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回大靖王朝》
1. 恩爱两不疑
凤鸣山的秋意浸在雨里,淋得黄土都泛出沉郁的青。
考古队的探铲第三次带出五花土时,队长老周的烟在指间烧到了头,烫得他猛地回神。
“扩方!”他哑着嗓子喊,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混着眼里的光。
“这规格......不对劲。”
七天后,当墓门上方那块浮雕着凤鸟衔珠纹的青石板被缓缓吊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门楣内侧阴刻的铭文在探照灯下清晰起来:“大靖永安二十七年,葬镇国将军叶氏槿、夫人温氏泓于凤鸣山,钦赐忠勇昭烈王、温恭贤德夫人,合葬。”
“叶槿......”年轻的考古队员小徐翻着随身携带的《大靖史稿》,指尖顿在某一页。
“是她!那个唯一被追封王爵的女将军,永安二十七年秋十月追封的‘忠勇昭烈王’。不过关于她的夫人温氏,记载却寥寥,只在叶槿的封爵诏书中提过一句:其妻温氏,淑慎有仪,特赐温恭贤德夫人。”
她的声音渐低,因为清理到墓志铭的同事忽然“嘶”了一声。
墓志铭分左右两块,左边是叶槿的,字迹刚毅如剑:“将军叶槿,字明皎,从戎十四载,大小三十余战,永安二十七年十月廿四薨,年二十有八。”
右边是温泓的,笔锋温润似玉:“夫人温氏,名泓,永安二十七年十月廿一薨,年二十有五。”
相差三天。
殉情!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令在场的所有人缄口!
清理主墓室的工作在肃穆中推进。
棺椁并排停放,朱漆虽已斑驳,仍能看出当年的华贵。
当椁盖被小心翼翼揭开时,雨恰好停了,一缕天光从墓道斜斜照进来,落在两具尸身的衣料上——不是王侯应有的玄色蟒纹,也不是夫人常穿的绛红绣锦,而是两身几乎褪成暗苔色的绿。
“是婚服......”
小徐捂住嘴,大靖的婚俗里,新妇着绿,新郎着红,可这两身,连绣纹都是成对的并蒂莲,是取‘青衿束发,绿绮结缡’之意?
叶槿的墓室甫一清理完毕,连见惯了王侯大墓的老周都倒吸了口凉气。
甬道两侧的耳室几乎被随葬品堆满,鎏金铜灯盏成排而立,灯座上的蟠螭纹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十二件错金铜鼎沿墙排列,鼎耳铸着振翅欲飞的凤鸟,那是大靖朝只有王侯可享的礼制规格。
更不必说角落里码放整齐的甲胄——鱼鳞状的铁甲片用鎏金链条串联,虽已锈迹斑斑,仍能想见当年穿在主人身上时,是如何在日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主墓室的随葬品更是惊人。
叶槿棺椁左侧,一柄长达三尺的玄铁剑静静躺着,剑鞘是鲨鱼皮所制,镶嵌着七颗鸽血红宝石,剑柄缠着手腕粗的鲛绡绳,虽历经千年,那绳结仍保持着系紧时的模样。
剑旁的长案上,整齐摆放着三十余枚鎏金虎符,每一枚都刻着不同戍卫之地的名号,是她镇国将军身份的铁证。
更令人咋舌的是那些金银器。
一对掐丝珐琅镶玉的长命锁,锁身刻着“平安”二字,却并非孩童所用的尺寸,倒像是女子贴身佩戴的样式;一箱东珠码得密不透风,颗颗圆润饱满,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据说这样的东珠十颗便可抵一座县城的赋税;还有西域进贡的琉璃盏,通身透明如冰,盏底刻着“永安二十三年御赐”的字样,想来是当年她大败北狄后,皇帝的赏赐。
可奇怪的是,这些象征着荣耀与财富的随葬品,摆放得却不算规整。
那箱东珠的角落压着半块吃剩的糕点,已经碳化发黑;错金铜鼎的缝隙里卡着一枚小巧的木质发梳,梳齿断了两根,显然是常年使用的旧物;甚至在那柄象征兵权的玄铁剑下,垫着一方洗得发白的绿绸帕,帕角绣着半朵并蒂莲。
队员们一边登记一边惊叹:“光是这一箱金铤,就够寻常百姓活几辈子了……”
“你看这甲胄,比博物馆里那套镇馆之宝的规格还高!”
老周却盯着那方绿绸帕出神。
他忽然明白,这满室的金银珠宝、甲胄兵符,或许都不是叶槿想要的。
她把半生挣来的功勋、朝廷赐予的恩荣,连同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剑,都带进了这座墓里,却偏偏在最贵重的随葬品旁,藏着这样一块普通的帕子。
就像她戎马半生,挣下了“忠勇昭烈”的赫赫声名,最终却只要穿着一身绿衣,陪着那个只与她做了一日夫妻的人,长眠在这凤鸣山的黄土里。
叶槿棺里的随葬品不多,却处处透着私人性。
一枚磨得光滑的玉簪,簪头雕着小小的“泓”字,还有一块金片,只是字迹模糊,需要修复。
温泓的棺中,压在枕下的是半块断裂的铜镜,镜背刻着“叶”字,另一半,在叶槿的枕侧合缝。
清理到温泓棺底时,发现了一卷泛黄的帛书,是当时的礼部记录:“永安二十七年秋十月廿一,镇北节度使叶槿迎娶温氏泓,吉时未至,温氏薨于喜堂。三日后,节度使于府中自缢,着婚服,怀夫人信物。”
字迹在岁月里洇开,像当年未干的泪痕。
老周站在两具棺椁之间,看着那两身依偎在一起的绿衣。
这位令北狄闻风丧胆的女将军,在生命的最后三天里,大约早已卸下了所有铠甲。
她不要王侯的排场,不要史书的称颂,只想做回那个要娶温泓的叶槿。
温泓没能熬过她的大婚之日,叶槿便穿着她们没能穿完的婚服,陪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考古队员们沉默地工作着,谁也没有说话。
风从墓道穿进来,带着山间的木叶气息,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一千多年了,凤鸣山的黄土紧紧抱着这对新人,抱得那样紧,仿佛要替那位没能送新娘入洞房的将军,完成一场迟到了三天的、永不落幕的婚礼。
墓志最后几行小字,在灯光下愈发清晰:
夫人与君,相辅相成,同袍而归。
生不能同衾,死亦当同穴。
同穴而葬,不负初心。
此心不渝,此志不改。
……
符县的雨淅淅沥沥下着,许之泓把一只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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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碗放进消毒柜时,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看去,是考古队的小徐,怀里抱着个垫着红绒布的木盒,脸色带着点少见的郑重。
“之泓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
小徐把木盒递过来,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泥土。
“周队说整个符县的文物修复师都没你细致,这东西非你不可——是凤鸣山那座墓里出的,叶将军棺里的金片,刻了字,有点变形,得麻烦你看看。”
许之泓的指尖刚触到木盒,就觉出分量不轻。
打开来看,红绒布上躺着卷长近一米的金片,边缘卷着几道不规则的折痕,表面蒙着层灰,但在客厅的灯光下,仍透出沉敛的光泽。
她戴上线手套捏起一角,金片薄而韧,展开时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像被惊动的蜂。
“这是……”
她凑近了看,金片上密密麻麻刻着字,是小楷,笔锋却带着股藏不住的刚劲。
“铭文?”
“不像。”
小徐凑过来,指着最开头几个字:“你看这句,‘吾妻,我是叶槿’,倒像是……家书?”
许之泓没接话。
她把金片小心铺在工作室的软毡上,取来放大镜。
字刻得极细,几乎要叠在一起,得借着灯光一点点辨认。
“初见夫人,乃于玉楼春上。”
“彼时君目炯炯,面带生怯,状若惊鹿。”
她的呼吸渐渐放轻,仿佛怕吹散了金片上那些带着温度的字迹。
这哪里是家书,分明是封写在金上的情书,从初见的惊鸿写到将成的婚事,字字句句,都绕着一个“情”字。
金片中段有处明显的凹陷,恰好在“吾常自忖,恐难配君之皎皎”那行字上,像是被人狠狠攥过,把“皎皎”两个字压得变了形。
许之泓用指腹轻轻抚过那处凹陷,忽然觉得指尖有点发烫。
“这金片当时就放在叶将军心口的位置。”
小徐在旁边轻声说:“那么多金银珠宝都散在墓里,就这金片,她贴身放着。”
许之泓的视线又停在金片快末端的位置。
那里的字迹刻得极深,几乎要穿透金片,笔画都带着颤:“……婚服已备,红烛已点,你却不至。天地不仁,留我独活?且随你去,再续此篇……”
最后几个字被折痕拦腰切断,像是没写完的尾音。
客厅的挂钟敲了八下,许之泓才惊觉自己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脖颈发僵。
她摘下手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金片的余温。
“我试试。”
她声音有点哑,取来最小号的钛合金镊子和软木槌。
“边缘的折痕可以慢慢展平,凹陷处得用衬垫一点点顶起来,字太密,不能用蛮力。”
小徐松了口气:“就知道你行。不急,之泓姐,你慢慢弄,我们不催。”
送走小徐,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灯光落在金片上,把那些字照得愈发清晰,像有个人隔着千年时光,在她耳边低语。
2. 修复金书
指尖再次触到金片,那处“千年”的凹陷像是块烙铁。许之泓没来由地觉得心脏发紧。
她低头看着金片上那个反复出现的“君”字,总觉得这字不该刻在冰冷的金上,该是被人用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谁的眉心才对。
窗外起了轻风,卷着落叶敲在玻璃上。
她终是深吸一口气,拿起镊子,对着第一道折痕,缓缓用力。
金片发出轻轻的嗡鸣,像一声被压抑了太久的叹息。
工作室的顶灯被调至最柔和的亮度,恰好在工作台中央投下一方无阴影的光晕。
她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防静电工作服,头发用同色发网一丝不苟地拢起,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她面前的软毡上,那长至一米的金片正静静躺着,像一条被时光凝固的河。
许之泓先取来一支软毛笔,笔锋比寻常狼毫更柔。
她屏住呼吸,以近乎虔诚的姿态,顺着金片的纹理轻轻扫过。
千年积下的尘垢呈灰黑色,簌簌落在下方的白瓷盘里,那声音轻得像雪落。
扫到中段凹陷处时,笔锋顿了顿——那里的积垢嵌得极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按进去的,连带着周围的刻字都微微变形。
“得先松劲。”
她低声自语,取过一只盛着蒸馏水的玻璃滴瓶,将一滴水珠精准地滴在凹陷边缘。
水珠在金片上凝成半球,借着灯光能看到里面悬浮的细微尘埃。
她又取来一根裹着麂皮的细竹条,竹条末端被打磨得圆润光滑,像根微型的玉如意。
她左手稳住金片,右手执竹条,让麂皮面轻轻抵住凹陷处的边缘。
竹条与金片相触的地方,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第一处折痕展开时,她停了停。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却没去擦,只是偏过头,让台灯的光换个角度照在金片上。
此刻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刻字的断面——笔锋深的地方,金片被刻透了三分之一,露出底下更纯的金色;笔锋浅的地方,只留下一层极薄的刻痕,像被指甲轻轻划过。
‘一纸草书,难抵千年岁月。故夫人且怜我,容我刻完此书可好?’
“是用刻刀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她心里忽然明了:“原来不是模铸,是亲手刻的。”
许之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台边缘的防滑垫,忽然想起小徐说的话——这金片是从叶将军心口位置找到的。
她想象着那个场景:一盏孤灯,一位将军,用刻刀在金片上凿字,手腕的力道随着心情起伏,时而沉稳如磐石,时而颤抖如风中芦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工作台的光晕却愈发显得明亮。
金片末端的折痕最难处理,那里的刻字被拦腰切断,“再续此篇”的“篇”字只留下半个竹字头。
许之泓取来一块透明的硅橡胶膜,轻轻覆在断痕处,用指腹按压出纹路的轮廓,她想先记录下完整的字形。
膜片揭开时,上面印着半个模糊的字影,像一声没说完的叹息。
她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再次落在金片上。
此刻的金片已经舒展了大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像有个人在耳边低声絮语。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之泓。
与合葬墓里那个温泓,只多了一个助词。
许之泓伸出手,让指尖悬在“吾妻”两个字上方,没敢触碰。
灯光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一地的星子。
“快好了。”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金片里的人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重新低下头,执起镊子,对准最后一道折痕。
这次,她的动作里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温柔,仿佛怕惊扰了一场跨越千年的梦。
……
次日早上,工作室的空气像被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台灯投射在金片上的暖光,将那些刚被修复平整的刻字照得愈发清晰。
许之泓摘下手套,指尖还残留着金片特有的微凉质感,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早已围在工作台旁的考古队员们。
“你们看这几句……”
她的声音带着修复工作后的微哑,指尖落在金片中段那几行最刺眼的字上。
“夫人狠心!相隔千里,君何以不思我?何以不等我?何以骤然归彼异世?”
老周凑近放大镜,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归彼异世’?这词……不对劲!大靖文献里从不用‘异世’指代死亡,通常说‘归西’‘仙逝’,哪有说‘归彼异世’的?”
“还有这句……”
许之泓的指尖移向另一侧,那里的刻字更深,笔画都带着颤。
“‘吾初见夫人时,便知非寻常女子也——君实乃天上仙子!仙子能易其形,本就合情合理,吾又怎会因表象而负心?’”
“仙子?易其形?”
小徐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声音都在发颤:“叶将军这是在说……温夫人不是普通人?”
许之泓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取过修复时拓下的硅橡胶膜片——那上面印着金片末端被折断的半个“篇”字。
此刻在灯光下,连带着周围未被完全刻透的痕迹,竟隐约能看出“归途”二字的轮廓。
“从一开始修复,我就觉得奇怪。”
她拿起膜片,与金片上的字迹对齐。
“如果温夫人出生在京城,叶将军何必用‘归彼异世’这种近乎荒诞的说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还有‘易其形’。大靖礼法森严,女子妆容服饰皆有定制,哪有‘易其形’的道理?
除非……温夫人的‘形’,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你的意思是……”
老周的烟杆在手里转了两圈,突然停住:“温泓……她……不是大靖永安年间的人?”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工作室里。
小李手里的《大靖世系年表》“哗啦”一声散了页,他蹲下去捡纸页的手都在抖:“不可能!史书明明白白写着,温泓是永安二十七年嫁与叶将军,怎么可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史书没写她的出身。”
许之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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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写她的幼年经历。温家在永安年间是望族,史书记载大靖王朝兵部尚书就是姓温,可往前推三代,根本查不到任何关于温泓的记载。”
工作室里彻底安静了。
只有挂钟的滴答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许之泓看着金片上“吾妻”两个字,脑海里无意识地划过自己的名字——之泓。
比温泓的“泓”多出来的那个“之”字,在古文里恰有“往、至”之意,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叶将军在金片里写‘初见时便知非寻常女子’,”她低声说,“或许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温泓不属于这里。”
老周突然狠狠一拍桌子,烟杆都震掉了:“难怪叶将军要殉情!三天!从温夫人去世到她自缢,整整三天!她不是在哀悼,是在确认……确认温泓真的回不去了,确认自己留在这里,再无意义!”
灯光落在金片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仿佛活了过来。
许之泓的指尖终于落在“吾妻”两个字上,金片的微凉透过指尖传来,竟让她眼眶一热。
原来那身绿衣不是穿给世人看的,是穿给“异世”的温泓认的!
原来这金片不是情书,是叶将军写给时光的寻人启事!
窗外的晨光不知何时爬进了工作室,落在金片上,与灯光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许之泓望着那半个“篇”字,忽然觉得,叶将军或许是想问温泓:此去异世,归途可有期?
而她自己,为什么一想到“泓”字,心口就会隐隐作痛?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老周急促的吩咐打断:“查!把温家的族谱、大靖永安的史册,还有叶将军的兵书往来,全都调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温泓,到底是谁!”
许之泓没动,只是望着金片上那些发烫的字。
灯光在她眼底碎成星子,像有人隔着千年时光,在对她说:我早就知道,她不属于这里。
——
原来这合葬墓,葬的不只是两个人,还有一场跨越了时空的、未完的爱恋……
老周翻着卷宗,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重重一点:“奇了!大靖永安年间的温姓高官里,确实只有一位兵部尚书温庭礼。他家谱上明明白白写着,膝下只有一女,叫温以羡,字时清,十九岁时嫁与镇国将军叶槿为妻,名字差得远啊。”
他顿了顿,又翻出另一册地方县志,眉头皱得更紧:“更怪的是,叶将军戍边期间,温以羡在府中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时间对不上!”
另一旁的小徐接上话:“温以羡是在大靖永安二十四年嫁给叶槿为妻,可史书上记载温泓嫁与叶槿时是大靖永安二十七年,且当时叶槿早已封了镇北节度使。”
老周接着又说:“叶槿之后也的确是另娶了一个女子,可我翻阅了所有资料都没有其相关信息,只知道那女子叫许氏,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许之泓的目光落在金片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没有抬头,只淡淡嘀咕着:“叶槿果断殉情,就说明她不是多情的人。她说温泓能‘易其形’,温以羡和许氏会不会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话音刚落,工作室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
3. 穿越
老周已经从业考古多年,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他急切说道:“这个说法太荒谬了!可世上没有鬼神妖魔一说,如果温泓真的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如果温以羡和许氏是同一个人,那是不是说明时空真的会产生裂缝,让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相遇!”
工作室瞬间哗然!
“当啷”一声,工作室瞬间安静,是小徐的放大镜掉在了桌上。
负责文献整理的张姐推了推眼镜,指尖在温氏族谱的复印件上快速滑动:“史册明明白白记着温以羡是温尚书嫡女,自幼在京中长大,怎么看都像是土生土长的大靖人……除非这些记载本身就有问题?”
“问题就出在她的‘失踪’上。”一直沉默的老教授忽然开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古往今来哪有这么蹊跷的事?若是寻常贵女失踪,府里怎会半点追查的记载都没有?倒像是……被刻意抹去了痕迹。”
议论声此起彼伏,许之泓在心里默默想着:或许不是抹去,是她自己‘回去了’呢?
……
许久后,老教授说道:“人已故了千年,很多事情不用再深究了……考古虽讲究实证,但历史里总有实证照不到的角落。若真有一条看不见的裂缝,让两个时空的人交叠,那这些碎片,倒像是串起来的证据。缘分这种东西呐,想来真是天定的……”
修复金书这一工作持续了数日。
符县这座小城市渐渐染上深秋。
工作室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裹着修复台上那枚金片。
许之泓捏着软布,最后一遍擦拭边缘的刻痕——“篇”字的最后一笔终于补全,与千年岁月磨出的包浆浑然一体,仿佛叶将军当年刀落时,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老周发来的消息:“之泓,金片修复好了吗?我在研究所等你,刚查到温家族谱里有处疑点,或许能对上。”
许之泓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好”,小心翼翼将金片放进丝绒盒,塞进帆布包最里层。
夜已深,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参差的光影。
她抓起包往外走,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映得她大衣的下摆轻轻晃动。
楼下的夜风带着凉意,许之泓拉开车门时,忽然摸了摸帆布包——金片隔着布料传来细微的凉意,像有生命般贴着掌心。
她笑了笑,发动车子,汇入深夜空旷的街道。
老周的研究所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导航提示还有三个路口。
许之泓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目光偶尔扫过副驾上摊开的古籍复印件,上面“大靖永安二十七年,叶将军与温夫人……”的字迹被夜风掀起边角。
就在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巷口时,一辆失控的货车突然从岔路冲出来,远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许之泓猛打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夜空,帆布包从座椅滑落,丝绒盒摔在脚垫上,金片滚了出来,在车灯照射下泛出刺目的金光。
剧痛袭来的前一秒,她看见金片上的“篇”字仿佛活了过来,笔画间游走着细碎的光,像有人在千年之外,伸出手轻轻接住了她下坠的意识。
……
“小姐!”
“小姐!小姐!快别睡了,等会儿来不及了!”
许之泓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车祸现场,而是电视剧里古色古香的场景。
她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来,脑袋里像塞了团乱麻,车祸瞬间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眼前的雕花木床、素色纱帐陌生得让她心慌。
床边的丫鬟见她醒了,脸上的急色稍缓,伸手想扶她:“小姐您可算醒了,再不起身,就要赶不上了。”
许之泓偏头躲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茫然:“你是谁?这是哪里?”
丫鬟愣住了,圆圆的大眼睛里盛满茫然:“小姐,您怎么了?奴婢是知余啊!这里是您的闺房啊。”
她伸手探了探许之泓的额头,“没发烧啊,难道是昨夜没睡好,睡糊涂了?”
“知余?”许之泓咀嚼着这个名字,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她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襦裙,料子细腻,针脚讲究,绝不是现代的工艺。“现在……是什么年月?”
“小姐您真睡傻啦?”知余哭笑不得,一边麻利地给她找外衣,一边答道,“现在是大靖永安二十一年啊。您忘了?”
大靖永安二十一年?
许之泓浑身一震,这个年号像道惊雷劈进脑海——这不就是老周说的、温以羡和叶槿所在的那个朝代吗?
她猛地抓住知余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叫我……小姐?那我叫什么名字?”
知余被她抓得生疼,却还是耐着性子答:“小姐您叫温以羡啊!兵部尚书温大人的千金……您到底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
温以羡!
这三个字砸在许之泓心上,让她瞬间想起了金片上的“泓”字,想起了那段跨越时空的爱恋,想起了心口那隐隐的钝痛。
她不是在车祸里死了吗?怎么会变成温以羡?
难道……老周的猜测是真的?时空真的有裂缝?而她,竟成了自己一直在探寻的、那段历史里的人?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知余焦急的脸上,也落在温以羡——不,是许之泓——茫然的眼底。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却漂亮的脸,转身对知余说:“你刚刚准备说什么事?怎么急急忙忙的?”
知余无奈说道:“小姐你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今日可是叶将军凯旋的日子啊!再过片刻说不定就进城了!”
“叶将军凯旋?”许之泓心头猛地一跳,握着镜沿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那个留下金书、为亡妻殉情的叶槿?是那个传说中征战沙场,从无败绩的巾帼将军?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素雅的家常襦裙,又摸了摸自己松散的发髻——这副模样,哪里像要去迎接凯旋将军的样子。
“快!知余,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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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扮!”许之泓站起身,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挑那件石榴红的褙子,还有上次娘亲送的那支珍珠步摇。”
知余见她总算记起正经事,脸上愁云一扫而空,连忙应着去开妆奁:“小姐总算醒过神了!奴婢就说嘛,叶将军回来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会忘。”
铜镜里的女子生得极美,柳叶眉弯弯如黛,杏眼清澈似含秋水,只是脸色因刚醒透着几分苍白,反倒添了种病弱的娇憨。
许之泓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懂了为何史书记载里,温尚书会把这个女儿娇养得如温室牡丹——这般容貌气度,确实担得起“金枝玉叶”四个字。
知余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头,珍珠步摇插进发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坠子上的明珠映着晨光,流光溢彩。
石榴红的褙子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裙摆上绣着暗纹缠枝莲,走动时若隐若现,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透着几分少女的明艳。
“小姐您瞧,多好看。”知余满意地退后一步,笑着赞叹。
许之泓望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心跳莫名有些快。
她不是温以羡,可此刻穿着她的衣、梳着她的发,即将去见那个与“温以羡”羁绊至深的人……这场跨越时空的相遇,竟以这样奇妙的方式落在了她身上。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提起裙摆往外走,“去城门口,晚了怕是挤不进好位置。”
知余连忙跟上,嘴里还念叨着:“小姐慢点,将军进城要绕着朱雀大街走的,咱们从后门出去,坐马车去街口等着正好……”
“知道了知道了,快快快……”
马车刚到街口就再也挪不动了,外面人声鼎沸,孩童的嬉闹声、小贩的吆喝声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锣鼓声,像一锅煮沸的水。
温以羡撩开车帘一看,眉头不由得蹙起——城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别说找个好位置,就连往前挪半步都难。
“这可怎么办呀小姐?”知余急得直跺脚,“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
温以羡目光扫过四周,忽然落在街角那家“玉楼春”上。这酒楼是三层飞檐的样式,二楼临窗的位置地势高,想必视野极好。
“跟我来。”她当机立断,拉着知余就往酒楼跑。
店小二正忙着招呼客人,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姑娘进来,连忙迎上来:“二位姑娘里面请,今儿个楼上雅间都满了,楼下还有……”
“我们要二楼临窗的位置。”温以羡打断他,指尖不动声色地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无论有没有人,麻烦通融一下。”
店小二掂了掂银子,眼睛一亮,立刻换了副笑脸:“姑娘稍等,那位置原是有人预定的,不过还没到,我这就去瞧瞧能不能先让您二位坐坐!”
不多时,店小二便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临窗的位置果然视野绝佳,推开雕花木窗,整个城门口的景象尽收眼底,连远处官道上的烟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4. 初见
知余兴奋地扒着窗框:“小姐您看!从这儿看得真清楚!”
温以羡站在窗边,指尖轻轻拂过微凉的窗沿。
楼下的人群还在翘首以盼,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与雀跃,那股鲜活的、属于盛世的烟火气,让她心头微微发热。
她低头理了理石榴红的褙子,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眼底也泛起细碎的光。
“来了来了!”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温以羡连忙抬眼望去——远处的官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耀眼的银白。
锣鼓声骤然密集起来,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温以羡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扒着窗框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街口。
队伍终于走了过来!
玄甲骑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开路,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马蹄声,敲出震人心魄的韵律。阳光泼在他们的盔甲上,折射出千万点碎金,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紧随其后的是扛着锦旗的士兵,“叶”字大旗被风猎猎吹起,边角处还沾着未洗去的暗红血渍,却更显张扬。
而队伍最前方,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格外醒目,马背上的人一身银白战甲,甲片上还沾着未拭去的风尘,却丝毫不减其锐不可当的气势。
她比史书中更显英气,束起的长发一丝不苟,额间勒着镶玉抹额,挡去了几分风尘,却挡不住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
战甲上的划痕比想象中更多,肩甲处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里的凹痕,想来是受过重击——可她坐得笔直,脊背挺得像杆永不弯折的枪。
她目光平视着前方,掠过欢呼的百姓时,眼神里没有倨傲,也没有刻意的亲和,只有一种历经沙场磨砺出的沉静,像被月光洗过的寒潭,深不见底。
“叶将军!”“将军辛苦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有人往马前抛洒花瓣,有人举着自家做的糕点递上前,叶槿偶尔侧头颔首,动作利落,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
温以羡看得有些发怔。
她见过书里对叶槿的描写,说她“骁勇善战,胆略过人”,也听到京中妇人的议论,说她“不像个女子,倒像块捂不热的铁”。
可此刻亲眼所见,才知那些文字有多苍白——一身伤痕,满眼风霜,却能在万民簇拥中,活得那样坦荡、那样耀眼。
那不是铁,是淬火成钢的剑。是能在漫天烽火里劈开一条生路,也能在太平盛世里护一方安宁的剑。
阳光落在叶槿的侧脸上,将她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连带着那道细小的疤痕,都像是勋章般夺目。
队伍缓缓移动,叶槿的身影离酒楼越来越近。
温以羡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石榴红的褙子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抹银白。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珍珠步摇的碎光晃在眼尾,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剩下那个骑马的身影。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携着灼人的温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穿透了喧嚣的人潮,像一束灼灼的光,直直落在叶槿身上。
似是察觉到这道格外强烈的视线,正与百姓颔首示意的叶槿忽然顿住动作,抬眼望向玉楼春的方向。
四目在半空中相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温以羡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下意识想躲,却又鬼使神差地定在原地。
她甚至能看清叶槿眼底的东西。
那里面有征战归来的疲惫,有久经沙场的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那双眼睛生得极亮,瞳仁是深褐色的,像浸在寒水里的黑曜石,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而叶槿也看清了楼上的人。
临窗的姑娘穿着石榴红的褙子,衬得肤色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珍珠步摇在发间轻轻晃动,坠子上的光映在她眼里,让那双本就含着水汽的杏眼更显清亮。
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怔忡,像是没想到会被发现,脸颊微微泛起薄红,像熟透的石榴籽,在喧闹的背景里,透着一种格外生动的娇憨。
可那双眼睛里,却不止有娇憨。
叶槿在那一瞬间,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更复杂的东西——有惊叹,有敬佩,还有一丝……仿佛跨越了很久很久的、难以言喻的热望。
风从街面吹过,掀起叶槿战甲的衣角,也吹动了温以羡鬓边的碎发。
不过一瞬,叶槿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策马前行,仿佛方才的对视只是错觉。
温以羡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缓缓靠回窗沿,指尖冰凉。
方才那一眼,太沉,太亮,像北境的寒星,直直撞进了她心里。
她抬手按住发烫的脸颊,看着叶槿的队伍渐渐走远,银白的战甲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姐,您怎么了?脸都红了。”知余凑过来,好奇地问,“您看到叶将军了吗?是不是特别威风?”
温以羡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轻轻“嗯”了一声。
何止是威风……
她望着叶槿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究竟是多爱亡妻,才会选择殉情?
从玉楼春下来时,街上的人潮已散了大半,只剩零星百姓还在兴奋地议论着方才的盛况。
温以羡脸颊的热度稍稍退了些,可想起方才与叶槿对视的那一眼,心跳还是忍不住快了半拍。
“小姐,咱们这就回府吗?”知余拎着刚买的糖糕,边走边问,“后厨今早炖了您爱吃的银耳羹,这个时辰回去正好能赶上。”
温以羡点点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些。
方才叶槿骑马远去的背影总在眼前晃,银白战甲在阳光下的光泽,被风吹起的衣角,还有那双锐利又沉静的眼睛……她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念头压下去,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珍珠步摇的坠子。
马车慢悠悠晃回尚书府,刚进月洞门,就闻见膳房方向飘来饭菜香。
管家见了她,连忙迎上来:“小姐可算回来了,大人正等着开饭呢。”
温以羡进去时,温尚书刚放下手里的奏折。他看了眼女儿身上的石榴红褙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今儿倒是打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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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整,看来是去瞧叶将军了?”
