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1. Chapter 01
Chapter01
“行了,别整这死出。就要到了。”
陆远程坐在主驾,透过透视镜看向后排的陆晏。
三分钟就有两个急弯,转弯之后接着上坡又大下坡,应了那句“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城里来的少爷陆晏躺在车后座,犹如濒临死亡的鱼儿,蜷缩着,抱着头,胃里翻江倒海。
八月份,正是最燥热的季节,外面的蝉声悠扬,陆晏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想给这蝉两刮耳儿。
陆远程摇下车窗,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烟雾:“都叫你别跟来你不听,”瞥了后方一眼,“现在知道遭罪了?”
陆晏捏着鼻子:“别抽烟,难受。”
陆远程用手指捻了捻烟头,丢到旁边的垃圾袋。
陆晏后背全是汗,还在挣扎:“我记得以前这路挺好走的……”
“呵。”陆远程吹着山风,说风凉话,“以前你上车可不是抱着什么游戏机,破ipad的玩。你忍着点,还有二十来分钟,实在忍不了了给我吱一声,去外面吐,别吐车里,吐车里从你生活费里扣。”
“……”
陆晏按着太阳穴。
他们这次下乡回老家的目的地在黔江镇玉山村。陆远程至交好友蒋睿思身患绝症,不日过世,他特意赶来见昔日好友最后一面。再有就是那人有一事相托,他们曾经聊过,是有关私生子托付的事情。这件事情不光彩,只有陆远程夫妇俩知道。
老家距离城里还是很远,去一趟就是六个小时,其中有三个多小时都在走山路。
那后座的少爷更是娇生惯养,坐的车就没下过七位数,陆远程本来没想带他来的,谁知道这少爷抽什么风硬是跟来。私家车七拐八拐终于来到镇上小卖部,小卖部前面是泥巴路,老板在路边用两个长板凳和面板子搭了个摊子,卖柚子,3元一个。
陆远程下了车,来到店里面买鞭炮和花圈。陆晏缓了口气,头没那么晕。
陆晏见陆远程付了钱,终于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了:“是要去接那个叫蒋轶的人?“
陆远程愣了下:“谁跟你说的?”
“听见你打电话了。”
恍然间反应过来那天夜里,一个黑影从掩着的门口飘过,陆远程深吸一口烟,没回答。
陆晏说:“你背着我和我妈,在乡下搞外遇?”
“咳——”
陆远程呛了一口烟。
“蒋轶是你私生子?!”陆晏皱了皱眉,决定在这偏远之地来个父子间的坦诚相待。
“你知道的,蒋轶是我兄弟,这些年我们一直保持着来往。”陆晏面对人渣父亲,倒是心寒无比,“不光我,还有我妈,都接受不了你在外面有个私生子。更别说是他!”
陆远程冷笑:“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陆晏说。
陆远程摸出打火机:“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要跟你说件事。”
陆晏捏着拳头:“说吧。”
“其实……”陆远程说,“你是捡来的。”
陆晏拳头又硬了。
“什么屁话?”
陆远程瞥了他一眼,递手机:“去问你妈。”
陆晏去角落打电话。
哦。蒋叔的私生子。
回来后陆远程眯着眼望着他:“怀疑我有外遇?”
“怎么会……”陆晏羞赧。
“别不承认,”陆远程戳穿他,“你来这里,不就是因为这件事?”
陆晏自知理亏,也就不去斗嘴,过了会儿,试图拼好父子关系:“那蒋轶他爸,是不是就没了?”
陆远程“嗯”了声,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望了陆晏一眼。
蒋睿思因这两年被爆出蒋轶不是捡来的孩子,而是他在外偷情和情妇生下的孩子,夫妻之间已很不愉快。他现任妻子也不是吃素的,将他的钱卷得那叫一个干净,现在就等他咽气了,把蒋轶打发出去。陆远程抽了根烟,眼神迷蒙,心叹自作孽不可活。
陆晏欲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车子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玉山村。期间陆晏滚下车吐了两回,现在的大少爷整个人蔫蔫的,是死球的鱼儿。
重回故地,景象扑面而来,玉山村跟蒋轶寄过来的照片别无二致。
——放眼望去全是山,群山之间是挨挤的红砖瓦房子,大伙都互相依靠,又形成热闹的村庄,从镇上放学的孩子借着月光结伴同行,往回家的另一座山。
下起雨,泥泞地车会滑胎,父子俩在路边停了下来。
十多分钟后,村里便有人迎了上来。
“哎,是陆老板嗦,您看您还认得我不?”来人热情地招呼着,目光扫过陆晏苍白的脸,“这一路过来很辛苦,这路太难走了,看把这娃娃折腾得的。”
陆远程笑了笑:“您是.……?”
“我是村委会的。前些年你资助村里修路,我们见过,你叫我老胡就好。”
“好久不见。”陆远程与面前这人郑重地握了握手,“为家乡出一份力,这是我该做的。”
他应酬多,平时客套话张口就来,可跟这些朴实善良的基层工作者,倒也是真心实意。两人跟着老胡提着简单的行李,就去了蒋家。
隔老远就听见唢呐,到了大门,大门挂上白布里面乌泱泱的一群人,真帮忙的假热闹的定睛一看委员领进来一西装革履的男人,都哄过来打着寒暄。打听清楚身份,有点背景,有的开始攀亲带故,有的想介绍工作,有的想认识城里的姑娘,好的坏的真求人的肚子坏水的……全都噼里啪啦乱响。
陆远程全都从容应对了下来,陆晏无心这种交际的场面,也完全不怕生,跟在老胡身后,引起对方注意才问:“蒋轶没在这里?”
在这儿他只跟蒋轶熟,都是同龄人,更是要好的兄弟伙。
老胡忙道:“应该要回来了。”
“好久?”
“个吧小时。”
“他去哪儿了?”
“镇上买东西。”胡委说。
这里距离镇上的小卖部还是挺远的。
他小时每逢寒暑假必来乡下婆婆家,婆婆家距离蒋轶家近,两人从院子对视一眼,就眼神啪叽带出火花,打鸡劫狗的事没少做,更在歪脖子树下结为异姓兄弟。那时的日子可自由了,狗很自由,鸡很自由,蛐蛐很自由,连空气都洋溢着快乐。
后来开学,两人即将分开,哭得一个比一个厉害,有瞬间,陆晏恨不得将蒋轶一同打包带回去。
没带走,陆晏回去后还难受了好一阵。
幸好后面他们还有短信往来。
蒋轶不在,陆晏的脸色一下子垮下来,陆远程让他去蒋轶房间休息,自己要去见蒋睿思。蒋轶就在楼上最偏的小房间,几步路就到。
陆晏点头答应,临走又回过头。
陆远程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看见他了,告诉他。”陆晏说,“我来了。”
陆晏想死他了。
“那行,”陆远程笑着抬起头,想摸了摸他的头,被陆晏偏过头躲开了。他没摸到儿子的头,无奈骂到小兔崽子。
进大门,陆晏就被打开着的偌大黑棺材吓得心里发怵,还是壮着胆子上楼。路过偷偷瞥了一眼,里面是花被褥,方块枕,窄得吓人,睡在里面的人怕连翻身都困难,可转念一想,人都死了,想翻身都难。
陆晏来到楼上,屋子很小,一进门便看到一张老旧的木床,还有泛黄的蚊帐。桌子上的书整整齐齐,奖状写满了“蒋轶”,贴满了一堵墙。
过世的外婆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你这个小兔崽子,忒闹腾,跟蒋轶学学。”那时他和蒋轶都很小,他是明着坏,蒋轶是阴着坏,总能有计谋讨好他人达成目的。
今晚他就跟蒋轶一间房睡。
想到这,陆晏大赖赖将行李丢到蒋轶桌上。
陆晏在蒋轶的房间什么都好奇,这碰碰那摸摸。很快,陆远程打来电话。
陆远程是特意打来电话,今晚他是不能跟蒋轶一起睡的,更别去碰别人的东西。后面叽里呱啦,陆晏掐断了电话,将父子关系适当暂停——他发现了书,是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的所有教材。
难怪这人成绩不错,连书都好好保存。
陆远程又打来电话,催促:“床给你铺好了。”
陆晏:“嗯嗯。”
陆远程:“赶紧滚下来。”
陆晏手指划过一撂撂书,停在形似日记本,敷衍了事:“行了,知道了……”
随即便挂断电话,顺手打开灯。
谁好人家写这玩意儿,陆晏把日记本拿到灯光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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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真秀气的笔迹,这蒋轶写的字比他班上的班花还要好看。
日记本上写的不是日记,而是摘抄的好词好句、名言警句。陆晏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清晰的记得,蒋轶留着浅浅短发,四肢纤细,瘦不拉几,挽着裤脚在河中摸鱼捉虾,累了空手劈开河水里的冷冻西瓜,黑漆漆的眼瞳又大又亮。蒋轶被他封为天下第二帅,没办法,他是天下第一帅。
一路舟车劳顿,困意席卷而来,陆晏在这属于蒋轶的天地里要睡去,当然他脱了鞋子,外套,干干净净地钻进被褥。
翻过身,鼻尖绕着香气。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蒋轶这么些年不见面,怎么变得娘炮。
香,太香了。
房间整洁无异味,就连被褥都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陆晏在彻底睡死,乡下蚊子多,夏季更是猖狂,幸亏这蚊帐,保住了他这一身细皮嫩肉。
也不知睡了多久,陆晏感觉到房间有轻轻的呼吸声。
忽而楼下唢呐再次吹响,声音悲凄,丧乐声与哭声交杂在一起,陆晏猛然睁开眼睛,不敢动弹,房间里的呼吸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轻的。
楼下有操办丧事的人在叫喊。
人刚咽气。
——起丧乐。
陆晏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房内的灯昏黄,被电线悬挂在天花板的灯泡一摇一晃,影子拉得极长,像吊死的鬼。
陆晏从后背全是冷汗,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什么时候有的人,是不是人,哀乐愈发刺耳尖锐,悠长而哀伤,风吹打破败的木制门窗,妖魔鬼怪在捶打着门……房间里的人站了起来。
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陆晏心猛地一跳,喉咙有些发紧,闭上眼平复呼吸,那人却仿佛听见了动静,缓慢靠近。
“你谁?”
那人的脚步顿下来。
房内灯没开,陆晏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却下意识开口:“……蒋轶?”
“是我。”
对方应了声,声音柔软清冷。
蒋轶像是意识到什么,抬手靠近又打开藏在柜子旁的台灯,房间变得更明亮,陆晏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了眼,花了好一阵才睁开——眼前的这人与印象当中的蒋轶完全不同,这太荒唐了,眼前的人眼神淡漠,身体纤细,盘靓条顺秀气逼人的妙龄少女。
陆晏对她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说:“别开玩笑了,你会是蒋轶?把他叫进来。”
他觉得是蒋轶给他开的玩笑。
这不废话吗?虽说脸型轮廓很像,但自家的兄弟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
听见他说话,蒋轶一件件脱下了已沾满泥泞的外套,说:“这里就我叫蒋轶。”
“你你你!”陆晏脑子嗡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脱衣服干什么?!”
“脏了,”蒋轶望着他,真挚道,“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本来像换完就走的。”
陆晏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
房间陡然间变得无比沉默,地上的盘盘曲曲蚊香烟雾徐徐上升,在空气中翻腾,烟灰的口衔着一星火红,烧一截,落一截,没一截。
陆晏揉了揉晕眩的脑袋,说:“你是蒋轶?”
“我是。”
“你是女的?!”
“?”
蒋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可能?!……”陆晏大脑更晕眩了。
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睡吧,”蒋轶摆手说,“你又不是没睡过。”
陆晏:“……”
蒋轶用白布细细将头发扎了一圈,白布中扎着几根草,说:“今晚我也睡不了觉,这屋没人,就给你了。”说完,她转过身看向他,陡然靠近:“你怎么了?”
“……”
陆晏看着她,脑袋反应不过来。
“你发烧了?”
“没,没有。”
蒋轶把手放在他额头。
陆晏的喉结不自觉滚动,耳朵尖发烫。
“头晕吧……”
蒋轶靠近,垂眸,抬手摸着他的额头,说:“头晕?那我去楼下烧壶水,你喝点药再睡。”
“……”
这个世界疯了。
阴阳都乱了。
2. Chapter 02
Chapter02
次日。
少爷坐在灰尘扑扑的长凳上,神情恍惚。
许久不来,乡下还真各种不适应。
灵堂里的唢啦声连绵起伏,有人念经文,有人敲锣,有人打鼓。陆远程也换下了西服,身带朴实白布,总有人在他跟前献殷勤,他这号人物不简单,能给乡里乡亲修桥铺路,有钱有本事,还有背景,攀亲带故方便以后求办事情。
后面陆远程来到一年近花甲的老奶奶身旁,跟老人家说话,蒋轶搀扶着奶奶。
陆远程:“老人家这些年好好吧?”
老人家泪眼婆娑,握着陆远程的手不放。
“奶都好,”蒋轶说:“以前奶还时常跟我说起陆叔叔你,说叔叔和爸爸小时候的那些事。”
“奶这些年很想你。”
……
陆晏喉咙干,吞咽口水仿佛吞下尖刀,火辣辣的痛。他感冒了,感冒得非常突然。但这人视线游离在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上,心里没由来的窒闷。
“怎么坐外边来了?”蒋轶过来把泡好的药递给他。
“屋里闷,又吵,吵得头晕。”陆晏盯着药,蹙起眉头,闻着味儿就够苦了。
“我奶说,良药苦口。”蒋轶说。
陆晏侧过头看向她,距离这么近,发现这人的眼睛真是够大,下巴尖尖的,瘦弱,跟他想象当中的“蒋轶”相差实在太远,但他不承认曾经的“兄弟”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怪好看,总觉得别扭。
蒋轶看着他。
陆晏也看着她。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笑了笑。
陆晏正捏着鼻子喝药,察觉,瞪她一眼:“笑什么?”
蒋轶却没说话。
陆晏恼羞,放下碗:“你说你小时候剪那么短的头发干什么,哪户好人家的女孩剪寸头,还能手劈开西瓜,斗蛐蛐……打架也打成那个样子。谁知道你是女的?要是女的我才不跟你玩。”
蒋轶:“你现在知道了。”
“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说。”
“那我要写信专门么,告知你我是女的?这样么?”
