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送外卖的日子》 1、第 1 章 2023年11月8日,我决定在北京送外卖。 点进外卖软件用右手拇指一直滑到最后,选择“骑手招募”选项,左手手指“笃笃”点点屏幕, 系统弹出一长串表格。 我瞄了一眼,头本能往后一仰倒,“嘶”了一声,就像有一颗硬性的智齿正在发疼。 平日里我很少填这么多信息,烦躁就像身上爬了只蜱虫,心底发毛的同时浑身痒痒,让人恨不得冲到河里痛痛快快跳下去。 但没办法。 没有收入,积蓄一天比一天少,虽然有哥哥可以投靠房子免费,但一天也要吃饭,乱七八糟的花销平均一天就能花掉50块,我需要赶紧找到工作。 于是我苦着脸填写那行“基本信息”: 性别:女;籍贯:湖北;姓名:夏好;年龄:20岁;学历:高中。 填了一半还死机了:屏幕卡住不动,夏好烦躁又敲了敲,碎裂玻璃屏幕中的玻璃碴滑进了手里,隐隐作痛。 好在想想要还的花呗,我还是填了。 填完后我上上下下看着几行表格,美团这种大公司还是聪明,短短几行字一下子就说尽了我的人生前二十年。 2003年我和双胞胎哥哥出生在湖北的黄柏溪村,我们是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长大,高中毕业后我们俩发挥失常,都没考到什么好学校。 我和哥哥两人高考后收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通知书,但老师说那些都是民办学院,没必要花钱,鉴于我们以往的好成绩还是建议我们复读。 我们茫然。 就在这时奶奶去世了,爸妈带着弟弟来奔丧, 爸妈对我们而言已经有点陌生,还不如我下铺陈佳的爸爸陈叔叔熟悉呢,陈叔叔每周五都来接女儿,顺带给我们宿舍住校生分点小零食。 哥哥给妈妈递过去一杯热水,她把正抱着的弟弟往自己怀里拢了一把,腾出一只手说:“谢谢。” 哥哥和我对视一眼。 我们本地人在家不会说谢谢,但妈妈跟他说谢谢。 她穿着打扮也不像我们本地女人,她们头发染成栗色,烫着小卷,一身紧身的pu皮革仿牛皮的裙子,脚上蹬着黑色皮靴,搭配透肉的黑丝裤袜。 我妈妈没烫发,黑头发又直又滑,穿着白色运动服裤子和浅白体恤,后背很薄,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女学生呢,比起村镇上那些时髦阿姨,我妈妈要……洋气得多。 我想了一会才想到“洋气”这个已经略显土气的词汇。 即使她对我们兄妹俩而言很陌生,她仍旧是妈妈啊。 我和哥哥像两个傻子呆呆跟着她,形影不离,她坐场院里我们一左一右坐她旁边,她起身跟来吊唁的堂客们拉家常,我们也像两尊门神跟在后面。 就算惹得隔壁阿婆取笑:“这是两个跟屁虫啊!”我们俩也不想离开妈妈半步。 爸爸嘛,在孝棚下面应付客人,从怀里掏烟出来、大声寒暄、吐痰、抽烟。 葬礼开了流水宴,每天六十桌,亲戚们乡党们都来了,请了泉溪镇锣鼓队吹吹打打,晚上还有光屁股的女人来跳舞,很热闹,没有半点葬礼应该有的肃穆。 不过奶奶生前很爱热闹,她老人家应该也挺高兴的。 想到这里我眼泪掉了下来,爷爷早就去世了,我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奶奶连亲戚送来的一桶纯牛奶都舍不得喝,要等到月末我和哥哥放假回家攒着给我们,结果过期了。 葬礼后亲戚都走了,又剩下我们一家五口, 妈妈一个一个打开红包,手指沾了唾沫点钱,一边吩咐我:“娜娜抱一下夏轩赫。” 娜娜是我的小名,听到这个名字妈妈不是这个洋气陌生的女人,又变回了记忆里给我擦香香抱着我亲亲的妈妈,所以我很听话,抱起了夏轩赫。 弟弟已经五岁了,但还是像一个幼童一样黏在妈妈怀里要妈妈抱他,不过我这几天跟着妈妈左右已经抱了他不少次了,所以弟弟也没吵闹,只是两个眉头蹙成个“八”字,很屈尊纡贵拧在我怀里。 爸爸一口接一口抽着烟,很快就让小小的房间烟雾缭绕,像起雾的田野。 他这时候才想起问我们:“你们以后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我跟夏强强对视一眼,这个问题一般是孩子问家长,没想到爸爸先问我们,让我们一时语塞。 不过爸爸二十生得我们,他现在不过三十七,也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人。 我和夏强强彼此眼里都很茫然,还有一丝胆怯。 有也不敢说。 其实我们已经跟他们不太熟悉了。 我们俩与其说是爸妈的孩子,更像是爷爷奶奶的孩子。 于是我们摇摇头。 爸爸没说话,似乎在沉思,家里支撑天地的奶奶倒了,爸爸很快就成为了新的顶梁柱,要决定儿女们的去留人生大事。 他嘴上也没停。 小小的房间滚滚浓烟,变成了堂屋里挂着的那副山水画。 我和哥哥就是画里的古代小人,只不过像画中人一样垂钓骑黄牛,而是愁苦互相对视,宛如两头老牛。 爸猛吸了好几口,终于在烟雾中找到了基调:“现在大学学费太贵,没考上也是好事。你们进厂打工赚两年钱,一来帮老大娶媳妇二来给老二攒点嫁妆。” 我和夏强强并不意外。 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太正常了。 我们湖北人似乎是为了深圳和广州的流水线准备的天然耗材。 有人说湖北42打头的身份证有一半不在湖北,都在广州和深圳。 小学时候已经有同学出手很大方了,他们的钱都来自外地打工的爸妈,所以可以买很多我们眼馋的零食玩具:“爸妈在外面打工寄来的钱,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打工。” 上高中,年节时总有从前的辍学的同学打工回来,他们脚上的鞋是时兴的阿迪耐克,手里的手机是最新款的苹果:“进厂啊,进厂就有钱了。” 他们打赏主播、看明星演唱会、邀请心仪的女生去市里的网红咖啡店,活得潇洒又肆意,让我们这些人很羡慕。 那时候打工对我们湖北儿童来说是一条水到渠成的出路,一条《绿野仙踪》里带来生机的黄金砖路。 虽然我们俩还有点想复读,夏强胆子大点:“其实我们俩想复读。” “复读有个屁用啊?”妈妈伸出手指到嘴边呸了一下给手指续航,“大学生现在不值钱。” “就我们工作的厂里,到旺季老板求着熟练工留下,开出的工资能到一万!”妈妈白了我一眼,“可是大学生呢?厂里5000工资开出去,大把的人应聘,老板鸟都不鸟!听说里面还不少武汉大学的呢!” 这是我们湖北最好的大学。 “就是。”爸爸帮腔,“现在谁家没大学生?上个大学只有眼高手低,毕业了眼睛长在脑门上,什么都瞧不上。” 妈妈还有自己的思路:“夏强进厂后也能找个女朋友,他们自由恋爱看中的媳妇价钱少,不然乡里彩礼高……” 我们乡的彩礼18万8,四金加钻戒算下来也得五万。 农村的楼修几层都没用,媒人要求在县城有房,算下来一套房也得30万。再加上摆酒办席面婚纱照三万块钱,这一套五六十万,十里八乡的爹娘都要伤筋动骨。 爸算得很清楚,扭头跟哥哥说:“楼房我给你15万首付,剩下的你自己还月供,这几年进厂,你记得攒个十来万,那些拉七杂八的花费就靠你自己了。” “他一个娃子你让他咋攒?”妈妈不赞同,指点哥哥,“自由恋爱找个女孩子,让人家怀孕了再摆酒,这样彩礼要得少,四金也能省下来,只要出个三万块钱酒席钱就行。” 她还给哥哥出主意:“不要找江西的,他们彩礼高,姑娘被你拐走,家里兄弟能找你拼刀子。” 夏强没吭声,低着头像脖子上坠了个门板。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喜欢的女生成绩很好,考到了人民大学,现在估计在办庆功宴,而他和我,就要去打工喽。 打工的地方都是顺理成章的,跟爸妈一起去深圳,他们厂子里招人。 夏强却死活不去深圳:“我想去北京看长城。” 我憋住笑,哪里是想看长城,是想去看初恋吧? 爸妈同意了,妈妈有个姨婆的女婿是饭馆大厨,说那里缺服务员,就把夏强招走了,我则跟着他们去深圳。 深圳真大啊,周围的厂子也多,五金氧化、纸箱制造、钣金厂、大型机械辅料、高智能控制柜,种种你想不到的产业都在这里。 我进了一家钣金厂做流水线,一个月结账基本工资2000、奖金4000,大部分都给我妈保管,我还能落手里2000,一下就阔绰了。 我给爸妈弟弟都买了礼物,给自己买了新衣服和新鞋,还分期买了个新手机。 没想到新手机的贷款还没还完,工作没了??我碰见老板和会计两个不对劲,我没吭声,第二天老板娘来厂里闹,会计扭头就来撕我脸。 这下我同时得罪了两个人,老板怀疑我告密,老板娘知道我帮他们隐瞒。找了个理由就把我辞退了。 妈气得要抽我:“一个月那么高的工资,就这么飞了?!” 被爸爸拦住:“算了算了。”他的理由是:“孩子现在长大能记事了,打她记仇。” 我没吭声,其实我小的时候他们打我的事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新工作一时找不到,妈妈在家里老骂我,弟弟的功课都要我辅导,饭也要我做衣服也要我洗,一家人挤在租来的城中村小房子里,气氛很压抑。 跟夏强打电话,他倒混得不错,饭馆包吃包住,他还厚着脸皮在后厨拜了个师傅,一个月能赚五千,让我也过去。 于是我就到了北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然而工作还是不好找,要么离夏强太远,要么老板含糊不说工资,要么人家嫌我学历太低,都挑不到合适的。 找工作的过程中我还被黑中介骗了500块钱,也没脸找夏强借钱,他已经够帮忙了,张口请他的工友收容我在他们女生宿舍里。 他们饭馆老板给男女生都提供了宿舍。就在租来的房子里分男女两个屋摆了一排架子床,其中有个女生去跟她男朋友住,所以那个床位就空出来了, 每天都有可能有老板来检查,那位工友冒了风险,夏强陪着笑掏出一瓶饮料递过去:“是我妹妹,多照应啊。” 他跟我一样才19岁,好像忽然一下会来事,成熟了,接人待物像个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小时候,那时候我们都在黄柏溪村。 我们村里上下有十几个孩子,有比我们年龄大的,也有抱着奶瓶拖着鼻涕的。 但是夏强征服了他们所有人。 玉米田下面魔芋羽毛样的叶子层层叠叠,玉米正吐穗,柱头几嘬毛焰火样散开,白色红色的须丝又嫩又软。 玉米本身则雄赳赳气昂昂屹立土地里。 下雨后的水汽清晰闻得见,青草和土地藏在水汽里冲我们裹挟而来, 我们排着一列从田埂跑过,右手顺势从草浪上摸过,手底下毛茸茸痒呵呵的有股冲劲,那是草木发芽的力量。 夏嚣张带着我们撒欢,那时候他那么骄傲,昂着头从稻田里走过,是稻田里的无冕之王。 饶是谁看到他,都无法把那个人跟眼前这个低头递烟哈腰的人联系到一起。 然而夏强不在乎,他解决难题后就扭头笑嘻嘻吩咐我:“安心在这里住着啊。” 我“嗯”了一声,走到阳台上看太阳。 太阳就是太阳,永远挂在天空。 其实我家乡的太阳跟这里的太阳应该是一个太阳。但是它们看上去一点都不一样。 家乡的太阳在水汪汪的蓝里,旁边的云朵蓬松而大块,大团大团快速掠过大地, 这里的太阳要更凶狠些,也更没有感情,天空仍旧是蓝色的,但那种蓝不是家乡那种让人眼睛看多了恨不得跳入其中就不想出来的蓝, 这里的蓝是干巴巴的,冷冰冰的,像是一个电子巨幕。 而天空空荡荡像一座坟场,空旷的坟场。 我之前从来没有做外卖的经验,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朋友。 以前工作的流水线大家对工作发牢骚时都会说“大不了我去送外卖!”, 从他们说的这句话我能隐约感受到送外卖并不是一份好的工作,至少没有流水线工作好,但是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即使现在科技发达,我们进厂也都是口口相传,从来没有接触过工友们口中的“招聘”,所以我对着那一堆表格看了又看,生怕出点问题。 上铺的蓬招娣,看着我张罗着找工作也有点意动。 她有点胆小,我刚住进来时她憋了两天都不敢跟我搭话,偶然目光对视她吭吭哧哧冒出个“你好”随后就吓得立刻躲开目光去。现在熟悉了才好点。 在知道我想去送外卖之后她问了我好几遍相关的流程,我猜她也想离开。 也是,天天端盘子无聊死了,看到的都是那点人,是个年轻姑娘都想出去溜达溜达。 可她在看到那一堆表格后望而却步。 夏强想帮我,手向下滑落,边看那些表格边啧啧出声:“真厉害,我是耐不住性子填那么多表格,看着就烦。” “就是,大凡能耐着性子看那么多表格,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里。”旁边的工友帮腔,嘿嘿笑。 填完我的基础信息我安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好在外卖公司给我打电话的时间很快。 很快我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本地的一个座机。 我很快就猜到了应该是外卖公司的电话。我吸了口气,感觉肚子鼓鼓的,这才走到窗边站起来,按了接通键。 对方是一名女士,声音很柔和,发音方式字正腔圆,里面我没有的镇定从容提醒她来自我没有触碰过的另一个世界。 她问了我几个问题,随后说:“不久会联系你的。” 我想问这个不久是多久,但没敢问出口,万一多嘴这一句惹得她不高兴了不想要我了呢? 穷人家的孩子总有一种奇异的警觉,竖着耳朵随时观察身边的风吹草动,能敏锐捕捉到周边是不是安全,好安稳得在老鼠洞存活下去。 我挂了电话。 这才发觉手里攥着一个没头发的懒羊羊玩偶。 原来我刚才接电话站起来时,紧张让我随手对挂在窗边的懒羊羊下手,它头顶那一小撮冰淇淋样头发和本体本来就是缝合在一起的,我无意识拔掉了它的一坨头发。 “我不小心弄坏了你的玩偶。”我赶紧跟蓬招娣道歉,“现在下单给你买个新的。” “我懂。”她冲我挤挤眼睛,“我给男朋友打电话时我家后园子的草都被我拔光了。” 我笑,虽然认识了两天就感觉她是个恋爱脑,张口闭口男朋友:“如果我能通过一定请你吃饭。” “好啊,多久有结果?”她笑起来单侧有个酒涡。 "她说不久就会联系我。"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不久是多久。” 好在这个不久并没有太久。 当天过去了两个小时,我洗澡前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让我第二天去面试。 “好的。”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在她挂电话之前我飞快补充一句:“谢谢你。” 挂了电话,手里的浴巾都掉到了地上。 “好啊!”蓬招娣探身替我鼓掌。 她出主意:“你记得面试时穿得齐整些。” “我们收银面试时就穿了白衬衣黑裙子。老板说这样看上去比别人专业。” 面试穿什么,这是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 我以前没有面试过,在流水线的那份工作是同村举荐,厂里有一半是我们镇上人,所以老板娘上下打量我,问了两句话就点头让组长带我去宿舍收拾行李了。 那么……面试到底该穿什么? 我不知道。 我打开行李箱,在里面翻检了一下,我为数不多的行李里面只有两三件短袖,一条长裤和外套。 一条太土,其他则印着保险公司或者是商家logo,我妈每次路过街边有这种营销便宜她都要领一件,但她自己又嫌丢人不穿,都让我穿。 裤子的话倒是有一条黑的裤子,但是我为了图方便买的工装裤到处都是口袋,不知道能不能面试? “你赶紧去洗澡。”蓬招娣给我出主意。 我回过神来,先拿着澡巾去洗澡,这个房里住了十几个人,他们下班之前我得先趁机洗个澡。 洗完澡,我把地上的头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拿了拖把拖干净浴室,这才站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发愁:要化妆吗?要买衣服吗?还是穿着我的旧衣服去? 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小妹妹,你这镜子要占用多久?” 我抬起头一看。 身后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 她淡咖色的头发被烫成羊毛卷,野野披散在肩头,眼睛是眼睛,嘴是嘴,而且她的嘴唇红艳艳,唇珠到唇边从深到浅,我一下明白了为什么有个词叫“樱桃小口”,熟透了的中华樱桃不就是这样吗?从深红到浅粉过渡,整体透着一层润润的光泽。 她的出现一下子让我们这破破烂烂的出租屋变成了一个很高档的场合,我心里想,这是传说中的蓬荜生辉吧? 看到美女我脸都红了,我嘴上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挤出一句:“您是……?” 出租屋里的工友们我看了脸熟,没有这号人。 她嘴角上扬笑了起来,眼睛像星星一样忽然一亮,我脸更红了。 “小妹,你还用镜子吗?” 哦? 我这才想起来,我赶紧挪到一边让给她,慌乱中我的腿被陶瓷台盆的边撞了一下。 那位姐姐站到了镜子面前,左右下颌角分别往前挺了挺,从不同角度整理了下仪容。 随后她打水洗了洗手,在头发上搓了搓,似乎在打理发型,这种港风发型是上个世纪末的流行,但她装扮出来却不觉过时,只觉风情万种。 她的手势一看是非常熟练的,凑近后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带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风情, 我的脸彻底红透了。 她收拾完之后看到我没有离开,这才扭头问我:“你怎么还在这,不走吗?” “我,我要去面试。”我紧张说话,“但我不知道怎么收拾。” 她笑:“这简单。” 她叫我把所有衣服拿出来。 帮我把身上的衣服理了理,她在我的衣服里挑来挑去,半天都没看中, 最后问旁边的蓬招娣:“你有白色t恤吗?” 蓬招娣跟我一样,从看到她走进卧室就瞠目结舌,一来员工宿舍里没有这号人,二来折服于她的美貌。 这时候才开口:“有,有。”飞快下床找衣服。 姐姐让我换上蓬招娣白色的t恤:“这样显得人精神一点。” 裤子她让我换一条稍微严肃点的裤子,但是我没有,她有点惊讶,没有想到有人只有一条裤子,想通这一点后她说:“那算了这样吧。” 随后她用她的发胶抹了抹我的头发,帮我化了个简单的妆容, 她化妆时离着我很近,我再次闻到了她香香的味道,应该是香水吧。 她的右手下垫着一块小海绵垫防蹭妆,在我脸上认真拍遮瑕,偶然还是会越过海绵垫碰到我脸颊,让我脸红了又红。 “好了!”她往后退一步,再三打量我:“你收拾一下,一下就从邻家小妹变都市丽人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她叫卓娆,是老板娘的娘家亲戚,暂时借住在这里,所以能畅通无阻进入我们的宿舍。 收拾好之后我就按照通知上说的地方去面试。 这个地点离我不近,但好在北京交通方便,不过去单程也花费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大约够我从村里坐车到市里了,但在北京也就是从一个区到另外一个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面试比我想象的简单,写字楼里一层的办公室外我们这些应聘者等待叫号,一位穿着白衬衣的女士一一叫我们名字喊我们进去。 周围都是男的,只有我一个女的,我有点不自在。 好在很快叫到了我,那个女士大概问了一些基础的问题,问我的工作经历,甚至还问我会不会骑电动车。 在问了几个问题后,她问我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我告诉了她:“我需要问一下薪资待遇。” 她说他们外卖是根据单数来计量的,也是说“一般你一个月跑600单的话,可以得到一个保底工资2400块钱左右,如果800单以上会有车补还有话费补助,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一笔收入。” 原来薪资待遇是根据单量分档次的,这点跟我以前待过的流水线很像。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这个收入并不能让我满意,但是目前我找不到更好的收入来源了,所以只能这样。 我们的面试结束了,我要往门外走,那个女士却又叫住了我,她说:“你高中读完就没有再读了吗?” “嗯。”我有点诧异她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个问题,面试不是结束了吗?还是看我学历低不想要我了?心悬到了嗓子眼,刚才还嫌这份工作收入不高,可现在它不要我,我却又觉得很惋惜。 “你有机会的话还是要读书啊。”那位女士吩咐我,“你还年轻。” 似乎是看得出来我很紧张,她笑了笑:“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我松了口气。 回去的公交上,我看着窗外北京的高楼大厦,现在已经是黄昏,夕阳是橘黄脏粉色,粉质感很重,让人心里也升起说不明道不清楚的惆怅:我是不是应该继续读书? 她是高考后唯一告诉我还应该继续读书的人。 我走到宿舍楼下时,又来了个电话。 是外卖公司。听声音不是面试我的那位女士,她说已经可以正式录用我了,让我明天早上8:30去一个指定地方参加早会的培训。 “太好了!”我接到电话后第一反应居然不由自主的说一声太好了。 这一声太好了惊讶到了对面的人,他的语气变得也变得活泼了几分,比起刚才的机械多了丝人气:“明天去参加培训,期待您的入职。” 我想他不知道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现在已经坐吃山空了, 接到这份电话等于外来的世界对我的一个善良的回馈。 爸妈这期间一直在催我回深圳,说找不到工作没关系,那边可以帮我相亲, 我没有不回深圳的理由,而夏强已经很帮我忙了,我也不能让他为难。 可有了这份工作我就能理直气壮不回深圳了。 如果是在攀登高山的话,这些日子我已经筋疲力尽,这个面试的录用通知是我要滚落山崖时有人拉我的最后一把。 夏强知道这个好消息后也很高兴:“听说外卖员赚得可多可少,你要是累了就能少干点。下雨天不出去上班也无所谓。” “还没开始上班呢你就希望她翘班?”卓娆撇撇嘴,“你可真是妹控啊。” 招娣或许是被我的成功激烈,跃跃欲试:“要是你当外卖员干着好,我,我……也跟着过来。”声音很小,她今天再次因为客人投诉被扣了一百块钱,正心疼着呢。 卓娆今天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 她找工作的速度很迅速,符合我们对她的刻板印象:美女嘛,又做事飒爽,自然要比普通人容易。 “其实做收银员很累,上岗期间一直要保持站立,不准弯腰坐,一天下来腰都要废了。”夏强有点不解,“你明明……” 她那种大美女,是不是应该能找到更好的职位呢? “这就不错了。”卓娆点燃了一支烟,想想又掐了,“我学历也就大专,又是从小地方来的,还指望什么自行车?” “大专还不够吗?”夏强咋舌,“我妹妹之前还想读大专呢。” “大专不够。”卓娆饶有兴味打量我,“你们这个年纪至少得是大学生。” 我噗嗤笑了:“卓姐,我是不想当大学生嘛?考不上学,又没有复读。” 卓娆本来架着二郎腿,脚上吊儿郎当挂着一双真丝绣牡丹拖鞋,随着说话节奏有一搭没一搭晃啊晃,此时却停了下来,她放下腿,认真看着我:“书还是要读的,就好比木匠吧,虽然在北京也能赚个两三万每月,但如果会英语移民,那赚得可是美金,要乘以八。” “哇。”我们三个齐齐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你可以读成年大专,成人自考,要是厉害点还能去国外留学呢。” “留学?”那个词语对我们来说就是社交媒体上偶然刷到的天龙人生活,从未想过它会和我有什么关联。 “是啊。”卓娆似乎一点没觉得这有多难,“有了语言成绩,有你高中的成绩单,就能申请到学校。” 我低下头,我高中成绩是不错,但没钱,有什么用呢? 今天那位女士的话和卓娆的话混在一起,压得我心里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候我接到了外卖公司的电话。 外卖公司通知我,新人每天早上八点半培训,连着三天都要开这样的早会。 早会前一天晚上,我借用了洗澡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去参加培训, 洗澡的时候,外面的工友们大约要用厕所,敲门被拒绝后不断发出厌恶的“啧啧”声, 我忍着羞愧赔理道歉:“我今天要去参加工作,谢谢大家体谅。” “恭喜啊!”门外的工友声音也变得高兴了,似乎在为我高兴。 早上8点我起床了,我没有吃早餐,这样可以省一点钱, 来培训这个地方应该是快递员的一个小中转站,有很多快递员是待在这里, 负责人给我指了一个师傅,他年龄大点,说是接下来两三天,每天早上都会给我进行一个简短的培训,还讲了些话。 我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要注意安全、注意规范操作之类。 然后负责人就把我指给了我师父:“这是我们站点的熟手,他带你三天,再带你一起跑单两天熟悉熟悉。” 外卖公司通知我,新人每天早上八点半培训,连着三天都要开这样的早会。 早会前一天晚上,我借用了洗澡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去参加培训, 洗澡的时候,外面的工友们大约要用厕所,敲门被拒绝后不断发出厌恶的“啧啧”声, 我忍着羞愧赔理道歉:“我今天要去参加工作,谢谢大家体谅。” “恭喜啊!”门外的工友声音也变得高兴了,似乎在为我高兴。 早上8点我起床了,我没有吃早餐,这样可以省一点钱, 来培训这个地方应该是快递员的一个小中转站,有很多快递员是待在这里, 负责人给我指了一个师傅,他年龄大点,说是接下来两三天,每天早上都会给我进行一个简短的培训,还讲了些话。 我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要注意安全、注意规范操作之类。 然后负责人就把我指给了我师父:“这是我们站点的熟手,他带你三天,再带你一起跑单两天熟悉熟悉。” 我的师傅是个中年男人,詹伸,很快引起了我的反感。 他双手交叉从上往下看着你,开始趾高气扬讲话,但仔细听内容都是打着官腔的语气,一副我为了你好的腔调让人非常不适,让我想起了高中时一个不喜欢的年级主任。 休息的时候有另外一个女快递员挤挤我的胳膊说:“嗨,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吗?” 我不敢吐槽师傅,但是我跟着会心一笑, 这一笑让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之后休息的空隙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车小梅。 这里一堆新培训的女外卖员,就我们两个年轻的姑娘,因此自然而然凑到了一起说话。 我得知了她是家里的老小,性格比较爽朗,或许是这个原因让她能够肆无忌惮进行吐槽。 接下来师傅对于实际操作是含糊带过,对于有的没的训话反倒官腔凝重:“规章制度对我们公司来说很重要”、“大家要尊重公司的要求。” 我旁边的车小梅终于忍不了了,她站起来了:“师父,您能多讲点操作细节啊?” 詹师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有人会反抗他,半天才回:“既然都分配给我了,那要听从公司的安排。” 车小梅可不吃他那套:“那我现在跟公司反映我要换师傅。” 这下詹师傅脾气也上来了:“你也太自由散漫了吧?分到了就是我,怎么能换?不许换!” 车小梅个暴脾气直接冲出去,开始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休息间隙,我们出去,她在门外得意洋洋的告诉我们说公司决定给我们都换了师傅, 詹师傅气得走了,还骂了几句脏话。 但车小梅没搭理他:“我们都是同事,干嘛要搞论资排辈那套?他藏私什么都不教,我们自己上手时怎么办?” 我们换了一个新师傅,这个林师傅人比较腼腆,也不太说话,但是说的话都是很实用的东西。 他告诉我们是平时接单需要什么? 拿出手机给我们指点外卖软件告诉我们怎么接单。 还告诉我们如果要接外卖的话最好现在去办一个健康证,因为健康证办理下来需要两三天的时间,这两三天的时间可以不用耽误了。 再如果要租车的话,像我们这些没有电瓶车的人可以向公司租电瓶车,租电瓶车押金是300块钱,每个月的花费是300块钱。 我们几个都决定花这个钱,电瓶车肯定是送外卖的最佳选择。 接下来是我们的工作套装,我都不知道居然我们的工作套装居然也要收钱,那个黄黄的丑衣服还有对应的头盔居然都要收钱,还要300块钱! 然而再嫌贵我们都要掏钱买装备。 林师傅倒觉得不一定要花这个钱:“之前我有哥们从饿了么过来,穿着饿了么的衣服也没有人投诉他。” 林师傅很关心我们,还告诉了我们一个省钱小窍门:“等办下来健康证再开始租车,要不然现在我们提前租了车,但是没有健康证也不能签合同跑业务,中间的空档期算下来又得多两天的租金,如果按一天10块钱算的话,也是说我们等个三天30块钱没了。” 他拉拉杂杂说了好多业务涉及的问题,我们都很感激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于是当天培训结束后,我和车小梅就相约着去办健康证,先去指定医院体检,很快就拿到了健康证,这才可以签合同,办理入职。 在办理入职时我看到有几个面熟的同事没来,听消息灵通的车小梅说,那些人是没拿到健康证,还有的跟师傅探听了一下收入,受不了辛苦,又觉得薪水达不到预期,所以撤了。 终于我们走完了所有手续,可以跟着师傅送单了。 早上七点我们就到了站点,开始自己的送单。 一开始系统会安排一个熟手带我们这种菜鸟, 我和车小梅还是跟着林师傅,师傅会有一个派送单,我大概看了一下流程:商家会挂上线,外卖软件会把单子派发给我们,一般是接单顺序配单的。 林师傅的系统里面一下就接了四个单,我和车小梅看见“嗬”了一声。 “这算什么。现在吃早餐高峰期。”林师傅跟我们解释,“要是碰上下雨或者过年的时候,我爆单能接到十几个单子呢!” 好在我们这些新人的系统还是受到系统保护的,前八十单可以一单单派送。 我跟车小梅跟着师傅看了几单,已经大概明白其中的流程了,就是送饭上门嘛。 “手机里导航地图会告诉你怎么走,取餐,再跟着地图去送就行。”车小梅大咧咧拍拍胸膛, 林师傅笑:“幺儿还是年轻,你们送几单就知道了。” 我们俩没反驳师傅,但都有点不以为然。 等了两个小时终于轮到我们配送了。 车小梅接到了第一单:“呀!我有单子了!”她激动得原地跳了起来。 我跟车小梅告别:“赶紧去,有事微信联系。” “嗯!”车小梅眼睛亮晶晶的,“你也加油!” 她先接到了单先走了,等了一下,我的手机也“叮”一声接到了系统的提示。 终于我也接到外卖单了。 其实看师傅做简单,自己真正做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的, 我长长吸了口气,开始准备自己的外送生涯第一单。 这一单是附近的一个早餐店,我刚才跟师傅外送时去过这里,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店家。 单子的内容我看了又看:老红糖油饼、现炸芝麻大油条、乌龙茶叶蛋两个、老面手工包子一笼、一碗绿豆粥一碗皮蛋瘦肉粥。 这也是林师傅之前跟我们强调过的。 他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拿东西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看订单上的东西,并且跟店家核对, 如果有必要也可以跟客户核对,以免自己拿错了商品或者说有让客户不满意的情况,不然多一个差评或者说白跑一趟,到时候得不偿失。 有时候明明是店里装错了东西,但客户生气起来给外卖员也会打差评。 而且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在外卖软件里打字确认,务必有书面证据,以免以后发生纠纷时说不清楚。 我和车小梅夸他细心。 林师傅叹了口气,言语中很是感慨:“这都是血泪教训。” 所以我到了店里以后,打开店里已经装好的外卖袋,认真核对了订单, 看完确保每一样东西都有,并且每一样都没问题之后,才拿起了外卖包装袋。 早餐店负责业务的是个小伙子,嘴唇上青青一片, 他噗嗤一笑:“怎么这么认真?是怕我扣下你一根油条吗?” 我不好意思跟他解释:“我今天第一天送外卖,怕出错。” 他正色:“那祝你第一天上班愉快。” 在这种愉快的心情中我开始送第一单, 导航把我送到了一个附近的小区。 这片小区是老小区,没有铁栏杆围着也没有门卫为难。楼的标号也挺清楚。 我直接就按了电梯上楼,直接敲门。甚至还来得及跟人家说:“这是我的人生中第1单能不能给我点个好评?” 开门拿外卖的顾客很惊讶,大概没想到外卖员会主动说话,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我,给我点一个好评。 首战告捷,我的心情变得很好。 接着是第2单,但是第2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那个门卫是非常严厉,非要我在一张来访单上填名字电话和身份证号才能进门。 好在我还是顺利送完了这一单。 就这样,我花了一个小时,送完了4单。 下午两三点空档期的时候,我跟林师傅、车小梅分别聊了聊,知道小梅也送了四单,大家还约好在附近的一个商圈碰头。 这时候我才知道外卖员休息的时候,都会凑到大一点的商圈附近休息等待,也方便派单时随时接单。 林师傅已经接了20单了,他笑:“一天要接40单以上才算入行了。” 40单?按照我现在的速度得用十个小时? 我和小梅咋舌。 就这样我开始了送外卖之旅。 经历了早上紧张的派送之后我也渐渐熟练了起来,穿梭在大街小巷送了好多外卖。 今天一天就做完了30个单, 林师傅说这对新手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然后我就开始算自己可以赚多少钱? 一单能赚6块钱,30单就是一百八十块钱,如果保持这个速度,我一个月就能赚5400。 这还只是个开始呢,要是我成为林师傅那样的熟练手,一个月五十多单,再加上外卖公司那些乱七八糟的奖励,我说不定能过万。 事实上林师傅的收入就过万了。车小梅胆子大,在我们刚上班时就问过林师傅收入,当时我们俩咋舌,现在看看自己也有能达到的一天。 算完这一切后我的心情变好了,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钱吗?既然这么算下来一个月能有点钱,那也挺好。 不过人是真累啊。 干了一天活,我回到宿舍时躺平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招娣下班后看到我这样都吓坏了,她忙前忙后给我倒茶水。 我哥用热水壶烧了热水,兑了一盆热洗脚水拜托招娣端进来给我,他不好进女生的卧室。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是妈妈的电话。 接到妈妈的电话我还是很高兴的,顾不上疲劳告诉了她我已经找到了送外卖的工作,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能挣多少啊?”妈开口问。 “大概五千左右吧,不过如果以后做熟练了加班看能不能到一万。”我把自己知道的如实相告。 “一万啊。”妈妈的语气犹豫了一刹。 她没说我却听明白了,妈妈对这个工资很满意,前段时间我没找到工作,她让我回深圳去,现在我要是收入低她也有理由,可一万块钱让她停止了叫我回深圳的愿望。 “那你把钱都寄给我代你保管,你不要大手大脚,特别是买衣服,你们年轻小姑娘正好看,没必要买好衣服,就是批块麻袋都好看。” 我“嗯”了一声,之前在深圳时我买了一条裤子被她知道了,说了我好多天,现在还惦记着呢。 她一句接着一句:“等你熟练了就看看深圳多少钱,不行就回深圳来,这里也有外卖员。” “一家人在一起总有个照应,你弟弟上小学老师布置作业,我和他爸都看不懂老师布置的那些,要是你早就好了。” “你爸爸有个工友想介绍对象给你,那男孩一年赚十万,听说可好了。可惜你去北京了。” 她絮絮叨叨。 终于轮到我说话了:“我现在住在哥哥这里,他也难做人,我想出去找个房子。可惜手里的工资还没下来。”现在住的地方只是一个暂时落脚的地儿。 “我手里没钱,养你弟弟,家里三口人吃喝拉撒,一睁眼就没了,你就凑合住谁敢说什么?”妈妈嗤了一声,“你俩就是读书读傻了,半点都不圆滑,小时候逢年都不会叫人,就是随了你爸爸……” 被爸爸听见,两人在电话那头拌了几句嘴。 我赶紧打圆场:“没事了,我挂了。” 我放下电话,心里面有点发涩, 我提及租房原本只是闲聊,并不是要从他们手里借钱。 但是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家里没钱了,不愿意给我钱。 其实我想告诉他们,我现在赚钱了,想让他们送点礼物, 可妈妈避之不及躲开了话题,让我想说都没机会说。 “怎么跟家里打电话不高兴?”旁边的卓娆问我,“有啥事吗?” 我摇摇头:“没事。” “我听见了一嗓子半嗓子。”卓娆才不管那个呢,“我听见你妈妈跟你要钱了。像你这么小的小孩出来,应该是家里不放心你。怎么可以从你手里要钱呢? 我苦笑,娇惯孩子从来不是我家的作风。 我跟家里聊天说起过同桌爸爸对她很好,我妈妈就嗤之以鼻:“慈母多败儿,娇惯的细儿子伢不会孝顺父母,娇惯的狗上灶台。”用一句老家的土话评价了他们。 她眼睛翻白,三角下巴高高昂起,不屑从灵魂深处泛起,我就没说我同桌其实对她爸妈很孝顺。 我也没空琢磨爸妈,甩甩头就重新躺回了床上,阖上双眼就呼呼大睡过去,这件事早就被我置之脑后,太累了。 我们账户里的钱随时可以申请结算,我攒到1500的时候就开始四处开房。 这一看房才知道北京的租房是真的贵啊! 一个小小的单间就要两千多,白天要开灯还见不到光,我想找深圳家里那样的握手楼还被中介笑了:“我们北京没有那种城中村。” 哼,城中村怎么了?城中村的房子物美价廉。 听说北京有廉租房政策,但是咱这小百姓信息闭塞也没有什么渠道可以够着,所以我还是无望得在城里转悠。 最后还是车小梅吆喝我过去,她在五环外的一片平房胡同里找到了落脚地。 车小梅性格外向开朗,嘴甜,随便就能跟路遇的外卖员搭上话,两天就进了好几个外卖员们的群聊,还把我也拉了进去。 房子信息就是她在这种群里找到的。 这是一排单位建的平房,现在当初职工们都搬了出去,专把房子租给我们这些外地人,两室一厅的房子两千块钱,要是没厕所没厨房的单间还能更便宜,800块就能拿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车小梅住的院里就有四个外卖员。 大家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相同的职业让我有了亲近感,所以我立刻就选定了一个单间。 房间墙壁很白,地板铺着世纪初流行的白底浅蓝浅粉米格纹瓷砖,里面有张一米五的床,还有个小床头柜,有个空调,还有个木头衣柜和一套桌椅。 房东说另外配电视要加钱。 厕所要去附近的公厕,屋里也不能做饭。 我倒没所谓,反正我每天早出晚归,没指望在家里上厕所。 定好了房子就去搬东西。 夏强特意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工友,把我的行李搬了过去。 其实我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个行李箱,但夏强执意要人多:“看我们几个壮年汉子,别人也不敢有歹心。” 就他那小身板还壮年汉子呢,我捂嘴偷笑,不过笑完后还是说了声:“谢谢哥。” 虽然按照各方面他都是我哥,但我们是双胞胎嘛,我就都直呼其名,很少叫他为哥。 夏强咧开嘴,笑了。 我搬家的时候还有个工友羡慕看着。 他被老板辞退了,但暂时还偷偷住在宿舍里,没找到工作已经买好了下周回家的火车票,准备去家里碰碰运气。 这间小小的宿舍其实是一个小小的中转站,它是我们和北京发生牵扯的第一站, 有的人在这里找到了下一份工作,从此颠沛流离,在北京变成了一只忙碌的工蚁,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去填充北京的炉灶,在这座伟大的城市写下一些什么。 有的人则从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最后黯然离开。 虽然留下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是坦途,目前来说,也是卖命卖自己的血和汗, 但是,它给了我们一个卖血和汗的机会,有的人连这个机会都得不到,只能艳羡的看着别的找到工作的人。 卓娆姐跟我跑了一趟也心动了,当天也搬了过来。 就这样,我和卓娆、车小梅三个人住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院的邻居。 入住第一天晚上,我们几个简单坐在一起吃了个饭,吃饭的还有我哥和蓬招娣。 饭菜是他们从饭馆打包的卤菜,我哥还简单买了两瓶啤酒,大家用一次性纸杯倒上,舒舒服服喝了几口,各自讲了下自己的经历。 这时候我才知道卓娆姐是佳木斯人, 再想起她平时开放开朗,属于人群中间招呼事儿的那个人,怪不得呢。 她的人生故事挺简单,是为了躲避家暴的老公。 卓娆姐本来在老家一家大点的私企当财务,挣个三千块钱,公婆父母都有退休金,老公开大车,在当地也算很殷实人家。卓娆姐生活养尊处的“寒门少奶奶”。 听到这里我们集体“哦”了一声,卓娆姐那么漂亮,嫁的当然好了。 她丈夫一开始跟她挺好,但是后来老不着家,钱也不拿回来,后来听说外面跑长途的时候又有了一个家。 卓娆姐不愿意跟他闹,但是他外面染上了酒瘾和赌博的瘾头,回家就打孩子打老婆。 卓娆姐再横体力上也打不过个大老爷们啊,被他打得受不了了,报警也没用, 索性让孩子寄宿住校了,自己则跑出来了,想着北京天大地大,就算他开大车也找不到。 现在她很高兴,这份工作交五险一金,加上奖金还能到5000块钱。 “我攒吧攒吧,也能给孩子留点上大学的学费。”卓姐点了枝烟,构思着今后的生活。 “咱俩有点像。”车小梅点点头,“我是离婚了带个孩子,明天她就坐车过来。” 啊?大家集体惊讶,车小梅看着敢做敢为,泼辣像个少女,怎么也结婚了? “我结婚早。”车小梅皱皱眉,“我们那都结婚早,好在婆家没纠缠,女孩也允许我自己带了。” 前夫虽然判定要付抚养费,但赖着好几年没给过,“我也懒得为那几个钱跟那家癞蛤蟆打交道了。” “那你家里不能帮你带孩子吗?”卓姐问她。 “我爸妈去世了,哥哥嫂子有自己孩子,我想着就自己带吧,反正现在也安顿下来了。” 车小梅婚前是做文员的,但婚后常年做家庭主妇,离婚后还带着个孩子,这工作就更不好找了。 愿意招聘工作经验断档的企业少,能让孩子跟她一起的工作那简直凤毛麟角,她没有办法,后来看新闻说有女外卖员带孩子送外卖,就来北京了。 车小梅的女儿过两天就来北京了。 她大概三四岁,挺机灵,小眼睛滴溜溜,问她家叫什么她会甜甜说:“我叫车悠悠。” 这一片治安不好,车小梅不敢把她锁在家里,索性带在身边。 每次她送快递都把孩子放在自己前面带着她。就这她已经很知足了:“我看新闻里那人孩子要么放保温箱里要么用背带抱在胸前,我家悠悠还好年纪大了不用受那罪。” 我们小站点有两三个女外卖员,虽然跟我们不熟悉,但每次小梅去送快递,她们有人不忙的就把孩子留下由她们帮忙看会儿。 大家都会竭力的减少让孩子跟车晓梅一起坐车的机会, 因为大家虽然嘴上都不说,但是心里都心知肚明,开着电瓶车很危险,万一出个什么问题,孩子怎么办? 所以在我们的小站点基本都是几个女外卖员轮流帮她带着,除非到了那种爆单的时候没办法,才会让陈小梅过来自己带。 有时候旁边的男外卖员要帮忙,女孩子们还不让:“你们这几个男的谁知道呢,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家小姑娘可不能跟你们在一起。” 还叮嘱悠悠:“不许单独跟任何叔叔待在一起。” 几个男外卖员很委屈:“怎么冤枉好人啊。” 但是年纪大点的大姐摇头:“你们这不知道外面社会的阴险。” 我想了一下,从小到大我们女孩子堆里,没少听说各种奇闻轶事:某某的外公非要跟她一起睡觉糟蹋了外孙女,有个老师用糖骗留守女童。 男人们习以为常的朗朗乾坤,我们女孩子却知道背后有多少黑暗,所以对男性保持警惕也是对的, 他们又不是女孩子,没有经历过那种被目光骚扰的感觉,也没有经历过熟悉的老师师长忽然对自己伸出毒爪的感觉,所以跟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其他女外卖员也点头,我们来自江西、湖北、河南等不同省份,家庭情况和生活背景迥异,但我们身边从小到大哪个女生没有经历过骚扰呢? 所以离男人远点还是对的。 我们院里的两个男外卖员也渐渐跟我们熟悉了,其中的一个男孩叫岑坚,他是个男大学生, 他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都惊讶了,:“你这一个大学生你怎么还跑来送外卖?” 因为我们送外卖说实在话学历都不怎么高,在外面也找不到正经工作才来送外卖的。 虽然送快递跟文员的收入差不多甚至还高一点,但是可惜大家都觉得文员吧,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那多体面呀,觉得人家跟我们都不是一个阶层的。 岑坚苦笑:“嗨,我是实在找不到工作,就来送外卖了。” 他也是农家子弟,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不懂。看着营销管理好,帮他选了, 但是到工作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公司想要他这个职位的, 他只能四处漂泊, “我一个有手有脚的总不能在家里啃老吧?我爸妈老是让我考公,我不是那块料,索性背着家里跑出来找工作了。”他言语间很是豁达。 “我这叫脱下孔乙己的长衫。” 不愧是文化人,孔乙己我课本里也学过,但没想过还能这么表述。仔细一琢磨很贴切。 岑坚是没有完全脱离那种知识分子的那种清高,跟我们说话总是有点端着, 我们刚才在院子里干活,只有他会拿出一个湿巾擦手,被我们笑说他娘娘腔讲究, 不过他对我和我哥哥都很客气:“我知识最渊博的时候就是高中三年,大学其实没什么用。” 我叹了口气,学历这东西吧,只有拥有的人才有资格说没用。 岑坚属于文弱大学生,看着人畜无害的,所以几个女孩子都愿意接纳他进我们的群体玩。 站点附近有些男外卖员就管我们叫“女人帮”, 但是我们不介意,岑坚也不介意,对比那些说话粗鲁、满口生殖器官、闲了挤眉弄眼交流去哪做按摩的那些男生来说,岑坚要相对正常得多。 送了两个月外卖我自忖也是熟手了,在几大外卖员群里待久了,我发现我们有几大讨厌,一是讨厌坏天气;二是讨厌门卫。 城市里那些白领都不怕坏天气,因为下雨下雪似乎没什么妨碍,雪落在地上,第2天就化了,你只有从路边的草堆里面才能看出来昨天下过雪,街上只是稍微有点湿漉漉的,然后这场雪就没了, 刮风下雨,街上仍然是什么都没有。路面也是干干净净,不像深圳会有路边树倒下。在这个城市里面下雨下雪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波澜,最多就是出门的一声抱怨, 据说原始人在看到雨或者雪的时候很高兴:因为不用狩猎了,可以舒舒服服握在火堆旁打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但我们外卖员就不一样了。我们讨厌下雨,讨厌下雪,还讨厌刮大风。这些都会影响我们的配送效率和速度,甚至还有可能出意外。 而且一错单,就有超时投诉,平时超时十几分钟没关系,但一下雨可就不是十几分钟的事了。 消费者就能给我们打差评,外卖公司会根据具体事迹情况扣工资罚款,当然也可以申诉,但申诉不怎么管用。 所以大家的期盼都是“天气晴朗”,我甚至把自己的微信签名都改成了“每天天气晴朗”。 再就是门卫。 其实干我们这一行很讨厌门卫, 有些门卫跟我第一天培训那个师傅一样,主打一个趾高气扬喜欢训话。 还有的属于狗仗人势,或者说拿了鸡毛当令箭,或者说他也被他们物业经理惩罚过,所以他把这些气撒到我们普通员工的头上, 我们这些外卖员送快递的时候经常要受到门卫保安的各种呵斥和多余刁难,所以我们外卖员暗地里管他们叫狗,我们私下的地图标记里会有前辈写“这个小区的门卫狗很难缠。”。 这天我遇到的就是两者:又下大雪又有门卫刁难。 十二月少见的大雪天,街上到处都是雪化之后的污水,有时候来不及清扫的街区,电动车驰过去脏泥点子甩一路,要遇上地上还有冻住的冰那就能滑到。 我到了一家小区门口,这家小区很豪华,大理石外贴墙面,外墙底部有岩石浮雕图案,上面是优雅的铁艺栏杆。 门卫趾高气扬喊住我:“站住!登记!” 我认命站住,没办法,这种高档小区多半都要登记了才能进。 我按照他的要求接过笔,下雪天冷,我戴着手套都有点手麻,所以在嘴边哈了几口气才写。 旁边的门卫从鼻子里“哼”了一下,似乎在笑话我。 我没当回事,毕竟城里人很少有我这样生着冻疮、骨节粗大的手了, 我在登记本上写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电话,还有要拜访的地方。 写完后以为能进去,谁知道那个门卫接过本子,上下扫视一眼,“啪”一下又把本子甩到了桌上:“不合格。”? “哪里不对吗?”我看了看他。 雪天路滑,我走得慢,中间还摔了一次,所以时间上卡得就很紧张,眼看这单快要超时了,再说后面的几单都有可能超时,实在耽误不起。 “没写访客电话。”他毫不客气。 我都无语了,我就是个送外卖的你不懂吗?访客是我的用户我怎么可能有他的电话? 我耐着性子回答他:“我是外卖员,没有客户电话。” 同时我指了指登记本上上面一列:“喏,你看这些外卖员都没填电话。” 或许是我指出了他的故意为难让他恼羞成怒,所以他气冲冲骂了我一句:“臭外地的!” 我无语了:“你身份证是110打头啊?” “臭外地人,净找事!”门卫大骂。 这下我不干了:“你说谁呢?” 门卫从喉咙里狠狠吐了口痰:“说得就是你,怎么着?一年都洗不了几次澡的外地人,臭死了。” 我气坏了:“有钱多出去旅旅游,没钱旅游了还能刷刷快手看看旅游视频,不至于这么土吧?” 在我说完土之后,那个门卫气急败坏举起手指往我身上戳:"你说什么呢?!"差点就跳到我身上, 还好顾客看外卖老不到,打电话过来问情况。 我说门卫不让进之后,那个女孩子主动开口:“你让他们经理听电话。” 我把手机给了门卫的班长,他接了电话,脸上唯唯诺诺,最后说让我进去。 我就好笑了,这个班长刚才目睹我跟那门卫吵架,跟没事人一样,怎么这会才站出来? 顾不上跟他们计较,我冲进去送外卖。 收外卖的女孩子性格很好,愿意听我解释,还给我后台打赏了五块钱。 我怀着高兴的心情出来,却发现我的电动车不见了! “我的电动车呢?” 那个门卫得意洋洋瞥了我一眼。 我立刻反应过来:“你偷了我的车!” 报警,我第一反应就是选择报警。 报警之后警察很好,耐心帮我查监控。 查到监控是一个戴着口罩的戴着鸭舌帽的人,他走进后捣鼓几下就推走了我的电动车,那个保安明明看见却没动。 我都要气死了!询问警察:“那还能找回来吗?” 警察很为难:“有可能,如果这个团伙被抓,你这有报案记录到时候先赔付你的。”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以前的我是多么的好笑,有多么的荒谬,以为现代化大城市不会有人偷电瓶车。 怎么办?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虽然没找回电动车,但我很感谢这位警察,现在社会不可能因为他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民警察给他买房的时候少几万块钱。但他还是认真帮我解决了问题。 我垂着头,警察却帮我开口说话了,他问保安:“人家当着你们面偷东西,你们都不喊一声啊?” 几个门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个班长很客气:“他刚才跟这个小姑娘吵了几句架,所以……” “哪里是吵几句架?他骂我是臭外地的。”有了警察站在我身后,再加上丢了电动车我火大,所以大声嚷嚷。 民警摇摇头。 我气得满脸通红,气得一脚将保安放在门口的扫帚一脚踢飞,就在这时候,凑在后面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有人问我:“知道电影《悲惨世界》里那个沙威警长吗?” 说话人也穿着保安服,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嗯?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我懵懵回答:“知道。” “沙威警长原本和冉阿让是一个阶层,但全剧里最卖力抓捕冉阿让的就是他。因为他脱离了那个群体,因此反而比周围人更痛恨自己曾经待过的阶层。”那小哥回答。 我恍然大悟。只有比那些本地人更用力踩他脱离出来的土地才能让他解脱,唯有剧烈的厌恶才能证明自己做出了对的选择,合理化自己的苦难。 如果有人告诉那个门卫,其实他跟我这样的臭外地的没什么区别,他那些年吃的苦又从哪里找补回来呢? 我叹了口气,谢过警察,不想再纠缠这件事。 那个开口的小哥又劝我:“说不定他们跟你一样,也来自一个地方。大家都是穷苦人,你没必要气自己。” 那句话说完,那群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保安们也安静下来,大家脸上没有刚才的趾高气扬,只有讪讪的表情,好像在地头偷人家的瓜被抓了。 我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觉得大家都很眼熟。 或许他们也来自湖北的一个村里,田间要种魔芋苗,煮排骨汤要放粉藕。 假如我跟他在村头或乡间道路上遇到,他能拿树上摘的枇杷或者刚出锅的红薯招呼我这个陌生人来尝一尝。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们出现在城市里的时候就变成了互相憎恶的对象,变成了敌对的关系。 我忽然觉得很没劲,转过头就走,看都没开那群保安一眼。 那小哥追上来,递给我一张面巾纸:“你鞋弄脏了。” 我谢了一声。 电瓶车丢了日子还要继续,我唉声叹气回到中转站。 在群里跟大家诉说了我的遭遇,即使是在业务繁忙的雪天,大家还是热心帮忙。 有离我近的几个人主动提出代我送剩下的几单,有人帮我骂门卫,说下回路过要想个复仇计划,有人问我人没事吧? 这时候有人回答:“我有个旧电动车,你不嫌旧借给你先用着。” 我一看发言人。 詹伸。 暧,这不是一开始被赶走那师傅嘛? 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之前也没少跟大家在一起说他坏话。 但是我没想到他在这时候居然帮了我一把。 我想了想还是回复:“那好,谢谢詹师傅了。” 这两天下雪,外卖单子很多,属于我们的旺季,傻瓜才不想赚这笔钱呢。 夏强陪我去拿车,詹师傅人还是那副乡镇干部的模样,但认真告诉我这辆电动车独特的一些小毛病。夏强要给他钱,他摆摆手拒绝了:“拿钱没有格局,回头送我盒烟就行。” 现在想想他也没有真刁难我、也没有呵斥我,就是官瘾有点大。现在经历过这些东西,我觉得他人其实也没那么坏。 所以世界上的好和坏真的是绝对的吗?,是好人和坏人真的是绝对的吗? 黑色和白色之间的那些灰色,它有时候能变成白色,有时候能变成黑色, 你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有时候你觉得一切都是稀里糊涂的,但是稀里糊涂过下来了。 下过雪的天空迅速晴朗,世界清晰可见,云很松软,你能听见水分快速蒸发的声音,大风卷着水汽扶摇直上,九万里变成云团。 地面上的雪水融化形成的水洼一团一团,似乎并不能清晰照映出人间善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在外卖员的大群里,什么都可以交流:哪栋楼没门禁、哪个小区的东门常年锁着、哪条路有个隐蔽厕所。 有时候一会不看,群里就会迅速刷个上百条。 如果有一天三赛季爆发,一切电子导航都失灵,那我们外卖员群体足可以成为城市的向导。 或许那一天我可以靠这个谋生。