“爹爹都知道了。”温以羡挨着他坐下,接过知余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街上可热闹了,叶将军……真的很厉害。”
温尚书朗声笑起来:“那是自然,叶将军镇守北境三年,硬生生把蛮族打退了千里,皇上念叨了好几回,说要亲自为她庆功呢。”
“庆功?”温以羡抬眸,眼里亮闪闪的。
“是啊,”温尚书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方才宫里来了旨意,说明晚在太极殿设庆功宴,文武百官都要去,还要邀各家命妇公子作陪,算是给叶将军接风。”
温以羡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脏“咚咚”跳起来。
她放下筷子,凑到温尚书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爹爹,那……我能去吗?”
温尚书挑眉看她:“你去做什么?庆功宴上多是武将和老臣,你一个小姑娘家,怕是坐不住。”
“我坐得住的!”温以羡急忙保证,眼睛里满是期待,“我就想……就想再看看叶将军,也替爹爹给她敬杯酒,多谢她护着咱们大靖啊。”
她说得恳切,脸颊因急切微微泛红,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显得娇憨动人。
温尚书向来疼这个女儿,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忍心拒绝,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从小就会撒娇。罢了,明日穿戴整齐些,跟着我去便是,只是到了宫里要规矩些,莫要失了咱们尚书府的体面。”
“谢谢爹爹!”温以羡立刻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得了糖的孩子。
明日就能再见到叶槿了!
她低头扒着饭,嘴角却忍不住一直上扬。
刚放下碗筷,温以羡就拉着知余往后院的衣帽间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珍珠步摇的坠子在耳畔叮当作响,衬得她眉眼间的雀跃愈发明显。
“小姐慢些,当心脚下!”知余被她拽得踉跄,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半块糖糕,嘴里含混地劝着。
衣柜的门一推开,樟木衣柜的清香气扑面而来。
温以羡站在柜前,目光扫过挂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袖口的流苏,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知余,你说穿什么好呢?”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丫鬟,眼睛亮晶晶的,“叶将军是武将,性子许是爽朗些,穿得太花哨会不会显得刻意?可若是太素净,又会不会在宴上不起眼,她瞧不见我?”
知余把糖糕塞进嘴里咽下去,凑到衣架前仔细打量:“小姐平日里穿浅色好看,衬得肤色白。但明日是庆功宴,总不能太寡淡。”
她指尖划过一件烟霞色的罗裙,“这件如何?裙摆绣了暗纹的云鹤,远看素雅,近看又很细节,既不张扬,又显得贵气。”
温以羡拎起裙摆比了比,对着穿衣镜转了半圈。
烟霞色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云鹤暗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确实雅致。
可她盯着镜中自己的身影看了片刻,又轻轻摇了头:“还是太艳了些,叶将军刚从北境回来,怕是见惯了风沙,未必喜欢这般柔媚的颜色。”
5. 街中车履
她走到另一排衣架前,目光落在一件月白色的箭袖短衫上。
短衫袖口收得利落,腰间配着同色的玉带,比起寻常闺阁女子的襦裙,多了几分干练。
“这件呢?”她拿起短衫往身上搭,“穿起来方便,若是席间有什么活动,也不怕绊到脚。”
知余却皱起了眉:“小姐,这可是宫宴,穿短衫会不会太随意了?再说……”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您穿得这般像个小公子,万一叶将军不注意你,岂不是亏了?”
温以羡被她说得一愣,抬手摸了摸短衫的料子,想想也是。
她咬着唇,目光又在衣架上逡巡,忽然停在角落里一件豆绿色的襦裙上。
那裙子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摸起来滑爽透气。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枝银线兰草,针脚细密,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裙摆垂坠感极好,轻轻一晃,便像有流水淌过。
“这件怎么样?”她把裙子取下来,往身上比划,“豆绿色不扎眼,兰草也显得清雅,既合规矩,又不会太惹眼。”
知余眼前一亮:“这件好!小姐忘了?去年赏花宴上穿它,郡主还夸您像株刚冒头的兰草呢。叶将军在边关见惯了金戈铁马,瞧见这般素净又雅致的模样,说不定更能记住您。”
温以羡对着镜子细细看着,豆绿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兰草绣纹顺着肩线蜿蜒,确实有种不争不抢的温婉。
她指尖拂过领口的银线,想起叶槿那双锐利又沉静的眼睛——若是穿着这身站在她面前,应该不会显得唐突吧?
“就这件了。”她把裙子放在塌上,又转身去翻首饰盒,“首饰也得配得素净些。”
首饰盒打开,珍珠、翡翠、赤金的物件堆了满满一盒。
温以羡扒拉了半天,挑出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含苞的兰花,与裙子上的绣纹正好呼应。又选了一对白玉耳坠,玉坠圆润光洁,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样就够了吧?”她把首饰摆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比划,“太多了显得累赘。”
知余帮她把簪子插在发间试了试,点头道:“够了够了,简单大方,又不失身份。小姐本就生得好看,稍微打扮一下就够亮眼了,哪用得着那么多珠翠堆砌。”
温以羡被她夸得脸颊发烫,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
她把裙子和首饰仔细收好,又想起什么,转身从衣柜深处翻出一方豆绿色的丝帕,帕角绣着半朵兰草——正好能和裙子配成一套。
“都齐了。”她把丝帕叠好,和裙子、首饰放在一起,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长长舒了口气。
温以羡看着那抹柔和的绿色,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头的兰花,嘴角忍不住又弯了起来。
她转身拉着知余的手晃了晃,眼里闪着点雀跃的光:“好知余,现在才刚过未时,咱们出去逛逛吧!”
知余愣了下,随即说道:“那奴婢这就去备车!”
“不用备车,”温以羡摆摆手,指尖轻点着梳妆台,“就咱们俩,悄悄从角门出去。我想去街上那些胭脂铺挑两瓶清淡些的花露。”
她说着,已经转身去取墙上挂着的素色披风,往肩上一搭,又理了理鬓边碎发:“你看,这样打扮得素净些,出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知余瞧她眼底藏不住的期待,哪有不应的道理,连忙点头:“那奴婢去拿些碎银,再带把遮阳的伞。对了,要不要叫上两个护卫远远跟着?”
温以羡想了想,摇摇头:“不用,咱们就只是去买买胭脂,快去快回便是。”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穿过回廊,避开了往来的仆妇,从僻静的角门溜了出去。
刚拐过街角,街市的喧闹声便涌了过来,叫卖声和车马声中混着淡淡的脂粉香,温以羡深吸一口气,眉眼都亮了几分——既然穿越来了大靖,可不得好好逛逛嘛!
两人走到一家胭脂铺前,温以羡正瞧着铺子里新摆的海棠胭脂,指尖还没碰到柜台,就被知余轻轻拽了拽衣袖。
“小姐小姐,您快看那边!”
温以羡顺着她示意的方向转头,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不远处的茶寮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叶槿穿着常服,玄色劲装衬得肩背挺直,正低头听身旁人说话。
她身旁站着位锦衣男子,玉冠束发,眉目俊朗得近乎张扬,笑起来时眼角微挑,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气。
温以羡正看得发怔,知余在她旁边激动说着:“是景王殿下!听说前些日子才从江南巡查回来呢。”
景王!
史书中的下一任永安帝陆淮瑾!
温以羡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丝帕,正想拉着知余躲开,却听得一阵刺耳的马嘶声划破街市!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不知怎地脱了缰,车夫在车辕上惊慌呼喊,马匹却疯了似的直冲过来,看那势头,竟直直朝着她的方向撞来!
周遭人群惊呼四散,温以羡吓得浑身僵住,脚像钉在地上一般挪不动分毫。
就在马车快要碾到跟前的瞬间,一股强劲的力道猛地将她往旁一拽,她踉跄着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混着硝烟的味道。
“小心!”
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温以羡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叶槿锐利的眼眸。
她的右手牢牢揽着她的肩,眉峰紧蹙,显然也没料到会突发意外。
马车带着一阵风从旁边冲过,撞翻了路边的货摊,发出哐当巨响。
温以羡的心跳得像要炸开。
叶槿的手臂还僵在半空,指节因方才发力而泛白。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温以羡鬓边的碎发被风拂得贴在脸颊上,脸色白得像刚褪下的月纱,那双今早还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睁得极大,里面盛着未散的惊惶,倒像只被惊飞又不慎跌进怀里的雀儿。
“姑娘,你没事吧。”叶槿的声音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冷硬,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她扶着温以羡的肘弯将人往外推了推,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衣袖下的肌肤,细腻得像上好的暖玉,与自己常年握刀磨出厚茧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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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然不同。
温以羡这才回过神,踉跄着后退半步,裙摆扫过叶槿的靴面。
“臣女温以羡……多、多谢叶将军。”温以羡的声音发颤,指尖绞着丝帕。
她这才看清叶槿此时的装束,玄色劲装收得腰线利落,肩上搭着件同色披风,风吹起披风的一角,露出里面腰间悬着的短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处处透着干练,叶槿生得极英气,眉骨高挺,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垂眸看过来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添了几分柔和。
不远处的陆淮瑾已快步走来,他折扇轻摇,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笑道:“叶将军好身手,方才那一下,倒比在演武场见你射箭时还利落。”
他视线落在温以羡身上,语气带了几分关切,“温小姐无碍吧?”
“无碍,劳景王挂心了。”温以羡定了定神,抬头时正撞见叶槿的目光。
那双眼睛总是锐利如鹰,此刻却像蒙了层薄纱,似乎在探究她是否真的无碍。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以羡忽然想起午后挑衣服时的念头——那般素净的豆绿色,站在英气逼人的叶将军面前,会不会太显柔弱?可方才跌进她怀里时,分明感受到她臂弯里藏着的力量,却又在扶她时收了大半力道。
叶槿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再叮嘱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颔首:“此地人多,温小姐还是早些回家吧。”
她说完,转身看向陆淮瑾,“走吧,去看看情况。”
温以羡望着她的侧影,方才被她揽在怀里时,闻到的除了皂角与硝烟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草木香,像是军营里常烧的艾草,清苦却让人安心。
披风再次扬起,扫过温以羡的裙角,她怔怔望着叶槿离去的背影。
她的步伐极稳,每一步都踏得扎实,像在丈量土地的战士。
知余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此刻才敢上前扶住她:“小姐,您没事吧?刚才可吓死我了……”
温以羡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肘弯,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叶槿掌心的温度,带着些微的粗糙,却烫得她心尖发颤。
亥时,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床沿投下一片淡淡的银辉。
温以羡把脸埋进枕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可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下午那一幕。
失控的马车、人群的惊呼、被猛地拽入怀中的瞬间……
叶槿身上的气息那样清晰,皂角的清爽混着淡淡的硝烟味,还有那丝若有似无的艾草香,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叶槿……”温以羡轻声念了句,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白日里的惊慌早已散去,只剩下满心的悸动,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怎么也按捺不住。
窗外的虫鸣渐渐低了,月光却愈发清亮。
温以羡望着帐顶的缠枝纹,心里甜丝丝的——那个史书中冷冰冰的叶将军竟活生生出现在了她眼前,还救了她……
她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了,一夜安睡……
6. 庆功宴
天刚蒙蒙亮,窗纸才染了层淡淡的鱼肚白,温以羡就猛地睁开了眼。
帐顶的缠枝纹在微光里模糊不清,可她脑子里却清明得很,昨夜那些翻来覆去的悸动还没散去,反倒随着晨光愈发鲜活。
她披了件外衫坐起身,嗓音还有点刚醒的沙哑,却透着掩不住的急切:“知余?知余?”
外间守着的知余本就睡得浅,听见动静立刻掀了帘子进来,见自家小姐已经坐起身,不由得愣了愣:“小姐,这天才刚亮呢,您不再睡会儿?”
“哎呀不睡了。”温以羡拍了拍床沿,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急切,“去把昨天选好的那件豆绿色杭绸裙取来,还有梳妆台上的玉簪和耳坠,对了,那方丝帕也别忘了。”
知余这才反应过来,忍着笑应道:“哎,这就去。”
转身时还嘀咕了句,“昨儿挑拣了那么久,今晨天不亮就急着穿戴,小姐这心呀,怕是早就飞出去了。”
温以羡被说中了心思,脸颊微红,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快点嘛!”
知余忙取来裙子,“知道啦知道啦,奴婢先去打盆热水,再取些桂花胰子,保管让小姐香喷喷的。”
温以羡对着铜镜坐下,看着镜中那张略带倦意却难掩兴奋的脸,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梳妆台上的木梳。
等知余端来热水,她匆匆洗漱完毕,便迫不及待地换上那身裙装。
杭绸的料子轻垂下来,滑过肌肤时带着微凉的透气感,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有流水在裙间淌过。
知余帮她理着领口,银线绣的兰草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衬得她脖颈愈发白皙。
“头发要怎么梳?”温以羡望着镜中的发顶,语气里满是期待。
“就梳个随云髻吧,简单又大方,正好配这支玉簪。”她将头发挽起,插上簪子,含苞的兰花簪头斜斜垂在鬓边,与裙子上的绣纹遥遥呼应。
温以羡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豆绿色的裙装衬得她气色极好,整个人瞧着清雅又温婉,没有半分张扬。
“怎么样?”她转过身问知余,眼底藏着一丝紧张。
知余笑着点头:“好看极了!比去年赏花宴上还漂亮呢。叶将军见了,保准一眼就能记住您。”
……
膳房里弥漫着银耳羹和桂花糕的香气。
温以羡提着裙摆刚跨过门槛,就见温庭礼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个青瓷碗,勺沿还沾着些碎银耳。
温庭礼闻声抬头,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
他放下瓷碗,指节在案上轻敲两下,眼底浮起几分讶异,语气却带了点调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温大小姐平日里日上三竿都懒得描眉,今儿个倒难得,把自己拾掇得这么利落,倒是让爹爹差点没认出来。”
温以羡跺了下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倒没什么真恼意。
她几步跑到温庭礼身旁的椅子坐下,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袍角晃了晃:“爹爹快别打趣我了,庆功宴咱们几时出发呀?位置离叶将军近不近?”
温庭礼被她晃得无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急什么?先把早膳吃了。至于位置……你猜?”
“猜什么猜嘛!”温以羡手一甩,偏过头去对着窗外,发间的粉珠随着动作轻轻晃悠。
“定是故意不挨着,好叫我看不着叶将军……”
声音闷闷的,尾音却泄了气,她偷偷用余光瞟着温庭礼,见他端着银耳羹慢悠悠喝着,嘴角那点笑意总也不散,忍不住又凑过去,伸手去抢他手里的勺子:“爹爹不说,我就不让你吃!”
温庭礼早有防备,手腕轻轻一转便躲开了,另一只手顺势捏住她的手腕,“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小丫头似的抢东西。”
温以羡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顺着他的力道将下巴抵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声音又软下来,“好爹爹,你就告诉我嘛,不然我这粥也咽不下去呀。”
温庭礼低头看她那副泫然欲泣又藏不住期待的模样,终是没忍住低笑出声:“还学奶娃娃撒娇呢。”
“那爹爹到底说不说嘛。”温以羡把脸埋在他袖子上,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我昨晚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庆功宴的事……”
“没睡好?”温庭礼挑眉,伸手掀开她额前的碎发,“眼下这淡淡的青影,倒是能对上了。”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眼下,见她瑟缩着躲开,又道,“罢了,不逗你了。方才内务府的人来传话,说我们的席位,恰好在叶将军左首第二桌。”
“真的?!”温以羡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那岂不是抬头就能看见?”
“可不是么,抬头即见。”温庭礼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眉眼,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快坐好吃饭,看你急的,像是再慢一步席位就要飞了似的。”
话音刚落,温以羡赶紧坐直了身子,拿起勺子就往嘴里送,速度快得像阵风。
“慢点吃,”温庭礼见她呛得轻咳了两声,忙递过手边的茶水,无奈道,“又没人跟你抢。庆功宴在晚上呢,就算你从现在吃到午时,也赶得上。仔细噎着……”
早饭过后,温以羡揣着满心欢喜,乖乖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等着,目光时不时瞟向窗外那棵抽了新芽的桂花树,仿佛盯着树影移动,就能把这慢悠悠的白日熬过去。
丫鬟来请她去园子里散散步,她也连摆手。
就这么坐着,从日头偏东到日影西斜,直到天边染了层橘红的晚霞,府里开始张灯结彩,她才猛地站起身,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是不是快出发了?”
登上马车时,温以羡的裙摆都带着风。
车帘刚落下,她就按捺不住地掀开一角,往外瞧。
街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着往来行人的笑脸,马车轱辘轱辘地碾过青石板路,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小心点,等会儿从马车上滚下去了。”温庭礼坐在一旁,看着她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出去,无奈地伸手将她往回拉了拉。
温以羡却像没听见似的,手指把着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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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一会儿掀起看街景,一会儿又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嘴里还不住地念叨:“怎么还没到呀?爹爹,是不是前面就是宫门了?”
话音刚落,她又猛地掀开帘子,恰好望见远处宫墙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像一串垂落的星辰。
“爹爹你看!是宫灯!快到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雀跃,连带着马车里的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急切的暖意。
车轱辘的声响渐歇,车夫恭敬地搭好手扶。
温以羡不等温庭礼开口,已攥着裙摆雀跃地跳下马车,脚尖刚触到青石板,便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朱红宫墙绵延向远方,檐角飞翘处悬着鎏金铜铃,风过处叮咚作响,倒比街市上的喧闹更添了几分肃穆。
方才远远望见的宫灯此刻就在眼前,盏盏皆是琉璃罩子,里头烛火明晃晃地烧着,将灯上描金的龙凤纹样映得愈发鲜活,顺着宫道一路铺过去,真如银河落了人间。
“哇……”她下意识拉住温庭礼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
宫门前的石狮子獠牙外露,透着股威严。往来的内侍宫女皆低眉敛目,脚步声轻得像风拂过。
“进去吧。”温庭礼拍了拍她的手,她这才回过神,忙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小碎步跟着往前挪。
踏入太极殿时,殿内的暖意与光亮几乎要将人裹住。
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着穹顶垂下的九盏九龙衔珠灯,烛火跳动间,龙鳞似有金光流转。
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上的绣纹在灯影里明明灭灭。
阶下乐师奏着《凯旋乐》,编钟声清越如冰泉落石,丝竹声柔婉似流风拂柳。
温以羡被温庭礼护在身侧,偷偷抬眼瞧那御座上的帝王。
明黄蟒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灯下发亮,帝冕前的旒珠轻轻晃动,遮了大半面容,只偶尔透过珠隙瞥见一抹沉稳的笑意。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司仪官清亮的唱喏:“镇国将军叶槿到——”
话音未落,一道挺拔身影已踏着编钟的余韵迈入殿中。
玄色朝服上用银线绣着麒麟纹样,行走间似有瑞气流转。
叶槿大步流星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如金石:“臣叶槿,参见陛下!”她身形未动,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悍然之气已漫开来,连阶下乐声都似顿了半拍。
御座上的帝王抬手,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叶将军免礼。此番北境大捷,将军居功至伟,快些入座吧。”
叶槿谢恩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两侧,恰与温以羡偷望的眼神撞在一起。
温以羡慌忙低下头,手指却忍不住绞紧了衣袖。
叶槿倒像是没在意,转身走向武将之列时,玄色袍角扫过金砖,带起一阵极淡的、似有若无的硝烟气,与殿内的龙涎香混在一处,竟生出几分奇异的肃穆来。
满朝文武的目光或敬佩、或探究、或艳羡,她却视若无睹,只端正地坐着。
宴席很快开席,御膳一道道端上,琥珀色的琼浆在玉杯中晃出细碎的光。
7. 悸动
皇帝率先举杯:“这第一杯,敬叶将军,敬所有为国征战的将士!”
叶槿起身举杯,声音清亮:“臣代边关将士,谢陛下隆恩!”仰头饮尽杯中酒。
庆功宴上的歌舞正酣,丝竹声缠缠绵绵绕上梁枋,温以羡捧着玉杯的手指却悄悄蜷了蜷。
她的目光又一次越过席间觥筹交错的人影,落在了斜对面的叶槿身上。
这已是她今晚第五次偷偷瞧她了。
第一次是她刚进来时,她盯着她的朝服出神;第二次是她落座时,她盯着她肩头未拂尽的沙尘出神;第三次是看她挽袖倒酒时,手上青筋隐现,像藏着千军万马;第四次……第四次她忽然转头,目光直直撞进她眼里,她吓得差点让手里的蜜饯掉在地上,慌忙去看殿顶的龙纹,耳尖却烫得能煎蛋。
此刻她正看得入迷,忽觉对面有视线投来。
温以羡心头一跳,猛地收回目光,假装专注地研究杯沿的缠枝纹,连呼吸都放轻了。
可眼角的余光里,那道视线似乎没移开,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重量,压得她后颈都热了起来。
酒过三巡,皇帝命内侍捧上锦盒,亲自走下龙椅。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锦盒上。
“叶槿听封,”皇帝打开锦盒,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一等功勋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朕封你为‘镇北节度使’,食邑千户,赐金印虎符,此枚勋章,是你应得的荣耀!”
叶槿跪地接旨,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勋章。
“谢陛下!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皇恩,不负江山!”她声音掷地有声,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殿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官纷纷起身举杯庆贺。
温以羡只觉得周遭的乐声、笑语都模糊了。她眼里只剩下那抹跃动的金光,以及金光下的叶槿。
叶槿归座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她这边,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顿了顿。
温以羡慌忙垂下眼,耳尖又开始发烫。可她忍不住,趁人不注意,又悄悄抬眼望去。
这一次,叶槿没有移开目光。她端着酒杯,隔着满殿的喧嚣与烛火,静静地看了她一瞬,然后极轻地、极快地,朝她举了举杯。
温以羡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烟花在胸腔里炸开。
她慌乱地端起自己的玉杯,指尖都在发颤,对着她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即飞快地饮了一口。酒液微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烫得她脸颊更红了。
宴席上的喧嚣渐渐回落,温以羡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总忍不住往叶槿那边飘。
有武将起身向叶槿敬酒,大声说着北境战事:“将军单骑冲阵时,那杆银枪舞得像雪团似的,敌军见了都发怵!”叶槿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举杯回敬,语气平稳:“是将士们奋勇,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温以羡瞧着她坦然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她看过史书上太多关于她的传奇,却忘了传奇背后,是无数个枕戈待旦的夜晚,是刀光剑影里的生死一瞬。那枚勋章有多亮,她走过的路就有多难。
身旁的衣料窸窣一动,温以羡还没回神,就听见温庭礼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羡,看什么入了神?”
她猛地一惊,转头见温庭礼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叶将军今日受封,正是该道贺的时候。要不要过去敬杯酒?”
温以羡的脸“腾”地红了。她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杯沿的凉意沁入手心,却压不住心头的热意。
去吗?
她下意识地又朝叶槿望去,恰好见她刚应付完一轮敬酒。
隔着满殿的人影,她仿佛能闻到她身上隐约的、属于北境风雪与硝烟的味道。
可真要走过去,与她面对面,说上一句“恭喜将军”,她又觉得喉咙发紧。
方才偷偷看她都怕被发现,此刻要正大光明地站到她面前,她怕是连声音都要打颤。
“爹爹……我……”温以羡咬了咬唇,目光躲闪着,“我……还是不去了吧,百官都在,唐突了不好。”
温庭礼看她这副模样,低笑一声,也不勉强,只抬手替她斟了半杯酒:“也好。不过叶将军是国之栋梁,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些总是好的。”
宫宴散时,夜露已重。
温以羡跟着温庭礼慢步走出太极殿,全然没有来时的激动,脑子里却还一直想着那个在宴会上闪闪发光的巾帼将军。
裙角扫过玉砖,带着淡淡凉意,刚走到宫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女声。
“温大人请留步。”
是叶槿!
温以羡呼吸一顿,猛地回头,就跟叶槿那带着探究的眼眸撞了个满怀。
夜风吹起叶槿鬓边的碎发,与宴会上的英气不同,此刻的她倒是添了几分柔和、随意。
旁边的温庭礼闻言也顿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叶槿拱手作揖:“恭喜大人,不知大人有何事?”
叶槿几步走进,目光先是落在温以羡身上,转而又对着温庭礼回揖:“温大人客气了,叶槿只是觉得和温小姐比较投缘,想与温小姐交个朋友。”
温以羡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人朗声笑道:“叶大人是不知道,以羡呐,昨日还一直念叨着您,说您英勇善战,非让我带着她来庆功宴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温以羡瞬间瞪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叶槿,脸颊微红,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女儿……只是心生敬佩……”
声音很小,但叶槿还是听见了,她挑了挑眉,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意:“温小姐过誉了。”
她抬眼望了望天边残月,“夜露寒重,叶槿本不便叨扰大人。”说罢,微微颔首,又对着温以羡说到:“只是……几日后的花灯节……不知温小姐可有闲暇?”
温以羡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急忙上前一步说道:“有!我随时都有时间!”
轮到叶槿呆愣住了,似是没想到她会答应的那么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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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温庭礼见状,急切接了话:“是小女失礼了,叶大人见谅。”
他递给温以羡一个眼神,随即又笑着对叶槿说道:“叶大人放心,到时候温某定会提醒以羡赴宴。你们年轻人呐,多相处相处也是好的。”
叶槿回过神,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拱手道:“多谢温大人成全。”她目光转向温以羡,眼底的探究化作几分促狭,“那叶槿当日便在玉楼春等着温小姐。”
温以羡只顾着点头,指尖绞着丝帕,心里像揣了只扑腾的雀儿,连温庭礼在一旁轻咳都没听见。
直到叶槿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她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发烫的脸颊。
“你呀。”温庭礼无奈地摇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方才那模样,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怕节度使大人笑话你。”
温以羡吐了吐舌头,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爹爹~叶将军可是第一次约我呢。”
月光洒在她眼里,亮得像揉进了碎银,“花灯节……我该穿哪件衣裳才好?”
温庭礼被她逗笑,牵着她往马车走去:“她今日封了镇北节度使,以后可不能再叫将军了,得称她一声大人。记住了,花灯节那日可不许再这般冒失了。”
“知道啦!”温以羡应着,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端,夜风里仿佛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连天边那弯残月,都像是在笑着看她一般。
马车缓缓驶向尚书府,温以羡一路上都像是吃了蜜一般乐滋滋的,脑子里叶槿的身影始终挥不散。
温庭礼瞧着她那不值钱的样子,连连摇头。
马车刚到正门,温以羡就急急忙忙跳下车,连丫鬟递过来的披风都没来得及接,就提着裙摆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
石板路上的青苔沾了夜露,她却像脚下生了风,裙裾扫过廊下的花,带起一阵簌簌轻响。
“知余知余!”
她人还没进内室,声音就先飘进去了。
知余闻声连忙跑出来,只见温以羡眼睛一亮,忙扶着知余的肩摇晃着说道:“好知余,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激动吗?”
知余被她晃得头晕,却也看出自家小姐是真的高兴,忙回应着:“是今日的庆功宴让小姐如此激动吗?”
温以羡拉着她一起坐到塌边,特意表现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嗯……你只猜对了一半。”
说罢,随即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嘻嘻说道:“知余呀,你知道花灯节有什么好玩的吗?嗯……或者是习俗呀什么的,比如像乞巧节的‘穿针乞巧’或者是送心上人荷包……”
知余愣了愣,细细想了想,随即睁大眼睛看着温以羡:“小姐!您不会是在宴会上遇到了心仪的男子了吧?哪家公子?长相如何?家世如何?品性如何?”
温以羡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她摆上一副悉心教导的模样,继续说道:“哎哟我的小姐呐,您可别被骗了!我听那些嬷嬷说了的,世上男子多薄情寡义,您可得擦亮眼睛啊!”
8. 江妤
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温以羡无奈笑道:“哎呀,错了错了,知余你真的误会我了!”
她戳了戳知余软软的脸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子,倒是……遇到了心仪的女子……”
此话一出,吓得知余赶紧跳了起来:“小姐你……你……”
温以羡看她那么大反应,摆了摆手,脑海里又不知不觉出现了那个身影,嘴角始终上扬着。
“哎呀,我直说了吧,是叶将军!她今日宴会结束后问我几日后的花灯节得不得空,她还说想跟我交朋友想跟我一起逛灯会!还说要在玉楼春等我!”
“知余!离花灯节还有几日啊?”
“我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红色还是黄色?白色?好像又太素了……”
“诶,我第一次见她时就是在玉楼春上,你说她今日怎么就恰好定了玉楼春?”
“她会不会也……”
她话还没说完,知余睁大那双圆圆的眼睛,生怕她继续说下去,连忙大声打断她:“小姐!”
温以羡被她这声“小姐”吓得一颤,倒是被拉回了思绪,随即瞪了她一眼,“哎呀你那么大声干嘛?吓着我了!”
知余脸颊涨得通红,攥着帕子在原地转了两圈,急道:“小姐您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去,可要惹出天大的是非!叶将军是女子,您也是女子,女子和女子……您怎能……怎能对她有这般念头?”
温以羡却撇撇嘴,往榻上一歪,指尖绕着垂落的发梢:“那怎么了?叶将军英姿飒爽,比那些世家公子好看百倍。再说了,我不过是想跟她逛个灯会,交个朋友,你慌什么?”
话虽如此,她指尖却悄悄绞紧了裙面。
玉楼春初见时,叶槿一身银甲骑在马上,眉眼锐利如寒星;街头遇险时,叶槿身着玄衣便装,她至今还记得那带着硝烟的皂角香;今日宴会后,那声“温小姐”更是低哑温润,像浸了蜜的秋露……
“离花灯节还有三日。”知余掐着指头算,声音小了些,“小姐若实在想去,衣裳倒是可以挑那套月白绣玉兰花的,素净又雅致,配叶将军的英气正好。”
温以羡眼睛一亮,猛地坐起来:“你说得对!白衣配玄衣,定是相配的!”