“……”
陆晏气笑了。
蒋轶说:“那你就不会再跟我联系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
陆晏这次笑不出来了。蒋轶没意识到他的别扭不自在,自顾自地说:“我们可以跟以前一样。”
陆晏心里腹议这怎么能算一样,可面对她直勾勾的目光,话终究没能说出来,蒋轶的眼角下有伤疤,即使愈合了疤痕都在。
疤不大,却是他认定蒋轶是“兄弟”的铁证。
陆晏至今都记得那事,也记得当时蒋轶为了保护他,被别家人户的混小子用鞭炮炸伤脸。他当时感动得稀里哗啦,说是男人的标志,热血上头时刻,凑上前送人头,肩胛骨被鞭炮炸了疤。
陆晏很确定:“不一样。”
蒋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也是,早已经物是人非,小时候的情谊随着时间流逝变淡情有可原。
陆晏:“你走吧。”
“嗯……”
蒋轶没走,两人坐在一起,陡然间变得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屋堂那边来了人,说要封棺,让蒋轶赶紧去看父亲最后一眼。
蒋轶浑身都在颤抖,没反应,直到陆晏拉了她一把说了句“走”,两人走去堂屋,堂屋外面满是吊唁的花园挽联,连纸扎的房子也都准备好,唢啦声越大,念经声低沉,外面的人在闲聊,小孩在闹,里面的人在哭,整个闹哄哄。好不嘈杂。
“人好多。”陆晏说。
蒋轶抹了把泪,哽咽着欲开口,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眼泪哗哗地流。
陆晏哭不出来,认不到人,没感情得,倒也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安慰,便说:“节哀。”
蒋轶点点头。
旁边有人递过来白布,陆晏转过头,是陆远程,正眼神示意他带在头上。蒋轶被人喊了声,拉走了,被管事塞了三支香,拉到门口楼梯去。经一念,鼓一打,便有人喊——“跪”,蒋家子子孙孙对着那口棺材便跪了下去,叩首,再跪,再叩首。
蒋轶在子孙最末端,跟其他人都保持了距离。
封棺仪式热闹而肃穆,瘦小的中年男人平静安详地躺在棺木中,与喜的笑的哀的伤的全都无关了。
陆晏站在人群中,喉咙感觉更痛的,他望着蒋轶哭得即使颤抖,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陆晏好像记得蒋轶这个人在家里不受待见,所以总是有各种活儿要她去做;外面那群孩子骂是捡来的野孩子,所以总是各种花样儿欺负她。蒋睿思在的时候会保护她,现在蒋睿思走了。
蒋睿思真的走了,不在人世。
陆晏想着母亲在电话头跟他说的那些,包括私生的事情,还真觉得——这男人真够操蛋。
白事知宾高声唱诵着陈旧的悼词,声音低沉而哀婉,几个壮汉走上前,缓缓推动棺盖,钉钉子。蒋轶终是没忍住,哽咽出声:“爸,你睁眼看看我和奶啊……”
没有人回应。
“爸——”
陆晏被她那哭声中蕴藏的力量所触动,心也跟着揪痛起来,更觉得那死男人操蛋。
棺木便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颗接着一颗粗长的钉子,死死钉了进去。
蒋轶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他身体里抽离。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扑到棺材那边去,却被陆晏手疾眼快拉住。
“别看。”陆晏抓着她。
陆晏突然觉得这只手似乎太细了,细得几乎他稍微用点力气都能够掐断,更别说男女人天生的力量差距,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了她。
钉棺仪式结束后,祠堂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几个帮忙的邻居好友在收拾。花圈和挽联在风中轻轻摇曳,前边的院子正摆席就餐。
蒋轶又被人拉去帮忙,她当然要帮忙,谁叫她也姓蒋呢。走之前蒋轶给他说:“饭吃完了还有戏。”她顿了顿,“你去看戏吧。”
他今天的戏看得够多了。陆晏说:“你呢”
“我去陪会儿我奶。”
陆晏:“我不想看。”
“……”
蒋轶没说话,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又进屋了。
中午阳光明媚,戏台用铁架搭好,正对着人们摆正席就餐的口子,大伙边吃边看。
唱戏,演戏,时而哭,时而笑。
院子里的小孩子追着吵着,打打闹闹,大人们瞧着戏说说笑笑,人生最后的一件大事就此落幕。
陆晏坐在圆桌上,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上的菜也都是带着乡土气息的农家菜。他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撂筷子,离席。这周遭发生的一切,敲锣打鼓,搭台唱戏,摆席设宴,轰轰烈烈。
尤其在看到底下人起哄,戏班子低俗的表演,让他更感不适。
正要回房,旁边不知谁让提了句“蒋轶”的名字,他停住了步伐。
看去那女人,是蒋轶的妈妈。
也是这场丧事死了男人的妻子赵氏。陆晏也仅仅知道她姓赵,见过几面。
“长大了,成绩好有屁用。”赵氏夹着油汪汪的猪头肉,跟着身旁的女人拉起家常,“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下,这女娃也都十七岁了,成年也快了,是该成家了,彩礼都好说。”
“我家里那个都二十六七岁了。”那女人笑。
赵氏说:“那也年轻,没得啥子问题得。”
“你也是狠心。”女人说,“那娃儿读书愣得行,你们家供个大学生出来噻!说出去,多有面儿!”
“养个杂种出去念大学啊?!我们家,没钱!”
陆晏被赵氏这嘴脸惊到了,正欲上前。
蒋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着他就走:“饿死我了,走,再陪我吃点。”
陆晏又被拉进席。
“你妈她说……”陆晏坐在席上,他是打算让蒋轶知道这事儿。
“我要逃离这里。”蒋轶说。
陆晏瞪大了眼睛:“可能逃到哪里去?打黑工?你疯了,不上学了……”
蒋轶:“我跟我奶说过了。我是一定会走。”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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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
陆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跟蒋轶说话了,蒋轶吃完了饭又走了。而分开快一天的陆远程从镇上居委会过来了,旁边还跟着几个人,坐在桌子上谈事。陆晏正愁没找到人,问了句:“好久回去?”
陆远程忙得很,应付了一句:“明后天。”
“这么快?”陆晏一惊。
陆远程本以为陆晏恨不得马上走,看他这副表情,笑着说:“那也没办法。公司事情一大堆,事情办完了马上就走,越快越好。”
他又摸出烟,掏出来打火机点燃。
陆晏烦死了。
陆远程见了,也不管他:“嫌难闻就走开点,眼不见心不烦。”
旁边的村代表见了陆晏,跟他打招呼,陆晏也有礼貌的喊人,他们继而跟陆远程说:“哟,这就是令郎,礼数周到啊,好孩子!乡下教育比不得城里面的教育,要放我们乡下啊,准长岔了。”
陆晏不认识这人,但能跟陆远程一堆坐的,肯定都是领导之类的。
陆远程说:“乡里的教育也能跟得上,明年村里的学校孩子们也能在图书馆看书,在塑胶操场打球。”
村代表:“我替乡里的孩子感谢你。”
陆远程跟他握手:“都是该做的。”
代表旁边的助手给两人端茶倒水,村代表说:“乡下条件差,你为那事忙前忙后,肯定累了。”陆晏走远了,他跟陆远程低下声,小声说了会儿话。
周围声音太大,说的什么不清楚。多数时候是村代表在说,陆远程在听,期间他眉头是皱了又皱,目光望着远去的陆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轶走过来,陆晏的视线不受控地盯着她:“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蒋轶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交谈完,陆远程跟着村委会的人去了祠堂,领事的人张罗着明后两天的设宴名单和出殡事宜。
天彻底黑了下来。
再次见到陆远程时,他心里明显装了事,但陆晏对那些繁琐的事情不感兴趣,便没想过问。陆远程也算是上市公司的成功人士,大大小小的风雨都经历过,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他自然也不会去打岔,说些有的没的。
“这里的饭菜吃得习惯吗?”陆远程突然问。
他这话是对陆晏说的,乡下的伙食都比较粗糙。
陆晏肯定是吃不惯,瞅着他爸。
陆远程心里藏着事,也打算跟他说说,便道:“没有兄弟姐妹,平时在家会不会觉得孤独?”
这人在说人话了。陆晏道:“还好吧。”
“想不想要个弟弟妹妹?”
陆晏:“?”
陆远程:“怕你总一个人孤单。”
“……”
“你怎么想?”
“差四岁都有代沟,何况是一轮多。”陆晏嫌弃,坚决反对,“再要一个,是喊我哥还是喊我叔?”
陆远程说:“你妈怀你就够闹腾了,我打算领养一个。”顿了顿,“当然还是尊重你的意思。”
陆晏摇头:“不考虑。”
又不熟。
亲的生的,都不熟。
话题结束,陆晏实在感觉不舒服,嗓子从今早开始疼痛,现在不想说什么话。陆远程看他一天没吃什么,给他递过来糍粑,还有小盘红糖:“——今晚就在我屋睡,蒋轶今晚回她房间里去睡。”
房间就这么多,几个人挤一张床,还有的打地铺,陆远程的房间也窄得要死,最重要的是不干净。
陆远程知晓他的洁癖,想了想,说:“既然回了老家,就不要那么讲究。”
“不去!”陆晏拒绝。
青筋跳动。陆远程欲用暴力解决这件事。
父子二人沉默。
陆晏已不知道父子关系面临挑战,叹了口气:“跟说了你也不懂。”
陆远程满脸问号。
陆晏想着那间逼仄的房间,狭小的床,满墙的奖状,陆晏语气低落:“就睡那间屋子。”
“.……”
“挺好的。”
陆远程:“……”
3. Chapter 03
Chapter03
陆晏对床极度挑剔,不可能说换就换。
来乡下第二天夜里没洗澡,陆晏浑身都不舒服。蒋轶拎着水桶打水,给城里的大少爷烧了一大盆热水,拎着桶进了用木门挡住的猪圈旁边,还细心准备了肥皂和新毛巾。
陆晏蹙眉:“就没其它地儿了么?”
蒋轶摇头。
陆晏:“……”
幸好旁边这两年没养猪,也用水泥修缮,没得什么异味,不然陆晏打死都不会在这里洗澡。夏季白天闷热黏腻,徬晚却凉飕飕,陆晏洗漱完打了好几个喷嚏。
“感冒更严重了。”蒋轶说。
“没事——”陆晏用力抓了抓头发,试图让头发赶紧阴干,好睡觉。
蒋轶还想说什么,又听见他打了两三个喷嚏,还咳嗽。
蒋轶拉着他回房间,用自己洗净的干帕子给他擦头发,心里不忘想着这城里人就是娇贵。
五六分钟后,陆晏湿漉漉的头发稍干些了。
蒋轶:“今晚你跟陆叔叔一起睡么?”
陆晏摇头,虽说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可却一点都不客气说:“我就在这儿睡。”
蒋轶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倒是加重了。
直到很晚了蒋轶都没打算离开,从楼下的柜子里抱出两床被褥,纸板垫在地上,就要铺床,陆晏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说:“你你……你要干什么?”
蒋轶:“睡觉。”
陆晏说:“男女有别,你怎么能跟我住一起?”
蒋轶瞥了他,终于反驳:“你住我房间,我都没说什么……”
陆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顿时百口莫辩,是呀,这是人家的房间人家的床,别人都没说什么他这个客人还在这里催上了。那现在怎么办,陆晏认识到现在该走的人怎么说也该是他。
他掀开蚊帐:“好,那我走——”
蒋轶见少爷脸红,递台阶:“房间都满了,现在去只能跟大伙儿挤着睡大通铺。”知道少爷不知道大通铺什么意思,还解释了一番。
陆晏顿时就不想去了。
这破地方也不错。
蒋轶的房间很干净,卡卡角角都没有灰尘。
蒋轶打好地铺,就躺下睡觉。床上的人也拉上了蚊帐,月光透过窗户,清清凉凉的光照射下来,像是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陆晏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今晚还真奇怪,他对地上那人说:“这地方的蚊子也太毒了。”胳膊蚊子包都挠破了。
“习惯就好。”蒋轶说。
“蚊子这么多你还睡得着。”陆晏只觉有只蚊子钻进蚊帐,在他耳边嗡嗡不停,翻身打死了后,也没了睡意。
蒋轶侧身闭着眼:“心静自然能睡着。”
“你平时的生活是怎样的?”
蒋轶说:“上学,干活,晚上写作业。”
“不玩游戏么?”
“什么游戏?”蒋轶问。
“文明6,PUBG那些。”
“不玩。”蒋轶说。
“那你平时放松的时候都玩什么?”
“写作业。”
“……”
这句话堵死了陆晏,陆晏觉得跟这人没什么好说了,翻过身酝酿睡意。感觉好多年不见面,那个软糯的二弟变得沉闷孤僻。
他闭上眼睛,说睡觉,其实谁也没睡着,外面吵吵嚷嚷,楼下打牌的声音不断。
“感觉老家也没有以前的味道了。”黑暗中,陆晏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不由得发出感叹。
蒋轶说:“万事万物总是会变化。”
陆晏听见她声音:“你还没睡啊?
蒋轶闭着眼睛:“你太吵了。”
吵到她了。
陆晏:“哦。”
过了会儿,陆晏又问:“你睡了吗?
蒋轶本来快睡了,听见他问,睁开惺忪的眼:“干嘛……”
陆晏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我听你说……你决定要离开这里。”他觉得这话题起得不好,正准备说“算了”,蒋轶这时候突然开了口,声音沉沉的:“嗯,老蒋在这儿我才在这儿,他不在,我没有理由在这儿。”
“那你去哪儿?”
“不知道。”
“……”
蒋轶语气渐渐平和:“我只知道,我没有家了。”
陆晏没接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
好半晌,就在陆晏以为不会有下文准备再次入睡时,只听蒋轶像在地铺上翻了个身,小声嘟囔说:“家没了。”
陆晏混沌地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凌晨四点,蒋轶就起床了。
陆晏咳得更凶了,跟蒋轶一块早早洗漱好,到楼下吃早饭,还要做各种杂事。
临近中午,前来来吊唁的人很多,本村的、外村的,花圈在灵堂摆满了。但凡是有人来灵堂来上香,作为蒋家的孝子贤孙都要下跪,蒋轶的膝盖上是已经显眼的脏迹,已明显破都不能再破。
一批人来,一批人又走,蒋轶不断重复站起又下跪的动作。
陆晏就站在旁边,然后有个跟他同龄的胖子过来,跟他打招呼。陆晏:“你是?”
“张二。”他说,“你忘了?那时候每年暑期你都要来,我们一起耍过。”
陆晏想起来了:“你变了。”
张二顺着他的目光从裤脚望到腰身,谦虚一笑,说:“李三也来了,他瘦,瘦得跟个竹签一样。”
“怎么变化都怎么大?”陆晏简直不敢相信,这都什么村,胖子变瘦子,瘦子变胖子,兄弟变少女,邪,太邪门了。
“这都多少年了,”张二笑嘻嘻,“你要看蒋轶,她小时候可猛了,现在倒是长得可漂亮了,村里数一数二,成绩还好。”
张二瞅到李三,打招呼过来。
一根筷子加一个鸡蛋,10分!
完美!
陆晏:“……”
他一会儿望着张二李三,一会儿望着不远处的蒋轶,按住了突突的太阳穴,本来人就不舒服,现在脑袋瓜更疼了。
三个人在屋檐下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时间倒是过得飞快,很快就是正席开始,就着毒辣的太阳,人们也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就当遮阳了。陆晏吃完了饭头就开始晕,鼻涕眼泪止不住,咳嗽彻底止不住。
脸实在是烧得绯红,人也昏昏沉沉。
蒋轶发觉,马上跑去给他找村里的医生。陆晏左等右等,整个中午都没等到人,身体愈发严重,坐在凳子上靠着冰凉的墙壁睡着。醒来时已是满身的汗水,脑袋没那么混沌,老医生已走。
蒋轶注意他脸色不太对,上前:“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嘛?”
陆晏说“没有”,实际知晓屁股挨了一针。
蒋轶事情太多,头上的白布去找村上医生的时候跑掉了,不少碎发散出来,陆晏整个人没骨气地酥麻了瘫软了,眼睛挪不开。
“陆叔叔说你明天就要走。”蒋轶提了一句。
“嗯,应该吧。”陆远程就着两天要回去,陆晏也是知晓的。
蒋轶欲言又止。
她的不对劲持续整个下午,陆晏总觉得这人要跟他说些什么,可那人就是不说,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直到所有事情都结束,天空已是晚霞,陆远程拉着他在去河边煞有其事地跟他讲道理,他才恍然大悟,蒋轶那点不对劲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远程,他要带走蒋轶。
陆晏心中激起一圈圈波澜。
陆远程坐在大石头上,肩头搭着外套,抽烟:“下午蒋轶……跟你提过这件事没有?”
陆晏:“没。”
“你怎么想?”陆远程望着清澈的湖水,远处的蜻蜓立在岸边,“跟村委会和公安那边手续都已经办完了,你蒋叔在世那段时间也在操办,这是我欠他的人情,不能不还。”
他说到一半,转过头:“你不介意家里多个人吧?”
陆晏想着蒋轶心里还挺美,不介意得很,但话到嘴边又别扭:“搞什么,先斩后奏啊?”
陆远程盯着他,抽烟:“不对啊,你俩小时候不是很亲,很合得来嘛。”
“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
陆远程:“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到时候我给她安排远点。”
陆晏:“都先斩后奏了,就放家里吧。”
陆远程:“……”
还真就一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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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远程还真担忧陆晏不喜,就直白地说:“蒋轶是个好孩子,我去她学校里跟她班主任了解过,她的成绩是十里八村数一数二的好,中考考到了整个镇上前三,高一就去了县城重点去读书。现在我打算让她转学,去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说完好的,要说坏的:“她奶管不了事,蒋家唯一给她撑腰的人走了,她没个依靠,恐怕她那个妈也不准她上学。”
“是早早辍学打工,还是被随便打发当别人家媳妇儿,还真就说不定。”
这套组合拳下来直戳人心巴子,也真算陆远程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了,说得他这个当老父亲得都感动了。陆晏别过头,莫得感情:“老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众生疾苦了?”
