成峰忍不住怅然的叹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想走,只是院长的侄子也是个厨子,他来了,便没我的位置了。”
纪星衍脸色一沉,倒没想到师父离开书院的缘由竟会是如此腌臜。
10. 第十章
“师父做饭好吃,书院不留师父那是书院的损失。”
纪星衍不怎么会安慰人,说出口的宽慰话都显得干巴巴的,但神情异常的认真坚定,反倒比华丽的词藻更让人觉得宽心。
成峰原本对此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但让纪星衍安慰一下,反倒是看开了。
他笑眯了眼:“衍哥儿说得对,是他们有眼无珠,他们容不下我是他们的损失。”
“我离了书院自个儿支个小摊子,日子照样过得红红火火的,也不需得看谁的脸色。”
纪星衍看着师父高兴了,心底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怕过多提起书院会让师父想多,立马转移话题道:“我一直记着师父喜欢吃笋干,开春的时候我特意挖了很多晒着,这不刚有了空闲就马上给您带来了。”
“除了笋干我还带了些蘑菇干来,刚采来晒好的,都新鲜着呢。”
他说着从背篓里把那两包笋干和蘑菇干翻了出来,打开袋口让成峰看。
袋子刚打开就有一股扑鼻的蘑菇香味混着笋子的清香弥漫开来,成峰耸动鼻子嗅了嗅,双眼发亮:“这香味闻着可都是好货啊,弄这些没少费心力吧?”
纪星衍谦虚道:“都是些山上寻常能见之物罢了,也不值几个钱,师父尽管收下便是。”
他还带了一只老母鸡,绑了脚的老母鸡老老实实的窝在他脚边,许是知道自己要被送人了,焉头焉脑的没什么精神。
纪星衍将它提了起来,又说道:“老母鸡皮肉劲道又补身子,正好可以用蘑菇干和笋干一起炖煮,以师父的手艺,肯定能做得香味飘出十里地,馋哭所有人。”
他难得调皮的打趣着成峰。
成峰嗔怪的瞪他一眼:“你愿意时常来看师父,师父就已经很高兴了,又何必要这般劳心又劳力的送东西来,就该留着自己吃好好补补。”
“你瞧你这小身板瘦得,都没几两肉了。”
“笋干和蘑菇师父收下了,至于那只母鸡你带回去吧,师父不能要你的。”
成峰说着就从他手中拿走了装着笋干和蘑菇的袋子,至于老母鸡却是说什么也不收。
纪星衍见送不出去也没硬塞,而是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寻着时机,想办法将母鸡留下,到时候等他一走,师父想不收都不成了。
成峰可不知道他心里打着小九九,收好了笋干就转身去了厨房,亲自下厨去弄了几个小菜。
纪星衍想要上手做饭让他去歇着,他也不肯将位置让出来,最后纪星衍退而求其次,帮着打了下手。
师徒二人吃着饭,一边聊着近来的事情。
“说来你成亲师父没能赶回去,是师父对不住你。”
成峰没能去参加纪星衍的婚礼,这事不仅对纪星衍是个遗憾,对成峰本人来说也是一件憾事。只是当时他已经去了两三百里开外的郡城照顾柳哥儿月子,根本脱不开身,就算能走开,十天不到的时间也实在是太过仓促了。
一边是自己亲生儿子,一边是视如己出的徒弟,成峰左右为难,只能做了取舍。
纪星衍十分善解人意,他说:“我并未因此记恨过师父,师父不必自责。”
纪星衍过于懂事,成峰心中感触万分,他有很多话想要和纪星衍说,可话语到了嘴边却又都说不出口了。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变成了一句:“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纪星衍说了好,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片。
吃过饭后,纪星衍看了眼天色,没过多久就提出了要离开。
成峰让他先等着说有东西要给他,转头便回了房去。
纪星衍本来想说不必了,但转念一想这正是个将母鸡留下的好机会,于是便没有开口阻止,而是趁着他回房的空档,将母鸡抱进厨房放到了柴堆上。
藏好了老母鸡,他做贼似的跑回了院子里,揣着双手假装无事发生。
没过多久成峰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
他将红布包直接塞到纪星衍的手中:“这是给你的新婚红包,那孩子我还没见过,下次带着他一起过来,师父再给他见面红包。”
红包的分量沉甸甸的十分重手,不用打开来看也能知道里头包了不少铜板。
“不行!师父,我不能收,您拿回去吧。”
纪星衍一下就慌了神,连忙将红包往回推,着急得嘴巴都要秃噜皮了。
他来看望师父,并不是为了来拿份子钱的,这真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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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成什么人了?