“只是……”知余还是忧心忡忡,“您可千万不能再说那些出格的话了。”
温以羡站起身,拍了拍知余的肩:“放心吧,我有分寸。”可转身去铜镜前比划衣裳时,嘴角却忍不住扬得老高。
天刚蒙蒙亮,温以羡就掀了被子坐起身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亮得很。
见知余端着水盆进来,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急切道:“知余,你快说说,京城里谁的女红最出色?”
知余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放下水盆,将手往温以羡额头一搭,满脸疑惑,嘴里嘀嘀咕咕着:“这也没发烧啊?怎么突然对女红上了心。”
温以羡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过脸去理了理衣襟:“你别管那么多。从今天开始,我要当这京城的第一才女,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诗词歌赋我样样都要学!”
知余看着自家小姐那股子雀跃又认真的劲儿,无奈摇摇头,应了声“是”后转身出去吩咐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温以羡正对着丝线挑得入神,就听见院外传来知余的声音,她起身往外看,见知余身后跟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未施粉黛,眉梢却自带三分挑,眼尾微微上翘,看人时像含着两汪春水,漾得人心里发颤。
最惹眼的是鼻尖那颗红痣,如胭脂点就,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坠着,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娇媚,倒比京中贵女鬓边金钗更晃眼。
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比院角新开的芍药还要明艳几分,让人移不开眼……
“小姐,这是江姑娘。”知余笑着解释,“我刚出府门就撞见她在街角卖绣品,那帕子上绣的牡丹,针脚细密,花瓣薄得像蝉翼,我瞧着实在难得,就冒昧请她来府里了。”
温以羡早被江妤的那张脸吸引住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刺绣,直到知余在她眼前摆了摆手才回过神来,忙拉着江妤坐着。
又亲自替她倒了杯茶才轻声问到:“江姑娘能否教我刺绣?”
江妤接过茶盏,指尖在素白的杯沿轻轻一点,抬眼时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正好撞上温以羡的目光,她浅浅一笑,鼻尖那颗红痣随唇角的弧度微动。
“温小姐不嫌弃民女出身微寒,民女自当尽力。”她将竹篮放在桌上,取出里面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女红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小姐想绣些什么?”
温以羡定了定神,绞着帕子想了想,低声道:“我想……绣些利落点的花样,不要太繁复的。”毕竟是要送给叶槿的,太娇柔了怕是不合适。
江妤了然,从篮里抽出一张描好的纹样:“那试试这个?寒梅疏影,用平针绣枝干,打籽绣花苞,既雅致又不失风骨。”
温以羡凑过去看,只见宣纸上的梅枝遒劲,花苞点点,果然透着股清冽劲儿,正合心意。她忙点头:“就这个!江姑娘,你快教我吧。”
江妤也不多言,取过丝线和绣绷,指尖拈起银针,动作轻盈:“得先学劈线。这丝线看着细,其实是由七根捻成……”
温以羡屏息看着,目光从她翻飞的指尖移到她鼻尖那颗红痣上,看了几眼后又缓缓移到她拿着的绣棚上。
日头渐渐斜过窗棂,温以羡手里的绣绷搁在膝头,针脚歪歪扭扭缠了好几处。
她右手托着下巴,盯着江妤的侧脸看了看,脱口而出:“江姑娘,你长得真好看。”
话音落了,她自己倒先愣了愣。
江妤却像是没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随手拿起温以羡的绣棚:“温小姐倒是直白。”
她指尖点了点那团乱线,语气里带了点促狭,“只是再好看,也赶不上小姐手里这团线缠得‘别致’。
温以羡被她这话逗得“噗嗤”笑出声,方才的窘迫散了大半,笑着说道:“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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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怪你太惹眼了,我的心思全不在针绣上了。快帮我瞧瞧,这针脚怎么也顺不过来。”
江妤拿起绣绷,银针在她指间转了个灵巧的圈,边拆那乱线边道:“民女从小听惯了的都是些粗言秽语,倒是第一次有贵女爱我这幅容貌,温小姐这话,我爱听。”
她抬头时,鼻尖那颗红痣在光影里亮了亮,眼里没有半分扭捏,像是江湖人喝了杯合心意的酒,连带着语气都添了几分酣畅。
温以羡瞧着她这模样,笑着凑过去说道:“那你以后常来府里找我,我多夸夸你。”
江妤闻言笑出声,指尖的银针随着动作在空中划过道银亮的弧线:“温小姐这话可比蜜还甜,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凑在一处,又说了些绣活的门道。
日头落尽时,知余来请用饭,这才歇了话头。
席间温以羡总想着方才江妤说的刺绣门道,扒了两口饭便忍不住又问,江妤也耐心,边吃边答,欢声一片。
饭罢江妤便要告辞,温以羡送到府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准备回房。
案上的绣绷还静静搁着,江妤替她补的那两针梅芽愈发显眼。
温以羡坐下来,指尖轻轻拂过绣面,恍惚间又想起江妤说话时,鼻尖红痣随着笑意跳动的模样。
窗外渐次亮起灯火,她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暮色褪尽,才起身将绣绷收好,提着灯笼往自己院子去。
晚风拂过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温以羡刚走到院门口那棵桂花树下,就听得西角门方向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踉跄着撞在了石墩上。
她脚步一顿,鼻尖微动,竟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腥气。
“是谁?”温以羡扬声问了句,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
她攥紧了灯笼柄,指尖微微发凉。那股血腥味……
犹豫片刻,她还是提着灯笼往拐角走。
灯笼的光晕不算亮,只能照亮脚边三尺地,越靠近西角门,那血腥气便越浓。
转过墙角时,她下意识将灯笼举高些,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
灯笼的光晕刚扫过拐角阴影,颈后便骤然袭来一阵寒意。
温以羡还没看清来人模样,一把冰凉的刀刃已贴在了她颈侧,带着铁锈与血腥气的冷意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襟。
“别出声。”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温以羡浑身一僵,灯笼“哐当”落在地上,烛火在青砖上挣扎了两下便灭了。
黑暗里,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抵在她颈间的力道在微微颤抖,想来伤得不轻。
“我……我没有恶意。”她强压着喉间的战栗,声音放得极缓,“我闻到了血腥味,你是不是受了伤?我屋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刀刃似乎松了半分,却依旧没有移开。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耳后,粗重而急促,像是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
9. 赫连洵
“你放心……我不会喊人……”温以羡咽了口唾沫,指尖悄悄攥住袖口,“你若信我,随我去偏院,不会有人发现的。”
颈间的寒意沉默了片刻,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应允时,那把刀忽然撤了去。
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身影“咚”地撞在墙上,发出压抑的痛哼。
温以羡被那声闷响惊得心头一跳,忙摸黑捡起地上的灯笼,划亮火折子重新点上。
在昏黄的光线下,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个穿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肩头正汩汩淌着血。
他一只手捂着伤处,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刀。
“你伤得太重了。”温以羡看着那不断渗出的血,忘了害怕,“跟我来,再拖下去就麻烦了。”
男子死死盯着她,喉间滚动了几下,似乎在权衡。
温以羡索性上前一步,将灯笼往他面前凑了凑,露出真诚的眼神:“我若想害你,方才大可呼救。”
或许是她眼底的坦荡起了作用,男子缓缓松开了握刀的手,刀“当啷”落地。
他踉跄着想要站直,却猛地一阵眩晕,身子直直往旁倒去。
温以羡眼疾手快,伸手去扶,却被他带得一个趔趄,两人几乎是半扶半拖地往偏院挪。
温以羡碰到他时,只觉得手心被他染得滚烫粘稠。
是血!
她心里惊呼一声,咬着唇,加快了脚步。
房门被温以羡用肩头抵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惊得院角的夜虫都歇了声。
她半扶半搀着那男子往屋里挪,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费力将他扶到榻边。
男子早已没了力气,身子一软便要往下滑,她忙伸手去托,却被他压得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才将人放平在榻上。
她喘着气直起身,转身去点亮桌上的油灯。
暖黄的光晕漫开来,终于清晰地照在男子脸上——这才发现他并非中原人士。
他的轮廓像是被漠北的风沙反复打磨过,眉骨高突,鼻梁高挺如鹰喙,唇线紧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
肤色是长期受烈日炙烤的深褐,却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明亮——瞳色比常人浅些,是近似琥珀的淡棕,眼尾微微上挑,此刻虽因失血而黯淡,却仍像藏着未熄的星火,看人时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与疏离。
左耳上嵌着枚小小的银狼头耳钉,沾了些血污,却依旧闪着冷光。
温以羡看得微怔,直到塌上的人忽然闷哼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玄色劲装早已被血浸透。
“得先处理伤口。”她咬了咬唇,转身准备去翻箱倒柜找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接着是知余的声音:“小姐,您睡了吗?厨房煨了安神汤……”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打开。
知余端着汤碗走进来,目光不经意扫过榻上,手里的汤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水溅湿了裙摆也浑然不觉。
她瞪圆了眼睛,指着榻上的陌生男子,嘴唇哆嗦着正要惊呼。
“知余!”温以羡心头一紧,几乎是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将人往门外拽了两步,压低声音急道:“别出声!”
知余透过温以羡的指缝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神里满是惊慌。
温以羡见她渐渐镇定些,才松开手,飞快地瞥了眼榻上的人,拉着知余往外间塌边走。
“小姐,那、那是谁啊?”知余的声音还在发颤,“您怎么把陌生男子带回房里了?这要是被大人知道……”
“他受了重伤,我不能见死不救。”温以羡打断她,语气带着坚定,“知余,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事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放心,他伤好就走,不会给咱们添麻烦的。”
知余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看着温以羡眼底的恳切,咬了咬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说:“那……奴婢去打盆热水来?”
温以羡这才露出点笑意,拍了拍她的手:“去吧去吧,动静小些。”
看着知余匆匆离去的背影,温以羡转身回内室,见榻上的人昏迷不醒仍眉头紧蹙,似在忍受剧痛,忙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去剪他肩头的血衣。
刀刃刚碰到布料,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
温以羡只觉手腕一紧,骨头像是要被捏碎般疼。
她“嘶”地倒吸口凉气,握着剪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住。
“放开……”温以羡试着挣了挣,手腕却被攥得更紧。
她抬头看见了他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高挺的眉骨滑落,没入鬓角,显然是在强撑着。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比先前更哑,像是从干裂的河床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喉结滚动间,他另一只手撑着榻沿,似要起身,却被肩头的伤牵扯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温以羡见他牵扯到了伤口,急道:“别动!你的衣服和血肉粘在一起了,不剪开怎么上药?”
她刻意放缓了语气,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我若想害你,何必费这功夫?”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神在她紧蹙的眉头、泛红的手腕和那把悬在半空的剪刀间来回逡巡。
僵持了片刻后,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才缓缓松了些。
温以羡这才松了口气,手腕已被捏得发麻,她甩了甩手,重新拿起剪刀。
刀刃划过浸血的布料时,发出细微的“嗤啦”声,她刻意放轻了动作,避开那些与皮肉粘连的地方。
随着布料被一点点剪开,她看清了他身上的伤——是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珠,有些地方已经泛出暗沉的紫青色,看着便触目惊心。
“伤得这么重还硬撑着……”温以羡看得心头一揪,握着剪刀的手都有些发颤。
她正想再剪得彻底些,手腕却又被他轻轻拽了一下,低头便见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桌边,那里放着知余刚送来的热水和布巾。
她立刻会意,放下剪刀准备去端水盆。
刚将浸了热水的布巾拧干,准备上前帮他擦拭伤口,门外就传来知余压低的声音:“小姐,大人好像往这边来了,怎么办……”
温以羡心头猛地一跳,看了看塌上的人,攥紧了手里的布巾,压低声音对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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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拦一下,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说完,她飞快地转身,将榻边的帷帐拉了下来,又把剪下来的血布和那把弯刀往床底塞了塞。
刚做完这一切,院外便传来温庭礼的声音:“以羡睡了?白日里学刺绣时还好好的,怎么晚上突然就不舒服了?”
温以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回答着:“许是夜里着了凉,爹爹不用担心,女儿歇一晚就好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温庭礼在门外又叮嘱了几句,终是被知余劝着离开了。
温以羡松了口气,转身看见塌上的人正透过帷帐看着自己,便道:“我先给你清理伤口。”
他没再抗拒,只是闭目忍着痛。她用布巾蘸了热水,小心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布巾碰到皮肉时,他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指节也因用力而攥紧了身下的锦褥,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温以羡看得心里发紧,动作愈发轻柔:“忍一忍,擦干净才能上药。”
说着,便将金疮药倒在干净的布巾上,一点点往伤口上敷。
药粉触到伤口的瞬间,他猛地绷紧了脊背,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温以羡不敢耽搁,飞快地用布条将伤口包扎好,系了个结实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多谢。”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温和了些,那双眼睛里少了些戒备。
温以羡摇摇头,收拾着桌上的狼藉:“你好好歇着吧,我就在外间,有事叫我。”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我……我叫赫连洵。”
温以羡脚步一顿,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块金书上的一段话:
“君既重现于前,何以不睬我?何以不寻我?何以与赫连洵相携而行?须知,我与君方是天造地设之侣,旁人岂能替代!”
她缓慢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已重新闭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轻声回道:“我叫温以羡。”
说完,便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只留一道门缝,让里间能透进些廊下的微光。
她躺在外间的塌上,听着里间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却乱糟糟的。
脑海里一直想着赫连洵这个名字。
“赫连洵……”
她甩了甩头,始终想不明白:赫连洵是漠北尊贵的小王子,怎么会落到这般满身是伤、隐匿敌国的地步?
北境与大靖向来不和,赫连洵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大靖,如果他死在了京城,会不会挑起两国的战事?会不会对叶槿不利……
夜渐渐深了,温以羡的眼皮越来越沉。
赫连洵……叶槿……
这两个词在舌尖打着转,渐渐变得模糊。
她翻了个身,头靠在枕头上,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窗外的风声成了最轻柔的催眠曲,月光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将她眉间尚未舒展的忧虑,也悄悄掩进了沉沉的睡梦中。
直到天快亮时,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才动了动。
10. 玉楼春
她揉了揉发僵的脖颈,缓缓起身,目光下意识看向了里间。
帷帐半掩着,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睁着眼望着帐顶,侧脸在晨光里显得轮廓分明,气息倒比昨夜平稳了许多。
听见外间动静,他转过头来,视线与温以羡撞了个正着。
“醒了?”温以羡定了定神,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赫连洵没有立刻回答,只微微动了动肩,似乎在试探伤口的情况,片刻后才道:“好多了,多谢。”
温以羡刚应了一声,门外便传来轻敲的声响,接着是知余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
她扬声应道:“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知余端着铜盆走进来,见温以羡竟在外间的塌上坐着,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前:“小姐怎么在这儿睡了一夜?仔细伤了身子。”说着便将铜盆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又转身去寻披风,“晨间露重,您快披上些。”
温以羡接过披风拢在肩上,暖意漫上来,她轻声道:“我哪有那么娇弱……”
知余没多说,只麻利地拧了帕子递过来:“先擦擦脸吧,厨房温着银耳粥,我去给您端来。”
温以羡忙拉住她:“不用,我今日有约,你替我照顾着赫连公子。”
说完,她让知余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随便对着内室叮嘱了几句,就朝着府门走去。
温以羡快步出了温府,马车早已候在门外。她掀帘坐进去,吩咐车夫:“去叶将军府。”
马车轱辘作响,穿过几条街巷,很快停在将军府门前。
温以羡对着门房说了两句,府里的老管家匆匆迎出来,见是她,脸上堆起几分笑意,却又带着些为难:“温小姐,实在对不住,节度使大人一早就出去了。”
“张伯,你可知她去了哪里?”温以羡问道。
张伯略一思忖,压低了声音:“大人一早就去了玉楼春。”
温以羡眉心微蹙。
却也没再多问,谢过管家后便转身登车,对车夫道:“改去玉楼春。”
马车掉头,朝着城门口方向驶去。
到了“玉楼春”楼前,温以羡让车夫在巷口等候,自己则拢了拢衣袖,看着门楣上悬着的烫金匾额中“玉楼春”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伙计见她衣着得体,连忙上前引路:“姑娘里面请,是雅间还是散座?”
“我找镇北节度使大人。”温以羡淡淡道。
伙计眼睛一亮,猜想这姑娘定是位贵人,立刻笑着指引:“叶大人在二楼雅间呢,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拾级而上,楼内人声熙攘却不嘈杂,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混着窗台上兰花的气息,倒也清爽。
走廊两侧挂着几幅山水画,笔触细腻,看得出店家在布置上颇费心思。
到了雅间门前,伙计轻轻敲了敲:“节度使大人,有位姑娘找您。”
里面传来一阵女子柔媚的笑声,夹杂着杯盏碰撞声,随即有道低沉的女声应道:“让她进来。”
温以羡推门而入,只见雅间内摆着一张方形长桌,叶槿对面正坐着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那男子旁边还有个红衣女子。
叶槿见是她,愣了一下,随即起身问道:“温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快坐。”
温以羡顺势坐在她旁边,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座位,蓦地一顿。
那名红衣女子正端着茶杯抿了一口,侧脸在窗外投进的天光里显得柔和温婉,鬓边斜插一支烟杆形状的簪子,吊着一串玉珠,随着她抬眼的动作轻轻晃动——不是昨日在府中教她刺绣的江妤,又是谁?
江妤显然也没想到会是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茶杯。
温以羡定了定神,心里却泛起些微波澜。昨日江妤在府中时,言行举止皆透着娴静,可今日……
叶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对面,扬了扬下巴介绍道:“这是我的亲卫,名叫迟泽。”
温以羡这才留意到那一直沉默的男子。
他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剑。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得像是精心勾勒过,组合在一起是极具冲击力的好看。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温度,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感,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气。
听见叶槿介绍,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声音低沉,没什么温度:“温小姐。”
温以羡的目光在迟泽的身上顿了顿,又转向他身旁——江妤竟半趴在他肩上,乌发垂落肩头,侧脸美艳,指尖还若有似无地蹭着迟泽的衣袖,添了几分娇纵的媚态。
“温小姐,又见面了。”江妤察觉到她的目光,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挑,抬眼时眼波流转,“昨日没说实话,莫怪。”
她从迟泽肩上直起身,拢了拢裙摆,脸上带着几分狡黠:“这玉楼春,是我开的。”
说罢,她又侧过头,指尖点了点身旁迟泽的下巴,眼尾扫过他冷硬的侧脸。
迟泽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偏头避开她的触碰,周身寒气更甚,却没开口阻拦。
江妤也不恼,反而笑得更艳了。
叶槿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她只淡淡扫了江妤和迟泽一眼,便转头看向温以羡,语气平和地打断了这微妙的氛围:“温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温以羡这才回过神来,看叶槿的态度,想着应该都是自己人,随即低声说着:“大人,漠北小王子赫连洵来了大靖!”
叶槿脸上的平静倏地一收,眉峰微蹙:“温小姐怎么知道?”
迟泽原本低垂的眼帘也抬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温以羡,显然这消息也让他绷紧了神经。
一旁的江妤倒是一脸平静,缓缓说道:“今日邀叶大人来,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江妤。
江妤抿了口茶继续说着:“前日我的暗探发现城外树林有打斗痕迹,还留下了一枚狼头耳饰。”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帕子里赫然放着那枚耳钉。
温以羡认出——那银狼头耳钉和赫连洵左耳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漠北人才会佩戴的首饰,漠北人崇狼,视狼为图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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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敬狼的勇猛、坚韧与族群意识,狼的形象常刻于器物、绘于旌旗,既是精神象征,也彰显着他们如狼般的剽悍与团结。”
江妤看着温以羡,继续说道:“赫连洵受了重伤,昨日便是朝着温府方向去的,是温小姐收留了他?”
温以羡回过神来,没有接过江妤的话,反而对着叶槿说道:“我今日来找大人,就是想告诉大人……赫连洵是漠北的小王子,身份尊贵,如若在大靖城内出了什么事,怕是会挑起两国的战争……”
叶槿的指尖叩了叩桌角,眸色深不见底。
她看向温以羡,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的凝重:“你收留了他?”
温以羡咬了咬唇,终究是点了头:“昨夜我在西角门方向发现了他,他肩上染血,如今人还在偏院养伤。”
“温小姐胆子倒是不小。”江妤挑了挑眉,语气里却没带嘲讽,“漠北人最护短,尤其是对这位能征善战的小王子。你敢把这尊大佛藏在家里,就不怕引火烧身?”
迟泽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他伤得有多重?身边没有随从?”
“他肩头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身边空无一人。”温以羡想起昨日那景象,仍心有余悸。
叶槿站起身,袍角扫过桌沿带起一阵风:“迟泽,你和迟奕今夜去温府外围守着。”
她又看向温以羡,“温小姐,赫连洵的身份,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那……要把他交给朝廷吗?”温以羡迟疑道。
叶槿摇了头,目光落在窗外:“现在还不能。他这时候带着重伤出现在京城,背后定有蹊跷。若是贸然交出去,怕是会被有心人利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先稳住他,我晚些亲自去温府看看。”
温以羡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应下:“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匆匆起身,提着裙摆快步离去。
她走后,江妤指尖绕着发尾,慢悠悠道:“赫连洵重伤潜逃,还直奔温府,这事倒像是有人故意引他去的。温大人在朝中一向中立,没理由掺和漠北的浑水。”
迟泽接过窗外暗卫递来的信纸,冷着脸接话:“刚传回消息,三日前赫连洵入驿馆后,当晚就遇了刺,对方手法狠辣,像是冲着取他性命来的。”
叶槿眉峰拧得更紧:“驿馆守卫森严,能在那里动手,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容小觑……”她转身看向迟泽,“去查刺杀他的人是谁,还有,赫连洵来大靖的真正目的,务必查清楚。”
“明白。”迟泽应声,转身便要走,却被江妤叫住。
“小郎君,下次记得来找我喝酒昂。”江妤将左手搭在他肩上,媚眼如波,右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巴。
迟泽被逗得耳朵发红,脸瞥向一边。
叶槿见状,解围说着:“江老板,你别逗他了。”
江妤听罢,才缓缓松开迟泽,看着他走出雅间。
转身对着叶槿说:“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还请江老板有了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叶某。”叶槿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江老板。叶槿告辞。”
她向着江妤颔首,随即大步走出了玉楼春。
11. 夜探温府
温以羡此刻刚跨进门,就见知余正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给赫连洵换药。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落在赫连洵脸上,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凌厉。
他许是疼得紧,眉头紧蹙着,唇色泛白,却一声未吭,只那双深邃的眼半睁着……
知余手里捏着沾了药汁的棉布,正轻缓地擦拭他肩头的刀伤。
“小姐。”知余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温以羡,忙起身行礼。
温以羡走近榻边,看了眼赫连洵的伤口,眉头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轻声问:“有没有感觉好点?”
“感觉好多了,谢谢姑娘。”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冷淡。
温以羡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转而对知余轻声说道:“知余,你先出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知余应了声“是”,收拾好药箱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赫连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温以羡深吸一口气,坐在榻边,压低声音说:“你……是漠北的小王子?你来大靖……”
话音未落,赫连洵打断了她:“我来大靖并无恶意……”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待我伤好便会离开,不会连累姑娘。”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知晓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究竟是谁要刺杀你,如果你在大靖境内遇刺,怕是会挑起两国战事……”
话罢,赫连洵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信任自己,细想片刻后,才缓缓说道:“那些人都是死士,出手狠辣,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温以羡眉峰微蹙:“死士?那便麻烦了……寻常刺客尚有迹可循,死士只认命令,事成之后要么逃要么死,根本问不出背后之人。”
她抬眼看向榻上的人,“你在漠北……可有结下死仇?”温以羡放轻了声音,像是怕唐突了他。
赫连洵指尖在被褥上蜷了蜷,骨节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漠北王室,从来没有‘无仇’之说。”
这话说得含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温以羡心里也知晓,生在王室,便只有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赫连洵垂眸继续缓缓说道:“漠北内部本就不太平,此次来中原本是瞒着众人,没想到……”他忽然停住话头,喉间溢出一声低咳。
“你别动气。”温以羡连忙起身想去取药,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冰凉,力道却意外地重。
“温姑娘,”赫连洵抬眼,凤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此事牵连甚广,你若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温以羡挣开他的手,将药瓶往几案上一放,瓷瓶与木面相撞发出轻响:“我既救了你,就没打算半途而废。”
赫连洵望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身影,良久才低声道:“你不怕我是骗你的?”
“怕。”
温以羡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但我更怕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更怕漠北与大靖真的因为这桩不明不白的刺杀,再动干戈……”更怕叶槿会因此出征因此受伤……
赫连洵沉默了,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温以羡看出了他的疑虑,轻声说:“你且安心养着,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说完便走出了房门。
屋内,赫连洵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蜷起手指,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
梆子敲过三更,巷子里的灯笼只剩几盏昏黄的光晕,温府的高墙在月色下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寒意浸着露水,黏在叶槿的玄衣上,带着点湿冷的重量。
她伏在温府后墙的老槐树上,借着稀疏的月影数着巡夜家丁的脚步声——一、二、三,到假山了。
指尖在树干粗糙的纹路里一按,人已如片墨色的叶子坠下地。
脚刚沾着青石板,就被一只手拽进了月洞门后的阴影里。
“这边。”
温以羡的声音压得极低,她穿着件月白的软缎长裙,领口裁得低,露出精致的锁骨,像两弯浅浅的月牙。
料子很薄,隐约能看到肩背流畅的线条,走动时裙摆簌簌扫过脚踝,带起一阵淡淡的兰花香。
手里提着的小灯笼用厚纸罩着,只透出一圈朦胧的光,刚好照亮脚下的路。
叶槿跟着她往府里走,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
屋门被温以羡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夜露的清冽漫了出来。
“他在里面养伤,白日里睡得多,这会儿许是醒着。”温以羡侧身让叶槿先进,却发现叶槿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疑惑开口:“大人?”
叶槿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两声,提步往里走,玄色衣袍扫过门槛,发出轻微声响。
温以羡跟在她身后。
院内只种着几株老桂,枝叶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将地面割得光影斑驳。
窗纸上透着一点昏黄的灯亮,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斜倚在榻上。
“温姑娘?”
屋内传来赫连洵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虚弱,却依旧藏着几分警觉。
“我是叶槿。”叶槿停在外间窗下,声音压得极低。
屋内的灯影顿了顿,随即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片刻后,里间的门被拉开一条缝。
赫连洵披着件深色外袍,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唇边还留着未褪尽的病容。
看见叶槿,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侧身让她进去。
“叶将军怎么来了?”他声音里带着些微不稳。
叶槿的目光落在赫连洵虚浮的脚步上,眉头微蹙:“伤势比预想的重,命还挺大。”
赫连洵靠着门框喘了口气,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能捡回条命,已是侥幸。”
他往里走了两步,在榻边坐下,望向叶槿身后的温以羡:“幸好有温姑娘在,不然……”
叶槿皱了皱眉,没等他说完便往前一站遮住了他的目光。
赫连洵见罢,也不恼,摇了摇头慢吞吞说道:“叶将军倒是护短……今夜来找我,想问什么?”
叶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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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塞到他手里,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指腹,下意识缩了缩,“城外的事,我已查到些眉目,动手的人不止一波,背后似有勾结……”
赫连洵低头咳嗽两声,指腹摩挲着方才叶槿塞给他的药瓶,声音里裹着寒意:“那日伏击来得太急,对方清一色玄衣蒙面,招式狠戾却无章法……”
他顿了顿,眉峰蹙起,“我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刺杀我?但我认得他们箭镞上的毒,这东西北境才有,寻常杀手根本接触不到。”
叶槿指尖微凉:“北境与大靖素无往来,除非有人从中牵线。”
她坐在窗边靠椅上,扫过外面沉沉的夜色,又转向赫连洵半睁着的眼睛:“赫连洵,你来大靖的目的是什么?”
赫连洵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叶将军宽心,我此次来大靖并无恶意……”
他顿了顿,眸色暗了暗,“我是瞒着所有人,独自来中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大靖境内就被盯上了……”
叶槿见他神色复杂,便没再追问,只道:“不管是谁,我都会查出来。温小姐只能护你一时,等你伤势好些,我会给你安排别的住处。”
话罢,叶槿对着温以羡颔首,转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温以羡看着叶槿的身影彻底融进夜色,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床边。
赫连洵半靠在床头,见她过来,睫毛微颤了颤,想说些什么,却被她轻轻按住了手背。
“伤口还疼吗?”她声音放得很轻,指尖轻轻将边角掖好。
赫连洵喉间动了动,最终只摇了摇头。
“多谢温姑娘。”
“不必客气。”温以羡收回手,起身吹灭了床头的烛。
“你好好歇着,有事便唤我。”
她说完便转身往外走,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将一室寂静拉得漫长。
……
天刚蒙蒙亮,窗纸还泛着青灰,温以羡便醒了。
外间的榻本就硌得慌,她又夜里警醒,稍稍有动静便睁了眼,索性起身,从梳妆柜中拿出了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
针脚密一阵疏一阵,线头还在外头翘着,显得极其笨拙。
她捏着荷包轻轻摩挲,指腹无意识蹭过那凹凸的针脚,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您醒得这么早?”知余端着铜盆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
她脚步顿了顿,见自家小姐对着那荷包出神,便放轻了动作,将铜盆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水都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温以羡这才回过神,抬头时眼底还带着点未散的怔忡。
“知余,你说她到底会不会喜欢这个荷包啊?”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娇憨。
知余拿起帕子浸了温水,笑着打趣:“放心吧小姐,这个荷包可是您亲手绣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说不定啊——她也有礼物要送你呢!”
温以羡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微凉的水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嘴角弯了弯:“就你嘴甜。”
12. 期待
话落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里间的门,那边依旧静悄悄的,想来赫连洵还没醒。
她收回视线,将帕子递还给知余,“先备些清淡的早膳吧,等会儿……里面那位醒了,也得用些。”
知余手脚麻利地收拾着铜盆,闻言应声:“奴婢早记下了,厨房温着银耳羹。”
她说着,余光瞥见那个荷包,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小姐,明儿个就是花灯节了,会不会来不及?”