这话从亲儿子嘴巴里吐出来,好似以前他是多么冷血无情的人。
陆远程淡淡:“别逼我在这么迷人的晚霞扇你。”
“……”陆晏乖巧闭嘴。
父子情感回到正轨,陆远程继续释放内心情感,脸上很是动容:“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关注众生疾苦,只不过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罢了。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从这里走出去,也希望更多的孩子能从这里走出去。”
两人在晚霞中达成一致意见。
回去之际,陆远程说:“你回去了跟蒋轶说一下这个事情,告诉她你的想法。”
陆晏:“我没什么想法。”
“总要跟她说,”陆远程说,“她好像很在意你。”
他这话说得怪怪的,但让陆晏有点爽。
那种异常的感觉,痒痒的,麻麻的。
反正就是很爽。
因为这事,陆晏回去后就在屋里等蒋轶。
蒋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就开着灯,对着窗边的月亮发呆,手臂被蚊子咬出包了。乡下这该死的蚊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吱一响。
陆晏睁眼回头,是蒋轶。
蒋轶走过来,孝带绑在左手臂上,陆晏问了一句:“做什么去了?”
蒋轶:“爸爸明天出殡,我去坟前烧纸。”
她的鞋底沾有泥土。
这个人就站在他的眼前,陆晏对上那大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
蒋轶将鞋换下,准备好换洗衣服,就去楼下洗漱。没一会儿又出来,拉开抽屉,取出蚊香,小心分开,随后就要关门。
陆晏:“又要去哪儿?”
蒋轶:“……客人都走了,有空的房间。”
“……”
陆晏显然没料到。
眼睁睁望着人要走,陆晏开口:“今晚还是就在这屋里吧,我跟你聊个事情。”
“……”
蒋轶顿住步伐,回头望他。
而后,蒋轶还是在这间屋子打了个地铺,躺下。
这会儿外头没有和尚念经声,除了旁边的风扇在嗡嗡转动,卧室内异常安静到甚至有些不真实。
夏季闷热,黏腻的热浪将两人紧紧包裹着,谁也不敢惊动谁。
空气中只有两人呼吸声。
蒋轶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着,就在下一秒,陆晏的声音仿佛平地一声春雷在身后响起:“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这件事,对吧?”
蒋轶没说话,手却在颤抖。
“你知道我家要把你带走。你明天也会跟着我们一同离开。”陆晏听不出什么情感起伏,这点圈圈绕绕他还是看得出来,毕竟家里经商,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太多。
陆晏心里自有想法。
既然要把这乡下人带走,那就要先立下马威!
就在这时,蒋轶呜咽着:“哥……”
这个称呼,小时候她无数次得跟在陆晏后面亲切地叫着。
蒋轶:“哥,我很害怕,我没有家了。”
夜里起了好大的风。
“你……”陆晏几乎是毫无防备被击中心房,好半天,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好好。
手段了得,手段了得!
陆晏自觉这是蒋轶的手段——攻心策,可一对上黑夜中那扑闪的泪眼,眼角下那疤痕,鲜润欲滴的唇。
靠。
还真就无法拒绝。
4. Chapter 04
Chapter04
蒋轶安静地望着陆晏。
陆晏:……
浑身上下燥得慌。
陆晏避开那炙热的目光,这夜晚也太闷热了,转而又冷静下来,觉得面前这人小心思真多!真烦!
蒋轶细声:“哥……”
“睡觉!”床比地铺高一截,男生的嗓音有些不耐烦。
“……”
心思缜密如蒋轶,端详男生的反应,心下已对那事儿有了八分把握——陆晏并不反感她,他来到她的房间,躺在属于她的床上,跟她说话,那就已经很能说明了。
她垂下眼,半跪在地铺上,伸出手扯了扯墙壁边细长的绳,向下轻轻一拽,“嗒”一声,白炽灯亮了。
“你!”陆晏避之不及,瞳孔中竟流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耳朵间泛红,扯下被子瞪着她。
她从旮沓角取盘子:“点蚊香。”
“……”
她凑近:“我怎么了?”
“……”
陆晏听着对方略带疑惑问他,很是无辜,倒显得他心思都不正。
他索性不说话了,躺回去,狠狠地闭眼。
蒋轶躺回地铺。
屋外有闲人说话声、田蛙叫声、泉水汩汩声、山鸡咕咕声夹杂在一起。还有那盘盘曲曲的黑蚊香,烟雾腾升起有些辛辣鼻子,却很温暖踏实。
呼吸变得平和。
其实就连陆晏,都已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得知蒋轶是女生的时候有片刻的雀跃,也不知道在陆远程提出带走蒋轶时,内心又是如何起了一圈圈涟漪。
很多迹象都在表明一件事情。
可陆晏不太愿意承认。
他还挺喜欢蒋轶的。
她比想象当中的要鲜活,让他不受控制地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
很陌生,又格外强烈。
兄弟变成了兄妹。
虽然挺亏的就是。
从白得的一个兄弟,变成需要被人照顾的妹妹。
-
返程日期安排在中午。
十点多起床,陆晏立刻收拾东西提着行李往楼下走,下了楼没看见蒋轶,连陆远程也没见到,打了电话也总被挂断,惹得陆晏一头雾水。
也许是手头上有紧急的事儿,现在还在外面忙,这不稀奇。
可陆晏在院子走了一圈都没见到蒋轶和赵氏母子,这就让他警铃大作。陆远程要带走蒋轶,赵氏肯定是会知晓这件事,但他担心赵氏死咬着人不放事情就棘手了。
而且,赵氏也算得上蒋轶的“母亲”。
陆晏从兜里掏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给陆远程打了个电话。
陆远程还在给蒋轶处理户口问题,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愣了下:“怎么?你过来做什么?”
担心带不走人。
陆晏说:“没事……”
“……”陆远程顿了一下说,“没什么事我挂了。”
“事情还顺利么?”
“东西都收拾好,中午吃饭就出发,晚上七点你妈在家。给她打电话,说一下我们大概在晚上九点钟到。”陆远程嘱咐完,那边还没挂电话,他补充了句,“一切顺利。”
“行。”陆晏这才挂断了电话。
陆远程挂断了电话,手续材料都已上交。
没料到蒋轶会拒绝他的领养,陆远程转过头,眼神复杂:“不后悔?”
蒋轶没说话,只轻轻摇头。
“行。你自己决定好就行。”
陆远程虽有领养她的打算,但这孩子性子倔犟说什么都不肯。蒋轶不想去加入别人的家庭。她早就想好了,奶奶的户口只有她一人,她是可以迁进去的。等后面大学工作了,把奶接走,以后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拿着新的户口本出去,跟赵氏碰面。赵氏抱着胸在一旁觑着她,面色不善。
“滚吧,你跟你老的一样,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赵氏冷哼,可也止不住的得意洋洋,她原本还担心蒋轶这姑娘惦记老的留下的遗产,要跟自家儿子争,现在倒好,她倒是宁愿用遗产换了跟那死老婆子的户口。
“老的偷人,小的偷吃。”那女人呸了一口。
赵氏说:“贱人坯子。”
“你少说几句。”旁边几个村委会的赶紧上前劝,说,“这娃儿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也得饶人处且饶人。”
“怎么,敢做不敢认啊?!”女人立马尖声尖气起来,指着蒋轶的脸,“他老的偷人,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滚就早点滚,以后敢回来抢我儿子的东西,我就弄死她。”
说完就开始大哭大闹,扇自己耳光子:“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怎么谁都来欺负我母子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讪讪。
可蒋轶完全已经习惯了赵氏泼皮的性子,她面无表情,将户口证件夹在一起,像是呵护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
回去的路上,蒋轶死死地抱着书包,事情尘埃落定应该笑才是,可又想哭。陆远程在主驾开车,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一沓抽纸给她递过去。
等蒋轶回来,正好赶上午饭。
今日农村的午饭简单粗暴,在院子阴凉处摆个方桌,放着一大盆面条,自己拿着碗,吃多少挑多少。
坐下时,蒋轶把最干净的碗递过来:“吃吧。”
陆晏接过,走到那不锈钢大盆子,只觉得浮油厚重让他了无食欲,放下碗:“不吃。”
“多少吃点。”蒋轶说。
城里的少爷口味叼,她当然知道他不爱吃这些:“昨天我去镇上买了酸奶和面包,吃那个吧,不然坐一下午的车身体会受不了。”
见陆晏眼神直勾勾望着她,蒋轶于是问:“怎么了?”
少年人站在炙热的阳光下,陆晏骗过头去,脸红一阵白一阵,耳尖微微发红:“蒋轶。”
“我想说,如果是你来我家,我挺欢迎的。”
“……”
蒋轶下意识地抬起头。
视线往上挪。
划过男孩的下颌、嘴唇、鼻梁,而后对上了那双世界上最干净澄澈的眼睛。她曾经只在小狗中见到这么一双黑溜溜,亮晶晶的眼睛。
陆晏深呼吸一口气,说:“而且,我爸妈其实还蛮想要一个女儿的。”
这番话的善意让人始料未及。
蒋轶甚至反应不过来,身体僵硬住了,后知后觉:“谢谢……”
而陆晏听到她这么说也笑了。
蒋轶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下午二点,太阳愈发毒辣。
蒋轶拎着行李上车。她东西不多,在这个家生活十多年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也才刚装满硬塑料的行李袋。她回房间去跟奶奶打招呼,依依不舍地拽着她手不放,最后还是咬咬牙转过身离开。
老婆子挣扎着起身,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来到门口,攀着门框,老泪纵横。
一老一少对望。
最后,老婆子抬起手:“去吧,去吧。”
正要上车,赵氏从房间捧着一把瓜子出来,边磕边看戏,那尖酸刻薄发嘴脸别说了。
“等等,你爸昨晚给我托梦,喊我今儿给你送点东西。”赵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蒋轶心里清楚,没想到这女人从犄角嘎达拿出来一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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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扫把就是你爸喊我拿给你的。”
“他说啊,你就是个扫把星,要把你扫地出门喽!”那女人咯咯笑。
赵氏说:“这可是你爸喊我拿给你的,还不快赶紧收着。”
“……”
蒋轶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死死捏着拳头,怨毒地看向赵氏。赵氏笑着笑着,往地上吐口痰,眼神都带着嫌恶。
“呸!不要就赶紧滚。”
陆晏被赵氏这嘴脸惊到了,简直了,他挽起袖子就要上前,被陆远程拉住了。
蒋轶盯着她,没吭声。
两人僵持半晌。
赵氏在那里阴阳怪气,蒋轶生气了,抢走扫把扔得远远的,提高音量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难道是我导致了你婚姻的不幸吗?是我导致的吗?”
“你妈就是个浪蹄子,勾引男人的贱货……”赵氏狠狠啐了口,眼神也跟着凶狠起来,“你也是个贱蹄子,我养你了十几年,是我眼瞎,养了个狗男人跟外面贱人厮混的私生子,你们都不得好死……”
“我难道就不想是你的孩子吗?!”
蒋轶把心里话大声地冲她喊叫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难道就是我想的?!”蒋轶的声音变得尖锐,带着哭腔,“我不想!我根本就不想!如果我有出生的权利,我宁愿不出生!”
她恨蒋睿思朝三暮四,让她变成了私生女。
她又爱蒋睿思跟赵氏,这两个人在童年又给了她全部的爱。
赵氏盯着她,眼神又是怨恨又是歹毒,其中包含得情感过于复杂,最后生出了极强的背刺感。
这是一种极强的屈辱和背叛——只要蒋轶存在一天,都在提醒她,她的男人早就看不上她,跟别的女人厮混产子骗了她十几年!
蒋轶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半晌后,赵氏疯狂地砸东西,抓到的东西都忘蒋轶身上砸:“滚,滚,你跟你爸都滚,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我恨你——”
亮亮的泪痕已划落在脸颊,蒋轶的泪从眼窝涌出,那么多,那么多,她心口憋着一口气拎着背包转身就走了。
陆远程走过去开了车门,回过身,对后面几个人点头就当做打过招呼。
陆晏坐上车,对躺在棺材板的男人有些鄙夷:懒,穷,烂,贪心,欺骗全占了,整个事件只有原配妻子和孩子是最无辜的。
可转过头看向被养得极好的蒋轶,还是愣了一下,又觉得蒋睿思跟赵氏也不算得多亏待。
陆晏开口:“你还好吧?”
蒋轶点头,表示还好。
陆晏:“想开点。”
“……”蒋轶说,“谢谢你安慰我。”
“不客气。”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原罪,也没有对不起谁。”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她造成的,而她会因为生父生母永远背负耻辱感,陆晏说,“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好些了吗?”
蒋轶:“好多了……”
她转过头去,心情却并未见好。
那灵魂底子的伤疤不是简单几句就能“好多了”。
真的,这哪里不是她的错呢,她的出生就是原罪,已经为原配家庭带来了更大的创伤,更何况她还是利益既得者,能够在蒋睿思去世之后拿走属于原配家的遗产。而她又用遗产跟赵氏做了户□□换。
蒋轶心中苦涩又窒闷。
她看向车窗外,看到了山坡上的坟。那是蒋睿思的,悬挂的白条随风飘扬,地上还有红鞭炮的纸屑,就好像在看着她离去一样。
未来会好吗?
她不知道。
但她得一步步走下去。
5. Chapter 05
Chapter05
私家车开过麦田,蒋轶望去,稻田里的小麦还没到时候播种,土地干涸结了板块,她走着神发着呆,肩膀一沉,她转过头来。
“嗯?”
“……”
陆宴双臂交叉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她朝他的方向挪过去,让他靠得更舒服。这么近的距离,垂下视线就能看见他的眼窝很深,而且睫毛浓密到令人羡慕。她又注意到此时他的手腕上佩戴了一块银灰色的机械手表,表盘是雕刻融合微绘珐琅,勾勒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精致繁复,奢华瑰丽。
前几次见面,他并没有戴表。
而这次不光戴表,穿着的布料很有质感。
乍一看是普通衬衫,细看则处处藏精致,很有设计感。
她低头把衣服袖口上的线头藏了起来。
没什么睡意,她看向窗外的风景,直到道路两旁的杂草与灌木丛被街道的杨树梧桐树所替代。
夜色渐浓,灯光亮起,城市高楼大厦的灯光交相辉映,比乡村傍晚的星空还要璀璨绚丽。蓝调大桥,立交桥穿梭,燥热的风从钢筋混凝土的楼宇间吹进车窗,风也是闷热的。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
她眸色复杂,这陌生的地方让她迷茫无措毫无归属感,心里五味杂陈。
在这之后,她要在这座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展开新的生活。陆家不是领养她,而是资助她,她得尽快的适应这里的节奏,找准方向。
虽然拒绝了陆晏父亲的好意,可她心里清楚,从今以后陆远程跟蒋睿思没什么区别。这份恩情是真挚的,她谨记于心。
前面的黑车加塞,私家车紧急刹车,陆晏的一下子就惊醒了:“靠!吓死人了!”
肩膀一轻,蒋轶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胛骨,看他。
“……”
陆晏别开目光。
蒋轶偏过头,眨着眼睛,说:“还没到,你还要睡么?”
“不了,”陆晏面无表情,只是耳尖泛起一层红,身体往外面挪去,拉开双方距离。
“……”
蒋轶注意到他的动作,敏感如她,自觉是被嫌弃了。
半小时后,车停在一个商业圈的地下车库。乘坐电梯上了五楼,典雅的餐厅,吊灯光线柔和,墙面上还挂着一幅幅精美的艺术画作。
蒋轶跟在陆远程后面,心中却觉得自己与周遭一切事物都格格不入,陆远程招呼了一声,陆晏坐在椅子上拿着ipad开始点餐。
点完了,他把平板递过来。
她赶紧摇头,说:“随便吃什么就好了。”
陆晏看出她的窘迫。
“那我点。”
蒋轶喝着柠檬水,没想到他皱眉把菜单看完了,还是不甚满意,细长的手指迅速飞舞,竟唰唰唰点了几页。
“就这些了。”他把ipad递给服务员。
餐桌上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蒋轶也没兴趣,喝柠檬水,实际大脑放空,神游太空去了。
不一会,十几道菜就摆上桌了。香脆蟹肉饼,法式焗蜗牛,缅因州龙虾,菲力牛排以及甜点。全都是蒋轶没见到过的,她咽了咽口水。
陆远程从洗手间出来了看见这一幕,都愣了下,随口问了句:“这么多,你吃得完?”