纪星衍执意不要,成峰却是生气了。
他垮着脸嘴角下压:“你不肯收师父的新婚红包,是不是还是生了师父没来的气?又或者说你把师父当做了外人,也跟师父做起了客气那一套?”
纪星衍嘴巴张张合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生怕他真的想歪了,连忙辩解说没有的事。
“既然没有生师父的气也没把师父当外人,那就好好收着,不许说不要!”
纪星衍拗不过他,又怕他生气,只好收下了。
“你那夫婿师父也没见过人,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跟师父说,师父帮你收拾他。”
成峰送着他出门,再三的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叨叨絮絮的全是对他的不放心。
纪星衍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十分的受用,自从爹娘死后,也就师父是最关心他的了。
他温声细语的跟成峰保证:“师父放心吧,夫婿对我很好,不会让我受了委屈的。”
成峰闻言却是嗤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刚新婚正是稀罕的时候,自然是肯装装样子,万一哪日觉得将你完全拿捏了可不就暴露本性了?”
“你呀还是得防着点,免得到头来吃亏。”
纪星衍听着哭笑不得,他知道赵行归不会是师父说得那种人,但师父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师父说着他就认认真真听着,嘴上答应一定会注意。
成峰将心底的话念叨完,才总算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快些回家吧,等天色晚了,路上会不安全吧。”
纪星衍道:“师父也别送了,您累了一早上回去好生歇息着吧。等秋收过后没那么忙了,我就带着行归哥来看您。”
成峰自然是满口说着好,开心得笑眯了眼。
纪星衍看着他回了家锁上门,这才转身离开。
等他走出城门已是未时末,回云石村差不多要一个时辰的脚程,等他走到了家,天也快黑下来了。
当家门出现在眼前,一缕炊烟自烟囱里向上袅袅升起,明明只是离开了一整天的纪星衍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怀念。
他归心似箭,脚下生风的往家门赶去。
11. 十一章
赵行归似乎不在家中,院门是锁上了的。
纪星衍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赶紧往厨房里走去,就怕天黑了再做饭要点上油灯。
灯油可是个金贵的玩意儿,点一晚上就相当于烧没了十几个铜板,纪星衍都是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他将背篓卸下来靠着墙边放下,抬头一看才发现大铁锅盖着锅盖,丝丝缕缕的热气从缝隙之中往上冒,灶头里燃着未熄灭的柴火。
打开锅盖一看,锅里正炖着酥烂喷香的肉,浓稠的汁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一看就很好吃。
再看一旁的木架上,米饭的蒸桶同样冒着热气,看起来才刚蒸出锅没多久。
赵行归居然主动做好了晚饭。
已经很久没试过这种回家有人做好了饭菜等着他的感觉了,纪星衍鼻尖一酸,心里酸酸涨涨的像是被填满了一般。
他眼眶泛起了红,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情绪。
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纪星衍知道是赵行归回来了,他赶紧扬起一个微笑,装得若无其事的拿出陶碗将锅里的肉舀起来。
果然,在他刚舀完最后一勺肉的时候,赵行归抱着一颗大白菜走了进来。
他看到笑吟吟的纪星衍,挑眉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纪星衍摇头:“不能告诉你,反正是遇到了很好的事情。”
他不肯说,赵行归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无奈的笑了笑,自发的转移了话题。
他说:“今日没什么事做我就上了一趟山,运气不错的抓了只野兔,正好拿回来给你补补身子。”
“原本是打整好了等你回来看怎么做的,但想着你一路来回定然是累了,最后就自作主张的炖了,做得不好吃你可别嫌弃。”
赵行归其实压根就没下过厨,这些都是裴林和死士们做的,他顶多就是动了几下锅铲翻翻肉避免糊锅,揽起功劳来那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理所当然的很。
谁说动了锅铲就不算下厨了呢?况且他也没说是他亲手做的,算不上是哄骗小哥儿。
赵行归心安理得得很。
纪星衍并不知内情,只觉得他不仅打得一手好猎,心善体贴又负责,还愿意为了他下厨。