温以羡正对着铜镜理鬓发,闻言指尖一顿,铜镜里的人影也跟着晃了晃。
“明日?我怎么记得是后日?”温以羡手忙脚乱,连忙翻找丝线:“不管了不管了,今天必须绣完……”
知余被她这急慌慌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按住她翻找丝线的手:“小姐别急呀,这丝线乱作一团,越急越容易错针脚。”
说着便帮着分拣起散落的彩线,“离花灯节还有一整天呢,慢慢绣总能赶出来的。”
温以羡定了定神,看着桌上堆得七零八落的线轴,脸颊微微发烫:“也是,是我太急躁了。”
她重新拿起针,指尖捏着绣绷的力道却不自觉收紧。
正说着,里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赫连洵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比昨夜好了些,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倦意。
他大约是听到了外间的动静,目光扫过温以羡手上的绣绷,声音还有些沙哑:“温姑娘,你……要绣荷包送人?”
温以羡闻言看向他,“你醒了?正好,我让知余去备早膳,你先坐会儿。”
她眼底清亮,笑着说:“明儿个是花灯节,我想着……随便绣个荷包玩玩嘛。
赫连洵依言在木椅上坐着,目光却又落回那绣棚上。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隐约能看到荷包上未完成的纹样——是株寒梅,针脚虽有些歪斜,却处处透着刺绣之人浓浓的心意。
他指尖在木椅扶手上轻轻摩挲着,目光落在那半开的寒梅纹样上,忽然开口道:“温姑娘这寒梅绣得倒是有几分风骨。”
温以羡手里的针猛地顿住,抬头看他时眼里还带着点惊讶:“你看得懂?”
她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该是对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不屑一顾的。
“我娘亲曾爱绣些花草,耳濡目染罢了。”
赫连洵淡淡道,目光却没移开,“只是这花瓣边缘的针脚,似乎偏紧了些。”
温以羡低头细看,果然见梅瓣边缘的线有些绷得发皱,脸颊微微发烫:“我第一次绣这个,总拿捏不好力道。”
说着便想把绣绷往锦盒里收。
“不妨事。”
赫连洵忽然伸手按住了锦盒边缘,指尖离她的手不过寸许,“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倒知道个小法子,能让针脚松快些。”
温以羡一愣,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慌忙松开手,靠前一步,激动地说:“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赫连洵看着她这副模样,微微一笑。
“用温水把绣布浸半盏茶的功夫,晾干时轻轻拉扯边角,线自然会松些。”
他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波澜,“只是别浸太久,免得褪色。”
温以羡连忙点头应了一声,嘴上的笑容始终停不下来。
知余端着早膳进来时,正见自家小姐对着丝线傻笑,而赫连洵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的晨光里,嘴角似乎也噙着点极淡的笑意。
“小姐,赫连公子,可以用膳了。”
知余笑着摆好碗筷,见温以羡还捏着绣花针,便打趣道,“小姐,别总盯着那荷包了,再急也得先垫垫肚子呀。”
温以羡这才回过神,把绣绷往旁边一推,嘴角还挂着笑,眼睛亮亮的。
她拿起瓷勺舀了口银耳羹,温热的碎银耳滑入喉咙,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
抬眼时正撞上赫连洵看过来的目光,他眼底盛着晨光,比初见时柔和了许多。
她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听闻花灯节有猜灯谜的活动?”赫连洵忽然开口。
温以羡细细想了想,来了兴趣,眼里亮了亮:“是呢,街上的灯谜挂得满街都是,猜对了还有小物件拿……”
“我初来中原,倒想见识见识。”
赫连洵放下筷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些认真,“若是温姑娘不嫌弃,明日可否与我一同去看看?”
温以羡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碰到碗沿,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我……”她结结巴巴的,偷偷抬眼瞧他,见他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才定了定神,小声道:“不好意思啊赫连公子,我……花灯节当日已经有约了……”
赫连洵听罢,眼底闪过一丝低落,随即摇摇头笑着说道:“是我唐突了,温姑娘见谅。”
他见温以羡眼神闪躲,顿了顿,又说:“我……不知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和温姑娘一起逛逛京城?”
话音刚落,温以羡就欢笑着开口。
“除了明日,我随时都有闲暇,等你伤好了,我带你逛遍整个京城。”
“好。”
赫连洵眼底的低落像被春风拂过的薄冰,瞬间化了去,漾开些微亮的光。
他拿起汤匙,舀粥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温以羡嘴角的笑意也收不住,低头抿了口银耳羹,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
她暗自盘算着,等用完早膳,定要专心把那寒梅绣完——明日终于可以和叶槿一起去逛花灯节了!
想想都觉得心里敞亮。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动了案上的丝线,缠缠绕绕间,倒贴了几分暖意。
……
午后的阳光斜斜掠过窗棂,在绣绷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温以羡屏着气,指尖捏着最后一根银线,小心翼翼地穿过寒梅枝干的最后一道纹路。
针尖刺破布面的瞬间,她忽然松了口气,紧绷了半日的肩背骤然垮下来,竟有些发酸。
知余端着清茶进来时,正见她把最后一针的线头在布背系牢,那朵寒梅终于完整地绽在缎面上。
花瓣层层叠叠,蕊心用金线勾了细点,连枝干上的虬结都透着股苍劲。
先前被赫连洵点出的紧涩针脚,经温水浸过晾晒后,果然舒展得恰到好处。
“可算绣完了!”知余凑过去惊叹,“小姐这手艺,比往常精进多了!尤其是这梅枝,瞧着就有精神。”
温以羡把荷包从绣绷上拆下来,指尖拂过光滑的缎面,心里踏实得很。
她取过银线串的流苏,仔细缝在荷包底端,又用清水细细洗了手,才将这方小巧物件捧在掌心端详。
阳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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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半开的窗照在上面,寒梅仿佛沾了金辉,连带着她的眉眼都亮起来。
“好知余,你去取个漂亮的锦盒来。”她轻声道,指尖摩挲着荷包边缘的流苏,脸颊微微发烫。
知余瞧着她那模样,赶紧应了声,转身离开。
取来锦盒时,仍见自家小姐对着荷包出神,便打趣道:“小姐这荷包绣得这样用心,明日送出去,大人定要欢喜坏了。”
温以羡嗔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只小心翼翼地取过锦盒。
那锦盒是紫檀木所制,巴掌大小,盒面雕着缠枝莲纹,纹路里嵌着细碎的螺钿,在光下泛着虹彩。边角包着鎏金,扣合处是只小巧的银制蝴蝶,轻轻一碰便“咔嗒”作响,精致得很。
她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放进锦盒锁好。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天边染起橘红的晚霞,她望着那片霞光,又看了看手里的锦盒,眼底的期待怎么也散不去。
正出神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温庭礼的声音伴着笑意传来:“以羡,在忙些什么呢?”
温以羡听见他的声音,连忙起身迎出去,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手里捧着衣箱和首饰匣子。
“明日便是花灯节,总不能还穿平日里的旧衣裳。”
温庭礼示意侍女把东西呈上,“这是爹爹让绣坊赶制的烟霞锦裙,配着新打的赤金镶珠钗,瞧瞧喜不喜欢?”
侍女打开衣箱,烟霞色的罗裙在日光下泛着柔光,裙角用银线绣了细密的缠枝纹,走动时该如流霞漫过。
首饰匣里的赤金钗更显精巧,钗头是只振翅的凤凰,喙边衔着颗莹润的珍珠,转动时似有流光。
温以羡看着那衣服首饰,欢喜得紧,连忙上前。
“谢谢爹爹!让爹爹费心了。”她指尖拂过裙面,触感柔滑如缎,心里暖融融的。
温庭礼瞧着她眼里的亮意,笑道:“明日和叶大人同去,是该打扮得鲜亮些。不过你可要注意些,别让她看了笑话。”
温以羡被说中心事,脸颊微红,低头应道:“哎呀爹爹,我知道了。”
待温庭礼走后,她捧着裙钗回到内室,知余早已笑得眉眼弯弯:“小姐穿上这身,明日定是花灯节里最惹眼的!”
她对着铜镜比了比凤钗,钗头的珍珠映得脸颊都亮了几分。
晚上就寝时,她虽闭着眼,脑子里却全是明日的场景:
叶槿会穿着什么样的衣裳呢?
她收到荷包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今夜会不会和我一样期待?
……
越想越清醒,索性坐起身,借着月光打开锦盒。
寒梅荷包静静躺在里面,缎面被月光镀了层白,倒像是真落了层薄雪。
她指尖轻轻点过梅蕊的金线,心中悸动,连忙合上盒子塞回枕下。
重新躺下时,被褥里还留着白日阳光的暖。
她侧过身,听着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声,鼻尖仿佛已闻到明日花灯街的甜香。
里间的赫连洵听见动静,打趣她:“温姑娘,再不睡的话明日该没精神了。”
温以羡连忙笑着回应他:“我这就睡,赫连公子你也早些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皮渐沉,梦里竟也是一片璀璨灯海,有人提着盏兔子花灯站在灯影里,眉眼弯弯的……
13. 花灯会
窗外的日头已爬得老高,暖融融的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榻边。
温以羡揉着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指尖触到枕边装着荷包的锦盒才猛地惊醒。
“知余!知余!”她慌忙坐起身,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头,语气里满是急切,“快进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竟睡过了头!”
知余听见喊声,快步进屋:“小姐别急,刚过午时,离晚上的花灯会还早呢!”
温以羡却急得直跺脚,一边说着还一边掰着手指头:“还早?梳妆、更衣、用膳,耽搁下来就赶不上灯市最热闹的时候了!”
“万一叶大人等久了怎么办?”
“万一我今天不好看她不看我怎么办?”
“不行我今天必须得比烟火还美!”
“快快快,好知余,我快来不及了!”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那我以后还能跟她一起逛灯会吗?”
……
知余听着她一个人慌慌忙忙絮絮叨叨着,笑着端过铜盆,绞了热帕子递到她手边,“奴婢早把热水备着了,您先擦脸醒神。厨房给您留了午膳,奴婢先去给您取来。”
“快去快去。”温以羡连忙跑到梳妆柜前翻找着。
知余提着食盒进来时,赫连洵正倚在窗边,指尖捻着支玉簪把玩,见温以羡还皱着眉念叨“要来不及了”,先一步笑出声。
“急什么?灯市要到戌时才最盛,你便是慢慢吃半个时辰,再描半刻钟的眉,也来得及。”
温以羡转头瞪他一眼,刚要开口,就被知余递来的汤包堵住话头:“小姐先趁热吃,奴婢给您梳着发,两不耽误。”
说着便取过木梳,轻轻将她散落的长发拢到身后,梳齿划过发丝时格外轻柔,生怕扯疼了她。
“还不是昨夜想着要穿新裙子,翻来覆去没睡好!”
温以羡咽下汤包,含糊着辩解,又怕动着头发,只能微微侧头看他,“你醒那么早怎么也不叫叫我?”
赫连洵指尖敲了敲梳妆台,面上带了点促狭:“还早着呢,急什么?”
温以羡听了,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知余在一旁轻声劝着“慢点吃,别噎着”。
知余最后将赤金凤凰钗插进温以羡发间,又用指尖轻轻理了理垂在颊边的碎发,笑道:“小姐瞧瞧,多衬您。”
温以羡凑近铜镜,看着镜中鬓边缀着的金钗流光,裙摆银线缠枝纹在光下泛着细闪,眉眼瞬间弯成了月牙。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钗头的凤凰,语气里满是欢喜:“真好看!知余你手真巧!”
赫连洵站在一旁,见她这副模样,眼底也染了笑意:“换旁人戴这钗子,可未必有这般灵气。”
温以羡转头冲他笑了笑:“那是,本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无论穿戴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说着便要往外走,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赫连洵道,“赫连公子,今日我就不陪你了,你随意。”
赫连洵颔首应下:“去吧去吧,玩得开心。”
温以羡这才快步往前厅去,见了温庭礼,脆生生喊了声“爹爹”,又晃了晃裙摆,说要去灯市。
温庭礼瞧她高兴,只叮嘱了句“早些回来,注意安全”,便让她去了。
出了府门,知余早已叫人备好马车,车帘掀开时,还能看见里面铺着的软垫。
温以羡踩着脚踏上车,催着车夫:“快些去玉楼春!”
马车轱辘缓缓转动,温以羡掀开车帘往外瞧。
街边已渐次亮起灯笼,暖黄的光映在她脸上,眼底满是期待。
马车刚在玉楼春门口停稳,温以羡便提着裙摆跳下来。
抬头就见江妤穿着一身月白襦裙站在门边,手里还摇着把团扇,见了她便笑着招手:“哟,温小姐,可算等着你了!”
温以羡快步上前,拉着江妤的手晃了晃:“江老板,我没来迟吧?叶大人来了吗?”
“还早着呢,叶大人还在路上。”
江妤说着,引着她往楼里走,指尖点了点二楼方向,“我特意给你们留了临窗的雅间,能清楚瞧见楼下灯市的热闹,正好坐着等她。”
知余跟在身后,江妤回头冲她温和点头,又转头对温以羡笑道:“你今日这钗子真好看,衬得你越发娇俏了。”
温以羡摸了摸鬓边的凤凰钗,眼底亮闪闪的:“我也觉得好漂亮,对了,楼里今日是不是也挂了新灯笼?我刚在外头瞧着门口那盏兔子灯好可爱。”
“可不是嘛,为了凑灯市的热闹,我让伙计们将里里外外都换了新灯。”
江妤引着她踏上二楼楼梯,推开最东边的雅间门,“你瞧这窗景,楼下的风光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温以羡凑到窗边往下望,街上已有不少提着灯笼的人影,她回头笑道:“太好了!等叶大人来了,咱们正好一起吃着点心看灯!”
雅间的茶刚沏好,就听见楼下传来伙计恭敬的声音。
江妤放下茶盏,笑着对温以羡说:“定是叶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
叶槿今日穿了身白色锦袍,墨发用玉冠束起,腰间系着银带,袍角绣着暗纹云鹤,衬得她身姿挺拔,虽着常服,却仍带着几分沙场历练出的英气。
她身后跟着两个亲卫,左边的迟泽穿深青劲装,眉眼冷冽,双手抱胸站着,周身像裹了层寒气,连目光都没怎么动;右边的迟奕则不一样,性子比较跳脱,深蓝衣袍衬得他面色更亮,进门就好奇地往雅间里扫了圈。
叶槿走到桌前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歉意:“路上被差事绊了会儿,让你们久等了。”
温以羡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大人……你今日穿这身真好看!”
迟奕在旁边小声接话:“将军穿什么都好看!”
话刚说完,就被迟泽冷冷瞥了一眼,他立刻抿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冲温以羡眨了眨眼。
江妤见状笑出声,给叶槿倒了杯茶:“大人快尝尝这新沏的雨前龙井,过会儿咱们再下去逛。”
聚在一起聊了片刻后,窗外的灯终于一盏盏亮了起来。
江妤忽然起身,笑盈盈地说:“楼下的灯市怕是已经热闹起来了,我带他们几个先下去探探路,你们二位慢慢聊。”
她不等众人反应,便一手拉起知余,一手拽住迟泽的袖子:“迟护卫,你也一起来吧,正好帮我们提些玩意儿。”
迟泽下意识皱眉想拒绝,却被江妤不由分说地拖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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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我去给您和温小姐买糖葫芦!”迟奕见状,机灵地朝叶槿和温以羡喊了一声,便笑嘻嘻地追着江妤他们跑了。
雅间的门被轻轻带上,喧闹的人声被隔在门外,只余室内一盏暖黄的宫灯,映得茶香氤氲。
温以羡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她下意识地转开视线,望向窗外灯火:“今晚的灯,真好看。”
叶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应道:“嗯,好看。”
两人并肩而立,静静看了一会儿。
温以羡鼓起勇气,转头看向叶槿:“大人,你……在军中会看到这样的灯吗?”
叶槿收回目光,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毫不犹豫说道:“军中只有烽火与号角,这样温柔的灯火,我见得少。”
温以羡听了,心中一紧,轻声道:“那……以后每年灯会,我们都一起看,好不好?”
叶槿还未来得及接话,窗外就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夜空。
“嘭——”
第一朵烟花在夜幕中绽放,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层层花瓣在黑暗中绽开,瞬间照亮了整个街巷。
温以羡被这美景吸引,眼中倒映着绚烂的烟火,像盛着一整个星河。
叶槿看着她,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好。”
烟花声接连不停,夜空总残留着淡淡的光晕。
温以羡收回目光,看向叶槿,声音轻柔:“灯会开始了,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叶槿怔了一下,随即点头,眼中藏着些许期待:“好!”
正转身要走,却被温以羡叫住:“大人等等……”
叶槿疑惑着回头,却见温以羡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个精致的锦盒。
“大人,这个给你。”温以羡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叶槿可以从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这是?”
她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绣着寒梅的荷包。
荷包的丝线细密,针脚处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叶槿指尖一顿,抬眼又撞进温以羡亮晶晶的眼眸里。
“这是我亲手做的,”温以羡有些紧张地解释,“我……我想着大人常在外奔波,就把安神的药材缝在了里面,希望您能睡得安稳些。”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如果您不喜欢,我再……”
“喜欢。”叶槿嘴角带着浅笑,声音低沉而笃定,“很喜欢。”
她将荷包凑近鼻尖,清苦的药香混着她身上的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温以羡这才松了口气,笑得眉眼弯弯:“那就好。”
叶槿低头,将荷包系在腰间,动作自然而郑重。
她抬眸时,声音里多了几分少见的认真:“温小姐,谢谢你。”
温以羡轻轻点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大人,你以后可以叫我以羡。”
叶槿转头看向她,眼里带着柔和:“走吧,以羡。”
她们并肩走下玉楼春的台阶,街上灯火如昼,热闹非凡。
叶槿微微侧身,将温以羡护在内侧,替她挡开拥挤的人潮。
温以羡感受着这份细致入微的关怀,心中暖意融融。
14. 谢卫昭
街道两旁,各式花灯琳琅满目,将夜空点缀得如梦似幻。
温以羡被前方人群的喝彩声吸引,那是个射箭得灯的摊子。
中央高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其中一只暖黄的兔子灯尤其引人注目。
那是用上好的宣纸精心糊成的,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兔身圆润饱满,线条流畅,一对长长的耳朵俏皮地竖起,尖端还系着细细的黄流苏。
里面藏着的烛火稳稳燃烧,透过半透明的灯纸,映出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将周围的夜色都染得柔和起来。
“我想要那个。”她眼神亮晶晶的,转身对叶槿说:“大人,我想试试。”
她挽起袖子,第一箭偏了,第二箭又擦着靶心飞过。
周围几声惋惜,她却不服气地抿起唇。
叶槿无奈,走到她身后,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来教你。”
她轻轻环住温以羡,握住她拉弓的手,耐心地调整姿势,两人的身影在地上重叠。
“肩放松,呼吸……”
温以羡依言稳住呼吸,耳尖却因那贴近的气息微微发烫。
叶槿的呼吸在她颈侧若有若无。
温以羡能感受到身后的心跳,与自己的节拍渐渐重合。
“眼、箭、靶心,三点一线。”叶槿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夜色里的一盏灯,让人不由地安定下来。
温以羡依言瞄准,心跳却有些失序。
两人将箭拉满。
“呼吸放松,放。”
箭矢离弦的瞬间,温以羡只觉得耳边风声猎猎,心神却前所未有的专注。
这一箭,正中靶心。
周围掌声响起,摊主笑着把兔子灯递过来。
温以羡接过兔子灯,却感觉周遭的喧闹仿佛被隔了一层雾,她只听见自己不太规律的心跳声。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的叶槿,脑中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场景。
那一瞬间的贴近,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上,让她心跳紊乱。
“在想什么?”叶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温以羡慌忙移开视线,抱紧兔子灯,小声道:“没什么……大人,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叶槿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夜色里,兔子灯的暖黄光晕映在两人脸上,连晚风都变得格外温柔。
她们并肩走着,温以羡瞧着身旁叶槿的侧颜发神,始终感觉身处梦幻里。
不远处的糖画摊子前,江妤和迟泽正站在人群中。
叶槿转向温以羡,语气自然地问道:“江妤和迟泽在前面,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温以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犹豫间,江妤已经眼尖地捕捉到了她们的身影。
“叶大人!温小姐!”江妤笑着挥手,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最后停留在叶槿腰间的荷包上。
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温以羡眨了眨眼。
温以羡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叶槿察觉到江妤的目光,看了看腰间的荷包,又看了看身旁的温以羡,疑惑着:“怎么了?”
江妤没接话,只是对着温以羡笑着说:“温小姐,你的那个小丫鬟被我支走了,不过她和迟奕待在一起,不会丢的。”
温以羡听罢,忙点了点头。
四人正准备往别处走,却听到醉花楼前传来一声惊呼。
循声望去,只看见了攒动的百姓。
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那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吗?”
“哎呀,这么漂亮怎么就……真是可惜了。”
“听说昨晚还有位贵客点了她的曲子呢。”
“嘘,小声点,这种地方的事,说不清的……”
叶槿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她挤入人群,只见一具青衫女子的尸体横陈在青楼前,嘴角带着血迹,场面触目惊心。
周围人见是镇北节度使,忙停了声音让开了位置。
叶槿的目光锐利如刀,不动声色地扫过尸体、地面,以及围观人群中每一张或惊恐、或好奇的脸。
就在此刻,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让一让,大理寺办案!”
只见一队身着官服的衙役簇拥着一位青年官员快步而来。
这位官员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气质温雅而不失威严,正是大理寺少卿——谢卫昭。
他的目光在扫过人群时,与叶槿不期而遇,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微微颔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欣喜:“叶大人。”
叶槿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谢卫昭这才将视线移向地上的尸体,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沉声吩咐道:“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完,他亲自上前,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起来。
“少卿大人,死者是醉花楼花魁柳氏,死因不明,但手中攥着这个。”为首的捕快连忙将那块沾血的碎布递了过去。
谢卫昭接过碎布,眉头微蹙。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与叶槿相遇,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无声地交流了一瞬。
“叶大人,”谢卫昭站起身来,声音低沉,“这件案子,恐怕不简单。”
叶槿的眼神依旧锐利,她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暗示什么。
谢卫昭会意,转而对衙役们吩咐道:“将尸体带回衙门仔细勘验,再派人去醉花楼调查柳氏的人际关系和过往。”
衙役们领命而去,现场的气氛也渐渐恢复了秩序。
谢卫昭这才转向叶槿,压低声音道:“叶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槿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温以羡三人递了个眼神。
随即和谢卫昭并肩走到人群外的一处僻静角落。
“叶大人,你似乎早就到了?”谢卫昭开门见山,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刚到不久。”叶槿淡淡道,“今日闲暇所以出来凑凑热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卫昭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大人可知那块碎布出自谁?”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了然。
叶槿先一步告辞说:“谢少卿,叶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谢卫昭对着叶槿拱了拱手:“叶大人慢走。”
夜色如墨,花灯依旧。
叶槿却没了赏灯的兴致。
她担心再生事端,便径直将温以羡送回了府。
临别时,她叮嘱道:“今夜之事,莫要多想。门窗紧锁,早些歇息。”
温以羡乖巧点头,却忍不住问:“那你呢?”
叶槿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低声道:“我还有事要办。这几日我会让迟奕暗中保护你。”
温以羡“嗯”了一声,转身进府。
目送温以羡进去后,叶槿立刻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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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卫昭正听着手下人汇报:“大人,死者的房间没被人翻过,值钱的东西都还在。”
谢卫昭并不意外,轻声说:“知道了,你先下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大人,景王殿下求见。”
谢卫昭眼神一凛:“快请进。”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华服的陆淮瑾在众人簇拥下走进,目光在屋内一扫,最终落在谢卫昭身上。
“深夜叨扰,还望谢少卿海涵。”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卫昭拱手行礼:“殿下驾临,有失远迎。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陆淮瑾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说:“听闻今日灯会发生命案,死者乃青楼之人。本王素知谢少卿断案如神,特来关注一下案情进展。”
谢卫昭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禀殿下,案情正在调查中,尚无重大进展。”
陆淮瑾目光微沉:“是吗?可本王听说,镇北节度使叶大人也与此案有关?”
谢卫昭心中警铃大作,谨慎地回道:“叶大人只是恰巧路过现场,协助维护秩序而已。”
陆淮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谢少卿不必紧张,本王并无他意。只是……”
话音未落,又听外面衙役汇报:“少卿大人,镇北节度使大人来访。”
谢卫昭一愣,随即笑道:“来得正好,请。”
门扉再次被推开,叶槿一身白衣踏入。
她对着陆淮瑾和谢卫昭颔首致意,随即说道:“谢少卿,今日之事可有线索?”
谢卫昭看了看陆淮瑾,正欲开口,陆淮瑾却抢先一步,笑意不减:“叶大人既然来了,想必是有了线索,本王也对案情颇为关心,不如一同听听?”
叶槿眉头微蹙,但最终只是冷冷道:“殿下随意。”
谢卫昭见状,立刻关上门,屏退左右。
叶槿从怀中取出一只银狼头耳钉,放在案上,沉声道:“二位可知漠北小王子赫连洵来了大靖?”
陆淮瑾和谢卫昭同时神色一凛。
谢卫昭小心拿起耳钉,仔细瞧了瞧。
“叶大人是怀疑,此事与今夜命案……”
叶槿眼神坚定:“定是同一人。”
陆淮瑾正欲开口,又见谢卫昭拿出一块碎布递给他看。
“景王殿下,这样好的料子,可是皇室惯有的。”
陆淮瑾接过碎布,手指轻捻,神色一沉:"这是内务司特供的云锦,只有皇室宗亲才可使用。"
他抬眼看向谢卫昭和叶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
谢卫昭回道:"在柳氏手中,想必是无意间撕扯掉的。"
叶槿敏锐地捕捉到陆淮瑾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冷声问道:"殿下认识这种布料,想必知道些什么吧?"
陆淮瑾沉吟片刻,缓缓道:"确实有些线索,但需要核实。"
他站起身来,向二人拱手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会亲自调查。谢少卿,叶大人,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还望二位谨慎行事。"
说罢,他转身离去,步履匆匆,似乎真的有急事要办。
谢卫昭望着陆淮瑾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殿下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有所隐瞒。"
叶槿收起耳钉,目光坚定:"无论他知道什么,我们都要查出真相。现在,我们得先弄清楚,这块云锦,究竟属于哪位皇室宗亲。"
15. 涟漪
烛光摇曳,将窗棂的影子拉得很长。
“知余怎么还不回来?”
温以羡托着腮坐在窗边,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坐在对面的赫连洵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是说她和叶槿的亲卫待一块儿吗?又丢不了。”
“可今日发生了命案呀,我害怕她遇到危险。”
温以羡看向窗边,月色渐浓,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赫连洵抿了口茶,缓缓说道:“放心吧,叶槿身边的人武功都是极好的,不会出事。”
正说着,院外传来欢快的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知余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鱼状的花灯。
“知余你总算回来了!怎么玩到那么晚?”温以羡立刻起身,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
知余迎上她的目光,举起手里的花灯说道:“小姐你看,这个花灯好漂亮啊!”
温以羡本想继续责备,但看到那只栩栩如生的金鱼花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花灯通体金黄,鱼鳞细致入微,鱼腹内烛光摇曳,仿佛整条金鱼都在游动。
“这是……他给你的?”温以羡接过花灯,小心地抚摸着。
知余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今日街上好热闹啊,江姑娘想和迟泽大人一起逛灯会,就把我和迟奕大人支开了。”
“这只花灯就是迟奕大人给我赢的。他说这只金鱼寓意着年年有余!”
她说到最后,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雀跃,仿佛那不是一只普通的花灯,而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一旁的温以羡和赫连洵对了个眼神,互相了然。
温以羡将花灯放在案上,仔细端详,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嗯,确实精巧。迟奕有心了。”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在细细探究:“那……你们除了看灯,还做了些什么?”
知余想了想,掰着手指一件件数来:“我们看了杂耍,还吃了糖葫芦,迟奕大人还给我买了……嗯,糖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怕被取笑,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赫连洵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端起茶杯掩住了唇边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插话道:“看来,这趟灯会之行,知余姑娘收获颇丰啊。不仅有花灯,还有糖人。”
他特意将“糖人”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带着说不出的揶揄。
温以羡看着知余微红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带着几分调侃:“那……知余觉得迟奕大人怎么样呢?”
知余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神飘向那只金鱼花灯,声音细若蚊蚋:“迟奕大人……他很好啊。”
“很好是怎么个好法?”温以羡步步趋近,不肯放过她:“是像迟泽那样冷冰冰的好,还是……”
赫连洵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笑出声,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知余,等着她的回答。
知余被两人看得更加窘迫,索性豁出去般抬起头,认真地想了想,才慢慢说道:“迟奕大人和迟泽大人不一样。迟奕大人……他很开朗,像个永远不会安静下来的孩子。”
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会拉着你去看各种有趣的东西。和他在一起,好像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像今晚的花灯一样。”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温以羡和赫连洵对视了一眼,随即轻轻拍了拍知余的手,神秘地说道:“你猜,迟奕要是听见了你的这些话会有什么想法?”
知余被问得一愣,随即连连摆手,慌张道:“小姐莫要取笑我了,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被风吹进来的一样。
紧接着,一道清朗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哦?那不知知余姑娘说了我什么实话,也让我听听?”
知余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温以羡和赫连洵则是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赫连洵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温以羡扬声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窗外的人似乎也不再掩饰,月光下,迟奕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眼神明亮如星。
“深夜叨扰,还望温小姐莫怪。”他说着,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了进来,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
“将军说让属下这几日暗中保护着温小姐。”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案上的金鱼花灯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赫连洵疑惑说道:“这几日外面是不太平吗?”
温以羡这才说起今日在花灯节中遇到的命案。
“我和叶大人在醉花楼前看到有人死了,好像是……醉花楼的花魁柳氏。死相惨状,老吓人了!”
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那个画面,仍感觉有些害怕。
赫连洵听着,细细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些衙役没有管吗?那么大的事按理说应该会闹得很大,可我怎么没听到府中下人说起?”