“放心,花的是我的零花钱。”
陆远程:“行吧。”
蒋轶不会用餐具
陆晏愣了一下,放下刀叉,他勾起唇角,望着她笑了一笑,而后抬手:“服务员,这里需要一双筷子。”
蒋轶的脸一瞬间火辣辣的,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经历过那么多恶意的她下意识认为这是下马威,暗讽刺她上不得台面。
可他实在是表现得过于自然。
她又下意识认为自己想太多。
这顿饭吃得别扭,她没说,只觉得不习惯。
直到他终于吃饱了,去前台结了账,走出餐厅,坐电梯。电话响起,陆晏接起来,语气雀跃:“老妈,我们回来了。……我跟老陆马上回家,你也回来得好早,好了,我也很想你!……好好,fine!”
回头看蒋轶:“我妈在家。”
蒋轶点头:“知道。听出来了。”
天色已彻底得黑了下来,餐厅里全都是穿着精致的都市人士,你来我往谈笑风生。
正好等到电梯打开大家都陆续进去,蒋轶排在最后。等到最后一个进去,电梯门关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吃了一惊。
镜子里的她,头发乱糟糟的梳成马尾,脸颊憔悴双眼无神,身形瘦不拉几,穿着陈旧的短袖和牛仔裤,洗得发白也掩饰不了骨子里的疲惫。
这样的她,和陆晏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蒋轶也明白自从再次见到陆晏之后内心始终有挥之不去的阴霾——自卑和不甘。
都是同龄人,却过着两种不一样的人生。他是包含着父母无限期待降临于世的孩子,是被幸福簇拥着长大成人,可以做到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而她因为私生,被人骂杂种,一出生就背着罪恶。
光是远远的看着他,都要幸福得要落泪了。
他整个人美好帅气得在发光。
而她……
蒋轶想到这些年数不尽的谩骂和鄙夷,就像是背负着沉重的蜗牛壳,压得她喘不过气。
……
陆晏家在一处高级公寓区,屹立桐市商区心脏地带,紧邻江畔,面对外滩,270度全景落地窗,居高揽胜,璀璨美景尽收眼底。
汽车从玉海棠路灯的光影中穿过,司机已经等待了许久。陆远程熄了火,和孩子们下了车,把钥匙递过去。
蒋轶仰头,楼高楼直插云天。
另一个男人赶紧快步走过来:“有行李吗?”
蒋轶不认识他,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陆晏迎面走去,说:“陈叔,在后备箱。”
“诶,好的。”
陈叔冲蒋轶笑了笑,她勉强扯开嘴皮,不好意思地说道:“东西有点儿重,我还是自己来。”
“不用不用。”
“真的有点儿重。”蒋轶鼻尖沁出汗水。
陆晏在几米开外回头了她一眼,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腕就把她拉走了。
待蒋轶坐电梯至公寓高层,开门走进去,瞪大了眼睛——
里面就像一个偌大的珠宝盒子。
欧式的大客厅里,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发出璀璨的光芒,落地窗就像画框,把外面的世界框在了画的里面,无比瑰丽;客厅虽大,但并不空旷,摆着昂贵的古董壁画,甚至几个积木机器人,客厅一侧是旋转楼梯,流畅的线条蜿蜒之上。甚至有几株很漂亮的花卉种在家里。
一切美丽而遥远。
陆远程进来便跟温絮抱了一下——温絮的笑容温柔而慈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温絮笑问。
“开了五六个小时,两个孩子都饿了,带他们出去吃了点东西。”陆远程解释,看向温絮的眼神都是充满爱意的。陆晏回到自己家中,直接瘫在沙发上,抱枕太碍事,都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只有蒋轶,她很拘谨地站在原地。
“蒋轶长高了好多,比得上陆晏了。”温絮温声开口,“这一路过来,肯定是累坏了。”
“但还是那么瘦呢。”温絮说,“以后得多吃点东西,女孩子嘛,长胖一点才好看。”
陆家夫妇比她想象当中得要亲切,这让蒋轶更不自在了,双腿并拢,规规矩矩地站定。
“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有什么不知道的问陆晏。在这里,他就是你的哥哥。”
“我……谢谢阿姨。”蒋轶什么都没提,只是忍不住又看了陆晏一眼,后者还瘫在沙发上朝她眨眼,嘴唇勾起,带着漫不经心。
“小轶,在家里不用这么拘谨,快坐。”温絮说。
陆远程则感叹道:“蒋轶很懂事,家里事情那么多,成绩也很好,又努力。”
房间跑出来两个小机器人。
小小的,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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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爱的。
这点蒋轶并未注意到,陆家夫妇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她那里还能注意到其它,垂下头,很乖巧听话的模样:“哥也很厉害。”
然而陆晏没听见,跟小机器人打招呼。
陆远程说满意也满意,说不满意也不满意,眉头一皱,道:“他呀,臭小子,一天到晚只晓得捣鼓他的机器人,能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那就是怪了,给他请了多少家教。都这样了,成绩再不上来都没法说。还好,现在看得过去,倒也不省心,他该像你学习,条件那么艰苦,却能自觉读书学习。”
蒋轶又扯着嘴皮笑了笑,看陆晏,他在逗弄机器人。还给他介绍了一下。
一个脏兮兮的,像脏脏包,坦克形状;一个雪白白的,小小雪媚娘,水滴形状。
陆晏说:“瓦力,英文名Wall-e.”
脏脏包瓦力哒哒哒上前,打招呼。
陆晏:伊娃,英文名Eva.”
雪媚娘伊娃萌萌地上前,转圈圈。
蒋轶瞧着两个小家伙,两个小家伙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瓦力和伊娃么……”
“是啊。”瓦力撞陆晏的腿,他宠溺一笑,把腿抬起来。
“不过还是伊娃的脾气最大。”
紧接着,温絮阿姨说:“我还以为小轶是男孩子,布置的房间也是男孩子喜欢的样式……小轶将就住几天,等阿姨再重新布置房间好不好?我也挺惊喜,其实阿姨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呢。”
蒋轶面颊发烫,目光真挚地看向温絮,又站起身来朝她鞠一躬:“谢谢阿姨,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
陆家夫妇愣了一愣,很快说:“那里的话,你这孩子,不用那么见外。”
“小轶。”温絮又念了一遍,笑起来。
“难怪陆晏都认为是男孩子呢,名字真的很像。”她又说,“我给你报了衔接课。其实怎么说呢,这里的教育毕竟跟乡里的教育还是有差距,阿姨希望你能提前适应。”
蒋轶捏着手,抬起头:“谢……谢谢。”
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后悔两手空空没带什么东西,绯红的火从脸颊烧到耳朵尖。
温絮看出来,赶忙说:“坐了一下的车累了吧,要不,早点上楼休息?”
陆晏也站起来伸懒腰。
陆远程说:“小轶是累了,一下午都没休息。赶紧上去吧。”
蒋轶点头:“好。”
陆晏好兄弟似的搂着蒋轶的肩膀,眼睛懒洋洋地朝陆父陆母看过去,说:“那我先带她回房间了,妈,你也早点休息,都十一点了。”
温絮看墙上的时间,果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赶紧轻抚了下肌肤,怕长皱纹。
想起了什么,温絮说:“也是。陆晏,你有空跟小轶一起出去逛逛,顺便带她买几套衣服。”
陆晏含糊着应了几声,听没听清楚就不好说了,来到二楼,推开一居室的门。
灰白的墙,墙壁有炫酷的滑板摩托和Switch,电脑书桌衣帽间一应俱全,整个以黑白色调为主。小床旁边还有小黑条落地灯,小小的一根立在不起眼的角落,落下一束橘色的光晕,带来了片刻的温馨。
真的就是男孩子的居室。
陆晏的肩膀还搂在蒋轶的肩膀上,偏过头:“怎么样?”
“……”
蒋轶看了一眼,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注视的感觉,她心颤颤,感动得无以言表,眼眶红红,就这陆晏搂着的手直直地回抱他,抱了好片刻,很小声在他耳边说了:“谢谢。”
陆叔叔,陆阿姨,还有你陆晏。
被女孩瘦弱的身躯抱了满怀,陆晏的脸上渐渐起了一层可疑的红晕,胸膛轻轻震动着,好像这也太近了,他不可控制得觉得怪异。
可能……
有妹妹的感觉真不一样。
被抱着的这一下,这瞬间内心像是升腾绽放了烟花,噼里啪啦。
心也跳得好快。
好奇怪,越来越奇怪。
6. Chapter 06
Chapter06
蒋轶收到了一台智能手机,是他们家哪位成员换下的旧手机,看着跟崭新的没什么区别。
陆晏家很重视教育,所以暑期最后一个月给蒋轶报了衔接课,衔接高二的学科。蒋轶每每早起刷牙洗脸然后收拾好一切下楼,在七点时刻准时出发。她似乎是有强迫症,房间要整洁,书本要归门别类,就连出门都要看完时间,要求做到准时准点。
她把陆晏的性子摸清楚了,前几天陆晏兴致高,对她这个“妹妹”事事关心,天天早起,送人补课。
现在本性暴露。
早起是早起不了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这些天,蒋轶是能够明显感受城里和乡下的教学不同——难度陡升,节奏快,同龄人的吸收快,她压力倍增。跟她同一期上衔接课的学生,听着英语老师全英文的讲课,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这些她都没有跟他们说,怕添麻烦。
经常半夜在书桌上还在消化知识点,企图跟上大家的节奏。
她明白,自己问题太多。
需要花出更多的时间。
-
陆晏约了两位发小来到补习机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向教室,玻璃墙是单向的,只能从外侧看到里面。两男一女站外面,俊男靓女的,很招摇。
还有十分钟下课。
两位发小都不认识蒋轶,只听陆晏的形容,心想这怎么知道谁是谁,没想一来就知道谁是蒋轶。
确实,冷感英气重。
黑发披散,似有长风猎猎刮过,四肢修长有力,垂头解题的姿态干净利落;五官朗逸,眉浓,鼻挺,唇淡,眼神坚毅温厚,带着倔强的野气。
简瑶一来就注意到她,打量了好几眼,说:“这就是,你们家从乡下带来的女孩?”
陆晏扭头看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一张俊俏的脸带着笑:“对吧,挺酷。”
简瑶:“……”
“还行吧,就是穿得太土。”
陆晏嘴角一勾:所以才请大小姐帮忙,我又不懂女孩子的打扮……”他没说完,话风陡转,“嗬,吓死人了,你脸上怎么长那么多痣?”
“去死吧你。”简瑶骂,语气熟稔,从包里掏出小镜子,“这是很流行的日系清透雀斑妆,懂不懂啊你。”
什么小斑鸠妆,两个男生互相对视一眼。贺盛楠扶了扶金丝框眼镜,温和地开口:“有她在,陆晏你就放心吧。”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她,肯定地说,“毕竟简瑶好歹也是我们一中的门面担当。”
她高傲抬起头:“没办法,从小天生丽质,审美一流。”
“……”
贺盛楠和陆晏又对视一眼。
简瑶跺脚:“你们什么眼神啊!”
这三个一中的风云人物全都挤在一起了——陆晏是信息竞赛的佼佼者,在数学和计算机的天赋逆天;贺盛楠学神,要冲明年的高考理科状元,简瑶可是从小美到大的大美人,可是梦想着以后要进娱乐圈当大明星。
三个单拎出来都能很打。
贺盛楠看时间:“下课了!”铃声响起。
三个人的视线看到里面。
周围的学生陆续收拾东西。
远去的人经过蒋轶的身边,留下一道道残影。她叹了口气,合上书本,听课听得脑袋瓜疼,跟不上节奏啊,看来回去需要好一番功夫才能消化了。
陆晏,贺盛楠和简瑶三人进来。
蒋轶也识趣,站起身来,喊道:“哥——”
陆晏说:“哥哥来接你了好不好?”
他的语调轻而平,侧眉看着人,眼眸中噙着懒洋洋的笑意。村里的姑婆总喜欢背后蛐蛐人,说好看的人都骚,是小骚狗。蒋轶也觉得陆晏很骚。
蒋轶点头,说:“好。”
陆晏介绍了身旁两位:“我发小。这位是贺盛楠,这位是简瑶。”
贺盛楠带着金丝眼镜,唇红齿白斯斯文文,一看就很有学问;简瑶很漂亮,就像是电视或者在杂志上才能看见的女孩子。
蒋轶的手指划了一下书封,乖巧打招呼:“你们好。”
“你好呀。”简瑶说。
“你好。”
陆晏走过来,很自然地拎过她的背包:“好了,人都到齐了,走吧。”
蒋轶:“去哪?”
“出去玩。”
简单的一句决定了下午的行程安排。
大家打了车,来到最繁华的商区,周围奶茶店服装店首饰店奢侈店应有尽有。
大家直奔服装店,把蒋轶推进换衣区,拉开帘子,摇头;再拉开帘子,思索,摇头;再拉开帘子,终于点头。蒋轶耐着性子,表情从透着一丝对周围环境的好奇和新鲜,变成了耐着性子的无情的换衣服机器。
虽然陆晏在外称他们是兄妹,但实际上没有人真正把她当做陆晏的妹妹。
就算是亲戚也攀得有些勉强。陆晏很大方从容,举止得体,衣着光鲜;蒋轶的衣着朴素简单,两人怎么看都不是一家人。
好在蒋轶并不没有表现得那么的拘谨胆怯,再加上陆晏的两位发小都是同龄人,聊天还算比较轻松愉快。就是她有时候插不进他们聊天的话题。
三个人结束买衣服一道坐在商场吃冰,还会聊一聊上个月出去旅行的趣事。
贺盛楠说:“我觉得潜水的话还是帕劳,帕劳好玩。水质很好,还能看到各种各样鱼群。”
简瑶说:“我又去了三亚玩一圈。”
“找你那三亚朋友啦?”
“是啊。暑期我没人陪,爸妈他们忙得要死。”
蒋轶不知道帕劳是哪儿,是国家还是城市,也没去过三亚,所以没说话,只听。
简瑶却接着问起了陆晏:“你呢,陆晏?”
“当然是回老家喽!”
他刻意看向蒋轶:“老家的变化也太大了。”
回答问题就回答问题,还看她,蒋轶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就说:“凡事都有变化。”
“是啊。”陆晏笑意不明。
“有变化总是好的。”
陆晏还在微笑:“嗯。”
“……”
蒋轶觉得,她就不该接茬。
小时候没什么性别概念,玩得又比较疯,混账事情做过不少。有时翻出回忆,连自己都会被燥得面红耳赤。偏偏两个当事人都记得到。
头疼。
贺盛楠说:“所以蒋轶会转学到一中,真好,那以后我们就是同校了。”
蒋轶点头:“嗯。是啊。”
简瑶:“我们开学会有开学考,这次考题应该会涉及到下学期的知识点。”
开学考,内容涉及下学期知识。划重点。
蒋轶默默记在心中。
陆晏在这个问题上深聊了下,说:“不过,转校生的开学考成绩会不会就是分班依据?”
“……啊。”
开学考。分班依据。
继续划重点。这倒是很有可能,蒋轶心中敲响警钟,今晚回去之后得杀一套卷子。不,天天都要杀。
贺盛楠点头:“很大概率。”
蒋轶赶紧问:“那,一中高中班型有哪些?”
贺盛楠说:“领航版,科创班,重点班,实验班,平行班。最好的是领航班。”
蒋轶飞快提取重点。
大概就是,领航版>科创班>重点班>实验班>平行班。
蒋轶接着问:“那领航班,或者说科创班的要求是什么呢?”
陆晏:“领航班一般不对外宣传。”
蒋轶:“……”
简瑶:“饿了,你们呢?”
贺盛楠:“我也。”
陆晏:“吃什么?”
“想吃闽菜。”
“盛楠呢?”
“我都可以。
“闽菜的荔枝肉也好吃。对了,晚上还要一起看电影吗?”
“可以啊。我没问题。”
蒋轶:“……”
等等——
她今晚还准备杀一套试卷练练手的啊!