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像是地下的蜂群,互相在春风里交换着花蜜的信息。有时候我又觉得我们像是一尊怪兽表面寄居的小蚂蚁,交换着活命的信息,或许有一天怪兽醒来,我们都会被掸下去,跌落尘埃。 遇事不决问群,我很快就在群里知道了那天帮我的小保安名字,何朔旅。 这名字很那个你懂吧?就是……很文绉绉。 不过再文绉绉也要来当保安,换句话说,已经当保安了,文不文重要吗? 告诉我何朔旅名字的大姐还多提了一句:“那小伙儿不错,不是黑皮狗,不汪汪。” 黑皮狗指的是仗势欺人拦住我们不让进门的保安,不汪汪指的是不骂人。 群里又开始铺天盖地骂保安,每人贡献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奇葩事迹,我还在看那个名字。 何朔旅。 朔方指的是北方,旅是什么意思呢?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还是旅鬓一丝出,乡心寸火生? “没那么多意思,我爸当兵时有次挨罚旅长帮了他,他退伍后就给我起了这个名,想让我以后也当旅长。”何朔旅满不在乎。 没想到我第二天就见到了他。 在他所在那个小区门口,他在电梯里,一抬头笑得八个大白牙露出来:“草莓熊?来我这里了?” “草莓熊?” “你电动车挡风围子上印着草莓熊。”何朔旅很坦然。 “哦。”提起这个被偷走的电动车,我又低落了,该死的偷车贼,连我的电动车挡风被都不留下,我特意买的加绒加厚!!! 何朔旅看出我心情不好,识趣换个话题:“我叫何朔旅,你叫啥?” “夏好。”我急匆匆答一句就摁了电梯。 何朔旅晃荡着手里钥匙,“我去检查顶楼上锁情况,一起去吧。” 短短几句,他就告诉了他为什么叫何朔旅。 “至于朔,是上学后同学乱起绰号叫我何驴,我就在字典里面胡乱翻了个字加进去了。” 好无趣啊。 我打了个哈欠:“我到了,谢谢。” 送完再回电梯,电梯还停在那一楼。 电梯门开着,何朔旅探出大半个身子招呼我:“快点。” 我跑过去,他按了电梯,陪我下去,却不出去,又按了电梯。 “你还上去啊?”我纳闷。 “是啊,刚才陪你聊天,我正事还没办呢。”何朔旅笑。 原来他刚才是特意按着电梯等我,我摸摸鼻子,对自己的心不在焉很不好意思:“那,回见。” 说回见,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见。 毕竟我要送外卖,哪里能凑巧路过他那里。 招娣揶揄我:“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吧?” 夏强提了一袋子他们后厨的卤菜来,掰开馒头,夹一筷子卤菜合上后塞到我手里,才皱眉:“保安?” “别这么说人家,你还是个传菜员呢。”我笑话哥哥。 “我怎么了?”夏强挺挺胸,纠正我,“我现在是切菜小工,未来的大厨。” 卓娆深吸一口烟,满脸的沧桑:“男人,离远点好。” 车小梅不许女儿闻二手烟,把女儿车悠悠哄到门外去还惦记着回一句:“要是搁电视剧里,这不就是邂逅开始?” “就是。”招娣在旁边起哄,“万一他是小区业主体验生活呢?万一保安公司是他家开的呢?万一他是叛逆富二代离家出走呢?” 笑死,招娣脑海里有一万部影视剧。 我用手捏了一块麻辣海白菜放进嘴里,摇摇头:“他就是正经保安。”电梯里短短几分钟他恨不得连祖宗八代都告诉我,爸爸退伍后卖菜,妈妈旁边帮忙,就是很普通的人家。 “不过,他本人比平常保安,不,比平常人,都要更……独特一点。” 卓娆姐无语:“你这么好骗啊?” 车小梅从门外伸出半个脑袋,脑袋是伸进来了,但眼珠子还不舍得从孩子身上挪开,似乎要用半个脑袋起一个在场参与的作用,开口凑热闹:“独特个什么劲啊?是帅吗?” “所谓独特,是丑穷男为了繁衍下去给自己包的烟壳。”卓娆姐食指娴熟掸掸烟灰,“真有钱真帅的男人,不需要独特,拿出脸和钱就行。” 她语重心长:“我妈小时候丑男的独特是戴枣红围巾灰蓝大衣配《星星诗刊》假装自己是诗人,我小时候丑男喜欢弹吉他玩乐队假装自己是beyond,现在的丑男又有什么新招数不知道,但万变不离其宗。” “喏,就像假烟,外头包着中华烟纸,里头剥开还是红河。” “红河?红河怎么啦?”招娣忽然发问。 “我就打个比方。”卓娆姐看她一眼,“你不是西北人吗?跟红河什么关系?” “哦。有任男朋友是红河的。”卓娆姐飞起眼角斜斜瞥了一眼招娣,很快做出结论。 招娣没反对,这就是默认了。 “真的啊?”卓娆姐烟都快笑掉了,“八百年前的前男友,怎么还惦记着?” “你不懂恋爱脑。”车小梅继续从屋外探过来半个脑袋参与谈话,还不忘应承女儿,“悠悠砌的房子真好看!” pe外卖袋内里泛着银白的光,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被悠悠拿来堆积木,但因为太轻了,都没风就能随着她抬手风声微微晃悠。 “你别让孩子玩那个啊。”哥哥第一个说话,招手唤车悠悠,“鸡爪吃不吃?” “吃!”悠悠听见有吃的,眼睛都亮了,跑进屋里来。 “这是不辣的,小孩可以吃。”哥哥分好了卤菜,先给悠悠递过去一小碗。 “谢谢哥哥!”悠悠笑着道谢。 “叫叔叔。”车小梅纠正。 “就叫哥哥吧。”我笑嘻嘻,他跟我一样大,虽然理论上是跟车小梅一辈,但是我们才十八岁,思维还停留在学校里见人就叫“叔叔阿姨”的年龄,骤然给我升辈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叫叔叔。”夏强倒无所谓。 我们在一起分食卤菜,招娣还在追忆旧爱:“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懒散,但从翻墙给我买过雪糕,怕化了还揣怀里,当时我笑话他傻,他说夏天卖冰棍的都蒙棉被。” “一个雪糕就念念不忘?” “冰棍蒙棉被?” “为什么翻墙啊?你们厂里管那么严?” 屋里几个人回话迥异,最后卓娆姐压住诸人:“其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图根冰棍啊?” “可除了他,没有人给我买过冰棍啊。”招娣一脸回忆往事的惆怅,“我小时候弟弟吃冰棍,我去买,买之前我爸爸还要踹我一脚,不许我偷吃。” “他是第一个给我买冰棍的人,不,是雪糕。小时候只见过我弟弟吃雪糕,还有股奶味呢。”招娣回忆。 卓娆笑:“那也可以回送他一个雪糕感谢人家,不至于以身相许啊!那今天夏强送你一碗卤菜,是不是第一个给你送卤菜的人?” “是啊。”招娣坦然,“可他是朋友哥哥,不算专门为我买的。” 脑子还算清楚,不过看那样子,要是真有个男人单独为她买份卤菜,她就又能爱上。 她不开窍,卓娆姐气急,烟都掐了气急,烟都掐了,气冲冲冲到了外面。 一会再进来时手里揣着一根雪糕。 “给我的?”招娣疑惑。 “嗯。”卓娆姐很恼火,“现在吃。” 她生气起来气场十足,我们都不敢惹,招娣老老实实吃完了雪糕,还不忘谢卓娆姐:“正好吃了卤菜口干。” “这还没完。”卓娆姐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拍到桌上,“你得从现在开始每天买一根雪糕,连着吃一个月。” 招娣没收钱,但真的每天都给自己买一个雪糕。 天气越来越冷,她那每天一个雪糕的行动吃得也越来越艰难,不过等吃完了一个月,招娣就不提前男友了。 “好了吗?”卓娆姐问她,“没好接着吃。” “好了好了。”招娣缩缩脖子。 “你现在不是也赚钱了?以后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别指望男人给你买那三瓜两枣!”卓娆姐掷地有声,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嗓门给这句话增加了许多气势。 “嗯。”招娣像是第一次听这话,咀嚼了又咀嚼,半天又冒出来,“可,我的工资都要打回家啊!” “笨蛋,你不会撒谎吗?”车小梅教她,“就说被辞退了没工作了,家里人打电话问,你就先跟他们撒谎哭诉,跟他们要钱,他们就不敢问了。” “这样可以吗?”招娣迟疑,“骗爸妈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卓娆恨铁不成钢。 “嗯。”招娣用力记住了。 她似乎真的不大懂这些话,我看她反反复复在自己手机备忘录上敲了下来,反反复复看,有时候还低声念出声,像是被背诵课文。 “怎么你这么大人了,人情世故上半点都不懂啊。”车小梅不懂。 “当然是她爹妈教出来的,方便他们管教孩子。”卓娆一脸了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有许多这样的家长,我见多了。”卓娆扳着手指给我算,“你要是看见那呆傻孩子,看他家大人也呆傻不通人情世故,就知道至少这家家长人不坏。” “可要是看见他家家长跟他截然不同,是个精明世故半点亏都不愿意吃的,你就要小心,说明这家家长心肝都黑透了。” “为什么啊?”招娣放下了手机,凑过来问。 “你想啊,你如果做家长,当然是竭尽所能教导孩子,不愿意她吃你曾经吃过的半点亏,现在社会孩子不会眉高眼低怎么混?所以好家长肯定会把自己对人对事的领悟都教授给孩子免得孩子摔跟头。有的家长虽然教孩子过时的处世原则,什么到单位先扫地给同事倒水这种被人嘲笑的准则,但毕竟在他那个年代是有用的,说明家长能力虽然不足却也尽力了。” “对哦。”车小梅看看在一旁看绘本的女儿,若有所思。 “可是那种坏心眼的家长,他经历过外面风霜,自己利用圆滑狡诈获利,知道社会上当个傻子就是被人人欺负,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将这些藏起来,教导孩子成为仁义礼智信的傻瓜,不就是为了方便自己获利吗?” “啊?”我们几个听得瞠目结舌。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卓娆姐不以为然,“说明这家长是以自己获利为主,他的自私都能战胜父爱母爱,可不就说明这个人坏到一定程度了?” “他明明知道这样教导出来的孩子,到了社会上就是天真好骗的血包,许多像他一样的吸血鬼闻着味就来压榨欺负孩子了,可家长就是明知道而这么做,不过为了自己好吸血罢了。” 我们几个张大了嘴。 我和卓娆才十几岁,车小梅也就大几岁,大家虽然早早就工作了,但是在人情世故上一张白纸,我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理论。 在这之前,人人都说母爱父爱伟大,看到的电影、电视剧甚至广告里都是父母为孩子竭尽全力付出一切,没有人告诉过我们,原来父母面对孩子,会有这么多小算计。 “别惊讶。就拿你们几个来说吧。”卓娆姐掸掸烟灰,“车小梅,虽然离婚了但说话很有底气,敢于争取自己的权益,所以我猜你家父母肯定待你很好。” 小梅惊讶:“……还真是。我上头就一个哥哥,爸妈对我挺好的。” 我不由自主有点害怕,不知道在怕什么。好像一个惊天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卓娆姐摇摇头:“上次培训时你们三个都在詹师傅那里吃了亏,但只有小梅一个人敢争取,你俩都打算咽下这个哑巴亏,好像吃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看你们的心理已经适应了吃亏,我就知道你俩父母不如小梅对你们那么好。” 我和招娣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这么解读。 招娣无意识折着雪糕包装纸,一边低语:“我爸妈,对我……一般吧。” 她那个一般说得声音很低,但屋里人都明白那个一般指的是很差劲。 我爸妈对我呢? 他们对我和夏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我们刚出生就被他们扔到了老家爷奶身边,他们出门打工,一南一北。 我们在家留守长大,听说小时候刚开始我们俩会在他们离开时哭得震天响,后来就没反应了。 我们已经不记得哭泣经历了,就记得每年过年爸妈都会回家。 带一包零食,里头有小卖铺没有的泡芙和拿破仑,泡芙软软的,咬开后里面白色的乳制奶油流了出来,从嘴角溢了出来。 “呀??”我忙不迭伸长了舌头去舔,夏强拿袖子来擦。 “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妈妈皱眉,笑着数落我,掏出一个小包,包里抽出一张纸,用力在我脸颊上擦几下。 卫生纸……很奇怪? 叠成整洁的小方块,软软的,还带着一抹幽幽的橘子香气,但又不完全像橘子,后来我知道那个叫柠檬,和爷爷奶奶喜欢购买的那种批发卫生卷纸不同。 我反应过来这是手帕纸,我当然见过,我们村又不穷,村里骄矜的小媳妇和在外打工的大姐姐们会随身携带这种手帕纸,不过我没用过,也没想过这是什么应该购买的必需品。 就像妈妈随手携带的洗手液,我知道那是什么,也在超市里见过,知道它应该怎么用,但从来没想过它会日常到出现在我每一个习以为常的举手投足里,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可能我这样乡下孩子接触新鲜事物就是这样的,得益于发达的咨询,见过是见过,但真用起来还是会脸红。 或者是妈妈用力很猛,反正我脸红了,热热的,烫烫的。 妈妈还不忘责怪夏强:“怎么能用袖子?要用手帕纸。” 夏强也脸红了,但笑着点头:“好。” 我们两个像两只乡下老鼠,面对妈妈唯唯诺诺,觉得她是骄傲矜持的城里老鼠,应当受到贵客般的优待。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我们妈妈呢? 而父母就应当带领年幼的孩子认识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我也不说话了。 难道我的爸爸妈妈真的像招娣爸妈一样吗? 之前招娣诉说她被父母虐待的经历时,在同情她的同时我心里难免微妙庆幸自己遇到了还行的父母,并没有因为性别就对我和夏强区别对待。 可是今天仔细深究,父母其实平等对我们俩都不好。 我摇摇头,想将这个大不敬的念头驱逐出脑海:“至少我爸妈给我们带零食,也给爷爷奶奶定期打生活费……” 让我不至于像招娣一样被男人用雪糕勾走。 “可是……”夏强像想起什么,笑了,从兜里掏出手帕纸晃一晃,“我现在喜欢收集手帕纸,你爱吃泡芙。”跟招娣执迷于雪糕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低头,没说话。 “”啪嗒”一声,卓娆点烟,重重叹了口气,“作孽啊。” 本来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屋里的气氛随之变得沉闷,可一个电话打破了沉闷,房东打电话挨个问我们:“你下个月还续住吗?” 我们集体焦虑起房子的事,一下就将这件事置之脑后了。 所以说,当你很穷的时候,压根儿没有功夫琢磨那么多有的没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我们的房东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但是他们原先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估计互相之间也会通气,所以给我们打电话也是此起彼伏。 我刚开始接电话还挺高兴,觉得房东还挺有人情味。居然还惦记着问候一句我下个月租不租。 可他下一句就让我心跳如擂,他说:“租啊?可是下个月就涨价了,我这边要租到一千了。” 我目前住的房子是八百,已经够让我咋舌的,这间平房在五环外,附近荒凉如老家乡镇,没有厕所,没有客厅,没有厨房,只有一间平房,上厕所还得去胡同里的公厕,就这就要收我八百。 可是现在他告诉我,还能涨更高。 现在的八百已经算我收入的五分之一了,我没法拿出更多的钱用在住宿上。 所以我很焦急,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但要再讨价还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嘴张张阖阖,翕动了半天也是无语。 还是夏强看到了,接过我的电话,跟房东说:“我们先想想,一会给您电话。” 房东急了:“怎么还有个男的?我说了你是个小姑娘才租给你的,怎么还有个男的?你们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可不能租我的房子。” 他尖锐的声音透着话筒都能传出来。 我赶紧接过电话:“是我哥,他不住这里。”又跟房东解释了一遍我哥哥只是来做客,房东仍不满意,甚至还让我证明这是我亲哥而不是我认的情哥哥。 这么打岔一通,好容易挂了电话。 我和卓娆、车小梅三个面面相觑:她们接到的电话也是房东要涨价。 八百块钱要涨价到一千。 对我们来说都是大出血。 卓妖和车小梅两人路子广,在群里跟大伙儿抱怨加询问,群里热心回复一大堆: 有人义愤填膺,说要帮我们主持公道;有人想起自己的租房经历,同仇敌忾骂房东黑心;有人说有的住就不错了,讲了讲他们自己的住宿情况,还有人酸溜溜说“你们怎么那么多钱住得那么好啊。” 卓娆倒是拦住了那些骂房东的人,她说我们那些房东虽然说是北京本地人听着有钱,但是也就是过着大杂院的生活,手里也没几个钱,比我老家那些捡纸壳子卖老太太们过的日子还不如呢。 这平房早十年也是他们的唯一住房,没厕所没厨房,出门上公厕,早上起来倒尿壶,十年前她老家的小城都家家有厕所了。 要说我们混不好还可以回老家至少老家还能有一个安稳的地方,但是像那些人混不好,他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只能在北京当平民过贫寒的日子。 车小梅则跟那个酸溜溜的人对喷:“你个齐孙,咱赚一样多的钱,你自己不租房子住怪谁?” 她在群里发语音骂的,对方不生气,还回复了个微笑的表情:“是河南妮儿?” 车小梅还想发语音,卓娆拦住了她,说:“大家都不容易。” 她像个大姐姐,说来说去我们才知道原来赚一样的钱,大家的花法不一样: 像我们这些小年轻当然是赚了钱都留着自己花,有几个花几个:换苹果手机、买包、买名牌衣服。 但是像已经结婚了的、在家里有孩子的,他们就不一样。 有人是要把钱寄给老家的父母,有人是要把钱寄给念书的孩子,还有人要还贷款。 所以大家都尽量压缩自己的钱,早些年跑外卖还能赚到钱,大家都舍得租房住,但是现在随着外卖公司的克扣,大家送外卖赚的提成越来越少,所以也就越来越舍不得把钱花在租房上。 于是住在哪儿就变成了一件很……“玄乎”的事情:像是几个人合租一间、租住在没有采光的地下室,这甚至都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 有很多一部分人都是搭帐篷到处露营的,听说很多想攒钱的外卖员都会买一个黑色帆布提包或者是行李箱,来装自己全部的行李,随后再买一个简易帐篷,里面放了睡袋。 帐篷扎在哪儿? 有的人去银行自动取款小屋,不过自动取款小屋不好,在那待久了摄像头还会吵,一晚上吵吵吵,人也睡不清静。 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搭在桥洞下面,像是四环、五环的一些立交桥的桥洞下面。 桥洞下面比较清静,现在治安好到处都是摄像头,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是就要防蚊虫。夏天有一种黑色小咬,不像蚊子嗡嗡嗡有预警,悄无声盯人,一会功夫身上就起好多红包,要挠好几天,一周过去还会咬,逼得人用手不停挠,挠破结疤后还要留一个黑点,穿短袖的时候很不好看,不好看也就算了,可是那个包又疼又咬,还让人有一种身为万物灵长的挫败感,似乎人类几十万年智慧都比不过区区小咬,顿时觉得愧对徒手干死猛犸象的列祖列宗。 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在写字楼,像那种比较荒的、管控不严的写字楼。 写字楼1楼大厅虽然比较冷清,但空旷地板贴的瓷砖硬化,很亮堂也很干净整洁,时不时有保洁清洁,所以大家会选择那种冷门的写字楼。 在这种情况下他连帐篷都不搭,直接去这种大厅的那种接待沙发上睡一觉,这种接待大厅里面都是有沙发供谈生意或来访客人休息,一般都是黑色人造革仿皮质沙发,坐垫比家用沙发硬,但正好适合睡觉,睡上去不至于软踏踏,第二天早上起来腰背也不会因为睡软沙发变疼。 还有的人去商场里面,躲着保安睡。因为一般商场里面有沙发或者是座椅方便游客逛街的时候歇脚,这时候就有人钻空子去这个地方睡,但是这有一个弊端就是一般商场巡逻的时候他会把你带出来,晚上商场关门的时候保安们都会进行一个巡逻,所以这个方面风险比较大,除非你跟那保安特别熟,给他一条烟,他能睁只眼闭只眼让你睡呢。 还有人睡在美食城里面。像北京有很多美食城,美食城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小商铺,那小商铺里全都是卖预制菜的。 有的美食城它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所以好多外卖员都会睡在那种美食城的沙发上或者躺椅上,它有很多供食客吃饭的椅子。 外卖员边睡觉还竖起一个耳朵等着接单,半夜的外卖袋常常也就这些店家接,所以外卖员们睡到这里也方便接单,他们手机接到接单提醒就起来去送单,没单子就睡觉。 美食城的员工们大家可能物伤其类吧,也不管他们,谁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走投无路睡在公共场合的人呢? 据说还有人睡在公厕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那种味道的。可能穷让我们每个人的阈值大幅度降低,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穷人是不配拥有底线的。 听说有的出租车司机、滴滴司机、暂时来打短工的也会选择上述地方。 睡在上述地方就是暂时住是可以,但是时间久了你就身上有味儿,而且衣服也很脏, 所以就会找关系好的人帮忙。 比如说我们都是外卖小哥,互相大家认识,他来我这洗个衣服或者说是洗个澡,还有的人他比较“独”,没有什么朋友,他就会自己去那种附近的健身房办一个卡,就是可以在健身房洗澡洗衣服。 像我们四个住的平房,我的不能洗澡,卓娆姐的可以洗澡,她那房子经过改建,接通了市政管道,有热水器可以洗澡,还有厕所抽水马桶,我们几个要洗澡就会给她十块钱洗一次。 了解完这些情况之后,我和小梅不说话了,顿时觉得我们住的的确挺奢侈。 我们附近也有一排平房是外卖员集聚区,同伴说房价也是从800-1000,1000也算是普遍价格,再找不好找。 何况半路换房子,搬家要收拾、搬过去要找车,还有前后耽误的功夫,算下来也得一笔钱。 房东或许是算中了这一点,知道我们搬家也有一笔成本,所以才会决定要涨价。 或许是他们老同事有个租出去了一千块的,所以三位房东才会异口同声要涨价,穷人对自己的资产更加看重。 总之涨价是必然的。 怎么办?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付不起这个钱,难道要去外面住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出去住肯定不行。 小梅还有卓娆姐我们商量了一下,后来就说要不我们两两结对凑屋子住,我跟小梅住一个屋,卓娆姐和院子里的另外一个女孩住一个屋。 这样虽然涨价了,但是我们一个月交500块钱倒是比原来的800块钱交的少了。 岑坚就比较惨了。 我们这个院本来住两个男外卖员,但另外一个外卖员一看要涨价他就不住了,去投奔他工友,听说他工友那边有个床位可以给他住。 岑坚本来想和这个男一起凑,但是这么一来他就没法凑了,只好就是再加钱。 我们问他要不要跟另外一个陌生人合租。院里还有其他邻居,他完全可以像卓娆姐一样找院里的别的男合租。 岑坚脸上不大情愿,那个男有点埋汰邋遢,随地吐痰,并且卫生习惯不好。 岑坚犹豫了又犹豫,舌尖舔了又舔嘴唇,最终还是咬咬牙:“不用了,我自己住挺好,涨价就涨价吧。” 他没办法和其他人住一起,卓娆姐就笑话他说他是书生义气:“天天说脱孔乙己的长衫,但看来看去还是不好脱光,光是住这一方面,你就没办法拉下面子去露营桥洞。” 岑坚脸红了,但就是不松口说要合租。 其实我们也都看出来岑坚作为一个大学生,虽然现在跟我们一起送外卖了,但还是矜持自傲保持着自己内心一点的面子。 “说你大手大脚吧,给自己连个手机都舍不得换。”卓娆姐连连摇头。 其实岑坚是能吃苦的性子。 他的手机都已经很破了,手机上面屏幕贴的膜都快要被摔成玻璃碎片了(我们外卖员的手机都很容易摔)。 玻璃贴膜都已经裂成霜花一样粉碎,他用胶带粘起来,有时候手机划动屏幕不小心玻璃碴子就能把手给划伤,但是他还是坚持用。 其实我们一块的男外卖员都很舍得给自己花钱,可能大家都觉得工作已经够辛苦了,就是用先来犒劳一下自己,尤其是很喜欢给自己买电子产品。 最新的苹果款手机刚出来,我们群里已经好几个外卖员都换了。 只有岑坚都是坚持用破手机,格格不入。 但是他在住的地方上又很挑剔,坚持不在外面露营、不住外面的at机小屋子,现在又不合租。 岑坚笑,鼻尖上的小雀斑透出几份腼腆的气息:“我可以在这方面省一点,但是我没办法在那方面省一点。” 这么维持这所谓的面子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是为了维护寒窗苦读的尊严,是为了将大学生与所谓的“社会人”区分开? 我不懂,但是这可能就是他们读书人的面子吧。 卓娆姐摇摇头:“读书就是读傻了。” 我们欢欢喜喜搬家。 住到一起有个问题就是我们开始夜谈了。 招娣总是过来找我们,大家一起聊天没完没了,经常很晚才睡,真没办法。 一开始我们三个女孩挤在一起床上挨挨挤挤。 其实这种体验很新奇,我和车小梅都是家里只有哥哥,并无姐妹,所以没有这种亲如姐妹的体验。招娣虽然姐妹众多,大家总吵架争夺,也没有这么亲热的体验。 所以我们都觉得很新奇。 招娣吸吸鼻子:“真香。” 我们三个都在卓娆姐那里洗了澡,还用了卓娆姐的沐浴液,全身香香甜甜,花香混合着果香,头发缝里都透着春天的甜香,活像四月里冲进苜蓿地里,满地杂草肆无忌惮开野花,满手满眼的花香。 “卓娆姐的沐浴液真高级,听说商场里卖的,超市没有,l打头什么的。”我回忆着那款粉红色的沐浴液,“等我考完试我就买。” 我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沐浴露,卓娆姐也被吸引过来,躺我们堆里吹头发梳头聊天,自然剩下的话题也是顺理成章铺开。 今天大家聊到的话题是初恋。 大家异口同声问我:“小保安……” 何朔旅得到一个姐妹们送出去的绰号“小保安”。 我就笑。 后来送外卖我又遇到了何朔旅几次。他人挺好,会把保安队里的饭菜给我多留一份,所以没什么事我就去找他蹭中饭。 他们小区很有档次,物业公司在地下一层设置了食堂,专门给下属员工吃,但时常吃不完,何朔旅跟打菜厨子说一声,就给我也能免费多留一份。 菜的质量不高,西葫芦很厚,西红柿有时候是烂的,辣子鸡丁里的鸡肉咬一口肉质是腊红色的,形迹可疑,但是这菜是免费的,免费我当然要来吃,每天都要来吃。 我忙到三点才有时间吃午饭,就拿了一个有保温层的外卖袋给他,拜托他打好后装起来,这样我来吃的话还能带点热。 何朔旅也够意思,把我放到他们办公室的暖气片子旁边保温。据他说放到暖气片子上效果更好,但是常有人脱鞋把臭脚搭到暖气片上烤脚,所以他就在旁边支了个凳子单独放。 他在保安队的名声不好听,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对业主也爱搭不理,所以他没少挨批评,但是他对猫很热情,他对我的热情应该和对猫的热情差不多,每次很热情热心的招呼我一起:“去看猫。” 我知道他在小区侧面有一排冬青树下放了一个猫食碗,是一个废旧的不锈钢盆,里面放了各种饭。那里是南边,向阳,有栋楼挡住了西北风,再加上那里开阔一天到晚的太阳晒着,堪称是冬日最暖和的地方。 他也是挺逗一个人,自己吃饭吃的很一般,但是去超市买鸡胸肉煮熟了喂猫吃。 他一边把鸡胸肉小心撕成丝,还一边跟我说:“这个比猫粮要高档的多,和猫粮同样的价钱,但是我亲手做吃的就是新鲜的熟肉,而且猫粮也不知道怎么加工的,加了也不知道诱食剂。” 我说:“不会吧,出售的猫粮应该是更高级的东西吧?再说你的人工成本不要钱吗?饭点雇一个厨子没有一万都免谈。” 何朔旅就笑不说话,他给了我一块肉叫我喂小猫。 小猫凑过来,是白白的白猫。 我以前不怎么接触猫,我们村也没有猫,我的印象中猫都是很可爱。 所以我忍不住掐着招呼小猫:“猫猫,过来吃饭。” 它一叫就来,我得意了:“看吧,我还挺有猫缘的。” 但是我没想到它有尖牙,递过去一瞬间猫熟稔张大了嘴,我瞥见它的虎牙,尖牙让我本能害怕。 我的手往后一缩,猫“喵”了一声。 随后它歪头看我,似乎不耐烦问“怎么回事?” 我紧张捏住鸡胸肉一个角,努力保持让自己的手不要晃动。 猫不管那么多,或许是何朔旅在身边,所以猫很放松,咬住鸡胸肉,脖子一抻,就把鸡胸肉拽走,随后退到安全距离美美吃肉。 原来猫还是不信任我? 我讪讪坐在旁边,我以为何朔旅会笑话,但是他没有笑话我,给我递了一张纸巾说:“你擦擦手上的泥巴,万一这猫是虽然可爱,但是还是有传染病。” 坐在石台阶前感受着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浑身暖洋洋,人也懒洋洋不想说话,现在是下午三点钟,外卖员白天最悠闲的时刻。 太阳在半空不动,风也不动,我也不动,猫也不动(只有嘴动)。 我眯着眼睛晒太阳,随口问他:“你怎么这么喜欢猫?” “不知道。”何朔旅也懒洋洋,“人比猫比人好多了,而且是遇见的人越多越喜欢猫。” “遇见的人越多,越喜欢猫?”我咀嚼着这句话,回味里面的深意。 ”有一天你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我似懂非懂,不过这几个月在社会上历练,我大概也能明白好人不常见,好猫却常见。 我俩都抬头眯着眼睛晒太阳,谁也没看谁,有一搭没一搭,我几乎能闻见太阳晒焦我头发的灼热味道。 喜欢吗? 小梅看着我起哄笑:“一提起他你怎么一脸微笑,在回忆什么呢?看来就是初恋。” 是初恋吗? 我茫然。 我挺喜欢和他在一块的,因为他没有攻击性,我感觉他像我们他和岑坚还有我哥哥夏强都是一类人,他们虽然是男性,但很温和,说话也不会攻击人。 与其说他是男生,倒不如说他是女生,你和他在一起就跟女孩在一起一样。 挺开心的,不用想别的,就一块玩就行。 车小梅回忆她的初恋:“他是同学,大家课间聊聊天,可惜后来毕业了也就散了。早知道我就上学时候找一个对象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相亲认识的对象家暴,跟我离婚闹这么多事儿。” “这得分人。”赵招娣说,“我一个工友她就是跟同学一起谈恋爱结的婚,但是该打的时候还是打,打的她牙都掉了,后来去医院种植牙一打听要2万块钱,她就没舍得种植,现在牙一直有个豁口。” 招娣被卓娆姐教育了好几次以后就坚决不说自己的初恋。 卓娆姐倒是一脸甜蜜,说自己的初恋喜欢唱的是《月亮惹的祸》喜欢唱《情非得已》,喜欢唱《谢谢你的爱1999》。 我们几个集体茫然,即使我们认为自己很爱听老歌了,也没听过这种歌。 卓娆姐就叹气一口,说:“代沟啊代沟。”,用自己的手机开始放《谢谢你的爱1999》。 1999年我们几个都还没出生呢,所以在这种音乐声中,只有卓娆姐开始莫名其妙的怀旧。还有人傻乎乎的问卓娆姐:“那时候是不是都骑着自行车呀?” 给卓娆姐气坏了:“那时候已经有汽车了,还说那时候我都已经带隐形了。” “哇,1999年就已经有隐形眼镜了。” “别说隐形,那时候我还打网球呢!”卓娆姐翻了个白眼。 我们集体“哇”了一声,在我们的印象中1999是遥远的上世纪,那时候应该经济还不发达,但是听卓娆姐的意思好像已经很发达了。 卓娆姐大受打击,彻底不跟我们聊天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遥遥远远想心事。 我是属于没有初恋,夏强倒是有初恋,夏强挺喜欢我们班成绩挺好的一个女同学,但是人家也不喜欢他,而且人家一直是天之骄女,现在考试到了北京。 我怀疑夏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北京的,要不他也不会时不时沉浸在自己的小伤感里。 不过闲聊时卓娆姐说过过一句:“这种基本就等于无,大家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的,虽然我们都在北京的天空下,虽然我们有可能会在同一个公交站上等公交或者说我们在过街天桥上擦肩而过,但是我们就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说以前我不明白说都在一个城市怎么可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现在在这里待了几天我渐渐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了,很重很重。 后来大家都困了,渐渐歪在床上睡了,一开始还有人说话,另外的半天才回复她一句,最后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问我:“你喜欢小保安吗?” 我翻了个身。 那我喜欢何朔旅吗? 我觉得何朔旅人挺好的,总是帮助我,给我起了个“草莓熊”的绰号,他给我送了一个草莓熊玩具。 那是一个很小的树脂玩具,大概有小拇指这么大,听他说是小区的小孩吃零食送的赠品,扔在小区花园椅子上不要了,他想起我爱吃草莓熊就捡起来给我了。 怎么说呢,很幼稚,但是我收到还是挺高兴的。找了胶水把那个小草莓熊黏在了我电动车把手上,在北京的风里我的电瓶车骑得飞快,鼻头粉红脸上脏兮兮的草莓熊立在我手边,勇敢在北京朔方的寒风里傻笑。 我没回答,只说:“我电瓶车把手上小草莓熊是他送的。” “怎么回事儿?”卓娆姐先不满,“送这种廉价的礼物?我说,这种各色人可以删除了。” “我觉得送廉价的挺好,如果他真的买了一个草莓熊的小手套或者送给我贵重礼物,我反倒觉得奇奇怪怪。反正这种随意捡来的,我觉得没心理负担,大家就是认识的人,没什么情啊爱啊。”我觉得卓娆姐说得有道理,不过仅限于男女朋友,我和小保安就是普通关系。 娆姐语重心长:“不一定,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定位你们关系的呢?” “就是,有的男人自我感觉良好,你就是冲他笑几下他都觉得你就是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小梅赶紧帮腔。 “再说了,你千万不要收男人廉价的礼物,对于廉价男人来说,这种廉价礼物就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送这种礼物,就是默认你要跟他交往,你要是他送了你又没跟他交往,万一打你骂你给你动刀子呢,反正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外面的野男人不要招惹。”卓娆姐俨然一副很有社会经验的样子。 我们几个小女孩连连点头觉得卓娆姐说的很对。 所以下一次再见到何朔旅的时候,我就给他递过去一个小玩意,跟他说:“这是我给你回的礼物。” 茶百道小鸭子赠品,反正是一个认识的店员小姐姐给我的。 她店里有很多,这种丑的送不出去顾客都不要,她就随手给了我。 何朔旅接过去,郑而重之捏捏鸭子的扁嘴,自己嘴巴也跟着嘟成鸭子嘴,掐着嗓子叫:“嘎嘎嘎!” 我被他逗乐了。 笑完后我就把鸭子的来源告诉他,何朔旅就意外:“行啊你,怎么已经认识这么多人了?” “熟悉了嘛。” 反正去送外卖次数多了,因为有的店他很火爆,我常年在店铺里送东西,时间又很宽裕,下午的时间没几单外卖,店员姐姐悠悠的做,我慢悠悠在旁边等,我们一来一去聊两句天。 日子久了大家也熟悉认识了。 “其实我渐渐觉得这样的一个北京和我刚开始时的北京不一样了。”我跟何朔旅感慨,“说不定在这里待个几十年我也能成为本地人。” 北京不再是广场上飘扬的红旗,是人山人海的颐和园,它渐渐的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当我路过茶百道店铺跟里面摇晃茶杯的小姐姐聊两句的时候,我感觉这种闲聊跟我老家田埂里跟村里的大爷乱谈也没区别。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 那一瞬间,我感觉北京这种硬化的路面忽然就是有时候也能长出泥土来。 “说起泥土,在老家的时候,我觉得泥土俗很烦。” 晴天随着风扬土,下雨的时候满脚泥,脏脏兮兮的没法走路,我们都向往书里面或者是短视频刷出来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城市生活,那时候觉得咖啡两个字好洋气。 但是当我真的喝过咖啡的时候,我忽然又想念村里那些土。 我特别想躺在村里田埂子上躺一躺。 但是何朔旅下一秒就打破了我的幻想,他跟我说:“村里的土你能随随便随便躺吗?” “说不定躺一躺就躺到谁家的坟头了,或者躺坏人家田埂,田主人就出来咒你了。” 我不说话了,还真是,要是认识还好,不认识的会当你是隔壁村来占地的,每年占地械斗打架要打架。 不过我口头上还要犟两句:“不一定嘛,乡里乡亲,都认识,哪里会计较那个。” 何朔旅笑: “躺一躺就要给人家当媳妇,给人家生孩子,你觉得你以为那是白躺的?” “你要是男的你在村里都有宅基地有田,你想干嘛就干嘛,但是轮到女生的话什么都没有。” “好好好。”我甘拜下风,“你个小保安,嘴是真毒啊。” “我愿意封你为朝阳区毒舌之王。” 何朔旅嘎嘎笑,差点一头栽到猫食盆里去。 回去后我跟姐妹们聊起这件事。 卓娆姐惊讶。 她虽然目前境遇不好,但是是富庶的东北长大的孩子,不知道农村还有那么落后的规定:“男女平等,怎么可能没有宅基地?” 这是真的,我们三个农村的点头,向她证实。 车小梅也有点遗憾:“虽然我爸对我很好,我哥哥对我也很好,但是我在村里就是没有宅基地。” 招娣和我对视一眼,不用说,这宅基地也是没有我的份。 “不公平啊,为什么生而为人,我们就没有宅基地?”卓娆姐摇摇头,“总有一天,女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宅基地的。” 这件事讨论完就完了,我没把它当回事。 直到过了两天何朔旅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你知道吗?听说这条法规要改变,你可以看看。” 我点进去他发的公众号文章,《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草案要征求意见,这个公众号提倡大家在征求意见稿环节提交关于女性的宅地基权利。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亲自提交自己的修改意见。 何朔旅一步步指点我怎么操作。 我把他电话外放,叫院子里的女孩都听见,我们一起跟着他的指点操作。 我是第一次登录人大网,我有点紧张。 但何朔旅很聪明,一点点教我怎么做,我点进去填表后就发现也不难,不就是填表嘛,耐着性子也能坚持做完。 小梅投完后还给她哥哥发了,让她哥哥嫂子还有她爸妈都来投票。 招娣呢,想了想也找自己的工友:“万一呢,虽然知道就算法律允许,我大和nia也不会给我,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吧。” 这几天在卓娆姐的教育下她也明白了有比没有强这个道理。 夏强也帮我投了一票,夏强说:“反正能分肯定给你。” 他也不争夺这个:“虽然说好男不要爷田地,好女不要爷嫁妆。但你该争取的就要争取。” 投票过后我们莫名其妙的都很亢奋,大家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喉头酸酸的,像哽住了什么,总觉得鼻子也跟着发酸。 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为什么让我这么惆怅? 招娣不知道为什么抹了抹眼睛,小梅也扭头去一边了,卓娆姐清清嗓子:“那啥,我们再拉几个人呗。” 小梅发到我们的群里,没什么人搭理。 卓娆姐见识多广:“你不能这样找。”她叫我们去找认识的农村女孩:“你找男的,人家当然不想给你投票,他分给你,自己就少一分。” 我去找了摇奶茶的小姐姐,还找了路上认识的几个女外卖员,都不用问她们是不是农村女孩,哪怕家里在镇上,都不会让女孩儿背井离乡送外卖讨生活。 那几个女孩有的帮我投票了,有的还找了她的朋友。 我还找了自己从前村里同龄玩得好的女孩,总之,我们几个都在疯狂找自己各种能找到的人。 或许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女孩子,在嫌弃中出生,在歧视中立足,努力挨着挤着在重男轻女的世界里要有一席之地,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在这个世界上重新学习做人,在这一天,我们集体尝试着对世界曾经加诸于我们的不公平说“不!”。 这次提案就是我们这些女孩子们的呐喊。 半年后我们知道,这条法条成功修改。 我们做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今天发生了一件郁闷的事情。 我送外卖的时候送错了。 这一单在一个特别打的小区,很大很大,里面的楼我猜能有几十栋,楼和楼之间居然是马路。 进去以后感觉这个小区像一个小社会,听说这是某个单位的楼盘,这一片都是这个单位的地盘,里面有各种设施:诊所、活动室、打印店、小饭馆、烟酒店,你感觉里面更像一个迷你小镇,它独立于这个城市之中。 没想到这个小区这么大,导航没那么好用,延迟很严重,楼栋号排列又毫无规律,六号楼旁边的不是七号楼,而是二十四号楼,问路后发现小区居民比我还茫然,我进去之后在里面东绕西绕,绕错了。 好不容易找到正确楼栋时我已经是满头大汗,对面打电话不接。 我一看后面的单子都已经堆了半天,眼看都要一起延误了 这么一耽误,我忘了打电话,敲门后有人开门,顾客一看:“吆,外卖。” 是一位老奶奶。 我就说:“不好意思时间好紧张。”匆匆递给她。 她理直气壮接走,“啪”一声关上门,没有半句话。 她生气也应该,本来就是我没送达,我赶紧走了,再看本单的送达时间还差一分钟就要到达了,我赶紧点了已经送达。 庆幸自己终于及时点了送达,都顾不上后背黏糊糊,应该是爬楼急出来的汗。 眼看时间都赶上了,我心满意足准备下一单,就在这时候有人给我打电话,她说:“你菜怎么还没送到?” 我说:“我送到了呀。” 她说:“你明明没有送到。” 我说:“不就是小区吗?。” 她说:“对。” 我更纳闷了:“我送到了呀,我送的时候还道歉了,有个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接过去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就把门锁上了。” 她忽然啊了一声:“你是不是送到我对门了?对门有个老太太。” 我也反应过来,问:“你对门是不是摆放了一个鞋柜?” “是啊。” 破案了。 我放在她对门老太太那里了。 我说:“那你能不能跟她要一下?” 那个女孩也好脾气:“她脾气特别差,我不好跟她对上。” 对门她去要对面不认,我也是个倔脾气,正好也闲下来了,我就又吭哧吭哧爬楼去对面问她要。 这回对门人开门的是一个男的,是一个老头,他在听我说完后说:“不给!没有!没有这事儿!” “我明明亲手给老太太的,她要不要对峙?” 那老头特别横:“你干嘛?”再说下去他就开始飙脏话,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随后狠狠关了门。 很明了,就是这个人拿的。 我气得七窍生烟。 在我送外卖的过程中当然会遇到奇葩,有时候是被门卫刁难一下,有时候是在小区里面迷路,今天是我送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人还不承认,但是我没想过是这么好的小区还能发生这种事。 对面门轻轻滑开,一个小姑娘探出头,冲我招招手。 我凑近她, 那小姑娘才小声说:“那你就别要了,对面那两口子脾气,没用。” 送错外卖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这个损失其实也没多少钱,但是就是烦系统会给我进行克扣,还有投诉,整个评分都有下降,所以外卖员们都特别烦这种事。 老太太死活不承认,那这样我只能是开口赔了,我自认倒霉:“我来承担损失。” 小姑娘人还怪好:“不用了,我再点一个外卖就行。” 比我意料中的结果好,我谢谢了她,但还是坚持给了她钱。、 因为这一单这个女生人很善意,没有给我差评,所以我下午心情不错,趁着太阳暖和就在附近的一处商场一层椅子上看书。 这里离“小保安”的工作地有点远,我懒得过去,就跟他发了消息说不过去了。 有个复杂的单词我看了又看,记不住拼写,一个又一个字母反复记,一着急念出了声。 这时候身边有人忽然出声了。 他说:“漏了个s。” 什么情况? 我扭头看。 是一个中年的大叔,有点胖,脸圆咚咚的,戴着戴着眼镜看着度数也不低,眼镜在太阳下面晕着一层一层光晕,几乎都能看见他的眼球,可见他度数很深。 他看我转过头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你这describe,里面scrib是词根,意思是写,什么describe、scribble都含这个意思。” 我仔细看,的确是这样:“那谢谢你。”我以为他是来逛街的,好多逛街的女士都把伴侣暂时“寄存”在商场椅子上,所以这里的椅子经常坐一排排男士,不足为奇。 “你背单词要背词根。这样记得快,也不容易拼写错。” 听着好有道理,我没听说过这种说法,瞪大眼睛。 他看我茫然,又给我举了几个例子,都是词根记忆法,还指点我:“你可以买一本词根记忆法的课本。” 我谢过了他。 以为这就是一次邂逅,没想到过两天我来商场时又碰到了他。 我多看了两眼,生怕自己是看错了。 没错,还是戴着大厚眼睛,胖乎乎,前天他头顶的那搓翘起的毛还继续在风中飘扬呢,看来他已经三天没洗头了。 我有点奇怪。 他的气质看着就是……怎么说呢,看着就知道跟我不是一类人。 你懂吧:那种跟我不是一个阶层的气质。 他这种人,我看经常出没在高级写字楼里、绉绉的,男人看着也带点阴柔,有点像我们院里的“秀才”岑坚。 这种人应该就是公众号里说过的“中产”,他们跟我唯一的关系就是送外卖和收外卖的关系。 就算是送外卖我也和他进不了一个电梯里,我们外卖员走的是货梯。 此时此刻,这种气质的人绝对不会出现在商场里,现在是上班点呢,他们下班怎么也要晚上八点以后了。 但是此刻,那个胖叔叔就跟我们“这种人”一样都在商场一层的公共椅子上闲坐。 坐一会还去外面晒一会太阳,再踱步进来慢悠悠坐下。 我好奇心一下起来了。 所以当他再次踱步进来时,我忍不住冲他笑了笑。 他一愣,随后应该是想起我了,也笑了一下。 但是就连此时的笑容都是带着矜持自傲的。笑意淡淡的,礼貌性微笑,背后是巨大的隔阂,似乎跟我不是一个阶层。 他这一笑我就知道他不是那种对小姑娘轻易起色心的歹徒,这跟岑坚一个样。 所以我放心搭话,把我的词汇书冲他挥:“我买了新的词根记忆的书。” 他接过去,翻了下:“不错。” 又随手给我讲了几个学习小窍门:“你睡前闭上眼睛回忆一遍今天所学,记不清楚也没关系,第二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翻书再复习一遍,这样记东西超快。” 真的吗?我看他说得很笃定,就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语气的骄傲更甚:“我当年虽然没考雅思,但六级分数我们全年级第一。” 这么厉害? 我已经非昨天吴下阿蒙,听岑坚说过四六级是什么概念,所以惊呼了一声。 他就笑:“一看你就不信,我告诉你我以前是某某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上学时又拿了国奖又得奖学金,毕业后某公司来我们学校招人,我第一个就被录取了。” 那个某公司我听说过,是一家很大很大的企业,我手机里有一个软件是这家公司的。 真是春风得意。我肃然起敬。 这就算认识了,我知道了他叫严国栋,每日固定出现在这座商场一楼。 自然而然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做。 一问他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才说:“现在失业了。” 可能因为我是一个陌生人,所以他能肆无忌惮? 打开了话匣子,他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自己的境况,以前很是辉煌厉害,但到了三十多岁,忽然被“自己被裁员了,所以每天都跟上班一个作息,还是早出晚归,这多余的时间就都在商场消磨,假装自己还在上班。 我发现我们居然是隔壁镇的,他居然跟我是一个老家出来的这个发现一下子我就有了亲近感,我知道我们那种村里能考出一个人来挺不容易的。 所以我说:“没有工作你可以去别的地方找啊,这不是特别大的事呀,换一个地方你不能接着找工作吗?” 他就笑了,他说:“根本都没这么简单,你想把这件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而且我现在过了35岁了。” “过了35岁?”我没看明白为过了35岁就怎么样了。 他说:“你知道吗?现在牛马都有一个年龄限制了,只要过了35岁就不给工作了。”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那是活了35岁自动消失吗?” 他嘿嘿笑了,说:“有可能是这样。” 我摇摇头:“那祝愿你能早点找到新工作。” 然而过了半个月他还是在商场一层转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因为熟悉了他也知道了我的志向,还鼓励我好好读书。 不过说完后自己苦笑一下:“看我现在境况,真不能好为人师指点他人。” “哪里啊?你就是很这个人真的很优秀。 只不过优秀的人就这么在商场一层消磨时光。 我也很替他惋惜,所以在他第n次叹气时劝他:“你不能这样啊,我觉得你再怎么失败也不能继续放弃努力。” “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太简单,不明白世世界是怎么运行的。” “世界再怎么运行你还是得好好上班呀,再说了你这时候不能骗家里人,多个人出主意多条路。” 严国栋笑笑:“你还小,不懂,如果家人对你是有期望的,你这时候说就会让她们觉得失望落空,如果家人是担心关心你的,你这时候说会让她们替你挂心牵肠挂肚,如果家里人是慕强的,你这么说她会觉得你现在没有工作了,处于弱势情形,是不是会嫌弃你了呢?” 我想了一下,大概懂了,就是我没有工作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是这样的。 好像有一些事情渐渐从我心里面升起,如月色下模糊的影子,渐渐越来越明晰。 不过当务之急是劝严国栋,我又劝他:“你这名字起的好,国之栋梁,难道栋梁连这点挫折都接受不了?” 他苦笑。 我又劝了他两句就走了。 第二天公司给我打电话,让我培训新来的外卖员。 我当然是欣然接受,一般这种培训都是老外卖员,没想到我这种之前要别人培训的菜鸟现在也能培训新人了。 不免有些小骄傲,告诫自己一定要显得沉稳,有点“老师”的样子。 但看到新外卖员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是严国栋。 没想到严国栋居然来上班了,我给他培训。 我惊讶坏了,严国栋似乎预判了我的惊讶,他只是笑:“没好意思跟你说,没想到碰到了。我下个月房贷都还不上了这才想起这一行,你可别怪我跟你竞争。” 其他同事倒没说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见多了严国栋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在底层生活最大的一个变化是“麻木”,麻木于社会的现实,麻木于阶层的无情,麻木于人情的冷漠。 上学的课本里学鲁迅,老师说鲁迅先生一生都在痛斥麻木的中国人,当时我很佩服鲁迅先生的敏锐。 可是当我在社会上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当你处于社会底层的时候,不麻木活不下去。 那些敏感的早就受不了自杀了,那些勇敢反抗的早就英勇就义了,那些富含同情心的早就被周围人当血包吸光了。 只有麻木,日复一日的麻木和混沌,将自己所有的痛觉器官和感知力都关闭,你才能咬牙活下去。 严国栋脑子果然很好,给他培训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点就通。 我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上学的时候班里那个年级第一总是听课到一半就是睡觉。 聪明人一分钟就能学会我们十分钟才能学会的东西,剩下再翻来覆去讲对他们而言是浪费时间。 培训完我小声问他:“你疯了?”房贷再紧急也不可能来干这个啊! 不是我歧视送外卖,实在是他掉得太多了,他这种天之骄子,就算进不了大厂那也能去小点的公司吧?至少能混个小文员没问题,怎么会来送外卖? “没办法。”他嘿嘿笑,笑容有点苦涩,“我负担重,一般公司都已经不招聘我了。” 我这才知道他投了很多简历,但都没有回应,无奈之下只能来送外卖。 “那以前赚的钱呢?你没攒点应急吗?熬过这一阵说不定好了呢。” 他的人生轨迹是年轻的时候一路风光,从小地方飞出来一只金凤凰,到大城市继续进高大上公司,享受一路顺风顺水的人生,为什么跌落到了泥地里? 他再次苦笑,我这才知道他一个月房贷两万多,还要养车,有一个孩子,媳妇全职带孩子,婚前的积蓄都拿去买房子养孩子,现在没什么存款。 真的好惨。 没想到他会突然振作送外卖,我没想到他能接受这种落差,如果我是他,我肯定拒绝接受这种落差。 严国栋却没有什么落差,适应得很快,他变黑了,也比原来爱笑了。 有事没事还跟外卖员们聊过去的事。 严国栋说:“厂里福利是不错,到晚上有夜宵吃有健身房,晚上走的晚还能给你报销打车钱, 我们都听得惊呼,觉得这种日子真是好日子,想都不想,好像都不能想弄这种日子、 但是他笑容比较苦涩:“这种钱不是白给你的,都是需要你用劳动去换的,别人又不傻。” 我们想了一下,点点头,开厂的老板也不可能傻,如果真给员工这种福利,肯定是能让员工赚出来。 他说:“还是现在上班好,户外运动,晒太阳补钙,还能锻炼身体。不像以前,我上得头发都秃了,背也驼了,人也胖了,肚子也变成游泳圈了,,压力过重,各种病还得天天加班,每天晚上8点之后我还要再工作一波呢。” 美食城外面一排电动摩托车,外卖员们都聚在这里等单,听严国栋说完,一排外卖员都惊呼,我们都以为写字楼里一定高大上,里面的职员也都是人中龙凤,没想到这么苦。 但这的确是他生活的常态。 有人问:“既然这么好,那为什么不能再找一个工作呢?那你可以接受待遇差一点,大不了不给你报销打车钱。” 他们跟我想的一样。 严国栋说:“不是报销不报销车费的问题,现在问题是它们就是不要我,因为现在年轻人更好用更灵活更能熬夜,我们现在年纪大了就不好熬夜。” 外卖员们都不懂:“我们送外卖是体力活,怎么你们做白领也是体力活?你做这个工作肯定年龄也有优势吧?不能积攒经验吗?” “不是。”严国栋答,“其实你要做这项工作认真学的话,可能高中生一个月就能完全上手,但因为现在劳动力太多了,所以这些事都让研究生博士这种好大学毕业的人来做。同样的学历下,则是年轻胜出。” 我们听懂了,有人笑:“怪不得现在人都不生孩子,这可真卷啊。” 有一个事儿挺让我佩服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严国栋居然能再次振作。 他这些天鼓起勇气跟家人坦白自己已失业的事,随后把车子卖了,保姆辞了,家里老人过来带孩子,媳妇也找了份工作。 全家人往一处使劲,都在帮忙还房贷,严国栋也不能坐吃山空,想着送外卖都赚钱。 这么艰难,他们都不想卖房子,严国栋的想法很朴素:“我当年上学时拖着行李箱寒暑假挤火车时,就发誓不会让我的孩子再受这个苦。” 真的好有志气,但卓娆姐一句话就噎住了他:“万一你家孩子想去国外读书呢?