一旁的迟奕接着说道:“还能怎么着?凶手有权有势,大理寺的人哪敢闹大啊?”
温以羡愤愤不平,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有权有势难道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赫连洵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权势二字,足以压死许多真相。大理寺也有他们的难处。”
知余听着三人的对话,只觉得心头一紧,忍不住问道:“那……就这么算了吗?被害的人岂不是太冤了?”
迟奕正要回答,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三人对视一眼,迟奕迅速吹灭了案上的烛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谁?”他压低声音,警惕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温以羡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点亮蜡烛,对窗外道:“进来吧。”
那人轻轻一跃,便从窗外落在了屋内,正是叶槿。
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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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凝重,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赫连洵,你还记不记得刺杀你的那些死士?”叶槿盯着赫连洵,声音低沉。
赫连洵皱眉道:“叶将军,你不会是想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吧?”
叶槿点了点头,神色越发凝重:“我怀疑是皇室的人,你不能再待在温府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赫连洵和温以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叶槿的话像一块巨石,在温以羡和赫连洵心中激起千层浪。
“大人,您这个猜测……可有依据?”
温以羡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虽稳,但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叶槿看了看她,沉默片刻才说着:“就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不敢妄下结论……”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能在闹出人命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如果没点权势怎么行?”
她又转向赫连洵:“如果那人没有权势怎么敢在大靖境内刺杀你?柳氏手上有薄茧,不像是寻常女子。我怀疑他和柳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但怕柳氏暴露,所以才杀了她。”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叶槿语气愈发凝重:“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多,永安帝膝下仅有几个皇子公主。”
“太子陆行之心怀丘壑,志在天下,不会想着和北境起冲突。”
“二皇子陆淮瑾应该是不可能的,我与他青梅竹马,自是知晓他的为人。”
“三皇子陆时闻光明磊落,行事有章,可谓真君子,感觉也不太可能。”
“四皇子还小,应当也是不可能的。”
……
话罢,温以羡问道:“那……那些公主呢?”
叶槿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无奈说道:“那些个公主一天天除了打扮还是打扮,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迟奕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出来,被叶槿瞪了回去。
温以羡听完,低头无意识绞着手指,丧气着问道:“那大人……会不会也觉得我一天天只会打扮,是个庸脂俗粉……”
话音刚落,迟奕、赫连洵和知余都在一旁偷偷笑出了声。
叶槿却没理会他们,神色认真地看着温以羡,沉声道:“你与她们不同,你有脑子。”
这句“夸奖”一出,迟奕笑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憋不住。
温以羡先是一怔,随即抬眼看向叶槿,眼神中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叶槿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眉头微蹙,似乎在回想自己那句话哪里说错了。
迟奕连忙上前打圆场:“咳,将军的意思是,温小姐你不仅貌美,更是聪慧过人,与那些只知打扮的女子不可同日而语。”
赫连洵也含笑点头:“正是正是。”
叶槿这才恍然,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补充道:“嗯,我正是此意。”
温以羡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心中那点失落早已烟消云散,她微微一笑:“多谢大人夸奖。”
叶槿看了看月色,随即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赫连洵暂且住我府上。”
17. 陆时闻反了!
陶氏先是小心看了看窗外确定没人,才拉着温以羡的手朝屏风方向走去。
“以前总帮着你爹爹打探消息,时常穿着夜行衣跑来跑去,就碰见过陆时闻出入醉花楼……”
温以羡心头“咯噔”一下,抬眼看着陶氏认真的神情,思缓片刻,最终拉着她一起出了绮雲阁。
温以羡坐在马车里,脑中反复回响着陶氏的话。
“在想什么?”陶氏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触感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温以羡抬眼,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娘亲,您先回吧。女儿……想去将军府一趟。”
“去将军府?”陶氏微怔,“你跟叶大人相识?”
“嗯。”温以羡点头。
陶氏看了她片刻,微微一笑:“也好,叶将军外冷内热,你多跟她相处相处也是好的。”
马车在温府门口停下,陶氏下车后,温以羡对车夫道:“去将军府。”
车夫应声扬鞭,马车再度启程。
温以羡撩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眼中闪过一丝决意。
将军府门前,朱漆大门巍峨矗立。
温以羡与门房打了声招呼,片刻后便被领入内厅。
“以羡?”叶槿快步走来,眼中藏着丝丝惊喜,“你怎么来了?”
温以羡起身行礼,开门见山:“大人,我有要事相告。”
她将今日在绮雲阁的所见所闻一一诉说。
叶槿听完,面色沉了下来:“你怀疑三皇子?”
“大人,”温以羡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似乎不像表面那么温和。”
叶槿眉头紧锁,沉吟片刻:“你怀疑得有理。三皇子城府极深,我其实也在怀疑他……可他毕竟是皇子,此事万不可妄下结论。”
叶槿的提醒让温以羡心头一凛。
“你说得对,”她深吸一口气,“但正因他是皇子,我们才更不能坐以待毙。”
叶槿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决意:“我会暗中调查,但你必须答应我,绝不可轻举妄动。”
温以羡郑重点了点头:“嗯!”
……
议事已毕,叶槿看了眼窗外渐沉的天色,对温以羡说道:“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在府里用了晚膳再回。”
温以羡本想推辞,但见叶槿神情恳切,便点头答应了。
席间,没再谈论那些沉重的话题,只聊些家常。
叶槿时不时为她夹菜,气氛温馨而宁静。
赫连洵在一旁坐着,也时不时跟温以羡聊一些趣事。
饭后,叶槿坚持要送她回温府。
“不用了,”温以羡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路还能走丢不成?”
见她坚持,叶槿只好作罢,叮嘱道:“那你路上小心。”
温以羡应了一声,提着灯笼,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叶槿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府。
温以羡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渐浓,街道寂静。
忽然,一阵轻微的衣袂声从身后传来。
她心中一紧,巧妙地将灯笼垂下,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地面——果然,除了自己的影子,还有一道细长的黑影紧随其后!
温以羡心头一紧,刚想加快脚步,巷口两侧却同时闪出两名黑衣人。
还没反应过来,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黑布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拼命挣扎,将灯笼狠狠砸向其中一人,却只换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石室,手脚被捆,动弹不得。
这时,一阵温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温小姐,别来无恙。”
温以羡循声望去,只见三皇子陆时闻正缓步走出,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不知三皇子深夜将臣女掳来,有何贵干?”温以羡强作镇定地问道。
陆时闻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皇子只是想请温小姐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
“见证一个旧王朝的终结,和一个新王朝的开始!”
陆时闻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温小姐,你猜……叶槿会不会来救你?”
温以羡被陆时闻的野心惊得心头一震,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三皇子抓错人了,我与叶大人关系甚浅,她是不会来的。”
陆时闻不怒反笑:“温小姐放心,本皇子定会让她有来无回。”
说完,他转身离去,厚重的石门“砰”地一声关上,只留下温以羡一人在黑暗中。
温以羡立刻开始尝试挣脱束缚。
粗糙的麻绳在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红痕。
无论她如何挣扎,绳结都纹丝不动,反而越勒越紧。
“叶槿,千万别来……”她无力地垂下头,心中升起一丝绝望,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
另一边,烛火摇曳,叶槿独坐书房,正翻阅着一卷兵书。
窗外风声猎猎,她却心如止水,直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大人!宫里来的急报!”迟泽单膝跪地,呈上一封染血的密信。
叶槿神色一凛,展开信纸,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缩。
“陆时闻……他敢造反!”
她低声重复,语气中透着丝丝凉意。
“传我命令!”
叶槿猛地起身,声音如雷,“即刻封锁城门,调北营精锐入宫护驾!”
迟泽领命退下。
就在叶槿整装待发之际,门外传来通报——兵部尚书温庭礼携其夫人陶氏到访。
温庭礼一进门,便焦急地问:“叶大人,宫中之事,你可知晓?”
叶槿点头:“刚接到急报,正要入宫护驾。”
陶氏急切插话:“大人,以羡呢?她还在府中吗?”
叶槿一怔,随即沉声道:“温小姐没有回府?”
陶氏闻言脸色惨白,险些站立不稳。
“陆时闻狼子野心,以羡恐已遭不测!”
叶槿目光一沉,当机立断:“迟奕!立刻护送温夫人回府,沿途加派护卫,不得有任何差池!”
“属下遵命!”迟奕抱拳领命,转身对陶氏一礼,“夫人,请移步。”
陶氏虽心系女儿,但也明白此刻不是任性之时,她强忍着泪水,对叶槿深深一福:“大人,以羡……就拜托你了。”
叶槿郑重颔首:“夫人放心,叶某定尽全力。”
目送迟奕护送陶氏匆匆离去,叶槿转身对温庭礼拱手道:“温大人,宫中情况危急,我们需立刻启程!”
温庭礼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事不宜迟,我与你一同前往!”
“好!”叶槿大喝一声,“传我将令,点齐五百精锐,随我入宫护驾!”
“得令!”
一炷香的时间,府外顿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叶槿与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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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礼并肩走出将军府,翻身上马。
“驾!”随着一声令下,两人率领着精锐,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如雷,卷起漫天尘土。
街面上早已乱作一团。
百姓们蜷缩在门后,透过门缝惊恐地看着那支杀红眼的军队。
叶槿的战马撞开两个拦路的士兵,玄铁剑在她手中划出寒光,剑锋扫过之处,甲胄碎裂声和惨叫声此次彼伏。
“滚开!”她厉声喝道,声音穿透混乱的街市。
战马奔至宫门口,前方忽然出现一队重甲步兵,手持长戟列成方阵,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叶大人,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皇宫!”为首的校尉高声喊道,长戟平举,戟尖闪着冷光。
叶槿冷笑一声,手中剑忽然脱手飞出,直取那校尉咽喉。
校尉慌忙举戟格挡,“铛”的一声,剑被弹开,他却被震得虎口发麻,方阵瞬间露出一丝缝隙。
“陛下若真有令,怎会容尔等助纣为虐!”
叶槿借这空隙催马前冲,身子俯在马背上,避开迎面刺来的长戟,同时抽出靴筒里的短刀,反手割断一个士兵的手腕。
战马撞进方阵,犹入无人之境。
长戟擦着叶槿的铠甲划过,留下刺耳的刮擦声;她的玄铁剑每一次划过,都带起一片血花。
温庭礼和亲卫们紧随其后,用盾牌撞开长戟,硬生生在方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冲出突围时,叶槿的袍角已被血浸透大半,鬓边的发丝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却丝毫没减她眼底的锐光。
皇宫的朱漆大门就在前方,此刻却紧紧闭着,门楼上隐约可见陆时闻的旗号。
“撞门!”她嘶吼一声,亲卫们立刻会意,几匹战马同时发力,狠狠撞向厚重的宫门。
“咚——咚——”巨响震得门环摇晃,门内传来慌乱的呼喊。
就在这时,宫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老太监探出头来,见了叶槿便哭喊:“叶大人!三皇子……三皇子带着人闯乾清宫了!”
叶槿催马入门,刚穿过大道,就听见乾清宫方向传来厮杀声。
她翻身下马,提剑直奔大殿,温庭礼紧随其后。
廊下的禁军尸横遍地,台阶上的龙纹地毯被血浸成深褐,一个宫女抱着柱子瑟瑟发抖,指着殿内:“陛下……陛下被围在太极殿内了!”
叶槿一脚踹开殿门,正撞见三皇子陆时闻提着剑,步步紧逼向太极殿。
他身后的侍卫举着火把,将“正大光明”的匾额照得一片通红。
“陆时闻!你敢弑君叛国?!”叶槿的声音如冰锥般刺入耳膜。
陆时闻猛地回头,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叶大人和温大人来得正好!本皇子正要清君侧,你们这通敌叛国的罪臣,正好一起受死!”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侍卫已蜂拥而上。
叶槿不退反进,玄铁剑舞得密不透风,剑气扫过烛台,火星溅落在地毯上,燃起一小片火苗。
她踩着燃烧的地毯往前冲,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目光死死锁定陆时闻。
太极殿的门忽然被推开,老皇帝扶着柱子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却眼神凌厉:“陆时闻!朕还没死,你敢放肆!”
陆时闻被这声喝震慑,动作一滞。
叶槿抓住机会,剑随身走,如一道黑影直扑过去。
剑锋离陆时闻的咽喉只剩寸许,却被他身后一个黑衣人影用短刀架住。
18. 平反
“叶大人,你的对手是我。”
那黑衣人阴恻恻地笑,短刀与长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尖鸣。
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亲卫们正与陆时闻的死士激战。
殿内,烛火在刀光剑影中疯狂摇曳,将叶槿的影子投在龙椅上,忽明忽暗,却始终挺拔如松。
剑与刀相抵的刹那,火星溅在“正大光明”匾额的鎏金纹路里,烫出细碎的黑痕。
黑衣人的短刀刁钻如毒蛇,专挑叶槿铠甲的缝隙钻,叶槿则仗着玄铁剑沉猛,每一击都逼得对方只能后仰躲避。
玄袍翻飞间,肘尖狠狠撞在黑衣人心口。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珠。
叶槿冷笑,剑锋顺势下压,却被他用刀柄格开。
对方借势后翻,踩着龙椅的扶手跃上横梁,指尖弹出三枚毒针,直取叶槿双目。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甲胄声,伴随着一阵怒喝:“拿下反贼陆时闻!”
是太子陆行之和景王陆淮瑾!
叶槿心头一振,余光瞥见殿门被撞开,几十名护卫鱼贯而入,个个手持铁尺锁链,甲胄上还沾着奔赴途中的尘土。
陆行之指着陆时闻吼道:“陆时闻!你勾结北境之人,私养死士逼宫,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陆时闻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场子:“陆行之!你敢污蔑本皇子!快杀了他!”
他身后的侍卫本就心慌,见那些护卫人马整齐,气势先怯了三分,举刀的手都在发颤。
陆时闻见状,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疯狂吞噬,提剑就朝太极殿冲去。
“父皇,儿臣是为了大靖,你若不禅位,休怪儿臣……”
“拦住他!”叶槿与陆淮瑾同时喊道。
叶槿足尖一点,从横梁下掠过,玄铁剑横扫,逼得陆时闻回剑自保。
陆淮瑾带来的护卫则如潮水般涌上前,铁尺锁住侍卫的刀,锁链“哗啦”一声缠上陆时闻的臂膀。
偏在此时,横梁上的黑衣人忽然发出一声尖啸,声音刺破耳膜。
殿外的死士像是得了信号,竟不顾士兵的阻拦,疯了似的往殿内冲,与护卫绞杀在一起。
黑衣人趁机从梁上跃下,短刀直刺陆淮瑾后心。
“小心!”叶槿回剑格挡,两柄兵器再次相撞,震得她虎口发麻。
黑衣人却借着这股力道旋身,短刀划了个诡异的弧线,竟割向叶槿握剑的手腕。
叶槿猛地松手,玄铁剑坠地的瞬间,她顺手抄起案上的镇纸,狠狠砸在鬼手的膝盖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对方踉跄着跪倒,叶槿欺身而上,手肘顶住他的后颈,膝盖压住他的脊背,动作快如闪电。
“拿下!”她对护卫喝道,目光却始终盯着陆时闻。
那边的混战已到白热化。
陆时闻被三名护卫缠住,长剑虽利,却架不住铁尺的硬磕,肩头挨了一记,鲜血浸透明黄蟒袍。
他红着眼嘶吼,竟弃了剑,从靴筒里拔出匕首,直扑最近的暗卫咽喉。
“当心!”温庭礼飞身上前,用铁尺架开匕首,自己却被陆时闻踹中腰侧,闷哼着后退。
陆时闻趁机撞开人群,又往太极殿冲去,指尖已能触到太极殿的门帘。
“休想!”叶槿甩开黑衣人,抓起地上的玄铁剑掷过去。
长剑穿透陆时闻的衣袖,将他半个身子钉在门板上。
陆时闻惨叫一声,回头时,正对上叶槿冰冷的目光。
“陆时闻,你输了。”
护卫们一拥而上,锁链缠住他的手脚,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陆时闻还在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直到陆行之亲手将枷锁扣在他颈上,他才瘫软下来,望着太极殿的方向,眼神从疯狂褪成死寂。
殿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陆时闻的叛军见他被擒,再无战意,纷纷弃械投降;北境的死士则死战到底,最终被叶槿的人尽数剿灭。
叶槿走到太极殿前,轻轻推开半掩的门。
老皇帝正坐在榻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玉玺,见了她便松了口气,声音沙哑:“叶节度使……辛苦你了。”
叶槿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殿内的狼藉:龙椅的扶手上插着一支箭,地上的血迹蜿蜒至门槛。
唯有那琉璃盏还亮着,灯芯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映得“正大光明”四个字,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是臣救驾来迟。”
她转身时,见陆行之正让人清点俘虏,黑衣人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垂着头。
陆时闻则被两名亲卫架着往外拖,明黄的袍角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像一道凝固的血。
他忽然猛地挣开亲卫的手,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撞在殿柱上,反弹出无数尖利的碎片。
“叶槿,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笑得弯腰,明黄蟒袍上的血污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你护得住这老东西,护得住这狗屁江山,护得住你那心上人吗?”
叶槿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瞬间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你说什么?”
“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温家小姐温以羡啊!”
陆时闻直起身,脸上的疯狂混着怨恨,像淬了毒的冰,“本皇子的人已经将她藏起来了!你找不到的!”
“叶槿啊叶槿,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那个女人的心思!两个女子怎么能够相爱?”
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很得意的秘密:“她长得真美,换我是你,也会喜欢的,可惜啊……可惜,她活不成了!”
“闭嘴!”
叶槿的声音里淬着冰,玄铁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尖直指陆时闻的咽喉,“你把她藏在哪了?!”
“杀了我啊。”
陆时闻非但不惧,反而往前送了送脖子。
“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她的下落。等你找到她的时候,恐怕只剩下一具……”
话音未落,叶槿的剑已划破他的脸颊,一道血线瞬间涌出来,混着他脸上的污垢,狼狈又狰狞。
“最后问你一次,她在哪?”
陆时闻疼得嘶了一声,却仍狂笑不止:“晚了……一切都晚了!她活不了的,你们谁都活不了!”
温庭礼见状,忙上前按住叶槿的手腕:“叶大人,小女现在还在他手上!他是在故意激怒你啊!”
叶槿的手在抖,目光死死盯着陆时闻那张扭曲的脸,脑海中不断浮现花灯节当日温以羡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眸。
“搜!”
她猛地转身,对亲卫厉声道:“把所有俘虏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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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一遍!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温小姐的下落!”
亲卫们轰然应是,转身往外冲。
陆时闻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笑得更疯了,直到被亲卫死死堵住嘴,拖出殿外时,那双怨毒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叶槿。
像在说:你输了。
殿内的琉璃盏忽明忽暗,“正大光明”四个字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叶槿站在原地,手心的汗混着血,将剑柄浸得滑腻。
陆淮瑾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里难受。
一旁的陆行之见状,上前道:“叶大人,温大人,无论如何,本宫定会保温小姐周全。”
叶槿深吸一口气,将剑插回剑鞘,声音沙哑却坚定:“温大人,温夫人还在府中等候,请您告诉她,叶某定会找到温小姐,将她安然无恙带回温府!”
温庭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拱手作揖:“好……好好!有太子殿下和叶大人这句话,臣便放心了。”
叶槿转身离去,夜色如墨,长街寂寂。
她率领着亲卫,如铁流般涌入三皇子府。
府门禁闭,气氛肃杀。
“开门!”叶槿冷声喝令,声音如铁。
门房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打开大门。
叶槿一马当先,率领亲卫直入府中。
府内人心惶惶。
叶槿的人马如秋风扫落叶般,对府邸进行了地毯式搜查。
她亲自带人,从外堂到内院,从书房到密室,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见温以羡的踪影。
她走到院中,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眼中的决意更盛。
“看来,他们转移得很快。”
叶槿当机立断,下令封锁京城,并传檄全城搜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翻身上马,正要亲自去北门坐镇,一名斥候却急奔而来。
“大人!三皇子在狱中吵闹着!说是有关于温小姐的消息要告诉您。”
“加派人手,继续搜!”叶槿对着亲卫说道。
她勒转马头,声音铿锵有力:“迟泽迟奕,你们随我去一趟天牢。”
“将军,陆时闻……恐怕是故意引您过去的……”迟奕有些担忧地说着。
“我知道。”
叶槿没有停下,声音冷冽:“但只要他嘴里可能吐出半句关于她的消息,这一趟……就必须去!”
迟奕不再多说,紧随叶槿一同朝天牢方向奔去。
……
天牢石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缝隙蜿蜒而下,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壁火跳跃的光,忽明忽暗。
陆时闻被铁链死死锁住,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将他那身囚服浸出深色的斑块。
听见脚步声,他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蛰伏的毒蛇终于等到了猎物。
“叶大人……你可算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磨砂,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喉咙,却偏要扯出个扭曲的笑。
“我还以为,你忙着找你的心上人,舍不得来看我这个阶下囚呢。”
叶槿站在铁栏外,玄色衣袍下摆扫过地上的水洼,带起细微的水花。
她没理会陆时闻的挑衅,只盯着他那双淬了毒的眼睛:“温以羡在哪儿?”
19. 乱葬岗
“急什么?”陆时闻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在叶槿身上打了个转。
就在此时,景王陆淮瑾匆匆赶来,玄色衣袍裹挟着冷冽的气息。
他眼神柔和,看着叶槿:“阿槿,你有问出些什么吗?”
叶槿摇了摇头。
陆时闻看着陆淮瑾,又瞥了眼叶槿,干裂的嘴唇咧开,露出个扭曲的笑。
“二皇兄,瞧你这着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丢的人是叶大人呢……”
“闭嘴!”
陆淮瑾打断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你到底把人藏哪儿了?”
陆时闻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别急呀……想知道温以羡的下落也可以,不过……本皇子有个条件……”
他故意顿住,看着陆淮瑾和叶槿眼底的寒意渐浓,才继续道:“只要你们把我放了,再让叶大人……陪陪我这落魄皇子,我便告诉你们。”
陆淮瑾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死死盯着陆时闻,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陆时闻,你找死!”
叶槿站在一边,眼中满是厌恶。
她迎着陆时闻不怀好意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陆时闻,你觉得,就凭你现在的处境,有资格提条件吗?”
陆时闻却像是没听见般,依旧挂着那扭曲的笑,甚至还故意朝着叶槿的方向挪了挪身体。
尽管被铁链束缚着,幅度不大,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怎么?二皇兄,舍不得?还是说,叶大人……不愿意?”
“叶槿,你不想救你那心上人了吗?”他说着,故意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
“可这人呐,只有我才知道被关在何处!你们能怎么办呢?”
陆时闻笑得更猖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带着血沫。
叶槿转身看向狱卒,声音冷冽:“给三皇子‘请’上枷,钉在这石壁上。每日只给一碗水,让他好好想想,人到底藏在哪……”
“你敢!”陆时闻嘶吼起来,“叶槿!我是皇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叶槿没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从你勾结外敌、毒害忠良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皇子了。”
陆淮瑾跟着她一起走出囚室,火把的光芒渐渐被黑暗吞噬。
身后传来陆时闻疯狂的咒骂和铁链的撞击声,两人却充耳不闻。
走到天牢门口,晨光透过狭小的气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叶槿站在光带边缘,抬手按了按眉心。
一旁的陆淮瑾见她这样,忙轻声安慰道:“阿槿,你别太担心,温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叶槿深吸一口气,眼里的沉郁被坚定替代。
迟泽和迟奕候在门口,见他们出来,连忙上前:“将军,我们接下来如何?”
叶槿微微摇头,沉声说道:“去城外找。”
话罢,几人一齐上马,朝着城外方向去。
清晨的风带着寒意,几匹骏马踏着薄雾冲出城门。
叶槿策马在前,面色冷峻,脑海中却在飞速思索。
首先是乱葬岗,那里阴森荒凉,寻常人避之不及。
接着是废弃的矿洞,洞口隐蔽,内部结构复杂,易守难攻。
还有那些荒僻的山坳,草木丛生,人往里头一钻,不仔细找根本发现不了……
叶槿越想,心越沉,只盼着能尽快锁定范围。
她拉住马,转头对陆淮瑾说:“殿下,麻烦你去南面那处废弃的矿洞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陆淮瑾应下,她随即又对着迟泽迟奕说:“你们俩去那些荒僻的山坳找找,我去乱葬岗看看。”
迟泽迟奕领命而去。
陆淮瑾看向叶槿,眉头紧锁:“乱葬岗……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叶槿拉紧缰绳,声音冷冽:“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可能藏着真相。”
没等陆淮瑾再劝,她已策马奔向乱葬岗。
寒风裹挟着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乌鸦在枯枝上发出刺耳叫声。
叶槿下马,悄然前行。
她发现前方新土翻动的痕迹,旁边还散落着几滴未干的血迹。
她蹲下仔细观察,血迹新鲜,显然刚有人经过。
正要循迹而去,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谁?”叶槿猛然转身,玄铁剑已出鞘,寒光一闪而过。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颤巍巍地站在不远处。
“姑娘,你一个人来这鬼地方做什么?”老妇人的声音沙哑而怪异。
叶槿眯起眼睛,冷声问道:“你看到有人来过这里吗?”
老妇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人敢来啊……”
叶槿注意到了她袖口上的新鲜血迹。
她慢慢逼近,长剑直指老妇人:“是吗?那你袖口的血,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脸色骤变,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朝叶槿猛扑过来!
叶槿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反手一剑挑落她的短刀。
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叶槿一剑挑断了右脚脚筋,重重摔倒在地。
“说!是谁派你来的?”叶槿剑尖抵在老妇人咽喉,冷声问道。
老妇人惊恐地看着叶槿,颤抖着说:“我……我只是个拾荒的,什么都不知道……”
叶槿冷笑一声:“还嘴硬?”
老妇人沉默片刻,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叶槿心头一震,正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
她警觉地望向声音来源,此时几个死士正从四面环绕而来。
为首那人笑着说道:“叶大人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小的给你指引指引?”
“来得正好,省得我再找。”叶槿眼神冰冷,玄铁剑在光下划出寒芒。
死士们同时发难,刀光如练,杀意森然。
叶槿脚下一点,身形如燕,剑尖轻点敌人手腕,迫使对方兵器脱手。
关键时刻,一抹红色的身影闪现,配合叶槿斩杀了所有死士。
那个老妇人见状正想逃,红衣女子赶忙上前踩住了她被叶槿挑断脚筋的右脚。
老妇人惨叫一声,红衣女子已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想跑?”她声音甜腻却带着寒意,“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许本姑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老妇人眼中闪过恐惧,却仍咬牙不语。
叶槿走了过来,将她的人皮面具撕下,转身对着那红衣女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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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妤,你可认识她?”
江妤的目光先是扫向那张人皮面具,又扫过面具下那美艳的脸蛋,转身看向叶槿。
“叶大人,这可不就是花灯节那日死去的花魁柳氏嘛。”
“怎么,陆时闻的人还有起死回生这一本领?”
叶槿盯着那张与柳氏无二的面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是双生子?”她眉头紧锁。
江妤镇定地解释:“她是柳氏的孪生妹妹。柳氏自幼被卖入醉花楼,而她则被陆时闻的人带走。”
话罢,江妤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蹲下身,朝那女子嘴里塞了一颗毒药。
“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说吧,温以羡到底在哪儿?”
毒药入口即化,那女子痛苦地蜷缩在地,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江妤!”叶槿厉声呵斥。
江妤却丝毫不惧,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微尘。
她笑得温柔,“叶大人,想找到温小姐,只能硬碰硬。”
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咬牙道:“她……她在那些坟墓中,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个里面……”
乱葬岗阴风猎猎,叶槿顾不得多想,拔剑当铲,疯狂地挖着一座座坟茔。
“温以羡!你在里面吗?!”
她的手指被锋利的石块划破,渗出鲜血,却浑然不觉。
江妤站在不远处,看着叶槿焦急的样子,连忙冲天上发出信号弹。
叶槿的呼喊在死寂的坟地中回荡。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一阵极轻的敲击声传入耳中。
叶槿循声而去,在一座被新土覆盖的坟前停下。
新翻的泥土带着潮湿的腥气,与周围陈旧的坟茔格格不入。
叶槿二话不说,十指如钩,疯狂地扒开泥土。
指甲开裂,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
“温以羡!是你吗?!”她低吼着。
棺木的一角终于显露出来。
叶槿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将棺盖撬开一线。
一缕微弱的烛光从缝隙中透出,紧接着,一阵沙哑的女声传来:“救我……”
叶槿心头一震,加大力气将棺盖完全掀开。
映入眼眸的却不是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她抓住那人的衣领,愤愤吼道:“温以羡呢!她在哪儿?说啊!”
那人还没从惊恐中喘过气,连连摇头。
陆淮瑾和迟泽迟奕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只见叶槿浑身是泥,十指鲜血淋漓,眼神如困兽般猩红。
陆淮瑾没有见过这样的叶槿,忙上前将她拉开。
“够了!”陆淮瑾沉声喝道,“你这样挖下去,不是救她,是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叶槿甩开他的手,急切道:“别拦我!温以羡可能就在这里面!”
迟泽和迟奕对视一眼,立刻上前查看。
棺中躺着的,只有一个浑身颤抖的陌生女子。
叶槿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江妤发现棺底刻着一行小字:“想救温以羡,就来西郊破庙。”
叶槿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走!”
话音刚落,五人迅速向西郊赶去。
20. 救回温以羡
破庙残垣断壁,风声呜咽。
叶槿一行人踏入其中,只见温以羡被粗绳捆在中央的柱子上,面色苍白。
一个高大的异域男子从阴影中走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赫连卓?”陆淮瑾低声道。
赫连卓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叶槿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叶大人,久仰大名。”
“放了她!”叶槿沉声喝道,手已按在剑柄上。
赫连卓却不以为意,反而走到温以羡身边,用马鞭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放不放,全凭本王子心情。”
温以羡挣扎着别过脸,眼中满是不屈。
“你想要什么?”叶槿压下怒火,急问道。
赫连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王子听说,叶大人手中有一份边防图。若能交出来,本王子立刻放人。”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叶槿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若我不答应呢?”