三言两语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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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了晚上的行程安排。
商场里吃了冰站起身来,肚子不舒服。而且这种跟肚子不舒服不一样,是小腹坠疼。四个人本来是并肩行走的,后面慢慢的,四个人变成两个人并肩。
肯定是吃冰吃太急了。
她是这么想的。
直到小腹有一阵暖流,蒋轶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心里算一算时间,拿出手机一对,她是每个月五号左右来月经——时间对上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开始期望着只是她想太多了。
本来蒋轶在这方面很细心。可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忙得脚不沾地筋疲力尽,更别说备两片卫生巾在书包里这件琐碎小事,根本就没有想起来。
贺盛楠和简瑶走在前面。
简瑶正在手机上看哪个家的评分最高,嘴里止不住嘀咕,贺盛楠则是漫不经心地听着。
陆晏跟在后面。很快,他就注意到蒋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我……”
蒋轶的嘴唇动了动,难以启齿。
“得赶紧。”陆晏站在原地等她,“他们都走远了,逛一下午了,都饿了……”
前面的贺盛楠和简瑶回头,在等待。
蒋轶苍白着脸,咬着唇,只觉得下腹更加坠痛内裤已是湿濡,只能磨蹭地走过去,跟陆晏说:“我想去个厕所。”
瞧见她的脸色,陆晏说:“脸怎么这么白,不舒服?”
“有点。”
蒋轶的声音更弱了,说:“肚子,不太舒服……”
见状,陆晏就说:“行,那我外面等你。”
“……”
他欲走。
蒋轶拉了他一把。
“还有什么事?”他不解。
蒋轶欲言又止,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松开手:“没,没事了……”
陆晏顿了下,点点头。
转过身。
蒋轶又喊了他一声:“那个……”
陆晏安静了几秒,说:“那你需要纸巾吗?”
蒋轶摇头,很不自然地说:“我可不可以,先回去?”
“那可不行。”陆晏二话不说就拒绝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回。”
蒋轶小声嗫嚅道:“混蛋。”
陆晏道:“你上个厕所怎么这么多话?”
蒋轶立刻闭嘴。
走到距离厕所十米远的位置,陆晏停下来:“去吧。”
蒋轶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走进了厕所。厕所没有人,她找了个空的隔间进去,脱下,果然,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内裤上染了一大片鲜红,裤子也被润湿了一大片,变成了湿漉漉的红色。
她今天穿着的是浅色牛仔裤,能明显的看到裤子有两大块的颜色变深。第一天的月经量太大了。
蒋轶隐隐崩溃。
她想去楼下的超市买包卫生巾,楼下有超市。可她又没法跟陆晏说这个事情,尴尬到一个字都不想提。
实际上跟简瑶说最好,都是女孩子,其实点一句互相都能明白,可问题就在她还没有添加对方的联系好友。人怎么能倒霉成这个样子啊。
蒋轶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不知所措。
-
陆晏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贺盛楠跟简瑶跟他打招呼,他们先一步上楼去点餐。
陆晏心下还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蒋轶拉住她,很明显是要说些什么。不过她还是没说,有点好奇,打算等她出来了问问。
在此刻,在这个瞬间。
手机屏幕正上方,弹出来一条消息,是蒋轶发过来的——
蒋轶:【那个……】
蒋轶:【我的月经来了。】
(此消息已撤回)
“……”
答案呼之欲出。
陆晏的脸腾得一下烧得绯红,连耳朵边都是粉红色的,烧得几乎透明。
陆晏:【……】
陆晏:【我都看到了。】
7. Chapter 07
Chapter07
蒋轶有些尴尬。陆晏这边手机上的聊天页面依旧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他顿了好几秒,才发送消息:“你就在厕所里,我去给你买?”
上面页面动了,那边应该是删了又重新编辑。
蒋轶:【嗯。】
“好了。”陆晏自己的脸都绯红了,尽管这样,还在安抚,“你再等会,我马上就回来。”
看到这么一段文字,厕所间的姑娘那酸涩委屈的情绪涌上来,眼泪突然啪嗒啪嗒掉下来。蒋轶伸手抹着眼泪,那种尴尬的无措的羞耻的难受的全都一个劲的扯着她,最后无端生出了一丝丝被人托住的,安心的感觉。
陆晏的这边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蒋轶:【对不起。】
陆晏对这突然的道歉整懵了一下,敲击着键盘,很理所当然的打字回复。
陆晏:【为什么道歉?】
蒋轶:【因为,麻烦你了。】
陆晏看到这句话,锁骨和胸膛轻轻震动,刚刚是觉得挺麻烦的,现在倒还好。可回复“不麻烦”怪怪的,回复“麻烦”也怪怪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异样感觉又出现了。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
陆晏:【行了。】
陆晏:【等着吧。】
隔间里的蒋轶呆在里面,瞧着这一段话,好半天才发来一句“谢谢哥哥”,而后边熄灭了手机屏幕,抱着胳膊蜷缩小角落里。
到了这个地步了,陆晏吐了口气。往一楼的方向走。上了扶手电梯之后,他想了想,还是给贺盛楠打了个电话。
贺盛楠很快接起:“怎么还没上来?”
“……”
陆晏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贺盛楠:“喂?听到了吗?”
陆晏“嗯”了一声。
“菜都上了,怎么还不上来?”
“……”
贺盛楠:“说话啊兄弟。”
陆晏:“那个,发生点事——”
贺盛楠:“什么事?”
陆晏:“什么事你别问了。反正,等会来。”
“……”
那头瞬间沉默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贺盛楠说:“你这么说我更好奇啊,究竟什么事。”
旁边的简瑶的耳朵也凑近:“什么事?”
“……”
陆晏走进超市,轻咳了一声。
陆晏:“没事。”
“……”
空气凝滞了一下,贺盛楠和简瑶彼此对视一眼。
陆晏:“挂了。”
“……”
贺盛楠和简瑶确定。
有事!
两个人从楼上探出头,果不其然看见二楼的陆晏下了扶手电梯,直奔超市。
陆晏逛超市从来没去过那个区域。
他对那玩意不了解,来到超市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只能从一排排摆设的货物架都走一圈后才找到了目标。正走过去,就注意到那边站着几个女人,甚至还有超市的阿姨热心地给她们推荐产品。
他的脚步顿住。
转过身,就要离开。
一想到蒋轶手足无措地等着她,陆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可算感受到了有个妹妹的糟心,硬着头皮走过去。他跟做贼一样,漫不经心地走到最左端,左右张望,然后过去把一包小小窄窄的小方盒拿走。
走了几步,又顿住。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慢慢转过身,退回来。
眉头紧紧皱起,这玩意儿跟药房里的药一样,什么粉的白的蓝的,什么日用夜用安睡裤。
简直是乱七八糟……
鬼知道买什么。
陆晏隐隐有些烦躁了,又怕随便拿一包拿错了等会又得跑回来重新买过。
一旁的几个女人已经买下十多包不同款式的囤着,推着购物车走了。售货员阿姨转移了目标,看到他,走过来,问:“是给女朋友买的吗?”
“不是……”陆晏镇定下来,说,“是我的……妹妹。”
顿了下,他简明扼要地将需求抛出去:“刚刚我们在逛商场遇到这种事。我不太懂这些,想知道哪种款式比较好。”
“原来是这样啊!”
售货员阿姨笑着,说:“那,你的妹妹多大了?”
“跟我一样。”
“好的。”
售货员阿姨看了他拿的,拿错了。
拿成了护垫。
“这个给你。”
售货员阿姨另外递过去了一包。
陆晏接过:“谢谢。”
“不客气!”
在售货员阿姨的手中拿走写有日用,陆晏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又去往了内裤区。
随手挑走了一盒,就去结账。
出了超市,回到一楼厕所前,陆晏叫住了正要进去的女人,女人还牵着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两个人应该是母女。他说:“您好,能帮忙把这个带给里面一个叫蒋轶的女孩吗?”
女人愣了一下,说:“可以啊。”
陆晏:“谢谢。”
正当这对母女要进去的时候,一旁的陆晏反应了过来,把购物带也提了过去:“对了,再麻烦你一下。她可能还需要一条裤子。”
女人了然于心,笑了笑:“好的。”
蒋轶在厕所里等了好一会儿。
这个商圈特别大,中途其实也有零碎进来几个人。但她面子薄,不好开口找人要,只能干巴巴地等着陆晏。
过了十五多分钟。
有个瘦高的陌生女人牵着两三岁的女孩走了进来。她往厕所内看了一圈,轻轻地喊了:“蒋轶,这里是不是有个女孩叫蒋轶啊?’
小女孩也学着妈妈,软软地喊:“蒋轶~”
蒋轶从隔间出来。
“你哥让我进来给你送了一些东西。”女人把手里的购物袋递给她,又道,“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蒋轶接过袋子,抿着嘴,很小声地说:“谢谢姐姐。”
见她眼睛红红的,女人安慰了几句:“没事儿,女孩子总会遇到这样的事。别哭了,快去换吧。”
小女孩也学着妈妈,软软地说:“快去吧~”
蒋轶又说了句谢谢,而后拿着购物袋进了个隔间。她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看到需要的东西基本都齐全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可又瞥见一盒白色的内裤,咬着嘴皮,心里有些窘迫尴尬,还有隐秘的羞耻。
认真把自己收拾干净,蒋轶慢吞吞地换上一片卫生巾,很快便出了厕所隔间。她不知道以什么表情出去见陆晏,在洗手台前磨蹭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深呼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注意到她的身影,陆晏朝她招了招手。蒋轶走到他的面前。
那一瞬间。
两个人并肩向前走,可都很沉默。
陆晏抬手摸了摸后脖颈的皮肤,耳朵尖有点红;蒋轶沉默地走,头垂着,带着尴尬和窘迫。
陆晏咳了下,说:“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先上去。”
“……”
她的眼眶变得红通通的,陆晏说:“多大点事!”
听到这话,蒋轶瞬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立刻抬头。她的语气带哽咽,很自责:“对不起。”
她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别人。偏偏近日来很多次,都在麻烦他。
陆晏别开目光:“下次不准这样了。”
“嗯。”
蒋轶赶紧点了点头。
来到四楼的粤菜馆时,时间已经接近了晚上七点。蒋轶跟在陆晏的身后进去的,来到了预定的四人桌,桌上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很美味的样子。
陆晏让蒋轶坐到里边的位置。
总算等到他俩回来了,贺盛楠纳闷道:“你们去哪了啊?都等你们好半天了。”
简瑶:“是啊,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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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蒋轶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求助似的看向陆晏,陆晏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瞎话信手拈来:“抓娃娃去了。”
简瑶明显不信,可能是没注意到蒋轶身上的裤子换一条,没往那个方向猜,一针见血地戳破了谎言:“那娃娃呢?抓娃娃抓到超市去了?”
“是啊。”陆晏缓缓道,“抓不到,干脆买一个得了,省时省力。”
简瑶看了蒋轶一眼,又回过头挑眉看了贺盛楠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贺盛楠看了蒋轶一眼,笑着说:“哈哈,蒋轶,你觉不觉得你哥挺有意思的?”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过,关心你倒是真的。”
蒋轶抬起头,恰好跟对面的贺盛楠撞上了视线。
她瞬间挪开眼。
简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菜单:“那要不再点一些?”
“行。”陆晏把菜单放在蒋轶的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很快,蒋轶点好菜,把菜单递回给陆晏。
“……”陆晏看了眼菜单,挑眉,加了还几道还不够,还很跟店员交谈了片刻才罢。
接下来三个人正聊着天。
陆晏拆了双新的筷子,伸手递给了她,随后自己慢条斯理地夹菜。
然后,服务员上来了,将剩菜撤走,然后将新的菜品都摆上了桌,这些高级餐厅的店员是会看人眼色的,基本都摆在了蒋轶面前。
陆晏舀了一碗汤,把碗推在她的面前:“好了,慢慢吃。”
“谢谢。”
“这是哥哥该做的。”
“……”
“来,叫哥哥。”
“……哥。”
-
结束后,陆晏提出打道回府。
简瑶还在逛街的兴头上呢。本来是准备反驳几句继续玩到底,再看对面两人,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行吧,花钱的人是大爷。
一群人走在路上,身后是CBD大楼,直插云霄,用凌冽的钢筋水泥和闪耀的玻璃幕墙构成繁华都市。
几个人边走边聊天,不久,陆晏打的车到了。
贺盛楠跟简瑶安静了一会儿,对视上了。而后把目光投在蒋轶和陆晏两个人身上。
良久,贺盛楠提问:“那我们就此别过?”
“再见!”
好直接。
直到出租车启动,留下一地的车尾气。
两发小在背后蛐蛐。
贺盛楠说:“有了妹妹忘了兄弟。”
“妹妹有点拽。”
“啧……”
“啧……”
同时感叹。
转学的高中生活还没有开始,生活中的事情却不少。
傍晚十点半,蒋轶洗漱完了之后坐在书桌前,回顾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在便签字写下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好好学习。”
贴在了书桌上。
安静地发了一会呆,蒋轶便从书包里取出一沓资料,开始消化今日的难题。
好好学习,好好成长。
进最大的努力,进入领航班。
除了学习,她别无他路。
-
陆晏无视了两位发小谴责,关闭了手机,打了个哈欠,看向漆黑的天花板。
其实连陆晏自己,也是不太理解近期他这一系列的做法。
他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当“哥哥”的责任,促使了他过分进入蒋轶的生活,或者儿时当“大哥”那种,对小弟尽绵薄的关照。
可也说不上来。
是单纯的想要照顾;
还是说,是在情窦初开的年龄,一双流转的棕色率先在晃动的阳光中抓住了他,从此之后不受控制地滋生起了一种从未感受过,却又异常强烈的悸动。
重逢的感觉是如此强烈。
他谁也没告诉。
8. Chapter 08
Chapter08
开学报名的第二天,学校举办了开学考。
二十五考室里头,前排的女生在窃窃私语,后头乌泱泱的一片男孩子在嬉笑打闹。考试还没开始,考室却是闹哄哄的。
这里汇聚了每个班的差生、坏生。
蒋轶拿着准考证号进了陌生的考室。里面每个人全无考前的庄重肃穆,大家都玩得不亦乐乎:
“天哪,要考两个小时!”
“睡觉噻!”
“那下节课怎么办?”
她走进去格外留意了每个人穿着打扮,跟走廊上其他高中生差不了多少,短发,马尾,校服;不对,口红,眼影,美甲,超短裙。
好像哪儿那都挺高中生,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蒋轶走进去站在讲台,先背对所有人,抬头望黑板张贴的A4纸,目光下滑,找名字,结果身后空气突然安静,她转过去一看,吓一大跳——
所有人齐刷刷的目光盯着她。
纷纷好奇打量,怪吓人的。
顶着目光来到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座位,有个用鲨鱼夹夹着红发的女孩子坐在她的课桌上,蒋轶走过去,站定:“这是我的位置。”
红发的女生不耐烦地看着她,上下打量着她,很mean的表情:“没看到我跟姐妹在聊天的吗?你就不能先去别的位置坐着?”
“这是我的位置。”再次重复。
“什么意思啊?”红发女孩的姐妹趾高气昂地站起身来,抱着胸不屑一顾:“这么多位置你不去坐,偏坐这个位置?怎么,故意的?”
“……”
蒋轶竟说不出一句话。
她稳住心神,指了指右上角的考号和名字,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我的。”
鲨鱼夹女孩不耐烦了,旁边几个染发男的女的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她靠近。
“嗒——”
板凳被坐在蒋轶前面的那人踢掉。
蒋轶目光看过去,踢走板凳的“少年”气场还蛮强大,白衬衫黑裤子,有点酷有点帅,光是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光是那双单眼皮睨着人,也能感觉到气场的强大。
“走开。”
后面男的女的气势瞬间失了大班,鲨鱼夹女孩更是看了她桌子上的座位号和名次,瞪着她:
“蒋车失是吧,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考试结束了你等着。”
“……”
蒋车父?
蒋轶哑然。
不过还是感谢前边少年出手帮忙,让她避免了一场麻烦。她说:“谢谢,我叫蒋轶,你呢?”
“谭半夏。”声音是女生。
椅子被拉开,蒋轶坐了下来。
“蒋轶?哦,那个字原来念yi……”谭半夏转过身,看了一眼她的名字,食指与中指转着笔,似在思考。
“为什么你的父母要给你取这么复杂的名字,而且听上去像个男孩?”