“不会的,你做的肯定都好吃,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小哥儿浅茶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星光,亮晶晶的,一看就心情很好。
赵行归抿唇沉思,突然就觉得有点良心不安了,只是海口夸下了收不回,他也只能沉默以对。
晚饭要做的菜就剩下一个大白菜,纪星衍让赵行归将煮好的饭菜先端出去,自然而然的就将炒菜的任务接了过来。
赵行归不无不可,将大白菜放下转头去端菜去了。
纪星衍往灶头添了一根柴火,然后大白菜扳开一片片清洗,洗的时候就折成了差不多大小的块状。等洗得差不多了锅里的水也开了,倒入白菜猪油,拍几颗蒜瓣加入适量的盐,简简单单的清汤白菜就做好了。
他端着白菜出去的时候,赵行归已经将饭都添好了,还打好了一盆水来,让他用来饭前洗手。
也不知道赵行归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习惯,饭前一定要净手,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爱说话,每天睡前都要沐浴更衣,卯时一定会起床晨练。
他想这大概就是名门望族的规矩吧。
赵行归虽然现在是个普普通通的猎户,但他的家世可比自己这个乡野泥腿子要尊贵得多,若非对方腿脚受伤回村里来养伤,自己是万万高攀不上这样的人家的。
纪星衍算是高嫁,不过赵行归不会因家世的不对等而看低鄙夷他,纪星衍自然也从未因此而感到自卑不安。
他乖乖的洗了手,拿布擦手时,赵行归很自觉的端盆出去倒水。
“吃饭吧。”
赵行归很快去而复返,拉开椅子直接坐到了纪星衍对面。
两个人吃饭都是安安静静的,纪星衍饭量不大,就吃了小半碗饭,几块兔肉和一点大白菜就已经差不多饱了。
那食量,跟喂麻雀差不多。
赵行归瞧着皱起了眉,硬是给他又添了半碗饭夹了几块兔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吃得太少了,再吃点。”
纪星衍:“…………”
其实他真的饱了,但他不想让赵行归失望,还是勉强又吃了些。
最后吃多了的结果就是撑得他有些难受,胃涨涨的很不舒服。
他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手却一直捂着胃,赵行归就是想看不出来都难。
他有些懊恼,不该一次过添这么多,该一次次少少的加,慢慢把小哥儿的食量养起来的。
纪星衍不说,赵行归也不点破,只是饭后拉着他往外走,说是去走走消消食。
此时落日的余晖所剩无几,天色陷入昏暗,但还不至于黑得看不清脚下的道路。
纪星衍走一会儿后胃果然好受了些,人也有了精神。
他不免心思活络了起来,一边盘算着这段时间有多少事情要做,一边跟赵行归说着他的打算。
“我想请两三个人来帮忙打稻子,但村里的人也都要收,估计没人有空闲来帮忙,得去县城里请短工来做。”
“最近正是收稻子的时候,估计和我一样打算请短工的人不少,而且云石村离县城那么远的脚程,也不知道有没有短工愿意过来。”
普通短工一日的工钱是一百文,请村里人帮忙八十文一日就够了,但村里请不到人,纪星衍除了捏着鼻子多出一笔钱也没其他办法了。
但不是去请就一定能请到的,每年这个时候那些地主老爷也会请很多短工去帮忙收稻子,给的银钱也比寻常人要高出几文钱。
能不能请到短工,还得看运气。
赵行归对请工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并不了解,他接着纪星衍的话顺口问了一句:“请人要花很多钱?”
纪星衍:“县里请短工一个人要比村里请的人多花二十文钱,请三个短工的话,一天下来都能多在村里请一个人了。”
“就这样还不一定能请到人呢。”
小哥儿为了几十个铜板愁眉苦脸的,赵行归瞧着心里不爽利。
他想到了潜伏在暗处不能露面的死士们,那些可都是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而且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安排人到明面上来又不会被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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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行归道:“请人的事交给我吧,我知道哪里有便宜又肯卖力的短工。”
“真的吗?”
纪星衍顿时来了精神,因为太高兴,无意识的抓住了赵行归的手臂。
赵行归瞬间被戳中,矜持的点头:“真的,明日我就去把人叫来,工钱的事我一并解决了。”
他每个月都给他们发不少月钱,没道理还要再让小哥儿再出钱。
纪星衍觉得让他给工钱不好,但赵行归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句他们是夫夫谁来出工钱都一样堵住了纪星衍的嘴。
.