赫连卓的笑容瞬间消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本王子只好……请叶大人和这位姑娘,都留在这破庙里了。”
他话音刚落,庙外便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陆淮瑾面色一沉:“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就在这危急时刻,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正在与北境死士对峙。
赫连卓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庙外传来,带着一丝戏谑:“赫连卓,这么大的阵仗,是在招待贵客吗?”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破庙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寒风卷着枯叶灌了进来。
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踏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与赫连卓有几分相似,却更为俊朗,眉宇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
“赫连洵!”赫连卓厉声喝道,“你怎么来了?”
赫连洵的目光在庙内扫过,最后落在温以羡身上,眼神微不可察地一沉。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从胸腔深处翻涌而上,赫连洵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放开她!”
“呵,洵弟,几日不见,脾气倒是见长。”
赫连卓慢悠悠地抬眼,目光在温以羡身上转了一圈,“怎么,一个外人,也值得你为她与为兄动手?”
“她救过我。”赫连洵一字一顿,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救过你?”赫连卓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赫连洵,你私自来大靖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为了一个大靖的女子与漠北对抗,你可对得起漠北的众多将士?你可对得起漠北的狼头旗帜?”
“赫连卓,”赫连洵的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今天就……”
“就怎样?”赫连卓挑眉,眼神挑衅,“杀了我?你舍得吗,弟弟?”
空气瞬间凝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爆炸。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突然疾射而出!
叶槿手持玄铁剑,趁众人注意力都在赫连兄弟身上,猛然飞身上前,剑锋直指赫连卓的心口。
“小心!”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赫连卓衣襟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现。
“当”的一声巨响,硬生生用刀背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叶槿只觉虎口一麻,玄铁剑险些脱手。
她定睛一看,只见赫连卓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着黑衣的老者,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叶大人,此举未免太过心急。”
老者声音沙哑,手中长刀微微一抖,便将叶槿逼退数步。
陆淮瑾稳稳接住了身形踉跄的叶槿,低声关切:“没事吧?”
叶槿抹去唇角血迹,眼中怒火更盛:“我今天定要杀了赫连卓!”
与此同时,迟泽、迟奕同时扑向黑衣老者,刀光剑影间,便与老者缠斗在一起。
江妤趁乱悄然向温以羡的方向移动,她刚一靠近,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江老板,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赫连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赫连洵终于下定决心,挥刀加入战局,与江妤联手围攻赫连卓。
赫连卓渐感吃力,被逼得连连后退,显然已落入下风。
江妤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迅速冲到温以羡身边,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几下便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温小姐!”江妤扶住虚弱的温以羡,眼中满是关切。
温以羡靠在江妤怀中,面色苍白,声音微弱:“……我没事,多谢江老板。”
江妤扶着她,试图带她离开。
那黑衣老者却如鬼魅般拦在面前,刀光一闪!
千钧一发之际,江妤将温以羡猛地推向叶槿:“接住她!”
“噗嗤——”
鲜血飞溅,老者的长刀刺穿了江妤的肩膀。
剧痛让她几乎昏厥,但她咬紧牙关,反手拔出短刃,死死锁住了老者的刀背。
叶槿接住虚弱的温以羡,眼中怒火与担忧交织:“江妤!”
陆淮瑾和迟泽迟奕见状,立刻杀向老者,试图为江妤解围。
破庙外,北境的死士与赫连洵带来的人马已激战成一团,火光与刀光交织。
喊杀声、金铁交击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泥土与鲜血混在一起,染红了破庙门前的土地。
双方你来我往,一时难分高下,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庙内刀光剑影,木屑与灰尘在空气中飞舞,血腥气弥漫。
每一次兵刃的碰撞,都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叶槿和赫连洵剑锋凌厉,招招直取赫连卓要害,逼得他连连后退。
陆淮瑾与迟泽迟奕配合默契,三人围攻一人,刀光剑影间将老者逼入角落。
然而那人虽年事已高,却依旧刀法精湛,硬生生从三人合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黑衣老者见赫连卓渐落下风,眼神一凛,刀势陡变,舍下陆淮瑾三人,冲向叶槿!
叶槿被迫回剑,却被老者抓住破绽,寒光一闪,肩头已添新伤。
“走!”
老者一声低喝,抓住赫连卓,趁机逃走。
叶槿没有追击,而是立刻转身看向温以羡和江妤。
温以羡中的是软骨散,浑身无力,虚弱地靠在墙边。
叶槿毫不犹豫地上前将她抱起,声音沉稳:“迟泽,把江妤带走!”
“我自己能走!”
江妤咬牙想挣扎,却被迟泽一把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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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
他沉声道:“别逞强,你的伤更重!”
说完便将她打横抱起。
太子陆行之已将庙外的敌人清理干净,刚要进来就与叶槿碰面。
他看了眼叶槿的肩头,面色一沉:“叶大人,你的伤……”
叶槿抱着温以羡,目光坚定:“无碍,今日之事多谢太子殿下,臣先护送温小姐回府。”
午后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叶槿抱着温以羡,与众人迅速撤离。
阳光轻洒在她紧蹙的眉宇间。
肩头的伤口在颠簸中隐隐作痛,但怀中的温以羡更让她心焦。
刚在温府门前下马,温庭礼和陶氏便焦急地迎了出来。
陶氏颤抖地从叶槿怀中接过温以羡。
温庭礼也连忙上去,对叶槿连连作揖:“多谢叶大人!”
叶槿拱手还礼:“温大人客气了,这是叶槿分内之事。温小姐中的是软骨散,所幸并无大碍。”
她言简意赅地交代了经过,便欲告辞。
陶氏看着她染血的肩头,感激涕零:“叶大人,你也受伤了,就在府中歇息片刻,让大夫一并看看吧?”
叶槿想起赫连卓逃脱,神色一凛:“多谢夫人好意,军务在身,不便久留。”
她转身欲走,却被温庭礼叫住:“叶大人!”
温庭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今日之事,温某铭记在心。日后若有用得着温某之处,尽管吩咐!”
叶槿微微颔首,大步离开温府。
刚跨过将军府的门槛,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失血的虚弱感和肩头的剧痛同时发作,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将军!”
府中的暗卫雾弦连一个箭步冲上前,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尽是湿冷的血意,让他心头一紧。
“快去叫萧宴知!”雾弦连厉声吩咐,声音中带着慌乱。
下人领命,飞奔而去。
雾弦小心地将叶槿打横抱起,快步向内室走去,动作急切却不失轻柔,生怕加重她的伤势。
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后,雾弦连小心地替她解开染血的披风,血迹已然渗透了层层布料。
“将军,您撑住。”他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取来干净的帕子,试图为她擦拭脸上的污渍,却发现她的唇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将军!”
一阵清朗又带点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快步进来,剑眉星目,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跳脱。
他手上的药箱还没放稳,目光便落在榻上的叶槿身上,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哎呀我的将军大人!您这是又去跟谁拼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药箱放在床头,半跪下来为叶槿把脉。
他探了探叶槿的脉息,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板起脸来,絮絮叨叨地数落开来:
“脉象虚浮,失血过多。您说您,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每次见您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伤,再这么下去,早晚把自己身子搞垮!”
雾弦在一旁听得眉头直皱,低声喝止:“萧宴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22. 你……喜不喜欢叶槿? 陆淮瑾走后……
陆淮瑾走后,庭院里只剩下叶槿和温以羡。
温以羡目光如炬,忽然向叶槿提议:“大人,不如我们一起去庙里烧香拜佛吧?求菩萨保佑你平安健康……”
叶槿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我是武将,不信这些的。”
温以羡却不依不饶,眼中满是期盼,“就当陪我去一趟,好吗?”
看着温以羡真挚的眼神,叶槿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京郊有个永安寺,听说很灵,我们明日去吧。”
温以羡闻言,眉眼弯了弯:“好啊。”
她站起身对叶槿说:“那我们需不需备些供品?我记得那些佛像前,素来要备些新鲜的白菊什么的……”
叶槿想了想,随即说道:“供品让管家备就是,我想着……为你求一个平安符。”
她声音轻下来,目光飘向院外,“陆时闻虽然安分了,但北境可能会再犯,赫连卓识得你,我怕他会再对你不利……”
温以羡闻言沉默片刻,伸手覆在她手背上。
她的掌心温温的,细声说:“有大人在,我就不怕,我也求大人……此后别再受伤。”
叶槿望着温以羡眼底映出的自己,轻轻说道:“那我明儿让车夫把马车垫厚些,山路颠簸。”
温以羡应了声好,对叶槿说想去看看江妤。
叶槿点头道:“她在偏院养伤,我让迟泽一直守着她。”
说罢,便带着温以羡一同前往。
穿过几曲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前。
院门虚掩,院内传来药香。
守在门口的迟泽见叶槿到来,忙行礼:“都督。”
叶槿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陈设简单,江妤正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温小姐,叶大人,不……现在该改口叫叶都督了。”她见两人来,感到一丝欢乐。
温以羡快步上前,握住江妤的手,眼中满是关切:“江老板,你好些了吗?”
江妤微笑着点头,示意她们坐下。
叶槿走到榻边,仔细打量着江妤的气色,确认她恢复良好,这才放下心来。
温以羡眼眶一热,紧紧抱住江妤,声音带着哭腔:“江老板,真的太谢谢你了!”
江妤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洒脱:“哭什么?我这身子骨,经得多了,这些都是小伤,死不了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你和叶都督,也不是外人。”
温以羡还是一直抱着她,不肯松手。
江妤无奈地笑了笑,忽然说道:“温小姐,你要是再抱着我,咱们的叶都督该不开心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叶槿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眼神飘向了一边,耳尖却微微泛红。
温以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我...我只是太激动了。”
江妤看了看两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着温以羡打趣道:“没想到,咱叶都督这么在意你,你是不知道那日的场景……”
江妤话未说完,叶槿又连咳两声,沉声打断:“江妤,你伤势未愈,还是少说些话,多休息为好。”
温以羡一脸茫然地看看叶槿,又看看江妤,不明白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江妤见叶槿神色紧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不过是想说说那日叶都督如何英勇救人,没想到都督竟如此谦虚……”
叶槿眉头微蹙,显然不愿再提:“咳……我先送以羡回去,你在这儿好好养伤。”
温以羡虽然好奇,但见叶槿不愿多说,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江妤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对叶槿说:“都督,别什么事都藏心底……”
温以羡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叶槿:“你们在说什么呀?”
叶槿没有回答,只是耳根微红,轻轻拉了拉温以羡的袖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出偏院,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片刻后便到了将军府门口。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内一片静谧。
温以羡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轻声问道:“大人,不……都督,江老板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叶槿的手微微一顿,耳尖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却装作若无其事望向窗外:“没什么,她不过是随口说笑罢了。”
“可是……”
温以羡咬了咬唇,想起叶槿方才紧张打断的神情,心头疑云更甚。
叶槿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柔声道:“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
温以羡望着她坚定的侧脸,心头一暖,却仍有一丝怅然若失。
她鼓起勇气靠近叶槿,握住她带有薄茧的手,目光炽热:“可是……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叶槿浑身一震,手指微蜷,仿佛被她掌心的温度烫到一般。
她缓缓转过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似有千言万语,却在最后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以羡,”她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有些事,知道了,只会对你不利……”
“我不怕。”
温以羡坚定地迎上她的目光,“只要是关于你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想知道。”
叶槿沉默良久,似乎在与自己做着激烈的抗争。
最终,她轻轻抽回手,别过脸去,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守护什么。
“等……等过了这阵子……”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车外的风声淹没,“我会告诉你的。”
温以羡望着她的侧颜,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与期待。
她点了点头,将那个“好”字藏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片刻后,马车抵达温府门前,车夫勒住缰绳,车稳稳停下。
“到了。”
叶槿先一步下车,向她伸出手。
温以羡将手放在她掌心,指尖能感受到那层薄薄的茧。
她垂眸应了声:“嗯。”
两人并肩走到大门前,知余早已等候在那里。
叶槿停下脚步,看着温以羡,认真地说:“明日辰时,我会在温府门前等着你。”
温以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眼望向叶槿,只见对方神色平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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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却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温柔。
她轻轻点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好。”
说完,便转身跨过门槛,走进了温府。
叶槿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到马车上。
温以羡让知余先回去,自己则径直往陶氏的院子走去。
院中,陶氏正悠闲地荡着秋千,一旁的石桌上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
见温以羡回来,她立刻笑着招手:“以羡回来了?快来,娘亲刚让人做了些桂花糕。”
温以羡依言坐下,挽住陶氏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
陶氏慈爱的抚摸着她的头发,随口问道:“今日去将军府,可有见着叶槿?你们聊了些什么?”
提到叶槿,温以羡的心头泛起一丝暖意:“嗯,见到了。我跟她聊了很多……”
陶氏见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听说她今日刚封了统兵大都督,真是年少有为啊……”
她边说边给温以羡递了块糕点,语气中满是赞赏:“叶槿这孩子,文武双全,行事沉稳,待人也真诚。虽是女儿身,却比大靖的多少男儿都要优秀。”
温以羡听着陶氏对叶槿的夸赞,心中甜丝丝的,忍不住连连点头。
陶氏话锋一转,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以羡,你……喜不喜欢叶槿?”
温以羡正咬下一口桂花糕,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嘴里的清甜瞬间变得有些发涩。
她怔怔地看着陶氏,似乎没听清一般:“娘亲……您说什么?”
“娘问,你喜不喜欢叶槿?”
陶氏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
温以羡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慌忙低下头,将剩下的糕点放回碟中,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她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娘亲,您……您在胡说什么呢。”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和叶都督……我们只是朋友。而且……”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与苦涩:“两个女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世人不会容,家族不会许,叶都督的前程……也会因此尽毁。”
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将所有的可能都已看透。
陶氏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等她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
“傻孩子。”陶氏的声音温暖而笃定,“喜欢就是喜欢。它从来不该被性别、身份、或是世俗的眼光所定义。”
她捧起温以羡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怜惜与鼓励:“娘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不被世俗看好的感情。所以娘比谁都清楚,一段真心,是多么来之不易。”
温以羡怔住了,她只知道陶氏和温庭礼的感情很好,可从未听过陶氏提及自己的过往,更不知道陶氏以前也有一个这般喜欢的女子。
“那时候,你外祖父坚决反对,说那是毁了自己。可我知道,如果错过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23. 祈福遇刺
陶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对往昔的怀念,“后来,虽然没能走到最后,但我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我真心爱过,也被真心爱过。”
她轻轻握住温以羡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以羡呐,人生短短数十载,能遇到一个让你心动、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是天大的福气。不要因为害怕未来的风雨,就轻易放弃眼前的阳光。”
温以羡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陶氏的话,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她心中那条被迷雾笼罩的小路,也让她一直压抑着的情感,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可是,娘亲……”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怕……我怕我会连累她,我怕有一天,她会因为我,而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傻孩子,真正的感情,不是彼此拖累,而是相互成就。”
陶氏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微笑着说,“叶槿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她若真的喜欢你,就不会怕这些。至于世人的眼光……”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娘亲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就明白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别人评的。只要你们真心相爱,彼此扶持,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温以羡靠在陶氏的怀里,听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的慌乱与不安,似乎在一点点地被抚平。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混合着一丝委屈,一丝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
“娘亲……”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嗯。”
陶氏轻抚着她的背,眼中满是欣慰的笑意,“那就好好喜欢。娘亲会一直在你身后,支持你。”
院内的风轻轻掠过廊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以羡靠在陶氏怀里,鼻尖萦绕着让人安心的檀香,那颗因悸动而骤然起伏的心,终于慢慢平稳下来。
陶氏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她轻声对温以羡说:“回屋去吧,明日记得换身漂亮的衣服。”
温以羡怔怔地看着她,心中的那盏灯被悄然点亮。
她坚定点了点头,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裙角轻轻拂过石阶,带着点点草香。
温以羡一路上都特别欢喜,她想起明日要和叶槿一起去祈福,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
翌日清晨,细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桂花香。
晨露未晞时,马车已碾过京郊的青石板路。
叶槿掀起车帘,见远处永安寺的飞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被山风拂得轻响。
温以羡将一件素色披风搭在她肩上:“都督,山路风大,仔细着凉。”
寺门刚开,守门的小沙弥见了她们,忙引着往主殿去。
石阶上积着昨夜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两侧的银杏才刚泛黄,零星叶片打着旋儿落在温以羡的月白长衫上。
她一手提着供品篮,一手扶着叶槿的小臂,篮里白菊的清香混着晨雾漫过来,倒比寺里的檀香更清润些。
主殿内香烟缭绕,观音像前的长明灯明明灭灭。
叶槿接过小沙弥递来的线香,在烛火上引燃,又用手轻轻扇去火星。
温以羡站在她身侧,学着她的样子将三炷香举过眉心,两人并肩躬身时,衣袂相触的地方传来淡淡的暖意。
檀香混着烛油的气息漫在鼻尖,叶槿望着佛像慈悲的眉眼,心里默默念着大靖安稳、边关无虞,末了又添了句“愿身边人岁岁安康”。
供完香,住持引她们去偏殿求符。
木架上挂满了朱红锦囊,温以羡踮脚取下最上层的两串,转身时见叶槿正对着墙上的《心经》拓片出神。
她将一串平安符塞进她手里,锦囊上绣着的“平安”二字针脚细密,绳结处还坠着颗小小的桃木珠。
“住持说这是开过光的,都督应时常戴着,能保平安。”
叶槿指尖捏着平安符,忽然笑起来:“你倒是虔诚。”
温以羡替她将平安符系在腰间,轻笑一声:“我希望都督平安健康。”
她指尖划过符上的流苏,忽然凑近低声道:“方才我求的,是愿都督往后少受伤,案头的军报能少几本。”
叶槿握着平安符的手微微一顿,垂眸看向那绣工精致的“平安”二字,又抬眼望向温以羡。
“你为自己求了吗?”
温以羡点了点头,阳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的眉眼衬得愈发柔和,眼底似有细碎星光在闪烁。
“军报少几本,怕是难。”
叶槿轻声道,语气里却没多少无奈,反倒带了点被人记挂的暖意,“不过少受伤……我记下了。”
温以羡闻言,眼睛弯成了月牙,伸手替叶槿理了理微乱的鬓发:“那都督可得记牢了,这符也得贴身戴着,保准灵验。”
叶槿“嗯”了一声,心像是被这秋日的暖阳和眼前人的温柔,悄悄焐热了。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温以羡的手背,触感温热柔软。
偏殿外的桂树落了满地碎金,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的钟声恰好在此刻悠悠响起,将这秋日晨光里的细碎暖意,轻轻拢进了衣襟。
下山的石阶还沾着晨露,叶槿指尖捻着腰间的平安符,看温以羡正弯腰拾一片刚落的银杏叶。
阳光穿过枝桠落在她发间,长衫上的桂花香还没散尽,山风卷着远处的钟声漫过来,倒比寺里的香火更让人安心。
“再走半里就到停车的岔口了。”
温以羡将银杏叶夹进袖中,转身对叶槿说:“都督,其实我……”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簌簌”轻响,不是落叶声,倒像是什么重物碾过。
叶槿心头一紧,下意识将温以羡往身后拉。
几乎是同时,三道黑影从两侧银杏树上猛扑下来,玄色劲装,面蒙黑布,手中短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小心!”
她厉声低喝,抽出袖中匕首。
第一柄刀直刺温以羡后心,叶槿侧身挡在她身前,短匕格开刀刃时火星四溅。
“往马车跑!”
她低喝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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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温以羡一把,余光瞥见她踉跄着后退。
“都督你小心!”
又有两名刺客围上来,刀风带着寒气扫向她咽喉。
叶槿旋身避开,短匕在手腕翻转间划向刺客肋下,却被对方用刀背挡开。
她脚下踩着的石阶松动,身形一晃的瞬间,温以羡忽然抓起路边的石块,狠狠砸向一名刺客的膝弯,那刺客闷哼一声跪倒,叶槿趁机匕首出鞘,逼退另一个。
“是冲我来的!”
叶槿急声道,眼角瞥见刺客腰间隐约露出的令牌一角。
她将温以羡护在身后,短匕横在身前。
山风吹得树叶狂响,刺客的刀再次劈来,这一次直取她握匕的手腕。
温以羡忽然从袖中抖落什么,竟是方才求的平安符锦囊,此刻掷出去恰好撞在刺客面门。
趁刺客偏头的瞬间,叶槿矮身旋踢,正中对方小腿,却听见身后传来温以羡的痛呼——另一名刺客绕到侧面,刀锋划破了她的手臂。
“以羡!”
叶槿心头一紧,回身时短匕险险格开刀锋。
远处终于传来阵阵马蹄声,刺客见势不妙,对视一眼便要遁入树林,叶槿却追上前划破了最后一人的衣角,看见那玄色衣料下,露出一抹熟悉的军绿色内衬。
马蹄声越来越近,叶槿这才回身扶住温以羡,见她手臂上的血正顺着袖口往下滴。
她颤抖着手按住伤口,抬头看向刺客消失的方向,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她紧绷的脸上,方才温以羡为她求的平安符已经染上几滴刺客的血。
大理寺巡捕的马蹄声踏碎山间寂静时,温以羡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笑:“不碍事,划了道口子而已。”
话音未落,便被叶槿瞪了一眼,那眼神里有惊怒,更多的却是后怕。
“快!拿金疮药和绷带!”叶槿扬声对奔来的人喊道,指尖已被温以羡的血浸得温热。
大理寺少卿谢卫昭见此情景,脸色骤变,上前一步:“叶都督,您可有受伤?”
叶槿摇了摇头,只急促道:“温小姐受伤了,得先为她处理伤口,再派人沿山路搜查,刺客穿玄色劲装,衣角有破损,还请少卿务必查清去向!”
温以羡被半扶半搀到马车旁,叶槿亲自替她清理伤口。
刀刃划得不算深,却长,皮肉翻卷着渗血,她用干净的帕子蘸着清水轻擦,手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温以羡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冰凉。
叶槿抬头看她,见她额角渗着冷汗,嘴唇都失了血色,心头一酸,却只低低道:“别说话。”
金疮药撒上去时,温以羡闷哼了一声,却反手抓住叶槿的手腕,目光落在她方才格斗时被划破的袖口上:“都督,你也伤了?”
叶槿这才发觉小臂火辣辣地疼,想必是方才格挡时被刀刃扫到,忙摇头:“皮外伤,不碍事。”
大理寺的人已在附近搜查一圈,回来禀报:“叶都督,发现几处踩踏痕迹,往西侧乱葬岗去了,还捡到这个。”
谢卫昭递上的是半片撕碎的衣角,玄色布料下,果然露出军绿色的内衬,边缘还沾着点泥土。
24. 漠北使臣即日抵达
叶槿捏着那片衣角,指尖泛白——军绿色内衬是边军制式,难不成与边境换防有关?
“马车里有备用衣物,先换上。”
叶槿扶着温以羡进车厢,暖炉的温度让她脸色稍缓。
温以羡忽然轻声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叶槿动作一顿,抬头见她眼神清明,便点了点头:“十有八九与兵部的事有关。刺客腰间有令牌,看着像旧部的样式。”
她将那半片衣角塞进锦袋,“回去后我让人查查边军近年的名单,定能揪出幕后之人。”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温以羡正认真听着,闻言愣了一下,鼻尖萦绕着叶槿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与皂角香,眼眶忽然发热,心中犹豫:“我……唉,等我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叶槿看出了她的窘迫,没再多问。
马车缓缓驶下山道,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格外清晰。
叶槿掀开车帘,见阳光已升至半空,永安寺的飞檐在远处若隐若现,方才还觉得清净的山林,此刻却藏着刀光剑影的寒意。
她低头看向腰间的平安符锦囊,又看了看温以羡缠着绷带的手臂,指尖微微收紧。
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
虽各怀心思,却又很默契的没有多说。
马车最终停在温府门前,叶槿小心地扶着温以羡下车。
府里的下人见状,连忙上前接应。
叶槿仔细叮嘱了几句照料的注意事项,看着温以羡被稳妥地送进府内,才转身登上马车,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马车刚停稳在将军府门口,叶槿便直奔书房。
谢卫昭紧随其后,手里捧着半片玄色衣角,脸色凝重如铁:“叶都督,在下已让人沿着周围搜了三里,只找到这个和几枚带血的马蹄铁,刺客像是提前备了快马,踪迹到山口就断了。”
书房内烛火已被点亮,叶槿将衣角摊在案上,借着灯光细看。
布料是边境特供的粗麻布,耐磨防潮,正是边军制式;内里的军绿色衬里用的是密织棉布,针脚是左压右的“顺纹缝”,是永安军布坊的工艺,寻常盗匪绝无可能弄到。
“谢少卿,我需要你去查查《边军布防名册》和《军需采办账册》。”
她头也不抬,指尖划过衣角的破损处,“尤其查去年永安军布坊的领料记录,看看哪些营队领过这种密织衬里。”
谢卫昭应声,转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袍角带起一阵迅疾的风。
屋内,叶槿的目光依旧落在那衣角上,眉头微蹙。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略显慌乱的呼喊:“阿槿!阿槿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陆淮瑾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他目光急切地在屋内逡巡,瞧见叶槿好好站在那里,紧绷的身体才瞬间松懈。
他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带着担忧:“听说你遇刺了?伤到没有?哪里不舒服?快让我看看!”
叶槿微微一怔,随即温声道:“我没事,劳殿下挂心了。”
陆淮瑾却不听,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袖口,伸手将她的手腕拉到眼前。
那里有一道被刀锋擦过的血痕,已凝结成细细的血痂。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伤痕,语气低沉而压抑:“这叫没事?是谁这么大胆敢行刺你!”
叶槿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小伤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出幕后主使。”
她将案上的衣角推到他面前,“你看这个。”
陆淮瑾接过,仔细端详片刻,面色愈发凝重:“这是永安军布坊的密织衬里,寻常人根本得不到……”
叶槿颔首。
陆淮瑾将衣角放回案上,语气笃定地说:“阿槿,这件事我会好好调查,你伤还没好全,就别太劳累了。”
叶槿刚想开口,就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阿槿,”陆淮瑾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你信我,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看着他沉稳如山的眼神,叶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劳殿下费心了。”
陆淮瑾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阿槿,”他低声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生分。”
叶槿垂眸,将目光落在腰间那平安符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语气平静而坚定:“理应如此。”
她抬眸望向陆淮瑾,眼神清澈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殿下身份尊贵,叶槿是臣,名分所在,不可逾矩。今日之事,叶槿心领殿下厚意,然礼数不可废。”
陆淮瑾看着她,眸色深沉如海。
“好。”
他终是点头,声音低沉,“就依你。”
他顿了顿,目光却愈发坚定:“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阿槿。”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窗外风吹过枯叶的轻响。
叶槿避开他炽热的目光,轻声道:“殿下请回吧。”
陆淮瑾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不再多言,只留下一句话:“漠北使臣三日后便会抵达京城。”
叶槿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敛眸应道:“知道了。”
她抬眼,目光沉静如水,“三日后,我会好好准备。”
陆淮瑾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门扉轻合,屋内重归寂静。
叶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良久后,才缓缓转身。
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随风摇曳的树影,轻轻敲了敲窗棂,发出三声极轻的叩击,间隔均匀,如同风吹竹叶的节奏。
屋内的烛火微微一晃,一抹黑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夜:“属下在。”
叶槿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平静无波:“起来吧。”
“谢主子。”
雾弦起身,垂手立在一旁,整个人仿佛与暗影融为一体。
叶槿走到案前,缓缓开口:“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雾弦抬眸,沉声应道:“请主子吩咐。”
叶槿将那枚衣角推到雾弦面前:“你去查一下,这衣角上的密织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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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们已知的几个营队,还有哪些人可能接触到。记住,要查得隐秘,不能惊动任何人。”
“还有,”叶槿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你让迟奕密切关注漠北使臣的动向。他们抵达京城后,一举一动,都要如实禀报。”
雾弦郑重地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叶槿满意颔首:“去吧,小心行事。”
“是!”雾弦躬身一礼,身影一晃,便如烟雾般消散在天色中,只留下一阵轻微的风声。
待雾弦离开后,叶槿吩咐下人备了些清粥小菜,亲自端着往偏院去了。
天光正好,院中桂树疏影横斜,微风拂过,花香阵阵。
江妤正半倚在美人榻上养神,面色好了许多。
迟泽坐在一旁,正替她削着一个苹果,动作笨拙却格外认真。
听到脚步声,迟泽抬头,看到叶槿,忙起身行礼:“都督。”
叶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将食盒放在榻旁的小几上,轻声对江妤道:“好些了吗?”
江妤睁开眼,微微一笑:“好多了,劳叶都督挂心。”
叶槿将清粥盛出,递到她手边:“刚熬好的,趁热喝点。”
江妤接过,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说吧,都督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叶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斟酌着开口:“今日清晨,我和以羡一起去永安寺祈福准备回程时,遇到了刺客。”
江妤猛地坐直,她和迟泽的眼中都满是震惊与担忧,同声道:“都督受伤了吗?”
叶槿摇头,示意他们放心:“只是被刀锋擦过,不碍事。刺客是冲我来的,却伤了以羡,这口气我咽不下。”
她顿了顿,将那块衣角递到江妤和迟泽面前:“你们看这个。”
迟泽接过,仔细端详片刻,面色愈发凝重:“这是永安军布坊的密织衬里!”
“没错。”
叶槿颔首。
江妤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边境?永安军?有内鬼?”
叶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暂时还没有查出幕后之人……还有一件事,漠北使臣三日后便会抵达京城。”
江妤闻言,神色一凛:“漠北使臣?在这个节骨眼上?”
“正是,”叶槿的眼神变得锐利,“陛下前几日虽说让漠北使臣亲自来接赫连洵回去,可我怀疑,这两件事之间,或许有着某种联系。”
迟泽思索片刻后说道:“大靖离漠北甚远,就算马不停蹄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的……”
江妤附和说:“漠北人早就知晓赫连洵偷偷来了大靖?如果只有陆时闻一人叛国,怎会出现这些事?”