“他们本就希望我是个男孩。”蒋轶不觉得有异,笑道,“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她没说话了。
“你看上去也很像个男孩。”
“因为我的父母也希望我是个男孩。”
蒋轶笑了,很自然地开启了话题,说:“那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你还是有实力,跟我争全年级倒数第一。”
“……”这倒不是蒋轶想争的。
“你挺有趣。”
“……哈哈。”
“交个朋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过蒋轶跟她聊天还蛮自在,她答应了交个朋友。
周围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这女的哪个班的啊?是啊,没见过啊,这女的居然能跟刺头大姐做朋友!天,这女的肯定也不好惹;考试铃声想起,监考老师进入考场喊了声安静。
她深呼吸一口气——目标领航班的。
卷子发下来,蒋轶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过,笔尖在答题卡上唰唰书写着答案,不枉这些日子埋头刷题,在考场上看见相似题型做起来真是得心应手。
考试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撂笔。
她稍稍舒了口气,又不经意地抬头扫一圈,整个考室已睡到一大片。斜上方有个男生把手偷偷伸进课桌,蒋轶眼睛瞪大,以为他要作弊。然后,他掏出了双层不锈钢的碗,把瓶装冰红茶倒在碗里陶醉地喝。
蒋轶:“?”
她赶紧摇头,把这一画面从脑袋里摇出去。那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偏过头,又注意到鲨鱼夹女孩。
鲨鱼夹女孩一直横屏用手机,蒋轶以为她在偷偷拍题呢,认真一看,好像是前男友的照片和视频,她正在伤悲感秋偷偷抹眼泪。
蒋轶:“……”
闻到辣条的味道,看见一男的躬着身子,拿着包一元一包的辣条在咔咔咔炫,在考试时炫这一包零食,别提多有滋味。
蒋轶:“…………”
周围的同学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就是没人认真做手里的题,哪怕是玩手机,都没想作弊。
老师们在讲台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见怪不怪。
谭半夏睡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眼睛,侧过身,小声:“做完了没,倒数第一?”
蒋轶:“做好了。”
谭半夏伸着懒腰,说:“那太好了。”
蒋轶:“……怎么?”
谭半夏:“下次我肯定倒数第一。”
语气没有倒数第一的羞愧,只有自信和从容。
蒋轶微侧过身看见她的答题卡,前面的选择题就快变成对涂卡艺术的极致追求。没有对作弊的渴求,是不屑作弊,她被这样的眼神怔在原地。
得辽……
她举起卷子,没有被抄的防备,只有恨铁不成钢,说:“姐,赶紧写点吧。”
杜谭半夏诧异:“为什么?”
蒋轶:“你那白卷也太吓人了。”
“……”
蒋轶:“哪怕一句话也行。”
谭半夏的眉头皱了一下,似在思索:“你想跟我争倒数第一?”
“……谁想争这个。”蒋轶见说不动,就说,“多少写点吧,当打发时间也行。”
“也是。”
谭半夏脸上写着“言之有理”,点了点头,随后抽走了她的试卷,抬头看了下时间,还有十九分钟。
考试结束,铃声响,收卷。
走出考室,阳光非常之浓烈,空气也是热的,嘉木已然成荫,长出了浓密的绿叶。她长长地吸一口气,第一场考试结束,接下来还有三门,数学英语和物理/历史。她最擅长物理,这倒不是很担心。
念及此,心一下子就又悦动起来。
蒋轶莫名想到了陆晏,想他这场发挥得怎么样,好不好。
下一秒,后面有女生大喊了一句“蒋车失”,她转过身,实在是忍不住了,纠正:
“那个字,念yi,四声。”
鲨鱼夹女孩指着她,她身后当然有不少人,趾高气昂的,姿势很精神小妹,她走下来,冲到她身边,说:“你,很了不起啊。——怎么?”后半句是谭半夏说的。
蒋轶默默抬起眼皮。
站在楼梯最高阶梯,谭半夏斜挎着背包,短发,狼尾鲻鱼头,带耳钉戒指,白衬衫黑裤子,少年感很足,又帅又酷。
蒋轶又默默站在原地。
哦,大姐大来了。
鲨鱼夹女孩:“姐,这人挺欠。”
周围的人立马就接下句,“是啊是啊,这个人真的好装啊”,“刚刚我喝饮料,她居然白了我一眼”,“吃辣条也是,我还递过去要给她,她一脸嫌弃的样子”,鲨鱼夹女孩也说了,“真厉害怎么不去一考室,来二十五考室?”“玛德,最烦装逼的了。”
大家七嘴八舌,囔囔着对装货的不满。
谭半夏没兴趣,毕竟是新交的朋友,所以打定了主意——“这人,我朋友。”
她气势嚣张地走下来,来到蒋轶身边。
“以后谁要在学校欺负她,那就别怪我。”
鲨鱼夹女孩气愤:“你!”
“……”
蒋轶莫名感动,抬头看向谭半夏。
所以当天中午,两个人一起去了食堂吃饭。蒋轶还在这里看到了陆晏,贺盛楠和简瑶他们。
她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实在是因为那几个人太过瞩目。
陆晏跟旁边的人有说有笑。
他个子很高,皮肤也白。同样是白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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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衣服的白色其他人的白色不是同一种材质,更高级也更加显气质,清清爽爽的,显得少年人意气风发。
她跟谭半夏坐了一桌,后面三个没看见他们,坐在另一个位置。旁边桌的女士在窃窃私语:“欸,那不是陆晏他们三个吗?”
“陆晏的比赛看了吧?”
“好酷。”
“下面就是冲击NOIP了,省一能破格录取吧。”
“厉害了。”
蒋轶抬头,陆晏他们三个已经看见他们了,贺盛楠的视线则是在谭半夏身上停留片刻,似笑非笑。陆晏则是皱着眉,面色不善。
谭半夏:“你认识?”
“嗯。”
她低头继续吃饭。
两个人吃完了饭,结伴放餐盘,经过那三人所在的餐桌。
贺盛楠开口,语气温和:“喂,半夏!”
谭半夏停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而后陆晏也蹙眉看向他们两个人。尤其是当他看到蒋轶身边的那个人,打了耳钉唇钉,指甲也涂了黑色,眉头都皱起来了。
贺盛楠一反常态,嗓音懒散,带着攻击性:“都这么熟的老朋友了,怎么当不认识我呢,至少打个招呼再走啊。”
“好假啊。”谭半夏冷笑,看不起的样子,“每天这么装模作样的累不累啊你?你不累我看着累。”
“你比我更假。”他冷笑。
谭半夏拉着蒋轶的手腕,她甚至还没意识到就被人拉走了。
身后的贺盛楠拍了拍陆晏的肩膀,不嫌事大地说:“当心点,你妹妹被坏学生拐跑了!”
“……”
陆晏的眉头皱得更凶了。
蒋轶跟谭半夏上了天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洒而下,操场熙熙攘攘,学生笑着闹着,人影在跑道的线谱上跃动,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光与影交织在一起。
蒋轶瞅着谭半夏,说:“那个……刚刚那些人。你认识他们啊?”
“贺盛楠,初中同学,一个班的。那时候他在我们学校出了名的聪明,高一的时候进了领航版,哦,现在跟陆晏都是学校的出了名的人物,俩校草呢。”
蒋轶还挺震惊的,说:“你们是初中同学?那还挺有缘分啊!”都是老同学哎!
谭半夏冷笑,风吹乱了头发,说:“什么老同学,他简直一装货。”
“现在倒好,遇到陆晏了,笑死我了,一装货成二货。”
“最烦的就是一班那群爱学习的装货。”
蒋轶:“……”
姐,她还想进一班呢。
-
下午考结束。
蒋轶把笔尖盖在笔帽里,有种收刀入鞘的感觉。出了考场跟谭半夏说再见,开了手机,屏幕弹出来了好几条消息。
她边打字边回消息。
从教学楼出来,就看见了陆晏,还有贺盛楠跟简瑶,这三个人就在教学楼下等着她一起坐车回家。
走过去,陆晏还给她今天考的两堂学科答案。
等她看完,陆晏问:“对完答案,考得怎么样?”
“还好。”
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几个人边走边聊。
贺盛楠说:“蒋轶妹妹,怎么认识那个叫谭半夏的呢?”
“谁?”
“谭半夏。”
“她很坏吗?”
“啧,很坏……”
“……”
“少跟她一起。”
他在感叹。
简瑶很热切地告诉她,谭半夏在高一时期做什么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没被学校开除都算她运气好。
干过架,揍过人,成绩差,脾气糟,是最差一个班最后一个考室的“刺头”,属于老师跟家长都放弃的类型。反正是无药可救了。
陆晏说:“不管怎么说呢,贺盛楠跟她是老同学,知根知底。”
“滥赌的爸,生病的妈,还在上学的妹妹,打架的她。这都什么家庭啊。”
“最烦的就哪些不爱学习又乱来的人。”
蒋轶:“……”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静默地跟在三个人的后面,蒋轶突然发现他们距离她仅半步的距离,可也格外的遥远。
9. Chapter 09
Chapter09
蒋轶的心情笼罩了阴霾,听完这些话她心里是有想法的,但她谁也没告诉。
直到第二天下午物理考结束,学生们陆续离开,蒋轶跟谭半夏交换了联系方式,添加好友。她的通讯录包含陆晏和陆晏的朋友,不过他们三人都不喜欢谭半夏,她打算偷偷和她交朋友。
两人在学校散步闲聊,兴致上来,去了超市买冰棍,边逛边吃。
一中被誉为桐市最美高中校区,校区有栾树大道。
参观完图书馆,紧接着参观了教学楼里头的实验室,教师风采展示墙,名人雕塑。蒋轶抬头一看,注意到告示栏上今年优秀的毕业生还真不少,不少考进名校的,她原本郁闷的心绪一扫而光,对新的学校新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和干劲。
谭半夏也在感概,有人这么努力却还在倒数。
所以,谭半夏开口第一句便是:“咳,你原来是几班的,我怎么没见过?”
她友好地笑了起来,蒋轶也跟着微微笑。
“不是。”
“欸?”谭半夏疑惑。
“我才转过来。”
短暂沉默。
谭半夏转过头,问:“啊?你转学生?”
蒋轶:“嗯。”
“那试卷的题你是乱做的?还是都会做?”
“会做啊。”
“……”
又短暂沉默。
“你全都抄了?”
“没抄完。”谭半夏挺实在的,“基本的差不多。”
蒋轶沉默了一阵,问道:“我有听人说就是开学考的成绩会涉及到分班,是真的吗?”
谭半夏:“真的。”
蒋轶:“那就好。”
“嗯?”谭半夏想了想,“你打算进几班?”
蒋轶向前走了几步,没吭声。
下一秒,蒋轶又道:“这次英语没考好,领航班是挺危险的,可以冲。二班科创板应该没多大的问题”
“……”
“那你呢?”
“估计回不去原班了。”
“……”
“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
-
这话一出,两个人扑哧笑出了声。之后两人结伴去了附近的公交车站,她看着谭半夏上了804车后,挥了挥手道再见。
她是真打算把她当好朋友,好好处。
蒋轶在公交车站坐等右等,等到夕阳落下,还没等到陆晏从学校出来。
她隐隐感到不安,落日晚霞,周围的人一个个成群结伴的上了车奔赴回家的路,笑容洋溢。她掏出手机,拨打陆晏的电话,那边始终都没有接通。
蒋轶瞬间就明白,如坠冰窖,小脸变得惨白,脑袋不自觉的将这几天跟陆晏的相处片段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是惹他不快了,总而言之,肯定是自己有问题。
寄人篱下让她没办法把陆晏当作哥哥,而是当作主人。
她是流浪在他们家里的野孩子。
她会小心地观察陆晏父母的脸色,细心揣摩主人家的情绪变化和小心翼翼地在房间做自己的事。陆家夫妇很好,对她呵护备至,他们热情地说让她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可越是这样,她反而越融不进去。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另一边的陆晏回到家就上楼,关上门在电脑上捣鼓老师放学发过来的NOIP原题,伊娃和瓦力两个小机器人在他身旁转悠,你追我赶。弄完了下楼,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手机提示十点要下雨,他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
外面黢黑,温絮问:“那姑娘怎么还不回来?饭都要冷了。”
怎么还不回来?因为有事,那是什么事,因为她才来这里不久所以约定了要一起……陆晏啪地放下筷子,身后的凳子也哐当倒下,他忘记蒋轶了!
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在路上奔驰,背着书包的都要多看几眼,陆晏顺着大路来到一中校门口,伸缩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门卫室亮着一盏灯。
他刹住车,对着门卫室的窗口喊:“叔!现在学校还有人吗?”
保安室的大叔披着衣服,端着搪瓷杯:“早放学了,现在里面哪里还会有人?”
出来得急,手机也没带。陆晏只得骑着自行车离开,一路上注意街道两旁的行人,昨儿他和她一道回家,可不敢保证她真的记得到回家的路,干脆骑得更慢。
蒋轶的确是迷路了,她在公交站等了一个半小时,后来错过了最后一班。本来打算跟温絮阿姨打电话,手机也没电关机,她不怎么用手机,前一天晚上也根本就没有充电。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她也只能回忆着来时路往前走,一步步走回去。
这座城市远比玉山村大多了,马路是这么的宽,车辆是这么多,就连霓虹灯都比天空的星星还要密。大家都说,人都要从小地方走出去,去到更大的地方,可是在陌生的城市,却感觉连一个容身之地都没有。她抬头看月亮,大城市的月亮倒是和玉山村的月亮是一样的。
她想蒋睿思了,想荒山野岭那一小小的窄窄的“爸爸”。
陆晏也丢下了她。
是因为她没有听他的话,还是因为她是乡下来,亦或者就是因为就是不喜欢不欢迎她。蒋轶继续走,这种滋味不好受,住别人家给别人添麻烦,尽管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心里肯定会介怀。
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对另一个人那么好。
不会的。
陆晏看见蒋轶的时候,对方正站在十字路口。
“蒋轶。”他喊。
蒋轶听见声音望过来,脸被风吹的白白的。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她十分纤细。在路灯下,昏黄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穿着一身白裙子,被淡淡的橘黄色的灯光照得发虚,像是一团散着的影儿。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欣喜的失望的委屈的,什么都没有。
陆晏踩着脚踏板来到她的身边,伸手去拿蒋轶的书包,他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摸了摸鼻子,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该死的错误,最后就说:“你就在学校外面干等着我?就不能先回去?”
蒋轶说:“我不会再等着你了。”
“什么?”
“下次我不会再等着你了。”
“哪什么,我不是故意丢你在这儿……”陆晏干巴巴的解释,自行车载着两人在夜晚的街道下沿街慢行。
街道下,玉兰形状的路灯沉默地亮着,影子被拉得老长,飞蛾扑打着翅膀,固执地撞着光源。陆晏找人的时候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黑发也被吹得乱糟糟,蒋轶抓着车座下的弹簧,自个生着闷气。
“下午的考试怎么样?”,“感觉这次考得还蛮简单!”,“想考几班啊?”陆晏问了一串的问题,半天都没得到回应,他也憋着气不开口说话了,实在是忍不住,在转弯角刹车。
单脚踩在地上,陆晏气势很足,说:“歉我也道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忘了就是忘了,又不是故意的。”
“……”
“憋着不出声干嘛,甩脸色给谁看啊?!”
蒋轶的巴掌甩在他的背上。
“不可以忘!”
陆晏一怔。
“反正,就是不可以忘。”
后背被打得剧痛,偏偏陆晏还生不出来气,那简短的两句话他明白了什么,他的确不是故意忘的,可对于蒋轶来说却说明她是这个家多余出来的,所以不记得也是可以的。
他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踩着脚踏板,加速。
良久,“对不起。”
风的声音好大。
蒋轶也不知听没听见,只是说:“这条路已经记得差不多了。”
“……”
陆晏听到了。
心情复杂,他一口气蹬到公寓楼,温絮还是在客厅等着他们,桌上的饭菜也都重新打热。蒋轶什么话都没说,自个闷着吃,吃完径直上楼看书。
陆晏求温絮:“这盘水果你端过去给她。”
温絮摇头,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你自己去。”
他估摸着蒋轶不想见到他,有个妹妹就是麻烦,心思圈圈绕绕的,万一他没哄好又闹不愉快。
麻烦。
-
温絮端着水果盘,敲门进来。
“在生哥哥的气吗?”