赵行归说他去请人,纪星衍以为不会那么快就请到人来,没曾想下午就见带着人回来了。
来的几个短工长相普通,但一个个筋骨隆盛肌肉发达,一看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纪星衍看着十分满意,笑着招呼几人进屋里坐。
几人是三兄弟,说来也挺巧合的,竟跟赵行归一个姓,只是他们兄弟三人的名字起得随便,叫赵大、赵二和赵三,好记得很。
“一路过来辛苦了,先吃口茶歇歇吧。”
纪星衍烧了一壶热茶,他正要给兄弟三人倒上,兄弟三人立马如坐针毡的站了起来,动作默契又统一,让纪星衍好是震惊了一下。
他瞪圆了双眼,结结巴巴:“怎……怎么了吗?不……不喜欢喝茶吗?”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向赵行归,似乎在等他说话。
赵行归撇了三人一眼,语气平平:“喝茶啊,难道你们还怕我夫郎在茶里下了毒不成?”
三人一惊,异口同声道:“当然不是!”
老大赵大讪讪的解释:“我们只是觉得帝……嫂子太客气了。”
他差点嘴巴一秃噜皮叫了帝后,幸好及时刹住了车,好歹没让纪星衍发现不对劲来。
另外两人也极有眼色的跟着附和:“我们自己来就好。”
说着赵二就从纪星衍手中抢走了茶壶,赵三招呼着他坐下。
纪星衍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搞不懂倒个茶他们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倒显得好似自己才是做客的那一个。
兄弟三人实在客气,赵行归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纪星衍见状也没说什么。
他跟兄弟三人谈起了做工的安排,说好了开始的时间是辰时初,到酉时末结束,中途午时休息一个时辰。
兄弟三人都没有任何意见,赵大更是直奔主题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干活?”
赵三插嘴道:“我们现在开始都可以的。”
纪星衍愣愣的啊了一声:“倒也没有那么着急,明天再开始也不迟。”
兄弟三人点头,神情看起来有些失望。
纪星衍不解的看着兄弟三人,心里嘀咕居然会有人这么上赶着干活。
兄弟三人不仅上赶着要干活,他们还为难的提了一个请求。
只见赵大窘迫的抓了抓脑袋:“那个嫂子,干工期间,我们能不能暂时住在你这里?”
纪星衍还没反应过来说可不可以,赵行归却抢先答道:“可以。”
纪星衍:“…………”
12. 十二章
淮城今年五月发了大水,三兄弟家的田地都被淹了,房子也冲垮了,家中老父亲受不住打击抑郁而终。
没了房屋田地,三人从良民变成了流氓,料理了老父亲后事以后便离开了淮城,一路流浪到了荣县。
三兄弟解释了一番,纪星衍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要求想要留下来,并且工钱要得还很低,一天居然只要六十文。
由于没有房子住,打短工也只能要价比别人低些,才求得雇主暂时收留给个地方借住。
云石村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纪星衍连淮城都没听说过,发大水一事自然也无从辨别真假,但他相信赵行归不会随便带人回来,在听完三人的遭遇后同情不已,最后还是答应让三兄弟留了下来,不过房间安排上却犯了难。
家里只有两间房,他和赵行归一人住了一间,而他家倒是有两个房间,但一个是他原来住的让几个汉子住进去不太好。
另一个房是原来爹娘住的,已经空了很久了,虽然他偶尔得空会去收拾一下,但难免落了灰。
赵大看出了纪星衍的为难,主动提议:“我们兄弟三人可以打地铺的挤一挤的,有个房间住着就行。”
纪星衍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可以,便跟兄弟三人说:“那你们住我爹娘那个房间吧,那里够大,就是有些乱,得收拾一下才能住。”
兄弟三人立马就表示可以,并且十分自觉的拿着扫帚簸箕去打扫,一点都不用纪星衍费心。
家里多了三双碗筷,纪星衍赶紧去跟关叔关婶买了五石的米面回来,夜里发面团煮了面条吃,不是很丰盛,但胜在量大管饱。
第二天一早,纪星衍起床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传来齐刷刷的劈柴声响,出门一看竟是赵二,赵三在扫院子里的落叶,而赵大则在厨房里揉面团,说是要给他做个拿手的面片汤吃。
纪星衍不是第一次请人帮工收稻子,但像三兄弟这样勤快到连家里的活都抢着做的,还真的第一回见。
反观赵行归,则老神在在的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喝茶,活脱脱一个监工的地主老爷。
纪星衍瞧着眼前这一幕,感觉有点超出他的认知。
他赶紧上前去对兄弟三人道:“这些事儿不用你们做的,快别忙了。”
他们请的是短工,又不是家奴,哪有什么都让人干的道理?