叶槿收回目光,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我来告诉你们这些,是想让你们多加小心。从今日起,不要擅自离府,迟泽,你切记保护好江妤。”
迟泽点了点头,双手抱拳:“属下遵命。”
江妤也重重点头:“叶都督,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叶槿微微一笑,起身告辞:“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25. 风云再起
温以羡被下人搀扶着,刚进内院,知余便焦急地迎了上来。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知余看着她手臂上的绷带,声音都发颤了。
温以羡安抚地笑了笑:“只是小伤,不碍事。”
回到房中,知余立刻为她重新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却难掩心疼。
“这伤口可不轻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换药一边忍不住问道。
温以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知余见她不愿多说,便换了个话题。
“小姐,您不是说今日和叶都督一起去永安寺祈福吗?”
听到叶槿的名字,温以羡的眼神柔和了些。
“嗯,她说她是武将,不信这些,可她还是陪我去了……”
知余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小姐呀,您觉得我们大靖哪个男子最为优秀?”
温以羡闻言,指尖一顿,从窗外收回目光。
窗外秋风渐起,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她心中那丝莫名的温暖。
她轻轻转头看向知余。
“男子?”
她低声重复,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靖好男儿的确很多,可我倒觉得,叶都督才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
知余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原来小姐喜欢的是叶都督这样的呀!”
温以羡不置可否,眼神中透着几分温柔与坚定。
“叶都督文武双全,为国为民。唉……可惜是个女子……”
知余话说到一半,便被温以羡打断。
“女儿身又如何?身份地位又如何?在我心中,她胜过天下男子!”
温以羡的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以前只敢远远看她一眼,只敢在心底默默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平安顺遂。”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能感受到叶都督待我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她眼神如秋水般澄澈坚定:“所以我想一直待在她身边,我想与她并肩。”
“我要让大靖的所有男儿及所有贵女都知晓,我喜欢叶槿!任何人都不能和我抢!我会是她唯一的妻。”
知余震惊地瞪大双眼:“小姐……”
“我知道两个女子相守不是易事。”
温以羡打断她。
“但我心意已决。若她出征,我便代她守好府邸;若她归来,我便为她拂去征尘。”
知余眼中闪过挣扎:“小姐,女子与女子怎能相守?况且叶都督她……”
温以羡抬眸,唇角微扬:“等过些时日,我便告诉她,我相信她会明白的,她心里也应是有我的。”
窗外秋风乍起,吹乱了屋外的残花,却吹不散温以羡眼底的坚定。
一盏茶过去了,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以羡!”
人未到,声先至。
陶氏带着一脸惊慌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面色沉凝的温庭礼。
她一见温以羡手臂上的绷带,脸色瞬间煞白,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温庭礼也紧锁眉头,忙问道:“以羡呐,快跟爹爹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以羡连忙安慰道:“哎呀,爹爹,娘亲,你们就放心吧,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她轻描淡写地叙述了事情经过。
温庭礼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那些人是冲着叶都督来的?旧部服饰?”
温以羡心头一惊,她斟酌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温庭礼面色一沉,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以羡,叶都督身份特殊,如今局势复杂,你与她...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温以羡急忙摇头:“爹爹!叶都督为国为民,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
“我并非这个意思……”
温庭礼叹息道:“只是官场险恶,我担心你被卷入其中。”
温以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立刻摇头:“我不怕的。”
“此事非同小可!”
温庭礼神色一凛,叹了口气,转身吩咐道:“立刻备车去将军府!”
陶氏闻言大惊:“庭礼,你这是……”
“国之安危,迟则生变。”
温庭礼打断她,眼中闪烁着为官者的责任与担当。
“若真如以羡所言,这背后恐怕牵扯甚广。叶都督乃朝廷重臣,若有人敢对她不利,便是藐视朝廷!”
他说罢,又回头看了温以羡一眼,语气放缓:“以羡,你安心养伤,此事为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温庭礼步出府门,落叶飘飞,冷风拂面。
他掀帘上车,长身一坐,沉声道:“去将军府。”
车轮碾过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脸色紧绷,闭目养神。
马车外,阳光透过桂树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远处巍峨的城楼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
“大人,将军府到了。”
车停稳后,温庭礼掀帘下车,抬头便看见那座威严的府邸。
大门紧闭,朱漆门钉在灯下泛着冷光。
门丁见是他,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匆匆入内通报。
不多时,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温暖的光从门内倾泻而出。
温庭礼深吸一口气,抬步跨过门槛。
他穿过影壁,便见叶槿已立于廊下相迎,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倦色。
“温尚书。”叶槿抱拳,声音低沉。
“叶都督。”温庭礼拱手还礼。
两人并肩步入正厅,分宾主落座。
丫鬟奉上热茶后便悄然退下,偌大的厅堂更显寂静。
叶槿望着杯中起伏的茶叶,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想必尚书大人已然知晓。”
温庭礼点头,面色凝重:“风雨骤起,叶都督遭此横祸,我心难安。”
叶槿苦笑一声,将手中茶杯轻轻一放,从袖中取出来那块碎布:“是旧部的人,但暂时还没查出来。”
温庭礼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叶都督,在下今日来,便是为查清此事。以羡那边,已安顿妥当。”
叶槿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有劳大人。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恐有不测。”
温庭礼目光坚定:“叶都督为国为民,我温庭礼,绝不会坐视不理!”
窗外秋风正紧。
叶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击,目光深沉:“温尚书,我怀疑,军中有人叛变,与漠北勾结。”
“陆时闻虽已被拿下,但在朝中可能还有同党,漠北使臣是在前几日才知晓赫连洵来了大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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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相距甚远,又怎会在三日后便能到达京城?”
温庭礼手指轻敲案面,若有所思:“都督是说,从赫连洵入境那一刻起,就有人在暗中为他铺路。”
叶槿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赫连洵从离开漠北时便被跟踪监视,赫连卓偷偷跟着他来了大靖,与陆时闻勾结在了一起。”
“赫连卓放任陆时闻派人刺杀赫连洵,想引起两国战事,但他们没想到赫连洵不仅没死,还被温小姐救下。”
“陆时闻逼宫时抓了温小姐想以此威胁,我猜这应是赫连卓的主意。”
“可赫连卓又怎会对大靖的人和事了如指掌?所以更令我担忧的是,与赫连卓勾结的不止有陆时闻。”
温庭礼目光一沉:“叶都督放心,此事在下定会彻查。不过……”
他话锋一转:“叶都督对以羡,好像过于慷慨了。”
厅内气氛骤变,叶槿手中的茶盏微顿。
“尚书大人何出此言?”
温庭礼直视她:“以羡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怎敢劳烦都督几次三番豁出性命相救?这份心意,未免太过郑重。”
叶槿放下茶盏,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温尚书,温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若不是她救了赫连洵,大靖与漠北早起了冲突,叶某理应保护她。”
温庭礼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凝视着叶槿,语气中带着几分审慎:“救命之恩,我温家自会铭记。只是,以羡性子单纯,如今局势复杂,我不希望她再卷入其中。”
叶槿沉默片刻,郑重点头:“大人放心,今日起,叶某会与温小姐保持距离。”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若有人想借此机会对温小姐不利,叶某绝不会坐视不管。”
温庭礼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份承诺。
他将话题拉回正轨:“明日早朝,在下会故意在朝堂上提及赫连洵的安置问题,以及漠北使臣来访的些许安排。”
他朝叶槿拱手:“妻女还在家中等候,在下就不打扰叶都督了。”
叶槿郑重回礼:“一切,就仰仗温大人了。”
……
温庭礼走后,大厅里残留的茶香还未散尽,叶槿已起身。
面上不见半分迟疑,只眸底凝着一层冷霜。
“备车,去天牢。”
话音落时,大厅外候着的侍卫应声而去。
廊下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叶槿刚迈出大厅门槛,身后便无声息地飘来一道黑影。
雾弦足尖点地时未带半分声响,手中墨色披风已顺势展开,精准覆在她肩头。
他动作轻捷却稳,驱散了枯叶卷来的凉意。
全程未发一语,只在叶槿转头的刹那,他已躬身退后,隐入廊柱阴影里,仿佛方才那抹身影只是秋风掠过的错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侧门便传来马蹄踏地与车轴转动的轻响。
玄色身影利落进入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沉声道:“走,越快越好。”
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车夫扬鞭的脆响,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骤然急促,车厢随之微微晃动。
叶槿的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剑鞘,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灯笼的光晕被拉成模糊的长线,秋风吹得旗幡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郁。
26. 无眠
天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时闻被铁链锁在石壁上,那身囚服早已沾满污渍,发髻散乱,脸上几道血痕蜿蜒而下,再没了往日皇子的半分矜贵。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眼,浑浊的视线落在叶槿身上,忽然扯出个冷笑,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石:“叶大人……倒是稀客。”
叶槿没理会他的嘲讽,在狱卒搬来的木凳上坐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鞘。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将她的侧脸衬得愈发沉冷。
“赫连卓许了你什么好处?”
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你甘愿引狼入室,拿大靖的江山做交易。”
陆时闻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梗着脖子道:“叶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构陷罢了,父皇不会信你的!”
“陛下信不信,不重要。”
叶槿从袖中抽出那块碎布,扔到陆时闻脚边,碎布在潮湿的地面上轻轻颤动。
“重要的是,这块碎布,足以让你在大靖的卷宗里,永远钉在‘叛国’的耻辱柱上。”
陆时闻的目光触及到那块碎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你……”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铁链在石壁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伪造的!是你陷害我!”
“伪造?”叶槿挑眉,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碎布。
“这是旧部的样式,是我在永安寺从刺客身上裁来的,我难道会自己派杀手刺杀自己?我难道会在自己的营地中培养叛徒?”
提到旧部,陆时闻的眼神忽然变得怨毒,像淬了毒的蛇。
“叶槿!若不是你手握兵权碍我前路,我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呵,陆时闻,朝堂中还有谁叛变了?”
叶槿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像冰锥般刺向他。
陆时闻被叶槿这凛冽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脸上露出近乎疯狂的笑意。
“还有谁?哈哈哈,叶槿,这朝堂之上,多少人盼着你死,盼着大靖乱!你护着这腐朽的江山,护着那多疑的帝王,可曾想过,你拼死守护的,不过是一群狼心狗肺之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叶槿!我要看着你,看着你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一步步走向毁灭!”
叶槿的脸色愈发冰冷,她上前一步,逼近陆时闻,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
“陆时闻,你以为不说,就能保得住他们吗?你以为你的顽抗,能改变什么?我会一个个查出来,那些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一个都跑不了。”
“查?”
陆时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说叶大人,你也太天真了。等你查出来的时候,恐怕这皇城,早就换了主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以为赫连卓为什么敢和我做交易?哈哈哈哈,因为大靖王朝过不了多久就要亡了!”
叶槿瞳孔骤缩,一股寒意袭透全身。
难道赫连卓真的在宫中安插了人手?
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那不仅是对大靖边防的威胁,更是对皇权根基的动摇……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依旧冷硬如铁:“到底是谁?”
陆时闻看着她紧绷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猎物渐渐落入陷阱。
他缓缓摇头,带着病态的愉悦:“叶大人,你猜呀。是那些平日里对你和颜悦色的文官,还是你曾出生入死的袍泽?或者……是那位高高在上,对你寄予厚望的帝王膝下的各皇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叶槿最担忧的地方。
她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深陷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震动。
宫闱之内,帝王身侧,若真有赫连卓的人,那后果不堪设想。
“陆时闻!”
叶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很快被她强行压下:“你最好想清楚,你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
“还能什么?”
陆时闻打断她,笑声里满是绝望与疯狂。
“还能有活路吗?叶槿,我落到这步田地,早就没想过活着出去了。我就是要拖更多人下水,就是要让你不得安宁!”
他剧烈地喘息着,铁链勒得他脖颈泛红,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要让你知道,你所坚持的正义,与权力相比,是多么可笑!你护着的天下,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
叶槿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曾经温润如玉的皇子,变成如今这副癫狂怨毒的模样。
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惋惜,更有对这深宫权谋的深深寒意。
“好好待着吧。”
叶槿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了天牢。
阴冷的牢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疯狂与怨怼。
墨色的天幕像块巨大的黑丝绒,几颗疏星惨淡地挂着,连月光都吝啬,只给宫墙投下模糊不清的轮廓。
晚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气,灌进她的衣领,让她打了个寒噤。
天牢里的血腥味和霉味,还顽固地萦绕在鼻尖。
她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刚才与陆时闻的对峙,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宫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寂静里回荡,单调得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远远的,能看到宫殿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当声,那微弱的声响,却让她莫名想起陆时闻最后疯狂的笑。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寅时将近。
府门的铜环在她指尖微凉,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惊起檐下宿鸟,扑棱着翅膀掠向墨黑的夜空。
她屏退了迎上来的侍女,独自穿过抄手游廊。
廊下悬挂的灯笼早灭了,只有廊角的夜明珠,泄出一缕幽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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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亮脚下青石板上凝结的夜露,像撒了一地细碎的冰。
书房的灯是她走时就没熄的,如今依旧亮着,橘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庭院里投出一方模糊的暖。
她推门而入,案头还摊着未看完的军报,旁边是那盏她惯用的青瓷茶杯,茶早凉透了,杯沿凝着一圈白霜。
她没换衣,径直坐在木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扶手。
天牢中陆时闻怨毒的眼神、疯狂的话语,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
她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可心口那股憋闷的寒意,却像藤蔓般疯长,缠得她透不过气。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深秋的夜风卷着冷意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跳,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扯得老长。
远处更夫梆子声遥遥传来,“笃笃”两下,敲在死寂的夜里,也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赫连卓的人在宫里……会是谁?
大靖的边防、京城的安危,还有那些在沙场上浴血的将士,全都系在这未知的答案上。
陆时闻的话是真是假?若为真,这根毒刺又该如何拔除?
她端起那杯凉茶,仰头灌下。
苦涩的凉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却丝毫驱散不了她心头的燥乱。
案头的军报、墙上的佩剑、窗外沉沉的夜色,全都成了模糊的色块,在她眼前旋转、重叠,最后都化作陆时闻那张扭曲的脸,和他那句“你护着的天下,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
书房里烛火已残,豆大的光晃得她眼晕,索性抬手将烛芯挑灭。
走出书房后她绕着回廊往西侧库房去。
青石砖上的夜露沾湿了靴底,凉丝丝地渗进来,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库房的铜锁生了锈,她摸出腰间常备的匕首,撬了两下便“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堆着些旧盔甲、闲置的兵器,还有几坛封着红泥的酒。
那是西征大捷时,圣上亲赐的贡酒,她一直没动,如今坛口的红泥都裂了细纹。
叶槿弯腰抱起两坛,转身往外走时,衣摆扫过架上的旧箭囊,哗啦啦掉出几支生锈的箭羽。
她没去庭院,就坐在库房门口的石阶上。
夜风卷着枯草屑落在肩头,她浑然不觉,只单手拍开酒坛封泥,醇厚的酒香混着凉意漫开。
第一口酒下肚,辛辣的暖意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她眼眶发潮。
她却没停,仰头又是一大口,坛沿的缺口硌着唇瓣,留下一道浅痕。
那些缠了她半宿的乱麻,似乎都被这酒意泡得软了些,却又在心底沉得更重。
她不常喝酒,沙场之上刀剑见血,脑子必须时刻清明。
可今夜偏想醉一场,哪怕只是片刻,能暂时忘了“将军”的身份,忘了肩上的江山担子,做个能松口气的普通人。
酒坛见了底,她随手往旁边一放,空坛滚了两圈,撞在另一坛未开的酒上,发出闷响。
风更凉了,吹得她鬓边碎发乱飞,也吹得远处的梆子声愈发清晰。
27. 酒醒
叶槿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酒液,凉得像泪。
她望着天边那抹浓浓的夜色,忽然抓起第二坛酒,又是一掌拍开。
提起酒坛时酒液溅了她满手,她却笑了笑,笑声被风刮得七零八落,混着酒香,散在这将明未明的夜里。
酒液刚要顺着坛口往嘴里淌,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攥住。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稳,像铁钳裹了层软布。
叶槿醉眼朦胧地抬眼,夜色里只看清道玄色身影。
雾弦的衣袍总染着夜露的凉,连带着指尖的温度都比寻常人低些。
他垂着眼,额前碎发遮了大半神情,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声音压得极轻:“主子,别喝了。”
“放开。”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挣开,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牢。
酒意上涌,连带着平日的沉稳都散了,她盯着他手背凸起的青筋,忽然笑出声,声音发飘。
“雾弦,你管我?我是主子……还是你是?”
雾弦喉结滚了滚,松开手时指尖微微发颤。
他没退开,只是弯腰将那坛刚开封的酒往身后挪了挪,动作很轻。
“属下不敢。”
他垂首,语气却带着执拗:“但这酒烈,主子空腹喝,伤胃。”
叶槿望着那空了的酒坛,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她抬手按着眼角,指尖沾的酒液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往下淌,自己却浑然不觉,只喃喃道:“伤胃算什么……比心寒,差远了。”
雾弦僵在原地,玄色衣袍在夜风里微动。
他看得见她泛红的眼角,看得见她强撑的挺直脊背,却只能站在三步外,连递张帕子都不敢。
那句压在心底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只化作一句更低的劝:“天快亮了,主子回房歇着吧。属下……守着您。”
叶槿没应声,只是抓起地上的空酒坛,往唇边凑了凑,却只倒出几滴残酒。
雾弦见状,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抽走酒坛。
“属下送您回去。”
不等她反驳,已微微俯身,用极克制的力道扶着她的胳膊。
指尖只敢碰她衣料的边角,连一丝温度都不敢多沾。
叶槿的身子晃了晃,半边重量都压在了雾弦扶着她的那只胳膊上。
酒气从她呼吸里漫出来,混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竟让雾弦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连忙稳住身形,指尖攥着她的衣料,不敢松也不敢紧,只像托着件易碎的珍宝,一步步往卧房引。
廊下的夜明珠映着她的脸,泛着层醉酒后的红。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忽然嘟囔了一句:“雾弦,你说……这宫里的人,真的都信我吗?”
雾弦脚步顿了顿。
可这话他答不了。
他是暗卫,只懂执剑护她,不懂朝堂里的人心算计。
沉默片刻,他只低声道:“属下信主子。”
“你信有什么用。”
她嗤笑一声,声音软得像没骨头。
“他们要的是江山安稳,我不过是块挡箭牌……有用时捧着,没用了,就弃了。”
说着,她忽然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盯着雾弦:“你说,我守这天下,到底图什么?”
雾弦喉结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他想告诉她,她不必图什么,不必硬撑着做所有人的靠山,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笨拙的安慰:“主子图的,是边境百姓能安稳种田,是边城将士能平安归家。这些,属下都看得见。”
叶槿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眼角有湿意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臂弯处,连脚步都慢了许多。
到了卧房门口,雾弦刚要松开手,却被她反手抓住了袖口。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酒气的软,攥得不算紧,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走。”
她声音含糊,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就守在门口……别让别人进来。”
雾弦喉结滚了滚,低头时,恰好看见她眼尾未干的泪痕。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轻声应道:“是。”
叶槿松开手,晃悠悠地进了屋,没关房门,只留了道缝。
雾弦便站在那道缝外,玄色身影融进廊下的阴影里。
夜风卷着她房里散出的酒气,廊下的夜明珠渐渐敛了光,天边那抹鱼肚白从淡青渐渐染成浅金,雾弦就这样一直在门外站着。
……
晨霜还沾在廊下的兰草叶尖,陆淮瑾的靴底碾过阶前落英,刚拐过抄手游廊,便见雾弦如石雕般立在叶槿寝屋外。
那玄色劲装沾了夜露,连发梢都凝着细水珠,显然是守了整夜。
“她还未醒?”
陆淮瑾声音压得轻,目光扫过只留了条缝的房门,夜风裹着丝丝酒气混着晨雾漫过来。
雾弦闻言躬身,低声回他:“回殿下,主子昨夜很晚才睡,喝了整整一坛……不让人近身伺候。”
陆淮瑾眉峰骤然蹙起,指节无意识攥紧了袖中密报。
“她为何喝酒?”
他追问,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的急:“是漠北的事?还是……旧伤犯了?”
雾弦头垂得更低,声音发闷:“昨日主子去了天牢一趟,回来后情绪就不大对劲,坐在库房的阶梯上独自喝酒……”
这话落,陆淮瑾指尖猛地一沉。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刚要开口,屋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带着酒后的沙哑。
陆淮瑾指尖的力道松了松,转头对雾弦沉声道:“去小厨房吩咐,备些清淡的粥点和醒酒的小菜,多放些暖胃的姜丝,别太烫。”
雾弦正准备应声退下时,他又补了句:“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扇门。”
话音落,他抬手轻叩了两下门板,屋内没应声,只隐约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陆淮瑾略一犹豫,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晨雾裹着天光漫进屋内,屋中还残留着未散的酒气,混着安神香的清苦。
软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月白寝衣被蹭得凌乱,一截皓腕搭在榻沿,指节无意识蜷缩着,额前碎发被冷汗浸出细润的光泽。
许是酒意未散,她眉头微蹙,喉间偶尔溢出细碎的呓语,像被什么魇住般,肩头轻轻颤着。
陆淮瑾放轻脚步走近,目光落在她眼角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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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痕迹上,指尖悬在她眉心上方,终究只是轻轻拂开她颊边黏着的碎发。
他没叫醒她,只转身将窗边敞开的窗扇拢了拢。
做完这一切,他便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指尖摩挲着袖中那份关于漠北使臣的密报,目光却始终落在她不安的睡颜上,没再移开。
晨阳爬过窗棂,在叶槿散落的发间镀了层暖光。
她不安地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低吟,像是梦到了什么棘手的事,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榻上的锦垫。
陆淮瑾的心跟着一紧,起身时靴底几乎没蹭出声响。
他俯身看她,见她眉头拧成个深结,唇瓣无意识翕动。
陆淮瑾犹豫了瞬,终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过她蹙起的眉心,动作轻得像怕惊飞檐下的雀。
不知是这触感起了作用,还是梦魇暂歇,她的呼吸渐渐平顺些,攥着锦被的手也松了松,只是额角的汗还在渗,濡湿了他落在她鬓边的指尖。
他从怀中取出块温热的帕子,蹲在榻边替她拭去额角的汗。
帕子的暖意触到皮肤,她睫毛颤了颤,却没醒,只往帕子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
忽的,她肩头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惊到,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攥着锦被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缝里都沁出了汗。
陆淮瑾起身时带起的风拂过烛台。
他没再犹豫,屈指在她手背轻轻敲了敲,声音放得极柔:“阿槿?醒醒。”
这声唤像颗石子落进温水,她睫毛颤得更急,终于缓缓睁开眼。
眼底蒙着层水汽,酒意混着梦魇的余悸,让她没立刻认出人,只茫然望着他,呼吸还带着点急促。
“是我。”
陆淮瑾放缓了声,指尖虚虚悬在她眼前。
“做噩梦了?”
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缓过神,哑着嗓子应了声。
话落,她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陆淮瑾知道她要强,所以没再多问什么,只转身去案边倒了杯温水。
他走到榻边,低声道:“先喝点水润润喉,酒气还没散。”
叶槿没动,只侧着身,发梢垂在锦被上,像株刚经了霜的草。
陆淮瑾也不催,就着她偏头的姿势,微微倾身,将杯沿递到她唇边,指尖轻轻托着杯底,力道稳得很。
温热的水触到唇瓣时,她才犹豫着抬了抬眼,见他目光落在杯沿,没看自己,便悄悄松了口气,小口小口地抿着。
水喝了大半,她喉间的干涩缓了些,刚要开口说“够了”,陆淮瑾已先一步收回手,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榻边矮几上。
“再歇片刻,早膳该备好了。”他语气温和,却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矮几上的茶杯还留着温意,叶槿刚要撑着榻沿坐起,手腕就被轻轻按住。
陆淮瑾的指尖带着薄茧,力道不重,却稳稳制住了她的动作:“刚缓过来,别逞强。”
她抬眸看他,眼底还剩点未散的昏沉,却犟着抿了抿唇:“使臣的事……”
“急什么?”
陆淮瑾打断她,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影,语气里带了点不容置喙的温和。
“等你吃完早膳,我再跟你说密报的事。”
28. 使臣抵京
叶槿闻言抬眼时,恰好撞进陆淮瑾沉如寒潭的眸底。
那点不容置喙藏在温和里,像融了雪的春溪,看着软,底下却绕着不容挣脱的石棱。
她刚要应声,叩门声便轻得像落了片叶。
雾弦推门进来时,食盒擦过门槛的声响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垂着眼,余光却不由自主扫过叶槿眼下那片淡青。
他声音压得极低:“主子,粥要趁热。”
一旁的陆淮瑾忽然抬手接过,指腹虚虚点了点粥碗边沿:“雾弦,记着以后早膳都如此。”
雾弦身子一僵,头垂得更低,应了声“是”。
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终是转身退了出去,关门时的声响轻得像一阵风,没惊动案前相对的两人。
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叶槿才偏开脸:“密报。”
陆淮瑾闻言顿了顿,顺势将粥碗搁在矮几上。
“急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的纵容。
“连一口粥都没进,酒怕是还没醒呢,难不成这就要开始谈军机了?”
说罢,他舀起一勺粥,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温度刚好才递过去:“就一勺,吃完便说。”
叶槿望着他,终究没再推拒。
米香混着淡淡的莲子甜在舌尖散开时,陆淮瑾已收回手,指尖在袖中捻了捻。
他单手撑着下巴,对着叶槿轻笑道说:“漠北使团此次随行百余人,其中有位乌勒使臣,是回纥可汗胞弟,需留意他。”
叶槿瞥他一眼,缓缓说道:“接风宴……”
“我早安排好啦!”
陆淮瑾突然靠近,从袖中抽出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我拟了三条:一,宴席摆二十八桌,取‘四海归心’之意;二,让教坊司弹《塞上曲》,漠北人爱听这个;三……”
他声音渐小,凑近半寸,指尖戳了戳叶槿的手。
“三是想请都督这几日与我随行,我总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安分,都督在,我才不那么害怕……”
叶槿没理他,继续躺下。
“既然殿下已然安排妥当,就没叶槿什么事了,殿下请回吧。”
陆淮瑾见状,非但没走,反倒弯着腰凑到榻边,连声音都软了几分:“阿槿,你怎么总这样拒人千里?我哪是安排妥当,不过是硬撑着给底下人看罢了。”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榻沿的锦缎,见叶槿没动,又得寸进尺地想伸手戳叶槿的肩膀,又怕惹她恼,只在半空悬着,软磨硬泡:“叶都督,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手无寸铁之人吧。”
叶槿终于掀开眼皮,露出半双清冷的眸子,轻轻“啧”了一声。
“殿下今日倒是与往常不同。”
叶槿没起身,语气依旧淡:“殿下身份尊贵,身边暗卫环伺,何须借我这一介武将壮胆。”
陆淮瑾像是抓着了话柄,立刻顺着杆往上爬,干脆蹲在榻边,轻轻拽了拽叶槿的衣袖,指尖只碰着一点布料:“我的那些暗卫哪有叶都督可靠?”
叶槿瞥了他一眼,随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陆淮瑾盯着她脊背绷紧又缓缓松弛的弧度,眼尾瞬间弯成了月牙。
他太懂叶槿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了。
他憋住笑意,指尖却忍不住在榻沿轻轻敲了两下,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雀跃:“我就知道阿槿最好了。”
见榻上人影没动,他又得寸进尺地补了句:“阿槿,你今日好好歇息,明日卯时我再来找你。”
说完怕叶槿反悔似的,没敢多留,脚步轻快地退到门口,还不忘回头望了眼榻上的背影,嘴角扬得老高。
轻手轻脚带上门,转身时终于没忍住,脚步都带着笑,几乎是蹦着离开的。
……
次日晨雾还未散尽,街道已被禁军戒严。
青石板路被昨夜的小雨洗得发亮,倒映着两侧商铺的幌子。
温以羡跟在温庭礼身旁站着,她今日身着一袭素白锦袍,衣料轻柔丝滑,泛着柔和的光泽。
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精致的暗纹,似流云,又似飞花,栩栩如生。
腰间束着一条淡紫色的锦带,锦带上挂着精美的玉佩与珠串,玉佩莹润,珠串流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衣袖宽大飘逸,上面绣有精致的花纹,搭配着浅紫色的镶边,袖口处还缀着绿松石串成的坠饰,在光影下闪烁着幽微的光,尽显温婉秀丽与典雅高贵。
乌发如瀑,一部分挽成精致的发髻,簪着嵌有蓝晶与银饰的发簪,余下青丝如墨缎般垂落肩头。
裙摆扫过石阶时,她指尖攥得发紧,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长街尽头。
漠北使团的驼铃声正由远及近。
“只是例行接风,不会出乱子。”温庭礼站在她身侧,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的意味。
温以羡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盯着街口。
驼铃声越来越清晰,混着马蹄踏水的“嗒嗒”声。
先是看见几面黑色的狼旗,旗面绣着银色的弯月,在风里猎猎作响。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高鼻深目,腰间悬着柄鎏金弯刀。
“那是回纥可汗的弟弟乌勒使臣。”温庭礼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
说话间,使团已行至街中。
乌勒使臣勒住马,对着迎上来的礼部官员拱手,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道:“可汗有令,特来向大靖陛下问好。”
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的禁军,带着审视的锐利。
就在这时,那辆最华丽的马车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辕上,随即走下个人来。
温以羡的呼吸骤然停了。
那女子发髻高挽,一条乌亮的麻花辫垂落,发间饰有精致银饰,添几分英气。
眉眼清隽,眸光似藏星芒,鼻梁挺直,唇色浅淡。
身着玄色锦袍,袍身绣银纹,繁复又不失利落,暗纹在光影下流动,尽显矜贵。
袖口、襟边缀银质流苏与雕花,行走间轻晃,隐有清响,将飒爽与雅致相融,如暗夜裁云,自带疏离又摄人的气场。
是叶槿,几日没见,她更美了。
叶槿的目光扫过使团时,像在清点军备,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乌勒翻身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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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披风扫过石阶,带起一阵混合着皮革与风沙的气息,目光越过禁军阵列,落在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上,喉间发出一声低叹。
“大靖的皇城,比传说中更气派。叶都督且看,这是漠北的‘雪狼皮’,能抵御极寒;那箱是天山雪莲,可汗说大靖的医者定能发挥妙用……”
他对着迎上来的叶槿和礼部官员拱手,汉话虽生硬,却带着漠北人特有的豪爽,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咧开嘴笑,露出被风沙打磨过的质朴。
叶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礼单交给礼部侍郎:“乌勒使臣费心了,大靖与漠北通商互市,本就是陛下所愿。”
随即微微颔首,示意亲兵放行。
队伍缓缓入城,驼铃声、马蹄声、百姓的惊叹声混在一起,成了京城最鲜活的调子。
孩子们追着骆驼跑,被护卫笑着用胡语吆喝拦下。
队伍行至皇城门前,禁军早已列队等候,甲胄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银海。
此时,浑厚的钟声响了三下,漫过皇城,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礼部尚书随即上前一步,对乌勒使臣拱手道:“陛下已在太极殿等候,赫连王子正与陛下谈心,使臣请随我来。”
乌勒整理了下羽帽,忽然转身对叶槿笑道:“叶都督不一同入殿?”