这话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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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轶停下笔抬起头来。她要站起身来,温絮制止了,她坐在床上跟她聊天,就像母子。
她知道陆晏把蒋轶忘在学校的事,便来找她聊。
温絮温柔地开口,说:“小轶,哥哥今天把你忘记了是他的不对。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蒋轶摇摇头:“我没有怪他。”
那温絮接着问:“那是因为什么呢?”
“……”
蒋轶眼神躲闪,低着头不吭声,捏着手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温絮温声:“那就是在怪自己,觉得给哥哥和大家添麻烦了,是不是?”
“……嗯。”
“小轶,别这么想,”温絮解开她的心结,笑容和蔼,让人感到亲切,“从你和陆叔叔来到这里,没有人会觉得你是麻烦,哥哥也是这么想的。”
她笑了笑,语气很是宠溺:“哥哥今天真的有事情,他啊,认真起来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啊,这样嘛……”
蒋轶觉得自己的脸颊要烧起来了。
温絮将水果盘推过去:“去找哥哥,把话说清楚,不过别动他书房里的东西,他不喜欢。”
蒋轶“嗯”了一声,在温絮的关切的注视下,咬了咬嘴皮,点了点头。
端着水果盘,走到陆晏的房间。
心里生出一丝丝紧张。
推开门往里走。
大型玻璃幕墙,装饰led灯条的悬浮楼梯,墙上的月球装饰画,床头的蝴蝶灯和星空顶,暖黄与冷蓝的灯光交织。幕墙上贴着许多张图纸,有无人机画纸,机器人设计图,有集成电路图。
还有一个巨大的展柜,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机器人,无人机,有的还有人形形状的,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还有一地字迹潦草的草稿。
有的被揉成团,被随意地丢在地上,总有一个扫地小机器人孜孜不倦地追着纸团,一口吞下肚。
蒋轶发懵,好像误入了未来科技世界,在原地发好一会儿愣,慢半拍才想起自己要干嘛,寻找陆晏的身影。
她走过去,看见了瓦力和伊娃。
瓦力萌萌的大眼睛望着她,跑过来,链条嘎吱嘎吱响。
“瓦力~瓦力~”
她深呼吸,闯到另一个世界,想抬起脚步,双脚却动弹不得。明明她可以走过去,为什么却不敢乱动一步?
这一刻,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她坐在矮矮的土坡凝视面前的高山。
注视山巅,她是如此渺小。
好似蝼蚁。
她从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全国大赛报名表,还没看完,浴室里的人听到声音,头顶着帕子从浴室出来。陆晏语气听上去带了几分困倦,懒洋洋道:“谁啊?”
蒋轶的呼吸一顿,下意识抬头。
陆晏已经换上了睡衣,稍显凌乱的发梢湿漉漉的,眉眼稍稍垂下,瞳色在灯光的照耀显得更浅。他的目光一瞥,在蒋轶的脸上停下。
而后,眼角似有若无地挑了一下。
沉默两秒。
蒋轶主动喊了声:“哥哥。”
陆晏看了她手里端着的水果盘,明知故问:“来我房间干嘛?”
蒋轶:“这个苹果削好了。”
陆晏:“嗯。”
蒋轶把水果盘放在桌子上。她转过身,面对陆晏直勾勾的眼神,她忽而受不了,想回自己的房间。
刚走两步,身后的陆晏出声喊她:“蒋轶。”
蒋轶回过身:“……”
陆晏用叉子叉起苹果块,喂进嘴里,半是含糊半是认真说了句:“下午哥哥不是故意的。”
蒋轶反应过来,抿了抿唇。
“对不起啊。”
“……”
蒋轶的心跳得很快,挠了挠耳朵后的肌肤,头次为自己恶意揣测他人感到愧疚。
“那你要不要原谅哥哥?”
点点头。
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干净深邃的眉眼,起伏的鼻梁,轻薄的嘴唇。陆晏就站在她的面前,很静,连眼神都很冷静,却萦绕一种温柔。
他就像制氧量极强的大树。
说开了什么都好了,那是温絮阿姨说的。
好像是真的。
10. Chapter 10
Chapter10
高二正式上课第一天。
时间来到早上七点,陆晏刚下楼。
陆远程昨晚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凌晨才回来。他在饭桌上问蒋轶学习和这两天的考试情况,又道:“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问题,就找陆晏帮忙,这是当哥该做的。”
蒋轶点头。
陆晏懒懒地吃着早饭,跟没听见似的。
陆远程颔首:“知道李主任吗?”
这话是对蒋轶说的。
“不太清楚。”
“分班这件事情他负责,今天在八点钟之前去办公室去找他,就能从他那里知道分班的结果。”
陆远程瞧她认真在听,十分欣慰,说:“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过叔叔要告诉你,刚开始的学习总会遇到很多问题,没关系,慢慢来,知道吗?自己无法解决的,告诉哥哥还有我们。陆晏,你说呢?”
说完看一眼陆晏。
陆晏散漫答:“嗯。”
蒋轶抬起头,瞥陆晏一眼,后者多看了她几眼。他也在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问了一句:“爸,下次比赛我要的那个机器人模型你给我弄来了没?”
“从国外走海运回来的。你这个可不便宜,给我好好比啊,争取拿个奖。”
“这才哪到哪儿。”陆晏说。
他吃完了,放下勺子,起身走人。
他拎起书包走到玄关处换鞋,把校牌别在胸口处,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过了没一会儿,说:“走,蒋轶。”
蒋轶:“?”
“哥骑车带你去学校。”
温絮笑着说:“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陆远程也看着他们,很是欣慰。
蒋轶顿了一下,短暂沉默后低声:“是……挺好的。”
她又瞥向他。
那种说不上来的,又异常的。
刺挠的怪。
这种眼神对视让陆晏也有点异样。
就是会忍不住……
热血澎湃,心神俱震,电光火石,不过脑子,一下子就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人儿。
又发现——
她真的瘦得可怕。
穿着宽松的衣服,却难以掩饰她那纤瘦的身材,衣服在她身上仿佛多了几分空荡,那种只会在儿时出现的肆无忌惮的笑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平静和淡然。
陆晏把自行车骑到大路,停下,蓝白校服青春朝气,他回头,朝她示意。
没问题。
蒋轶不喜欢麻烦别人,走到跟前,说:“要不,我还是自己坐公交车去。”
陆晏捏着自行车把手,长身玉立,那张俊郎的帅脸却面无表情,压迫感瞬间上来:“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蒋轶:“……”
一屁股坐上去。
陆晏:“这就对了嘛。”
他心里爽啊,暗爽,哼起了杀死比尔的经典口哨声,清晨,雨露,凉气飕飕,蒋轶后背莫名起了鸡皮疙瘩。自行车逐渐加速,通过一个大疙瘩,下坡又俯冲。“哥!”坐在后面的蒋轶从抓着车座的弹簧,到抓着他的后背不过三秒,“哥哥哥哥哥哥!!”
陆晏耳朵听见了,黑发飘扬,很欠欠地开口说:“哟,大清早谁家小鸡跑出来了。”
“……”
“哦,我家的。”
咯咯哒,咯咯哒。
蒋轶咬牙。
陆晏心中觉得有趣,哪怕是犯贱也得当着人面前犯贱才有趣。
前边的人明着犯贱,蒋轶拽着她的腰际,旁边的垂柳也跟着摇曳。她手抬高点就能抓住路旁的垂柳,指甲一掐弄断一条,向前看路找机会,趁旁人嬉闹,趁其不备,扬起垂柳。
飞快的一下。
陆晏的后背挨了一条子。
柳条掉落,疼得他倒吸口凉气,蒋轶脸色未变。
一前一后。
气氛变得融洽。
别过头,她还是没忍住似的扬起笑。世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向前奔驰。
陆晏踩着自行车来到学校大门,停下,放在门口停放自行车的位置:“李主任的办公室,我爸告诉你了。”停顿了一下他扭头看她,貌似有些戏谑:“不用哥陪你了吧?”
她摇头:“不用。”陆晏向前走。
“等等!”
他回头,问:“还有事?”
“哥,在学校碰见,就当不认识我吧。”这话要得罪人,眼前对方眉头要皱起来之前赶紧说,“免得给你添麻烦。”
特意送人上学,结果还被别人强调遇到了假装不认识要绕道走。
陆晏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儿,黑了脸,凉嗖嗖开口:“随你便。”
说完,转头就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轶望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风轻轻刮着脸,她自觉说错,叹了口气,拿出资料,进校门。
早上的学生很多,她望向校门口那一栏写着桐市第一中学,字体恢弘大气。她不禁多看了几眼,肃然起敬,心里做好了准备,走进学校大门,正巧看着在操场边边晨读的学生,表情那么专注,在这里,大家一门心思都是放在学习上的。
宽阔的的笔直的阶梯,层层阶阶,向上走,树木遮天,阳光斑驳,这就是高中应该有的样子。
树梢上拉着红色的横幅——“欢迎20XX届大一新同学”。
继续往里走,周围经过她的同学一波接一波,男生女生们呼朋引伴,欢声笑语。
蒋轶按照指示牌指引,先去李主任办公室。
李主任刚好也在办公室,看见了她,拿出了这次分班考的分数,讲述大致情况。主任不愧是主任,只要开口,任何事情都能语重心长的教育一番。
蓝天白云,上课铃响。
洋洋洒洒,没完没了。
balabalabala……
开学第一节课上了大半,李主任打印出来一沓资料,让她去高二(1)班。
蒋轶收了一堆资料,先去教室。
一路上心脏七上八下,紧张得很,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穿过一条走廊,往内侧的区域走。
转过角路过校用饮水机时,她看见了谭半夏,肩胛骨抵墙,右脚抬起向后踩,穿着蓝白条纹的校服,书包松松挎着。头发又剪短了,表情很淡。
她初来乍到的,看见熟人,挺兴奋。
快步走过去了。
蒋轶:“早啊,半夏。”
“不早了,等你。”
两人边走边聊,谭半夏翘了第一节课,站在四楼等着她,她就知道她从办公室出来经过这里,所以她就在一直在这里,等着。
“蒋轶。”
她说完,冲蒋轶咧嘴一笑,“托你的福,咱俩应该是分到一个班。”
蒋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
谭半夏也真没想到这人有两把刷子,开玩笑地语气道:“忘了我分班考抄你的来着。好了,这次咱俩真分一个班了。”
蒋轶点头:“那挺好!”
“没关系么,我可是抄你的哎?”谭半夏盯着她的眼睛。
“没关系。”
“欸?”
蒋轶说:“下次靠自己留在这个班就好了。”
谭半夏一怔。
很快,她挠了挠耳朵,不自在地别过头:
“一班那群人眼高于顶,心气高,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特别是那个陆晏和贺盛楠,可偏偏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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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最受老师们的欢迎,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啊?”蒋轶一个头两个大,表情十分尴尬。
谭半夏搂住她的肩膀,慢悠悠道:“你新来的,没跟他们接触过,我清楚呢,尤其是那个叫陆晏的人。”
蒋轶委婉开口,说:“没有吧。”企图保住某人在外名声,“我感觉,呃,陆晏也还好啊。”
谭半夏冷笑:“呵。”
“真的!”
谭半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勉强认可部分。
“他脑子灵光,能进世界青少年机器人大赛,全国排名进了前五十。”
-
蒋轶一路默不作声地听着。
跟着谭半夏,一右转,就看到了高二(五)班的门牌。再往前,最靠里的就是一班。蒋轶加快步伐,到门口细声喊:“报告。”
讲台上的班主任看向她,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转到了门口。班主任垂眸看了眼名单,道:“谭半夏?”
贺盛楠垂眸记笔记的手一顿。
抬头,凝视。
蒋轶说:“老师,我叫蒋轶。”
陆晏也挑眉,紧跟着抬起了头来。
哦唷,老熟人了。
“蒋轶啊。”班主任又看向名单,有些诧异,“名单上就剩你和谭半夏没来了,我看这名更像个女孩。”
班主任走到门口,蒋轶身后的那人走出来,是谭半夏:“报告。”
插着兜,留着短发,像男生。
谭半夏可比男生还要帅几分。
她的情绪淡淡,很没诚意地说:“老师,我叫谭半夏。我们能进去了吗?”
看上去是女孩,结果取了个男名;旁边看上去是男孩,结果取了个女名。
班上的人顿时间都看过来。
这俩人还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俩先进来吧。”班主任笑容慈祥,并不觉得冒犯,带着两位上了讲台,顺带道,“既然来了,就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以后跟大家都是同学了。”
班主任站在了教室走廊,把主场留给了她们。
蒋轶点头:“我是蒋轶。转学生。”
谭半夏:“谭半夏,二十五班的学生,才分到一班来。”
两人转过头对视。
蒋轶眼神淡漠,气势夺人。
——实则是不知说什么。
谭半夏见她的气势也足,回过头,笑:“请多多指教。当然,不指教也行。”
“……”
下面顿时鸦雀无声。
又在顷刻间,大家都互相的窃窃私语,被台上两人震住。静谧的教室热闹起来。
前排的简瑶偏头看向身后两个人。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鼓掌,掌声雷动,陆晏跟贺盛楠鼓掌的动作比别人落下半拍。
陆晏很意外。
没想到,一小时不见。
这个蒋轶居然跟小混混,混一起。
“自我介绍还挺有个性。”班主任李明浩跟着乐了,“行了,你俩坐吧。”
教室倒数一排有空位。
蒋轶点头应了声。下讲台,拉开椅子,坐下去,而谭半夏坐在靠里面的位置。
似乎是注意前边有一道炙热视线。
她的动作顿住。
鬼使神差。
她居然,不敢抬头?!
即将下课,教室隐隐骚动。
在陆晏看来,他并不觉得谭半夏的发言有丝毫的个性,摆什么社会架子,空架子还差不多。
他不爽地掀动眼皮,谭半夏这样一个不良少女打架斗殴没少做过,典型杂皮混子。蒋轶跟这样的人走在一起他是绝对不允许。
他眼神落在她身上。
似乎要在她身上烧一个洞。
11. Chapter 11
Chapter11
一旦上课,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即使是暑期上过高一升高二的衔接课,蒋轶来到领航班虽能勉强跟上老师的节奏,然而四周同学迅速理解知识点并且快速地举一反三,还是让她打心底的佩服。他们是真的厉害,好聪明呢!
表面虽静,心底浪潮翻腾,汹涌澎湃。
她很快给自己每学科定下了目标。
当那一双闪着光的求知若渴的眼睛聚焦在台上的老师身上,每个老师都会忍不住看向她。谁能拒绝这么一个渴求知识的孩子呢?
没有一个老师能拒绝得了。
上午课结束,蒋轶跟着谭半夏去食堂,两人相继打完餐,随便找了张餐桌坐下。
谭半夏夹了口青菜,看面前的人:“上个课而已,怎么魂都像被吸进去了,太可怕了。”
蒋轶:“讲得很有趣啊。”
“那玩意儿有趣?天,一个都听不懂。”
蒋轶低头笑,正欲对她说几句话,转而就见陆晏端着餐盘走过来,他骨相极佳,眸子漆黑,经过她们桌跟前漫不经心扫视了下就走了开,后面跟着贺盛楠和简瑶,走过她的身旁,都看了她一眼。
谭半夏耸肩,见怪不怪:“好学生比我如蛇蝎。”
蒋轶瞪谭半夏:“说什么呢。”
“你跟那群人真不一样。”谭半夏这句内心实打实的话。
成绩好,性格好。
最重要的是,从不狗眼看人低。
谭半夏看向她:“你要是被我拉下来了,我良心难安,半夜醒来都得……”
蒋轶抬头:“你会吗?”