赵二赵三憨笑着说:“这些事我们在家里都做惯了,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一起做了,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赵大是仗着自己是唯一会下厨的死士被陛下点名要的,而他们两人则是过五关斩六将,打趴了所有兄弟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帝后面前的。
暗处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们,就等着他们犯错好取而代之,两人自然要好好表现,争取赢得帝后的好感。
这么想着,赵二赵三干起活来越发的卖力。
纪星衍有些急了,两人摆明了一副不听劝要干完的架势,他只能求助般看向赵行归:“行归哥,你快让他们歇着吧。”
他昨日就看出来了,这兄弟三人意外的听赵行归的话,自己劝不如赵行归好使。
赵行归起身向他走来:“就让他们做吧,他们乐意。”
“可是……”
纪星衍话说一半就被赵大打断了,只见赵大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出脑袋来,扬声喊了一句:“面片汤好了,可以吃了。”
赵行归顺势接话道:“走吧,去打面片汤吃。”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带着他往堂屋走去,赵二赵三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起身跟了上来。
纪星衍见状只好作罢,心里却惦记着等会儿一定要好好跟三兄弟说道说道。
饭后纪星衍没等到说道说道几人的机会,因为兄弟三人刚吃过早饭,立马就把碗筷一收,灶头碗筷都洗刷得干干净净,然后催促着他去收割稻谷。
不得不说兄弟三人确实有干劲,手起刀落便是一把水稻割了下来。
水稻被绑成一捆捆的摞在一起,赵行归和纪星衍则负责摔粒,木箱差不多满的时候再装入麻袋搬到推车上。
一直干到将近中午,要开始准备午饭,纪星衍推着推车将分装好的稻谷往回运。
因为新鲜的稻谷还没晒干脱壳,不能放到地窖里去,只能暂时堆在柴房里。
如今已经渐渐入秋,但天气依旧炎热,人在高温下劳作之后身上暑气旺盛,口腹欲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纪星衍熬了一锅南瓜稀饭,蒸了十来个玉米粑,粥熬好后就盛出来放在一旁晾凉,玉米粑则留在蒸笼里保温。
从酸菜罐里掏出酸菜酸豆角,清洗切后切段,起锅烧油爆炒,一道下稀饭的小菜就做好了,再将昨天熬猪油剩下的油渣子回一下锅便算作是荤腥。
做完这些他又怕会不够吃,想了想,转身出门去菜地里摘了几个嫩茄子回来煮白水。
切上葱蒜倒入酱油,再放两勺越椒粉,热油浇香搅拌均匀,一碗蘸水便做好了。
做好了午饭后,纪星衍回到田地里叫赵行归和兄弟三人回家吃饭。
纪星衍招呼着三兄弟坐下:“都是粗茶淡饭,也没有肉,你们别嫌弃就好。”
兄弟三人还没说什么呢,已经端起碗筷慢条斯理的吃着的赵行归状若不经意的瞥来一眼。
明明什么也没说,却人如坠冰窟。
兄弟三人汗流浃背,连忙说不嫌弃。
像是为了证明说的话的真假,三人端着碗就喝了一大口稀饭。
稀饭一入口,几人便眼前一亮。
南瓜稀饭凉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彻底凉透,不过吃入口时正合适,配上一口酸爽脆口的酸菜豆角,很是让人开胃。
油渣咸香酥脆,一口下去满满的油脂肉香,玉米粑清甜,带着浓郁的玉米香气。白水茄子瞧着平平无奇,但入口即化,沾上蘸水后又香又辣,连煮茄子的水都甜丝丝的。
明明都是些很简单家常的饭菜,但却让人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兄弟三人呼噜几下就吃了一大碗,夹菜的动作没停过,心里直嘀咕难怪陛下宁愿放着山珍海味不吃,也非要跟着个乡野小哥儿天天吃粗茶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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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们娶的小哥儿厨艺这么好,他们也愿意天天吃啊!