不还得拖行李箱?” 真不愧是犀利的卓娆姐。 反正严国栋是打定主意要供这套两万多房贷的房子,索性把孩子送回了老家,把自家房子租了出去,租金和两口子的公积金一起来覆盖房贷。 剩下的钱他们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 他们真的好有韧性,用岑坚的话来说,就是孔乙己的长衫说脱就脱。 她媳妇儿开始做直播,开始以“外卖员妻子的生活”来做生活类视频。 我对她们两口子有一点很佩服,就是他们虽然纠结了一段时间,但能放弃过去光鲜亮丽的生活。到一个新的环境,从零开始脚踏实地重新开始。 卓娆姐也很佩服,说不是每一个人在一定年纪都能够放下面子,重新开始。 这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当你真的想尝试的话,周围人的目光、你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因为过去的旧有价值观而拥有过的满足感成就感优越感,都会站出来阻拦你。 我能理解人的这种优越感。即使我只是送外卖的,我也会觉得我的工作还挺好的,因为人就是这样,即使做的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你的大脑也会让你产生一种职业自豪感,这种自豪感是激励你做这件事情下去的一种是动力,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你大脑的一种欺骗机制,你的大脑必须把你周围的一切合理化告诉你所处社会阶级、婚姻状态、工作状态自有好处。 这样你就能从中获得快感满足感,人生能活得快乐,能正常运作。 像严国栋吧,他是大厂的,他以前肯定会觉得自己在大厂工作比送外卖要更有出来,但是他心里面会有那种隐约的不定他有时候还会特意去怜悯别人,本质上也是一种“我处于高位”的:“下雨天叫外卖是不是对外卖小哥的一种不尊敬?” 这种话题表面上看是一种怜悯,其实背地里是对自己处于更高位的一种优越感。“你看这种天气我就不用出去”。 给她施舍一点打赏代表了他内心的一种优越感,其实这本质上也是一种歧视。只不过人性如此,你并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圣人、 但有一天突然把这一切都颠倒,当他从大厂员工变成外卖员,他变成了在下雨天要去送外卖的人。 你会怎么样呢? 严国栋自己就老实承认过:“说实话一开始我心态崩了。” 他的脑子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在踏实生活的现在, 另一个是过去的严国栋。 他在批评现在的严国栋,他说:“你怎么能这样堕落?” 我能理解严国栋。 他们这些好学生从上学的第一天就在不停把人群甩到身后,没想到到了三十五岁,忽然发现他辛苦甩掉的我忽然跟他成为了同事。 那这寒窗二十年算什么? “算你小子牛劲大。”卓娆姐开玩笑,“多走了二十年弯路。” “你看我们的夏好,高中毕业了就来送外卖,一下少走了二十年弯路。” 大家大笑。 严国栋也笑,还笑着说:“要不我去当小保安同事吧,一下少走六十年弯路,更省事。” 他笑归笑,但笑容里还是有点苦涩。 如果他第一份工作就是送外卖,他可能没这么痛苦。 但是他过去没送过外卖,过去那个“好学生”严国栋的价值观会站出来批驳他。 他曾经以为自豪让他:“你怎么变成这样?” 他只能沉默。 还是岑坚先看出来,劝了劝严国栋:“大哥,你得好好挺住,小心别抑郁了。” 他可能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担心严国栋抑郁了。 他说:“那种对内对外的折磨让你的精神特别压抑,整个人会崩溃。” 而且在这种反复的折磨中,你整个人就会越来越平静,但看似越来越平静,但其实跟入土差不多了。 整个人的灵魂就像被带走了,特别沮丧抑郁,有时候坐在门口晒晒太阳,都站不起来, 甚至吃饭喝水这种日常小事都会让他抑郁和发疯。 我们几个咂舌,怪不得岑坚刚上班一段时间整个人总是散发着懒洋洋的气息。 “当时我还以为你看不起我们外卖员呢,原来你是生病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七嘴八舌问,都不知道自己院里的邻居生病了。 “现在好了。”岑坚笑,“我去看过医生了。” 严国栋听完这一番话,冲岑坚感激点点头:“谢谢。” 但他还是在坚持上班。 当天我刷到他的朋友圈发:“我坚持要去送外卖,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严国栋能从一无所有泥泞中走出一条路出来,那我就还能继续从泥泞沼泽再次踏出一条路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我还在继续看书,有时候小保安还配着我,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书,也像模像样陪我看:“你看书我也看书。” “你看什么书啊?”我大为震惊。 不是我看不起他,实在是因为现在社会谁爱看书啊?到处都在玩手机。 所以我客气回答:“你不用因为刻意陪我就看书,我哪有手机好看?” 他就笑:“你的确没手机好看。” 你小子。 就不能维持基本的文明礼貌吗? 我嗤了一声,继续看书。 看完书要走,我吸吸鼻子:“好香。” 他回头看:“a2栋一楼的大爷在做炸酱。” 不知道是抽油烟机不好,还是大爷懒得开抽油烟机,反正风把炸酱的滋味吹过来,酱香混合着热烈的暖阳,真是协调。 我吸吸口水:“老北京炸酱面?” “嗨,您猜怎么着?那叫一个地道,地地道道!”他学着短视频里的京腔逗我玩。 我没笑,还是恋恋不舍看着那方向:“原来这就是北京菜啊。”说实话来了北京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有吃过北京菜呢,就在帮人送外卖的时候看过老北京炸酱面的面馆,但自己没吃过,一碗就要三十,我舍不得那个钱。 他好笑:“刚才不是才吃完我们食堂吗?” “食堂菜吃多了还真有点馋这一口。”我老实回答。 说来人有点贱,我刚来吃食堂的时候觉得好好吃!惊为天人!比我爷奶做的菜更香!更有滋味!浓油赤酱下饭很香! 可是吃多了就不爱吃了,食堂师傅做什么都喜欢放一层油,那个油特别清澈,浮在菜面上,不像我们乡下的油,反而让人想起新闻里报道过的地沟油,充满形迹可疑。对此何朔旅嗤之以鼻:“地沟油也很贵的。” 而且食堂师傅喜欢放盐,菜肴大部分是鸭肉、鸡肉、和肥猪肉片子,吃多了只会让人更馋。 闻着那股子炸酱的味,我眼神都变直了。 何朔旅笑:“原来人的眼睛也能变成绿油油啊。” 他笑归笑,又过了三五天,再去找他时,他说:“食堂没饭。” “?”我看他。 他笑眯眯从身后桌子上捞出个碗:“你看这个地道吗?” 碗里一碗姜褐色的酱料,能看清楚里头有肉丝洋葱末葱段,我惊讶大喊:“炸酱面!” “过来我们煮面!”何朔旅放下酱碗,从桌下捞出个小炉子,“走。” 他把小炉子拎到门卫室外的空地上,变魔术一样钳子加入煤块,又从保安室拿出一口盛满水的锅,开始煮水下面。 面条包装袋带着物美超市的logo,原来他还买了面条。 我又高兴又忐忑:“你们队长不会说你吧?物业经理会骂吗?” “我提前报备过了,给他们也有一份。”何朔旅成竹在胸。 啊。 他这么孤僻的人,会跟领导们说这个,肯定是费了好大力。 我摸摸鼻子,有点感动。 何朔旅忙着煮面条呢,竹筷子在铁锅里转来转去:“我酱都提前炒的,怕面条糊了所以等你来下锅,不然早就好了。” 还很得意:“那酱是我特意问大爷的,热葱油里面下肥肉丁炸香,看着肥猪油炼开了再倒黄酱,一下就给它划开了。最后加瘦肉洋葱一起炒,加上调料,做好的肉酱,嗨,您猜怎么着?那叫一个地道,地地道道!” 本来我都要哭了,可是他油嘴滑舌,一下又把我噗嗤逗乐了。 他撇了我脸一眼:“你呀,新郎官打幡??不知是喜是忧,又哭又笑?的,赶紧去切黄瓜吧。” 他有个小案板和小刀,我就按照他的教导拿来切黄瓜丝和萝卜丝。 黄瓜切开后那种水润润的味道立刻弥散在空气里,一下就让北京冬天干燥的空气多了一丝好闻。 我吸吸鼻子:“真好闻,我就喜欢闻黄瓜味。” “黄瓜什么味?不是没味吗?” “有的,水润润,挺清新的。” 黄瓜切成嫩绿嫩绿的丝,里头透明晶莹的瓤看着就馋人;红色的心里美切开后,水红色粉艳艳招人稀罕。 再就是胖乎乎豆芽,雪白搭配嫩黄,这三样光是拌在一起就是个精致凉菜。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很快就煮好了面。 他筷头在锅里卷了一圈,捞起团进碗里。团成一个小小的精巧的圆。 随后用勺子挖了狠狠两大勺盖在面条上,再将黄瓜丝、萝卜丝、豆芽各自码一片,就是一碗香喷喷的炸酱面。 他递给我:“吃吧。” 我吃了一口,面条筋道,炸酱则咸香,带点油,果然家常的饭菜滋味就比食堂好吃。 我呼噜呼噜吃了两大碗。 何朔旅没吃多少,他给我后就去给保安队里其他人分别端了几份,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小炉子也是保安队自己私下改善伙食的。 我们煮面的时候旁边进出的同事们就笑话他:“小伙儿,别人给对象买包买花,你煮面条啊?” 我装没听见。 何朔旅笑:“别给人家小孩造谣。我给你多盛点酱啊。”他虽然不爱说话,但该维护我的时候还挺仗义。 这面条真好吃,那个炸酱有点咸,但是配上那么多清爽的蔬菜和白面条之后,就正正好。 我刚来北京时哥哥带我去鼓楼逛首都,当时他工友恶作剧,让他带我去喝豆汁,说是北京美食。 我以为是豆浆之类,喝一口差点被当场送走。 当时我就想:原来北京人口味这么重。 北京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呆得住的地方。 “现在吃完炸酱面,我觉得原来北京人也不傻,不是全吃得很差嘛。” 何朔旅听完后大笑。 吃完饭安安静静找个没风的午后,陪我在太阳下面晒太阳。 北京冬天挺冷,但是遇上没有风,又是大太阳的日子,会暖和一点。 楼宇间有人家养的鸽群在风里盘旋,鸽哨声响起来,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爽和清澈。 听得人心里都开阔几分。 我照样翻开雅思词汇,何朔旅也翻出一本书。 怎么说呢,看一次书是他仗义,看两次书是怎么回事? 我自认没有那么大魅力让人家为了我放弃手机。 再联系到肚子里香喷喷的炸酱面, 我终于想到一个惊悚的可能:“你不是喜欢我吧?” “笑死,我做顿炸酱面不够,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何朔旅懒洋洋伸懒腰,“你要是受之有愧现场认我做义父吧。” 呵呵。“要是为了顿饭我就认贼作父,那食堂师傅都是我亲爹。”我嘴上不饶人,"到时候我就是三姓家奴。" 他笑,笑完后认真下来:“不是为了你,我是真喜欢看书。” 呵,我不信。 “真的。”他拿过书给我看,白底蓝花。 “《消防??设施操作员》。”我念出书名,“这是什么?” “这是考消防设施操作员的考试用书。”他认真回答。 “哈?你不是没什么野心,就喜欢躺平吗?”我不解,“怎么忽然考证了?” “我是一心躺平没错。”何朔旅一本正经,“但考了消防设施操作员每个月工资就能加两千啊!” 好好好,原来是金钱的力量。我还以为是我真爱降临了。 不管怎么说,我感觉我的学习有带动作用。 除了何朔旅也开始看书,小梅也开始看《儿童心理学》:“现在养小孩可得多看看书。” 招娣也看,看《人性的弱点》,这是严国栋大哥推荐她的,说有助于认清人类。 卓娆姐看的是《彩色图解版黄帝内经》,还一本正经:“你们别笑,到我这年纪就知道养生的好处了。” 书里有没有黄金屋不知道,反正招娣看完《人性的弱点》后就忽然说“我要辞职。” 原来的地方她不愿意待了,她说很黑暗,她看着我们几个跑外卖觉得都挺新奇的,觉得还是跑外卖好,自由,所以她也跟着跑起了外卖。 跑外卖对她来说最大好处就是可以隐瞒收入了。 原来的店里面有她的老乡,她赚多少钱、发工资、利是红包这些,她的老乡都会跟她父母说。 在村里是没有秘密的。 老乡说完之后她的父母就会理所当然的跟她要钱,她抹不开面子。 这些天卓娆姐和我们不停的给她洗脑,让她渐渐的意识到要改变。 她说这样她赚的钱别人都不知道,她想给父母多少钱就说多少钱。 卓娆姐甚至还教她进阶版:“就说你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多瞒几个月是几个月。” 招娣好奇:“那我家里给我打电话怎么办啊?如果她们催我怎么办?” 卓娆姐就教导她说:“我有一招保证你家里不会找你:每次他们给你打电话你就反过来跟她诉苦、要钱。” 招娣沉默了。 这一招的确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我大概也明白,如果我跟家里说类似的话,家里也会装不知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联系我。 他们天天嘴上说:“我想你了,我爱你,我很惦记你,你妈妈想到你这么苦就煎熬得睡不着觉。”这种话, 但只要你跟他说“我想要你钱,我想要你出力。” 他立刻跑的比谁都快。 “这就是嘴上说爱你的成本。无论父母还是男人,都是这个套路。”卓娆姐语重心长教我们。 半天招娣才回一句:“其实我也知道这一招。” 我也都知道,但是我就是不问。 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清楚,不能撕得太开。 为什么呢? 因为你自己内心为不敢撕,因为你自己潜意识知道他们所谓的爱都是假的。 因为如果你撕得开看得太清楚,你就会连那点虚假的东西都没有。 如果没有看清楚你还可以骗自己说:“父母是爱我的。”可一旦你把这些东西都撕开清楚,下面空无一物,心里只会更伤感。 “没有真正的爱,那我至少还有口头上的爱。”招娣很清醒。 我们这些女孩子,就靠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语自己骗自己, 否则如果连口头上的爱都没有,那都不知道还有什么? 男人们有祖坟、有祠堂、有宅基地、有车、有家里的积蓄、有彩礼,我们这些女孩子只能如飞蓬一样在世间飘零,如果连虚假的话语都没有,那我们还有什么? 卓娆姐急了:“你要这口头上的爱有屁用?何况你以为口头上的爱就不用付出代价了?人家说口头上的爱其实是为了更方便拿走你的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很快到了我生日。 今天我要请大家一起吃饭。 卓娆姐让我把钱花到自己身上,但我觉得这些姐妹们给了我很多帮助,所以想请他们吃饭乐呵乐呵。 卓娆姐听完这个理论后不再劝我节约钱,而是开始认真帮我选餐厅。 去哪里呢? 我想起送外卖路过的一家高级商场:“dt51里面找一家?”那家商场是我认知里最高级的一家商场了:金属色外观,流光溢彩的装饰线,夜晚变化成清冷的蓝色光点,走进去后地板像镜子水光粼粼,让我想起小时候憧憬过的未来科幻世界。 被卓娆姐笑了:“这就高档啦?你让skp、太古里、侨福芳草地怎么办。”,于是这家商场给我心中种下了一个念头,希望有一天送外卖接单能接这里面的商家,也让我长长见识。 卓娆姐否定了高档商场,挑了一家便宜划算的店:“这家有团购券,人均五十,很划算了。” 这家店并不在高级商场内,在一片二层房里,是这一片的美食街。据严国栋说高级商场里的店不一定好吃,很大一部分菜价都是店铺租金,不划算,反而是这种陋巷里容许明火的餐厅更有人间美味。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我。 好在这家店不远就是一家高级商场,所以我还是忍不住在吃饭前来这里溜达了一圈。 里面很香,各种好看的装置展览不要钱一样摆设,即使什么都不买光是在里面逛都很开心。 我没有去过这一类高级商场,也不能说没有去过,我去这一类高级商场的话都是从侧面进,走货梯,人家正经怕影响自己商场的形象,正经梯子不让我们走,我们只能走货梯。 我感觉我们是这个城市的货物,或者我们在这个城市连货物都不如。 我们是社会最底层,外面别人走的那些游客电梯都是光鲜亮丽能看见人的倒影,但是允许我们这些外卖员上的电梯都是那种货梯,它是灰扑扑的,四壁是木板,里面也没有装修,还有货物磨损留下的痕迹,有时候里面还有一些奇怪的味道。 但是没办法,我感觉我像这个城市的老鼠,或者比老鼠更惨,因为老鼠不用承担这个城市的运作,但是我作为外卖员却要承担这个城市的运作,奋力瞪着我的小电驴在城市的寒风里送外卖。 但那些商场内的店铺一方面要享受我的外卖服务,一方面却又恨不得我从这个商场上抹杀,觉得我降低了他们的逼格。 走到商场一处角落,我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准确说,不是镜子,是商场的装饰墙,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太亮了,以至于能清晰看见我的影子。 我第一反应是保洁擦得多累啊。 随后我笑了,这种地方保洁应该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镜子里的我,头发丝满头爆炸,即使努力梳理扎成了马尾辫,但因为缺乏护理还是到处炸毛。 衣服是鼓囊囊的黑色羽绒服,下面的裤子是宽大加绒裤,里头套着我pdd上买的“校服神器”加绒毛裤,还有一层驼绒裤,一层加绒秋裤,所以显得格外鼓囊囊。 没办法,在户外太冷了,我不得不加很多层衣服。 平时也没觉得什么,反正北京大街上人人都土,就连严国栋那种高级白领也说过“黑色羽绒服是北京市服”。 可是骤然来到这种潮人聚集地,一下就有了分别。 至少镜子前路过的几个人穿的是素色羊毛裙、米白色羊绒大衣。 岑坚从前跟我说过有一本小说叫做《北京折叠》,是讲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的。我不懂文学,也不喜欢文学,觉得那些高雅的东西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却一下就明白这本小说标题的意思?? 折叠。 我们被折叠在里面了。 流光溢彩的变色镭射外墙、从遥远深山里切割来的花岗岩地面、科技感十足的雕刻陶土装饰、国际大牌买手店、撞色设计潮牌店,这些奢华的物欲横流之地是魔方的正面。 而魔方芯就是我。穿着鼓囊囊大棉裤头发丝爆炸的我,推着时常会有故障电动车的我,货梯里孙子一样给顾客打电话求人家让我先点个“已送达”的我。 平日里魔方静止看不见。 可是当魔方偶然一转动,我就从魔方的转角里露了出来,从货梯里局促不安露出来,带着我宝贝一样的鼓囊囊大棉裤和爆炸头发丝。 直到再次被折叠进去。 我仓皇离开了这家商场,不敢再看一眼。 我快步走到了吃饭的店。 这家店挺热闹,一打开帘子就有股热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家涮羊肉,大玻璃窗上面有风吹的土灰,暗绿色菱形格棉门帘边角磨破了皮,里面露出的白色棉花已经被众人的脏手摸成灰色,室内热气滚滚,食客大声喧哗,喝啤酒的、吆喝的。 看着就是北京胡同里很常见的街面小店,进去后很安心。 卓娆姐已经到了,她伸长胳膊使劲晃,嘴里说着什么,但旁边一群北京大爷在吹牛喝酒,导致我没听见。 我走过去,卓娆姐招呼我:“这家店我看了下,肉很新鲜。” 虽然门脸破烂点,但肉质新鲜,据说都是现切的羊肉。严国栋进来也赞了声好:“这店里的肉质比大商场里那些店都好,我一进来看见全是北京大爷,就知道这地方选对了。” 据他说,北京大爷们或许是旗人时留下的习俗,好吃食好悠闲,嘴刁,但本地胡同里的大爷们又多是平民,没什么钱,所以他们选定的饭馆大都是物美价廉的,堪称本地美食指南。 大姐大哥开口了,我心里略微安心,毕竟我请客,不想请的档次太低,想让大伙儿吃好。 卓娆姐自告奋勇开始点单:“我来搭配。” 她有生活经验,在团购上买了一个包含蔬菜和锅底饮料、肉的套餐,随后又单点了肉,拒绝了服务员要我们点甜点点饮料的要求:“这样最划算。” 我当然信任她,就由着她包办一切。 我还没吃过涮羊肉呢,听说这也是北京的本地菜。 挺有意思,前几天吃炸酱面,现在吃涮羊肉,照这速度下去,再待个一年半载的我能把北京美食都吃完。 上菜了,宽宽的大粉条、切成菱形的大白菜、还有白胖的糖蒜、褐色的芝麻酱、墨绿色的韭菜花蘸料都一一被端上餐桌。 还有一盘白红相间的羊肉,有刨成卷的羊肉卷,还有手切的羊肉,能立起来在盘子里不掉下来,听说这是新鲜的标识。 陆陆续续其他人也进来了,脱羽绒服的,喝热水的,纷纷乱乱,百忙之中还听见有人吆喝:“给我把麻酱蘸料换成香油蒜泥的,我吃不惯。” “吃涮羊肉就得配二八酱,这叫地道。” “管它地道不地道呢,麻酱蘸料就是异端!” 除了我们院里相熟的外卖员和我哥哥之外,我还叫了小保安过来。 虽然事先跟大伙儿打过招呼,但是何朔旅进来时大家还是集体“啊”了一声,惹得隔壁侧目。 “你没说过小保安这么帅啊?”招娣跟我挤眉弄眼。 “挺利索挺精神一小伙儿。”卓娆姐微眯着眼总结,“眼神看着也正派。” 相比之下夏强就要更严格点,看了又看,半天才嗯了一声。身子象征性微微晃了一秒,代替了起身见面。 何朔旅倒不认生,认真跟大伙儿挨个打声招呼。 我知道他就喜欢猫,已经做好了他不理会任何人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这么上道。 所以我在他坐下后亲手给他倒了杯茶水:“行啊小伙儿。” 惹得夏强咳嗽了好几声。 小梅和招娣偷偷笑。 大家坐定后就开始给我送礼物。慌得我手不知道哪里放:“我请大伙吃饭不是为了收礼啊。” 大家笑:“你就老老实实坐着吧,送寿星礼物是应该的。” 我只好坐下,心里却想着改天再请大家一顿,或者再多加几盘肉。 车小梅送了我一个草莓熊玩偶,我哥送了我一个耳机,卓娆姐送了我一个dior的唇膏,严国栋掏出一本雅思词汇新书:“你嫂子帮你买的,说新书方便做笔记。”,岑坚送了小米随身音箱。 招娣送了我一盒beffle点心,是一家网红点心店,里头是撒漫糖粉的华夫饼。 很精巧,一个是肉桂苹果烈日华夫,一个是风干火腿马苏里拉,还有一个是草莓蓝莓乳酪。 红色的草莓和饱满的蓝莓交错矗立在华夫饼格子里,上面一层雪白的糖霜。 风干火腿马苏里拉则是纵横的芝麻菜上铺了一层薄薄火腿片,上面躺着三块胖乎乎的奶酪,也撒了一层奶酪粉。 我们“哇”了一声。 我好喜欢这份礼物,我们毕竟还是个孩子,所以喜欢这些“洋玩意儿”点心,城里的孩子早就对这些怯魅走向更高级的审美,我们这些村里来的女孩却还在贪婪睁大眼睛拥抱灯红酒绿的大城市。 北京不及上海妖娆,更朴素,更踏实,但毕竟也是大城市。 我们一起的外卖员有不少沉醉于这个城市的繁华:某家五星级酒店的下午茶、某个能眺望紫禁城的露台、某家能将夜幕下大裤衩做背景的餐厅、某家排队才能吃到的网红点心、新出的最新款手机、某家排长队死贵的奶茶店。 我在外卖员群里听他们说过,很是熟稔。 我们用血汗铸就这片繁华,又用血汗换来的钱去享受这片繁华,似乎没毛病。 我虽然不像他们那么花钱狠,但是毕竟才十八,所以我不可免俗得“哇”了一声,好喜欢这份礼物。 卓娆姐斜斜靠在沙发上,看着跃跃欲试分吃点心的我们,笑意中带了些慈祥。 她笑着说:“话说回来,你们送礼尽量别送点心,你送一个天天用的别人看见就能想起你来,你送一个吃的,别人吃完就忘了,谁还记得你啊。虽然这是一个网红店,年轻女孩都喜欢,招娣肯定也排队好久买的。但下回你们几个都别这么送。” 我们笑嘻嘻不觉得她这番话突兀,招娣也不生气,我们都知道卓娆姐是真心把我们当成了真正的小妹妹在教我们一些为人处事的东西,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从父母那听到过,所以都记在心里。 不过现在嘛,当然是先瓜分美味的华夫饼。 分完华夫饼,轮到何朔旅送礼物了,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纸盒子:“生日快乐。” 我拿出纸盒子,拆开,黄瓜清爽味道蓬勃而来。 是一个瓶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卓娆姐眼尖:“香水啊?” 瓶体方正,字母,一排排排列字体大小适宜,黄金分割线的地方是一抹黄瓜绿。 上面写着英文字母“cucur”,我现在词汇量还可以,立即念出名字“这是黄瓜的意思。” “对。” 黄瓜味道的香水。 何朔旅笑眯眯答:“你不是说喜欢闻黄瓜的味道吗?” “那还真是。”我想起吃炸酱面那天我使劲闻黄瓜的样子。 “可,真有黄瓜味的香水啊?”招娣说出我的想法,我们都流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有啊。”何朔旅指着那个牌子deer,“它家以前号称气味图书馆,生产了各种各样的味道。”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有趣。 “喷一点闻闻。”卓娆姐问我。 我有点紧张,大概穷孩子第一次接触这种高档玩意儿都有点忐忑。 我左摸摸右摸摸,观察了一下,不知道从那里下手,严国栋人还挺好,问我:“是不是手上有汗?我帮你拔开瓶盖。” 我手上没汗,但我知道严国栋是帮我解围,于是感激看了他一眼。 他拿过去,手摸到瓶盖上,往上提拉拔了几下,又还给我:“我手油,是不是羊肉吃多了。” “我还当你多厉害呢。”卓娆姐给我递过个纸巾,“别给人小朋友弄脏了。” 我接过纸巾道谢,没擦,又在瓶盖上照着严国栋的样子往上扒拉。 “吧嗒”一下,就拔开了瓶盖。 不油啊。 我纳闷,看向严国栋,他也正笑着看我,手里还捏着卓娆姐给的纸巾擦手上根本不存在的油。 原来他拿走是想解围告诉我怎么开,再还回来是想让我自己感受打开香水瓶的快乐。 真的好周到。 我冲他感激笑笑,打开瓶盖,在卓娆姐的指点下按了按泵头,先按了几下没有反应。 是坏了吗? “前面几下得把空气打出来,所以没有。”不知道是何朔旅看明白了我的疑惑,还是看见了我颤抖的手,在旁边给其他人讲解。 果然几下后,我按下去的泵头能感觉到了多了一丝力气,似乎“终于使上劲了”那种感觉。 “嗤??”喷雾细密,无数小小水珠弥散到空气里,一股清新的黄瓜味道。 在羊肉味弥散热气腾腾的涮羊肉店,那股黄瓜味道一下就让人猛然清新。 像是在黄瓜架下,摘下黄瓜,在衣襟上随意擦擦上面的灰,用力一掰,“咔嚓”,瓜类的清新和夏天的清爽记忆一起袭来。 “真的是黄瓜啊?”卓娆姐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是黄瓜!”小梅和招娣两个惊叹。 夏强咂吧下嘴:“怎么想出这个点子啊?拍黄瓜做成香水?” “不是拍黄瓜,是黄瓜!”小梅纠正他。 只有我捧着那个香水,有点在做梦,忍不住看了又看。 我以前对香水的印象是镇上精品店里透明玻璃小瓶里的黄色液体,香精味道刺鼻。 后来对香水的印象是高档商场里璀璨灯光下的小瓶子,敬而远之,打破要赔钱的。 可是我没想过我人生拥有的第一瓶香水是这样的,又朴素,但是又不敷衍。 精致的瓶体,清新的香味,超级特别的味道。 如果是花香、果香什么的,我或许还有点害羞,不敢喷,可是是黄瓜味道,所以一点被人笑话扮俏的担心都没有了(别笑话我,我们湖北经济虽然不差,但村里你喷个香水会被村里老人戳脊梁骨说你肚脐眼打屁??妖里妖气!) 而且香水是其他味道的话,大家本来是取笑说小保安追我,有了香水会笑话更厉害,毕竟男生送女生香水,总归是有点暧昧的礼物,我今天一定会脸红到不敢坐下吃饭。可是是黄瓜味,这个味道让一点暧昧都荡然无存了。 何朔旅用公筷给我捞一筷子涮羊肉:“尝尝这个,据说是羊上脑。” 吃进嘴里,绯红的羊瘦肉不柴不散,配合上尾端一点透明的羊油,正好滋润得当。 哥哥也给我夹一筷子:“尝尝这个。” 我吃了一口,差点吐了:“有点肥!” “哎呀,是羊尾油,是润锅的,怎么单吃了?”卓娆大姐嚷嚷。 “肯定是人多,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下进去的。”大哥在旁找补。 于是我们又把所有的羊尾油都下了锅,让“润润”锅子,再将瘦肉片煮进去。 吃到最后,哥哥还叫服务员给我变出一个生日蛋糕。 插上蜡烛,我开始许愿:“希望爸妈身体健康,希望哥哥赚大钱,我今年能顺利考完雅思。” 愿望说出口又觉得好笑,别的不说,考雅思这个愿望如何实现不是得看我自己努力不努力吗? 反正许愿,不许白不许。 这是我们第一次团建,大家都很高兴,我许愿后大家就闲聊自己的愿望。 哥哥许的愿望是希望他能多赚钱,招娣许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好好攒钱,小梅的愿望是希望她婆家能把孩子的抚养权给她,岑坚的愿望是希望他能找一份好工作,严国栋希望早点还清贷款。 小保安说自己没愿望。 大家都希望明天会更好。 卓娆姐拍拍掌:“好,我们几个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吹完蜡烛开始吃蛋糕。 但大家都纷纷谦让:“你多吃点!” “你吃。” “我不爱吃甜,你吃。” 何朔旅纳闷:“搁这孔融让梨呢?” 我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其实不怎么吃生日蛋糕是因为我们外卖员隔三差五就能吃一个蛋糕。 蛋糕外送比较特殊,如果发生破裂破损伤送过去之后顾客就不要了。那也能理解,毕竟谁过生日想要一个破碎的蛋糕感觉不是好兆头。 所以这些蛋糕都会有个赔偿机制。 我们这些外卖员只好跟店家商量协商处理,店家承担一部分损失,我们承担一部分损失,相当于我们低价从店家手里把这个蛋糕买下来,导致的结果就是我们这些外卖员隔三差五就要吃蛋糕。 如果你路过街角看见一个外卖员蹲在地上再吃蛋糕,蛋糕放在消防的红柜子上,她吃得脖子直噎。 这时你不要猜测一个外卖员是在沮丧庆祝她的生日。 不,她是在沮丧地庆祝她的损失,苦中作乐把蛋糕吃了。 我们送外卖的经常看到一个同行在愁眉苦脸吃蛋糕, 看见我们之后眼前一亮,立刻深情相邀:“姐们,一起来吃蛋糕。” 我们立刻摆手:“婉拒,我前两天刚吃过一个。” 如果遇上卓娆姐这样幽默爽朗的,还会开玩笑说“不了,我前两天刚过完生日。” 我们把这种行为戏称为“过生日”,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我今天吃一个蛋糕,她明天也能吃一个蛋糕,或者过两天朋友“过生日”又能吃一个蛋糕。 甚至骑电瓶车送外卖路过同行,只要大家都是外卖员,甚至素不相识也不是一个颜色马甲, 只要对方在吃蛋糕,他就会招呼我。 总之我天天吃蛋糕。 隔三差五都能吃到蛋糕,以至于我们外卖员集体对蛋糕没期待。 像现在岑坚看见这个蛋糕就笑:“夏强你怎么还花钱买啊?你在我们群里吱一声,立刻能凑齐十个三折蛋糕!” 夏强“啊”了一声:“我知道,我妹妹生日,得买个兆头好的,下回我们饭馆谁过生日愿意买,我跟你们说一声。” 何朔旅还是给我挖了一个车厘子尖尖:“那吃个水果吧,解腻。” 我嗯了一声,开吃。 小时候吃生日蛋糕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爷爷奶奶没有那种概念,孩子过生日吃碗长寿面就可以。 我看同学吃过,当时就很羡慕,后来在深圳我吃过弟弟的生日蛋糕,当时看见别人有生日蛋糕我就很羡慕,想着以后我也要是要有生日蛋糕。 预想中的远方我能赚到很多钱,有吃不完的生日蛋糕。 后来,后来当我成为了外卖员,我就有了吃不完的蛋糕, 所以说,人许愿的时候一定要具体到时间、地点、条件,绝不允许调剂。 过生日父母也没有打电话过来,其实我还是很期待她们会打电话的,我时不时就去看手机,充满期待,但是电话一直没有响。 吃完后结账,最后算下来我们今天一共吃了四百块,我们八个人,吃到这个价钱很不容易。 但是卓娆姐坚决不让我付钱:“这个价你如果跑单的话要跑40单,不对,80单。”她喝了点啤酒,算不清楚数,但用力按住我的手。 最后他们几个人合起来a了二百,夏强帮我付了二百。 我只好琢磨着下次再请他们吃一顿,到时候我要先付钱。 吃完饭我们又一起去旁边的商场逛街,但这次我们人多,所以一点都不畏惧。 商场里我们也就逛的起书店,走进去拿本书翻翻看看,虽然不买,但还是很开心。 这次聚会很高兴,怎么说呢?一直以来我一直在工作,觉得和这个城市隔了一层,但是呢,我们今天在本地人吃饭的饭馆一起吃饭,一起在本地人的商场里逛街,和我们认识到的那些人一模一样,在那一刻我们拼命的大笑,我们觉得我们跟这个城市融为了一体。 其实说起来也很自豪,因为我老家的人都没有去过北京,她们会觉得你去首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还问我有没有去过天安门广场。 卓娆姐听完后笑:“等我们回家也能说我们是北京回来的。” 从商场里出来已经下雨了,很奇怪这个季节下的不是雪,而是雨。 雨点落的挺小,其实北京很少下雨,它和我老家不一样,我老家是一个经常下雨的地方。 我感觉北京是一个特别决绝的城市,她拒绝雨也拒绝雪,只有风和沙能吹进来。 我们都没带伞,带都挺高兴的,因为雨水让我们有一种超脱日常的喜悦和惊喜。 大家索性不坐公交了,在北京街头漫步,沿着这个三里河路一路从我们吃饭的商场一路走回去。 卓娆姐有点醉了,先是醉醺醺哼着《冰雨》这样的老歌,再是指着远方说:“哎?你们看见没?那是彩虹哈。” 我们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苏联特色70年代风格的红砖楼之间,并无任何彩虹。 她还在说:“彩虹了,我要去接我儿子放学回家。” 我猜她是想家了。 在北京的街头,也不知道为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我把两只手放到自己的嘴边,变成一个喇叭状,我喊了一句“出彩虹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只知道在北京、在冬日落雨后的某某街道、在房价均价10万的街区旁,我喊得肆无忌惮。 或许是我鼓动了大伙儿,我们几个从贵州云南四川各处来的孩子,跟着一声接一声的喊。 现在已经下雨了,街上没什么人,所以也没看见警察来拦我们,街面上的雨水反射着幽蓝色光,折射出一片冷意。 我们大声喊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有人喊“我要赚钱”,有人写喊“我要加薪”,有人喊“我要跳槽”,有人喊“我想结婚”, 最后喊来喊去,我们似乎把所有的心愿都喊尽了。 我忽然灵光一线,想起了5个字。 这5个字憋在我心中很久,也许是在我送快递的时候,也许是在我被人痴责的时候,也许是我被人翻白眼的时候,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面浮现。 所以在今天我终于喊了出来,我喊:?? “劳动最光荣!” 他们几个一愣,可是片刻的安静之后,他们跟着我喊“劳动最光荣!” “劳动最光荣!” “最光荣!” 在北京的冬天,在满街金灿灿的银杏树下,我们几个喝醉了酒,踏着三里河路满地的嘎吱作响的黄叶,从甘家口走到礼钓鱼台,秋雨让街道坑坑洼洼落满无数个湖泊,金黄的落叶铺成了锦毯,似乎在代替这个城市欢迎我们。 在雨后清澈的夜晚,在灯火辉煌里,我们摇摇晃晃相互搀扶着,醉醺醺大喊着“劳动最光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自从知道外面留学要花很多钱之后我就开始攒钱。 卓娆姐教我:“第一步先记账。” 小梅和招娣也要学,打算和我一起去买记账本。 我打算在具店买一个小本子,但被卓娆姐紧急叫停:“商场的本子最便宜也要二十块钱,你就不能拍下照片上pdd搜图买吗?” 可是我现在就想记账。等快递花费几天到我手里,恐怕我这股急切热辣的攒钱心劲儿早就没了。 “那我们去我们城中村的小卖部买吧。”招娣出主意。 小超市里有笔记本卖吗?我表示疑问。 还真有。 在小超市货架最底层,老板找到几个素净笔记本,拍拍上门的灰递过来。 我怀疑全国廉价笔记本都是这个皮。 硬板纸做封面,左侧白底画虚横线,右侧竖着纯色填充:浅灰、明蓝、浅绿,侧面是notebook几个英文字母,28开,a5大小。 “好丑。”小梅客观评论。 “这跟上学时候同学用的一样。”招娣很有亲切感。 大概全国的文具店里都有这个便宜笔记本,所以不管我们来自湖南还是西北还是中原看它都很眼熟。 大概因为它便宜,所以很常见,我印象里那种nerd男学霸最喜欢用,因为他们不挑。 稍微对自己生活有点美学追求的同学,都会远离这种笔记本。 这么说吧,我只在两种情况下才会对这个笔记本感兴趣: 一是传纸条,纸条夹在本子里,最好有班里同学的绯闻; 二是在内页画了五子棋盘玩五子棋。 “怎么玩啊?”招娣很感兴趣。 “实心圆一方,空心圆一方,在棋盘上就能下,老师来了就翻到前一页笔记内容假装在讲题。” 笑死。 我讲完后才后知后觉:怪不得我学习差,是有原因的。 不过来者犹可追。 “好几个色呢,随便挑!”老板似乎是觑见我们不打算买,拍了拍本子。 荧光冲眼的淡绿、正经到疑似有编制的藏蓝、跟我人生一样毫无希望的浅灰, 多看一眼都能联想到悲惨世界。 有一本封面上甚至还有个盘子印,显然是老板拿来垫过碗盘,凹陷进去的辣油可推断出是豆瓣酱爆炒出来的红油,就是不知道是回锅肉还是鱼香肉丝? 我们放弃,最后还是去了商场里买了一个好看又精致的笔记本。 我有点心虚,跟卓娆姐信誓旦旦保证:“这是攒钱前最后一笔不合理花销了。” 卓娆姐笑:“没事,适当花花也行,人老是极端攒钱心理会出问题的。” 我拍拍胸膛:“我一定战胜欲望。” 相比买本子,记账就容易点。 主要因为现在都是手机支付,花什么钱只要调动手机账单稍加回忆就行。 卓娆姐说她当年是把所有的支出都保留单据,每天晚上把单据整理好再写在记账本上:“以前的人没手机,日子还真是充实啊。” 记账后吓一跳,我总花销居然也不小呢!一个月居然能到四千。 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花销也不大,一算下来就发现不对劲。 我回头边翻账单边惊叫: “呀!哪来的三十?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一笔48怎么回事?是不是被盗刷?” 事实证明全部是我刷的。 这里买一杯奶茶,那里买个口红,算下来居然花了不少。 想想以前上学时,我一个月生活费基本等于0。 怎么短短一年,我的消费习惯就发生了这么大变化? 我看完所有账单后吓得半天没说话。 小梅和招娣算完也差不多,各个惊呼:“谁偷了我的钱?” 小梅家的悠悠看我们大人算账,自己也闹着买了个小本子跟着记账,这会也跟着学舌:“谁偷了我的钱?” 痛定思痛,我们决定严控生活的每一笔开支。 卓娆姐教我们:“你开两张卡,一张卡办完后不许开手机银行网银,立刻掰断卡片,每次工资到账,预留出一笔钱后剩下全部转到这张卡里。” 我听懂了,这样更有规划嘛。生活费留个两千,每次花钱看看两千块,肯定不敢多花了。 “可我要是想花钱,补办那张卡呢?” “补办至少得好几个工作日吧?等卡片实体到你手里也好几天了。那时候早不想买了。”卓娆姐很有经验,“几天后还要花,那就真的花了。” “还真是。”小梅惊呼,“我半夜下单买的衣服,第二天就不想买了,还有猪瘾犯了时买的零食,第二天肯定就不馋那个了。” 果然是卓娆姐,手把手教我们这那。 我们像刚出新手村的菜鸡,多亏了卓娆姐,才会慢慢学习人情世故和理财算账这些生活必需技能。 严国栋他懂得多,跟我说留学便宜国家初期要花大概30万,后面站稳脚跟可以代购或者在当地打工续上。 30万。 哥哥说我们有两个人,除以一半就是15万,他帮我攒。 这样的话15万其实对我来说并不是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我估算了一下,做外卖员跑单勤奋的话一年可以赚一个七八万到10万块钱左右,如果过得省一点的话一年攒下来六万。 也就是说大概过三年我就可以去留学了。 我不打算借哥哥的钱,因为我觉得他的钱也不容易,我打算到时候跟他借一点。 等我毕业上班了再还给他就行。 这个“省一点”其实需要“非常省”。 我开始疯狂攒钱,把物欲压制得低而又低。 有了攒钱这个目标放在前面,生活也骤然不一样了。 我一下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 下午外卖员聚集的美食街有人趁着点单间隙点奶茶,我就没喝; 染烫过的头发长长了我也没有续染,而是直接找城中村的理发店剪掉了分层的地方,这一下就省下了三千; 更不用提平时吃饭,以前我都是跟着群里的年轻人们吃那些网红美食,现在都跟着网约车师傅们去“司机之家”之类的地方吃十五块钱一份的盒饭。 招娣和小梅两个也开始攒钱,她俩倒是不留学。 但是小梅想给女儿攒钱:“我夫家嫌她是个丫头说以后嫁人还能收一笔彩礼,但我想让她不一样。”,她自己本就是在父母爱意中长大的,等到了北京见识到那么多之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招娣则是想攒钱开饭馆:“北京的饭馆那么难吃都客流不断,我以后做饭比它们都好吃,那岂不是闭着眼睛都能赚钱?” 三个人各有各的志向,于是开始疯狂攒钱:这个拿肥皂取代了洗发水沐浴露,那个做熟饭后直接就着锅吃,连碗都不用,说这样能节省下洗碗的水。 卓娆姐摇摇头:“肥皂虽然比洗发水沐浴露好,但你们毕竟还年轻,还是要经历点物质欲望,不然太压抑了反而反弹更厉害。” “不用吧。”岑坚在院里看热闹,“我觉得挺好,消费都是资本家想出来的消费主义陷阱,鼓吹我们年轻人消费,其实我觉得我们原本都是猴子,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没用,只是为资本家添砖加瓦罢了。” 他说的名词我听不大懂,不过攒钱总没错吧? 我和小梅几个变着法子的攒钱,甚至互相在购物软件上签到,据说连续签到一百天就能领一份卷纸或者一箱水果。 卓娆姐笑而不语。 一转眼到了月底。 卓娆姐问我们:“你们达成目标了吗?” 我们对视一眼。 心虚摇摇头。因为过于心虚,摇头的幅度极其轻,速度极其慢。 我们的原计划都是攒五千。 但是我攒了四千,招娣攒了三千,小梅攒了四千。 “你们都干嘛了?” 我嘴馋,没忍住吃了几顿好吃的。 “那能花那么多钱吗?一顿一千?” “因为太馋了,所以猪瘾犯的时候一咬牙吃了顿贵的,去买了两大块手抓羊排。” 司机之家还不错,但是肉不大多,菜里油很多,菜大部分是便宜的鸭肉和鸡肉。 我感觉吃多了嘴里都是鸡粪味。 当然也有猪肉,有肉丝,有时候也有梅菜扣肉,算是肥厚肉片,但不知道是不是岑坚说过的“预制菜没有灵魂”,我吃多了那种肉,并没有大口吃肉的满足感。 所以吃这些菜久了,我真的是嘴馋,看见路边牛肉拉面店外售窗口里大块的手抓肉就走不动道了。 肥厚的羊排冒着热气,边上一层肥油裹着里面丝丝瘦肉,下端的肉骨头已经被煮得发白,正好方便捏着啃。 我只要了两块,但没想到手抓羊排挺贵,两块就秤了两斤,一斤九十八,这下两百就没了。 “然后呢?” “单吃肉太奇怪了,我又买了一份朝鲜族冷面。” “冬天吃冷面啊?”卓娆姐奇怪。 是啊,吃完肥厚的羊油,喝一大口冰凉清爽的冷面汤,发甜、微酸,别提多解腻了! 再吃两口里面的苹果片梨片,说也奇怪,我本来不爱吃苹果,但就是爱吃冷面里的苹果片,又脆又甜。 最后吸溜两口冷面,也不知道冷面是什么面做的,反正跟我常吃的麦子面不一样,冷面要更筋道更爽滑,像粉条,没有吃面条的那种乏味感,感觉像是在吃零嘴。 “那也不贵啊?” “我吃撑了,喝了点奶茶顺顺,最后又觉得肚子撑,怕吃出毛病,又买了一个糖葫芦消食。” 卓娆姐被逗笑了。 “我又觉得自己吃独食对不起哥哥,所以给哥哥也秤了二斤手抓肉。” “那也要不了一千吧?” “第二次我又馋肉了,这回我聪明了,没在店里买,打算网购自己煮。” 我在网上搜过了,一斤羊肉三十多块钱,一斤羊肉煮出来能到六两,这样就算缩水,我也只用花六十块钱就能吃到外面九十多的羊肉。 主意是挺好。 但网购没那么快。 于是在下单完羊肉后我又流着口水下单了些乱七八糟的豆干、鱼干之类的小零食。 买完之后我安慰自己,虽然花的价钱多了,但是我买到的东西更多。 网购完这还没完,我肚子还是饿的,所以去外面又吃了一份好点的卤肉饭,又花了四十八。 我已经省了手抓肉的价格了,卤肉饭贵点就贵点吧。 “那你呢?”卓娆姐问小梅。 小梅买了一份一千块钱的乐高积木:“这个对悠悠好,我看城里孩子都在店里买。” 她能为了女儿省钱,就能为了女儿花钱。 逻辑很通顺。 招娣更离谱,她买了一个包! 一个ach的包。 居然要两千块钱! 我和小梅轮流看她的包。 “怎么这么贵啊?” “外面包金镶银的包啊?” 并没有。 只是外皮看着光滑些,整体色调是土灰色,有个人赶马车。 “就这?” 而且还是pu皮做的包。 “连个真皮都不是吗?”小梅家境好,但也局限在知道真皮包要贵一点,更上档次一点,同样价钱买真皮牛皮肯定是最划算的。 我们俩对着她的包发出土包子的惊叹。 “我已经算节俭了,这个牌子还有布做的包呢!我看我们店里一个女孩背。就咬咬牙买了。”招娣不好意思,又辩解,“可是这个包真的很好,你看,它还配了一个防尘的布袋子,抽绳一拉就防尘,就连它这个纸袋子都比商场里常见的厚。” 我真服了:“两千块钱能买四克黄金,你就做个金袋子都能啊。” “可是它,就是很好。”招娣抱住包像宝贝,“我每次打开布袋子,闻闻里面的香味,就好像又回到了商场里那家店。” 怪不得我们几个都没见过这个包,原来她都舍不得背,藏在袋子里。 “店里同伴有,所以你才买啊?” 招娣攒钱也很有动力,除了跑外卖还在几家便利店随机做兼职,趁着单子少的时候不定时去兼职,专门帮偶然请假的员工应急,算下来比纯跑外卖划算。 但没想到便利店同事里有个年轻女孩,那个女孩子跟她差不多年龄,是北京本地人。 本地女孩,家里拆迁,家长让她找个便利店的工作只是为了不让孩子闲着学坏了。 上班钱还不够她的车加油钱呢。 女孩衣食无忧,喜欢打扮,衣着入时,给店里的同伴们讲自己背的穿的都是什么牌子。 我们村里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牌子,最多是班里有些同学穿三叶草和耐克。 招娣听得云里雾里,但对那个包包的向往更甚。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进了那家店。 本来就鼓起勇气去的,所以店员报价后她又觉得不得不买,就这样稀里糊涂刷卡买了个不背的包回来。 三姐妹花钱的理由,一个比一个多。 卓娆姐最后问我们一个问题:“我就纳闷了,你们不是卡都掰断了,怎么取的钱?” 招娣是重新补办的卡但过了几天还是想买,小梅跟哥哥借了钱,过了几天也补办了,我直接连夜下载了手机银行。 三姐妹花钱的途径,也是一个比一个多。 岑坚在旁边听得咋舌。 卓娆姐摇摇头笑:“你们啊,都说了,不要刻意压制自己花钱的欲望,想花就花,反而是你们这种刻意省钱,会让自己忽然爆发大额消费。” 我们想想也是,要是以前我们不刻意省钱,省下的钱还比现在多呢。 “花就花了,你们也是花到自己心坎上了,咱们都是穷出身,本来在世间就活得苦,要是再克扣自己口粮打扮,那日子是半点盼头都没了。”卓娆姐说得很洒脱。 我们几个听进去了。 “不过你下回别买这包了。”卓娆姐叮嘱招娣。 “可我看她有啊。”招娣不好意思说,但我们都明白,大家都是同龄人,那个女孩又受父母宠爱,她其实很羡慕那个北京女孩。 她肯定也想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做个被父母宠爱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绽放自己的生命,因为知道有人兜底,没钱也没关系。 而我们这样家庭的女孩子从还没出生就已经注定是被厌弃的垃圾。 即使“有幸”不被出生后溺死、丢弃、被送人,所有闯过前面三个关卡的女孩子都会被“不想赔本”的父母榨干骨髓: 小时候带弟弟,稍大做家务,平时当情绪垃圾桶,出嫁时当换彩礼工具,稍大点当父母养老工具人,闲暇还要掏婆家钱给弟弟,死后讹诈夫家钱、配冥婚,连最后一滴尸骨都不会放过。 与其说招娣是羡慕她的包,不如说招娣是羡慕她拥有的爱。 被她宝贝一样藏在衣柜里的包包,每次打开布袋子翻看的时候,就会让她有几秒钟安慰自己:我跟那个女孩子一样。 一样拥有这个包包,或许是一样有父母爱。 简简单单五秒钟,可也足够慰藉无涯苦难人生。 要不然,人生该有多苦啊。 卓娆姐摸摸招娣的头发:“我不是说你没有买奢侈品的资格,我是说你可以不用买轻奢。” ? 我们听糊涂了。 卓娆姐对买东西也有心得:“你这辈子买东西记住,不要买任何轻奢品。那些轻奢的概念,什么潘多拉手链、施华洛世奇水晶,都是资本家想出来收割穷人钱的。” 她打开手机给我们科普:“正经奢侈品和轻奢是两个概念。”,又翻出一些奢侈品包包给我们看。 什么香奈儿、lv,我们看得眼花缭乱。 “如果你真的真的很渴望奢侈品,那你可以买二手的奢侈品啊,你看两千块钱就能买一个原价两万的lv包了。” 招娣咋舌。 “等你不想背了再卖出去,因为是大牌所以认可度比轻奢高,说不定还能回本呢。”卓娆姐说得头头是道,“我年轻时候买过一个香奈儿,因为是经典包形又保存的好,一年前出来打工上网上卖了,还比当初买的时候多赚了两千呢。” “当然了,也就是运气好赶上香奈儿涨价,以后虽然没这好运气了,但你花钱要花到刀刃上。” “你要记住,穷人花的每一笔钱,最好都是投资品,而不是消费品。” 毕竟卓娆姐丈夫是开大货车的,在那个年代一年就能赚四十万,妥妥的高收入群体,她也有丰富的花钱投资经验。 我们三个一个字一个字背诵。 这一趟课,我们三个学到的是“好好把自己满足一遍”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招娣更是学到了好多。 在看到二手包包们贬值的幅度后,她捂住胸口:“我以后再也不买包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除非到我开饭馆成为富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两个多月我就背完了雅思词汇单词书。 “都背完了?”小梅翻着我的书,“乖乖,我数了数,有三百多页呢!” 招娣也惊讶:“那么厚,上学的时候也得学一学期吧?” 我翻着书,也跟着感慨,自豪中夹杂着不可置信:“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我一开始每天背两页,后来发现闲着没事干就增加为一天五页七八页,日积月累,居然只用了两个月就啃完了这本书。 不过我挠挠头:“但我不保证全记住,现在回头看第一页就很眼生。” “那也不错了。” “原来当初老师没骗我们,千里之行真的始于足下。”小梅感慨,“谁能想到你蚂蚁搬小米一样,搬久了也垒出了一座太行山。” 招娣舔舔嘴唇,忽然冒出一句:“我现在开始也考试来得及吗?” “当然啊。” 我们几个问来问去,才知道招娣12岁就辍学了! 家长强势,宗族强势,老师走土路来她家劝导,劝了又劝,最后被她爹一铁锨拍出去。老师报警,她爹和宗族黑压压一片围着警车不让走:“我们这地方自有民情。”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但老师每次都会来找那些孩子。 即使很少成功过。 “现代还有这种地方?” 招娣摇摇头:“我家是三台瘦,谁都不怕。” 三台,什么瘦?手?还是态守?她说得含含糊糊,我们没有听懂,也不敢听懂。 早早结婚,嫁过去第二天就起来给婆家做饭。 之后每天晨起,扫院、洗全家被褥、烧水、架炉子,再早早生下孩子。 更保守的人家刚嫁进去,婆家就会没收儿媳妇陪嫁的手机,女孩子连从手机里看外面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招娣本来已经认命了,毕竟她觉得自己都年纪大了。 可现在看我速度这么快,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想要。 “你们别笑话我学人精,别人有包我就买包,别人学习我也跟着看书。”招娣不好意思笑。 她笑起来有点羞涩,头微微低,眼睛很黑又大,睫毛垂下来又浓又密,露出的一点虎牙又白又尖。 原来招娣很漂亮呢,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没关系啊,互相帮助,上回你不是还帮我挑选了好羊排嘛。” 招娣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看书,但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不知道从何学起,我们又一起找岑坚。 岑坚听说后半点惊讶都没有,还认真帮我们出主意,让招娣先买一套初中课本开始学,等学完再看高中教材:“你也别有心理负担,就当听故事完。” “嗯,我知道,就算考不上,多学点东西也行。”招娣乖觉。 我们几个都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这跟学历没关系,而是多一种解决问题的途径。 岑坚还帮招娣出主意:“你别买新教材,你去买老版教材。”据说现在新教材不适合招娣这种没有老师没有天赋的自学者,反而是老教材讲课清楚、知识脉络清晰更加讨喜。 我虽然不懂,但想起初一时英语老师说:“不教你们音标上来就学单词,这咋教?” 她一直温柔漂亮,偏偏那次生了很大的气,说起来就气得跺脚。 高跟鞋跟落在教室地面梆梆响,同学们都笑。 我只记得欣赏老师,她衣着入时,穿着真丝绸面淡紫连衣裙,配着同色系的雪白蕾丝小衫,浅紫色高跟鞋,真美啊。 现在回想起来,她不仅美,还是一位好老师,之后硬是抽出课时先教我们课本上没有的音标。 我现在也长见识了,知道城里孩子很小就学习音标了,所以初一英语课本上没有音标对他们来说无所谓。 但是我是乡下孩子,没上过幼儿园,小学没有英语课,上初一没有音标学英语,简直是看天书。 招娣看的书变成了课本。 她每天眼睛都亮晶晶的。 我能理解她。当生命中忽然开始有一个目标的时候,你会觉得以前浑浑噩噩的人生都结束了,会忽然干劲十足。 我们上学的时候都不懂这些道理,到现在毕业了才懂,好在还不迟。 小梅继续看育儿书:“我可不能让悠悠吃大亏。” 悠悠快上幼儿园了,小梅有点焦虑。 其实悠悠早就可以先上托班,这样就不用跟着我们跑外卖了,北京的托班的确很好,六个月以后就可以托管了,但是太贵了, 去幼儿园询问,说是无房无户口的外地人也可以上,但要求有本区的社保。 社保? 我们几个都没有这玩意儿,只有大姐有。 她一听急了:“你们几个都没上社保?” “是啊。”我们很坦然。 “不行,都给我交上,不然老了咋办?”大姐一发狠,逼着我们几个交社保。 一打听才知道,外卖公司不会给我们交社保,要交也是自己交。 像我们这样算是自由职业,自己交社保,一个月最少要交1980。 “这么贵?”我们几个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社保1980,房租便宜的情况下500,吃饭和水电杂项至少也得1500,也就是说,每月我们的固定开支就要四千。 “乖乖。” “长安居果然大不易。”岑坚叹气。 小梅犹豫再三。 听说北京的幼儿园有个录取顺序:第一梯队是本地区有房、户口在本区的北京人。 第二梯队是本地区有房、户口在外区的北京人。 第三梯队是本地区有房、有居住证的外地人。 第四梯队是隔壁小区有房、非本区户口。 …… 依次往下排。每个梯队录不满再去考虑下个梯队。 我们几个翻了下,小梅比第十梯队还惨,没房(不管哪个区)、没户口(不管哪个区)、没居住证(不管哪个区)、没社保。 没户口就可以上私立幼儿园,可是收费很贵,公立幼儿园一个月七八百,普惠幼儿园(私立性质的公立园,介于公立私立之间)一个月一千五,私人幼儿园能到几千上万。 最便宜的私人幼儿园大概五六千。 小梅的情况根本上不起私立幼儿园,她只能想办法交社保,利用租房合同办居住证,走次一等的梯队。 所以小梅咬咬牙交了社保。 我们几个听完这一串都头疼:“怎么这么麻烦?” “好多年前,大概两千年左右,我就听新闻上报道什么农民工子弟学校,怎么这么多年还在掰扯这点事?”大姐嘀咕了一句。 别看这二十年天翻地覆,有些东西还是没变。 岑坚也交了社保,他苦笑:“到底觉得得有个什么安稳依靠。”他们这种念书念多了的人,对稳定有一种近乎畸形的渴望。 我不打算交:“说不定我留学能留在国外呢,到时候不是白交?” 招娣也不交:“太贵了,等我以后开店当大老板了再交。” 又想想:“我当了老板以后一定给所有员工都交!”她原来上班那家店就没给所有员工交。 在群里跟大伙儿聊了聊,我才知道好多外卖员都没有社保。 这么贵,谁舍得交啊? 有人在自己老家交,有的地方低一点,听说深圳是五百左右,那咬咬牙也能交上。 在饭馆或者在服装厂打工,有的老板会问你要不要交,愿意交就从你的工资里扣,好比说好了一万块钱工资,你要是要求交社保,那老板就给你八千。 大部分工人都会选择不交,交到社保里自己看不见,可是钱到手上是能看见的。 贫穷让我们不信任任何长期主义。 