“臣镇守宫门。”
叶槿垂眸:“按礼制,外臣入宫,需由礼部接引。”
乌勒挑眉,从怀中摸出块切割成六棱形的墨玉,递过来:“这是西域的‘墨心玉’,见玉如见人。叶都督若得空,可来驿馆品漠北的奶酒。”
“使臣的好意叶槿心领了。”
叶槿将墨玉推回去,语气比刚才更淡:“军务在身,恐难赴约。”
乌勒也不勉强,将墨玉收回袖中,带着使团随礼部尚书往里走。
接风仪式结束,叶槿往回走,身姿在人群中依旧挺拔出众。
玄色锦袍随风微动,长长的单麻花辫也轻轻晃荡。
就在这时,她与温以羡正巧擦肩而过。
叶槿不敢与她对视,只留余光瞥见她。
白衣女子眉若远黛,眼眸明亮清澈,宛如一汪清泉,气质温婉又带着几分别样的灵动。
叶槿心里认为:几日未见,她更美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温以羡炽热的目光,叶槿的心猛地一紧。
于是,她迅速抬起头,看向那株盛开的蓝花楹。
蓝花楹开得正盛,串串蓝紫色的花朵垂落,如梦幻般的花帘。
叶槿装作被这美景吸引,眼神专注地望着,可心却怦怦直跳。
她余光瞥见温以羡还未移开的目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温以羡又多看了叶槿几眼,直到被身旁的温庭礼提醒,才轻蹙眉头,收回了目光,跟着温庭礼朝温府方向去了。
待温以羡的身影远去,叶槿才悄悄松了口气,抬眸再次望向蓝花楹,可眼中却没了欣赏美景的兴致。
她望着蓝花楹的目光还未收回来,手腕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谢卫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温声道:“叶都督,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29. 她以前从不这样
叶槿猛地转头,心跳还没平复:“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蓝花楹甚是好看。”
“在下也觉得这蓝花楹很美。”
谢卫昭抬头看了看,随即颔首,指尖拂过袖上的云纹:“但叶都督今日的这身衣裳,倒比花更惹眼些。”
叶槿垂眸瞥了眼自己墨色锦袍上暗绣的银线缠枝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谢少卿说笑了,叶某今日所着不过是寻常衣物罢了,怎及得上蓝花楹开得肆意鲜活。”
“寻常?”
谢卫昭忽然上前半步,袍角扫过地面落英。
他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压得略低:“衣物寻常,可人不寻常。”
叶槿面上依旧平静,抬眼看了看天色,对他拱手。
“快到午时了,叶某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
话罢,不等谢卫昭回应,便独自离去了。
墨色袍角扫过地上的蓝花楹花瓣,竟未带起半分余韵。
谢卫昭立在原地未动,目光却追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直至其彻底消失在阴影里。
他缓缓垂眸,落在满地紫蓝的落英上。
片刻后才朝着另一方向缓缓离开。
玉楼春二楼的雅间里,檀香袅袅缠绕着棋盘。
陆淮瑾指尖捏着的墨玉棋子在光影里泛出冷润的光,目光却落在楼下刚刚离开的那道身影上。
陆行之执白子的手顿在半空,嗤笑一声:“淮瑾,你这棋下得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陆淮瑾收回目光,黑子“啪”地落在棋盘星位,将白子围得密不透风。
他眉峰微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皇兄莫要打趣我。”
他声音平淡,指尖摩挲着棋子上的冰裂纹。
陆行之促狭地吹了吹棋子上的灰:“你刚刚盯着叶都督的背影快半柱香了。”
陆淮瑾没接话,目光重落回楼下。
那里早已没了叶槿的身影,只留满地的蓝花楹残瓣。
他并没有把谢卫昭当回事,可温以羡与叶槿擦肩而过时扬起的白色衣角,在他眼底叠成一片刺目的色块。
他捏着棋子的指节泛白,骨相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说起来,”陆行之捻着棋子笑:“叶都督好似挺在意那温家小姐。”
陆淮瑾的目光骤然沉了下去。
“在意?”
陆淮瑾低笑一声,指尖的墨玉棋子被摩挲得温热:“阿槿一向仁慈。”
他忽然起身,玄色镶金边的锦袍扫过棋盘,带落两枚棋子:“皇兄,棋不下了,告辞。”
陆行之望着他急匆匆下楼的背影,见他特意往蓝花楹下站了站,伸手接住片落瓣。
那背影挺拔如松,却藏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
雅间里,檀香依旧缭绕。
陆行之拾起那枚被带落的白子,忽然发现棋盘角落,陆淮瑾早已用棋子摆出个“槿”字,而那字的周围,被密密麻麻的黑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半分白子的余地都没留。
楼下,陆淮瑾将蓝花楹落瓣碾碎在掌心,目光望向叶槿消失的方向。
他要叶槿。
此时风卷着蓝花楹的香气掠过鼻尖,陆淮瑾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野火。
他转身往护城河方向走,玄色身影很快融入人流,只留下满地被碾碎的蓝紫色花瓣。
衣袍在熙攘人流中如一道沉默的墨痕,避开叫卖的摊贩与往来的行人,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行至护城河畔时,目光骤然一凝。
不远处的柳树下,那抹熟悉的墨色身影正凭栏而立,手中握着片蓝花楹花瓣,指尖轻轻捻转。
陆淮瑾静静站在几步外的树影里。
河面上粼粼波光映在叶槿侧脸,将她下颌线的冷硬磨得柔和了些。
他望着那道背影,缓缓上前:“阿槿。”
叶槿回眸,目光在他脸上顿了半瞬。
眼前的人玉冠束发,眉目俊朗,只是那双平时总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藏着些她读不懂的急切。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平静说着:“殿下也往这边走?”
“刚与皇兄下了会儿棋,见着你的身影,便追来打声招呼。”
陆淮瑾压下翻涌的情绪,状似随意地问:“阿槿,你来这儿做什么?”
“随意走走罢了。”叶槿含糊回应着。
陆淮瑾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上。
下意识想抬手帮她理好,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拢在袖中:“今晚宫宴的酒……据说烈得很。阿槿,你不胜酒力,我替你挡着。”
叶槿挑眉。
她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颔首:“有劳殿下费心,不过应付一场宴席还是够的。”
陆淮瑾望着她挺直的肩背,喉结微滚。
随即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宫宴上的酒,是应付人情的。能少喝些,总是好的。”
叶槿的手指顿了顿。
这话里的关切太过直白,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抬眼看向身前那棵柳树,柳枝垂落的影子扫过黄土:“殿下有心了。”
她避开他的目光。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我与你同路。”
陆淮瑾立刻道,生怕慢了半分。
“正好也要回府取些东西,傍晚一同入宫。”
叶槿想说不必,却对上他眼底的坚持。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
“……也好。”她终是点了头。
两人并肩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玄色的袍角偶尔碰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像两只互相试探的蝶。
“阿槿……”
陆淮瑾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可有心仪之人?”
叶槿的心猛地一跳,捻着花瓣的指尖骤然收紧,将那片柔嫩的紫蓝捏得皱缩。
她侧头看他,声音比护城河水更冷些:“殿下此言何意?”
“没什么……”
陆淮瑾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描淡写,脚步声却逐渐靠近:“只是方才见你与谢卫昭在楼下说话,他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叶槿眸中不见半分波澜,只淡淡道:“寒暄罢了。殿下倒是有闲心关注这些琐事。”
她将捏皱的花瓣掷入河中,看着它随波漂远:“臣一心唯有军务,至于‘心仪之人’,从不敢想,也不必想。”
陆淮瑾望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喉结动了动,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河面,轻声道:“那温以羡呢?”
叶槿望着花瓣漂远的目光骤然一顿,像是没料到他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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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名字。
风卷着蓝花楹的香气漫过来,两人之间的沉默,却比方才更沉了几分。
片刻后,叶槿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温小姐性情温婉,勇敢果断,是京中贵女翘楚,与臣不过是相识的好友罢了,臣对她从无他念。”
陆淮瑾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但他没有追问。
护城河水静静淌着,载着那片被叶槿掷入的残瓣,渐渐漂向远处的桥洞。
他沉默许久,直到河风卷着凉意吹得袍角微动,才缓缓回神,大步跟上叶槿。
……
“小姐,今日的接风宴定是格外热闹的,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
温以羡坐在廊下,指尖捻着片枯叶,指腹摩挲着叶脉上的褶皱,目光落在阶前蜷着的几只秋虫上,没甚波澜。
知余凑近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不解:“这次宴会叶都督也会去呢,您前几日还念叨着许久没见她了,怎么今儿个反倒……”
“就因为她在。”
温以羡打断她的话,指尖的枯叶被捻得更紧,边缘微微发卷。
她抬眼望向院墙那头的天,云层被风吹得薄透,漏下几缕淡金的光。
“我能感受到她在刻意疏远我……”
温以羡撇了撇嘴,脸上全是无奈。
“今日在街头,她明明看见我了,却装着不认识……”
她轻声道,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涩:“从前她从不这样……”
知余闻言愣了愣:“会不会是都督最近手头事太多了?”
温以羡摇摇头,将枯叶扔在地上。
“可她以前从不这样……”
她望着那株开始落叶的梧桐,声音轻得像叹息。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穿着青布短打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描金紫檀木的柬盒,恭敬地向着温以羡说道:“小姐,府外送来张请柬,是沈校尉的嫡小姐差人递来的,说是三日后在东篱院办赏菊会,请您赏光。”
温以羡闻言指尖一顿,抬眼时眉梢微挑:“沈校尉?哪个沈校尉?他这位嫡小姐,叫什么名字?”
小厮忙躬身回话:“回小姐,是城南戍守的沈昭武校尉,听闻前些日子刚从边境调回京城。至于那位小姐,送柬的丫鬟说,闺名唤作沈若恩,说是早就听闻小姐您的名声,盼着能邀您一同赏菊。”
“知道了。”
温以羡轻笑一声,将柬盒递给知余。
“三日后我去便是。你替我回个话,说多谢沈小姐相邀,届时定准时赴约。”
小厮应声退下,知余捧着柬盒笑道:“小姐,奴婢听说东篱院的‘墨菊’开得极好,到时候咱们还能摘几朵回来插瓶呢。”
温以羡没回话,伸手接住被风卷着落下的那片梧桐叶。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知余,你去吩咐小厨房,晚膳简单些送过来,再让小丫鬟备些热水,我今日想早些洗漱歇息。”
知余恭顺地应了:“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待知余退下,温以羡才缓缓起身,裙摆扫过阶前的落叶,卷起几片枯黄的碎影。
她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残阳拉得又细又长。
“罢了。”
她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向屋里走去。
……
30. 赏菊
三日后辰时过半,温以羡踩着青缎绣菊纹的软底鞋,身后跟着知余,踏着沾了薄霜的青石板路往东篱院去。
素色罗裙下摆扫过路边丛菊,惊起两只蜷在花瓣上的白蝶。
东篱院的朱漆角门大开着,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满院错落的菊丛。
粉的如霞、黄的似金,最惹眼的是廊下那几盆墨菊,花瓣浓紫近黑,衬着青玉花盆,倒有几分冷艳风骨。
门槛处早有丫鬟候着,见了她便笑着赶忙迎上来:“小姐这边请。”
温以羡笑着颔首,随她往西廊去。
廊下摆了几张梨花木桌,每桌上都搁着青瓷茶盏、蜜饯果子,还有一碟刚蒸好的蟹粉酥,热气中裹着香。
已有三位世家小姐坐在那里,见她来,纷纷颔首问好。
温以羡刚在空位上坐下,院门口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先是一位穿着水绿色绫罗裙,手里攥着块绣了缠枝莲纹丝帕的女子。
她快步走到温以羡桌前,笑着屈膝行礼,语气里满是热络:“温姐姐也来了?我前几日还念叨着,说许久没见着姐姐了呢。”
没等温以羡应声,又有两位小姐并肩进来。
一位着粉衣,一位着蓝衣,双双同时走到温以羡面前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好:“温小姐安好。”
粉衣女子还特意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巧的螺钿盒子,递到温以羡手边:“这是我阿娘从江南带回来的香粉,据说抹在脸上比脂粉还细腻,想着温小姐或许能用得上。”
最后来的是个年纪稍小的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襦裙,衬得整个人都十分灵气。
她走到温以羡身边时,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福礼,才仰着笑脸说:“恒儿许久没见着姐姐了,姐姐可还记得我?”
她说着,还轻轻拉了拉温以羡的袖角,眼神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这几位小姐围在桌旁,或递东西,或说些讨喜的话,目光却都黏在温以羡身上。
温以羡只是淡淡颔首,偶尔应一声,指尖捏着茶盏的力道却没松,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目光落在廊外那丛开得张扬的“墨菊”上,心思早飘出了这喧闹的西廊。
心想着要不是沈若恩递了这请柬,她更愿在府里临帖,总好过应付这满场的虚与委蛇。
“小姐,您看那边。”
知余悄悄凑到她耳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
温以羡这才回过神,顺着知余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院门口的月洞门处,一抹烟霞色的身影正缓步走来,环佩叮当声随着秋风飘进廊下,压过了周遭的细碎闲谈。
她下意识松了松捏着茶盏的手指,眼底的疏离淡了些,转而添了几分对来人的好奇。
那女子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菊钗,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浅笑,眼底像盛着秋日里温软的光。
“久等了。”
她走到主位的梨花木桌前,先对着众人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浸了蜜的温茶。
待她坐下时,袖角滑落,露出腕上一串浅碧色的玉珠串,随着她抬手端茶的动作,珠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以羡就坐在离她不远的位子,恰好能看见她垂眸时眼睫投下的浅浅阴影。
“今年的菊开得晚了些,好在今日都盛放了。”
沈若恩抬眸看向众人,目光扫过温以羡时,还特意多停留了一瞬,笑着补充道:“尤其是温小姐面前那盆‘玉翎管’,花瓣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玉。”
她说话时总带着几分书卷气,连赞菊都不提“好看”,只说“花瓣如羊脂玉”。
温以羡觉得,眼前的沈若恩,倒真像从诗里走出来的女子,温婉得恰到好处,又带着藏不住的雅致。
沈若恩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拂过那支素簪,簪头坠着的细小花蕊随动作轻轻晃动,竟比廊下盛放的秋菊更添几分灵动。
“前几日读《菊谱》,见书中说‘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总觉得少了些实感,今日与大家一同赏菊,倒像是把诗里的景落到了眼前。”
她谈及诗书时,眼底会泛起细碎的光,没有半分刻意炫耀的模样,只像寻常人分享喜欢的玩意儿。
温以羡望着她那副认真又温柔的模样,倒真应了诗里“人淡如菊”的意境,让方才应付旁人时的烦闷,都悄悄散了些。
“光赏菊吃茶未免单调,不如咱们各展些才艺助助兴?”
坐在角落的蓝衣女子忽然开口,话音刚落便笑着看向温以羡:“温小姐身份尊贵,不如先给我们抛砖引玉?”
这话看似捧她,实则是将她推到了众人眼前——谁都想看看这尚书府的小姐究竟有几分能耐。
温以羡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有点无语,心想:这人是故意挑事吧。
一旁的知余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反驳,不等她开口,沈若恩的声音温温软软地插了进来:“周小姐这话可不对,抛砖引玉哪有让贵客先动手的道理?我是东道,自然该我先来。”
说罢,她不等那蓝衣女子反应,便起身走到廊下的古筝旁。
那琴是上好的桐木所制,琴弦泛着温润的光,她坐下时裙摆轻轻扫过琴身,抬手拨弦的瞬间,一串清越的音符便顺着秋风飘了出来。
曲子是《秋菊吟》,调子舒缓,却被她弹出了几分菊的傲骨。
蓝衣女子脸色僵了僵,却也只能跟着众人拍手。
琴弦余音还绕着廊下的菊丛打转,温以羡望着沈若恩转身时递来的温和目光,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没等众人再多夸赞,温以羡忽然抬眸,笑着开口:“沈小姐的曲弹得雅致,倒让我也起了兴致。方才瞧着廊外那丛‘墨荷’开得正好,便胡诌了首小诗,念与各位听听。”
她话音落时,满廊都静了下来。
只见她垂眸望着阶前沾露的菊瓣,清润的声音随着秋风漫开。
“墨瓣凝霜抱暗香,疏枝横影映回廊。不与春红争艳色,独留清气满秋光。”
诗罢,沈若恩率先拍手,眼底亮着光:“‘独留清气满秋光’这句,既写了菊的傲骨,又藏着温小姐的心境,真是绝妙!”
一旁的蓝衣女子脸色更僵,却也只能跟着附和,而温以羡望着沈若恩,悄悄弯了弯唇角。
日头渐渐往西斜,暖金色的光透过廊檐落在桌案上,把青瓷茶盏映得发亮。
方才热闹的西廊渐渐静了下来,只剩温以羡、知余、沈若恩和几个收拾残局的丫鬟。
温以羡望着廊下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菊枝,指尖捻着片落在袖上的“玉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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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花瓣,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沈若恩与她如此投契,她实在想好好认识一番。
没等她起身,沈若恩已先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个素白的瓷瓶,瓶里插着两枝开得正好的“墨荷”菊。
“温小姐,方才见你总盯着这菊看,便折了两枝,想着送你带回府去。”
她说着递过瓷瓶,忽然又笑了:“我早早便听说了温小姐的名声,今日终得见此佳人。”
温以羡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却觉心里暖融融的。
她抬眸看向沈若恩,见她眼底满是真诚的期待,便笑着点头:“沈小姐谬赞,我也有意与沈小姐相识。”
沈若恩闻言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光在眼底,忙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太好了,温小姐随我来,我院里晒了新菊,泡出来的茶带着点蜜香,正好请你尝尝。”
两人并肩往东侧的小院走,脚下青石板缝里长着些细碎的苔藓,被秋阳晒得软软的。
沈若恩走在旁边,没再提宴上的热闹,只指着墙边一丛爬藤月季笑:“这花本该谢了,偏今年秋暖,还留着几朵,倒像特意等着陪菊开似的。”
温以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几朵粉月季藏在绿叶间,和不远处的□□相映成趣。
她想起方才宴上沈若恩替自己解围的模样,轻声道:“今日多谢沈小姐,若不是你……”
“哎,该是我向温小姐道谢才对。”
沈若恩转头打断她,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你的诗一出来,满院的菊都像活了似的,我还怕这赏菊宴少了点雅趣,是你帮我圆了场呢。”
说话间已到院门口,沈若恩推开竹门,一股淡淡的菊香混着茶香扑面而来。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绕着一方石桌,桌上早摆好了两只冰裂纹瓷杯,沈若恩引着温以羡坐下,丫鬟青茗便提着锡制茶炉快步过来,壶中滚水注入杯中时,茶叶在水里舒展,浮起一层淡绿的茶沫,菊香混着茶香愈发清透。
“这是用院里的‘白牡丹’菊和雨前龙井一起窨的,前日刚收了,还没给旁人尝过。”
沈若恩端起茶杯递过去,指尖碰了碰杯壁:“温一温再喝,不刮嗓子。”
温以羡接过抿了一口,先是龙井的醇厚,后是菊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她忍不住弯了弯唇:“比寻常菊花茶多了些甘醇,沈小姐倒会琢磨这些。”
“也是闲时无事,跟着阿娘学的。”
沈若恩笑了笑,指尖轻轻拨弄着杯沿:“去年宫宴上温小姐作的那首《秋雁赋》,我特意抄在诗集里,总觉得‘云横塞北千峰雪,雁带江南一片秋’这句,把天地都写活了。”
温以羡愣了愣,随即失笑:“沈小姐一直待在边境,前几日才随沈校尉回京,怎会对京中宫宴上的诗作这般清楚?”
沈若恩指尖一顿,随即弯唇,眼底泛起些细碎的暖意:“虽在边境,却总托京中旧友捎些书报来。去年宫宴后,京里盛行抄录宴上佳作,我托人寻来的诗册里,便有温小姐的这首《秋雁赋》。”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上的菊瓣:“当时在边境看雁南飞,正愁没言语形容那景,读到‘雁带江南一片秋’,倒像真见着了诗里的江南,连带着对京中也多了几分盼头。”
31. 倾诉
温以羡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握着茶盏的指节不自觉收紧。
沈若恩说的《秋雁赋》,说的“雁带江南一片秋”,她是知道的——原主的诗稿被收在妆奁最底层,她刚穿来那会儿匆匆翻过几页,却只记了个模糊的句子,连整首诗的气韵都没摸透。
此刻沈若恩眼底的暖意那样真切,像揉碎的星光落在湖面,可落在她心上时,却成了细密的针。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此刻的自己,空有温以羡的皮囊,却抓不住半分属于她的魂。
沈若恩说“对京中多了几分盼头”,可她的盼头是什么?是替原主活下去,还是哪日能卸下这副枷锁,寻回真正的自己?
“温小姐?”
轻软的唤声撞进耳中,温以羡猛地回神,才发现沈若恩正微微倾着身,眼底带着一丝关切的疑惑。
她慌忙垂下眼,将方才翻涌的思绪尽数掩在睫毛的阴影里,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茶盏沿的细纹,勉强牵起个浅淡的笑。
“方才……是我走神了。沈小姐在边境能读到这诗,倒是这诗的福气,竟能替江南秋光,暖一暖戍边的风。”
话出口,她暗自松了口气。
可抬眼撞见沈若恩眼底更深的暖意时,她又忽然有些发涩。
这夸赞本该属于原主,此刻却被她借来,成了遮掩心虚的幌子。
沈若恩指尖捻着一片落在桌案上的桂花瓣,目光望向窗外,语气里掺了点期待的轻扬:“对了,漠北使臣初来大靖,明日宫中要办秋猎,陛下特许命妇与世家小姐同往。不知温小姐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去?”
她将花瓣轻轻放在茶盏旁,眼底的暖意又添了几分真切:“其实我还有私心,此次秋猎叶将军也在。她凭一己之力击退蛮族铁骑,是大靖人人称叹的巾帼英雄,我在边境时便久仰其名,总盼着能亲眼见一见,看看那位能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女将军,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温以羡闻言,刚松下的指尖又悄悄攥紧了。
史书中叶槿与原主才是一对璧人,可现在她占了原主的肉身,还无可救药喜欢上了叶槿,篡改了历史,混淆了事实。
她望着沈若恩眼里毫不掩饰的憧憬,忽然有些慌神:若是去了秋猎,遇见叶槿,她又该如何面对?可若是拒绝,又是否会惹得沈若恩起疑?
正这般胡乱想着,耳旁又传来沈若恩的声音,带着点温软的试探:“温小姐?你若是不便,也无妨的,我只是觉得……这般秋光,若能与同好共赏,该是极好的。”
温以羡猛地回神,撞进沈若恩带着关切的目光里,忙压下心底的乱绪,勉强扯出个自然些的笑:“并非不便,只是方才在想,明日秋猎需备些什么。既是沈小姐相邀,我自然是愿意去的。”
她借着拢袖的动作掩去几分不自然,起身时裙摆轻扫过桌角,带落了那片沈若恩方才捻着的桂花瓣。
“既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
她垂眸避开沈若恩过于清亮的目光,声音放得温和。
“秋猎需备些衣裳与常用之物,早些回去打理,也省得明日匆忙。”
沈若恩也跟着起身,眼底笑意依旧温软,抬手虚扶了她一把:“该是我考虑不周,倒是让温小姐费心了。明日清晨我在温府门外等着你,咱们一同入宫便是。”
她送温以羡至院门口,望着对方素色的裙摆融进巷口的桂花香里,才想起忘了说碰面的时辰,刚想开口,那抹身影却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温以羡走出半条街,才敢放慢脚步,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薄汗。
“小姐,您今日是不是不太舒服?”知余担忧她。
温以羡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身后的知余,连忙说道:“可能是刚刚在院里受了些凉吧,没什么大碍,我们赶快回府吧。”
说罢,她不留知余反应,继续快步往温府去。
身后的知余虽然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紧紧跟着她。
踏进温府门槛,温以羡脚步未停,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
知余快步跟上:“小姐,要不要先喝碗姜茶暖暖?”
温以羡脚步一顿,指尖抵着额角,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倦意:“不用了,头有些沉。”
她转身看向知余,刻意避开她关切的眼神。
“若有人找我,便说我已经睡下了。”
知余不敢多问,只应声:“是,那小姐您好好歇息。”
待知余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温以羡才松了口气,反手关上房门,脊背贴着门板滑坐下来。
她望着屋内熟悉又陌生的陈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指尖先是发颤,接着整个身子都跟着抖起来,方才强撑的镇定像被戳破的纸灯笼,连带着眼眶都热得发疼。
她跌跌撞撞扑到梳妆台前,指尖抚过镜边精致的缠枝纹。
这镜子原主日日都用,镜沿还留着淡淡的香粉气,可她对着镜中那张清丽的脸,却只觉得陌生。
镜中人眉如远山,眼含秋水,是京中人人称羡的贵女,可这副皮囊下的魂,早就不是那个能写出“雁带江南一片秋”的温以羡了。
她捂住脸,声音里掺着压抑的哽咽,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砸在冰凉的镜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为什么偏偏是我……”
委屈和恐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趴在梳妆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颤,不敢哭出声,任由眼泪把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不知哭了多久,窗外的日影斜斜挪过窗棂,落在她湿透的衣袖上,带来几分微凉。
她渐渐止住哽咽,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满脸的泪痕,又觉有些狼狈。
这副模样,若是被知余回来撞见,免不了又要追问。
她撑着梳妆台起身,踉跄着走到床边,扯过锦被裹住自己。
脑子里乱糟糟的,今日沈若恩的话,每时每刻都在无声地提醒她:你不是温以羡!你不是温以羡!
迷迷糊糊间,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梦里是漫天黄沙的边境,沈若恩站在城楼上望着南飞的雁,转头对她笑,说“你看,是‘雁带江南一片秋’”;可下一秒,风沙卷来,沈若恩的脸变成了叶槿的模样,握着长弓对着她:“你到底是谁?”
她猛地惊醒,额角沁出冷汗,窗外已泛起暮色。
“醒了?”
温以羡这才惊觉屋内并非只有自己,循声望去,只见陶氏正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坐着,她一身月白绣折枝菊的褙子,手里正捻着串菩提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询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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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头猛地一紧,忙用锦被掩住方才哭红的眼尾,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娘亲……您何时来的?”
陶氏指尖的菩提子转了两圈,放下手时,目光扫过她微湿的鬓角和枕边皱巴巴的帕子,却没点破。
只淡淡道:“知余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方才你睡得沉,梦里似是魇着了,攥着被角喊‘别问了’。”
温以羡的脸唰地白了,指尖下意识绞着褥子。
她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却见陶氏起身走到床边,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指尖带着微凉的玉镯触感。
“是什么事让你烦扰?”
温以羡垂着眼,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没有……我只是……”
话没说完,喉间竟有些发堵,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差点又要涌上来。
“以羡,为娘有一事想与你商讨。”
温以羡心头一怔,忙回道:“娘亲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叫你以羡,可你又偏偏是以羡……”
温以羡彻底愣住了,陶氏看在眼里,没有等她回话,继续说道。
“大师说她会在十六岁的某一天离我而去,所以你刚满十六我便吵闹着要去江南,我不敢看着你死去……”
“直到你爹爹写来书信我才敢回来。其实你爹爹也早就知道你不是她,可看到你对着我们撒娇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办法告诉自己你不是她。”
“我很庆幸……”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本散落在桌角的诗册,指尖抚过页边原主留下的指印,目光飘向窗外渐暗的暮色。
“那些事情忘了便忘了吧,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温以羡攥着被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没想到陶氏竟早就察觉,可这份察觉里没有质问,只有藏不住的疼惜。
“为娘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难。”
陶氏转过身,眼底泛着点水光,却笑着抬手替她拭去眼角不自觉落下的泪。
“你不用逼自己记起从前,也不用怕露出破绽。在我和你爹爹眼里,你就是温以羡。”
这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温以羡憋了许久的情绪。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陶氏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出声,把这些日子的委屈、恐慌全都泄了出来。
“娘亲……”
陶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带着哽咽,却依旧温和:“傻孩子,什么真的假的?能让我再抱到你,能让这温府再有人气,你就是我的女儿。”
温以羡埋在陶氏怀里,眼泪把她月白褙子的衣襟浸湿了一片,却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连哭都比先前畅快了些。
陶氏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后背,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时那样,安静又稳妥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只余小声的抽噎。
陶氏才轻轻推开她一点,用帕子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她发红的眼尾时,动作放得更柔:“哭出来就好了,这些日子,你定是把自己绷得太紧。”
温以羡吸了吸鼻子,望着陶氏眼底真切的疼惜,喉间发涩:“您早就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温以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