赵大赵二起身去又添了一碗粥,赵三嘴巴最利索,毫不吝啬的夸道:“嫂子做饭好吃!比外头那些饭馆子做得好吃多了。”
纪星衍被夸得不好意,腼腆的笑了笑,说:“比不得比不得,我这些都是些简单的小菜,谁来做都好吃。”
赵三嘀咕:“才不是,反正我觉得嫂子做得就是比他们好。”
添了饭坐下来的赵大赵二也跟着点头:“确实比外头的好吃。”
赵行归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夹了一整个茄子走。
纪星衍说不过兄弟三人,不过看他们吃得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他想着回头去河里打两条鱼上来,给他们加个菜。
收割稻子可是个苦差事,又脏又累还要在太阳下暴晒,没有肉吃的话一开始还好,后头可就没力气了。
吃过饭后,几人各自回房去休息一个时辰,到了时间便继续下田里收割水稻。
下午纪星衍没有去田里干活,而是拿着鱼篓和渔网准备去云石村后面的那条河打鱼。
赵行归看着他拿渔网就问他要去做什么,纪星衍就把刚才的打算说了一下。
他说:“家里没有新鲜的肉,养的老母鸡都要留着下蛋不能杀了吃肉,所以我想去打几条鱼回来加个菜。”
赵行归下意识蹙起眉,不容置疑的说:“我陪你一起。”
云石村的河不大,但有一丈多宽,水也很深,纪星衍一个小哥儿去河岸边打鱼,若是不小心脚滑落了水,那可就麻烦了。
他不放心一定要跟着去,纪星衍拗不过他,最后变成了两人一起去,兄弟三人则去收割水稻。
河流的水面水光粼粼,偶尔能看到成群的小鱼在河岸边的水草底下游曳,远处有大鱼跃出水面溅起不小的水花。
赵行归不会用渔网打鱼,他也不可能让小哥儿一个人去撒网,在看到大河分支的小溪里也有不少半臂长的鱼,便提议道:“河水不知深浅容易出意外,我叉鱼叉得还行,去那条小溪去打吧。”
纪星衍觉得他有些己人忧天了,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爹爹到这里打鱼,虽然也有脚滑落水的时候,但他水性不错爬上岸就是了,每次都没什么意外,不过在看到赵行归眼底的担忧后他还是说了好。
小溪潺潺清澈见底,底下全是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人站下去水位刚好没过膝盖。
溪流里的鱼经常被村民捕抓,一条条猴精得很,只要听到一点声响就摆着尾巴跑得老远。
赵行归将一根木棍一端削尖举高,就站在小溪中间安安静静的等着,等到那些鱼儿放松了警惕往回游到脚边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叉下去,再抬手时木棍上就扎了一条被扎穿但还没死,扑腾挣扎的大鱼。
纪星衍没想到他真的一击必中,顿时满眼崇拜的说:“行归哥你好厉害啊,一下就抓到一条了!”
赵行归压了压嘴角,眉梢上扬,意气风发的微抬下颚,矜持道:“好说。”
“抓鱼而已,简单。”
13. 十三章
大约是抓鱼抓得来了劲儿,没多久鱼篓里就多了四条半臂长的鱼,还有七八条巴掌大的鲫鱼。
赵行归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鱼篓,问:“这么多够了吗?”
纪星衍忙不迭的点头:“够了够了。”
这么多都够他们五个人吃两顿了,到时候大鱼红烧,小鲫鱼做酸菜鱼。
因为是用木棍叉的鱼,鱼带回家也养不了,纪星衍提着鱼篓上了岸,蹲在岸边就着溪流,用小刀给鱼刮鳞去内脏。
赵行归很嫌弃处理活鱼的腥味,但看见小哥儿白生生的手指沾了血水后,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最后他还是丢掉了手中的木棍,不由分说从纪星衍手中抢走了处理鱼的活儿
小哥儿的手平日里做农活就弄得十分粗糙,掌心都是一层薄茧,若是再沾上鱼腥味就更不好了。
说起来得弄些脂膏来给小哥儿润润手才成。
赵行归一边将鱼开膛破肚,一边思考着哪些脂膏比较好用。
纪星衍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干看着也觉得无聊,他注意到小溪里有不少拇指大小的石螺。
石螺没什么肉,但不失是一道美食,用越椒、花椒与紫苏叶一起爆炒,又香又麻又辣,下饭下酒都是合适。
于是他跟赵行归说了一声,撸起衣袖又下了小溪,弯着腰在河床上摸石螺。
摸石螺会上瘾,等赵行归将所有的鱼打整好,纪星衍捡的石螺几乎将鱼篓都装满了。
赵行归从来没有见过石螺,也许见过只是不会注意到。他怀疑挑剔的目光落到青黑色的石螺上,颇为嫌弃的问:“这东西能吃?”