这几天我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何成化。 他是咖啡店员工,我去送外卖的时候走半路上撒了,愁眉苦脸回去找他换。 他免费帮我换了一杯,还给了我一个多余的袋子:“要是再撒了,你就换个干净袋子,免得被差评。” 好人。 有的顾客要求高,就连外卖袋子上沾一点汤汁都会投诉。 一个投诉,我一天白干。 所以我下回路过的时候特意给齐成化打了个招呼。 他看见我,笑了笑,叫我在他们咖啡厅休息,等待的时候可以在他们咖啡厅坐着等,说他们老板不管。 真是善心人,好多咖啡店为了维持自己的店面形象都是拒绝外卖员直接进入的,要么设置外卖窗口递交,要么就是让我们做贼一样在门外等他们坐好再快速离开。 没想到这家店居然能让我在咖啡店里等。 但我也没进店坐。 都是打工人,他老板万一知道了骂他怎么办?打工人体谅打工人。 不过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下回再见他我就给他一把糖。 他给我递了一个冰淇淋,冲我挤挤眼:“损耗了。” 冰淇淋看着很完整,只有蛋卷侧面一个不显眼的磕碰,但丝毫不影响美味。 我听夏强说过,他们饭馆在后厨也差不多,以损耗的名义吃老板的喝老板的,不过老板也不在意,毕竟现在谁还在吃食上跟人过不去呢。 我俩对视,嘿嘿一笑。 多了个新朋友,招娣知道了,问我:“他是不是喜欢你?” 小梅啧啧啧:“小保安该吃醋了。” “你们啊,能不能别有点事就想到男女恋爱。”我大摇其头,“他是我老乡呢。” “哪里人?” “湖北的。” 小梅无语:“你不是湖南吗?” “两省挨得近啊。” “要是这都算老乡,那以后我见着河北人也能叫老乡。”小梅掐指头算,“不对,山河四省都是俺老乡。” 小梅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送了一个东长安街十号附近的单子。” “那是啥?”我摸不着头脑。 “长安俱乐部啊!”小梅眼睛亮晶晶。 “真的?”招娣也凑过来,“赶紧讲讲,我要听!” 这两人在说啥啊? “你怎么连长安俱乐部都不知道呢?小说里的圣地。”小梅不相信我没听说过这么高大上的地方。 我没听说。 招娣摇摇头,一副我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先讲讲,什么样子。” 小梅努力回忆着:“楼不高,九层,不是那种现代化高楼大厦,看着有点老旧。” “老旧就对了,才有那个调调呢。” 啥调调啊? 她们俩凑在一起聊得火热,却没想到被一边玩手机的严国栋听见了。 他无语:“怎么那地方都有人捧?” “怎么了,那地方很高端的。”小梅看他。 “就一般吧,就是个装修高级点的饭馆,里头装修说实话有点老旧了。”严国栋放下手机。 小梅和招娣本来因为严国栋贬低那地方有点侧目,可一旦听说对方真去过,立马眼睛瞪得更大了:“大哥,你进去过?” 听听,称呼都加了大哥二字。 “以前我们招待客户的时候进去过。”严国栋举重若轻,“有雕花木头,中式桌椅,里头灯跟宫灯似的,说实话是九十年代流行的豪华中式装修风格。” 他本来说到这就完事了,但看小梅和招娣听得如饥似渴,又想了想,加了几句: “里头没有吃饭大厅,全是一个个包间,我们老板特意办了那里会员为了商务接待。” “桌布是铺的大红织金料,筷子是米白塑料那种,就普通中式茶楼风格。饭质量也一般,他们厨子师傅还没有些五星级酒店好呢,包间里没有卫生间你敢信?就是大堂里有个镀金龙椅,挺独特的,就跟影楼差不多,不过用绳子拦着,不让坐上面拍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招娣小梅大失所望:“不是说那是高富帅聚集地吗?” 原来那是言情小说捧出来的,听说高富帅们在那里。 严国栋好笑:“他们用的国外那种俱乐部制,办了会员才让进,现金资产4000万以上有个璞辉会员,1个亿是珍珠会员,如果是青年,就走青年会籍,大概要求你一年一百万。以前会费有过百万时候,后来降到三十万,现在一年交个十六万八会费就能进,终身会员划算点,四十八万。” 总结一下:“就是以前利用信息差辉煌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衰落了,用现在的眼光看非常老旧。” 听到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上,招娣和小梅大为震惊。 但是会费16.8万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毕竟我们连一个月1980的社保都交不起。 严国栋摇摇头:“怪不得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言情小说这么火,谁不想一跃升天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新闻里说现在人工智能发展很快。 听说有些城市已经有了无人外卖,是用无人机来送外卖,顾客下单购买外卖,商家把包装好的单子放在无人机脚上,无人机就能飞到固定区域。 目前还都是在指定区域放和拿取,说不定以后再发展一下能送到顾客窗子跟前呢? 还有的城市已经有了自动驾驶可以做无人滴滴。车上没有司机,顾客坐上去车就能自己开。 我难免担忧:“我的职业不会被替代吧?” “不会。”何朔旅一般喂猫一边说,“人工智能不能代替你赔付准时宝。” 笑死。 准时宝是我们每个外卖员的噩梦。 顾客在外卖软件下单时买一个准时宝,如果没有按照承诺时间到,就要赔付。 但这个赔付很恶心,就是外卖公司赔付几块钱,外卖员也赔偿几块钱。 我们外卖员给顾客赔钱?我没赚到他的钱就要把我的外送费赔进去。 还有外卖损失,如果外送的餐品坏了,我得跟店家协商赔付。 机器人可以吗? 看来我不用担心失业了。 需要我们来承担蛋糕损失以及挨骂,机器怎么可能有我们“好用”? 我应该不会被淘汰了。 “不过滴滴司机还真有可能。”何朔旅说,“毕竟开车都在公共道路,不用爬楼梯和与每个客户交流。” 那岂不是又有一批司机会失业?本来我们的佣金就已经被外卖公司、打车软件赚走了很大一部分,现在他们居然嫌我们的佣金还不够,连最后一个钢?都要赚? 我都无语了:“这些资本家发明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吗?” “错。”何朔旅面无表情,“是为了赚钱。” 好好好,是我浅薄了。 “你别不信。”何朔旅说,“马克思说,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 啊?“怎么忽然这么有学问……” “是上学时候政治课上学的。” 好吧,我上政治课净睡觉去了。 “有10的利润它就能到处被使用;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 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世间一切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何朔旅索性网上搜出来原话给我念,“如果战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战乱和纷争。” 我听懂了。 课本上内容当时不懂,要在长大后忽然一瞬间,醍醐灌顶。 准时宝很讨厌,外卖软件真的很讨厌。 按道理它赚了我们和顾客那么多钱,应该自己去承担客户的损失。 但他把这些钱全部都摊到我们这个普通人头上。 从所有的商家手里收一笔钱,从我们这些美团骑手手里压一笔,从客户手里压一笔,也是说它一鱼三吃而不承担任何损失。 但是我们又没有办法不使用它。 刚讨论完准时宝,我就遇上了事。 当天我送货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的餐品弄撒了,拐弯时忽然冒出来一辆快速行驶的老头乐,我吓得猛一刹车。 当时我外卖箱里的菜品不多,没有卡住,所以一份外卖撒了,平时店家都会包装得稳稳当当,结果那家店老板估计是新手,就用了普通白色塑料袋,所以一起随着塑料盆倒了。 拿餐出来时我“哎呀”了一声。 麻辣鱼的红色汤汁在袋子里横流,还滴滴答答要往地上流。 完了。 我本能反应。 不过我鼓起勇气递给了顾客,跟她说:“不好意思,我撞车,菜撒了,你在后台申请下赔付就行。” 那小姐姐人很好,打量了一下,看见只是边沿流出来了汤汁后很大方说:“没事,你给我就行。” 我把菜给了她,还是劝她:“你可以申请赔付,我没关系的。” 小姐姐人很好,没有发起投诉。 一般遇到女孩子都好说话,幸好不是遇到男的。 我现在是有这方面经验了,处理很快。 第一次没经验的时候,我慌了,当时加了那个男的微信,把钱转给了他。 但是那个顾客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居然又在线上申请赔付。 我急了,打电话过去他含含糊糊不承认。 所以官方直接从我的账户里扣了餐损,给我心疼坏了:他一顿饭40块钱,我私下给他转账40,系统又从我这里扣了24,我损失了六十四块钱。 扣我这么多我半天白干!我一天都挣不到二百多…… 后来我在外卖员群里抱怨,有经验的大姐教我,叫我别直接赔给他,让他申请退款,商家就会申请餐损,只用扣60就行。 而且有的商家甚至懒得扣,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 而且有经验的外卖员们都说:“干外卖一定记得拍照。如果被投诉直接拿照片去站点就不会扣钱了,而且你这种情况跟客服说你要投诉你要报警,吓唬吓唬他,客服一般都把餐损给退回来。” 所以现在我接外卖都是先拍照,以免事后跟商家扯皮。路上出了今天撒汤这种事,我都是先送达,这样就算后面赔付,我至少还能按照送达一单核算,能完成我的送单量不是?订单点了送达,配送费也没损失。 然后我再跟人道歉协商,有些顾客好说话,这件事我道个歉就过去了。 有的顾客要求严格,那我就让他后台申请赔付,按照百分之六十的赔付金额,也能部分挽回我的损失。 再就是我都跟商家多要几套筷子、餐盒、袋子放在后备箱,万一撒了也能替换干净的,让客户消消气。 我准备这么周全,今天还是有了损失,所以我的经验里又多了一条:在后备箱放几条毛巾固定,以免外卖单少的时候倾倒。 每一条经验背后,都有我的血泪教训。 说起这个,我想起了岑坚。 岑坚真的好认真,他在工作期间会把这些东西都写下来,什么怎么改进、怎么建议修改,他都会认真思索记下来,归纳得一条一条的。 大家都笑话他写这些干嘛? 他不说。就笑笑。 他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写这些干嘛。 他是希望自己能向公司内部提建议,获得一个提升的机会。虽然很渺茫,但他肯定想,万一呢? 他的心还是不在这里,毕竟是大学生,还是有自己傲气的。 虽然他现在能跟我们打成一片,虽然他能毫无心理芥蒂送外卖,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回到他觉得自己该去的地方。 其实外卖公司根本不会选拔基层外卖员往中层管理岗去,虽然连严国栋这样优秀的人都能被反向挤下来来送外卖,但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我自己能梦想有一天留学,岑坚也能梦想自己有一天进入外卖公司高层。 这几天又发生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是我路过了这家外卖公司的大厦。 当然我跟这个公司没关系,但是嘛,我一直在它家送外卖,穿着这一身黄色的皮衣,上面还有显眼的logo,所以看见这个公司的时候我很有亲切感。 电动车速度放慢,不自觉有点紧张,似乎是暑假开学第一天返校,有点期待什么能发生。 但是当我站在公司的楼下就不这么想了, 楼很高,它是玻璃的幕墙,我从侧边能看见大厅里面有喷泉,有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漂亮像网红一样的前台接待。 往来的人脸上都很严肃,一看是精英。有点像职场电视剧里一样。 虽然并不像电视剧里的男人穿着西装女士踩高跟鞋,他们有人穿的很朴素,穿着卫衣脚上是运动鞋,但是你能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他们跟我不一样。 他们脸上的优渥感和安全感有点像岑坚、像严国栋。 当天我一直想:这样的一些人他能懂我的诉求吗? 好比准时宝里面超时惩罚我们外卖员的措施,他在设计这个方案不合理惩罚措施的时候,他能想到送外卖的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吗? 他有没有想过我也是跟他一样会在下雪天摔跤的人? 他的制度严格要求我的每一单送达时间,中间缝隙很小,但他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一单和另一单之间要找地方尿尿,要甩一甩酸痛的胳膊,不可能总是一直用小跑的步伐? 人不是机器。 跟大家抱怨完之后招娣开口了:“你就是想太多,咱踏踏实实干活,踏踏实实挣钱,这是咱要干的。” 卓娆也赞同她:“其实人啊,有时候是不应该拔犟眼子,有些事你越琢磨你觉得不对。真正的大事好比结婚、生孩子都是稀里糊涂做就完了,越琢磨你越难受,只能半拉坷叽甩开。” 车小梅给车悠悠洗草莓,甩了一下手里的水点子:“总的来说,谁让咱当时没好好学习呢,要不咱现在可以设计别人的路了。” “可是我就是很讨厌这个政策啊。”我撇撇嘴,“你说外卖公司赚了我们那么多钱,它就应该自己去承担客户的损失。” 但它把这些钱全部都摊到我们外卖员头上,商家上架先被它们收一笔,再就是我们外卖员承担它损失,它都不承担啊? “这就是人家高明之处。”岑坚开口,“它从商家手里收一笔,从我们这些美团骑手手里压一笔,从客户手里压一笔,也是说它一一鱼三吃,而且不承担任何损失,但是你又没有办法。” 我叹口气:“你说这些公司的大学生怎么做这个?” 岑坚笑了:“你可别看不起人,外卖公司招聘可都是高材生。” 小梅叹气:“总的来说是说谁让咱当时没好好学习呢,要不咱现在可以设计别人的路了,我是不指望自己了,只指望悠悠以后能进那种大公司。” 高材生又怎么样? “高材生就干这个?” 我在上学的时候是觉得班里学习好的孩子都自带光芒,因为当时老师和家长都说他们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我的确很向往大学的那些学子,我有时候送外卖路过高校会特意看一眼,因为我觉得它代表了我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人生。 可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 “从高级大学里毕业的那些高材生聪明人,没有想过说要建立一个很好的世界吗?”我顿时感觉自己对名校的滤镜在消失,“为什么要建立这么一个压榨尽我们的软件?” 清华北大毕业的孩子,过五关斩六将坐在光鲜亮丽的写字楼里,每天的工作内容是严格设计我们外卖员,叫我们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以此作为工作业绩? 我没想过从那些光鲜亮丽大学里毕业的孩子最后进了一个高大上的写字楼,研发出的东西却是想着拼命榨干我们外卖员的每一斤血肉。 难道这是好好学习的意义吗? 他们自己上班的时候,会不会突然良心发现厌恶自己所做的一切呢? “那你答应我,有一天你留学了去上班,真的成为指定规则的人,那时候你要记得我们下手宽容一点。”卓娆姐开口。 “好。”我毫不犹豫。 后来严国栋知道了我们的交谈,他也叹气:“能怪那些高材生吗?他们也有房贷车贷,他们每天996,被压榨得没有休息娱乐时间,他们也是部分受害者。” 所以那是为什么呢? 后来在何朔旅给我的书里,我找到了答案: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送外卖还有一件很烦的事情就是上厕所。 要是在城中心还好,城中心几环内到处都是公共厕所,车停在门口就能进去。 但是出了四环你就很难上厕所了,有时候走好远都找不到一个公共厕所,在立交桥上绕上绕下。 有时候忽然想上厕所,又不能上顾客家里去上,不是每个小区都有厕所的,有时候运气好问问保安,跟他们说说软话,他们就会指定你去附近一个最近的商场。 我们都会在群里面互相问,经常看见有人说“哥们,我送到某某小区附近,有没有人给我点一个厕所的位置?” 还有好心人在我们外卖员地图上好心标记。 但有时候标记点不能全信,就像有次我看到标记说可以上厕所,跟着绕进去,进了一家小区住宅楼的底下二层,满心欢喜以为找到厕所了,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有,只闻见越来越近的尿骚味。 一低头,看见满地都是。 我都懵了,赶紧跑出来到外头,又重新发消息问。 群里有人说,那就是。 原来有人在那个小区的地下二层随地大小便,之后又写到外卖员地图里,所以越来越多人来这里上厕所。 我落荒而逃。 也不知道这个小区的物业和居民们是怎么没发现的? 后来跟网约车司机们聊天,才知道外卖员还好,我们的小电动车比较灵活,可以到处跑到处停,但是那些网约车司机就麻烦了,真不好停车。 没法上厕所,吃饭也是满城找廉价菜,我感觉大家在这里活得都跟牲口一样。 想这些没有用,日子还是继续,我还是得小心把控时间,以免超时被罚款。 过了两天何朔旅跟我说了一个大新闻:“你知道有个外卖员吗?最近很火。” 不知道。 何朔旅讲解了一番,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有一个人曾经是大厂里的产品经理,现在失业了找不到工作被迫跑外卖。 “这很罕见吗?像我们那严国栋大哥不就是一样吗?”我见怪不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曾经工作的大厂就是外卖公司。”何朔旅告诉我,“而且他指定了好多处罚规则。” 啊? 他牵头制定了平台的处罚规则。 我们这平台的处罚规则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呢。 一想到这里我就开始有点恨意。 不合理规则太多了! 除了每单派送时间被压榨,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不合理规定。 比如配送过程中有的客户不愿意接收餐品、商家出餐很慢、店铺没有营业这种非常规现象,如果我不赶紧投诉,系统就会算成骑手的问题! 所以我一看见这种情况,就赶紧拍照,在后台“遇到问题”上报异常,让系统自动发起取消单申诉。 但是外卖公司赚我们骑手的钱,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由他们来处理吗? 我还得一点点按系统,字斟句酌想描述内容。 这不算我的工作损失吗? 我觉得针对部分违规就应该根据上报异常信息自动帮骑手发起申诉,申诉通过直接免除违规。 所以我跟何朔旅说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谁啊?哪个片区,我要去揍他。” “不用你揍他,已经有外卖员去堵他了。”何朔旅摇摇头。 听说那个人刚开始送外卖时还很高兴,觉得他当年制定的策略都落地实施了,或许觉得与有荣焉? 他还在社交账号上发了相关内容,言语间颇有点自豪。 但是干了一段时间就累趴下了,在媒体上诉苦:“我当年制定的政策太不合理了!” 当他自己制定的政策转而约束自己时,他才叫苦连连,这算不算自食其果? 这种情节写到小说里都要被骂作者瞎编,但没想到在现实里真实发生了。 果然现实比小说更荒谬。 我后来在骑手群里也看到大家在讨论他。 议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恨意滔天,一部分是感慨人世无常。 恨意滔天体现在外卖骑手们纷纷举报,让他的社交媒体上视频下架。 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想去找他。 谁能不恨呢? 系统分配给骑手的配送时间太紧凑了! 有老外卖员就说,“如果不闯红灯、不不违规操作,我敢说百分之八十的单子都会超时。” 系统严格压缩我们外卖员的配送时间,我们只能铤而走险。 谁不想平安驾驶?谁想闯红灯?谁想冒着生命危险? 可是就是那些规则,它逼着我们走上了生命的钢索。 当出事时,外卖公司只轻飘飘一句“希望大家安全驾驶”,好像我们骑手都是傻子亡命徒,不知道惜命? 然而外卖公司很聪明,从上到下所有人都隐身。我们要骂外卖公司,也是骂麻痹的丑团。 可是这个人冒出来了。 所有我们的恨意有了一个出口。 全国的外卖员们恨意都涌向了他。 我相信他一开始只是简单调侃生命的回旋镖,可是却没想到全国的骑手们都开始声讨他,骂他工贼,骂他不当人制定那些政策,骂他活该。 恨意滔天,他的确承担了很大压力。 还有一部分外卖员比较理智,感慨人间无常。 严国栋冷静些,私下里跟我们聊天时说:“其实那人也是可怜人,政策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制定的,一个项目落地从上到下太多人了。” 我从最初的恨意中也清醒过来。 那人能进大厂肯定也有严国栋一样的高学历,后来被逼到送外卖,中间的心路历程肯定不轻松。 当那些高楼里的白领制定政策时,高高在上不把底层的人当人,把我们外卖员当做一个个数字,骑手要上厕所要吃饭,在他们眼里都可以忽略。 骑手会生病会虚弱,在他们眼里抵不过他们的kpi。 那时候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个数字呢? 他们忘记了他们的主子眼里他们也不是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今天是卓娆姐生日。 她说想热热闹闹在自家小院里吃个饭。 我们买了礼物送她,你拎一袋酱耳朵,我拎一盒子草莓,大伙儿买来蔬菜熟食,虽说在家里吃,但也各种好吃的摆满了一桌。 我们凑了一桌饭,大家在这里住着天天生活在一起互相照应,其实在我心中跟家人也差不多,因此都不见外。 卓娆姐喝多了,又眼泪汪汪。 我们知道她是想孩子了。 卓娆姐原本不用背井离乡打工,但是为了躲避她老公。 她老公开大卡车其实挺赚钱的但他渐渐不往家拿钱了。 卓娆姐的脾气那当然得跟他干起来,干起来之后发现在外面有人了。 他老公的意思是墙里墙外一起香,但卓娆姐不依不饶一定要离婚。 丈夫说离婚可以,但财产不让步。 其实大部分钱都在卓娆姐手里,但有一套八十万的房子丈夫不想放手。 卓娆姐跟他在财产问题上较上劲了,她老公为了能尽快离婚,就天天跟卓娆姐闹。 卓娆姐为了不让他老公影响孩子读书,就给孩子办了住校,自己则把自家房子租出去,自己跑到了北京。 她想等儿子考上大学就提起诉讼离婚,好好儿把家里的财产分割清楚。 “儿子现在是对他爸爸特别依恋,他又是男孩,他爸爸是他的榜样,我想在他成18岁之后考上大学之后再跟他说这些事儿,现在他还小,我想让他安心读书,也就是两也就是三年吧就可以考上大学了,这三年我忍忍就过去了。” “反正我耗得起,看他耗不耗得起。”卓娆姐虽然含泪,但说这话时候头高高昂起,又有点英雄姿态。 时间久了,她老公着急离婚,或许就能在房子问题上松口。 在北京这个城市,谁又不是满腹心事呢? 小梅开口劝卓娆姐:“反正也就三年,现在不是已经过去了半年了吗?也就两年半了。” “就是,孩子长大了不咋想妈,再加上高中课业负担重,说不定他根本不想你呢。”招娣的情商仍旧不见长,但心肠很好。 卓娆姐破涕为笑,转而问:“我们去颐和园滑冰吧?听说可好玩了。” 颐和园? “那个何成化才约过我。” 咖啡店里何成化,日子久了老约我去玩:“要去什刹海逛逛吗?南锣鼓巷那里有酒吧一条街。” 还问我:“要不去颐和园冰场滑冰?现在昆明湖都冻实了,上面设了冰场,有冰车,还有自行车,我带你滑。可好玩了。” 我一听就摇头,冻死了,天天在外面吹风受冻,我不想去挨冻。 小梅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反应过来:“才不是呢。” “我瞧着小保安不错。”卓娆姐上次聚餐认识了何朔旅后,对他评价很高。 我跟小保安关系挺好,老是在一起吃喝玩乐, 小保安一个人特别安静,我在看书他去旁边喂猫,平时我有个头痛脑热,他也帮我送药送水。 我不觉得这就是爱情,但是两个人很有默契。 我看见他就很开心,他看见我也很高兴,我们经常是不说话,但就是你看着我傻乐,我看你傻乐。之后两个人一起笑。 当我们相对而笑的时候,我会感觉我不在北京。 蓝色的鱼,绿色的鱼,游荡在空中。喧嚣的世界跟我们无关。 我们在哪里呢?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可能就在地球上,几万年的地球上。 很踏实,或许我们都是原始人。 史前还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石头森林,这里还是原始地貌,那些远古的植物和动物都没有灭绝。 鱼是蓝色的,昆虫是彩虹色的,天上鸟身上的羽毛是明黄色、粉红色、亮蓝色。 所有小孩画笔画出来的植物、动物都生活在这个空间。 我们就站在这片空间里。我看着他笑,他也看着我笑,在这个远古时空,世界上还没有国家的概念,没有城市的概念,没有情人节的概念,也没有情人的概念,没有爱人的概念。 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但这是爱情吗? 我摇摇头,把话岔开:“我们一起去滑冰吧。” 跟男人出去滑冰怕冷,但跟姐妹们一起就不怕冷了。 我们挑了个日子,一起出去玩。 颐和园好神奇。 刚进去时窄窄的建在山上,就像老家普通的古建筑山景。 可是爬上了万寿阁,一翻过山,立刻眼前豁然开朗,无尽湖面开阔。 湖面很大,远处堤岸上柳树叶子已落,但仍旧在风中身姿曼妙。 冰面已经冻上了,到处都是粉刷成蓝色的冰车,看着像一副《冰嬉图》,游人自动成一景。 我们几个兴致勃勃,一人租了一个冰车一起玩,把握不好力度,狠狠在冰面上摔了好几跤。 屁股摔痛了,肚子笑得疼。 后面过去好几天,只要一笑,肚子肌肉就疼,原来是笑伤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笑伤。 好快乐。 转眼就到了腊八节。 以前在家里,正月初一吃油炸白蒿,嫩嫩的白蒿芽裹了鸡蛋面粉液,放在油锅里“刺啦刺啦”煎炸,吃完后就是“百好”的意头。 正月初六大家都要去仙桃看舞龙,穿着黄绸子绿缎子的舞龙队高举着竹篾扎成的黑脊背彩龙,闹闹腾腾从石板路村巷走过,还有眼睛会动的舞狮,大人小孩都要来看龙追绣球、狮子取红,三月三用开了白花的荠菜煮鸡蛋,吃了一年健康;端午则要门口挂艾草,佩香囊。 招娣是西北人,说她们老家正月十五玉米面灯盏里头点小灯,二月二小孩的兜里全是面豌豆棋子块,端午街上到处都是成缸的甜胚子出售,喝一口满嘴燕麦发酵过的酒香味,八月里有头茬玉米,吃完满街就是新下来的蜂蜜,甜滋滋准备过中秋节了。 可是北京没有家乡这些风俗。 当然商场里挂端午快乐的横幅,春节大街上挂着红灯笼,十一还会有漂亮的花坛装束。但你就是在这里感受不到四季。 于是我们几个决定聚餐,好好聚在一起吃饭,过了小年。 大家这次聚餐就选在了家里。 我们一起去超市购物,卓娆姐还特意叫上了小保安一起。 我们一行人到了超市门口,走到门口就被经理拦住了:“我们这里没有外卖线。” 他指了指我们几个身上套着的黄马甲。 原来有些外卖员私下里搞代购,在各大超市买东西再寄送出去,赚不少钱呢。 超市经理显然把他当做了代购。 岑坚脸涨得通红,就要上前跟经理掰扯吵架。 卓娆姐给个眼色,拉着他和我们一起走回去,一直走出了超市范围到了商场一角落,才让岑坚脱下自己的马甲,装到了包里。 “你跟他吵架干嘛?白白害得心情不好,不如解决问题就好。” 我们再次进去。 这回岑坚把袖子修捋了起来,看得出来他憋了一肚子话要说,我猜万一经理再拦住他一定会跟经理大战三百回合。 第二次走过经理时还特意咳嗽了一声。 可是人家连头都没抬。 岑坚气得脸更红了。 被经理拦住他生气,可是人家压根儿不记得他更让他郁闷。 我也脱下了外卖员的黄马褂,我不是对这份职业羞耻,我双手挣钱堂堂正正。只是脱了这身衣服,穿着普通的衣服走在超市里,我感觉自己像是堂堂正正一个人。 推着购物车,超市明亮的灯光照到我身上,好像我就是个高一阶层的白领。我跟里面任何顾客都没有区别,就像平平常常下班后来采购商品。 何朔旅看了看我:“你知道有个电影叫蒂凡尼的早餐吗?里面的女主就跟你一样。” “我看过电影,奥黛丽赫本主演的。你是说我像奥黛丽赫本一样美丽点好听的!?”我白了他一眼。 “本来嘛,接受自己就那么难?”何朔旅接过我手里的购物车,“我们劳动挣钱,有什么可羞耻的?” 他说得似乎也有点道理,但我还是把包里的黄马甲往里面又塞了塞。 在老家我们也经常逛超市,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高大上的事情,但还是很高兴。 不知道在超市里面很放松。 小梅喜欢吃鱼丸虾滑,各自拿了几包。 夏强说:“你就别买那种科技与狠活了,我们买虾我来做虾滑。” “你还会做虾滑?” “当然。”夏强很自豪,“后厨的我都会干。” “而且这些东西你在外面买的话,你看添加剂。”卓娆姐也凑过来,指头指着包装配料表让我们看。 于是我们几个跟着卓娆姐开始学习看添加剂。 她教我说尽量看配料表干净的,尽量配料表都是天然成分的,没有加那些乱七八糟我们看不懂的工业凝胶东西。 说来也不好意思,之前的生活我们都没意识到这个,这看似生活常识的东西从来没有教过我们。 我和夏强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只会认为城里超市买的零食都是好东西,把那些视作给孙子孙女的爱,从不会想那些东西不好。 所以我们看似成年了,但生活常识基本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天生天养长这么大的。 教完后我们就像发现新世界的大门,一起在超市里看配料表,微微蹙着眉头像看书一样认真:“这个有配料!” “柠檬酸是什么?” “三聚磷酸钠是什么?” “羧甲基纤维素钠是什么?” 好家伙,看完配料表之后忽然不想拿零食了。 虽然不知道那些配料是什么成分,但用脚都能想出来:好东西资本家舍得给我们吃吗? 所以拿了一包包零食又放回去。 最后只拿了一包桂圆干。 “你泡水喝吗?那你有保温杯吗?”何朔旅问我。 “不泡水,我干吃。” “干吃?”何朔旅惊讶。 他可能没想到有人喜欢干啃桂圆干。 “很甜的!”我跟他解释,“你放进嘴里,慢慢的用口水把它打湿,它就会散发出很甜的味道,而且它甜是那种甘甜,比糖更香!” 一颗可以吃好久。 “一袋我能吃三个月呢!” 然后等下次奶奶再去镇上帮我买。 何朔旅惊讶之色敛去:“你等我。” 再回来时他带了一盒东西递给我:“我请你吃的。” 我低头看。 透明的塑料盒,保鲜膜里包着一盒桂圆,不过我手里的干桂圆是干燥的,外皮上还有淡淡的土灰,保鲜膜里的桂圆湿乎乎的,一看就是鲜桂圆。 “这是鲜桂圆?”桂圆还有鲜的呢? 我一看价格就炸了:“好贵!”一小盒桂圆要80? 怎么鲜桂圆比干桂圆还贵啊? 想想明白过来,现在是冬天,桂圆的产地也不产桂圆,应该是十月份的桂圆窖藏到现在,所以价格自然贵。 我最喜欢吃桂圆干,所以对鲜桂圆天然具有好感,可是这也太贵了。 所以我毫不犹豫就要把桂圆放回去。 “别放。”何朔旅拦住我,“我送你的。” 他坚持,把那盒桂圆放进去。 “行吧,我下回回赠你个什么。” “那当然。”何朔旅脸上神态很自然,“等你以后留学了,你可是我在国外的唯一人脉,当然得现在就提前交好。” 我们来这家超市其实是有原因的,超市里有一个员工是卓娆姐老乡。 他在生鲜区工作,见我们过来,立刻帮我们打价。 我接到手就纳闷了。我买的草莓,他用白菜价签给我打。 卓娆姐咳嗽一声。 我恍然大悟。 事后才知道他们超市员工有这么干的,大伙儿一起,卖菜的价钱乱打价,就为的是能降低下生活成本。 咋说呢,这种行为肯定不道德。可他们工资也就四千块钱左右,如果不是本地人的话,生活压力就很重,也有其可怜之处。 我一时沉默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第 24 章 北京的大街上人流量渐渐减少。 其实从腊月开始我们群里的外卖员有张罗着回家的,大伙儿都说了“辛苦一年不就是为了这一个月吗?”,所以这时候再多的前也不赚,直接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 我看他们在群里讨论,大家都在带准备回家带的东西。 有人去了稻香村,装了一盒子点心,那点心装得密密实实,什么枣泥酥、山楂锅盔、紫菜肉松蛋糕,满满当当拎起来挺重; 有人去了吴裕泰给家里老人拎了两盒子茶叶,据说那是北京老字号做茶叶的,虽然北京不产茶叶,应当来自南方,但据说它家的茉莉花花茶是外地买不到的; 还有人去了六必居买了两盒咸菜疙瘩,又去牛街提了几大袋子真空包装的酱牛肉。 虽说我们群里经过多次讨论,一致认为:北京没什么意思。但在外地的亲友眼里,在北京打工高于在外地打工。所以他们回家时也尽可能带些本地特产回去。 我和夏强商量了一下,都不想回家。 爷爷奶奶去世了,我们哪里还有家? 往返高铁票一千四,两个人就是三千块钱,再加上路上花费,回家后给父母钱,算下来回家真没意思。 知道我们不打算回家,爸妈倒不生气,因为他们也懒得回去。 “家里又冷,还要半夜起来做团圆饭,又要做祭祖的菜,我就只会做个豆芽菜。” 妈妈不愿意回家。 以前都是奶奶做,糯米黄糖炸果子、黄炸坨子、炸套环、炸酿豆腐、发肉。 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除了那些过年的年菜,我还喜欢吃些小孩吃的零食。 一片片纸一样薄的红薯片,吃起来很费牙,用力扯一块才能吃掉; 吃起来“咔嚓咔嚓”很脆一会就撒一身白粒子的白散饭; 再就是油炸过的猪脚和扣肉,油炸后猪皮都是脆脆的,再炖煮后吸满了五香汁,糯软糯软的猪脚和雪白有嚼劲的肉筋,我能啃整整一个大猪脚。 想起来就流口水,不过现在奶奶去世了,我再也吃不到了。 爸爸也不打算回家:“亲戚孩子多,一人发点红吧都要好大一笔钱。” 爸爸好喜欢诉苦哭穷。 怎么说呢,小时候我们俩都觉得爸爸辛苦工作不容易,等到我们自己工作了才发现其实不容易的只有我们。 我们就放在爷爷奶奶那里养,爸妈不用抚养,交完学费给我们的生活费只够每天吃饭,爷爷奶奶省,常吃白饭,榨菜炒包菜,清炒土豆丝就能做一个菜。 我和夏强算过,每个月只给一千生活费就足够让两个孩子在乡下吃上每餐有肉的日子。 然而我们俩一个月只吃一块猪肉,切成块,每顿饭里放几个肉丝就算是荤菜。 这样算来父母对我们真的太狠心了。 当然父母的钱他们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当然我们爱在哪里待着就在哪里待着。 招娣自然是不回家:“我们家不过春节。” 小梅纠结于回不回家,她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但是悠悠跟她回去不安全。 她婆家说来也好笑,一方面抢走了悠悠的监护权,一方面又嫌弃悠悠是个女孩子不想带悠悠,所以小梅偷着把女儿带出来后婆家闹都没闹一次,只派了几个人来车家要钱。 车家爸妈哪里是吃素的?几个族亲街坊一招呼,就要揍前夫。 前夫吓得跑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小梅担心万一把女儿带回家,被前夫知道后又上门来抢女儿和闹事,大过年的,惹得她父母和哥嫂生气上火不好。 所以她犹豫了一回,最终也决定不回家了。 卓娆姐要回家,我们也帮卓娆姐代买了,买了故宫的冰箱贴、人民大会堂钢笔、北京大学帆布袋、清华大学杯子、人民大学的稿纸。 这些东西与平日里抽烟烟熏妆的卓娆姐严重不符,她是送自己儿子的,东北人的愿望朴实而厚重:希望儿子考上好大学,再考个编。 岑坚摇摇头:“卓娆姐,你好歹买同一个大学的,要不三个大学,让孩子树立志向时怎么选啊。” 卓娆姐吓唬要揍他。 因为卓娆姐这一走要走一个月,还有可能不回来,所以她说请我们吃烤肉。 门口那一片刚开了一家烤肉店,卓娆姐带我们去凑凑热闹。 我们进去后不咋点菜,这个拿几碗免费的南瓜粥,那个去小料台拿盘子腌黄瓜,还有的拿着菜单点了一份烤蘑菇。 给卓娆姐逗乐了:“咋滴,一个两个给我省钱呢?” 她扯过菜单开始点菜,一口气吩咐服务员:“牛雪花肋条、横膈膜、牛五花、厚切猪五花、猪排、芝士肥牛卷、雪花牛大力,再来一份鸡翅。” 完事又加了一份海鲜葱饼、辣炒年糕、冷面。 行云流水吩咐服务员先下单,又将菜单扭头给了我们:“轮到你们点了。” 看我们缩手缩脚,她笑:“多点肉少点菜,你别看蔬菜便宜就十几块钱,但至少卖了你十几倍,但是肉的话,它不可能成本30块钱的一盘肉卖你300块钱,所以我们在外面吃饭一定要吃肉。” 这个理论让我们集体张大嘴,但仔细思考,似乎很有道理。 大家也不再谦让,认认真真点菜,一起吃饭。 这家店果然不错,吃起来肉质挺新鲜,没有什么合成肉。 “卓娆姐,你啥时候回来啊?”招娣用生菜卷了一个肉卷,递给卓娆姐。 “我还没怎么呢你们就牵肠挂肚的,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卓娆姐豪爽一笑。 我们当然舍不得她走了。 卓娆姐说是同事,其实给我们又当姐姐又当妈妈,我们几个小雏鸟在偌大的北京围着她才能有点安全感。 这回她说有可能不回来了,她儿子翻过年就高二了,她想回家起一个安定后方的作用。 再者,她在北京待着是为了耗着丈夫分财产,又不是需要外卖这笔收入。 所以我们几个都很担心她不回来了,立刻异口同声劝她:“还回来吧。” 给卓娆姐逗乐了。 乐着乐着又挨个叮嘱我们:“平日里有什么不懂的就给我打视频,我们一起唠嗑出主意。” 还劝我和招娣:“既然已经知道你们父母是什么样了,自己以后多当心点。不过记住不要过于自怜。” 什么是过于自怜啊? “就是不要事事以受害者自居,自怨自艾,动辄‘我父母不爱我’、‘我好倒霉’,这样你会慢慢被吸干所有快乐的,难道在泥潭里摔跤后永远不洗满脸黑泥见人吗?” 我和招娣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机械记住了这些话。 吃完饭我们还是舍不得,等卓娆姐走的那天,我们几个又送她去北京站。 “高铁598,硬卧260,睡一觉就能到,还是硬卧划算。”卓娆姐很豁达。 北京站建筑还是苏式的,非常九十年代,好像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建筑,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到小时候,小时候大街上才有这样的建筑,后来几十年疯狂基建,已经看不到这么老旧的建筑了。 密密麻麻人群,涌过来时能让你汗毛全部树起来,人太多以至于你瞬间无法辨认个体,只有一排排黑色的印象。 火车站巨大,吞吐这样黑压压的一波又一波人群,里面虽然有肯德基一些现代化的店铺,但还是让我不断回到童年的黑暗回忆。 我们就是在这里送走爸爸妈妈。 车站里的墨绿色油漆我看了就犯恶心。 我们进不了站,我给卓娆姐兜里装了一盒子烤鸭:“火车上无聊,你慢慢啃骨头。”,小梅给她送了一份奶茶:“我排了好久的喜茶。”,招娣给她一份眼罩和耳塞:“带着免得有人吵。”。 卓娆姐就这么被我们送走了。 送走了她,忽然觉得北京空荡荡的。 我们几个一起回家,我这才发现北京的黄昏是灰色的。 今天是晴天,但夕阳早就落了,天光渐暗,所以空荡荡的天空也渐渐是灰色的,只有地平线那一片透着光。 但那点光是冷白色的,透着凉意。越是这点光亮越是提醒人光的消逝,让人心头更凉了。 视野往下看,是烟蓝色天空,如果是夏天还好,烟蓝色是温柔的,混着粉紫色和夕阳暖橘色,看着如画。可冬天的烟蓝色天空只透着森森凉意。 再往下,是黑乎乎的槐树枝杈。 北京是我见过槐树最多的城市,黑压压如鬼,在仅剩的天光下留下更黑的剪影。 再往下就是黑乎乎的巷子,统一漆过的大杂院灰色砖混合着灰扑扑的地面,再夹杂着灰色垃圾桶。 砖土灰、炊烟灰、铝灰、水泥墙灰、岩灰、煤渣灰、松灰、泥炭灰,不管他们给灰色起多少诗情画意的名字,当置身于这片灰色时我只觉得窒息。 灰色下一步就是黑色。 似乎下一秒我就会和身边的大杂院、水泥巷一起掉进无尽的黑夜里去。 还好有招娣和小梅几个陪着我,岑坚还在文绉绉跟招娣讲什么,路灯一点点亮起来。 橙色和暖色的光晕一照,刚才看到的灰色立刻变得温柔了不少,我挽住小梅的手。 离愁别绪比我想象中消失得快:过年太赚钱了! 我大赚特赚! 过年期间好多外卖员都回家了,所以外卖骑手运力显著降低,这导致配送费大幅上涨,甚至还有顾客为了抢到外卖员所以私下打赏。 我们几个车轮子踩得飞快,基本跟风火轮一样,我感觉我的小电动车都轮胎都快起火了。 一天下来我脚疼,手腕子被风吹得疼,但是精神头很足,今天就没有走空的时候,竞价还有好心人打赏,我一天就赚了两千。 这下谁还伤感的起来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第 25 章 院里的外卖员们都差不多,大家一天能赚两千,一个春节十天,怎么也能赚个两万块钱。 夏强也赚了钱,他们餐馆过年期间照常开,老板给留下的员工开三倍工资,因此他也忙得团团转。 大年三十那天我们都在各自忙碌,甚至比平日里更忙乱。 我接了一单又一单,从一个小区辗转到另一个小区,甚至到了十点还在上班。 但接近凌晨就没什么单子了,估计要买东西的人都买完了。 我骑着我的电动车美滋滋往家走,大年三十的北京,路面空荡荡,路况非常好,没什么车,我感觉我可以垂直于马路横着骑。 除了有一辆辆公交车,没想到大年三十公交车还在正常运行,不愧是首都啊,偶然一辆灯火通明的公交车从空旷街面慢悠悠经过,显得年夜更寂寥了。 我这时候才有点孤单感。抬头看附近小区灯火点点,知道每个灯火下都是一户人家笑吟吟的脸,就像我今天去送外卖,偶然打开的门缝隙里,小孩子闹着吃丸子,爷爷奶奶系着围裙炸丸子,爸爸如释重负接过我送到的外卖,松了口气冲屋内喊:“买到胶水了,赶紧来贴春联吧。”,他妻子嗔怪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责怪他马大哈。 开门时一家家热气从门缝里透出来,像是他们幸福生活的吉光片羽落到了我手心。 我本来想伤感一下,可是下一秒我的手机响了。 是何朔旅。 “你也没回家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有点雀跃。 “我要回家的,只不过三十车票抢不到,抢到了初二的。”何朔旅的回答一如既往冷静。 好吧,我还以为他也像我一样无家可归呢。 “你这会有空吗?”他问,"跟我去看烟花。" 啥? 烟花? “不是年前你说想看焰火吗?”何朔旅听见了我的疑惑。 我是说过一次,还惋惜说北京看不到烟花,我老家过年每家每户都有放烟花呢。 可是他能找到焰火吗? 反正现在也没单子了,我骑着电动车往他说好的地方赶。 何朔旅站在一片空地上,他笑眯眯看着我。 我瞄了一眼,旁边地上放着一盒子应该是焰火。 “你疯了啊?”我赶紧四下打量,看有没有人注意,“大过年的,我可不想去派出所给你送饺子。” “大过年的,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何朔旅随手把我围巾拉起来,“都滑倒脖颈了,回头卷进车轮子现场吃席。我要坐小孩桌。” “呸呸呸。”我赶紧把围巾拉上来,“今天太忙了。” 说完又反应过来:“别打岔,你怎么敢放烟火,这不是违禁品吗?” “这是五环外,我老同事说,他们都在这放烟火,没人管。”何朔旅跟我说,又指不远处,“你看好多人呢,法不责众。” 这是一片修整过的荒地,以前是建材城,年前推倒了,估计想年后开工,所以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建筑,别说,还真适合放烟火,陆陆续续有人开车过来,从车后备箱搬出烟火。 法不责众,估计真是没什么人管,我忐忑的心放回原地。 我做贼一样四下打量时何朔旅已经去点烟火了,他看了半天说明书才操作,一会让我严格站在安全距离外,一会找东西做支架放烟花,还对摆放方向不厌其烦反复调整,东摸一把西摸一把看着很不熟练。 就在我都放弃看他的烟火时,他忽然嚷了一声:“好了。” 烟花印信发出剧烈燃烧的声音,很快。 我已经在他规定的安全距离外了,他还是冲我跑过来,扯着我袖子,拉着我往更远处跑。 真是惜命啊,这个人。 我看了看自己袖子,又想,偶像剧里男主角这时候应该顺理成章牵住女主的手了,而不是像他这样胡乱扯着我袖子一角,像要饭乞丐大逃亡。 “好了。”他忽然住了脚步,示意我转身往后看。 他猛地跑又猛停,我惯性没刹住,一下就撞到了他身上。 “咻”一声,烟火爆发出急促的响声,随后天空上“啪”一下,就像花打开了。 无数耀眼的金色、绿色、宝蓝色光点从一个点集中迸发,又沿着花瓣一样的痕迹播撒四处,在黑暗的夜空孜孜不倦留下灿烂笑颜。 一次又一次。 烟火的魅力就在于,不管你看过多少次烟花,还是忍不住每一次都驻足、惊叹,如第一次初见一样。 我看着烟火入了神。 何朔旅没说话,安安静静陪着我看烟花。 放完烟火,他把剩下的纸壳子扔到附近的一处公共垃圾桶里。 “就没了吗?” “当然。”何朔旅回答得理所当然,“烟花很贵的。” 他就买了一盒,不过我们还可以看别人放的烟火。 空地上渐渐人变多,有大人带着小孩的,有情侣来放的,各个都搬出了各种各样的烟火。 我们按照何朔旅的安排到了马路对面,舒舒服服看烟火。根据他要求,连我的电动车都放得超级远,据说是防火。 看来他的消防证没白考。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一会指点天上的烟火,一会聊些工作的事,何朔旅还笑话我的来电铃声。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 “好久没听到这么土的歌了。”他很毒舌,“甚至土到不土了。” “……” 我无言以对,为避免他嘲笑我品味,我赶紧转移话题:“我今天被投诉了一单。” 送的单子多了,就难免被投诉,但这一单是被冤枉的。 这一单是我送了好几杯奶昔,但有一种奶昔配料不对,所以顾客气冲冲给我打电话。 我纳闷叫他问店家。 他继续气冲冲骂我,我回想起送达时他就恶狠狠摔门说了一句“馋死你们”,估计是他不想花钱给家里人点单,结果家里人买了,所以他本来就有气在头上。 年根底上不是每个人都好脾气,很多家庭都在吵架,怒气冲天,这户人家就是其中之一。 我挂了电话,心里知道这一单避免不了差评了。 果然被投诉了。 何朔旅想了想:“他这种应该能投诉吧?” 投诉有赢有输,再说系统操作很麻烦,我讨厌填表,所以能拖就拖。 何朔旅一看我脸上畏难的表情就知道我懒得弄,他伸手要我手机:“我帮你弄。” 我乖乖把手机给他。 他帮我点进后台,开始点点点选系统。 先选“客诉未知责任。” 再选“骑手免责原因:评价内容不真实。” 随后在原因里详细描述。 一一点选,很快就提交了。 “好了。”他把手机叫还给我。 真是大善人! 我如释重负:“多谢多谢。” “多大点事?”何朔旅这时候流露出少年才有的那种臭屁骄傲,下巴扬起,似乎刚刚拯救完地球轻描淡写说“衣角微脏”那种自负。 烟花一阵接着一阵。 “像不像宇宙大爆炸?”何朔旅问我。 还真是,从一个定点迸发,随后漫天绚烂。 我们对着漫天烟火指指点点,忽然漫天的烟火更盛更多,漫天噼里啪啦。 原来是到了十二点整。 人群中有人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越来越多烟火绽放,还有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夜空里也有烟火升空。 “新年快乐!” 正到新的一年,何朔旅笑眯眯祝福我。 “新年快乐!”我也笑着看他。 四目相对,似乎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原来喜欢来的那瞬间,人是能觉察到的。 字典里暧昧是“昏暗、幽深”的意思,人和人关系变化的那一瞬间,果然是昏暗和幽深的。 原本是爽朗利落的艳阳天,空气干爽而干燥。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暗处起了云,起了雾,细密水珠沾湿了空气,浸润了呼吸。 等猛然再察觉时,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变暗,苔藓疯长,墨绿氤氲嫩绿,枝叶葳蕤,草木葱郁,绿芽萋萋。 空气也变得潮湿。 就在我呆愣时,听见警车鸣笛声。 “快走。”何朔旅起身拉起我。 远处来了一个警车,老远就鸣笛,但走得慢吞吞,似乎是在提醒我们“快走啊,我要来了。” 人群纷纷团窜,何朔旅也带着我一起往小电瓶跑去。 我们俩一人一辆小电动摩托车,在北京新年的漫天烟火中快速逃窜。 最后他送我回家。 我回家时脸上还带着笑,招娣敏锐凑过来:“怎么上班上得一脸荡漾?” “没有吧。”我含含糊糊回答,一边去镜子跟前看自己。 招娣不明所以,摇摇头:“怎么我上班就一脸苦大仇深呢?” 我本来什么都跟姐妹们说,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但熬了一天,还是没忍住,隐晦说了何朔旅帮我处理投诉的事。 “好啊,总比那些嘴上说心疼你的男人强,至少做点实事。”小梅称赞。 “就是,以前的男朋友,就知道在我遇到事时说‘怎么办啊宝宝。’。”招娣气笑,“怪我当年还挺吃那一套。” 她们聊她们的。 我发呆自己的。 避讳着他不敢让姐妹们知道,可自己忍不住又主动提起,等自己提起后别人打岔了我又觉得空荡荡,想再次念起他。 真是奇怪的心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第 26 章 不过喜欢的念头一旦起就先被我自己掐了。 如果还是在学校的时候,我肯定会慢悠悠谈一场恋爱。 可是走入社会这一年我迅速长大,渐渐看明白了人生低谷不适合谈恋爱。 在深圳打工时的工友们,大部分是十七八进厂打工,互相看对眼谈恋爱,分分合合最后嫁人,生个孩子后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结婚证只能到以后补办,当然这期间分手就算“离婚”了。 生下孩子后扔给公婆,自家两口子又去打工。这时候他们还没20呢。孩子们又小小年纪成为留守儿童。 若是留下儿媳妇在家看孩子,两人分居两地,要么男方出轨要么感情淡薄,最后也是一地鸡毛。 厂里常常有临时打工夫妻实行“两头婚”,也有出不起彩礼的小伙子有目的结识女友“自由恋爱的不用彩礼”,方便他们娶个媳妇。 你侬我侬时小伙子的确很好,送奶茶接送风雨无阻,跟我一样缺爱的小女孩很容易受感动,但之后的生活满地狼藉。 看得多了,我渐渐对男女恋爱不大感兴趣。 再说我要去留学,说不定以后还会留在国外,我的前途都在风雨里飘摇,怎么有精力去处理爱情? 所以在觉察出我对何朔旅有点喜欢之后,我立刻选择了疏远。 他后来发消息给我,说初一中午炒了年糕,问我要不要吃,我回复了一个在忙。 第二天他又说自己要走,拜托我帮他喂猫可以吗。我回复了一个“好”,也没有祝福他一路顺风。 回复完我就把手机点到了播放软件,专心听听力。 我最近一直在听力,岑坚推荐我用何琼雅思听力。 听力就没有单词那么快了,我听得老费力了,往往一个走神,已经叽里呱啦一大段话过去了,更别提题目了。 我跟国栋大哥抱怨,他也纳闷:“没觉得难啊,题目答案都在题面里,一听就有,唯一的难点是听的时候要速记,别一会忘了就行。” 我:…… 听得一头雾水。 岑坚就笑:“学霸教题,教不会的。”,他叫我先别急着做题,先听,什么都不干,就听。 要是正常速度听不会,就调到0.5倍速慢慢听,要是一次听不会就多听几次。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听多了就有感觉了。” 我虽然不懂,但就把听力题当音乐听,有事没事就听,甚至洗澡、做家务这种间隙,我都塞着耳机听。 果然仅仅过了一周,我的感觉就骤然不同:材料里的语速怎么放慢了? 岑坚笑:“那是你进步了。” 他说阅读理解也差不多是一个道理。经验就是多背诵多听,记不住意思也没关系,你背熟听熟就行。 “为什么啊?”我欣喜又纳罕,觉得好神奇。 “就像你去一个地方听本地的方言,你听多了那个调调,有一天忽然听到里面夹杂的错字,自己就感觉不对劲。” 的确听多了小梅跟家人朋友视频,我现在也能跟着在后面接几句“中”,“妮儿”,“靠嫩爹”之类的方言。 原来学习里面有这么多道理。 我学会了之后干劲十足,立刻就开始做听力题。 我已经比之前强了,但做完后回过头对答案还是错误百出。 好吧,慢慢来。 雄关铁道真如铁,而今漫步从头越。 我又买了一个笔记本当做错题本,里面写上解题步骤、做题思路、里面蕴含知识点。 一支笔写了又写,本来心里那点萌动的粉红色泡泡也不知被挤占到哪里去了。 春节过了几天,我白天送外卖,空闲学习,中间还和招娣小梅几个一起去了一趟北京的庙会。 庙会上人很多,怪不得我送外卖时觉得街上空荡荡,原来都去庙会了。 庙会上张灯结彩,这个倒没什么豪华的,跟我老家市里的灯会不相上下,甚至我老家的灯会因为有烟火演出要更豪华些。 我们几个有点失望,小梅做出结论:“北京就是无数个镇聚集到了一起。”,除了国贸那一小段繁华,整个北京就像一个硕大的村镇。 我看着光秃秃白杨树上挂着的红灯笼发呆,说起烟火,上次何朔旅还带我看了烟火呢。 算了,说好不想他了。 我摇摇头,努力把他从我脑海中赶出去。 可一扭头,小梅要拉我去吃30块钱一串的羊肉串,我看见羊肉串又想起上次何朔旅借了他们保安队的炉子带我在外面烤羊肉串的事。 他说北京的羊肉都运自内蒙古,从牛街特意买来清真手法宰杀,没有膻味,反而带着奶香,很耐吃。 三瘦夹一肥,焦黄的羊肉和白滋滋流油的羊油混合,满口孜然和辣椒末提鲜又地道,我吃得满口流油,一边问他:“什么是清真手法宰杀?” 他耐心跟我讲解,阳光照着他,他被晒得微微眯眼睛,但还是耐心帮我烤羊肉串。 打住打住。 我回过神来,赶紧劝阻小梅:“30块钱一串,太贵了,超市30块钱能买一斤羊肉了。” 小梅执意要吃,招娣也好奇。于是两个人合着买了一串。 随后两个人集体哀嚎:“被宰了!” 就是普普通通的羊肉串。 我给悠悠买了一个狮子纸灯笼,看着中国风挺喜庆,悠悠拎着灯笼就像电视里的金童玉女,惹得路人频频夸奖。 从庙会回到家,我们又急着去送外卖。 招娣觉得亏了:“早知道就不浪费这时间了,去赚钱不香嘛。” “过年嘛。也去凑凑北京的热闹。”小梅劝她,“不然以后回老家,别人问悠悠北京过年好玩吗?都不知道说什么。” 悠悠很高兴:“有舞狮,有变脸,还有捞金鱼!” 果然在小孩子眼里什么都新奇有趣。我只记得又冷又挤,还有人踩了我一脚。 送外卖归家,看见有个包裹。 寄件人是我妈。 我拆了包裹,里面是一件衣裳。宝蓝色套裙。 问妈,他们说自己打工的厂里买的套裙,面料是国外定制的醋酸,很上档次,所以给我寄了一套。 妈在制衣厂里打工久了,评价衣裳就不喜欢说牌子,反而认面料、认剪裁,所以她重点夸这件衣裳:“面料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这种剪裁最费布,包边条都是整片布裁的。” 虽然颜色有点老气,样子也奇怪,但我有点感动。 可夏强一翻就冷笑:“你仔细看套裙上那个小标签没有,那是流水线筛出的次货。” 我看过去,标签上有个箭头,箭头指的方向面料上有一条抽丝。 我心一沉。 我也进过厂,当然知道流水线上常常有残次品,厂子里有专门工人监督挑选残次品,标签是方便淘汰,以免有人借口挑残次品反而把正品运出厂去卖。 “再说了是宝蓝色,哪个小姑娘穿宝蓝色?这一看就是外贸给傻老外的,衣服尺码都比国内大一圈,你穿上肯定跟个面袋子的。” 我不吭声。 我已经试过了,的确是哪哪都不好看,像是偷穿了奶奶的衣裳。 夏强气不过,跟妈妈打电话时刺了她几句,妈妈立刻反驳“那是很高级的,出口货,再说还是醋酸的呢。”只不过语气里连我都听出来一丝心虚。 “醋酸有什么。”夏强听工友点拨了几句,所以说话也能堵住人,“高级面料是羊绒、驼绒、桑蚕丝、亚麻这种天然材质。” “醋酸里头高级那一档也很贵的。”妈妈犹在辩解。 我听着他们在电话里你来我往,心里不知道什么想法。 我和父母的关系里,我就像那谈恋爱的傻姑娘,明明知道对方是个渣男还是忍不住期待。 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呢? 如果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坏就好了,一直虐待我,那我决裂得还彻底些。 反而是这种,似乎好一点,黏黏糊糊,让我想跟他们决裂都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不知道夏强跟他们说了什么,爸妈又给我发了二百块钱红包,算是过年红包。 倒不是他们怕我伤心,而是看在夏强面子上。 夏强在逐渐长大,虽然父母也不爱他,但是传统文化里成年儿子本来就有很重的话语权,他被视作家里决策层的一员,他说亏待了我,父母就要补救。 衣服事件后我有点闷闷的。 虽然过年赚了不少钱,都无法让我真正开心起来。 在咖啡店我又遇到何成化。 他不像平日里那么开心,见我时候笑容带着苦涩,神色也有点憔悴。 问清楚才知道,他奶奶住院,需要用钱。 “我爸妈不给钱,说奶奶也该到时候了。”何成化说着就泪光闪烁。 我了然。 说是到时候了,就是让她自然等死。 农村里这样的现象很多,等老人没有劳动能力后,得了大病,家人的态度就是让她们等死。 有的老人会主动不吃饭、喝农药、上吊,为的就是自我了断,给儿孙减轻负担,我们村里把农药叫“药儿子”,比亲儿子指得上。 “我大伯姑姑都不管。”何成化眼泪掉下来了,“可我是我奶奶带大的。” 我想起了我奶奶。 我也是她带大的。要是她生病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第 27 章 同样被奶奶养大,同样有狠心的父辈,所以在何成化愁眉苦脸跟我借钱时,我就拿出了2000块钱借给了他。 何成化把这2000块钱拿走了,他说谢谢以后我会还你的。 回家后小梅听到后都无语了:“你跟他刚认识你就借他钱?钱是不能乱借的!” “我看着他挺需要帮助的……”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男人怎么可能跟女生借钱?”小梅绝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他伯父爸爸不给奶奶治病,那他可以跟长辈们借钱,自己去治啊。再说还可以跟兄弟朋友借,哪里就跟你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女孩子?” 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确有点心软。 卓娆姐不在,小梅得了她的真传,像是个小老师批评我,说完后拉着我胳膊:“走,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个人,现场把钱要回来。” 怎么可以?都借给人家了怎么上门要。 我不想上门讨要。 但小梅非拉着我去,她第二天早上八点就把我薅起来去要钱。 咖啡店没看见何成化,是一个女孩子在工作。 我就说:“那要不回去吧?” 我不好意思要回来,这时候没人正合我意。 但是小梅不依不饶,她直接去问工作人员。 那个女孩子看看:“他今天请假没来。” 我已经打算走了,小梅却不放弃,叫我发微信给何成化。 我发微信过去,却发现我被拉黑了。 ? 这下我也慌了。 小梅要了那女孩的微信,跟她说联系到何成化再通知我们。 下午那女孩子回话了,说何成化已经离职了。 我当时就知道这钱是要不回来了。 咖啡店的员工说他离开之前跟周围的人都借了一圈钱,又说感冒请假了,当天就已经离职了,落在咖啡店的私人物品也不要了。人不知所踪。 看来他是有预谋借钱。 北京太大了,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又或者他回家了?可是我也只知道他是湖北人,其余一概不知,也没法去找他。 我们这一圈人加起来几百几千的,被他借走了四千多块钱。 因为之前金额也不大,我们去报警也没人搭理我们,说不到立案金额。 看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就这样交了第1笔学费,关于信任、关于友谊。 我现在终于明白走出社会之后遇到的很多人他们都很警惕。 有时候跟他们说话他们都不搭不理,我一开始还觉得人家太冷漠,现在觉得我也要变冷漠了。 我猜他们一开始也跟我一样毫无防备的对待这个世界,直到被人骗了。 于是那些人也就慢慢的学会了冷漠疏离,这其实并不是他们人不好,而是他们自己内心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我现在也学会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原先那个清澈愚蠢的我一去不复返。 钱损失了两千,我好心疼。 我这段时间就一直在疯狂加班,早上加班晚上加班,别人看不上的零碎单子我都接,妄图通过拼命工作挽回损失。 严国栋给我出了个主意:“你要不也跟着你嫂子直播,做短视频?” 严国栋媳妇苏欣跃我们叫苏姐,她就自己在做视频,起了个号叫“北漂外卖员小两口的生活”,记录严国栋的外卖生活,剪辑了这些素材发网上。 很多我认识的外卖员都是她的粉丝。 苏姐本来跟严国栋是前同事,智商能力不差,平平淡淡的日常都能被她描述得绘声绘色,所以她的粉丝数增长很快。 “说不定你嫂子过些日子都要超过我了。”严国栋开玩笑,又劝我,“攒点粉丝你挂橱窗卖点劳保用品,多少也是个补贴。” 我听了他的话,开始剪视频。 大部分时候我都是直播,开开手机直接直播就行,直播我送外卖的过程。 粉丝数量渐渐增长,有外地的外卖员同行,有好奇送外卖日子的围观群众,还有同情我的人。 在一次直播中我无意说了我十八岁,立刻有粉丝给我留言,说我好可怜。 可怜吗? 我的心似乎已经被社会垂怜得百毒不侵,居然没有任何自怜的情绪。 我本来就忙,多了做账号这件事之后就更忙了。 忙乱下来就没回何朔旅的消息。 直到他回到北京,给我打电话时候,我才惊觉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啊呀,我应该是意念回复了。” 他的消息是说他要回北京了,问我喜欢吃辣的香肠还是甜口的。 “没关系,我反正都给你带了。”何朔旅笑嘻嘻递过来我两截香肠,“我妈妈腌的,我们坝坝上独一份。” 想了想,又把香肠收回去:“算了,反正你也不做饭,我做好了你来找我吃吧。” 于是当天我们就吃上了美味的香肠。 我们懒得做饭,就在小电饭煲里焖了白米,在白米上扔了切好段的香肠。 就这何朔旅已经认为很精致了:“如果是我自己吃,我连切都不切。” 我相信,我们都很懒,准确说,不是懒,是累。 世界好像榨干了我们的精力,以至于我们吃饭都像是勉力的维持生命体征而已。 腊香肠蒸煮后肥油渗进了白米粒粒,肥油亮晶晶的,米香混合着腊肠香,借着蒸汽的势力疯狂往我们鼻子里钻。 “好香。”我们俩齐齐咽口水。 腊香肠切片有肥有瘦,腊红色和米黄色脂肪混合,里头的辣椒红艳艳,看着就好吃。 我吃了一口,就觉得好吃,肥厚带着肉香,里面的麻辣滋味更是点睛之笔。 而且四川的辣跟我们湖南的辣不一样,我们湖南的辣是纯辣,刺激着你舌头和胃,但四川的辣里头带着香,好像有八角茴香掺杂着,吃进去除了辣还有满口香,让人忍不住吃上一口又一口。 我的确吃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保安们也过来夹了一筷子,不过再多夹何朔旅就不给了:“这是我妈亲自喂养的土猪,外头买都买不到。” 其他保安也不恼火,给他分享自家特产。 年刚过完,保安们都带了老家特产,什么土鸡风鱼,还有炸丸子之类,我混在里面,吃了不少家乡特色。 回家后夏强带来的卤货我都没吃几个。 夏强问清楚缘由后大为恼火:“难道就为了点吃的就要收买我妹妹?” 接下来几天他天天给我带各种吃食:“别因为几盘菜就被男人拐走了。” 我夹杂在其中,美美吃了好几顿。 新年过后,卓娆姐还没说要不要回来。 但是我们小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情人节,岑坚他居然向招娣表白了! 情人节将至,大伙儿都开着乱七八糟玩笑,说情人节小保安一定会跟我表白。想必他们也看出来我俩之间的火花。 我说没有这回事,赶紧否定。 但是我们都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是岑坚跟彭招娣表白了。 我下班后进院就看院里有很大一丛玫瑰花,我一开始还开玩笑:“这谁的呀,是不是又有倒霉蛋赔钱了?” 我以为是损耗了谁的花。 “不是。”岑坚在旁边说。 “那是你捡漏了?”小梅好奇问。 这里头是有缘故的。 我们送外卖有时候会遇到这种情况:就是有人送礼物,但是接收方不要。 这种情况下送礼物那方大方的话就会让我们外卖员自行处理。 有时候是奶茶,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鲜花。 情人节尤甚。 听老外卖员说五六年前经济还好的时候,市面上男女都很大方,什么99朵玫瑰、三层高的大蛋糕、甚至手链戒指都会给我们这些幸运儿。 但是现在呢,人也可能没那么大方了,送的也最多就是那种100来块钱以内那种小鲜花,还有一些普通小礼物吧,不像以前都是大牌首饰的,最多就是香水、玩偶。 所以看见玫瑰花,我们都觉得是岑坚捡了漏。 “也不知道哪个伤心人的玫瑰便宜了你?”我开玩笑。 结果我看岑坚脸红了。 他问我:“招娣回来了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没啊,估计还得一会吧。今天单子多,都是送花送礼物的情侣。” 结果小梅先反应过来了,她问:“这是不是你买的呀?” “是啊。”岑坚微微垂着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这时候还没明白呢,傻乎乎开问:“你买这干啥?是不是你送的损坏了,只好花钱买下来了?”明明刚才问你你说不是。 岑坚:“不是。” 小梅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是要拿着花给谁表白呀?” 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呀!” 我转过头看岑坚。我说:“你小子!” 岑坚脸红了,他还扶了扶自己的眼睛腿,他说:“我是想跟人表白。” 这时候我一下激动了:“要跟谁表白呀?” 小梅不说话,意味深长看岑坚。 岑坚脸更红了。 我急了:“怎么还打哑谜,怎么你俩都知道,就我和招娣被蒙在鼓里。啊……招娣?……” 我一下就明白了。 因为平时生活中就看见岑坚老是很照顾招娣,又是帮她干活又是教她怎么学习,上次招娣不咋喝水岑坚还特意给她买了一个便携水杯。 我们院里大家都互相照应,跟兄弟姐妹一样,但现在回想起来,岑坚对招娣的关心超乎了兄弟姐妹的范畴,似乎还掺杂了男女的亲密。 比如逛庙会时,岑坚给我们几个都买了糖葫芦,但是给招娣买的那个就是草莓的! 当时我还以为是因为招娣爱吃草莓嘛。 现在回想,他怎么那么清楚招娣爱吃什么? 我生活在他们身边,简直像一个睁眼瞎,一点都没觉察到风吹草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第 28 章 岑坚表白像模像样,他还买了那种小的电子蜡烛,九十九朵玫瑰花之外还买了零碎的玫瑰花,我们帮他一起摆蜡烛,扯下玫瑰花瓣装饰现场。 我只上过高中,中学里也有早恋的,但大家不敢这么大张旗鼓表白,我也只是在网上看过别人的表白仪式,虽然有点土,但真置身其中还是挺感动的。 卓娆姐第一时间就从手机里知道了,她没说好或者坏,只是说出了社会很少能看到纯真的感情了。 我心情很复杂,怎么说呢,招娣跟我姐妹一样,看她一点点成长,她身上有我的影子,我身上也有她的影子,我一直很担心她恋爱脑被外面的男人骗。 虽然我不希望她早早谈恋爱,但万一非要谈恋爱,岑坚肯定胜过外面的坏男人。 这些天相处中,我们一致认为岑坚挺尊重女性,人很朴实,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过到底怎么样,还要看招娣怎么想。 我和小梅激动得不行,布置完之后就给招娣发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岑坚倒不让我们催小梅,叫让我们嘱咐她回家慢点,当心点。 院外传来电瓶车减速的声音,应该是招娣,我和小梅使了个眼色,齐齐牵住悠悠进屋,生怕打扰他们,不过还是好奇,屏住呼吸藏在窗后面看。 这种四合院隔音不大好,藏在窗后面对院子里面一览无余。 小梅小声说:“如果说岑坚表白时说是因为招娣善良、招娣对他好,那我一定要拦住招娣。” 我点头,我也觉得爱一个人是爱这个人的独特性,而不是说因为这个人对他好。 招娣这么个软性子,要是遇到那种只找好姑娘的吸血鬼男人,还不得被他剥削? 我们看见招娣进了院岑坚就迎上去。 招娣“呀”了一声捂住嘴。 岑坚说了好多话,我断断续续就听见“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你唱起歌来很好听……”吧啦吧啦。 我和小梅对视一眼。 这小子说得理由还算上道。 没说什么“因为你善良,因为你对我好”之类的屁话。 现在就等招娣回答了。 我和小梅都觉得招娣十有八九会同意。 因为招娣进院子后脸红了,岑坚跟她说话时招娣眼睛亮晶晶的,脸颊绯红如玫瑰,整个人神色又羞涩又欣喜,一看就是也喜欢岑坚。 但是我们没想到招娣居然摇头了。 她脸红彤彤的,烛火映照在她眼睛里一闪闪的,我们都很激动,屏住呼吸等回答,但是我们没想到招娣她说“不行”。 岑坚背对着我们,我们看不见他神色,但看见他肩膀一下就耷拉下去了,他回答倒还是很有绅士风格:“你有拒绝的权利。” “为啥呀?”悠悠人小鬼大,一等招娣踏进屋里她就先开口问了。小梅都来不及捂住她的嘴。 招娣捏捏悠悠的小脸蛋,就只摇头,嘴里很坚决说“不”。 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说实话招娣是我们三个里最恋爱脑的一个,平日里说起爱情都很憧憬,听她之前的恋爱经历都是男人对她稍微好点她就恋上了,怎么现在岑坚对她这么好,她反而不恋爱了呢? 为什么? 我们脑海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所以晚上睡觉时我们硬是拉着招娣问。 招娣先是苦笑,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才慢慢讲了自己的故事。 我们在这时候才知道招娣居然是少数民族! 我都吓坏了:“我没少带你吃海吃胡塞,前天还给你递了一块猪肉干!” 招娣笑了:“我早就脱教了!” 我们很惊讶,一直觉得招娣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有反叛精神:“你连自己的民族都可以背叛?” "不是背叛民族,我只是背叛了宗教,再说了,从我出生那天起,他就他们就给我入了,我没有过自己的选择,现在我可以自己选择,我选择不入。”黑夜里招娣的话斩钉截铁。 我缩缩脖子:“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完全可以让你被网暴。” “何止呢,我很有可能会被抓回去被杀了。”招娣蒙着被子,我们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她的声音闷闷的。 既然脱离了宗教,但为什么不谈恋爱?这跟不谈恋爱有什么干系? 再问一下,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招娣已经结婚了! 我们都更惊讶了。 招娣是个恋爱脑,但是恋爱脑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她有丈夫。 这是怎么回事啊? 招娣掀开被子,起身苦笑:“因为我不是自愿的。” 招娣12岁就订婚了。 她家里人不让她读书,让她赶紧去结婚。 丈夫已经23岁了,他在当地算大龄未婚青年。 夫家给了招娣30万做彩礼。 “啊?那么多?”我们都惊讶坏了,“居然有30万这么多吗?” 更让我们惊讶的还在后面,看在30万的份上,招娣15岁就结婚了! 15岁啊,还是一个小朋友,就结婚了? 我们都惊讶坏了。 面对我们的惊讶招娣轻描淡写:“我们那儿都那样。” 我更惊讶了。 我老家虽然也有年龄很小结婚的,但毕竟是少数,比如两个孩子有了更小的孩子,两家不得已只好办婚礼,等到法定年龄再补办结婚证。 “我们那儿都那样。” 这7个字让我们很惊讶。 我们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吗? “我们那儿”是一块独立于法律的神奇飞地吗? 那里每一个居民都是这么早结婚吗? 都是这么早被家人主宰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吗? 我之前以为只有“封建社会”才会这样。 还有,“都那样”指的是在小孩子只有15岁的时候就嫁给一个父母指定的人吗? 我和小梅一边惊讶一边拼命消化这件事。 招娣一开始结婚时抱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毕竟她离开了一个对他不好的父母的家庭,进入了一个新的家庭,她以为自己会有新的爸爸妈妈。 婆家和媒人作陪,一起带她逛街,给她选购了漂亮的衣服,众星捧月,招娣被当成公主,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一直以来在娘家她都是一个灰扑扑、待在家里的女孩,忽然被拱在了中央位置,这样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宠爱。 未来的“丈夫”还给她买了奶茶,招娣觉得很甜。结婚的时候她发自内心喊了爸妈,而且敬了茶。 可是结婚第二天依据习俗招娣就要起来做饭,而且婆婆开始带着她做家务。 说是婆婆,其实年纪也不大,大概40多岁。她带着招弟扫院子、抱稻秸秆进院子“填炕”燃烧、扫羊圈里的粪便、手洗衣服,教招弟怎么在这个家庭中生活下去。 平心而论招娣从她那里学了不少生活常识,但是招娣觉得她更像训练保姆一样训练自己,婆婆教授的内容都仅限于保姆应该知道的常识。 招娣本来还能忍,毕竟很多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是一根草一根灰,可以随便被人践踏,小时候先在生身父母家里被父母践踏,长大后再被世界践踏。 就连本该保护孩子的父母都率先带领这个世界践踏她们,旁人就不用说了。 做做家务对招娣们来说已经不算是践踏了。 可是她丈夫家暴。 23岁的丈夫爱喝酒,每天喝到不省人事再回来。 笃信教义的公婆这时候却不责骂儿子,反而叫招娣好好伺候丈夫。 收拾丈夫吐过的狼藉对招娣而言不算什么,但是他打人,扫床的小扫帚被打断了柄,针线篮里的剪刀戳到招娣额角戳了一个洞,每次打他都是往死里打。 招娣没挨过这么多大。 她的原生父母虽然对她不好,但也不可能天天把她往死里打,毕竟父母还指望把女儿卖出去呢,脸作为门面、肚子作为子宫容器,在殴打女儿时都会被细心避开。 但丈夫就没这些避讳了。 他打起人来是真的是要把人打死那种架势。 招娣不敢反抗。 邻村曾经有位奋起反抗拿剪子反杀家暴丈夫的大婶,被关进了监狱。据说这种情况下不能算正当防卫,否则你忍受了几十年怎么不反抗?除非是丈夫第一次家暴你立刻反抗才能算正当防卫。 招娣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不想进监狱。 何况15岁营养不良的女孩子和23岁吃牛羊肉长大的男青年,力量太过悬殊。 但人的憋屈总要有个出口。 就在这时候招娣拿到了手机。 娘家陪嫁时还给招娣买了一部手机。当然陪嫁的钱都是从夫家送来那30万里面出的,娘家不会为招娣额外花任何一笔钱。 刚嫁过去手机就立刻被婆家“没收”了。 这也是村里惯例,大家都把手机叫做卜列斯(魔鬼)、都是慢(敌人),禁止让年轻女娃娃接触,不过男人手里可以拿卜列斯,或许他们有独特的抗魔buff。 然而现代化浪潮不可逆转,何况现在社会没有手机寸步难行,所以家族做出了让步,就是结婚妇女结婚几年后表现好就可以得到手机。 至于怎么算表现好,解释权全在婆家手里。 招娣婆婆算是厚道人,看招娣“乖”,挨打后也不嚷嚷,只是默默在墙角擦眼泪,不至于大嚷大叫让邻居们看笑话。 而且她结婚时还是“女子娃娃”,算是洁身自好。 女子娃娃这是他们那里委婉的对处女的称呼。 所以几种因素综合下,招娣拿到了手机。 就是那个国产山寨版手机,招娣在里面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大量的短视频里女孩子没有戴头巾,穿着入时衣服四处旅游,拍照片。 她阅读了大量的言情小说,言情小说固然养成了她的恋爱脑,但也让她第一次看到了传统婚姻之外的世界。 招娣第一次想:霸总的小娇妻可以逃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跑呢? 于是下次挨打时,招娣跑了。 招娣先跑到娘家。 母亲和父亲看着她的伤口,母亲落泪,父亲叹气,爷爷一烟锅袋旱烟抽得吧嗒吧嗒。 招娣感受到了少见的亲人温情。 她误以为父母是爱她的。 不过这个误会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解开了,父母给她做了一顿羊肉?络,吃完饭后丈夫已经来接她了。 招娣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看向自己父母。 但是父母跟她说:“你还是回去吧。” 父母抹着眼泪,虽然抹着眼泪,但还是把她送走了。 第2次第3次的时候丈夫索性都不来接她了,是父母主动把她送走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第 29 章 这样次数多了,婆家也看清楚了,招娣在父母家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撑腰的依靠。 招娣想起生弟弟时父母说“给你生个弟弟是为了给你撑腰,让你在娘家婆家有面子不被人欺负。”,结婚时她父母很得意的说:“你堂兄弟表兄弟有三十来人,我们家是个大宗族,你不会被人欺负。” 原来男丁多只是卖女儿好价时多几个帮手帮忙讨价还价罢了。 男丁并不是世间招娣们的“依靠”,而是“吸血鬼”。 招娣那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都不会成为给自己撑腰。 反反复复被打,有次招娣被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她这次受不了了,鼓起勇气跑到娘家,跟家里人说她要离婚。 家里人恼了:“我家几辈里就没有离婚的女子。” 丈夫很稳,他像以前一样觉得招娣还会自己回来。 丈夫没有来,但是媒人来了。 招娣鼓起勇气跟媒人说“我要离婚。”,背着她爹妈说的。 不知道媒人说了什么,隔天丈夫的舅舅来了。 本地习俗涉及婚恋嫁娶当事人不会出面,会托付亲朋出面,所以大家都会跟亲朋好友搞好关系,因为亲朋好友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免费的人力资源库。 舅舅说:“离婚也可以。把30万彩礼还回来。” “这钱也不是给我的啊?”招娣懵懵懂懂,“这钱被我娘家拿走了。” 舅舅笑:“这钱是给你娘家的,那就是给你的。” 等舅舅走了,招娣去寻爹妈拿主意。 她伤口还没好,一瘸一拐,爹妈不知道舅舅跟她说了什么,还当招娣是闹着不回家,所以看见招娣眼泪就下来了:“我苦命的丫头。” 等招娣说完要还30万给婆家然后离婚时,招娣爸爸脸色就像夏天的“白雨”,一下就阴沉沉了。 他扭头就是给招娣一巴掌。 招娣满脸冒金星。 她被打懵了,没等眼前金星消散就努力往爸爸脸上看去。 父亲脸上泪痕的确都没有干呢。 他刚才的确心疼女儿挨打。 但下一秒打的巴掌也是真的。 招娣之前还沉浸在那一滴眼泪的温情里,当那一巴掌呼啦打到她脸上时她才明白,原来眼泪也可以是一种表演。 娘家不愿意归还30万,招娣又拿不出来30万。 她只好回到了婆家。 这回丈夫打她打得更剧烈了,甚至现在不只是丈夫打,婆婆也打、公公也打,小叔子也打。他们家谁不顺意随手抄起任何工具就能打招娣,对她的一种施暴已经变成了一种公开行为。 隔壁邻居都笑话招娣:“你还不如别去闹这一场呢。”招娣闹离婚闹这一场,婚被离掉,反而被她的人更多了。 招娣看着身上的伤口,觉得自己没有错。 终于有一天她耳朵被打的失聪了。公公骂她是不是耳朵塞了驴毛,招娣还是笑眯眯的,家里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婆婆领着她去了县医院。 女医生看见了招娣所有的伤。 她脸一沉,把家属赶出去:“其余闲杂人出去!出去!” 婆家打起招娣来凶神恶煞,但是面对“公家人”时又变得绵羊般温顺,所以各个都听话出去了。 女医生门一反锁,帘子一拉,却没检查招娣。 而是小声跟她说:“要不要帮你报警?” 招娣眼泪一下掉下来了。 这么久都没有人保护过她。这是第1次有人跟她说你可以报警。 但是她摇摇头,跟女医生说:“我们那都这样,没事的。” 女医生或许见多了像她这样的受害者,她叹口气,给她偷偷塞了一百块钱。 等门再开时,女医生开了一些很多药。 药很贵。有跌打药,有生脉饮、红参饮这样的补品。 女医生板着脸教训陪同招娣来的婆家人:“这人不能老这么‘跌倒’,下回花费更多!” 女医生说“跌倒”是因为婆家人是用跌倒这个理由,他们也不好意思说招娣是被打的。 除了药很贵之外,女医生还警告:“这样老跌倒的话伤到了子宫以后就不能生育了。” 招娣当时不懂,后来漫长岁月里招娣回想这一段,终于想明白了女医生为什么这么说。 原本跌倒是皮外伤,跟子宫没有直接关系。但这个女医生是想用这种方法救她一命,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她虽然违背了自己的职业道德,但她用这种方法真正帮助了招娣。 这些药花费了四百块钱,婆家心疼。 再加上医生说会伤到生育,所以婆家消停了,不敢再打招娣。 接下来的日子里招娣总是想起那个女医生怜悯的眼睛。 她是招娣生命里第一个告诉她“挨打不对”的人。父母叫她忍忍,邻居笑话她事多,婆婆说等丈夫有了孩子脾气就能温和了,只有女医生毫不犹豫问她“要不要报警。” 原来打人是不对的。 即使丈夫打妻子,也是不对的。 招娣在这半年里反复咀嚼着这些话。 怀里的一百块钱被她捂得火热。 她用手机搜“怎么拿回身份证”,让她意外的是网上很多女孩子问这个问题。 原来她这样的女孩子,在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 也有很多女孩子在网上出主意。 招娣利用网上素未谋面的姐妹们的智慧,回娘家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丈夫还是没忍住,半年后他到底还是又打了招娣一次。 这回招娣没回娘家。 她跑了。 她凭借着自己记性靠那100块钱坐上了村里去县城的公交车,跑到了县上。 她不敢去找女医生,怕连累了她,所以一咬牙给小学时玩得好女孩子打了电话。 那个女孩子在北京打工,听说后给她转了钱叫她过来。 招娣没敢给娘家任何亲戚打电话求助,她怕亲戚们给娘家打电话,娘家又帮婆家把她捉回去。 招娣就这样到了北京。 后来出来时间长了,她还是跟父母联系上了。 父母生气,但女孩子已经跑了那么远,他们没本事带她回去,只好嘱咐她把打工的钱寄回来。 招娣也想赶紧把这三十万攒出来,到时候还给婆家,顺顺当当离婚。 这期间她稀里糊涂谈过恋爱,因为寂寞缺爱跟人交往过。 但现在她也成长了,不想在还钱之前跟人谈恋爱:“岑坚那么好,我跟他谈恋爱不是耽搁了他吗?” 我和小梅四目相对,才发现彼此眼中都有了眼泪。 岑坚表白失败,一下就颓废了下来。 每天坐着都叹气,饭都不咋吃。 我和小梅有点同情,招娣也犹豫:“要不然就把原因告诉他吧?免得他伤心。” 她到底还是善良,找了个由头就去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岑坚。 岑坚听完吸了一口凉气,第一反应是说:“那你吃了很多苦吧?” 招娣哭了,之前没有人这么问过她。 她以为岑坚可能会跟她说“那你欠了我很多钱吧”、“你已经嫁过人了,你居然骗我?” 她想了种种可能性,但是就没有想过岑坚第一反应居然是:“那你吃了很多苦吧?”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吃了很多苦,潜意识里都会把苦美化,因为她也不敢面对真相。 走过千山万里爬雪山过火海,断过胳膊折过腿都不觉得疼、不觉得累、不觉得委屈, 但是当有人帮她挑手上一根扎着的小刺时,她立刻哭了。 招娣并没有哭太久,她眼泪刚掉出来就被她擦干了,她起身,认认真真跟岑坚鞠了躬就离开了。 为什么鞠躬呢? 后来招娣跟我们讲,她肯定不会跟岑坚有故事,也肯定不会赖上岑坚,但这件事让她觉得原来她的苦还是能被人看在眼里的,让她觉得好像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东西,不是一个布景板,不是饭馆里被人呼来喝去的端菜服务员不是偌大一个城市的无关紧要的小蚂蚁,而是真真切切的能被人看到。 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打工妹,但也想被人看到。 岑坚没来追招娣。 我和小梅都很失望:这就结束了? 男人的爱这么短暂和现实吗? 招娣倒很清醒:“别人能喜欢我一场已经算是我的幸运。” 我们都以为曲终人散了,谁知第二天要出门时,岑坚就在院里站着等我们。 招娣脚步放慢。 岑坚招呼她:“招娣?” 我和小梅左右护卫在招娣后面,有点警惕。 我想象力有点丰富,我怕岑坚求爱不成恼羞成怒给招娣泼硫酸,所以赶紧瞄了瞄岑坚手里有没有东西。 岑坚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卡片。 不会藏着刀片吧?他想划伤招娣吗? 我已经抽出了手套,预备他手过来就拿手套打掉。 “什么事?”招娣问他,她已经坦然又镇定了,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岑坚脚步挪动了一下,似乎在酝酿话语,半天才说:“这张卡里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把那张卡片递给招娣。 我看清楚了,是一张银行卡。 招娣不接:“这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岑坚耳朵尖红红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是我的银行卡,我毕业到现在攒了一万五。” 他抬起头看招娣,像是忽然找到了勇气:“我们两人一起攒,30万的话一个人一半15万就行了,过个两三年就能攒齐。” ! 我和小梅都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双双惊呆。 就是招娣都惊讶得不动了,半天才把银行卡推过去:“我不要,我拿你的钱,那像什么话?” 岑坚就没多说,收回了银行卡:“反正你记住我会一起凑这三十万的。” 整整一天,我和小梅在送外卖的间隙都在讨论这件事,我连听力都听,罪过罪过。 实在是这件事太震撼了。 “没想到我要为留学攒30万,他们也要攒30万,大家要攒钱的目标金额都一样,还挺有缘分。”我半天才冒出这一句。 卓娆姐发了个无语小人的表情。 “岑坚人还不错,有点爷们担当的样儿。”卓娆姐对岑坚评价不低。 招娣虽然没要他的钱,但岑坚也从这天开始认真攒钱,原先他有点书生头巾气,也渐渐减少,知道主动跟客户索要好评了。 我们都在北京慢慢长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第 30 章 继攻克听力、阅读、写作三座大山后,我来到了口语区。 口语好难。 我猜我舌头根底下那个系带是不是没剪开,说起口语来磕磕巴巴,大脑空白。 所以我常常沮丧得叹口气,不想再说。 听力阅读写作对我来说虽然很难但努力学也能应付。我在上中学的时候英语倒不错,这是我唯一喜欢的一一门课,所以过去这点基础还能帮助我一二,但口语这里我就彻底犯了难。 “我是不是不行啊?” 严国栋倒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态度:“你多练习就行。” 或许是学霸的自信,他分析起来举重若轻:“你想想,英语也就是英国人的话,有什么好难的?你不也会说老家方言吗?” “英语是几门功课里最简单的,不用背公式,不用换一个变量就换一个考题,而是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 “就好比你不知道鞋子在方言里叫孩子,化学是让你分析鞋底的化学成分,数学是让你算鞋大小,语文是让你围绕鞋子凭空变一篇作文,但唯独英语!没那么多花里胡哨!英语只要你跟当地人对话你知道了这种表达方式,下回你照着用就行,有什么难度?” 是这个道理啊? 我似乎摸到了点自信。 岑坚也说让我练口语。 他说:“你可以每天坚持半小时的英语对话,这对你有好处,看上去没不同,但是日积月累渐渐它就不一样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还是听了他们的建议。毕竟过往的学习中听从了他们的经验让我受益匪浅。 小保安成为了我练习口语的对话人,因为小保安说他英语学的好。 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小保安之前也是一个大学生。 小保安忽然变神秘了。 “你不会真是富二代吧?这片小区不会是你家的地产吧?”我脑洞一个接着一个,“还是阔少想要体验人情冷暖?” 倒不是我被招娣每天外放播放的霸总小说洗脑,而是何朔旅行为举止都透着违和感。 他是保安,但是他会看一些文学名著、会英语对话,有天还捧着一本《存在与虚无》大看特看。 现在知道了他是个大学生,但又窝在小区安安静静当一个保安。 “你想哪去了?”何朔旅笑,“我比你还想让我当富二代。奈何我爸妈不争气啊!” 他手放到后脑勺处,舒舒服服往后一支,靠在塑料躺椅上仰着脸晒太阳。 那懒懒散散的样子,的确跟霸总半点都不沾边。 我放下心来。 又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万一他验明真身真是流落人间的富二代,那比杀了我还难受,说好的一起吃土呢? “那……你也不至于当保安啊。”我还是抛出一个问题,“再怎么也该有份正经工作。” “当保安有不好?我一天到晚躺在这玩手机就可以轻轻松松赚5000块钱。”何朔旅振振有词,“玩手机就能领工资,多轻松。” 我哈哈大笑。 “你别笑,不信你去看看外面世界。赚5000的文员哪有这么休闲的?” 我想了一下也没错。送外卖路过那些小公司,挨挨挤挤塞在写字楼里,电梯好久才到,里面每一个文员都有一张灰色的脸。 像是被吸干了精血。 “再说那些文员到了35岁都会被赶出来,就算坚持到五六十还是要延迟退休,哪里都不要只能当保安,这时候我已经有40年保安经验了。远超他们。”何朔旅很自豪,“这就叫赢在起跑线上。” 好家伙,你是一点弯路都不走啊。 “不过年纪轻轻做保安,工作多单调啊……”我还是有点替他惋惜,趁着年轻不奋斗,那岂不是浪费光阴。 “不单调吧?”何朔旅矜持点点头,“工作形式有两种可以选呢。” ? “一种是看监控玩手机,一种是守门玩手机。” 哈哈哈,我又笑了:“总归就是花样玩手机?” “那你还喂猫呢?”我又想起一遭。 他很认真点点头:“是啊,不能老玩手机,老玩手机容易近视,得喂喂猫休息一下。” 他这么一说我觉得保安工作还挺不错,又能在蓝天白云下晒太阳休息又能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不像写字楼里进去天还没亮呢,乌天麻地的黑,等出来的时候只有星星和月亮挤地铁,而且又累。 哪像何朔旅这么轻松。 于是我提前预约:“万一我留学回来找不到工作,能不能去你们保安队?” 提前这个沮丧席卷而来,“就算留学了还是找不到工作,说不定还要来送外卖。” 岑坚和严国栋两人虽然一直在鼓励我上进,但是他们偶然流露出来的怜悯让我知道,他们其实也在担心我的未来。 他们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但还不是“沦落”到街头送外卖。 而等我回来,说不定连送外卖都没机会了。 “你相信算命吗?我像是制定好发条的机器人,像岑坚游戏里那些角色,设定好她的性格、出身,之后如何发展都早已注定。” 看着受教育背景不同、家境不同,可是做的事情却大同小异,这是不是一种设置好的程序? 要么进厂,要么外卖,我们这些后生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万一我命中注定就是要送外卖呢? “你听我说个事。”何朔旅从兜里摸出一根山楂糖递给我,撕下了包装,他反复拉扯着那张塑料包装,努力将它变平整。 “你知道吗?我们保安队以前有个陈大哥。” 啊? 怎么忽然说这个。 “陈大哥一心想往上,他觉得小区的保安太无聊了,于是跟一位业主搞好关系,业主工作的银行招保安,就把陈大哥招到了银行当保安,收入一下就增加了两千。” 这也没啥吧? “陈大哥干着干着又碰到一个机会,他们银行招个人客户经理,于是陈大哥就再次跳槽去银行做个人客户经理了,他嘴甜又上进,认识不少客户,所以开拓起高端客户来毫不费力。” 以前是保安,后来变成了一个白领,真是巨大的跨越。 我惊讶。 何朔旅说:“所以命运真是注定的吗?就算游戏角色初始是个保安,后面也可以做白领,npc又如何,npc一样可以成为大boss。” “他能实现阶级的跨越,你为什么不能实现呢?你也可以。你要相信自己。”何朔旅一字一句。 我咀嚼着这件事。 我听到过不少穷孩子一跃枝头变凤凰的励志案例,但那太遥远了,大都是网上的事儿,我更把它当成一个传说,一个故事来听。 但何朔旅跟我说的这件事它是一个在身边活生生的案例。 陈大哥就出现在我每天送外卖的小区里面,他就出现在我每天路过的那一片风景里面,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打过交道说过话的人,他能跨越阶层,忽然给了我很大力量。 是啊,难道我就不能走出自己的天地吗? 我心中猛然一开阔:“多谢你。” 何朔旅一摸胸口,做放心状:“你总算不做保安抢我饭碗了。” 我就知道他正经不过五秒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第 31 章 一大早起来收到噩耗,卓娆姐不打算回北京了。 她儿子瘦了一圈,给卓娆姐心疼坏了,决定好好陪孩子高考。 我们三个齐齐蔫不拉几。 卓娆姐却很看得开:“这一趟北京没白来,鸟巢水立方我也逛了,故宫颐和园也玩了,更认识了你们这群姐妹,还没少赚钱。” 招娣的眼泪吧嗒掉下来:“姐,可我们还说好了要去好多地方呢。” 姐妹们夜谈的时候,大家还兴致勃勃有好多地方要去:天坛寰丘的回音壁真的会倒映回声吗?历史上出现过的东交民巷,五道营胡同找寻新裤子当年的驻场酒吧,798艺术区里有好多画展,潘家园鬼市淘旧货,琉璃厂买玉石印章。 因为我们潜意识都觉得会在北京待好久好久,所以计划起那些事都是踌躇满志:“等以后有空了去。” 计划表仍旧排布得满满当当,可卓娆姐却不回来了。 “别啊。你这抽冷子一哭,给我整的。”卓娆姐的温暖几乎要从屏幕那头传来,“也就20多个月我家儿子就考上北京的大学了,到时候我还回来给他赚学费呢。” 卓娆姐是会安慰人的,明明是两年,她说成二十多月,忽然让我们就有了指望。 “那就说好。”招娣抽抽鼻子,“卓娆姐,谁不来谁小狗。” 卓娆姐也不租房了,我们几个帮她出面跟房东退了租。 交房时房东在屋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一会说天花板上铝合金吊门锁的弹簧听着松了不少。 要是往常按照我们三个性格那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着房东挑刺,可如今涉及到卓娆姐,我们好像忽然多了点勇敢,跟房东据理力争。 还有岑坚也跟着助阵,我索性把哥哥叫了过来,要不是人太多了挤得小院子站不下,我都想打电话把岑坚摇过来。 “嗬,这是开会啊。”房东一看人多,颇有不满。 但人多还是有用,虽然我和招娣只能起个造型上的作用,但人多势众,房东那些挑的刺也被一一化解。 我们几个把房租押金完完整整要了出来,又齐齐整整交给了卓娆姐。 卓娆姐惊讶:“居然一分都没扣?保洁费都没要?” “嗯。”我们几个动手打扫了房子,让房东没话说。 收拾出来的东西,涉及贵重些的寄给卓娆姐,像铺盖、收纳盒这些占地大又不好收拾的,卓娆姐都给了我们。 我们没要,收起来等着卓娆姐回来。 原本是卓娆姐和小梅合租一间房,现在半间房空出来了,我们就琢磨着三个人凑一间。 说干就干,我们吭哧吭哧收拾起了东西。 房东原本还希望卓娆的空缺能让他继续赚钱呢,却没想到我们来了这一出,顿时失望不已。 不过他一扭头给院里带进来一个新租户:“你们空出的房间就让我妈住吧。” 房东的妈妈? 老太太一头银发乱七八糟搭在头上,我怀疑她没梳,一顶朱红色的毛线帽,身体佝偻着,瘦得让人心惊,手一抬,淡蓝色的月光石银手链在手腕间星星点点,很是违合。 后来知道那手链是她前租客的,到底是特意送给她的还是没来得及带走被她“拿走了”,有待商榷。 老太太的讲究很多,从入住第一天起就带着“主人翁”姿态,上下审视一圈,搬进自己的行李后来不及收拾就先来我们三个的屋巡视一圈,跟我们训话:“可别糟蹋了房子。” 看见我们是年轻小姑娘后满意点点头:“嗯,年轻小姑娘好,不会违法犯罪,住着不惹事儿,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房客。” 又扫视我们没来得及关上的衣柜,皱眉:“好爱买衣服,买那么多干嘛?” 用卓娆姐的话说就是“很各色”。 我们几个努力忍耐,含糊点点头把她敷衍出去,小梅撇了撇嘴:“还不是被儿子们赶出来。” 这不是恶意揣测,而是听胡同里人八卦。 这片平房原来属于一个工厂,厂里员工们互相认识,还有些没搬走的老住户,所以难免互揭老底。 老太太两个儿子,辛苦一辈子给两个儿子各买了一套房结婚,自己住在一套小房子里。 那楼房在双安商场那片,虽然破旧却是学区房,租出去给学生家长一年可得六万块钱,租住在平房老太太儿子们不过损失一万块钱。 两位儿子都推诿不想赡养她,但又齐齐商议定要把老太太住着的楼房租出去。 一万和六万孰轻孰重,儿子们自然是分得清楚。 所以老太太就这么以六十五岁高龄被儿子们赶到了平房区。 这么看老太太也是个可怜人。 我在乡下见多了老人养大儿子后被赶出来的情况,可是没想到在北京也有这种事。 原来不管在湖南乡下还是在北京,儿子们都一样。 可怜归可怜,但老太太在我们这里没透露出半点可怜,总是趾高气扬自称北京人,窗外屯点大白菜都要提防“被外地人偷走”。 和房东老太太住一起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她讲究很多,早上五点就起床了,在我们窗外悉悉嗦嗦也不知道在干嘛。 再就是时不时就来我们这个房子巡逻一圈,以主人翁的姿态指点我们摆放桌椅。 甚至有天还带着一套桌子、椅子的旧家具带到我们房子:“我那屋放不下了,舍不得扔放你这屋。” 我们赶紧婉拒,房子就这么大,还怎么放呀? 老太太咂吧下嘴,很是舍不得:“那可是我的房子,怎么就放不下了。” 似乎她老人家一直没明白,是租给我们住,不是免费给我们住。 我们几个很看不惯她,但面上仍旧是客客气气,毕竟我们还要租他家房子呢。 最近房租又涨价一波,得罪了房东我们还得换房子,麻烦。 索性就敷衍起来,她说什么我们都“嗯啊”的应下来,做不做两说,索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混一天是一天。 我最近已经在做阅读了,岑坚跟我推荐了刘洪波雅思阅读,我每天晚上回家后都在做题。 严国栋叫我做个错题本,错误的单词都记下来。 他说这种方法看上去浪费时间,可却是最快的学习方法。 我应了下来,笨鸟先飞,听说小麦的根系能往下延续二点五米,那我往下扎实立根,就能站稳一点了吧? 既然自我感觉不错,我就想试着考试。当然不是正式考试,是模拟考试大概看看自己的成绩。 我在网上找了一个模拟机考题库,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测试。 结果出来很惨。 听力我只对了15个! 阅读对了18个…… 写作没人帮我评分,但我对照了一下网上别人做的参考答案,自惭形秽。 这样下去要到猴年马月呢? 一连着几天我都蔫蔫的。“ 岑坚知道后建议我:“你要不还是报一个培训班吧?虽然不建议乱花钱,但辅导班肯定以应试为主,能提高你的应试能力。” 我就意动,报了一个班,我报不起高级班,就报了里面最便宜的。就这样也要5000块钱。 严国栋听说后大为惋惜:“干嘛不早说呢,我有个同学是教培公司的中层,能帮你打折。” 但我钱已经交了,严大哥就说:“那下回提前告诉我,我再帮你报打折价。” 大班三十个人。 一开始我还紧张担心这么多人抢不到老师辅导,进去后发现大部分同学都在后排睡觉,老师也不会厚此薄彼,这才放下心来认真学习。 上了一个月培训班,我明显感觉自己能力有所提升。 “这钱没有白花。”我喜滋滋跟小保安聊天。 五千块钱,我交钱的时候好心疼。好在还有效果。 可第二天扭头再去培训班,培训机构关门了。 “怎么关门了?放假吗?没通知啊。”我左右打量。 门口有一群人站着,闻言有气无力:“你还不知道吗?他跑路了。” 啊,我没想到这种机构居然会跑路。 可能我之前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在我的概念里面一个地方在那它就一直在那,不会消失,不像在北京,它可能拍屁股走人就行。北京太大了我压根儿找不到它。 培训班的老师们也站在门口,跟我们一样迷茫,原来他们也不知道培训班跑路的事。 我们门口这一群人嚷嚷着要报警。 有人叹气:“没用,我每次充了健身房还有美容院理发店的卡,充完之后他们就都倒闭了,过一段时间重新装修,换了个名就不认之前的钱了,报警都没用。” 但没想到这一回警察倒挺好,他受理了这个案件。 但是我们的钱却追不回来了,我攒的钱再次没有了着落。 我很郁闷,好不容易攒了1万块钱,又是被朋友借走又是被培训机构骗走。真是惨。 严大哥知道后也跟着惋惜:“要是在我同学那里报,我还能帮你要回来点。” 不过他说这种情况太多了,整个教培行业都不景气。 早几年的时候他们员工福利特别好,还去国外度假的,但现在他们的福利越来越差,别说福利了,福利都砍掉了,现在能正常发工资就是好公司了。 现在培训机构都挺惨,他们钱都发不上来。好多地方都关门了。 现在打击教培行业,小孩也没法送培训机构,培训机构现在全部都从学生教育转向出国留学,但出国留学的人是固定的,也不爱花钱。 越小的孩子,家长花钱意愿越强烈。 因为随着孩子长大,家长也渐渐认识到自己小孩几斤几两了,不妄图通过培训班逆天改命了。所以教培行业最多的还是赚小学中学这些培训,但是现在不让他们招揽学生,所以他的福利越来越差是必然的。 这种打击之下,再加上报警那天淋了雨,我似乎生病了。 当晚天上我就觉得发烧头晕,第二天早上出门,我送了一会就浑身软绵绵没力气,冒虚汗,只好回到宿舍又躺下。 偏偏这时候接到家里电话。 妈妈问我怎么不问候父母,语气有点严苛。 我说我生病了。 妈妈鼻子哼了一声:“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娇气?” 我委屈说不出话来,他们从我手里拿走了不少钱,每个节日我都按时给我妈转钱,但是当我生病的时候没有人问候我一句,反而是指责我娇气。 我用了用力气,才说:“我不是娇气,是真的淋雨了头晕不舒服。” “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更加委屈,我怎么没照顾好自己,我才18岁,我把自己养得好好的,有吃有喝。 只是下雨没顾上打伞,就这么说我吗? 旁边爸爸也帮腔:“这孩子也太娇气了,谁不生病?我前几天还感冒了呢。” 我不搭话,他来劲了,不停的说我娇气,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娇生惯养了,吃不了苦。现在年轻人就是太娇惯太娇气了。” 好像我故意生病,恃宠而骄一样。 我用指甲扣了扣屏幕,有点心酸。 我从小到大生病都不跟他们说,只不过是因为在深圳跟他们生活了一年,加上我没有爷爷奶奶了,我就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我以为父母跟我的关系纽带更加密切了,他们在我的家人范围内,但他们并不觉得。 否则谁家爱孩子的父母会指责孩子生病是娇气? 我不明白,我想生病吗?生病就等于娇气吗?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面一点点凉凉下来了,想起平时卓娆姐教我的一些话,开始反思父母真的爱我吗? 想了一会我想得难受,头晕晕的我就躺着了。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肚子咕咕叫饿醒,我又闭着眼睡过去。 谁想到被人摇醒。 我眼皮抬起来。 是北京老太太。 我这才想到可能是我早上进屋时没锁门,没想到老太太摸进来了。 不经同意就进别人屋内,这种行为果然很像她的作风。 这时候她们几个都去跑外卖了,大家都在忙也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 我现在没空敷衍她,我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哼了一声,意思让她知道屋里我还醒着呢,别偷我东西。 老太太嘴里嘀咕了什么,我没听见,不过她出去了。 我放下心来,想起身去锁门,但实在没力气,只好继续躺着。 过一会儿又有人敲门,我在心里问谁呀?我已经没有力气出声回答了。 不过对方也没等我答应就径自推开门进来了。 是房东老太太,她端了一个碗坐到我床头,立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吸了吸鼻子,热的蒸汽到抽到我脸上。我睁开眼睛看。 “这是一碗姜汤酒酿炖蛋,赶紧喝了。”老太太开口。 “谢谢您,我不想喝。”我努力挣扎着出声婉拒。 但老太太很执拗,拿出她平时让我收垃圾那种执拗劲儿,杵在我床头不走。 搞得我睡不踏实。 我只好乖乖起床,不跟她违抗,接过了饭碗。 咽下去一口,汤有点烫,喝下去之后胃很热。 “一口气全喝完,朱雀汤要全喝完才有效果。”老太太瞅着我点头。 过往经验告诉我跟她讲道理没用,所以我乖乖听从,一口气喝下肚。 也不知道这碗汤怎么煮的,热热的,辣辣的,让我的胃一下通了,从上到下。 原本整个身体闷住,喝下汤后七窍瞬间全部通开。 感觉特别通畅,整个人有点热热乎点,舒服了好多。 “谢谢您。”我这回真心实意谢谢她。 “这会儿还谢什么赶紧睡吧。”老太太不废话,把被子给我盖上。 我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出了很多汗, 晚上招娣她们回来,给我喂药,给我测体温,忙乱一通,在她们照顾下等第2天早上再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好了。 好点了我就去还碗。 洗干净了碗打算还给她,深得卓娆姐真传的招娣说:“你不能就这么还给人家,你得懂点人情世故。”,我就买了点草莓洗干净盛在碗里还给老太太。 “吆,这是精神了?”老太太看见我提高嗓门说话。 她接过碗时又看了看我的草莓:“还算有礼数了。” 我是怕了她了,敷衍两句赶快落荒而逃。 都走到门口了,还听见她扬嗓门:“买的草莓是门口的吧,多少钱一斤的?”不用回头看我都知道她一定一边说一边拿指尖一个个挑草莓,神色挑剔。 笑死,这时候了,她还惦记着我没有买外面的便宜货。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生她的气了,反而觉得她这人挺可爱的。 人啊人。 病好后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这回倒不生气,听见我痊愈之后她也挺高兴,还说:“本来想给你发个红包让你买点水果的,没想到你好了用不上了。” 我心知肚明就算我没好她也不会给我转钱,所以故意逗她:“我怎么又咳嗽了呢。” 她赶紧转移话题,闭口不提。 挂完电话我有点累。 其实我已经很久都不依赖她了,我也从来从小都没有依赖过她,可是当她说要转钱的那一瞬间,我心中还是产生了无限的希望,可能我心中还是希望母爱的。 可是当她转移话题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原来她就是没有那么爱我,或者说根本就不爱我。 那有病吗?爸妈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呢? 但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不为什么。 身边很多人都是莫名其妙结婚,莫名其妙生孩子,没有原因。 不生才会问为什么呢。 如果结婚几年不生孩子,周围人都会问你是不是有病,甚至吵架时还会互相攻击对方是不是不能生育?当生的是女孩不是男孩的时候,攻击还会升级为生不出来儿子来。 反正在村里,孩子只是工具。 男孩是彰显荣耀的工具,女孩就是拿来当保姆换彩礼的工具,各有用处。 父母没有任何爱是对的,贫瘠的土地怎么生出美丽的花呢? 能生存下去都是一件很难的事,哪里腾得出手去琢磨爱孩子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第 32 章 今天送外卖去了一家特别高级的小区。 首先让我震撼的是它修建在公园里。 周围全是树木草坪,虽然还是初春树木还未郁郁葱葱,但是认真修剪过的草坪、树冠造型独特的林木让人一下就放松起来。左右两侧整齐有序的银杏树让我怀疑自己进了公园。 我一开始还当走错地了,再三确认导航都没错,但我还是不放心,导航软件有时候会严重滞后,过去有好几次我都被它甩得团团转。 经验教训,我赶紧在群里求助了一下。 群里回应:“哈哈哈。” “来了一个幸运儿。” ?我纳闷。 有热心大姐在群里发语音:“那里是有名的外卖员禁区,不让咱们进。” “傻子才接霄云路八号的单,赶紧退。” “这个小区外卖不让进。” “里头保安就像看贼一样看你。” “电瓶车不让进,三公里路你就走吧,且走呢。” 高档小区是不让外卖员进的,我赶紧试图退单,但是为时已晚,都已经无法取消了。 只好硬着头皮送。 群里戏称我“幸运儿”,意思就是“倒霉蛋”,唉。 一开始那个大姐继续热心:“你看看你的单子是几号楼,有的楼是从北门进,有的楼挨着南门,你电瓶车开到具体大门,免得进去以后绕整个小区竞走。” 我听明白了,由于小区里面禁止电瓶车,所以外卖员进小区后只能步行,但由于这个小区太高档了里面很大,所以最好是找对更近的门少走路。 要不然就要像群里一个大哥一样走个两公里送单。 我找到了北门,还好保安说明情况让我登记后进,电瓶车停到指定区域。 那个车棚停满了电瓶车,我挑了个位置放置好我的电瓶车,走进去后我再次震撼。 宽敞干净的路面,路边是修建好的冬青树篱,最外面一侧是高耸的白杨树,再里面一排是垂柳,路面分为去和返双车道,两条路中间还有两排垂柳做分割线。 树种不算什么稀罕树种,要说绿化,北京普通路面绿化也很好,但是这里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我想了下,应该原因有两个: 一是因为空间感。整个北京都是寸土寸金,小区居住环境很差,像二环里有些五十年代的苏式小红楼,恨不得楼下面就是大马路,而这个小区居然就这么坦荡荡得肆无忌惮隔出大量面积,又是做绿化又是做双车道,额头上写着“不差钱”几个字。 一般房产开发商都是利用面积最大化修建住宅盈利,这家开放商能舍弃这点,肯定是因为利益更大。果然,上网一查,这个小区房价一套五千万起。 二是因为考究细节。门口的大门是大理石外立面,用料考究,我虽然不懂工艺,但那个看着就像用了好东西,很有质感;两边的柳树被修剪出“穹顶”的感觉,走在下面仿佛置身意大利老电影里,抬头就是郁郁葱葱左右两侧树木将人包拢起来,温暖又安逸;走到小区再里面,每栋楼前面地砖都铺着环形复杂的图案,复古而考究。 我在里面一边“吭哧吭哧”走,一边四下打量风景,北京的初春还很冷,我为了防寒又穿了很多,平时寒风里来去不觉得,这时候一走,就出了微微的汗。 小区里面渐渐有假山、有池塘,芳草萋萋。 真的壕无人性,这里还是北京吗? 走到了楼底下,我进了门廊再次震惊。 推开巨大的铜质镶玻璃大门,黑白大理石地砖巧妙铺设成镂空的样子,看着好像很多个立体方块拼接。 门厅铺着一块椭圆小地毯,摆着一圈沙发,周围一圈大理石铺墙,每块大理石都镀了一圈回字形金边。 门厅右手边就是接待台,同样大理石铺面,实木做底,里面坐着穿制服的接待人员。 