看起来十分的丑陋,不像是好吃的样子。
纪星衍有些意外,石螺算是农户人家最为容易获得的肉类食物之一,买不起肉的时候去捡石螺来解解馋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听赵行归的语气似乎并未吃过,也没见过。
他没有多想就直接将疑惑问了出来。
赵行归眼皮一跳,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石螺竟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胡扯:“倒是见过,只是家中从来不缺粮食肉菜,山珍野味也是时常会吃,所以并未吃过这东西。”
他这个身份本就是富商之子,只是伤了腿脚才会回村里养伤,没吃过石螺可太正常了。
赵行归只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的完美。
石螺也就农户愿意捡来吃,根本就入不了大户人家的青眼,自然也不可能去吃它,不知道能不能吃味道又如何,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纪星衍听赵行归这么说以后果然就信了,没有产生半点怀疑。
他甚至还有些羞愧,觉得要不是他开口求赵行归娶自己,大说不定赵行归养好了伤就该回家去享福了,何至于跟自己在这日日过粗茶淡饭的苦日子?
想到这里,纪星衍难免有些惶惶不安,他与赵行归之间的家世相差太大,成婚时赵行归的家人一个都没来,虽然赵行归说他父母都是同意了这桩婚事的,可他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
都说门当户对,富贵人家尤为讲究这些,他一个泥腿子小哥儿嫁进去当妾都是高攀,更别说是做正妻了。
只怕他们成亲一事要么行归哥没有跟家人说,要么就是对他不满意但因为行归哥要娶捏着鼻子认了。
否则怎么会成婚了快半个月,也没见着他家里来一个人见一见面?行归哥也从未提起过他的家人?
纪星衍惴惴不安,摸石螺时的快乐都没了。
赵行归察觉到他神情的异样,面色一沉:“怎么了?”
为什么会突然不高兴?
纪星衍摇头说着没什么,有些强颜欢笑的转移话题道:“石螺要养两天吐吐泥腥味,等后日我炒上一大盆,给你下酒吃。”
小哥儿嘴巴牢撬不开,赵行归有些烦躁,虽然他很想不折手段的去逼问,但由于怕把胆小的小哥儿吓到了,只能顺着小哥儿的话说:“那好,我等着。”
他面上装得不在意,实际一直惦记着,只是暂时压在了心底,等着有机会了再跟小哥儿算账。
.
两人一人提着处理好的鱼,一人抱着装满石螺的鱼篓回了家,由于时间还早,他们转道去了田里。
他们去到的时候,兄弟三人正打着赤膊挥汗如雨,干得热火朝天,当发现他们过来时齐刷刷的抬了头,眼底显而易见的透出一丝慌乱和无措。
天气实在太炎热,加上收割稻谷是个苦力活儿,三人以为赵行归和纪星衍今天下午应当是不会再来田里干活了,就直接脱了上衣贪图凉快,没成想他们竟会杀个回马枪。
当对上陛下风雨欲来的阴郁目光时,三人心都凉了半截。
纪星衍远远看到几人的身子立马就红透了脸颊,还不等他闭上双眼转过身去,眼睛就已经先一步被一双灼热的大手捂了起来。
“别看,会长针眼。”
赵行归站在纪星衍的身后,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捂着他的眼睛,语气倒是与平常无异,但却透着一丝危险。
两人之间贴得很近,几乎没有半点缝隙。
纪星衍的眼睛被挡住不能视物,其余的感官就被无限的放大。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几层布料,纪星衍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灼热体温,腰侧的手掌像烧红的铁铐,像是要将他牢牢的钳制住一般。
这是他第一次和汉子贴得那么近,整个人都酥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起赵家兄弟三人,感官之中全是赵行归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他听到赵行归呵斥兄弟三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衣服穿上?”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明显得纪星衍都发现了。
他不由得发散了思绪,所以行归哥是不是还是很在意他的呢?否则怎么会因为自己看了一眼别的汉子的身子就这么生气?