说实话,没想到富人的门厅像穷人的客厅。 啊,不对,穷人客厅铺不起大理石。 我听干过装修的工友们说过,也就是别墅才舍得通铺大理石,而且没个一百万下不来。 但在这个小区就轻描淡写拿来做公区。 相比之下前台接待员反而在我意料之中。 他人还挺好,问清楚事由后叫我给客户打电话。 打电话证明我的确是外卖员之后,他带我去上电梯。 电梯再次震撼我,路上四处亮着水晶灯,水晶珠链垂下,黑色大理石泛着幽幽的光。我站在电梯口,感觉自己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我是见不到业主的,只能把外卖给前台接待员,由前台送过去。 等从小区里面出来,我发现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怪不得没人愿意接单呢。 外卖群里得知我出来后都嘎嘎笑,还跟我科普不能接单的小区:什么海淀琨御府、滨河一号、丽都壹号、曼和北京、阳光上东…… 我赶紧截图保存,下回再也不接这样的单子了! 好的一面是我跟姐妹们有的聊了,把这件事当西洋景说给她们听,如果不是送外卖,我可能这辈子都进不去这么高档的小区。 “想开点,说不定你留学回来可以进去给业主孩子辅导英语,就还能进。”何朔旅听了我的感慨后,说了个冷笑话。 我没恼,如果说以前野心勃勃觉得自己留学后必然鹏程万里,那么经历了这么多我渐渐明白天外,还有天。 有句老话说得好,你或许是块金子,但北京金砖是用来铺地的。 不过我还有新的发现:“你知道吗,我送到楼下剩下就由保安送了,也不知道他们保安赚多少钱。” “富人小区的保安还得兼职干外卖呢。”何朔旅笑。 “是啊,正好融合了咱俩的职业。”我随口搭话,“咱俩要有小孩正好可以完美应聘。” 话说出口,我就知道不妥。 本来我也不是随便的人,但话赶话到这了,随口就说了。 何朔旅耳尖红了。 我也有点不自在,赶紧去“嘬嘬嘬”逗弄正在吃猫粮的橘猫。 逗弄了半天,橘猫也不理我,何朔旅哭笑不得:“嘬嘬嘬是逗狗的,你叫不来猫。” 尴尬的气氛这才缓解。 何朔旅又问我要素材,说他帮我剪辑。 我跟着严国栋两口开始做媒体,开通了视频号,渐渐记录自己的生活。朋友们捧场,帮我四处推广,我就有了那么一百来个粉丝。 严大哥的妻子很厉害,她很会抓重点,一开始就抓稳了顾客群,主题是是“给被大厂辞退送外卖的丈夫做饭”,一下吸引了三类人。 一类是在大厂的员工,大家都有“被优化”的恐惧,又大都是小镇做题家,天然会同情这对夫妻,而且很佩服他们能转换赛道后东山再起的韧性,几种情感糅杂起来就让他们很容易投注个人情感; 一类是送外卖群体,我们外卖员漂泊在外,谁不渴望温暖的家庭呢,所以大家闲来都喜欢点开她的视频,很有代入感; 第三就是做饭,这种美食视频有很多美食爱好者观众,严大哥的妻子做菜很有想法,春天做马兰头豆干、凉拌蒲公英、蒜泥刺椿头,冬天做自制年糕、黑芝麻汤圆、鲅鱼饺子,样样都比旁人花样多,所以很受美食爱好者欢迎。 相比之下我就很差劲了,我一开始只是手机录了一点素材,后来慢慢学习剪辑。心思都在考试上,也没把这个当回事。 而且我的定位就是00后女外卖员的北漂一天。说实话没啥意思。 除了外卖员同行看看我,其他都没什么人在意我。 这也很正常,大家看漂亮小姐姐能获得精神愉悦,看时髦网红能获得穿搭灵感,看搞笑段子能哈哈一乐,看豪宅豪车能长长见识,看我一个外卖员能怎么样呢? 我都想放弃,何朔旅却建议我坚持:“你要是嫌剪视频的时间麻烦,你就交给我,我帮你剪。” “行吧,那账号就交给你运营,我只负责入镜和提供原始素材,如果有收益,我们五五分成。”我提出了方案。 何朔旅同意。 招娣知道后给我们支招:“你们不如一起出镜,就叫外卖员和保安的一天,先从吵架开演,再天天互怼,再发现对方身上亮点,之后互相暧昧,保管有大量人嗑生嗑死。” 别说,这主意还不错。 她天天看言情剧居然看得卓有成效。 这种冲突点一下让我来了兴趣。 “别笑话我,不信你看大街上吵架,保管围一圈,大伙儿都喜欢看八卦。”招娣看我不说话,还当我不满意呢。 我们在床上聊得天马行空,困劲来了自己睡了。 第二天早上发现家被偷了! 门锁被撬开后并没有阖上,门扇虚掩着,外面的寒风吹进来,冻醒了睡外面的招娣。 她迷迷糊糊一看手机,才五点,想继续睡,抬眼却听见外面老太太在喊:“怎么开着门?” 自从上次她给我端姜汤之后我们关系缓和了很多,招娣就嘟哝着揉眼睛起来看。 结果一看,招娣失声尖叫,家里乱七八糟,桌面上被翻乱。 我们几个起床清点,这才发现进来过小偷,偷了我们的手机、小梅一对金耳环、我钱包里的一千块钱。 招娣赶紧去翻柜子,发现自己的ach包还在,她庆幸之余又骂小偷不识货。 再起来,发现我们院里除了老太太,全部被偷了。原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睡眠浅,小偷撬门那会她一下就醒了,当是外面闹春的猫挠门,还骂了一句滚你妈的逼痒了自己拍拍,吓得小偷落荒而逃。 等再白天,就从老太太嘴里得知我们这一片全部被偷了。 厂子里的大杂院,周围挨着的一排老旧小区,连着三五个小区,全部在昨夜被洗劫。 犯罪分子全部是入室抢劫,戴着口罩墨镜,大约在两点到五点之间,挨家挨户的门都被撬开,进去后洗劫一空。 我大为惊讶,这年代都是手机支付,大家钱包里都没钱,居然还有犯罪分子入室抢劫? 何况这里是北京,怎么可能出这事情?满街摄像头,大数据年代他们不怕被抓吗? 再就是北京熬夜的人很多,经常有人半夜不睡觉,小偷进门遇上了怎么办? 而且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一连洗劫好几个小区和大杂院,这个片区都被偷了,那得规模多大? 疑点重重,然而这件事确实是真实发生的。 听说小偷洗劫的小区都是研究过的,没有摄像头,但没想到有人警惕性高在自家门口装了摄像头,拍到了小偷身形。 后面破案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仅有的这些八卦还来自老太太呢,只觉得现实荒谬又神奇。 损失了钱,又损失了手机。 我真的无语。 这什么命啊,我只是想攒钱而已! 小梅已经惊弓之鸟,生怕悠悠被人贩子抓走。 以前我们都觉得这里是首都很安全,东西财物都是乱放,这下都长了记性。 夏强知道后买了插销和阻门器,趁着周末和何朔旅一起给我们屋安装上,我还是心情不佳。 何朔旅看出来了,指着自己衣服上一枚扣子逗我:“这是什么材质的?” “塑料吧。” “嗯。是大衣上的牛角扣,塑料做的。” “不是。”何朔旅回话,“这是牛角扣,用煮过的牛角雕刻成的。” 我们几个凑过去看,果然暗灰色的扣子上面有牛角的纹路和质地,看着是真牛角。 “原来牛角扣真的是牛角做的啊!”我们几个大为惊讶。 以前知道老婆饼没老婆,菠萝包里没有菠萝,狮子头没狮子,没想到牛角扣居然是真牛角。 煮过的牛角有灰色的,黑色的,还有泛白的,看着很有质感。 “这衣服好高档吧?” “才不是,我婶婶在扣子厂打过工,老板不付工钱,拿了几袋子扣子抵债。” “再说了,真牛角的扣子也就算轻奢,还有更高级的呢,白色的牛角扣其实是仿象牙的,因为更上等的人直接用象牙扣。” 象牙? 我们几个哗了一声。 何朔旅对衣扣很了解:“高端纽扣抵得上穷人一件衣裳呢,有天然紫贝壳做得扣子,还有翡翠扣子、珍珠扣子,样样都是真材实料。” 原来扣子也有三六九等。 就跟小区一样。 我们住的是进小偷的大杂院,有人住的是大理石铺公区的小区,连外卖都不让进,更别提小偷了,估计小偷到门口就被劝退了。 一个是连外卖员都严防死守的小区,一个是小偷挨个入室盗窃的小区, 小区和小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第 33 章 日子波澜不惊。 初夏到了。 北京的初夏很美,天空都变成了水汪汪的蓝色,天早早就亮了,空气里漂浮着似有似无的水汽。 有一天我去一条街送外卖,居然看到了一整条街的枫树花,原来枫树开花是米黄色的,很碎,几乎看不清楚,满树的米黄色,看着就温暖。 枫树花开过,就是樱花和桃花。 我们几个也相约去玉渊潭公园看樱花,去植物园看山桃花,去长城看白色梨花,去恭王府看海棠花,去宋庆龄故居看丁香花,招娣和小梅买了好看的裙子,悠悠也换上了新衣服,大家一起去拍照。 春天真是一下就不一样了,原本灰扑扑严肃的北京忽然变得和蔼可亲,像黑白电影忽然有了颜色。 樱花如粉色云霜,山桃花灼灼灿烂,兀自独领风骚,月白色梨花一树一树隐藏在长城两边的山木里,海棠花映照几百年前的朱红木窗棂,丁香花香到跟人捉迷藏,忽然一下就闻到甜香,又忽然不见。 就连老太太窗边都放了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院里落下的淡紫色泡桐花。 我们几个在北京看完了很多场花,赏了许多次景,北京真好,没有因为我们是外地人就不让我们看花。 老太太现在跟我们关系还算融洽,小梅就跟她商量,给她一个月一千块钱,让她帮忙照看悠悠。 老太太哼唧了几声,嫌钱少,但还是接了这个活,反正她在院里闲着怪无聊的,不过她让小梅写个凭据给她,说她只负责照看,不负责任,要是悠悠出什么事跟她无关。 小梅求之不得,赶紧照做。 老太太愿意接这活计她就已经很感激了,现在天气暖和了,大家都愿意接活,不再像冬日里那样窝在室内看不上小单,所以没人能腾出手帮她看悠悠了,小梅只能载着悠悠满世界跑。 她又去不起托班,又不想女儿跟着自己吸汽车尾气,老太太愿意照料,简直求之不得。 再说悠悠很乖,已经会上厕所吃饭了,平日里坐在地上看绘本就能看半天,不会有什么调皮捣蛋发生的危险。 老太太嫌弃了半天钱少,还声明以后自家吃喝没有悠悠的份。 可是过两天我就看悠悠手里握着老太太舍不得买的草莓,一问,是老太太主动给她买的。 再过几天,连车厘子都舍得买了。 也不知道老太太接这活能不能回本? 估计没到月底,那一千块就得都倒贴进去。 我和小保安的短视频之旅还算平顺,没有忽然暴涨的粉丝,但也不温不火,小保安听了招娣的建议自己也入境,我们就的视频号就取名叫保安和外卖员,里头是我们日常流水账,有时候还有猫入镜,要是遇到我们俩一起那就剪辑下吃饭视频,否则就各是各的生活记录,并没有刻意炒作cp。 因为我出去玩的视频意外点击量很高,我就开始有意识寻找北京一些景点,介绍下景点情况,怎么到达(主要是公共交通),结尾介绍下附近吃饭的餐馆,毕竟我经常送外卖,知道每一片有什么好吃的。 学习也在继续。 但没想到我们的平静被打破了。 招娣的家人居然找到了招娣。 招娣打电话给我时听上去人都碎了。 我赶紧骑电动车紧急赶过去。 还好他们不知道招娣住宿的小院,只知道招娣做兼职的便利店。 招娣有次跟老乡说过自己在便利店,没想到他们居然不远万里能找回来。 店里三个男人,穿着还算体面,有一位戴着圆片石头磨成的墨镜,看着就像西北地区老年人常见打扮,此时领头劝招娣:“娃啊,回去。跟我回去。” 招娣脸都红了,但脚不挪半步。 我咳嗽一声:“有事下班说吧,我先带叔叔伯伯们去吃饭。”先把人支开,否则他们聚在店里被店长发现了,招娣的兼职可得黄了。 那几人却不走,看着我面色不善。 招娣赶紧介绍:“这是我朋友。” “阿碧列斯。”有人低声说。 好好好,我知道这是魔鬼的意思。 小梅也前后脚赶到,她比我嘴甜,上来就赔笑:“叔叔伯伯们,我是招娣一起玩的小闺女,您看外面这人多眼杂的,有什么话我们去饭馆说。” 几句话就把这三位大爷们劝到了附近的拉面馆。 我别的不会,替班还是会的,接替了招娣看店,叫她赶紧去招呼家里人。 收银不难,我待在店里生意也没几单,看着下一个同事来交班,我就赶紧叫招娣回来交接,这才一起去应付她家人。 这三位分别是招娣的爷爷、父亲、伯父。 总归算是家里“能说上话的”角色。 她伯父看着似乎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也头头是道。跟招娣陈述你待在这里不成,总归是异乡,一个女孩子待着不安全,家里对你偷跑的事既往不咎,你放心回家就是。 既“大度”又“关心”招娣。 爸爸比较感性,在那抹眼泪:“都花了人家多少30万了,哪里对得起你婆家?现在娶媳妇行情又涨价了,你弟弟迎媳妇没个30万打不住,要下车钱、四季衣裳钱,还要在城里买个楼房,家里的院早就该修了,一直没舍得修。” 说着说着手伸出来给女儿看:“你看我手伸出来都是关节这么粗大,这都是干活累的。” 那手的确老茧纵横,骨节粗大,饱经风霜,一看就是干活干出来的。 说说眼眶又红了:“你看你妈妈还有腰疼的老毛病,你爷爷头痛脑热这么大年纪还要起来放羊。” 招娣不说话,我看着小梅偷偷翻了个白眼,我也努力忍住唇边的冷笑,实在受不了这种环境也听不到这种虚伪的人, 我听他们说话好像在听见我妈妈说话,我忍不住想问:“你手的冻伤跟小孩有关系?难道这些是招娣造成的吗?” 而且不管他嘴上说得自己多可怜,却是实实在在拿走了30万并且拒不退还。 他死咬住那三十万不还,就是想让招娣老老实实回婆家当牛做马,女儿被打死也不管,反正已经“银货两讫”。 我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实在忍不住插嘴刺了他们一句:“招娣是成年人,为什么要听从你们摆布?” “那怎么行?”招娣爹眼泪一下不见了,昂头跟我辩解,“我们要讲信用,拿走了人的钱就要办事。” 听听,多“淳朴”多“诚信”。 招娣就是他们的“货”,既然已经拿了买家30万就应该遵循商业诚信把货交到买家手里,至于“货”本身怎么想不重要。 你见过谁家的屠夫在意羔羊怎么想? 这种诚信和淳朴大概就是无数乡土男作家描写的故乡,人们淳朴厚道讲信用。 可惜背后是无数像招娣一样被活活献祭的女性尸骨,无数女性的血蜿蜒流淌浸润在黄土里,无数女婴白骨森森堆积在高原下面。 所谓淳朴的乡亲,守信在于将女儿送进野兽嘴中。 我气死了,恨不得抄起桌上的拉面碗扣到他头上。开口也带了几分硬邦邦:“那你就不能把那30万还给招娣婆家吗?非得要人家的钱?” 我语气很差,声调抬高,里面有个别音节因为愤怒而变音。 他不大懂普通话,但看懂了我的愤怒,顿时也激昂起来:“我们那儿都那样,你骂谁呢?” “我们那儿都那样”,又是这七个字。 我爸妈,招娣爸妈,招娣邻居, 无数张长相迥异经历不同的脸模糊成一片,嘴里中了邪一样呢喃着同一句话:“我们那儿都那样。”。 他们渐渐重叠成一张脸,嘴里念咒一样重复念着这七个字。 有了这七个字的加持,生活中懦弱的他们似乎有了力量,持起了刀重重砍向依恋着他们的女儿,血肉四绽,白骨森森,他们得意狞笑,似被魔鬼附体。 随后趴在地上贪婪舔舐着女儿们的鲜血,还热心邀请过往路人一起喝血,语调淳朴,热情好客。 女儿们猩红鲜血沾满他们贪婪嘴脸,他们或许有那么一刹那觉醒人的良知,但“我们那儿都那样”这七字咒语很快又浮上脑海。 他们立刻重复这七字咒语,似乎从中又获得了无限合理性。 但女儿们能让他们吸血不是因为他们强大,也不是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因为女儿们爱他们,所以当女儿们觉醒时他们就再也吸不到血了。 小梅言语敏捷:“我们那当然不这样,解放是没通知你们那吧?” 她也气鼓鼓的。 那位做爹的或许没被小姑娘骂过,顿时脸涨得通红,人恼了,抬手指着我俩,用带着浓厚鼻音的普通话骂我们:“你回去问问你爹,难道他女儿不要钱吗?” …… 我们目瞪口呆。 话已至此,就明白这人唤不醒,不管是用道理和感情都无法说通。 我虽然不是共产主义者,但我由衷佩服早期马列主义者,居然冲进了这样愚昧腐烂肮脏的厚土里大干一场,我想想都头皮发麻。 最后还是招娣主意大,她虽然眼圈红红,但开口说话却冷静异常:“我不会回去的。” 不是哀求,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她说出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全部勇气,之后不管家里人说什么,她都抿嘴不说话,任由他们在旁边讲道理和哭诉。 他们先是苦口婆心讲道理,而后是哭,哭了好久看招娣无动于衷。又开始骂,指着招娣的鼻子骂:“你不给你弟弟三十万,耽搁了他婚事,就是得罪了所有的娘家人,你这样为非作歹以后娘家人都不会给你撑腰!” 招娣就冷笑:“那以前拿了30万我挨打时也没人给我撑腰啊。” 他们被揭穿之后立刻开始跳脚,更加愤怒大骂。 我虽然听不懂西北方言,但那阴谋被揭穿后的愤怒跳脚让我想起了我妈在电话那头对我的调教,我终于意识到原来全世界不疼爱孩子的父母行为模式都一样,我怀疑他们统一培训过。 愤怒让我充满勇气,我拉起招娣的手:“我们走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再无沟通必要,免得看他们表演。 招娣跟我走了。 他们几个还在表演,居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让我们走了。 我出门就载着招娣一骑绝尘而去,将他们狠狠甩在身后。 此时我才觉得北京好,这么大,只要隔一条街就能把所有要隔绝的人都甩在身后。 招娣似乎在我后背哭,不停有大声擤鼻涕的声音,我笑:“你没带头盔,小心被交警抓。赶紧看着点,有我们就绕路。” 她顿时不哭了,四下打量有没有交警。 在北京,穷人是没有资格哭泣的。 初夏的天微微热,路边一树树紫色泡桐花,硕大的花朵从枝头掉落,跌到地上“啪”一声巨大,北京的风从胡同和鼓楼吹出来,泡桐特有的微凉味混合着槐花的气息吹来,那是自由的味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第 34 章 我们把招娣家人甩在了路边,浩浩荡荡逃跑,吹着什刹海湖面拂过来的风,我们是鼓楼的王。 然而招娣家人并未善罢甘休。 当天晚上他们就去了招娣工作的便利店闹事。 招娣那天晚上不轮班,值班的是那个北京女孩,那些人进了店就问:“蓬招娣呢?” “赶紧把蓬招娣带出来。” 北京女孩可不惯着这些人,立刻报警。 警察出警速度很快,招娣家人一看见警察,怂了。 但他们的诉求不变:“把我女儿叫出来。” 警察自然有求必应,打电话联系便利店老板。 便利店老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大姐,她听明白事由后矢口否认:“我店里员工住哪里我不知道,但她是成年人,有出入自由。” 她懂法律、讲道理,脸上带着热情笑容,可浑身带着闯荡江湖过的威压,让招娣亲戚一下怯了场,说话唯唯诺诺起来。 老板几句话就将这件事打发了,还给招娣打电话叮嘱她,让她放宽心,休息两天等家人回去了再来。 招娣眼泪汪汪。她还以为这么一来老板就要辞退她了。 “我也是乡下女孩子闯出来的,都不容易啊。”老板勉励她两句。 我们都以为事已至此,招娣家里人就只能灰溜溜回家了。 可是他们居然没气馁,过了两天居然又来了。 我们也是后俩听说,这回他带了几个同乡,各个都是民族打扮,聚集在便利店门口和店里,大声嚷嚷着:“交人!交人!” 这回就连便利店老板赔笑说好话都没用了,他们就很坚决站在店门口大声嚷嚷。 老板只好报警。 出警很快,警察查看了他们的着装,头上戴着的帽子,苦笑:“这可难办了。” “这是人家自己的家庭矛盾,我们不好随意介入啊。”打头那个小民警自己也尴尬。 这回便利店老板也没招了。 她瞥了一眼外面,跟招娣打电话。 这些人非常团结,惹了他们一个人他们一整个族群都会来她店里闹事儿,她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小生意人惹不起这么多麻烦。 招娣接到电话时才知道出了事。 她着急忙慌就赶紧打车去,我们几个要跟着,她这回却不要我们跟:“听说事情闹大了,万一连累你们不好。” 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老板怎么不早说呢,害我连累她生意。”一边念叨着一边赶紧打车。 其实这是来北京她第一次打车,平常她是舍不得钱的,但这会一想到老板那么好的人被自己连累得做不成生意就急坏了。 招娣没让我们跟着,我们几个却骑了电动车也急着赶过去,大家都是一家人,这时候避开还算家人吗? 岑坚也要去,小梅警告他不许他出现:“没你这个人招娣就是简单的离家出走,你要是出现招娣就变成了伙同情夫私奔。那就更严重了。” “我认识招娣在后啊。”岑坚不解。 “你个书呆子。”小梅气得跳脚,“我们都是村里出来的,村里人传起谣言来还管你那个啊?” 的确,说不定村里人早就编造出招娣跟男人私奔的流言了,岑坚去更加坐实了流言。 “我不怕谣言。” “你不怕,招娣怕。”小梅懒得跟他说,先去开电动车,“万一她婆家闹事呢?万一她被她爸妈抓走呢,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听到这里岑坚明白了,不过他还有问题:“那个,要是招娣家人揍她我打不打她爸爸啊,我还想在未来岳父跟前留个好印象呢。” 小梅和我齐齐翻了个白眼,随后启动电动车。 岑坚还是太天真,居然用普通人家父亲的形象来想象招娣爸爸,他难道还以为会有父慈子孝一家和美的场景吗? 天真。 等到了便利店,就见黑压压一片人。 除了便利店员工,老板,警察,招娣家人,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那些人见警察没招更得意了,语气中更加猖狂让叫出招娣。 “我在这儿呢!”招娣绕开人群,大声喊。 他们见招娣来,这回却不是上次的哭诉,而是凶神恶煞冷着脸就要上前扯招娣袖子。 老板速度快,先把招娣拉到自己身后,扭头凶他们:“你们怎么闹我不管,但别在我店里闹出人命来。” 她嘴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护着招娣的身影却没半点挪动。 “就是。”我和小梅也赶紧挤到前面护住招娣,遮挡住他们视线。 人群外岑坚急得拳头都握起来了,却被小梅瞪了好几眼瞪回去了。 “今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要带走招娣,不然我就砸你的店。”招娣伯父完全没有那天的和蔼,变得眼神凶狠。 我心里一跳,我只有在和隔壁村械斗时才看见过那么凶狠如狼的目光。 “都别闹了。”招娣主动走了出来,“你们越闹越解决不了问题。” 她转而看她爸爸:“爹,你看这样能行吗?我在这里赚钱,一年能攒个六万块钱,我都攒着,等攒个五年我就能还婆家的钱,你们把我叫走,我去了婆家,还是会天天跑,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来你家闹。” 她爸爸沉吟不语。 两种选择,自然是前者省事。 “攒钱越到后面攒得越快,再过两年她厉害了能赚更多,说不定只用三年就能还清。”老板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招娣的意思,在一旁帮腔。 “就是。”招娣不知想到了什么变得笑眯眯,"爹不是说弟弟娶亲不够嘛,等我还清了婆家的账就把攒的钱全部给家里,到时候弟弟娶亲也宽裕。" 她爸爸意动。 警察也在旁边帮腔:“都是家务事,能商量解决了最好。” 旁边围观老百姓也有帮忙说话的:“你女儿被送回去打死了你更是什么都没有。” 要不怎么说朝阳群众呢,他们在旁边围观一会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都进入热心帮忙环节了。 “叔叔,我听招娣说,她婆家打她往死里打,这要是回去你女儿死了怎么办?”我赶紧也跟着说话。 店主姐姐眼珠子一转:“她要死了你只能拿30万,可她要是在这里攒钱,你除了30万还能每年净落下5万,再就是她再出嫁,你不是又能拿一笔彩礼吗?” 姜还是老的辣,店主姐姐这句话一下连招娣爷爷都心动了。他开口:“那得立个字据。” “什么字据?” “万一她扭头不认呢,要她现在立个字据,说要每年还钱。” 店主微微摇头,不想让招娣签字。 但没有字据这些人怎么会走? 招娣同意了立字据,我赶紧拦住:“她婆家现在不在场,跟谁立字据?不如你们回家去跟她婆家商量,把30万还给她婆家,再让招娣给父母立字据,按月打钱。” 那边也不让步。 两边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由招娣认下三十万的欠款,娘家先替她垫付给婆家三十万,剩下的钱就由招娣每个月打给她爸爸,不然她家就带走她。 终于达成协议。 警察挥手示意周围人群疏散。 招娣爷爷和爸爸去招呼那些帮忙的族群去吃饭,便利店老板叹口气。 招娣抹抹眼泪:“老板,我以后不来了。今天的损失我来承担。” 她当然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总会给老板惹上麻烦,索性不打算再去这家店打工。 老板苦笑:“我也说不出仗义执言留你的话,以后还得开门做生意呢。好孩子,这样吧,我给你转二百块钱,算我一点心意。” 招娣没要那二百块钱,只是弯下腰,给老板鞠了个躬。 招娣家人上了火车,招娣去车站送走了他们,这回他们倒和气,临走前招娣爷爷来拉着招娣的手红眼圈:“你这犟女子,非要在北京,我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能见你几面?” 等他们进站后小梅低声骂:“既然那么依依惜别怎么还要卖孙女三十万?” 又摇摇招娣袖子松了口气:“好了,打发走他们,跟那个出卖你的老乡绝交,换个手机号码,以后咱们就天高地长喽。” “我还是要还这笔钱。”招娣低头答话。 “什么?!”小梅气倒,“我还以为你当时答应是权宜之计骗走他们就不认账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婆家在当地挺有势力,他们肯定会去我娘家闹,到时候我爹娘不得安生。” “爹娘养育我一场,这三十万就当买断生恩养恩吧。” 招娣吸吸鼻子,又要哭:“你们肯定要骂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对不起姐妹们维护我的心意,可我实在是……唉,没法子狠下心来。” 我和小梅对视一眼:“怎么可能生你气啊。” 短视频里女主恩仇快意,可我们大部分普通人谁不是这么含含糊糊妥协着?有人每天忍受着上司霸凌不敢辞职因为怕失业率低下找不到工作; 有人忍受糟心婆家不愿离婚因为婆家至少可以提供她免费住的地方; 有人忍受着背刺自己的闺蜜因为怕失去友情; 有人不得不克服自己的i人属性跟舍友交际因为怕被说不合群孤立。 谁的人生没有妥协呢? 或许这也是爽文、打脸短视频爆火的原因吧,它们寄托了我们的美好愿望。 招娣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父母养她是天经地义不需要还债?这定义太过超前,一时半会进不了她的脑子。 怪不得有人说哪吒可能是女孩子。 只有女孩子才会剔骨还肉,即使被父母伤透心,想到的解决办法也只是将骨血剔还父母,从此两不相欠。 要是男孩子,世界天经地义欠他的:父母的爱重、庇护、家产,从小尿尿尿得远都要被夸,成年后将家里搅个天翻地覆家里也只会夸他“男孩儿调皮点好,说明以后有大出息。” 还剔骨还肉? 不抄刀屠杀满门将没眼力见的爹娘杀死已经算是他仁至义尽。毕 甚至父母没逼他他都能杀父弑母,甚至爆出新闻后自有大儒替他带着放大镜挑剔父母的缺点放大为“可杀点”,让他杀人成为“男儿不得已的苦衷”。 而招娣这个哪吒,现在能想到的最激烈措施也不过是:离家出走、在外地打工、还给父母30万。 我叹了口气,路边雍和宫红重的砖墙里飘出来袅袅烟火,雪白碧桃花灿烂如雪,北京初夏如约而至,而我们的夏天,又在哪里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第 35 章 这件事过去后招娣开始疯狂赚钱。 准确说,是更疯狂。 她又找了两家便利店,商议好了等人家店员有事时应急接手,所以时薪要更高些,再就是送外卖开始更加连轴转,连大厅里一些钱多但棘手的单子也接。 招娣的想法很简单:早点攒到三十万归还婆家,买自己的人身自由。 岑坚嘴上不说,也跟着一起风风火火赚钱。 不过即使招娣忙得团团转,她还是抽空在群里问我们:“你们说,我改名字可以吗?” 招娣讨厌自己的名字不是一天两天了。 招娣,招弟,一听就是重男轻女的产物,一喊就像马戏团畸形秀上一样,似乎在招揽周围人来看热闹。 “以前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如霸总电视剧里女主那么诗情画意,但现在我更讨厌这个名字了。”招娣如是说。 为什么更讨厌,她没说,但大家都猜到了。 家人来北京闹了一场,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被家里人生出来买卖的工具。 不被期待,不被祝福,生下来就被恶意诅咒。 卓娆姐现在不送外卖闲在家里,所以回消息很快:“那你想叫个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没想好呢,大伙儿也帮我出出主意呗。” 于是大伙儿开始给招娣想各种好名字。 小梅直接把她俩喜欢的霸总言情文里所有女主的名字都罗列出来,之后排列组合: ?、希、棠、烟、夕、语、安、七…… 瞄过去,似乎让人一刹那看了无数本言情小说,情天恨海缠绵不休。 “蓬语希、蓬安棠、蓬?烟,听着就像有教养好人家的女儿。”招娣喃喃自语。 一听就是小康之家的独生女,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家境殷实,父母宠爱女儿如掌上珠,十七岁前吃过最大的苦头不过是学钢琴时手抽筋,十八岁后遇上一个待她如珠如宝的男人,短暂恋爱甜蜜折磨后获得一个happyendg。 “你还真别说,起这个名字,旁的不说,就是职场上领导为难起来都要犯嘀咕。”严大哥笑道。 严大哥想的名字要更简单些:“都说男诗经女楚辞,你就去翻《楚辞》,书本停到哪一页看见哪个字就是哪个。” 招娣没时间翻,岑坚就去帮她翻。 挑选了好几个名字中招娣都不喜欢,于是她决定自己去书店看看。 去了书店没找到《楚辞》,但一转身看见一本《小朋友读<礼记>》。 招娣随手一翻,就看见一句话:“故男子生,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 “蓬,不就是我的姓吗?” 蓬矢六,矢读音通屎,她担心听起来不好听,想了想就叫“蓬桑弧”。 她就决定决定要叫这个名字。 我们都为她高兴,本来蓬姓就不好娶名字,蓬草,总让人觉得天地飞蓬无依无靠,可是蓬草做的箭就不一样了。 同样是单薄蓬草,做成箭可是要射中目标的,一下就在柔弱无依中增加了无限刚强。 蓬草又如何,照样能做箭头射中。 招娣一听就是受气向,而蓬桑弧则潇洒干练,像是香港职业女性。为什么是香港,因为我们小时候对于职业女性的印象都来自tvb港剧。 “不过原句不是只有男子能用吗?” “男子又怎么样?妇女也是半边天,天地四方又不是男人的。”招娣振振有词。 蓬草做的箭和桑木弓,一弓一箭,射向天地四方。 要在男人的世界里打出个女性的天地。 想好了要改名,桑弧就去询问怎么改名。 如何改名是个大工程,要去户籍地所在派出所,还要一大堆流程,桑弧去搜,网上劝她“很麻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桑弧不气馁,直接打电话到户籍地所在派出所询问,对面工作人员和蔼可亲,问清楚她的诉求后跟她说了要提供的资料。 而且这次打电话还让桑弧知道一个新消息:她能从户口本里分离出来,自立一个户。 桑弧当时出逃时带走了自己的身份证,但却没有户口本,好在当时她婆家懒得迁户口,所以桑弧户口还在父母名下。 经历了这次家人来京闹事事件后,她连户口都想迁走了。于是在电话里捎带询问了迁户的流程。 想好了流程,桑弧开始写《改名申请书》。 这是改名流程必备的一张纸质资料,最重要的是要填写改名理由,桑弧想了又想,才写:“原有名字是重男轻女的产物,给本人精神上带来很大困扰。”。 当然困扰了,从上学时候老师点名环节就是她最难捱的环节,坐立难安,身后是窃笑,还有或怜悯或厌恶的目光。 招娣,说明这个家里没有男丁,并且渴求男丁,这个名字定格了一个畸形家庭的人生困境,家长毫不犹豫让外人看见这种困境,说明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顾了。 又渴求男丁,又大咧咧暴露家丑,这样没有底线的家庭,能对女儿好到哪里去? 班里最调皮的男孩子都知道欺负招娣不用负责任。 一张手写的申请书,招娣写了又写,撕了又改,反复好几遍。 与此同时她还准备了改户口本的手续,打算前往户籍所在地。 她从离开那天就没想到要回家,生怕再被抓回去,但这回却生了无限勇敢,居然自己回了家。 等回到北京才告诉我们,岑坚大为惊讶:“你怎么不喊我一起陪你去?” “对啊,叫上我们几个陪你去,就算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啊。” “没事。大家都忙着赚钱,哪里能耽搁。”桑弧笑眯眯,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比原来更勇敢了许多。 她去的是县城,准备好了身份证等资料,先坐高铁前往老家县城,再去往派出所办事,当天就办完了所有事,晚上直接连夜坐高铁回了北京。 “还是县城好呢,好大。没人找得到我。” 桑弧自然是提心吊胆,换了衣服带了口罩墨镜,生怕被家乡人捉走,但没人留意到她。 想想也是,她家在县城下面的一个村里,村里人要来县城还要坐一个小时公交车呢。 想通了这一点,她不再害怕,大大方方去了派出所办流程。 办事人员很客气,告诉她两个月后等户籍室打电话就好。 办完事出来,桑弧顿觉天地宽广,她还没忘去了当初的医院,找那位女医生还钱道谢。 女医生已经记不得她了,但她笑起来跟当年一样好看。 两月后,桑弧的身份证下来了,这下她成了堂堂正正的蓬桑弧,就连支付宝、微信都改了姓名,虽然折腾,但也值得。 以后她就是在北京工作的蓬桑弧,而不是西北乡下被丈夫家暴无路可退的招娣。 两月的时间不长不短,除了招娣改名,我们之间又有新事发生:卓娆姐的丈夫不打算离婚了。 也不知道是跟外面的女人闹了矛盾,还是回家见到儿子瘦了,那司机居然改了口风,说要洗心革面,从此守着卓娆姐安心过日子。 严大哥笑话:“同样是回归二字,男人回归家庭指的是不找小三,女人回归家庭就指的是辞职当保姆。” 我们几个都担心:卓娆姐会不会心软? 她教导我们几个要心硬,不要心疼男人,但她自己毕竟还是爱孩子顾家的老派女人作风,万一心一软,让那男人回归了家庭怎么办? 卓娆姐却不傻,先是从丈夫手里拿回来了那套房的归属,叫他写下承诺书,承诺儿子成年之后就过户到孩子名下。再就是要求丈夫收入全上交,连他手里的存款都要一并交上来。美其名曰:“看看你的诚意。”。 “你们放心,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洋洋得意。 我们几个忍俊不禁,卓娆姐果然不是吃素的。 有了钱攥在手里,之前争夺的那套房归属权尘埃落定,想必就算男人出尔反尔,卓娆姐也已经达到了目的。 卓娆姐志满意得:“再熬两年孩子高考了我怎么也要跟他离,到时候就来北京跟姐妹们过,说起来,我还没遇上北京的夏天呢。” “千万别夏天来。”小梅大惊失色,“热死人。” 北京的初夏太美好,不冷不热的天让我们放下了警惕,以为北京气候适宜,然而夏天很快就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太热了。 到处都像一个大火缸,热气腾腾的蒸汽腾上来,头顶大太阳半点云都没有,连人的影子都被晒凝固了。 如果是干热也就罢了,偏偏湿腾腾的雾气又起来了,又热又潮,再加上身上流出来的汗,感觉全身都像在蒸汽房里待着。 偶然下一场雨,结果非但不降温,就连雨水摸上去都是温热的,让人疑心天上下开水。 这时候送外卖真是痛苦。 又热又难受,期待着电瓶车跑起来能带来一点拂面的冷风,偏偏风也是热的,混合着汽车尾气,扑在自己面上简直要疯。 “以前上班还有高温补贴。”严国栋语气重满是怀念,“可那时候好歹在空调房里,现在真在高温天气下工作却没有高温补贴了。” “你当资本家那么好心?”小梅直摇头,“为什么凭空给我们一笔高温补贴呢。” 天气太热了,就算有高温补贴我都不想跑。 热热的暑气笼罩全身,干一个小时就感觉头晕晕的,脑子木木的,看到红绿灯时甚至要思索一下。 好容易借着拿单子的机会进了商场,凉气扑面缓了过来,可不到二十分钟又要进入热浪曝晒。 这么一凉一热交替,人就很容易中暑。 我之前一直以为中暑嘛,不过就是小感冒,喝点水吹吹风扇就好,可是没想到群里居然有位外卖员中暑去世了。 我们群里上百号人,大家都很哀痛。 物伤其类,谁没有在热天中暑过呢?谁不是拼死拼活跑外卖就想多跑几单呢? 有人转发了相关报道的短视频,后面半截是专家提示,要市民们“注意防暑,不能对中暑掉以轻心,天热时避免外出。” 转发后群里立刻脏话骂了几十条。 就连门口的流浪狗都知道在大热天躲进胡同树荫下伸长舌头散热,难道我们就不懂,非要在大热天跑出去吗? 我们外卖员是穷,又不是贱。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离开长着芦苇吹着清风的凉快乡下来这钢筋水泥牢笼里? 外卖公司只是发文表示遗憾,并没有给我们进一步的高温补贴。 那个去世的外卖员家属也来了北京,一位老太太,茫然抱着骨灰盒,脸上没有悲伤,更多的是茫然。 好好一个壮年人,怎么就这么去世了呢? 我们群里几百个外卖员们索性自己给老太太捐了一笔钱,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 大伙儿平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但这时给钱都毫不含糊,你凑一点我凑一点,一会就凑了许多,听说还有其他群里的,加起来给老妇人凑了五万块钱。 五万块钱,在乡下,够生活一段日子了,再加上当地政府帮扶,应该她衣食无忧是肯定的。 只是失去孩子的痛楚却没有人帮她纾解。 因为这件事,夏强不许我送外卖了:“你本来从小身体就没我好,那么大热天送外卖,谁扛得住。” 他叫我白天学习,晚上凉快了再送外卖:“少赚点就少赚点,我也攒钱呢,你不要压力那么大。” 我也听从了他的建议,我也热中暑,头晕脑胀,疼得看不进去书,耽搁了钱和时间,算下来也是一样。 小保安给我出主意,叫我白天就去国家图书馆学习。 “我能去吗?”我有点紧张。 “当然啊,人人都可以。” “可我不是北京本地人。”我还是有点迟疑,我真的能在这个城市享受到非市民以外的福利吗? “那有啥?”小保安不以为然,“国家图书馆,那是国家的。” 我嗯了一声,终于勇敢前往了国家图书馆。 同行的还有姐妹们,大家路过过国图,可是从未进去过,跟我一样充满了巨大好奇心。 国图很大,我们顺着网上的攻略走到了可以自习的那个楼前面,随后登记自己的名字,领了一份卡片,就能进去了。 踏上高高的台阶走进安静的场馆时我们都有点紧张,忍不住四下打量。 小梅给我们打气:“怕什么,我们也纳税了呢。” 我们纳税,才能建成这么宏伟的建筑,那我们现在来享受,也是我们应得的。所以我们渐渐挺起脊背。 馆内很大,很宽敞,大概有好几层楼,我们进去这一层周围全是书架,书架上有各种书,走到楼梯边缘往下看,就看见楼下也是一层书架。 真的好宏伟。 我们几个吐吐舌头,小心翼翼坐下,脸都涨得通红。 悠悠很乖,小梅给她找了本带图画的书帮她翻看,桑弧也开始走动,去书架上找自己喜欢的书看。 我则是乖乖翻起了雅思词汇。 图书馆里很安静,书架上书籍特有的味道弥散四下,白色日光灯从头顶倾泻下光明,好多人都在安安静静看书。 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中午闭馆。 我们三个从里面出来,都带着小小的欢呼雀跃,感觉北京离我们又近了一步。 小梅也高兴:“可惜咱们离这里远,不然等悠悠稍微大点也能来自习。”,她在自习室里看见了不少青少年,各个都带着书包来,看样子是来学习。 小梅最近老念叨幼儿要培育专注度,安静人人学习的图书馆肯定比我们嘈杂的大杂院更适合培养专注度。 不过小梅所展望的美好未来来到之前,生活先给了她一个致命打击:悠悠上不了学。 悠悠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但是私立幼儿园太贵了。 公立幼儿园的话,小梅的居住证又办不下来,纳税也不合规,所有符合条件她都没有。 但是孩子又不能真跟着她在北京这么颠簸,只好打算送回老家去。 小梅叹了好几天气,好几天只要想起这件事就叹气。 可是没办法,制度是写在文件上白纸黑字的。 最后小梅还是努力振作起来:“哪能一口吃个胖子,说不定以后会好的。” 我们几个都拿“以后会好的”来安慰自己,因为不安慰的话,日子会变得半点盼头都没有。 夏强安慰小梅:“不如现在带悠悠逛逛博物馆、动物园什么的,这样孩子回去了也能在幼儿园说个所以然出来,也是在北京一场。” 也是,小梅就开始了带悠悠闲逛之旅。 国家博物馆、考古博物馆、通州的北京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太庙、天坛、科技馆、动物园、植物博物馆,那些大大小小的场馆一波接着一波逛。 现在天热,好在博物馆们都很凉快,不怕孩子中暑,小梅回来后感慨:“没想到北京孩子这么幸福。那些博物馆都是免费的,还有那么多。” 我们老家市里省会里当然也有博物馆,但就小小一个,不像北京随便就能有几十个,而且大部分里面都很大,东西也很全乎。 夏强盛一碗他们餐馆的绿豆汤递过去,一边开导她:“这样也算见过世面,以后幼儿园小孩聊起来,我们悠悠是去过北京的,别人不敢欺负。” 他是懂小孩的。小梅想了想,也开怀一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6、第 36 章 北京的夏天是真热。 街面上扑来的热浪似乎成了精,专在街上横行肆虐,一旦看见有人立刻上前裹在人身上纠缠不清,直接吸走人全部的精神气魄,待人进了空调房才怏怏然撤退,然而却留下中暑头晕的症状。 我就在这种头晕的情况跟人撞了车。 之前说过我撞过一次车,这次是第二次撞车。 这会是下午四点,这个点没什么单子,我却开始接单,因为外卖公司有规定,距离越远外卖员越能获得“小金蛋”奖励, 这样等到了五点吃饭高峰期时,我顶着“小金蛋”能比其他外卖员更容易接到近处的单,在同样的时间里能赚更多。 接到了很远一个单,从红领巾公园一路开车到了北三环双安商场后巷,窄窄的一条小巷,我赶紧提前按了喇叭,然而还是被另一条垂直巷子里斜刺一辆电动车撞了过来。 对方也是电动车,拐弯时压根儿没减速,一下就撞得我车飞了出去,车轮胎在地面上滑出“刺啦”的沉闷摩擦声。 我也被重重撞到在地。 对方态度还算可以,跟我道歉,说着急接小孩,看我一瘸一拐起来又留了电话,说先给我转一千块钱,后续有问题再给她打电话。 态度倒可以,我动动脚,钻心疼,但看她也一脸焦灼,看着东边方向:“孩子放学好一会了,我还真怕她等久了。” 看穿着打扮也是个宝妈,我没为难她:“你先走吧,有事我联系你,联系警察。” 这个路口有摄像头,有问题的话她跑不了。而且我刚用她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脚踝看着没什么大事,可过了一天却还不见好,当晚就疼得我一声疼似一声。 进了医院,才知道脚踝脱臼加伤了小腿。 宝妈态度很挺好,报销了我的医药费,误工损失也按照我之前每天的平均数给了我补偿。 严国栋说那片有个很好的小学,那里的学区房很贵,可能对方也不缺钱。 “那还骑电动车?” “快啊,不堵车,再说了,北京摇号多难啊,好多人家摇了十年都没有摇到。” “你别看那片房子破,随便一套老破小就要十五万一平米呢。” 八卦归八卦,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接下来至少一个月我都要在床上待着了。 我爸爸妈妈也得知消息,她第一反应说是要来北京探望我:“你一个人生病卧床孤零零的,我来陪你一段时间吧。” 我很感动,发现原来“心里有热流涌动”不是修辞手法,而是真的感觉心脏的位置暖呼呼,像是血变热了,人也像喝了蜂蜜水一样甜滋滋晕乎乎。 原来这就是被妈妈关怀的幸福吗? 我美滋滋答应了下来,躺在床上傻乐,笑得像个傻瓜。 桑弧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也不搭话,只一个劲傻乐。 怪不得桑弧在家人那种情况下仍旧会选择自己归还那三十万,原来父母亲情要割舍起来何其困难。 她只是朝我和缓了下脸色,我就笑得百花绽放。 就连夏强知道后都开心:“我们可以带妈去天安门,去长城,还能带她去前门大街逛一逛。” 他过往日子里虽然对父母意见多多,但当父母真伸出了橄榄枝,他跟我一样还怀揣希望。 毕竟哪个孩子不爱父母呢? 然而我的幸福只持续了一晚。 第二天我问妈要身份证号帮她买火车票(我知道她肯定舍不得因为我多花钱,所以我主动提出出这笔钱),她避而不答。 我又催问了一遍,她回答:“你房子里的床够大吗?” “还行吧。够睡两个人。”我看了看自己的床,为了方便出租都是大床,以前我们几个小姐妹都一起在床上睡过,不存在床小的问题。 “那床上用品呢?是纯棉吗?” 我摸了摸床单布料,说实话我不懂这个,妈妈干服装的,所以对面料很挑剔,不喜欢其他面料。 “这床单是我在菜场小摊买的,应该不是纯棉。” 其实连菜场都算不上,街巷边四五点有很多小菜摊,地上铺块硬纸板,上面放着一朵两捧菜,就算是个地摊集散地,或许因为是五环外,或许是因为卖菜都是当地老大爷老奶奶,或许大家只卖半小时,所以没什么人管理。 我老怀疑那菜是从农产品批发市场的垃圾桶捡的淘汰菜,枝叶破损,外皮磕碰。 但毕竟便宜,所以附近居民都在地摊上买菜。 我就在那里买了人家堆在三轮车上的床单,十五块钱一条,别说纯棉材质了,就连棉花影子都没有。 我妈听说后,撇撇嘴,一脸不屑:“你怎么用那么简陋的东西?” 她很想成为城里人,所以鄙夷一切她觉得“不城里”的行为,我没告诉她她高看一眼的城里人,我们院里的北京老太太也买这个床单铺。 我想想:“我给你在网上买一套四件套吧,你回深圳的时候还可以带走。” 妈妈挑选了心仪的四件套,链接发给我,由我来付款。 之后我妈知道屋里空调年份太久后还要求我买电风扇、冰凉贴,防止她中暑感冒。 小梅和桑弧知道了,小梅大惊:“怎么有这种妈?” 她惊讶:“如果换成我妈,肯定是拎着大包小包来看我,怎么可能还要我出钱?” 我有些迟钝挠挠脑袋:“我妈吃住上比较挑剔,再说了北京夏天也的确很热。” 她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而自己提供的环境太差,我感觉有点对不起她。 所以才会用心呈现出好吃好喝好玩的,力求让她满意。 小梅惊讶褪去后变成了愤怒,她双手叉腰:“可是她是你妈啊!她来北京又不是来享受旅游,而是应该探望病人啊!” 她一句话叫醒了我。 这么一分析,的确有点……怪怪的。 可即使这时候我还是没有拒绝我妈妈的要求,还是说:“这回我迁就她一会,下回我一定不顺着她。” 我这么迁就她,何尝不是因为知道只要有稍微一点不顺心她就不会来呢。 博弈要求的是在乎,她根本不在乎我再博弈也没用。 只要她愿意来探望我,我多花点钱就花点吧。 小梅看透了我的怯懦,在旁边气笑了:“大冤种,爱是钱能买来的吗?” …… 买不来。 没等小梅教训我,下一秒我就接到了我妈妈的电话,她说:“退票吧。” ? 我做错了什么? 我下意识看向手机,难道刚才我们的对话被她听见,她不高兴了? “我不想来了。”妈妈像一个逃兵一样迅速挂断了电话,再无半句多余解释。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来了。 我拨通了电话问她:“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为什么又不来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恼羞成怒开始破口大骂。 方言脏话骂起人来,比普通话难听多了。 我心里面伤心又失望,我以为她会来照顾我,买这买那,开开心心憧憬与她共度的时光。 可我没想到当我买好火车票买好四件套之后她又不来了。 我哭个没完没了,夏强气得给我爸打电话,这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会这么奇怪。 原来昨天她跟爸爸吵了架,弟弟又闹起来,两下对比她立刻电话外放,响响亮亮答应了要走,得意洋洋看着父子俩。 这一出口,爸爸弟弟就慌张了,爸爸是心疼钱,弟弟是知道只有妈妈带她,所以两人跟妈妈认怂服软。 今天他们又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要做的只剩踢走我罢了。 “我原来只是他们py的一环。”我苦笑。 推开一扇门,以为能寻到宝藏能寻到亲情能寻到繁花锦簇,但只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你的倒影,原来见天见地也不过是见自己。 小梅刚才还在嘲笑我,可是听说了真相后不说话了,给我倒了一杯水,桑弧摸摸我的头发,跟我说:“没关系的。” 当然没关系的。 对我出尔反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有什么东西从我脸颊滑下来,凉凉的。 “不就是伤筋动骨吗?”小梅把纸巾盒子往我这里挪了挪,装作没看见我掉眼泪,“我们照顾你。” “就是,我们俩加上夏强岑坚,外面还有卓娆姐做后援,还照顾不了一个你吗?”桑弧也跟着拍胸膛。 她们的确说到做到。 伤筋动骨有很多禁忌,但是我的朋友们换着法子的给我做饭。 小梅买来大骨头给我煲汤补钙,招娣买了黑鱼给我收伤口,夏强更是从他工作的餐馆三天两头带各种补品给我。 就连房东老太太都给我缝了一张薄真丝盖毯叫我挡风,别让寒风进了我骨头缝。 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我的腿伤快速痊愈,甚至都胖了一圈。 那之后妈妈就没有再给我打过电话,或许是心虚,或许是恼羞成怒,或许是觉得大人必要跟小孩子道歉,后来又过了一周她才给我发了一条搞笑视频,我没回复她。 人的心,也会伤透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7、第 37 章 受伤的时候小保安第一时间就来医院看我,后来又和小伙伴一起把我送回出租屋。 之后几天更是隔三差五来,有一次很夸张端了一个大铝蒸锅。 揭开盖,撕开蒙在外面的一层保鲜膜,里面的鸡汤还飘着油花呢。 “你是怎么带过来的啊?”桑弧和小梅两个惊讶连连,凑到锅跟前疯狂吸味道,悠悠指着铝锅也流露出一丝惊讶。 “坐公交就可以。”何朔旅没事人一样,“我给他们看,公交保安让我喝一口,我就凑在锅沿喝了一口,还问他要不要喝,就让我上来了。” “什么公交保安,人家叫公交安全员。”我跟他抬杠抬惯了。 “同行嘛。”小保安笑嘻嘻。 我俩斗嘴,这回桑弧和小梅都向着小保安:“人家这么大热天来,可不容易呢。” 外面正是北京最热的七月天,小保安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大锅来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小心翼翼护着那锅鸡汤,想必肯定不容易。 我倒是习惯了,还问他:“怎么没带西瓜来?” “你生病了还想吃西瓜?”小保安一边找碗一边念叨我,“南唐一个皇帝被俘虏后就是吃了西瓜去世的,你是比皇帝还厉害?” “被俘虏了嘛,说不定是有人下毒。” 我们一边斗嘴一边喝汤。 在北京后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很一般,鸡没有鸡味,菜没有菜味。 以前在乡下,地里随便掰半截萝卜吃,都能吃出清甜味,我们小孩子把地里的各种蔬菜当零嘴吃,可在北京连水果都没有那种清甜味。 超市里鸡肉虽然便宜,但吃多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嘴里一股鸡粪味。 但是小保安带来的鸡很好,煮成鸡汤后上面飘着一层黄澄澄的鸡油,不是肥腻那种,是走地鸡那种鲜亮的黄。 鸡汤则散发着阵阵浓香,那种香气浓烈袭人,让人一闻都觉得是大补的好东西。 喝进嘴里特别鲜,没有冷库陈年老鸡肉味,全然是新鲜的鸡肉鲜美味。 我一口气喝了一大碗。 小保安给我盛第二碗,洋洋得意:“这可是我们老家的鸡,我有个老乡在超市里卖土鸡,我专门从她那里买的。” 我们这些打工人背井离乡,老乡就成为了我们在异乡新的故乡,有事有需求总是:“锅放这里吧,我明天送外卖时带着,到时候给你。” “不用,你们那电动车后备箱才多大,还要装人家客户的餐品呢。我正好坐末班公交就过去。”小保安摇摇头。 他走的时候大约是十点,有的班次公交车末班都没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担心他。 他后面又来了几次,每次都带各种吃食。 夏强对此表示了感谢并回绝:“我们餐馆什么好吃的没有。” 但是小保安还是执意自己带食物过来。 就连北京老太太都笑着调侃我:“这小伙子精神,找他当对象的话倒不错。” 他们老年人,喜欢把男朋友说成对象,很老派,但自有一股老派的郑重在里面。 我就笑眯眯:“他人可好呢,我配不上人家。”下回他生病的时候,我也会还礼回去。 桑弧也很赞同:“就是,几顿饭就感激,那还早着呢。”她现在每天在网上刷各种自强话术,出口就是“爱自己”、“不做讨好型人格”、“学会拒绝”之类,恋爱观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夏天的蝉鸣阵阵,我很庆幸看不到蝉。 外面暑热袭人,我躲在屋里看书。中午老太太会好心给我端一碗,当然我也跟她说明了按照每月五百的价钱跟她购买。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在床上躺了四十天,一来好好避开了北京的暑热,二来呢,有了充足的时间学习。 以前看书都是抽空挑零碎时间,现在一下有了整块的时间,学习效率大幅度提升。 等我腿上伤口开始痒痒时,阅读部分的书我居然也看完了。 小梅检查我腿上粉红色的肉,满意点点头:“痒痒是好事啊,说明要结疤了。” 于是我开始接单。 等单时遇到我一开始的师傅,他看见我笑着点点头,问我:“腿伤好了吗?”我们外卖员群里消息灵通,几个站点之间发生什么鸡毛狗碎的事情都能传得哪哪儿都是。 “多养几天,别看现在天热,落下病根老了可难受。” 我冲他笑笑:“刚好利索,坐不住就来接单了。不过还没完全开始接单,系统有单子我就接。” 师傅就指点我:“你放心大胆接,超时也无所谓,就算一半超时了,超时的也就扣一半单费,剩下没超时的单子也已经先赚了一笔。” 现在系统越发严苛,所以外卖员群体之间也总结出了很多对付系统、算法的“小诀窍”。 我谢过师傅教诲,但自己不打算那么做。 那样会导致失误率过高,影响后台算法评价,次数多了,系统不给我优先派优质单子怎么办? 二来,多接单是能赚钱,但误单的客户多可怜啊,就那么眼巴巴等着吗? 送外卖时经常遇到那种嗷嗷待哺的客户,一会给我一条留言:“师傅我的单子什么时候送到?”还小心翼翼加一条:“我不是催啊,你慢点,安全第一。”,在收到外卖时两眼发亮开开心心说“终于能吃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希望送货时收到的是感谢和赞誉,而不是咒骂和抱怨。 我好了,悠悠也该走了。 老太太舍不得悠悠走,给她买了一个乐高积木,听说要好几百,是商场里买来的正品,引得我们几个啧啧称奇。 小梅给老太太回了同等价位的礼物??一个她想要的按摩仪。 她不放心悠悠一个人回家,于是悠悠嫂子来接悠悠。 嫂子人很好,性格爽朗,说话利落,一看就是阳光正直坦荡的人,怪不得小梅性格这么好,她全家都是这种性格啊。 小梅张罗着带嫂子出去玩,毕竟来都来了,不能白跑这一趟不是? 于是她们去了南锣鼓巷买了15块钱的糖葫芦,还吃了北京烤鸭,去北海公园划船,逛了前门大街。 那是我给我妈妈定制的路线,预备着她来玩时带她玩的,现在她不来,我正好把计划都给小梅。 小梅甚至还给嫂子定了瑞蚨祥的衣服。 嫂子回家后还念叨呢:“那么贵的衣服,你这妮儿可真是泼费。” “好看就行,再说悠悠回家说是爸妈带,其实还不是年轻人带,我可是真对不起你和哥哥。”小梅说着说着眼眶又要红。 “快别哭了!”嫂子给她抹眼泪,劝她,“孩子迎风长,快得很,没两年你散心散够了回老家,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嫌她烦呢。我现在就烦气我家那小子,淘得跟个猴。” 瑞蚨祥的衣服取回来时,我们几个都凑过去看热闹:秋香色的真丝重缎在室内光线暗淡的情况下都熠熠生辉,泛着好看的光泽,虽说现在人造丝也能仿制,但只要肉眼一看就知道两者的光泽不一样,桑蚕丝的光是温润的、骄傲的、自信的,似乎有生命蕴含其中,跟人造丝天地之别。 衣服的样式也好看,外套上身大气简洁,一看就是件体面衣服,五个盘扣是精致的葫芦状,古色古香,据说盘扣都是手工做出来的。 我们几个看得目不转睛,虽然不懂衣服造价,也不懂时尚,但我们懂“显好”,那件衣服看着就显贵,穿在嫂子身上,一下就让陋室多了光彩,也让她一下子庄严肃穆。 “像电视剧里的贵夫人。” “好显贵,这得好多钱吧。” 嫂子就一脸笑吟吟:“是去瑞蚨祥二楼量体定制的,裁缝老师傅围着我量尺寸,先选料子再选款,花了二十天才做出来。” 听说手工定制加上衣服料子,总共花了两千块钱。 “我说不要,小梅非给我买,吵架打仗一样给我买。”嫂子不好意思。 “是应该的嘛。”小梅笑嘻嘻,“再说嫂子也给我省钱,面料里挑最便宜的,款式也挑最便宜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孩子,那也贵啊。”嫂子伸手要去摸衣服,又怕手上倒刺碰到衣服收了手,用目光代替手在衣服上反复逡巡,"这二十天也是待的做梦一样,逛了电视里的天安门,去了梦里都没见过的西洋景,还做了这么好都能当寿衣的衣裳,真是沾了我们妮子的光。" “以后日子还会更好的。”小梅笑嘻嘻。 她现在笑,第二天嫂子带悠悠回家时就是哭。 哭得昏天暗地,在火车站上站都站不起来。 我和桑弧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岑坚摇头跟着抹眼泪,夏强安慰她:“你现在哭得太严重了,悠悠怎么想,不如轻描淡写,让孩子心理阴影减轻些。” 小梅听进去了,努力抬起头不哭,笑着哄悠悠:“悠悠要回去上学,妈妈在北京挣点钱就回家陪悠悠怎么样?” 她是不哭了,我眼泪流下来了。 我和夏强留守在老家就是这样,时不时就要父母分别,小时候每次在车站都哭得昏天暗地,父母为了脱身,每次离开都会骗我说是走亲戚或是去地里忙活去了,导致我每次都要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 所以我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一看到离别的场景就忍不住情绪崩溃。 我扭过头,夏强递给我一张纸巾。 夏强或许也有所触动,他拿出一个自己做的台历递给悠悠:“这上面有数字,悠悠学算术,学会15的时候,妈妈就回去看悠悠。” 小梅是打算两周后就回家看趟悠悠,没想到夏强还记得。 日历被他加工过,贴心在上面贴了艾尔莎公主和小马宝莉的贴纸,还每过两天就有个奖励,“巧克力”、“贴纸”、“房车巴士”,配套的礼物也一起交给嫂子:“到时候劳烦您给她。” 悠悠本来撇着嘴想哭,可是现在已经变得好奇,不住看舅母拎着的玩具兜。 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分别就变得不那么煎熬。 等从火车站出来,小梅对夏强千恩万谢,送玩具很正常,但是这么用心设计礼物、帮悠悠克服分离焦虑的心意实在是难得。 夏强轻描淡写:“没啥,看见她就想起我小时候。” 小梅叹口气:“我一定好好赚钱,不让我家悠悠做留守儿童。” 送走悠悠后她好几天都茶饭不思,不说话不吃饭,人很快就瘦得下巴尖尖。 倒是悠悠适应性很好,听嫂子说在家待得很开心,因为老家大,她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和衣柜,姥姥姥爷又宠爱她给她买了好几套衣服,还有嫂子家的孩子陪她玩。 悠悠乐得合不拢嘴,也就晚上临睡前哼唧两声,之后就平顺适应了。 小梅听说后又怅然若失,半天叹口气:“看来不是悠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悠悠啊。” 我们院子里小小的出租屋人员也来来去去。 又过了一年,夏天的时候,卓娆姐又回来了。 她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伤呢,但卓娆姐很自豪:“我也把他脸挠花了,现在他手腕子算是重伤。” 原来卓娆姐丈夫回来后,卓娆姐跟亲戚聊天无意间知道现在小孩也能过户房产,当即回去要求丈夫立刻过户。 但丈夫唧唧歪歪不愿过户,争吵起来说了真心话,原来之前服软认输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真实原因是外面的小三跟新人不清不楚,他回家是为了气小三。 合着卓娆姐是他们恩爱的一环? 这还能忍? 卓娆姐打电话找了亲戚朋友来,一起怒揍渣男,最后逼着他写了财产分割协议书,开始了离婚诉讼。 儿子也是争气,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心疼妈妈不容易,主动改了母姓。 “现在在法院诉讼呢。我在家里待着丢人又闹心,索性又来北京了。”老院子大家都认识,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卓娆姐就不好意思在老家待着了,索性来北京干起了老本行。 于是第二年夏天,我们外卖员小院又凑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8、第 38 章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等卓娆姐跟我们一起在小馆子里聚会感慨出“一年了”时我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一年。 原来在乡下时间流逝非常清晰而漫长:在甘蔗地里扒甘蔗,紫红色甘蔗皮上一层白露的霜;夜鹭站在水里盯着水面一动不动,一站就是半天;水牛顶着两个大角在田垄下面吃青草,缓慢而迟滞,忽然一下抬起头含着满口草一动不动;一旦下了雨,泥地里所有鸭子就会全部静止站立。 你能听见时间踏实走过身边的声音。 然而在北京,都是外观相似的苏式小红楼,都是外观一样的购物中心,里面连锁店就那几个牌子,周围人也都顶着一样疲惫的脸和一成不变的纯黑色羽绒服,就连奥森的绿头鸭和天坛公园的松鼠都保持了一模一样的讨饭姿势流程。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又似乎是无限循环的。 我感觉所有大城市都像一个无限流副本,无限时间循环,无限恐怖。 外卖员的电动车小轮子转了又转,时间从车轮子上流淌过去,波澜不惊。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悠悠进了老家幼儿园,学业很好。 招娣攒了五万,岑坚攒了五万,严国栋两口子终于将孩子和父母又接回了北京,小梅往返老家和北京的车票攒了一箩筐,夏强也是。 忘了说,夏强和小梅开始谈恋爱了。 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呢?我不知道,只知道悠悠走了以后夏强就常帮小梅买各种孩子玩具绘本,十一小梅回河南,夏强跟着也一起买了车票。 小梅父母对夏强评价倒可以,说他看着厚道本分,眼神清澈,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小梅哥嫂担心夏强嫌弃小梅离婚身份,夏强赶紧保证绝不会嫌弃。 两人这就算正式交往了。 小梅羞答答站在院里告诉我们几个小伙伴时,桑弧啊了一声捂住嘴,岑坚拍拍夏强肩膀“我就知道你总买绘本有情况。” 我则是警告夏强:“虽然说你是我亲哥,但我可是向着小梅,你俩闹矛盾我肯定判给小梅的。” 夏强憨笑,连连点头。 两人散发着爱情的芬芳,夏强没跟家里说过小梅的事,他闷声闷气告诉我:“那是我俩的事。” 我明白他的想法,如果爸爸妈妈知道,爸爸会跳脚于夏强找了个二婚女人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而妈妈则会盘问小梅能不能不要彩礼。 他们无法给孩子任何情感上和经济上支持,却总是以独裁者的态度支配一切。 比起夏强的恋爱序曲,我的故事要简单的多:我终于学完了所有课程,进入了真题测验环节。 我在网上搜到很多人学课程要不了一年半,但我底子不好,所以学得很慢。 而且一年半就已经让我惊讶又高兴了,我从来没有坚持一件事情这么久,这让我觉得身上渐渐有了力量。 我开始整理真题,从网上购买真题模拟机考系统,开始用真题检验自己。 房东老太太更老了,不过跟儿子关系似乎不大好,两个儿子都不来探望,过年时接走她吃了个午饭,年夜饭都是跟我们一起吃的。 小保安还在继续喂猫,他考过了那个消防什么证,现在每个月工资上涨了两千,喂猫的猫粮也已经升级为进口货,时不时还能自己煮点鸡胸上帮猫咪找领养,被我们戏称为“蛋蛋杀手”。 我爸妈也有新消息。 父母要在老家起房子。 妈妈很生气:“真是有钱烧包,手里有几个钱就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起房子。谁要去住。” 爸爸则很认真:“村里谁家富贵了不盖房?” 爸爸升职了,成为了线长。 工厂里一条流水线配一个管理人员,被称为“线长”,收入要比旁人高一点,担的责任要更多,而且有点小小的权利。 爸爸一下就抖擞起来。换了苹果最新款新手机,衣服要去商场买牌子货,每天张罗着请自己的狐朋狗友吃饭喝酒,买了一辆电车开起来。 样样都要富贵,房子自然也要跟上。 深圳的房子他是不考虑了,就把主意打到了老家。 我们老家的确有换新房的,在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扭头就将祖先留下的垒屋铲了,自家建两到三层水泥小楼房,风风光光摆席大宴宾客。宴席上主人家一脸红光满面,是比结婚还要荣耀的人生高光时刻。 爸爸自然惦记这种风光,富贵不返乡,跟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妈妈极力阻拦:“虽说福田的房子我们买不起,但远一点买自建楼也是买得起,要不然去惠州也行,总要给轩轩一个结婚的落处。” 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即使是不着调的男女,妈妈也比爸爸更靠得住。 两口子因此爆发了巨大的争吵,一个不让一个,听说爸爸还砸了东西。 然而他还是拿不到钱。 妈妈到了深圳以后见识到外面女性是怎么管老公的,因此非但自己的工资不拿出来,连爸爸都要每月固定上交一部分。 这钱被她牢牢捏在手里,爸爸就算吵,就算闹都拿不到。 爸爸气得摔门而出,跟自己狐朋狗友喝酒到深夜,又烂醉情况下给我拨了电话,骂完妈妈骂弟弟。 这时候又意识不到弟弟是他的好大儿了。 他也是有意思,一切都是他的工具,在繁衍男丁时弟弟让他在乡亲们跟前有了面子,所以弟弟重要;可是当弟弟妨碍了他的建房摆阔行为时,弟弟又成了阻碍。 我将手机挪到一边,专心看题。 等过去二十分钟,他一味抱怨没有回应,掐断电话又打了过来,我装糊涂:“可能就这一会信号不好。” 爸爸没生气。 很快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不生气了,他开口:“乖女啊,现在爸爸就指望你了……我手里有二十万,起房子怎么也要五十万打底,你那里支援点,我就够了。” 给我气笑了。 我还未成年就一个人孤零零北漂,他们有支援过半点吗?偶然的关心也从来都是嘴上说说“注意保暖”“要按时吃饭,少吃外卖”,就这还有脸要钱? 我不知道注意保暖吗?外面寒风呼呼我骑着电动车送外卖怎么保暖? 我不知道按时吃饭更健康吗?可是用餐时间正是送餐高峰期,我不赚钱吗? 我不晓得自己做饭少油少盐吗?可是我哪里有时间有空间做饭?我连个厨房都没有。 甚至连这种只是嘴上说说的关心都没有多少,我跟孤儿一样艰难在事件求生,到要钱的时候忽然记清了我不是孤儿? 摊上不爱孩子的没良心父母,比当孤儿更惨。 孤儿至少不用情绪内耗。 我宁可父母死了也不愿意他们天天膈应我,提醒我父母不爱我。 我嘴巴敷衍了两句,就听爸爸说:“你留在我手里有五万。” 我一下警觉起来,血都凉了。 刚毕业在深圳时,我的工资大半都交给了父母。 美其名曰“替我保管”,帮我攒嫁妆。 我离开深圳时在北京过得艰难时他们也没给我那笔钱,但偶然我提起那笔钱时,妈妈态度都很好,说是还给我攒着呢,等我结婚一定给我。 我就相信了他们。 可现在听爸爸的意思,那五万块钱是要不回来了? 我脑子迅速转了好几圈,现在钱在他们手里,我要是态度强硬是要不回来钱的,不如先嘴上甜一点哄哄他们。 所以我开口时语气也很温和:“爸爸,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你得了那些钱还是不够,重点还在妈妈头上,要看妈妈怎么说。” 提到关键节点,爸爸愤怒起来:“都怪你妈,不给我钱。” 骂了半天,我从他的话里梳理出好几个信息,一是他现在钱还差好多,二是妈妈把我的五万块钱存了起来,现在钱在她手里。 那要拿回这些钱,只有做妈妈的工作了。 至少暂时不会被红着眼睛要“光宗耀祖”的爸爸挪用。 我并没有因此松口气,挂了电话就去问小姐妹们这事应该怎么办。 桑弧摇头:“估计没戏,我刚来工作时攒的几千块钱给我爸妈,他们绝口不提,30万还要我从新攒齐。” 小梅义愤填膺:“要!起诉他们!” 卓娆姐最有智慧:“我们从长计议,先琢磨个法子慢慢把这钱哄出来,他们在什么情况下愿意给你钱呢?” 什么情况下? 这把我问住了。 肯定不是我需要帮助的时候。 我刚来北京没地方住、我买电动车、我腿伤时他们都没有给我这一笔钱。 “他们说我结婚的时候做嫁妆……” 那就没招了,难道我非要结婚才能拿到这笔钱吗?再说了,万一结婚他们还是不给呢? 卓娆姐沉吟:“不然你就骗骗他们,说同事之间有高回报的项目……” “那不行,我爸妈防骗意识可强了。”这种一听就是骗子。 “那,就说你找了个男朋友呢?” “反正是骗人,他们也不知道真假。” “对,就说男朋友愿意给你在老家建房子,还愿意在深圳买房,写你名字,还愿意拿出几十万彩礼,只不过男方父母势利眼,得你这边也有点诚意才好。”不愧是爱看小说的桑弧,一个点子接着点子。 我想来想去,她这办法却可行。 反正是隔着遥远距离,他们也无从验证。就算他们不给我钱,我也没什么损失。 只不过我不能打完电话就这样,难免让父母警惕。 于是又磨磨叨叨过了一个月,我在跟妈妈打电话时候装作不经意透漏“我常去取外卖一家咖啡店老板娘对我很照顾,还给我喝了免费的水呢。” 接下来几次电话陆陆续续都聊起了这位好心大姐。 在我的叙述中,这位大姐热心助人,而且跟我很投缘,要我去她店里工作,还关照我,请我吃过饭。 这一年里父母意识到我和夏强对他们的冷淡,所以待我们殷勤了不少,今天寄点槟榔果,明天寄点小苹果,总归是“礼轻情意重”。 我也在每次收到礼物时都“随口”说要送给老板娘一点,答谢她的照顾。 三五次过去,我爸妈都知道了我生活里有这么一位好心老板娘。 鉴于对方是女性,我爸妈就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只叫我警惕一点,小心被坏人骗。 我偷偷笑,外人还没骗我呢,父母先骗了我。 现在我要骗回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9、第 39 章 有一次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到催我回老家相亲时,我闲闲说一句:“老家彩礼多少钱啊?我听说江西彩礼要三十万。” 话一出口,妈妈倒吸一口凉气:“怎么那么高?我厂里的江西老乡也就十几万。” “现在行情不一样了吧,你认识的人跟你同龄,到我这一辈又二十年过去了,女孩子更少了。”我闲闲说。 “而且江西那么大,每个城市不一样吧?跟我说这事的老板娘是九江人,她老家彩礼高。” 这一番电话果然给爸妈极大的心理震撼。 平日里半年才给我打一次电话的爸爸第二天电话就过来了:“你妈妈说得那三十万彩礼是哪里啊?” “江西九江,我一块的老板娘说得。” 我爸爸果然上钩:“咖啡店老板,那是有钱人吧,怪不得。” 他没等我回答,就美滋滋盘算上了:“老家起房五十万,我手里二十万,还需要三十万,你这不正好三十万?还有你存在你妈妈那里的五万,还能买点电视沙发的……” 滔滔不绝。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我心里还是一阵阵发冷。 原来他们早就把彩礼全部当自己的钱财盘算了。 也没想过我嫁过去没有带一点点嫁妆,婆家会不会因此恨我。 女儿的日子如何过他们不介意,反正钱已经到手了,“货”已经以高价出手,他们何必在意“货”的婚后日子怎么过? 他们跟招娣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呢? 要是以前我还会伤心,但现在好像伤心次数多了,我没感觉悲伤,反而有点小小的兴奋,好像猎人在看野兽一点一点踩入我为他们量身定制的陷阱。 只是,当他们真的按照我对他们的猜想行事时,我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开心。 这位江西老板娘迅速成为了我们家谈话的主要话题。 卓娆姐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帮我拼凑好了这位老板娘的细节:热心、迷信会一点风水学,认为我的八字能旺她、有点暴躁、爱咋咋呼呼、喜欢穿衣打扮、出手大方豪奢。 就连夏强都知道跟我打配合,在跟爸妈聊天时说起那位老板娘送了我一套她用剩一半的化妆品、在我们俩逛到她店里时免了单。 等父母都接受我生活中真有这么一位老板娘时,我又不动声色抛出第二个饵料??热心老板娘要给我介绍对象。 “老板娘是有钱人,往来的人也应该都是有钱人吧?”爸爸在电话里垂涎不已。 “不知道呢。”我装作漫不经心,“不过那男生来接我时开的车好像是好车。” “是什么牌子的?”爸爸迫不及待。 “我不认识车牌子。”我努力演戏。 我越是漫不经心这件事就演得越真,下回夏强跟家里打电话时候就说他也跟那小伙儿见面了,对方开的车要二百万呢。 二百万! 我爸妈在视频里肉眼可见的惊讶。 我们虽然都在大城市,但在日常生活里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有钱人,就连我妈工厂老板也就开80万的车。 可以想见,攀附到这样有钱人意味着什么。 我爸妈跟我联系的频率日益增加,我有点烦,我还要学习呢,因此大部分电话我都装没看见拒接。 然而我的拒绝让这件事更真了。 妈妈居然破天荒给我打了个电话,低声下气就上次的事情跟我道歉。 还说好想我好爱我。 肉麻到我恨不得一口气从回龙观跑到方庄。 我爸爸也打了电话,语气软和,说“以前对你多有亏待,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做爸爸,还请你谅解。” 原来他们心里是知道亏欠我的。 只是以前觉得我人微言轻,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卓娆姐笑:“要是没这件事你跟他们聊亏欠,他们肯定不是装不记得了就是勃然大怒骂你太计较。” 只有占到了便宜的人,才会在你指出他们占便宜时恼羞成怒。 也因为这样,我对骗他们的愧疚感越发减轻。 我跟那小伙儿的相亲进度已经进展到吃了两顿饭、看过一次电影了。 现在妈妈给我打电话的内容已经变成了“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女孩子不能自轻自贱”了。 毕竟处女的贞操也能在相亲市场上换钱。 我嗯嗯啊啊应下来。 过了两天妈妈开始给我转钱! 她一口气就给我转了200块红包! 惊得我数了好几遍,看是不是眼花把2.00看成了200。 没看错,还真是货真价实200块钱。 妈妈叮嘱我:“你去买件好衣裳。” 以前她都是骂我买衣服多,不许我买衣服,说我“你年轻披块麻袋都好看”,怎么忽然转性了? 下一句她说出口了:“不然相亲对象嫌弃。” 爸爸也叮嘱我学化妆:“男人嘛,都是视觉动物。”,也给我转了二百。 原来我也有在父母眼里这么矜贵的时候。 当然矜贵的上线是200。 妈妈又给我寄了一回衣服,当然不是店里买来的,是她们厂里淘汰的尾货,要么是抽丝要么是染了黄渍,处理给员工的福利。 我拿着一包工业垃圾,闷闷不乐。 小梅知道后就开导我:“别在意这个,她给你,你就收着,管她好坏,反正有比没有强。” “你当那个是免费的啊?”卓娆姐好笑,“他们连送一包垃圾都等着回报呢,别看现在不值钱,等日后挟恩图报要夏好养老伺候的时候,那就是一包能念叨几十年的霓裳羽衣。” 相亲对象跟我吃吃喝喝了半年,就问我:“你们老家的彩礼是多少。” 爹妈激动了:“就往高里说。” “问他老家在那里,要多少钱。” 相亲对象跟好心老板娘是老乡,当然也是30万。 夏强描述里相亲对方又很喜欢我,愿意为我付出。 爸妈立刻开口50万。 太高了怕吓走冤大头,太低又生怕占不到便宜,所以留了个能“讨价还价”有余地的价格。 两人商量了一个通宵,给我打电话时眼睛下面黑青眼圈清晰可见。 爸爸叮嘱我:“你说完就观察他的神色,要是他面上不乐意了,你就转口风说父母说更看重孩子们感情,一切都可以谈。” 好一个生意人。 可惜这精明才干没用来做生意,全用来对付女儿。 过了两天我回复:“他说问过父母,父母说不行,最多30万。不然比同乡高了要被亲戚笑话的。他们生意人讲究面子。” 一番谎话编造得虚虚实实。 父母听完也信服:生意人是讲究面子,再说老家人人都讲究亲戚之间攀比,杀价也算人之常情。 一番讨价还价,借由我们两个孩子将彩礼商量为30万,而且在此过程中,我多次抱怨“准婆婆”斤斤计较,声称这30万包含了“衣裳钱、进门改口费、下车钱”,之后绝不多出一分。 要是“准婆婆”答应得干干脆脆,父母反而会生疑。 像现在这样,锱铢必较反而真实。 乡下堕胎女婴、抛弃女婴成风,所以成年可婚配女性一年比一年少,所以女子的彩礼钱也是水涨船高,先是天价彩礼,现在已经演化到彩礼之外还要“下车钱”、“父母养育费”等乱七八糟的杂费,算下来也要好几万。 “准婆婆”越是这样斤斤计较,越是这样抠具体细节一项项的钱,反而越说明她是真想结这么婚事的,30万彩礼的事就越真实。 父母自然是欣然允诺,30万比老家的18万高了好多,远远超过他们预期。 爸爸已经喝了几次酒庆祝,妈妈跟我说话已经自豪不已,还打算去跟她闹过矛盾的大姑、邻居李明明妈跟前炫耀,被我拦住才作罢。 我的理由也正当:“万一他们起了嫉妒心,把婚事搅黄怎么办?好歹也等到我嫁进去再说。” 我这样看重这门婚事,也让父母完全相信了这件事。 彩礼的事我们几个姐妹还讨论过,小梅说:“都说彩礼是封建糟粕,但女子还是要嫁得矜贵些好,免得男方看轻你,世人不是看你随和懂事就回报你客气,而是看你随和懂事就觉得你好欺负。” 她自然是经验之谈,相亲来的丈夫就没珍惜她。 卓娆姐深以为是:“现在有的女性解放了一半,自称要做新女性男女平等彩礼不要,房车不要,婚后自己照样工作做家务带孩子,美其名曰新时代独立女性,但里子面子都丢了。” “轮到彩礼时说是封建思想,轮到随母姓时就是自古以来,‘难道跟他姓就不是我的孩子了’,惯会自欺欺人。” 我听了半天,想法是:“我不打算结婚,就算有一天想要孩子了也要随母姓。” 岑坚赶紧看着桑弧说:“我也支持孩子随母姓。” 桑弧白他一眼,装没听见。 彩礼谈妥,我又跟爸妈透口风:“他说这回委屈我了,等以后在老家给我买一套楼房,写我的名字。” 爸妈立刻顺杆子爬:“写你弟弟名字吧。要不你嫁过去婆家收走房子,你不是白打算了?” 我装作去问相亲对象,又很为难回复:“他说可以。” 爸妈简直像捡了金坷垃。 他们本身赌性太强,居然半点没意识到这全部是编造的。 或许是我太熟悉他们,一切骗局都往他们心坎那编过去,所以他们几乎没任何怀疑。 所以新闻里被骗的矮矬穷深信不疑有慧眼识英雄的白富美,也是因为他们就是相信世界上有这种冤大头专门捧着万贯家财在等着自己,任由自己在社会上立足都算计不明白的小脑瓜算计百万富翁。 既贪婪又愚蠢。 戏里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要到高潮部分了。 我跟爸妈说:“下周他就要带我上门去拜访父母了。” 爸妈激动不已,我的豪门路俨然要成功了,爸妈又给我打了五百块钱,让我买件体面衣服,收拾齐整些去。 等见完面后我故意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怎么样?”父母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 “他妈不喜欢我,说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我故意不断叹气。 爸爸在旁边破口大骂:“富人狗眼看人低,有两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 妈妈则是出主意:“他家富,婆婆难伺候也应该,你多哄哄他妈,多做家务,勤快点,总能打动她。” 我继续叹气:“没用吧,她家说我是卖女儿,一分钱嫁妆都没有。” 这句话让爸妈脸色齐齐一变,那两张脸上终于流露出片刻羞愧。 然而羞愧转瞬即逝。 爸爸义正言辞:“谁家闺女不要钱?” 让我想起招娣爸爸那句“难道你家女儿是免费的?”。 妈妈则急得热锅蚂蚁一样。 爸爸在愤怒消失后立刻也冷静下来,跟着妈妈出主意:骂富人是因为不给自己占便宜,可要是有机会占便宜还是要占一下的。 两人派我去跟相亲对象撒谎:“就说彩礼你能带回来一半,实际上,先哄着他们把钱打过来,到时候婚礼上我不给,难道他家要当着请来宾客的面大闹吗?” 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拿着手机不动弹。 虽然一切都是骗局,但我还是被他们的凉薄所惊讶。 如果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也就是说我要在婚礼上被婆家所有亲戚所指指点点和鄙夷。 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们想过吗? 我叹口气,第二天就告知他们:“我对象倒是同意了,还答应我去帮我跟婆婆说项。” 至于说项结果嘛,自然是不乐观。 婆婆说就算彩礼全额返还又怎么样?娘家穷到连一分钱嫁妆都出不起。嘴里说说谁不会。 与此同时,我那个对我痴心一片的“对象”担心我因为此事伤心,还许诺给我深圳也买套房,让我爸妈无偿住,作为对我被婆婆刁难的补偿。 爸妈一听深圳的房子,音调都抬高几分:“好孩子啊,这么好的女婿。” 还没见过女婿一点影子,就已经把女婿夸上天。 我毫不怀疑,这个“女婿”真实存在的话,他们肯定会待他比待我更尽心。 拉扯了几个来回,我终于拿出了杀手锏:"婆婆说一切都是我嘴上说,万一婚后不认账不给彩礼怎么办?" 妈妈:……她的确是这么盘算的。 “婆婆说,哪怕我存个定期存单发给她看看照片也行。” 妈妈有了底气:“那我发给你。我这有的是。” 她给我发了一张二十万的存单。 我暗暗惊讶,妈妈从来都跟我哭穷,没有透露过她有二十万。 而且听她的语气,家里不止这一张二十万存单。 想想也有可能,她和爸爸从我两岁就在外面打工,至少赚了十六年钱,就算一年攒五万也能攒八十万了,何况他们有两个人。 我老老实实把存单给婆婆看,又哭唧唧回来了:“婆婆说这钱又不是我名下的,娘家爸妈赖账她也没办法。” “真是矫情。”妈妈骂了一句。 但对方的筹码实在是太诱人了:30万彩礼、老家的楼房、深圳的楼房,最近还透出口风愿意帮爸爸买一辆好车。 妈妈最终还是给我打了五万块钱:“这是你的嫁妆,你存好给他家看,存完就取出来再转给我。” 即使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愿意给我多一点钱,只是将我存在她那里的钱原数目还给了我。 我看到银行卡里的钱,激动得半天不敢相信。 “还傻愣着干啥?赶紧去银行存个定期存款。”卓娆姐杵杵我胳膊。 这是五万,再加上我这一年半里攒了七万,还有那次撞伤对方给的补偿金两万,一共是14万! 我一下就有了14万。 当真是做梦一样,谁能想到一年半以前我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孩子呢? 北京果然是一个神奇的城市,怪不得有这么多年轻人打破头想要挤着待着这里。 入宝山,岂能空懂了那些颠沛流离北漂们的野心。 14万,我去了招商银行,存了一个半年期的定存,我估计着半年后我就又能攒三万,到时候17万一起再存进去,说不定很快我就能去留学了。 14万的定期利息是1400元,虽然听着不太多,但是它是白来的啊! 假如14万后面有两个0,1400万的利息就是140000,14万半年,那岂不是可以躺平? 怪不得富人们越来越有钱。 存完款后我才抹抹脸,回家继续演戏,跟妈妈说:“我给对象了,他去帮我存。说他家银行有亲戚,利息高。” 过了半个小时,我就说:“联系不到他了!” 又是报警又是找老板娘算账,我和夏强一唱一和演得很真。 我甚至还哭了两声。原本哭不出来,但想到父母高价卖了我的事,眼泪也断线珠子一样掉下来了。 这还能怎么办? 爸妈的所有强势都针对子女,在社会上他们永远像两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无计可施。 除了要我去缠着咖啡店老板娘砸店的主意外,没有任何作为。 我自然戏也要做足:“我去找她,发现她关门了,人也不见了,听警察说她骗了好几个人,卷钱跑路了。” 爸妈只有叹息。 说来也奇怪,家里的钱,可以毫不犹豫给亲戚几万,可以投资失败亏损几万,可以被骗几万,唯独给女儿买一斤肉都不行。 所以这次被骗他们也就是叹息几声。 我心情大好,将他们给我转的几百块钱也转了回去堵住他们的嘴:“爸妈,先收着这些钱,以后我一定好好赚钱。” 至于赚钱后交不交给他们,就两说了。反正我拿到了大钱,这几百块钱也就当买个清静。 于是在卓娆姐的指点下,在院里小伙伴和哥哥的配合下,我终于成功将我暂存在他们那里的五万拿到了自己手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第 40 章 “骗”走了原本属于我的钱,我神清气爽。 即使现在已经又到了夏天,我仍旧干劲十足。 桑弧大口大口喝着保温杯里的绿豆水,一边劝我:“你以后就别大中午去外面跑了。” 还招呼旁边的何朔旅:“小保安,你也劝劝她。” 桑弧在这一年选择了干众包,不像我干得是专送,所以她时间上也就更宽裕,将大部分时间用来接那种收入很高的奇葩活。 何朔旅摇摇头,递给我一杯绿豆水:“她那个性子,谁也拦不住。” “这样的天气连偶像剧都不会拍啊。”桑弧摇摇头,“没见过哪家霸总和女主是在39度的大太阳下相遇的。” 说是39度,我们怀疑体感温度更高,毕竟北京的风密而扎实,即使到了晚上八点左右风还是热的,户外的风吹过,就像从空调外机下面走过,让你怀疑北京是不是一个巨大的空调外机。 “怎么还惦记着霸总呢?”我给她看我脚踏板,“看我脚下踩着一组铅酸,随时准备发生意外情况时候做替代品,邂逅霸总时说什么?” “霸总麻烦你挪挪脚,别弄坏我的铅酸电池。”小保安有模有样在旁边接话茬。 “对对对,还有呢,霸总一个电话就联系到了自己另一个霸总发小,让他帮我免费改装电瓶车,这样跑得更快,至于违不违规就不知道了。”我一唱一和。 “违规了也不怕,霸总对交警邪魅一笑,扣了她我让你陪葬!” 我们几个笑作一团。 桑弧已经不相信爱情了,但她还是会看看霸总电视剧:“不然生活也太没乐子了。” 我懂她的意思,北京太大太苍凉,个体身居期间,朔北冷风割面,就像恢弘神庙上爬过的一个蚂蚁,如果没有点乐子,真不知道如何度过这漫长冬夏。 “北京夏天太热,冬天又太冷。”桑弧逗逗草丛后探头探脑的白猫,“等以后有机会我要去一个南方城市,电池里电掉得没那么快。” 北京冬天太冷,我们的电瓶车老是要不停充电,充久了电池都鼓包了。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我好气推推她胳膊,“都展望未来了你还惦记着电瓶车呢?” “电瓶车怎么了?那是我的小宝贝。” 正瞎聊着,手机一响,有单子来了。 “接到了学校啊!是大学!” 一看见是大学她就激动, 从美食街到学校是固定路线,磨蹭一会多接几个单,正好全部送学校,省力又高效。 有些外卖员挺老道,会故意上报商家出餐慢,这样就能多磨叽一会多接几个单,即使调度站长打电话催他也不愿意理会。 可是我们即使已经是老油子了还是不会这样做,只会虔诚祈祷多来几单顺路单。 “求求老天爷多来几个大学生下顺路单吧。” 桑弧的祈求被回应了,她果然在准备出发这当口就又接到了同一个大学的两单。她激动头盔都差点系歪:“拜拜了兄弟们,我要去赚钱了。”骑着电动车如风消失。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叱咤商场杀伐果断了,而不是每单挣两块配送费的生计。 哦对了,有时候还不到两块钱配送费。 她走了,我跟小保安继续聊天,现在我雅思已经学习差不多了,要准备看大学了。 其实像我这种情况很难申请国外的大学,既没有上过预科,也没有人家认可的入学考试成绩,又没有太多钱做保证金。 “听说瑞士要200万保证金呢。” 挑了一圈,最后我决定先试着申请芬兰的大学。 “芬兰,好遥远。” “是啊。”我往树荫下挪了挪,接过小保安的北冰洋一口气灌进嘴里,橙色的气泡泛着冰,在我肺腑间降温,“我是偶然看书看到芬兰,所以决定去看看。” 树上的芬兰,白雪皑皑,路边童话才有的建筑可可爱爱,路边行人戴着围巾帽子,路灯发出温馨黄色,画面再远处地平线透出澄澈的蓝。 “我大概查了资料,需要高中毕业证、回高中打印成绩单、雅思成绩复印件,再就是参加芬兰领馆会组织的入学考试。或者芬兰本科中心5月份在北京的入学考试,总归没别的国家那么麻烦。” 我又灌了一大口汽水,心里不是不迷茫:“你说,我现在才有目标,会不会太晚了?”,我在申请的过程中看到网上很多中学生申请的,人家很早就开始准备这些入学手续,我混迹其中简直像个异类。 “没关系啊。”何朔旅认真看着我,“别人0岁出生,我们比不过别人,就当自己18岁才出生,慢慢来也会把自己重新养育到18岁。” 他说话语调自有一派平稳,慢条斯理却又直指问题所在。 这么想的话忽然觉得人生负担骤然减轻,原本的焦虑也荡然无存,因为“一出生就比别人落后”和"比别人落后18年",后者似乎还有追赶的余地。 嗯。我重重点头。 就当我今年才投胎,一切从0开始。 这段日子拼命接单,等到了八月底我就不接单了,我要去考试了。 其实我在网上搜到好多人都是考几次,他们把这种叫做“刷分”,考好几次取一个最高分数。 我就不一样了,考不起,我打算只考一次。 现在是暑假,正好趁着暑假考试,有月份是换题的,考试更难。 原本像笔试要提前半个月报名,像机考就从容得多,提前几天都行。 注册好官网用户,我就开始预约考试。 几个姐妹站在我身后咋舌:“真贵啊。” 雅思考试的费用是2170元。 “好家伙,考一次试就得这么多钱啊。”卓娆姐摇头,“我还想送我家儿子去留学,这么看来还真是出不起。” "你看夏好就可以,你也一定可以。"小梅在旁边宽她的心。 卓娆姐叹口气:“要是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说不定他也要来跟我一起送外卖呢。” 她以前担忧孩子高考,现在孩子高考后又开始担心孩子找工作和深造的事情,总归是担忧焦虑不得安宁。 所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填写报名表后我开始选择考试地点。 这我早就想好了,我选了湖南。 听说北京上海这样大城市竞争激烈,不如避开这些特大城市考试更有胜算。 二来呢我也想就近回一趟老家,申请资料里希望有高中成绩单,我需要打印出来盖学校公章。 一次办两件事,预约好口语考试时间我就直接出发了。 这次我把听力,阅读,写作都放在了这一次,毕竟考试一次的成本也不小,肯定是越小越好。 朋友们都为我加油,希望我能取得好成绩,卓娆姐居然还特意去了白云观帮我求了万事顺遂,据说白云观是道教丘处机的道场,是北京赫赫有名的灵验之地。 我虽然不信这个,但也谢过了卓娆姐。 夏强非要陪我去:“你一个人独自去陌生城市我可不放心,再说总要有人帮你熟悉考场、给你看好吃饭地方,免得你人生地不熟犯嘀咕。” 他要去的话,男女有别,我们又得多开一家房,加上路上往返车费,我赶紧摇头:“我都多大人了,不用。” “你能有多大,现在才19,我可不放心。”夏强坚持。 最后是小梅陪着我去:“我俩都是女孩子,可以住一起。” 她还笑着说“我嫂子就对我很好,我要向她学习。”,她以后也会成为我的嫂子。 桑弧看得眼热:“好啊,你们这就成一家人了,我是外人吗?” “还有我呢。”卓娆姐在旁边揽过她肩膀,“我们可以结拜做姐妹,不然,我儿子也长得挺精神……” 我们就嘻嘻哈哈笑,虽然年级差不了两岁,但总觉得她儿子是小辈。 去长沙坐火车,等找到酒店住下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酒店是何朔旅帮我订的,他理由也充分:“你专心复习哪里有精力操心别的,你要是觉得欠人情下回我考消防证什么的也帮我好了。”,而且也提前说出我得付房钱。 我放下心来,安心让他操劳。 我原想疏远他,可是两人相识久了,你帮我我帮你,已经越来越难分清楚了,索性就成一本烂账了。 这家酒店在考场旁边,就挨着一条街,步行就能走到,而且房间对面是一家单位,安安静静没什么动静。 虽然价钱不低,也要四百块钱,但是考试讲究休息好,我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至于考完试后的住宿,他帮我选了一家热闹地段但便宜的酒店:“骑着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 放下行李,小梅就让我先小睡一会。她出去探听环境。 半小时后我午睡起来,她也探听差不多了:“你考试的地方是那个方向,我买了盒烟,到时候给保安让咱俩晚上进去看看。” 现在却不让我出门:“你现在看会书,我再去外面逛逛,等四点左右天凉快了我来找你吃饭,咱饭后散步再一起去学校。” 长沙的夏天比北京还要热,她要去哪里逛,还不是担心影响我? 我不让她走,她板起脸生气:“不跟你说了,我还没来过长沙呢。”说完逃也似离开了酒店房间。 我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桌前开始看书。 都说考前是临时抱佛脚,但也不尽然,我拿起错题本开始看,把自己薄弱的地方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错题本越做越薄,到最后缩减成了一小本。 沉浸在思绪里,窗外的鸟鸣便也渐渐被我忽略,等我翻完最后一页时,再看时间已经到了四点半。 我赶紧给小梅打电话,小梅笑吟吟带我去吃饭。她都定好了:“今天和明天中午你就委屈点,吃吃肯德基,等考完了我们再海吃胡塞。” 等吃完饭我们就散步去学校看考场,考场已经锁起来了,但我们还是踮起脚透过后门玻璃看到了考场布置,还在前门看到了已经贴好的考场名单,我的名字就赫然在上面。 小梅点点头:“小保安说让我带你提前熟悉下环境,这样不紧张。” 这个办法的确好,我本来还有些未知的恐惧,可这时候已经舒缓了许多。 回到酒店小梅一直轻手轻脚,临睡前又拿出了耳塞和眼罩给我。 我对她很是感激:“多谢你啊,这次。” “哪跟哪。”小梅不以为然,“这是小保安提前给我的,要不然我还不知道留意这个呢。” 有了耳罩和耳塞,我的确听不到外界干扰,一会功夫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小梅陪我同去考场。九点开始考试。 监考人员沉默而安静,现场的环境也安静。 我迅速进入了状态。 等考完最后一门,我从考场出来,已经感觉卸去了肩头重担。 “完事啦?”小梅翘首以盼,拉着我,“走吧,咱去大吃大喝,已经考完了就不要再放到心上了!” 长沙真的是一件太闲适的城市,我们吃了臭豆腐、口味虾,赫赫有名的胖萝卜家的醋蒸鸡,还喝了茶颜悦色。 小梅咬着奶茶吸管跟我说:“我可是沾了你的光,你哥哥特意给了我一笔资金陪你玩。” 我笑嘻嘻谢谢她:“是我沾了你的光好吧,要不然我这回考试都没有这么顺利。” 多亏小梅体贴周到,帮我张罗各种细节,我决定自己以后也要做这么细心体贴的朋友。 去了橘子洲,还去了岳麓书院,又在坡子街溜达,我还想起找一个同村的女孩叶子。 她跟我家住一个巷子,从小玩到大,现在到了长沙在亲戚家米粉店打工,听说我来长沙了,一定要我去她家住:“不许见外!” 因为太熟了,我就毫不客气带着小梅去她家住。 她和同乡租住了两室一厅小房子,大家都住着上下铺,正好空着几个床位,腾一腾让我们住。 大家都是在异乡讨生活的年轻女孩子,天然具有熟悉感,我就将带来的几份酱板鸭撕了撕分给大伙儿吃。 聊到晚上,我睡叶子对头,两人还嘀嘀咕咕说不完悄悄话,还好屋里没人睡,我就下单买了几包瓜子芒果干请大家吃。 叶子很诧异我还想读书,问我:“钱怎么够?” “我自己送外卖攒一点,再跟夏强借一部分。到那还能打工能申请奖学金。”我只有盘算。 她叹口气:“你爸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啊?他们刚在老家准备起新房子。” ?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询问叶子后才知道,爸妈前些日子回了老家,已经请了风水师带着罗盘勘测好了地方,还申请好了宅基地,眼看着水泥、沙子都运到我家巷子里了。 他们天天跟我哭穷,其实根本不差钱。 我冷笑一声:“怪不得他们打电话又跟我俩要钱呢。” “你可别给。”叶子赶紧叮嘱。 在家时我们都是乖乖听爸妈话一心给家里做牛马的好女儿,可是在外面飘荡多了也就看明白了父母的真实嘴脸。 这就是成长吧。 “嗯。我和夏强都不打算给。”我又问叶子,“你呢?什么打算?难道真回家相亲?” “现在相亲的话,嫁人有彩礼,嫁完之后在家做少奶奶,什么都不干有婆婆干,他们都管这种叫农村少奶奶呢。”旁边有个女工友搭腔。 现在农村彩礼高昂,娶一个儿媳妇倾家荡产,所以婆家不大敢欺负儿媳妇,反而都好声好气哄着她。 可这算是妇女地位提升吗? 我还没开口,小梅先说话了:“那你当婆婆了还不是要干活?” “再说了,你还要生孩子,等婆婆百年了家里那些活计都是你的。”叶子也很清醒,“再说了现在全家哄着你当少奶奶是怕你离婚,可是真离婚了法院判你还彩礼怎么办?还有,等你年纪大到人家不怕你跑了时当然要把这些年的帐讨回来。” 屋里的女孩子们就都安静了。 大家是农村女孩子,自然都见过结过婚的妈妈婶婶们过得什么日子,要是结婚真的有利于女孩子,还有那么多家庭非要生男孩吗? 谁会放着便宜不占? 叶子继续说:“我反正想跟老板娘学一手煮粉的手艺,以后回我们镇上开一家粉店,要是狗屎运攒够了钱,咱也到北京上海大城市闯荡闯荡。” 女孩子们笑了起来,大家都开始憧憬起了以后的美好生活:有人想学剪头发,有人想做网红,有人想去服装厂打工,但没有任何人想回老家嫁人。 临走时,她们都加了我联系方式,跟我说:“要是你能成了就发朋友圈,让我们也跟着学习学习。” 大家都是一样的出身,如果我能走成功,对她们肯定也是一种鼓励。 “好。”我郑重承诺,“要是我成了,你们谁也想留学,可以找我问资料。” 离开长沙我们又去了老家镇上。 镇上的中学还是老样子,看门大爷还是很凶,说话没好气。 小梅拿出烟听说我是几年前的学生,他才态度好点,叫我们去教务处办事。 再次走到校园里,我心里酸酸的,有点想哭。 休息日学校里没有学生,我看着教学楼方向想,要是当年,好好读书就好了。 算了,就像小保安说得,现在也不晚。 等开完成绩单,又盖完公章,小梅小心帮我晾着上面的红色印泥,我却被人叫住:“夏好?” 我回头,是班主任。 被我们叫做“肥妈”的班主任,惊讶又欣喜看着我。 重逢自然值得惊喜,我们聊了聊现况,当肥妈知道我是来开成绩单准备去留学时,激动得拉住我的手,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个劲重复:“好!好!” 等到最后,居然“呜呜呜”哭了起来。 我和小梅赶紧找纸巾给她擦眼泪,一边把她拉到往来人群较少的地方。 肥妈一边擦眼泪,一边不好意思解释:“我可能更年期,情绪起伏有点大,别吓着你们。只是今天实在是高兴……” 她泪花闪烁,我也弄得心里不好受。 是啊,当初肥妈在讲台上兢兢业业,下了讲台还督促我们,甚至专门在学校各种地点神出鬼没抓我们有没有早恋。 当时我们创造了不少打油诗嘲笑肥妈的法西斯暴政,可是当现在懂事后才明白她是真正为我们好。 如果只是把教书当做一份工来打,敷衍着上完课就去享受生活,怎么可能过劳肥? 我俩抹了一会眼泪,肥妈非要拉着我和小梅去她家吃饭。 等吃完饭,要不是我们要赶火车,她还会拉着我住几天。 等离别时她又哭了,抹着眼泪:“老师是高兴,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1、第 41 章 这次来长沙玩算是我们俩第一次旅游。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长这么大,除去打工之外,还是第一次出来旅游呢。 小梅也差不多。 因此我俩都很兴奋,即使到旅途最后一环??坐火车返程环节,仍旧兴致勃勃。 硬卧是322一个人,晚上六点上火车,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能到。 我们买了肉脯,腰果,酱板鸭,还有沙利文的绿豆糕,又买了剁椒木瓜丝、香辣鱼尾,甚至还打包了两杯茶颜悦色。 说来也好笑,我俩在北京一个比一个节俭,天天携带塑料杯配凉白开,基本不喝奶茶,可到了外地居然天天喝奶茶。 小梅振振有词:“穷家富路吧,来都来了,还能不体验一番?” 或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能让人从琐碎庸长的人生中短暂抽出空来改变行为模式,就像浮潜的人,在水下艰难憋气行进,时不时也要浮出水面,贪婪而奢侈大口呼吸,才能继续憋气扎猛子进入窒息的水底。 来的时候我们俩都心事重重,所以没什么兴趣,上火车也是拿了哥哥他们送行时的零食草草吃了两口,食不甘味,回去时候心事已去,自然就能顺理成章享受旅途最后时光了。 我对小梅又感激又愧疚:“这回让你跟着我紧张,可真是感谢。” “咱说那个干嘛?”小梅拍我一巴掌,“赶紧跟我去买点正餐。” 火车上的盒饭太贵,我们自然是看都不看,可带方便面吧,又觉得辜负了这趟旅途,最后商量了一下,决定打包两份粉带走。 一个是辣椒炒肉干拌扁粉,一个是雪里蕻牛肉拌粉,叫店家多加点酸萝卜、酸豆角,少放点辣椒,重重加猪油,惹得店家抗议:“你俩不如把我腌菜缸搬走算了。”,最后加钱了事。 等上了火车到了饭点,其他人吃起了盒饭、泡面,我们俩默默掏出了干拌粉。 拌粉的米粉很鲜香,不像北京都是用干粉泡软,这里的粉都是现场将米浆用机器现做的粉,因此雪白雪白,又粉嫩又新鲜,没有北京那股陈米味,吃进嘴里软软滑滑,毫不费力就咬断,碎的满口米香。 蘸料也好吃,猪肉丝口感鲜嫩,里头的红剁椒又好看又提味,酸萝卜脆脆的,偶然咀嚼一个咸香开胃,就连辣椒都是辣中带香,让你即使涕泗横流都舍不得住筷,加的那一小勺猪油更是浓香,让整碗粉散发着勾人香气。 雪白的粉、鲜红剁椒、翠绿辣椒丝、酱色酸萝卜,各种颜色在饭盒里荟萃。 等我们刚打开饭盒,“哧溜哧溜”吸了几口粉,周围就安静了,我感觉若有如无有几道目光射过来。这么看,即使是55块钱一份的盒饭,都没有我们拌粉香呢。 可惜吃了几口,不然就可以邀请大家吃了。 我和小梅吃完后用湿巾擦拭干净,才收拾好上了上铺,聊了一会天,才在火车运行铁轨的单调哐当声中踏实睡过去。 早上收拾好,已经听见了列车语音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列车运行前方是北京西站……” 列车已经放慢速度,目之所及是开阔的华北平原,北京的建筑一点点进入视线范围,巨大的北京就像一张巨大的饼摊开在朔北大漠。 我看着窗外“之”字形繁复交织很像电线的铁路接触网,纵横交错如无数道线条,将铁轨左右两侧分隔成无数空间,心里又怅惘又失落。 北京,我们又回来了啊。 下了火车夏强和岑坚来接我们,说是桑弧今天感冒了所以在家躺着。 “那我给她带的特产有不少辣椒呢,应该暂时不能吃。”,没办法,谁让长沙人都爱吃辣,特产里都是各种辣椒。 我们胡乱聊着天到了家。 等到巷子外,老远就听见有人大喊:“救命!救命!” 是桑弧的声音。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赶紧飞奔往院里看情况。 院里桑弧被推搡在地,被一个男人拖拽着头发拖行。旁边还有个局促不安嘴上说着“快别打了”胳膊左右晃动试图阻止的老年妇女。 “什么人?”岑坚急了,上前就是一脚,他和夏强两人两下撕开那男人。 我直接拿开手机报警。 小梅扶起桑弧,她面无血色,整个人狼狈不堪,头发扯乱,一绺一绺凌乱披散肩头,脸上有泪痕,还有撕扯的痕迹。 夏强和岑坚两人早就揍起了那男人,一左一右狠狠到肉。 那老年妇女又急着转向这边,继续“快别打了”伴随胳膊左右晃动,见他们不理会又去哀求桑弧:“招娣啊,快劝劝。” 警察出警很快。 他以为我们是打群架,想把我们两边都拘留。 还好小偷事件之后我们院里装了监控,摄像头清楚显示,那妇女先进得门,在院里茫然喊“招娣招娣”,桑弧开了屋门:“谁啊。” 随后那个男人从外院快步走进来,两人争吵了两句,他二话不说就将招娣踹到地上,拖拉着她头发拖行。 我们几个拳头都硬了。 警察点点头:“拘留吧。一边寻衅滋事。” 说着就要去制服那男人。 就在这时老年妇女急了:“不行啊,他们两口子。” 两口子? 警察住了手,迟疑问:“怎么回事?争风吃醋?还是两口子拌了嘴?” 我一听就生气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几个都是院里邻居,有人进来揍我朋友,我们帮几下就成情色案件了?” 那男人本来在看到警察时候已经面如死灰,吓得缩脖子低头了,可在此时忽然也来了精神,赔笑对警察道:“同志,误会了,我们是夫妻。” 他从手里调出一张照片:“不信你看,这是我们结婚证。” 这人就是蓬桑弧的丈夫。 旁边那个老年妇女是她妈妈。 原来这一年里蓬家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桑弧也就安心赚钱攒钱,直到收到家里电话,说她妈妈得了一堆的病,想来北京检查检查。 桑弧是恨父母不假,但对妈妈也残存几份亲情,听说她病重要治病,也就欢迎她来北京治病。 于是跟家里透露了目前的住址,本来还想到时候去火车站接妈妈,谁知道她提前悄无声息就到了自己住房跟前,还带了她丈夫马哈伦。 马哈伦是来叫招娣回家的,没想到招娣在北京待了一回胆子变大了,居然敢违抗他的意思,甚至拒绝回老家。 那哪里还行? 当然要好好管教一番。 马哈伦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点头哈腰赔笑递过去:“警察同志,辛苦你跑着一趟,都是我两口子的家事。” 警察板着脸拒绝了他的烟,但是认真检查了他出示的诸多证件,又检查了桑弧的。 到最后板着脸教训了他们一顿:“自家有事好好说话,不能家暴。再有暴力手段要被拘留的。” 马哈伦得意起来,看向桑弧:“走,招娣,跟我回家。” “不回去。”桑弧狠狠回瞪他。 我们几个气炸了,赶紧把桑弧放到我们身后,扭头骂那男人:“她有不回家的权利。你管不着。” 警察同志也点头:“这公民行为自由,只要不触犯法律,别人没有权限限制她自由。” “警察同志,您是不知道啊。她欠我家三十万彩礼,现在卷上彩礼就要跑了……”马哈伦满肚子苦水。 警察听了半天:“你这个要找法院诉讼,但不能暴力伤人。” “法院,那多麻烦啊,我其实想的是媳妇回家,我们一家人也就不计较钱的事,总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吧?”马哈伦说着说着眉头都皱了起来,满脸心疼。 “我会还你的三十万,但你不能打我。”桑弧回他。 又调节了一会,最后结论是不许马哈伦打人,但彩礼的事情也要好好调节。 我们几个眼睁睁看着警察走了。 岑坚站在了前面,问马哈伦:“彩礼的事你说个章程出来吧。” 卓娆姐也赶回来了:“这30万说实话也没给招娣,她怎么还你的钱?” “给了招娣爹娘啊。”马哈伦理所当然,“她家欠钱,就要给人。” 卓娆姐瞪招娣妈妈一眼:“说你呢!你家把钱拿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心虚低下头,嘴里嘟哝着什么“我们家那里都这样”、“我家困难”之类的屁话。 卓娆姐个暴脾气,差点就要动手打这两人了。还是小梅开口:“你们双方长辈坐在一起,好好商议出来,这招娣也嫁过去两年受苦,能不能适当折价些?” “说了,我家长辈说还28万就行。”马哈伦开口,“但是还是招娣回去最好。” 聊了几个来回,我看清楚马哈伦这个人了,就是武夫,满脑子单箭头,听不懂任何转圜的话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跟他讲道理讲不通。 我逼着桑弧妈给他家打电话,叫他们现在就解决问题。 桑弧妈还要她现在就给马哈伦转钱:“招娣啊,你不是说在北京赚钱了吗?正好给他家转些钱还一部分。” “别转,现在他们法律上还是夫妻关系,到时候转起来说不清楚。”卓娆姐深谙婚姻内法律。 最后乱哄哄闹了一场,我们几个把马哈伦赶走了:“你回家去,该法院起诉起诉,不然我们就在北京法院起诉你。”,连吓唬带恐吓,把他吓跑了。 至于桑弧妈,我们是半点都不想留,质问她:“你怎么带坏人来打你女儿?” 北京老太太也回来了,她今天去开药了:“我说,虎毒不食子,你这女人,怎么比老虎还狠心?” 桑弧妈就委委屈屈站在院里擦眼泪:“实在是他家逼得太紧,天天来我家闹,村里都指指点点……” “所以你就让他找你女儿撒气?!”小梅恨不得给她一拳,“逼得这么紧你家都舍不得交出30万?” “我家儿子要娶亲啊,已经定亲了,钱已经交了彩礼,那钱又不归我们,也是给我儿媳妇家了。”老太太还委屈上了。 我们几个气死了,就在这时桑弧开口了,她抬起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是眼神坚定:“妈妈,你走吧,就当没生过我,30万我会还上的,但是我们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不用再见面了。” 说完后就对老妇人鞠了一躬,转身回房间锁上了门。 老妇人没法子,我们几个只翻白眼不搭理她,她只好也叹气走了。 “真是晦气。”北京阿姨气得拍腋下拍胸口,“这都叫什么事啊。” 又懊悔:“早知道我就不去医院开药了,我在旁边帮忙,他们把我推倒,这件事就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结案。” “你可别。到时候为那么个烂人骨折了算什么?”我去扶住她。 “我哪里是为了什么烂人,我是为了桑弧那可怜孩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满眼疼惜去看那扇紧闭的门,“真是好马不配好鞍。” 要是老太太和桑弧做母女该多好,一个孝顺,一个爱护子女,两人正好双向奔赴。 可惜世间就如一个巨大监狱,事事都不会尽如人意。 这件事之后,桑弧索性跟娘家撕破了脸,去当地法院告了要离婚。 这件事也就正式由家庭内部纠纷变成了民事诉讼。 按照我们咨询来的信息,到时候法院判定桑弧归还彩礼,桑弧可举证钱是自家娘家拿走的,夫家可向娘家起诉归还彩礼。 这样一来,桑弧可以无责,既能顺利离婚也不用再还那30万了。 纠葛了一圈,斩断所有的亲情羁绊,索性用法律来处理此事,反而简单明了。 听说接到法院传票后,婆家纠结一帮亲友去娘家大闹一场,直接搅黄了桑弧弟弟的订婚宴,还砸了他们半个家。 同时还提起了对桑弧和桑弧娘家的诉讼。 桑弧到这时候才如释重负:“就算出律师费,也好过白给那些吸血鬼30万。” 她脸上当时被地上碎石子沙子擦破,结了好久的疤痕,现在还没好,可是即使顶着满脸的疤痕,桑弧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而舒心:“以后世界上就真的没有招娣这个人了。” 只有桑弧,用弓和箭坚定射向那些吸血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2、第 42 章 桑弧愿意帮父母还30万彩礼是因为她还顾念父母亲情,所以当父母背叛她时她毫不犹豫放弃了归还彩礼。 所谓无债一身轻,现在的她骤然轻松,而且非但无债,简直是变有钱了。 这两年她一直在攒钱,银行账户上已经足足攒了15万。 15万对于有钱人来说也就是一顿饭钱,但对我们这些两手空空的女孩子来说,简直是一笔稳固的依靠。 桑弧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买房。 没有家的人对房子充满渴望。 一个属于自己的屋檐,可以遮风避雨,不被外人呵斥驱赶,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装饰,关上门就可以将外界风雨关在门外,就像童话绘本里小兔子地下巢穴里的家,雨夜草原狼嚎不止,而小兔子关紧地洞,舒舒服服戴着睡帽喝咖啡,任由外面苦雨凄风。 当然这点钱什么都不够。 但是看看怎么了?看看又不违法。 她先是在老家所在省会看房,虽然跟父母亲戚断绝了关系,但她本身对家乡有感情。 