纪星衍心里有点小窃喜,随后又感到懊恼羞愧,觉得自己不能有这种阴暗的想法,那是对行归哥的亵渎。
他心虚的抿紧了嘴唇,一点都不敢让赵行归发现。
另一边,兄弟三人手脚麻利的穿好了上衣,排排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赵行归甩了他们好几个眼刀子,用唇语道:[待回了宫自行去领罚十鞭。]
十鞭对皮糙肉厚的死士来说就跟挠痒痒差不多,不算多严厉的惩罚,兄弟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无声谢恩。
因为这么一出闹剧最后两人没干成活,赵行归提着人直接带回了家。
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纪星衍有些不自在的说:“太阳也快下山了,我先去把鱼煎上,行归哥知道菜地在哪儿吧?”
赵行归:“知道。”
纪星衍便拿了一个竹篮给他,叮嘱道:“那麻烦行归哥去菜园子里摘点长豆角和茄子回来吧。”
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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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点头说好,转身要走时,纪星衍又叫住他:“家里的姜葱蒜也不多了,还要一点芫荽等会儿做鱼用,顺道一起带些回来吧。”
赵行归记下了他要的所有东西,拎着竹篮出了门。
纪星衍看着他走远,紧绷的神情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他抬手捂着脸使劲的搓了几下,将满脑子两人靠近相贴的画面抛出脑海。
.
当天的晚饭吃得比往常要早,纪星衍烧了一道红烧鱼,茄子与豆角一起清炒,另外还有一道泡发的笋干蘑菇汤。
四条鱼装了满满一大盆,其中最肥美的那一条却稳稳当当的被赵行归夹进了纪星衍碗里,然后又给自己夹了一条,剩下的两条才是留给兄弟三人的。
三人争两条鱼,要不是碍于陛下和帝后,他们肯定得大打出手。
最后三人只能拼着谁手快,谁就能多吃几筷子。
除了红烧鱼被哄抢,另外的素菜和汤也一点都不剩,全都被解决了。
收拾桌椅洗碗的活儿兄弟三人再次包揽全了。
纪星衍今日又是割稻谷又是下河摸石螺,身上发了不少汗黏糊糊的,便决定洗个澡再睡。
他的体质其实并不是很好,大夏天的也不能轻易冲冷水,容易着凉。
纪星衍洗干净了锅烧了热水,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赶紧洗了个澡。
彻底入夜后什么事都做不了,平时这个时候他也该熄灯睡觉了,但头发用布巾绞干后还是湿润的,就这样睡的话就算不着凉睡醒起来也会头疼。
于是他掌了灯,拿着一本话本靠在床头安安静静的翻看。
手里的话本翻了一大半,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纪星衍将话本收了起来,正打算熄灯躺下睡觉,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声响。
响声其实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里就尤为明显,听着似乎是从他家传来的。
难道是兄弟三人那边出什么事了?
他赶紧起身穿上外袍,拿起灯盏披头散发的就出了房门。
与此同时,只穿着素白里衣的赵行归也走了出来,见到他披着头发下意识的皱眉。
赵行归什么也没说,只是取了自己头发上的发簪就替他挽起了头发。
纪星衍怔怔的盯着他看,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赵行归一定要给他挽起头发。
直到他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挽好,赵行归才满意的挑了挑眉,也没做任何解释,只是对他说:“走吧,去隔壁看看他们闹什么幺蛾子。”
纪星衍愣愣的说了一声好,由着他将自己的手牵起,一前一后的去了隔壁。
两人刚进门就看到了灰头土脸,脸上还挂了彩的兄弟三人。
纪星衍实在想不通他们做了什么会搞成这样,连赵行归都神色微妙的问:“你们怎么回事?”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赵二和赵三合伙将赵大推了出去。
被兄弟背刺的赵大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哥,嫂子,那个……”
他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却在怒骂那些嫉妒他们三人,趁着陛下和帝后休息就对他们大打出手,结果惹了祸就留下他们来背锅的死士们都是一群畜生。
赵行归的目光越发危险,赵大深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咬着牙继续道:“是我们房里的床塌了。”
从未想过床竟然会塌的纪星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