然而老家的房价实在是太高了,甚至因为偏僻而房地产商垄断成了卖方市场,基本与当地贫瘠的gdp脱钩。 然而居民还是买得起,只因现在外出务工人员太多了,大家在大城市赚点钱都想回老家省会买房,就这样即使在全国普遍跌价的情况下老家的房价仍旧居高不下。 买不起老家的,那看看西安的。 就像成都是所有藏区人心中的耶路撒冷、上海是江浙沪的耶路撒冷、美国是上海的耶路撒冷一样,西安是所有西北人心中的耶路撒冷。 不过西安的房价也不是她能买得起的。据说所有西北人,只要有能力买房就会在西安购置房产。 最后又看到了北京。 反正哪里都买不起,不如看看过眼瘾。 于是桑弧就天天看房子,我们在她旁边也听了不少房产知识,什么容积率什么学区房,听得脑壳懵。 桑弧毫不遮掩自己想买房,所以我们片区从站长到下面的外卖员人人都知道有个小姑娘没钱还想买房。 桑弧也不恼火,反正就是大大方方要买房。 本来我们都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个遥远的憧憬、支撑自己尾气里跑得脸灰的支柱、临睡前抚慰自己的美梦,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有天桑弧忽然激动跟我们视频说:“我买房了姐妹们!” 我们当她是被骗了:“怎么可能?”,就算在社会底层我也知道北京买房要有户口的,我们这些连居住证都办不下来的北漂,哪里买得起房? “是真的!” 其实是40年产权的一套公寓,原本这套公寓楼是写字楼,但现在企业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写字楼卖不出去,神通广大的开放商就索性将房子做了无数小隔间,做成了个人住宅式。 又因为只有囊中羞涩年轻人才会购买这种水电价格巨贵、隔音不好、不好出手、产权只有40年的公寓,所以这种公寓一般都有很多小户型。 最小的大概要28万就能买下。 正好有个站长他亲戚是在卖这种公寓,饭桌上当笑话一样提起桑弧,那亲戚一拍大腿:“这不就巧了?!” 桑弧没有户口没关系,这种小公寓本来也只用公司身份购买,中介有一整套完整的帮你注册公司的流程。 于是桑弧就顺利拥有了一家公司。 她没法贷款,岑坚就把自己攒的钱借了13万给她。 付完款,更完名,桑弧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们知道后都极为惊讶,桑弧笑眯眯:“我知道现在不是买房的好时机,公寓也是绝对不能碰的投资品,但我就是……想买了。” 我们当然明白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对女孩子吸引力有多大,所以都竭力恭喜她。 “你多厉害啊,我认识那么多人,就没有哪个女孩子是靠自己买的房。”卓娆姐一脸与有荣焉。 “没想到你是我们中第一个有ach包的,也是第一个买房的,还是第一个开公司的。”小梅揶揄她。 想想还真是,我们哈哈大笑。 桑弧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本来要请大家吃饭的,这下没钱了。” 她口袋里的钱是彻底掏空了,现在连装修估计都装不起了。 “那有什么?我们自己在院里乐呵乐呵就行。”卓娆姐拍拍胸膛,“你就包在我身上吧。” 她从胡同口工地跟人讨了几块砖,垒在大杂院地上做架子,又花了十块钱从菜市场买了个烤网,搭建成了一个小小的烧烤炉,就是要蹲在地上烤,不过我们也觉得新奇有趣。 说是桑弧请客,但大家知道她没钱都自己采购了肉,夏强拎了熟食过来,小梅秤了两斤羊肉,我买了一袋子鸡翅,岑坚买了酒,严国栋两口子带来了一大包腌好的肉,有辣白菜五花肉,有豆腐皮卷韭菜,有小章鱼卷,北京阿姨索性给我们炒了一大锅蛋炒饭。 桑弧只要帮我们烤肉就行。 大伙儿又吃又喝,把个大杂院整的热闹非凡,就连邻居都忍不住凑个脑袋探进来:“干什么呢?” 卓娆给递过去一串五花肉:“您尝尝,我们有个朋友生日,吵了些,您多担待。” 北京阿姨咂摸着嘴,一直不敢相信桑弧居然买了房:“你这孩子,能耐大啊。”上下左右打量着桑弧:“我那两个儿子,还是北京人呢,就没你这本事,买房子掏空了我们老两口,比起你差远了。” 我们几个说起来也是啧啧称奇,一开始片区都把桑弧想买房的事情当做痴心妄想的笑话,说她没房没钱没家里支持,居然想买房? 谁知道她居然就这么办成了这件事。 桑弧笑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可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吧。说起来,还要谢谢夏好激励呢。” “就是,要不是夏好异想天开说要留学,我们可能就认命了。”小梅也在旁边点头,“可是她没有,我们就忽然也觉得人生能拼一拼。” 桑弧买房这件事在外卖员群里反响很大。 有人一开始嫉妒说酸话,桑弧反而很坦诚,在群里说自己只有15万,借钱买了30万的公寓。 结果这么一来,反而让外卖员们都大为惊讶:“原来有这么便宜的房子吗?” 不少外卖员私下里联系桑弧,想跟她一起买房。 严国栋两口子回家后将吃烧烤的事情做成了一集短视频,在网上播放量很高,很多人也想通过严国栋私聊,想找桑弧买房。 在严国栋大哥建议下,她也开了视频号,核心点是"北漂孤儿30万买房。"。 在视频里,她讲了自己如何买房,如何考虑。 这条视频小小爆了。 北漂太多了,而且北漂孤儿无依无靠,其实是很多人的写真,都说族旺留原籍、家贫走四方,如果不是无依无靠谁愿意在硕大的北京当底层呢? 再就是买房。买房本来就是北漂的痛点,大家都渴望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家。 而这些都只要“30万”,说实话大家没有300万,但30万够一够还是可以的。 几个要素都吸引人眼球,不爆才怪呢。 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严国栋两口子的敏锐性,不愧是学霸,随便出个主意就能招揽来关注。 随着视频爆火,还有不少人在后台私信桑弧,问她买的是哪个小区、怎么买房的问题。 桑弧想了想,索性去找开放商谈。反正都是卖房,不如她来当中介。 不知道她怎么谈的,最后商议定了卖一套房给桑弧提成四千块钱。 北京的中介费一般都是房屋成交价的2,按照30万的房子也就是六千,但因为这家开放商本来自己也有平台宣传,不全指望中介,所以提成也不高。 但我们不嫌低啊。 桑弧就研究了这栋公寓的朝向、容积率、绿化率这些内容,都认真列了表。她甚至还研究了房屋风水学! 等到加上要买房的人之后,桑弧第一句话都是:“不建议买这套公寓,我是走投无路,一般情况下不要买公寓。”,随后认真将自己房子的种种缺陷如实告知。 结果越是这样,那些人就越相信她。 再三帮他们确认优缺点,最后还是成交了八套,桑弧赚了三万二。 “这钱来得真快啊,怪不得卖我房子那个中介自己就有两套房。”桑弧感慨。 “不止呢,他们中介还能捡漏好房源、做二房东租隔断房、低买高卖。总归只要没良心,投机倒把的生意都赚钱。”卓娆姐跟她分析。 桑弧本来有点心动想转行做中介,可听卓娆姐这么分析之后就不打算去干中介了:“我整不明白。倒不是清高,而是脑子转不过来。” 卖这几套房都让她忙得够呛,可不想再麻烦了。 再说这个公寓楼是她精挑细选过的,离地铁近,虽然偏远但附近是个老居民区,什么都方便,可再卖其他的房子,她就不确定了。 桑弧也不想昧着良心跟人家推荐有硬伤的房子,所以索性就这样了。 她不再干中介,将自己的视频号从中介风格打造成了答疑风格。 转眼就能收房了,她带着我们一起去收房。 在楼下有物业公司设置了砸金蛋和剪彩环节,等到她的房子门口,还挂了绸缎花,让她来剪彩。 我们录着视频,替桑弧高兴。桑弧也笑得合不拢嘴,剪开了绸缎彩带。 开了大门,房内是20平米多,毛坯房,上下两层挑空,开放商没有搭建任何楼梯,还要后期花钱自己搭建。 但我们还是欢乐涌到了落地窗跟前,贪婪观看着周围的风景:“原来风景真好!” 我们送外卖当然也去过高楼,从高楼玻璃往外面看过,可真站在大厦中的一间房往外看还是不一样:附近的楼都是全玻璃大幕墙,反射着肃穆的光,楼下绿地一块块,青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道路纵横像电视里看到的航拍视频。 我们叽叽喳喳给桑弧出主意,这个说“你可以做个布艺沙发。”,那个说“你可以买个吊篮式秋千。”、“扶手做玻璃的,像短视频里一样”,“还能养多肉”、“买个浴缸吧,等你搬家那天我给你送一套香薰蜡烛。” 桑弧一点都不觉得我们没有边界感,反而跟我们一起认真商量,大家都是扶持着的战友,自然不计较这个。 她还念叨:“以后等这房子装修了,大伙儿就都搬过来住,免费!” “真仗义啊姐们,以后咱在北京也算是有落脚处了。”卓娆姐感慨。 “我们住进来可以,但不白住,以后给你交房租。”小梅嘻嘻哈哈。 我也算账:“我们一个人交五百,桑弧就能赚1500每月,行啊,这是包租婆了。” “不行不行。”桑弧板起脸拒绝,“隔壁公寓月租2200呢,租给你们不划算。” “啊这么高?”这下连卓娆姐都心动了,想买一套房子给自己收租。 但是在得知公寓注册的公司要每年纳税,还有乱七八糟杂费得花钱,再就是没有什么投资属性,卓娆姐也就熄灭了这心思。 桑弧询问了一下装修公司,搭建楼梯得花30000,刮腻子2000,顶面刷漆200,贴地砖2000,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价钱,即使只是最简单的四墙刷白没有任何装饰都要花6万块钱。 北京阿姨就指点她:“你去找工厂买原料,买来回雇工人这样便宜。” 果然,桑弧去河北成品楼梯厂咨询了一圈,楼梯现货只要5000,找工人搭建也不过花个三五千。 她索性联合了另外八家买房的住户,以前去楼梯厂定制了团购价,只要4000,将楼梯的价格压缩在了7000块钱。 这段做成素材贴出来,又是小小爆了。 嫂子感慨:“你莫非是天生流量圣体?” 她天天发给老公做饭的视频,发了一年才积累了这么多粉丝,但是桑弧只发了几个视频,播放量就比她高了。 桑弧笑眯眯:“可能父母祭天,法力无边。”,毕竟她现在自称孤儿。 好地狱的笑话,我在心中敲了一下木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3、第 43 章 我考试成绩出来了。 一院子人坐在院里,盯着岑坚的笔记本电脑等待网页刷新。 听力6.5,阅读7.0写作7.5口语6,最后得分7分。 大家都看我,因为不了解这个分数属于高还是低。 直到看见我捂住嘴激动得原地跳,才齐齐欢呼:“恭喜!过啦!” 我先是跳,随后是捂嘴,最后眼泪掉下来。 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我心中预期是6.5分,却没想到最后得了7分,这已经比我预想中的好太多了!!! 听力和口语实在是历史遗留问题,需要从小就养成的童子功,我实在没有办法,能拿到这个成绩已经是运气大好。 大家也跟着高兴,“这么多天你没白辛苦”、“功夫不负有心人”、“走,去吃饭庆祝!” “我们这院子也算是顺风顺水的好院子。”北京阿姨在旁边也跟着高兴。 有了雅思成绩我算是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就是申请学校了。 我想去芬兰,所以就要参加芬兰领馆会或者芬兰本科中心5月份在北京的入学考试。 1月初,我登录了芬兰对外申请入学的官网,study-explorelifelonglearngfnd,红棕和墨绿主色调的网页呈现在我面前,我吸口气开始报名填写。 先后上传了自己的学历、护照、雅思成绩单。护照还是我上次回老家顺便办理的。 然后交了100欧。 旁边的小梅咋舌:“好家伙,800块钱没了。” “万一考不过它给退吗?”桑弧眼巴巴看着网页。 “当然不退啊。”我说。 “真是贵啊,上次雅思考试报名2000,这次考试800,再加上你买书买资料的钱,至少也得花个五千吧?”桑弧掐着指头算。 “这还不算辅导班呢,还有夏好是一次性通过考试的,要是多考几次……” “对了,还有,她是去外地考试往返的路费和住店钱呢。” “再说来回报名得电脑报吧?你要么去网吧要么自己买电脑,也是一笔开支呢。” “我们小时候连电脑都没摸过,也就在学校微机课上见过电脑,有的人连操作都不熟练呢。更别说找到网站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来算账。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真贵!” “怪不得我老家村里中学没听说过谁家孩子留学呢,这纯粹就是拿钱铺路。” “何止。”严国栋见多识广,“好多富人家孩子从小上国际中学,为的就是以后留学,那种国际中心最便宜也要20万一年。” “国际中学啊,我知道。”我恍然大悟,“我当时查阅各国留学资格时就看到有的学校要国际学校的成绩单。” “还有的人海外产子,得一个外国国籍,孩子18岁时走外籍联考,难度比高考简单得多。” “有的孩子则是上录取线很低的二本,那种二本是和海外大学联合办学,价钱高得跟留学差不多,但能给孩子一个海外名校学历镀金。” “还有的孩子考不上高中,家长就送到国外读高中,考社区大学,再转学进国外名校。” 一个个途径,听得我们啧啧称奇。 “原来有钱孩子的道路,这么宽广啊。” “不像我们穷人家孩子一失足就千古恨。”小梅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傻,怎么不知道好好学习呢。” “穷人家孩子,就算步步走得瞻前顾后精心筹谋,不也可能随时跌落吗?”严国栋嘿嘿一笑,即为豁达,“我就是例子。” 从小名列前茅,考上名校,各种国奖拿到手软,毕业进大厂,为公司发展殚精竭虑,35岁之后,对不起,拜拜。 岑坚和小保安也默默举起了手。 我看看头顶四方的天,湛蓝天空下信鸽打着鸽哨盘旋,我不知道世界应该是什么样,但我觉得,至少不应该是这样。 报完名还没结束,我还要准备下一次考试。 “怎么还要考试啊?不是考完了吗?”夏强看见我又要考试皱皱眉问,他从小就讨厌考试。 “上次是英语考试,证明我有能力听懂课程,这次有点像高考,要考各门功课呢。”我一个头两个大,收集资料,“也有好多门呢。” “逻辑、英语、数学、进阶数学、伦理,还好我不用考芬兰语,这些都要看呢。” “啧啧啧。”夏强摸摸脑壳,“我可能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别说仔细看了,光是听这么多科目名都烦气。” “你就好好学手艺,以后当了大厨不也很挣钱吗?”我安慰他,“说不定我留学回来找不到工作,赚得还没你多呢。” “这倒也有可能。”夏强不再失落,“我已经从洗菜小工升到三灶戴上黄领巾了,说不定有天也能当个大厨。” 三灶地位虽然比头灶和二灶低,但也能被允许做给鸡鸭褪毛切块、切菜改花刀这些稍微带点技艺性的工作了。 “好啊!”我替他高兴。 “现在厨师也讲究学历,早知道我当时不应该考高中,应该上个烹饪类的职业技术学校。”夏强感慨。 经历过这么多世事我们也渐渐有了点社会判断力,明白有一门实在技术比什么都强。 酒店的大厨月赚两万,还处处被尊重,比在写字楼里当个行政文秘稳靠得多。 “现在也不晚。”我笑嘻嘻说,“你可以报个夜校什么的进修班,北京机会多得是,说不定以后也可以拿来傍身。” 要不怎么说北京好呢,夏强一旦想学,就立即找到了一家老牌职业技术学校的烹饪学校。 正好能在他休假的时候去上课,上够学时就行。 夏强也多了动力:“妹妹这么厉害,我也要上进。” 我的成绩单让大伙儿都备受激励,别说夏强了,小梅也意动:“我也要改变,不能现在这样一潭死水啊。” 没想到很快来了个事打破了她的安静生活。 家里通知她:“村里要重新分配宅基地。” 她村里每隔十几年会重新核定一下宅地基,平日里个体村民要起房新建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批,说不定还批复不过,所以这个机会可以说很难得。 小梅原本想的是在老家洛阳买房,要买的还是孩子能上学的学区房,钱都攒着呢,从未想过在村里建房,可这回重新分配宅基地让她心里一动。 “宅地基多难得啊,有时候村里打个报告上去审批一年都不予通过。”小梅跟我们念叨,“我也想要一份。” “是得要。”卓娆姐见多识广给她出主意,“你看,现在都说楼房洋气,但那楼房老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倒是平房,接地气,以后揭不开锅了也有个去处,何况村里平房还能种菜养鸡鸭,起码能混个温饱吧。” “可是,我是女的啊……”小梅面露难色,“这宅基地自古以来就没有外嫁女的份。别说外嫁女了,就是不嫁搁在娘家户口本上都没有。”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都很无奈。 大家都是农村出生当然心知肚明,每年村里因为宅基地打得头破血流都大有人在,外嫁女默认不能得宅基地。 “这回不一样了,咱上回不是听小保安的投票了吗?”桑弧一拍大腿,“你试一试,他们村里再厉害还能大过王法吗?” “就是,反正试一试没什么损失。”我也鼓动。 我们几个东一句西一句,就让小梅向他们村村委交了申请书。 没过两天,村委发了通知,拒绝了小梅申请,理由跟我们当时顾虑的一样:“外嫁女不得占本村宅基地。” 村里还有人不忿:“要是外嫁女都拿到了地,让男丁怎么办?” “她带着地再嫁,我们村的地不就少了吗?” “各个外嫁女都这么干,我们村怎么办?” 村民淳朴,可涉及到土地都是寸土必争,有时候修房起墙时多挪一块砖的位置都会闹出人命,何况这么大一块宅基地? 村里闹得飞起,小梅却稳得住:“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大过王法?” 然而这件事很难说,许多上面的法制法规进了村巷,就出于“考虑广大农村村民的感情,酌情处理。”,这条法规也是这样,至于是不是伤害了广大农村女性的感情,就无人在意了。 还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几个集体出动,我帮小梅找当初通过的那条保障女性权益的法律条款,卓娆姐帮她写申辩书,岑坚索性翻书,找了很多其它相关法律条文做支撑,桑弧胆子最大,直接电话打到了小梅本地的乡镇国土所咨询。就连小梅哥嫂都出面找了村民小组里那些乡亲们说明情况。 然而村里人还是有不少不愿意的,有人在背后捣鼓,说服其他村民不愿意在自建房申请表上签字。 小梅村里有规定,自建房要动土前必须得三分之二的村民数在表上签字,否则你就算有批文也没用。 卓娆姐给她出招,小梅只好回了趟老家,挨家挨户登门。 遇上那脾气软的,上门先掉眼泪,说自己“离婚后无家可归,哥嫂家毕竟不能常住。”;遇上脾气暴躁不好讲话的,就请爹妈找对方长辈拉关系; 要是双方没什么关系但对方家里也有闺女的,小梅就用利益打动人“你家也可以申请啊,谁还想地多?” 一方面小梅爷奶辈起在村里就很受尊重,小梅爹妈又人缘好,小梅嘴甜,在村里没有特别大的仇敌, 另一方面小梅的动员也让那些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心动:他们也想占这个便宜。 虽说大家嘴上都嚷嚷着不给女儿田地,但女儿能占个名额自然是好的,先占回来再说,至于之后,利用女儿心软好说话的缺点再转手给自己儿子,家里地不就增多了吗? 这跟拆迁一个道理,没听说谁家拆迁时以“女儿不能拿家产”为由拒绝拆迁款,等拆迁之后再赖账吵架那是另外一回事,可拆迁时女儿可是一个宝贵的人头呢! 说来说去,村民们都心动。 小梅所居住的村庄在中原算是经济富庶,所以村民并不似招娣家乡那么堕女婴严重,女儿家都会被安然生下来,十里八乡甚至还有一句俗话“会生的才先生女儿呢!”,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长姐可以做免费保姆照顾后面的弟弟。 在这种背景下,家家几乎都有女儿。小梅例子在先,村里自然人心浮动。 一番折腾,小梅终于凑过了三分之二的签名。 村里将她的申请递交到了乡上。 很快小梅就拿到了《农村宅基地和建房规划许可申请表》。 她家人把照片拍过来,我们几个围着小梅手机看个不停,新奇有趣。 “我这辈子,估计是见不着这玩意儿了。”桑弧自嘲。 “怎么见不着?等你翅膀硬了就回乡,到时候也争取。”卓娆姐拍拍她肩膀,“想想二万五千里,你遇到的这点困难算什么?” “对,等我们翅膀硬了都去争取。”我也点点头,还不忘夸小梅两句,“我们里面第一个买房的是桑弧,第一个建房的却是你。” “是啊,我们把路都走在前头,你要追赶就只能第一个建别墅啦。”小梅乐呵呵笑。 她这几天肉眼可见得快乐,反反复复看那张表的照片,看完后又满世界翻“自建房修建报价”,还关注了几个房屋设计博主,又托她哥哥打听十里八乡靠谱一点的施工队。 就连悠悠在电话那头都祈求小梅:“妈妈,新房里要给我建一个玩具房!” “好好好!妈妈给你设计,再给你做个水池你玩水。”小梅笑得合不拢嘴。 拿到申请表并不算完,接下来就是国土所来村里勘探丈量,定下你起宅子的范围,以免发生纠纷。 然而国土所来勘探这天,又生了变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4、第 44 章 村里有位生了五个儿子的贾家,那天就带着他的五个儿子躺在了小梅的宅基地上,口口声声:“想建房,除非推土机从我们身上碾过去!”,脖颈上青筋乍起,满脸横肉拧成执拗的形态。 乡镇工作人员对这种村里纠纷习以为常,连眉毛都没抬就问村委会:“你们村的?” 贾家与车家无仇无怨,但贾家仗着自己家五个儿子在村里横行霸道,他历来享受这种隐形的特权,一听说有个丫头片子都能得宅基地,自然是不忿。 村委会协调良久对方都不松口,不管是村委会他本家一位大爷的苦口婆心还是乡镇工作人员的国法森严,都没能让贾家松口。 眼看着小梅争取到了宅基地,马上要建房起楼成为村里第一个有宅基地的女性,贾家急了,到工地上捣乱。 这点是基层工作最难的部分,条条法规一旦进了广大农村广袤的土地,遇到的阻碍便如重重山岳。 僵持良久,国土所的工作人员勘测后离去,村委会给小梅打电话,劝她放弃算了:“都是同村,情谊不能撕破。” “他先撕破了我还怕什么?”小梅在我们劝说之后就不打算让步,说话也强硬起来,“我就正常建,碾死他才好。” 她一趟趟回老家,在工地上亲自督促建造。 小梅这话放出去后,贾家人闹归闹,但到底还是没敢来推土机前面躺着,怕小梅真的碾死他们。 小梅家人便也辛苦些,索性住到了工地去,就怕贾家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在风水上动什么手脚。 小梅的房子就这么风风火火开始动土了。 她为了节约钱,并没有修建村里人常见的楼房,而是简简单单建了四间大瓦房,不同的是瓦房内部贯通,只留一个防盗门进出,比传统民居更加安全。瓦房内格局也像楼房一样,设置了客厅、主卧、次卧,还给悠悠留了个书房,主卧一角,小梅甚至还给自己做了个衣帽间:“看网上别人家有,我也想要一个。” 随着她房屋的建设,村里人的风凉话也少了,一来小梅建造的不是楼房,在村里人看来“很不气派”,所以嫉妒心散去大半;二来嘛,要忙着给自家女儿争取宅地基。 村委会因为支持这件事,在上级机关那里成为了“示范先行”的典范,得了好几次表扬和奖励,美滋滋之下更加维护小梅的房屋建造过程,这可是他的大政绩呢! 小梅的房屋建造过程就慢慢变得顺利。 甚至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们也纷纷心动,打算离婚了也来自己村申请。其实好多农村外嫁女不愿意离婚的一个原因是无处可去,离婚了回娘家哥哥弟弟摆脸子,就连大年三十都要避出去不能在娘家过年以免冲撞了娘家运势。现在听说能有属于自己的宅基地,离婚的心思也浓了大半。 “宅基地就是撑腰神器。”桑弧附和,“都说娘家男丁能给出嫁女撑腰,我看呀,都比不上宅基地。” 是啊,男丁最多就是帮你揍一顿婆家,这还是极度仗义极度顾念亲情的哥哥弟弟,要是涉及分财产,就没有几个人同意了。而宅基地只要登记在你名下,那可明明白白就是你的,谁都夺不走。 小梅这举动非但引得十里八乡女性都开始争夺宅基地,就连附近几个村外嫁女的离婚率都开始飙升。 小梅于是也开了一个视频号,天天在网上讲她如何开始建造属于自己的宅基地。 不用说,又小小爆了。 我就跟大伙儿自嘲:“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自媒体天才,只有我的号起号至今连500个粉丝都凑不齐?” “等你留学成功你就也能做爆款了。”岑坚安慰我,“你看严家是中产跌落北漂但仍温馨有爱,桑弧是北漂孤儿买房,小梅是农村女性争取宅基地,北漂、中产、买房、农村女性、宅基地,这几个词哪个不是爆款?” “对,等你留学成功,就是农村高中女孩自己花钱留学北欧,听着也是爆款。”何朔旅给我出主意。 大伙儿哈哈一笑。 我继续看书,其实很难,要学逻辑、英语、数学、进阶数学、伦理,样样都需要认真学。 也就英语是我之前学过的还算可以,剩下几门……太难了。 离开校园已经三年了,我好多东西都已经归还老师,现在只能重新拾取逼自己用功。 而且当时学雅思,因为希望太渺茫了反而更踏实,因为不抱希望所以更加脚踏实地,现在我成功了一半离着留学越来越近时反而浮躁了起来。 这样不行。 我努力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今年没通过,那又要重新找一个愿意只接受高中学历和雅思成绩的国家,又不知道对方申请流程,算下来一年很容易就耽误了。 好在严国栋和小保安教过我很多学习诀窍,按照诀窍学起来事半功倍,我也慢慢能看得进去书了。 又到过年。 今年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三个春节。 北京大街小巷上没什么氛围,不像我老家小城早早就张灯结彩,连马路边树上都会挂通电红灯笼,晚上一通电,满街闪耀红灯笼。 也就一些商场门口有些过节布置。 我们几个对于春节怎么过没有太关心??有了前两年春节期间赚大钱的预期,今年我们自然也是想疯狂赚钱。 现在我留学在即、桑弧没钱装修、小梅起房子要钱、卓娆姐儿子眼看要毕业买房,大家对于金钱的渴望史无前例高涨,提前买好备用电池、换了暖和挡风车衣,就等着大赚一笔呢。 所以谁都没认真购置过年的东西。 反倒是房东阿姨提前买了对联、门神,还在沙河大集上买了“天官赐福”的横幅贴在了院子里,又买了一些红纸包装的糖果分给了我们,说初一从儿子家回来就给我们包饺子。 三十那天我们都外出去送货。 好多人家忙工作,要到三十这天才发现少买了东西,是以这一天我们送外卖的东西奇奇怪怪:一盆蝴蝶兰、一把迷迭香,一盒子敬神的香,还有贴春联的胶带,最神奇是一把黑色鹅卵石,好奇多问一句店家,才知道这是放水仙花盆里的。 我们忙忙碌碌,等三十晚上回家时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 院里躺着一个黑影。 “阿姨?!”我们几个走近才发现不是冬储白菜袋,也不是隔壁的猫,是北京老太太。 她躺在地上,眼睛紧闭,问话也不答。 我们几个急坏了,赶紧打了急救电话,把她送到了医院。 原来北京阿姨每年30这天都要跟儿子们一起吃个团圆饭,今年也按照惯例一起去吃饭,说好了饭后去每个儿子家待一会守岁,等到初一再由两个儿子送回小院。 这天她也一起去吃饭,席间谈及老爷子的墓地该续骨灰费了,老大一定要平分,老二说当年家里给老大的房子要大20平米,要平分就把那20平米差价补上。 两个儿子闹了起来,吵架就算了又打起来。 两人打完后自然不欢而散,谁也不愿意带老太太回自己家,都说老太太偏心,老太太一脸黯然。 大年三十这天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有两个儿子却无处可归,只能落寞回到自己一人独居的小院。 心情不好没仔细看路,再加上她放在墙根一捆葱拌脚,让老太太结结实实摔了一下。 想起来,使劲了几下都用不上力,才发现脚都使不上力,估摸着是摔坏了。 她大声呼叫,可是今天过年,院子里的外地租户锁了门早回老家去了,本地北京人也凑在屋里其乐融融包饺子,我们几个都去跑节日单,没人听见她在外面。 于是她一个人在寒风里躺了两个小时,直到我们回家才发现。 送到医院,诊断后倒让我们几个松口气:“别的地方没事,就是摔伤了腿。” 说完护士又训我们:“年纪大的人骨头脆,很忌讳摔跤,你们做晚辈的也要照顾着点。” “我们不是她孩子。”桑弧摆摆手。 护士小姐姐瞥过我们一水的黄色制服,恍然大悟,态度也好了许多:“见义勇为啊?” “不算吧,是邻居。”我回答。 “那也是好人。”护士小姐姐定论,和蔼叫我们去取号,跟刚才截然不同,还提醒我们,"得通知家人来交钱陪房。" 我们电话打过去,小儿子气冲冲说让她去找大儿子,大儿子索性连电话都没接。 我就把医院信息和病人情况给他们发短信上,自己垫了钱。 等老太太清醒过来躺在病床上时,我们几个已经围了她一圈了,她倒是灵醒人,先给我们还钱,然后略有些得意说:“我可是北京人,本地住院每年有免费额。” “大过年的您就别夸耀这个了。”我递过去一包牛奶,“补补钙,以后也多吃钙片多晒太阳。” 老太太哼了一声,接过牛奶没说话。 我也不放在心上,她历来就是这么个别扭人,再者为什么好端端冒出来那句自己是北京人的话?不是为了挤兑我,也不是为了秀优越感,而是被儿子们抛弃,老人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找找平衡罢了。 在世间久了我也渐渐能看懂每句话背后的原因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5、第 45 章 在北京的第三个春节就这么度过了。 我们几个轮流把老太太送进医院,老太太请了医院的护工,我们几个偶然过去装作她亲戚,偶然吓唬一下护工就行。 老太太出院时给我们几个每人包了一千的大红包:“要不是你们这些孩子,我可就命丧三十了。” 推辞不过她,我们几个收下了钱。 有了这钱,我想换个箱子。 现在我的外卖车上两款箱子,后备箱一个,脚踏板上搁一个,是为了多送点货,脚踏板上那个43l的箱子容量大但不稳定,开起车来左右晃,感觉心里也跟着慌慌。 所以我决定拿钱再买一个36l的,听说这种型号最稳当。 北京阿姨看见我换的箱子后好笑:“你不是转眼要留学走吗?怎么还天天更新装备。” “送的时候当然要认真送。”我边调试箱子边回答她,“再说我这留学还不一定能成功呢。” “阿姨看好你,你一定能考上。” 我已经通过了线上预认证,终于在三月的一天收到了入学考试邀请函,明天就要去考试。 小保安陪我去考试。 他准备很周全,我要去路边买矿泉水,他拿过保温杯递给我:“三月还冷着呢,喝凉水闹肚子。” 我道了声谢接过保温杯,拧开后水是温温的,并不是滚热的,一看就是事先兑好的温度。 北京的春寒料峭里温水下肚,人也从容了许多。 我走进了考试点。 题目倒也不难,做了几道题之后我渐渐多了信心,越发投入答起题目来。 笔试之后紧接着面试,面试官问了几个问题,一堆人一起面试,我自我感觉回答还行,毕竟刚参加完雅思,那些词汇还在我脑子里没有遗忘。 所以自认为回答得不错。等从考场出来,我对小保安绽放了一个踏实的笑容:“还行吧。” 难得有空闲时间,我们就在使馆旁边散散步。 这里是北京有名的使馆区,有很多外国人聚集,所以街边很多有外国风情的餐馆,往来有很多外国人。 虽然我见过不少外国人,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看。 亮马河畔粉红色的山桃花开得一树一树,河边巧妙设计的阶梯状地形让流水变成了一个个小型瀑布,河流中央还有喷泉阵阵。似乎这不是那个我熟知的苏式建筑小红楼灰扑扑的90年代风格 游人慢悠悠踱步,划桨板的,铺个垫子练瑜伽的,露营煮咖啡的,明黄色皮划艇时不时从河面划,像是走进了小时候看过的外国海报里。 “你打算上什么大学?”小保安问我。 “当然都要申请一遍。”我振振有词,"要是能上赫尔辛基大学肯定最好。" “你肯定能如愿以偿。”何朔旅并没有嘲笑我,而是认真答复。 山桃花被风吹散,很小的粉白花瓣落到人身上肩头。 我们俩都没说话。 我们都心知肚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可能今年就要出国学习了。 未卜的前途和没有掌控在自己手心的人生,让我根本没有恋爱的资格,所以我一直压制着情感,现在离别在即,连好好告别都无法。 有些道别,有意义吗? 我拂去肩头落花,把这件事置之脑后。 北京阿姨的腿已经渐渐在痊愈,我感念她照顾我的恩情,常常也去照顾她。 不过我做饭技术太差,惹得阿姨一看见我端饭进来就避之不及喊:“端走端走。” “您就尝尝吧,我做的饭虽然盐多了但总比外卖来的干净。”我吓唬她,“我跑外卖的还能不知道吗?那些后厨都没法看。” 阿姨被我吓唬,委委屈屈接过了那碗青菜肉丝米饭,加多了水,已经变成了稠粥,又加了酱油,现在变成了可疑浑浊的酱色。 “你是真要出国啊?”阿姨皱皱眉,调羹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没下肚,又放回去,把碗放到桌边,“准备怎么样了?” "还行吧。"我有点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想学计算工程,到时候有这个专业的学校我都会申请一下。" “女孩儿家学那个干什么?”阿姨再次皱眉,“学个师范类多好。” 她还是老人家思维,不过也是真心为我好的打算。 所以我笑笑没说话,我想学计算工程,就因为我想做制定外卖规则的人,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制定这么苛刻又不近人情的规则,我想自己制定规则时更加人性化,至少不要被外卖员们背后地里咒骂八辈祖宗。 “你啊,真倔。”阿姨看出来了,嗔我一句,眼睛看着外面的蓝天,“说起来我年轻时候也想当拖拉机手。” “那时候女拖拉机手可风光了,我也想去,可惜我家老爷子,把工作机会给了我哥哥,让他接班,说女孩子迟早要嫁到旁人家,不能把这么个工作机会给了旁人。” 她眼睛浑浊,此刻却透出了光亮:“我在家砸东西,闹绝食,最后还是没拗过他们,现在想想,我应该像你一样坚决,继续闹……” 窗外鸽群盘旋低飞,天空是北京独有的幽深湛蓝。 这是阿姨最后一次跟我聊天,七天后她去世了。 我们集体去给她送别。 她的儿子们草草出席了仪式,但小孙子居然穿着大红球鞋,格外扎眼。 就在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她的年龄,原来她已经72岁了,我们平日里礼貌都叫她阿姨,其实她的年龄跟我们奶奶差不多大,怪不得总是微微岣嵝着肩。 也是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她的名字,俞珍。 真是个响亮的好名字。 俞珍阿姨的儿子们很快就来收拾遗物,他们将房子细细检查一遍,一边收拾一边将没用的照片、被褥都扔到了外面院里。 卓娆姐一看照片都扔外面,忍不住生气了,捡起照片就跟他们交涉:“好歹是老人的遗照,别乱扔了。” 谁知那两兄弟齐齐哼了一声,一个翻了个白眼,一个骂了句“臭外地的。”,都没搭理她。 卓娆姐只好把相册捡起来。 我们几个把相册捡了回来,老人走得凄凉,我们不忍心她的遗照散落。 卓娆姐说:“送博物馆吧。”。 “可是博物馆不会收私人照片吧?哪天我做个合集发到网上,也算是电子永生了。”桑弧出主意。 于是我们头对头凑在一起开始理照片。 放照片的饼干盒子下面垫着一张丝绒布,老太太的结婚照似乎是年份久了,粘贴在了丝绒布上。 这张照片我见老太太说过,说是她结婚登记的照片,他妈妈为了好看还特意把自己一件阴丹士林蓝旗袍裁剪给她穿,但被她拒绝,穿了同学手里淘换的的确良卡机布绿军衣。 这张照片肯定对她意义非凡。 我想把这张照片拿下来,扯开布,下面露出几个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封。 信封外面写着我们几个的名字。 大家凑过来,打开信封,里面居然是现金。铺得平平整整,外面又糊了一层丝绒布,所以才会被翻检遗产的老头儿子们忽略。 俞阿姨给我们几个都送了一份钱,说是感谢我们照顾她一程。还写着自愿赠与。 钱数量不一,有人是一千,有人是几百,我的最多,是一万,还写了一句“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出自红宝书,曾经风靡全国。 我们几个拿着信封面面相觑。 老太太平日里偶然有风趣一面流露,却没想到她在最后还要设置这么个好笑的陷阱。 如果老太太儿子尊重老人遗物,将她的照片都收拾妥当,自然也会发现这些钱,自然也会收起来不给我们; 如果我们懒得整理老人遗物,这钱自然也就随着饼干盒子去了废物收购站,不知道被哪个有缘人捡走。 能布置这么一个局,事先肯定深知她儿子和我们几个的秉性,知道她儿子会扔遗物,也知道我们几个会看不过去捡照片。 这情节真比小说还离谱。 我们几个拿着钱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窗外。 窗外老太太的儿子们还在骂骂咧咧整理遗物,这个说“哥你歇会”,那个立刻回“倒是弟弟你,喝口水吧。”做哥哥的就破口大骂:“你想骗我离开好自己独吞?” 这样两人肯定是不愿意给我们钱,说不定当时还会报警,说我们居心叵测靠近老人。 我们当然不要这个钱,大家都是邻居,我们当初也是出于好心,哪里会争夺这个? 但我们又着实不想给这两兄弟,他们待老太太太不好了,实在是人神共愤。 想了想还是卓娆姐聪明,她去外面加了两人微信:“以后我也去拜祭老人家。” 两兄弟本来不愿意,但卓娆姐机智:“毕竟一起住过有感情,你们要是不想续墓地钱了,我们也能出份力。” 一听能得到利益,两兄弟立刻欣然答应。 我们便也松口气,这钱就暂由我们保管,等以后给老太太买祭品和续墓地吧。 那两兄弟将老太太的房子重新粉刷,又租了出去。老太太的遗物都被扔了,像是没有她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我不仅想,生孩子真的有用吗? 卓娆姐摇摇头:“男孩难说,女孩还能顾念点。”,我们上次去医院探望老太太,往来的病人家属还真没有什么儿子,偶然能来护送老人出院已经算是被大家羡慕的大孝子了。 日子还在继续。 过了两月,招娣的案子判决结果出来。 判决书上写着,因为招娣结婚时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两人婚姻无效,只有事实同居。 至于三十万彩礼,扣除婚宴等共同花销,要求女方父母赔付男方28万。 桑弧拿着判决书激动哭了。 男方家人自然是不服,紧接着提起了上诉。 听说还去桑弧老家去闹过事。 不过这一切都跟桑弧没关系了。她没有拿那30万,法律给了她清白不用归还那30万,自然不用操心如何闹事的事了。 桑弧娘家倒是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被桑弧拉黑后又换了号码打,桑弧不厌其烦一个个拉黑。 人逢喜事精神爽,桑弧的房子也终于装修完毕了。 她没什么钱,是简装,只刮了大白,贴了木地板。 现在连家具电器买不起。 我们几个就嚷嚷着要替她办乔迁新居的仪式。 大家一起去逛了宜家家居。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有时候在网上刷到城市白领逛宜家的视频都觉得很新奇,感觉很上档次,这回来也觉得挺有趣。 桑弧很激动:“以前总在书里电视里看别人逛宜家,终于我也来了。” 真的好大,触目望过去是数不清的家具和样板间,比我老家的家具城大多了。 大家穿梭其中,颇有兴趣四处打量。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我们脸上,颇有设计感的家具曲线,让我们一瞬那说话语调都温和了不少。 小梅开玩笑:“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格调?” 大家哈哈笑,这才觉得心里自在点。 桑弧买了一个床垫,又买了一盏落地吊灯,其余就不打算买了:“太贵了,我去网上买。” 但从她拿起来又放下的动作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于是我们几个会心一笑,小梅买了两盆绿植,卓娆姐买了一套锅,岑坚买了餐具。 等结完账才都给桑弧,惹得桑弧哇哇大叫。 等到桑弧家里,我们又买了各色酒水饮料,拎了熟食零食,满满当当几兜子来庆祝。 虽然没有桌子,没有椅子,但我们几个席地而坐,而是一样的高兴。 没想到我们的伙伴也能在北京落脚,没想到我们也能有片瓦遮身。 大家吃完饭后又嗦着毛豆喝啤酒。 桑弧一口气喝了好多。 她最近日子很好,短视频意外走红网络,成绩上涨,学会了上橱窗商品,开始直播,也有一些进账。 法院判决下来还了她清静,又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眼看着剩下的日子虹终于可以舒坦享受人生了,就像我们在网上刷到过的那些博主。 桑弧跟我们构想以后的生活:“我要买香薰,买鲜花,买花瓶,每天拍自己的精致生活vlog。” 惹得小梅笑:“那种都是人家做账号的,你可别真信有人会那么生活。” “我就要这么干嘛。”桑弧难得的撒娇了一句,“我要精致生活,就像那些女博主一样,一看就家庭幸福生活美满。” 是啊,虽然我们家庭不幸福,但我们一样可以生活美满。 我们几个都喝得迷迷糊糊,到十一点才离开。 桑弧满脸歉意:“等我再买些家具,大家就能待在我家里过夜了。” 我叫她也走:“你一个床垫也没法睡,跟我们走吧。” 她美滋滋不走。 我理解她的心情,假如我有一套房,别说睡床垫,就算睡地板我也美滋滋睡下不走。 所以大家就笑笑,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 “明天早上我给你搬个电磁炉过来。”我跟她承诺。桑弧家里因为是公寓所以没有通燃气,连做饭都没办法做,我们今天都是做好了搬过来的,真麻烦。 “好啊,记得再给我捎一份紫光园的牛肉烙包子。”桑弧毫不客气。 我们几个原本都是说话硬邦邦的人,可在一起久了,居然互相之间也会撒娇和提要求了,我这才发现原来之前我在父母身边时根本只有冷静。 我原先还当自己不会撒娇,原来只是不敢撒娇。 当人发觉自己被爱,也就自然而然会撒娇了。 桑弧也一样。 “没有包子,拳头给你要不要。”我跟她斗嘴。 “别忘,还要酸奶,紫光园酸奶好好喝啊。” “好好好,你也是装上了。”我们几个嘻嘻哈哈斗嘴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我到底还是带了电磁炉出门,还记得给桑弧买份包子。 坐地铁一个小时才到她家。 没办法,桑弧为了省钱买的房子真心偏,我们住的就够偏远了,她的房子比我们住的地方更偏远,恨不得都到河北境内,有一次我的手机还收到过"河北移动欢迎您"的短信。 打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应。 “不是还在睡觉吧。”我嘀咕了一声,大声在门外喊,“桑弧!桑弧!” 手落到门板上,居然一推就开了。 门开着,地面上,全部是血,蜿蜒的,墨红色血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6、第 46 章 她才20岁。 对于好多人而言,这个年龄代表着美好人生画卷的开始。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认清了吸血的原生家庭,逃离了自出生以来就禁锢自己的宗教宗族樊笼,在首都拥有了一份收入尚可的工作,还有了自己的房产,新买了家具。 属于她的那一份人生才开始。 锐器穿透胸腔和腹腔……胸腔积血,肝、脾破裂,膈肌破裂后腹腔脏器进入胸膛……患者属于腹部刺穿合并内脏破裂,伴随开放性胸腹联合伤、创伤性隔疝……失血性休克。 我扫视着医疗通知单上那一堆文字,整个人头晕目眩,记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我走进去,他们几个焦灼挤作一团,平时我们都喜欢开玩笑说手机是人体的第二器官,可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有一刻摸出手机。 大家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上面黑底红字的电子屏。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北京医院里病人这么多,多到手术得同时安排一块电子屏,上面滚动着每个病人是否开始完毕手术。 卓娆姐起身,抱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救护车来时她还呼吸正常……”,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咬着嘴唇伏在我肩膀上不说话了。 小梅索性起来:“我不能干等着,我要去雍和宫。”,她也没有跟我们商量,抛下这句话就急冲冲走了出去,夏强急着跟她后面跑:“你慢点。” 我们这里说话动作,岑坚都置若罔闻,他整个人仿佛都愣了,呆在原地痴痴傻傻,只有眼珠子偶然随着电子屏的变化转动一下。 我到底还有点力气,跟大伙儿说话:“警察已经做完笔录了。”他们侦查现场,我申请先来医院看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状态更新了,但是蓬桑弧从急救室转到了icu。 我们几个眼泪吧嗒吧嗒掉得到处都是,谁都不敢上前去问护士,这是不是代表了病人情况恶化了。 …… 又过去了几天,桑弧终于从icu里被推出来了,她被抢救过来了。 等我们几个能见她时,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她没有家属,我们几个又没有直系亲属证明,在这家北京管理最严格的医院半点都进不去。 本来焦灼,但是想到这能保证桑弧的安全,我们又释然了。 桑弧恢复意识后就跟护士站申请了朋友陪护,我们也就顺理成章能进去了。 不过陪护人最多只能有两位,我们一致推举岑坚和卓娆姐,其他人进不去,就准备了满满当当的礼物让桑弧知道我们的心意。 卓娆姐上去接通了视频,桑弧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两颊凹陷像是换了个人,但还是微笑着跟我们打招呼。 我挥挥手,心里发酸,赶紧打岔:“你饿吗?我给你煲了收刀口的黑鱼汤。” “不饿,馋。”桑弧老老实实回答,“我好久没吃饭了。” 她进了icu就全靠吊水,桑弧开玩笑:“说不定我憔悴成这样都是饿的。” 看她还能开玩笑,我们放下心来,寒暄了几句,然而只是几句话就看见桑弧已经气喘吁吁,我们就赶紧让她好好休息,挂了电话。 这桩案子破起来太顺利了,凶手当天就被抓获了。 是那个姓马的。 他案件败诉后被村民邻居嘲笑,说他“人财两空”,气愤的马家全家人去了蓬家讨债。 然而蓬家两手一摊:“30万已经给了我亲家,要人你去把招娣绑走,我家任由你处置,没有二话。” 甚至还给马家出主意,表现得一脸坦诚:“听说招娣现在在做网红,你找她要,她有钱。” 招娣彻底跟这家人决裂让父母极其“伤心失望”,寒心之余主动交待了女儿的行踪。 本来就凭借这点线索他们也找不到招娣。 但是马家族里有一位有学问有地位的“家族领头羊”,这位家族领头羊分析了半天招娣的视频号,很快就在好事网友留言加上他本身出色的侦查能力,发现了招娣所居住的公寓地址。 于是马家儿子冲到了北京想要绑走招娣。 招娣喝得半醉,宿醉未醒在早上八点开了门,马家儿子闯进来,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随后马家儿子从怀里掏出一柄早就备好的刀,对她狠下毒手。 看着招娣倒地,他终于感到了害怕,扔下刀就仓皇而逃,想当天逃回老家。 万幸我九点就到了案发现场,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马家那儿子就顺利在西站被现场抓获。 消息传到了马家,马家父母急了,先去骂那位好事的“领头羊”亲戚:“族里你出息最大,怎么教唆孩子做这种事?” 领头羊一脸无辜:“我还当他是去接媳妇呢。”,族里有什么大大小的事情都来找他,他也习惯了帮族里解决问题,常常将家族感情放置于是非正直前面,没想到今天反而被骂了一顿。 这还没完,过两天,领头羊接到北京这边警方问话,怀疑他教唆犯罪。 领头羊本人所在的单位也立刻将他劝退了事。这位“热心助人”的亲戚也终于得到了他的报应。 只是这样并不能让马家解恨,自己的儿子可是被抓走了眼看就要判刑! 索性儿子不在了,马家纠结了大帮亲戚充当打手,一起冲到了蓬家。 蓬家也不是吃素的,有上次被砸了半个家的教训,这次也赶紧召唤来自家亲戚械斗。 最终一场恶斗,死了几个人:马家公公、蓬家满门。 当地通报了这起恶性事件,最终马家蓬家各自推出几个打头的男丁做代表去接受刑罚。 整件事尘埃落定。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蓬家一贯看不上桑弧,却没想到最后全家都死了,唯一活下来的奶奶还要桑弧赡养,而家里所有的财产包括宅基地最后都归了桑弧和几个姐妹。 家里招娣、来娣、引娣、盼娣,最后唯一剩下的只有娣。女性。 桑弧出院时听到这个消息,略微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只叹了口气。 我们在她住院期间将房子都租了出去,租客也是本小区的,知道招娣在房子里出的事但无所谓:“他没杀死你,不就更说明这房子是福人居福地吗?”,爽快租了下来。 这期间我的考试成绩也出来了,说不上优秀,但也足够申请,我一连申请了好多所大学。 当北京的夏天珊珊到来时,我收到了芬兰阿尔托大学计算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 我被录取了。 在这三年的学习中我也曾设想过这一幕,我以为自己会激动,会雀跃,做一切出格的举动来宣泄心中痛快,在某个读着书的大风天,我咬牙切齿跟旁边的小梅说:“等我成功录取我一定在三里屯最热闹的地方倒立拉屎。”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的心中无比平静。 原来成功后的喜悦,是无声无息的。 朋友们纷纷要帮我庆祝,卓娆姐说:“正好桑弧也出院了,我们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好冲冲晦气。” 于是大家又聚在一起吃饭。 这次是在一家很昂贵的商场里。 就是上次我不敢去的那家商场,挑了一家人均二百的烤肉店。 总归要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和大家相聚,所以我一力孤行,顶住了大家的反对选择了这家店。 排队人数很多,我们硬是在外面排了一个小时,小梅感慨:“没想到北京这么多有钱人,花钱吃饭都要排队。” 进去后吃到烤肉后也没觉得特别惊艳,的确新鲜点,也的确蘸料滋味香一点,但也就是正常的肉。 “看看,要不怎么说连傻子干北京餐饮都能赚钱呢。”桑弧笑眯眯,“等我的西北饭店开起来,还不得把这些饭馆都打得落花流水?” 她伤口已经渐渐痊愈,但是说话时气息不足,唱歌也只能唱几个微弱的音,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元气大伤,即使现在已经是盛夏她仍旧怕冷,裹着一件薄外套。 只不过精神还是渐渐好转起来。 “好好好。”夏强跟着举酒杯,“等我以后学厨成功,还能去你店里打工,你可得给我开个高工资啊。” 大家齐齐笑。 只有我望着人群那头的何朔旅不说话。 离别在即。 何朔旅似乎跟我心有灵犀,他也没有笑,默默凝望着我。 烤肉店里吵吵闹闹,大伙儿围坐一起说说笑笑,一个个烤盘上“滋滋”冒油,服务员紧张穿梭桌与桌之间,时不时有炭火烟熏气升腾。 熏得我眼睛发疼。 说些什么呢? 我是赶路的人,月亮照着我前行的路,山坡上青草萋萋,然而陪伴我的只有偶然经过的风。 我什么都不能说,也没有资格说,只能默默跟你伸伸手,打个招呼。 想必他心里想的跟我想的差不多。 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互相笑了笑。 大伙儿平日里喜欢调侃我们,这时也默契得毫不提起,似乎我们也只是普通关系。 夏强还问工资呢:“桑弧,看在咱俩认识的份上,以后给我工资能不能高一千?” “你怎么连梦想都不敢梦个大的?”桑弧嘻嘻哈哈笑话他,“要是我开饭馆,你高低也得当个经理。” “那敢情好,我妹妹的学费就不愁了。”夏强嘿嘿笑。 “我了解过了,第二年就能申请各种奖学金,再加上我也会努力寻找机会,说不定我很快就能赚钱了。”我可不想当吸血鬼,“再说你现在也得给以后攒钱呢。” 大家絮絮叨叨说许多闲话,似乎这样就能抵御离别的伤感。 等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但因为我们进去时还是下午,所以给我的感觉夜色像公主坟那里的乌鸦群,忽然就结结实实笼罩住了这座城市。 我抬起头,天空中没有星星,或者有,但已经被城市的霓虹灯遮盖过了。城市霓虹闪烁,马路上车水马龙。 北京,你的名字是一片齿轮,镶嵌进每一个异乡孩子的骨骼。 那么,就这么再见吧,北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正文完结 三年后,我仍然在芬兰读书。 什么都好,就是学习太痛苦了!我每天痛苦到揪头发,感觉我的学术生涯与我的头发存量成反比。 到底还能不能顺利毕业?我每天都要苦苦追问自己。 无解。 回答我的只有北欧特有的墨色天空。 我感觉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抑郁了。 但这些烦恼固然烦恼,也比不过18岁时的茫然。 回想当初在北京送外卖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 也许我毕业后还会回北京送外卖,也许我根本就毕不了业…… 但每一段经历都是宝贵的经验。 最近有个好消息,就是小梅和哥哥也要来芬兰了! 我在芬兰后一直在帮他们留意学习机会,发现萨塔昆塔应用大学招收注册护士,学历要求不高,小梅正好可以。 本来他想和小梅结婚,然后搬到小梅老家洛阳开饭馆,但是悠悠看到了我的公众号,羡慕姨姨能去芬兰学习工作,小梅一咬牙,就也开始学习。 俗话说为母则刚,她居然也磕磕绊绊开始了考雅思之旅。 也是她运气好,芬兰今年正好急缺注册护士,政府在这块大开方便之门,小梅成功拿到了入学申请。 哥哥也要来,他居然也拿到了芬兰一家中餐馆的执业证书,要来这里做饭。 他到底还是不爱读书,也不打算再读书,却渐渐越来越喜欢做饭,没想到能够最终来芬兰,不用跟小梅两地分别,我们几个在视频里尖叫。 哥哥就感慨:“我是个不爱读书的,多亏跟对了人。又有妹妹又有小梅,否则我哪里能熏染成这样?” 卓娆姐孩子毕业,去了深圳当小学老师,卓娆姐跟过去,索性去深圳送外卖了。 她很豁达:“在南方电瓶车掉电池掉不了那么快,冬天又不用买羽绒服,省下一大截钱呢。” 她儿子把工资都交给妈妈不让妈妈送外卖,但卓娆姐闲不下来:“别人都在奋斗,我哪里坐得住?” 严大哥现在生活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他自己做了个公众号,开篇就是“或许在西山飘散的枫叶和国贸喧闹的红尘中,每个人最需要的是来自心灵的安宁。”,惹得我们笑话了他好几天。 在桑弧被伤后,岑坚大大转性,索性去考了司法证,转型去做了律师。他和桑弧商量,决定再过个几年一起回招娣家乡,想要帮助更多像招娣一样的女孩子。 然而让我们惊讶的事,岑坚在律所赚的钱还没有以前送外卖高。!!! 岑坚不好意思摸摸头:“我还在起步期,赚钱少也说得过去吧。” 桑弧则终于开了自己的店??她承包了一家学校的食堂小档口,开始做西北风味特色。 桑弧也看得开:“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投胎到那户人家必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为了学习这一手风味美食。”,手抓肉、牛奶鸡蛋醪糟、发子面肠、浆水面、炒面片。 总归是在学校食堂圈混开了。 叶子也终于开了自家的长沙米粉店,她在长沙学艺三年,终于回到了我们老家镇上开了个小档口米粉店,她跟我说“有次看到肥妈来买米粉,吓死我了。” 听说当初她店里那些跟我们卧谈的小姐妹在知道我成功留学后都大为震惊,有人去广州服装城做模特,有人去学开多锤头破碎机专门粉碎路面,有人去做美甲。 各有不同,但每个人都在认真生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