谭半夏竟咧开嘴笑了。
“说不准呢。”
-
中午午休间隙。
教室内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唰唰写作业,很少见到有人趴着休息。最后一排的学生也是如此,大家都做着自己的事情,有条不紊。
蒋轶安心地回顾上午的知识点。
陆晏跟人换了位,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举报什么的。
今日值班生是数学委员何光英,拿着本子:“我再说一遍吧,谁在午休讲话,就把黑板上的数学卷子拿回去当作业,明天交给班主任。”说着她用圆形磁铁把卷子贴在黑板上,“好了。”
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着——
“讲话者,奖励试卷一张”,黑板右边张贴着一张六面数学试卷。
蒋轶咽了咽口水,拿出纸笔做自己的事。这大城市的惩罚还真是独树一帜呢。
过了一会儿,前桌的男生身体忽地往旁边靠,压低着头。他似乎跟陆晏很要好,不甚明显地转头,嬉皮笑脸道:“陆哥,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来来,稀客哈。”
陆晏笑骂:“滚一边去。”
蒋轶愣了下。
不由得猜测陆晏此番举动的用意。
——“少跟她一起。”这个她,是谭半夏,陆晏从不正眼看过的人。
闻言,蒋轶的部分注意力落到了陆晏身上。
陆晏人生得高大,手长腿长的,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偏过头朝她看过来。旁边的谭半夏趴在桌子睡大觉,草稿纸上满是涂鸦和情感语录,他都看在眼里,眼底嫌弃丝毫不掩饰。
他一旁的男生翘着腿说着话。
“兄弟,你说简瑶那么漂亮一大美女,你怎么别的正眼都不瞧一下,唯独搭理你呢。”男生痛心疾首,“大哥,要不把联系方式给一下兄弟呗,我去追她,要是追到,你的恩情我都铭记于心啊。”
陆晏上下扫视他,而后慢条斯理道:“徐飞,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徐飞:“啥。”
“大美女什么时候看得上癞蛤蟆了?”
“什么狗逼玩意儿……”徐飞瞬间黑脸,默了三秒,“滚,滚,你特么赶紧滚,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蒋轶分神听着他俩的对话,有点儿想笑。
这语气是有点欠也有点贱嗖嗖的,又让她想到陆晏骑车戏弄她的事情。她顿了顿,手心那触感好像依旧在。
此时的徐飞正在语言攻击陆晏。
都是损友,两人也是毫不客气地打着嘴炮,精神状态表现良好。
“得了吧你。”陆晏笑了声,跟着battle,“少诅咒我,我以后的女朋友你想都不敢想,那肯定是经过精心挑选世间绝无仅有的——”
蒋轶托着腮帮子,解题思绪被干扰,索性停下来听他们讲。
就听他停了几秒,漫不经心地把话说完:
“绝世大美人。”
声音虽小却清晰,两人的话就这么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蒋轶拧开水瓶轻轻吹了口气,低不可闻地点评:“有意思。”
徐飞“哈”了声,说:“少爷的小嘴儿跟抹了砒霜一样呢,大美人可不得毒死了。”
蒋轶莫名被戳中了笑点,躲在后面闷闷发笑。过了好半晌,她忽然察觉到,旁边的陆晏一直没回应苏徐飞的话。
沉默得不自然。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偷偷地看陆晏。
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陆晏转过头来,目光已经挪到她的身上。漆黑微冷的眉眼,斑驳的阳光落在他的眼角,发现了她躲在后面偷听。
蒋轶:“……”
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情况?
是听见她刚刚在嘀咕了么。
这都能听到?
耳朵也太尖了吧。
陆晏手指转着笔,慢悠悠道:“啊,是么。大美人不应该是百毒不侵么?”
蒋轶呼吸一窒,捏紧手中的笔。
“新同学。”陆晏偏过头,几个字咬得很重,“听了这么久,你觉得呢?”
蒋轶想钻到地缝里去。
当她听到他若无其事地把“新同学”三个字说出来,还拖着腔调“呢”了声,就浑身打了个激灵。
仔细思虑,她应该是能猜测几分陆晏午休和人换座位大致想法,大概是——“我倒要看看你跟那不良少女在做什么”,再到——“偷听我说话?”,接着再到,“你做什么,我都看着呢”云云。
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模样,有点坏,其实明着也坏,准备更坏。
陆晏:“说你呢。”
蒋轶挺背。
“……不知道。”
“那他帅,还是我帅?”徐飞凑过来,“新同学,没事儿,大胆的说。”
“……”
哪有这么问人的?
顿了顿,她反抗:“我是来学习的。”
陆晏哦了一下,戏弄她似的:“好学生啊。来,鼓掌。”
徐飞配合鼓掌。
蒋轶:“……”
这话怎么说得出口,总觉得怪异,或许城里人追求外表好看和帅;也或许是她的观念比较陈旧,好看不能当饭吃。
这算是代沟吧。
蒋轶实诚地说:“我看看啊。”
细致打量。
“长相正常,不歪不扭。”
“扑哧——”
陆晏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身体颤抖得厉害,确实有被她这番话逗到,就连徐飞都忍俊不禁接连惊呼“长相正常是几个意思啊”。而后引起了台上值班的数学委员注意。
蒋轶收回了目光,低头做自己的事情。看到数学委员何光英走下来,她用笔戳了戳陆晏。而后,陆晏偏过头嘴角含笑还要跟她说话,直接被逮了个正着。
数委何光英扶了扶眼镜,敲桌子。
“私自换位,记一次!午休讲话,再记一次!”
陆晏:“何同学,你饶了我呗。”
“不行。”何光英不近人情。
“哦。”陆晏眼睛一扫,笑得坏,供出同伙,“他也说话了,你可不能光罚我一个人。”
徐飞:“你妈……”
何光英:“你,你,还有你。”
陆晏中招,徐飞中招。
蒋轶也中招。
陆晏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说:“哎,老何,关我们新同学什么事儿。罚我和徐飞就好了。”
徐飞:“我日……”
陆晏:“对新同学留情点呗。”
“不行。三个,一个都不少。”
蒋轶:“……”
她的心咯噔一跳,正式上课第一天就被讲小话被抓,着实让她没想到。
要是陆家夫妇找班主任了解情况。
想到这,心里有了一层阴霾。她不想给陆家夫妇添麻烦,也不想让他们听到自己在学校的半点不好。
都怪陆晏。
可恶。
-
下午到晚自习。
蒋轶只要上课铃一响就闭嘴,不肯多说一句话,实在是怕再被记名。
谭半夏刚开始真不去烦她,偷拿手机刷购物网站,自娱自乐:“我就不打扰你了啊。”
“……”蒋轶的脸色有点差,不吭声。
谭半夏察觉,凑去她身边:“怎么啦?”
蒋轶摩挲着右手笔茧,按下去,又痛又麻,下课后她简单说了刚才午休上的事,低声感慨道:“管得好严。”
“有人鸡毛当令箭,这能怎么办,凉拌!我这几天也是不是撞见陆晏就是撞见贺盛楠,倒霉倒到家了,真是服了。现在你也是。”谭半夏气得手机玩不下去,说,“这才呆这个班一天,处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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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我原来那个班好啊,谁都不管我,谁也不敢管我。”
谭半夏咬着口香糖,点开通讯录,一会儿逛微博,一会儿逛学校论坛。
蒋轶看着她,心宁静下来。
她在这个班没什么朋友,倒却能和谭半夏一见如故。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她的心情好些了,晚自习的效率自然也就高了,整理完习题还进行了错题反思。
下课铃响,走读生收拾东西离开学校,蒋轶也跟谭半夏并肩下楼梯,旁边女孩子经过,带来一个不算大的消息:“隔壁班的那些女生,怎么经常往陆晏那个班跑啊。”
“还能怎么滴,看陆晏呗。”
蒋轶:“……”
是不是有个什么定律来着,越想要逃避的东西,它往往出现越频繁。她的生活开始一次又一次出现“陆晏”,他人的口中,自己的眼中,无法逃开。
好了,她被搅得天翻地覆了。
惶惶。
蒋轶瞅见前边的女生走远,说:“走哪儿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谭半夏说:“咱班那三个,喏,陆晏,贺盛楠和简瑶,在咱们学校很有名,长得也不错,人缘也好。”眼神放在陆晏身上,“那两人上高一那会儿,还有高三的学姐跑去看他呢。”
“这么多人喜欢?”
“嗯。”
蒋轶也没太多八卦的心思,她对这些通通不感兴趣,就来了一句:“早恋不好吧,要遭处分。”
“小轶,你可真老古董啊。”
蒋轶:“……”
-
傍晚。
走读生的晚自习结束。乌泱泱的人群临到校门口,刚好最后一节晚自习打铃。
刷卡,出校门。
蒋轶手机铃响,屏幕显示哥。
“喂?”
“喂,怎么还没出来?”熟悉的男声,很好听,“赶紧的,我在外面等你。”
“哦。”她声音细微,望了眼旁边的谭半夏,“我还有点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谢谢。”
“不行。”干脆果断。
蒋轶反抗:“我们早上不是说好了嘛……”
说好在学校当不认识。陆晏我行我素,说:“谁跟你说好?赶紧,给你十分钟,不然我来找你。”
她其实不好说是因为谭半夏在旁边,她不想跟他一起。
“好吧。”
“赶紧。”
蒋轶挂断电话就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她知道谭半夏不喜欢陆晏。
她给陆晏微信发消息。
想了想。
撤回了。
身边的谭半夏就偏过头。蒋轶立马手机黑屏,而后尴尬一笑,谭半夏就当她是比较注重隐私的人,也没说什么。
越靠近停自行车的地儿,她的心就提到嗓子眼,昏黄的灯光下,那一抹人影就在哪儿等着,空余的贺盛楠也站在哪儿跟他说话。
夏末,夜晚的清风吹过街道林荫的树梢,吹动蒋轶的衣衫,清清凉凉。
蒋轶知道,她走过去一定会被两人打招呼。这是肯定的,两人显然就是在等她。
她没告诉谭半夏,她和陆晏之间的关系。
谭半夏肯定会生气。
她决定说了:“半夏,你听我说……”
谁知道谭半夏像是看见了什么,突然抬手示意她闭上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看过去,对面走来一个漂亮的女生,散着长发,一身白色的长衬衫裙,青春洋溢。白裙下一双腿又白又长。
进出的男生纷纷侧目,连蒋轶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边看边稍稍后退几步。
女生笑得羞涩,跟陆晏说话:“你们怎么这么晚啊,刚刚我就回家了。……我家就在学校对面,到家就只要五分钟……明天我来找你吧。……还给你带早饭怎么样?”
陆晏还跟她说话。
蒋轶站在不远处,默默:这校园生活真精彩呐,还能看到校园剧。
城里人的生活可有意思。
蒋轶拉着谭半夏的手,提议:“公交车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走吧。”
路上,谭半夏想起来一件事,问她:“刚刚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蒋轶:“没什么。”
她不去看陆晏和那个女孩的纠缠,那一幕幕确实令人动容,心痒,无法忽视,这就是青春期的爱恋啊。她长这么大压根儿没有想过恋爱,甚至没有动过念头。
可陆晏……
他和那个女孩恋爱了吗?她不知道。
看来外面的花花世界,真迷人眼啊。
她得坚守道心。
一步步的。
好好走下去。
12. Chapter 12
Chapter12
“嗡嗡——”
蒋轶听见手机在桌面上震动,心跳如擂鼓,放下手中的笔,以为是陆晏呢,可点开屏幕又不是,只是普通短信,她松了口气。
下一秒。
背后卧室的大门被陡然打开,逆光。把她惊得一激灵。
陆晏插着兜,站在灯光下,表情一如往常,只眉梢若有若无的向上微挑,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却让人心悸。初到新环境的蒋轶最敏感,从椅子站起身来,她不知道离开后对方会怎么想,是不爽,亦或者等待最后的解释,心情因过分猜测而变得乱糟糟。
蒋轶只感觉自己一向熟悉的节奏被打乱,这让她很不适应。
他步步向前。
一步。
又靠近了一步。
蒋轶默不作声后退半步,他却停下,语气可不怎么好:“什么意思?”
蒋轶盯着那漆黑眼眸,直勾勾。
蒋轶撒谎:“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好蹩脚的理由。
“对。”
陆晏脸色更沉。
“我还在做作业。”
“一天哪来这么多作业?”
蒋轶:“白天没做完。”
陆晏:“……”
这个死古董。
关键这古董也不安分,陆晏顿时没了耐性,点破:“少跟那个叫谭的人接触,交朋友也要有个标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认识。”说完,还鄙夷,“都是什么货色。”
蒋轶没回应,扯开话题,说:“哥,刚好你在,我有几道题不会做。”
敢跟他玩心眼?
陆晏插着兜,没说话,只是盯着她。
“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行,没问题。”
“少跟那个姓谭的接触。”
“……”
这个死古董还挺狡猾。
做得到的都答应,不想做的当聋子。他看着蒋轶端着水杯过来,他倒是随意,坐在椅子上,等着人端茶递水。
人就在他旁边候着。
“行。”他倒是随意,声儿低,漫不经心。
而后眉梢向上挑,伸手打翻了杯子。
蒋轶一咯噔。
“随你便。”他还不伺候了!
陆晏变了脸色,带着不屑,站起身,踏过满是碎渣的地面,走开。在这个家真把自己当谁了,要不是因为以前那点情分,他才不搭理人。
门关后,蒋轶蹲下身收拾,她都清楚。
那一层把两个人拉得极近的关系,归根结底,都是虚假的。
半路兄妹。
堪比夹生饭。
生不生,熟不熟。
-
烈日炎炎。
第二节课下课,都有大课间活动。老师跟着学生一起跑操,广播站传来口哨声脚步声,各班方队整齐划一,还要做课间操。
每次做体转运动她都会看到斜后方的陆晏,这让蒋轶意识到有点不妙。
更大事不妙的是。
她注意到隔壁班的女孩子,站在另一条列队,位置不仅陆晏挨得近,而且时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
和昨天校门口的女生是同一个人。
“你盯着许安安干嘛?”
蒋轶一听是后边的谭半夏,心里咯噔一下,心思被戳中,让她有瞬间的尴尬。
阳光照射下来,带着朦胧感的光晕严重。
陆晏怡然做操,站在那个叫许安安的女孩那列队旁边,表情懒散自在,眉梢若有似无地微挑着,给她投来眼神。
蒋轶赶紧转过头,她领教过,他这人的眼睛最会说话,不费一言一句便能勾住人心。瞳孔沉静又漆黑透亮,眼下骨骼上附着的肉少,典型看狗都深情。
这下他们是真“不认识”。
本来她跟贺盛楠、简瑶也不熟,现在好了,全班只有谭半夏愿意跟她走进,其他人则是退避三舍。
蒋轶也没管。
做完操就解散,谭半夏走到跟前。她小声地对蒋轶说:“吃到个瓜,隔壁班的许安安,喜欢咱们班的陆晏。”
蒋轶点头,并不关心:“哦。”
陆晏、贺盛楠贺简瑶以此从她们两个身旁走过。
许安安也挺大胆的,跟在陆晏的身后,还笑着跟他打趣:“陆晏,诶呀,你走得好快呀,都不等等我——”
陆晏眼尾稍一扬,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
“什么?”
“暧昧。”
“陆晏!”许安安脸红,小跑过去,百褶裙的裙摆摇曳多姿,她歪着头俏声道,“我昨天晚上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你怎么还没有通过呀?”她上前,一根手指扯了扯他衣摆。他却侧身地躲开:“太晚了,没注意。”
他真是个容易招人喜欢的主儿。
许安安又上前一步,仰头软声说着什么,仅限陆晏听得到。
蒋轶从食堂绕路回教室。
可他们也走了这条路。
手上一冰,蒋轶从谭半夏手中接过一瓶水,才缓过神问:“这是?”
“什么啊,刚刚我们才经过小卖部。你怎么回事,怎么心不在焉的?”谭半夏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我把钱给你。”
“这没什么。不用了。”谭半夏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口。
蒋轶对钱这个字眼敏感,一两块也都要分清,说什么都要把钱给她。
她没有再注意那边的动向。跟谭半夏聊着天呢,那边却有了大动静。
陆晏上楼梯,许安安比他先上阶梯。
张开双手。
拦住他。
正是跑操结束时间,大家都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进进出出。
陆晏一愣,一只脚已踏上阶梯。
此刻他收回了脚。
许安安白皙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红色,她有些恼羞成怒:“陆晏,我在跟你说话!”
陆晏:“……”
许安安:“你呢?”
陆晏:“哦,我知道了。”
许安安:“然后呢?”
陆晏:“什么然后。”
许安安:“你这人怎么这样!!”
陆晏:“什么鬼,是你一直在自言自语。”
许安安咬着牙,简直是豁出去了,她就在这个让她心烦意乱地家伙面前,说:“陆晏,明明我那是喜欢你。”
陆晏听到这话反应过来。
简瑶看贺盛楠,贺盛楠颔首,他走过去:“行了,都回教室吧,还有几分钟都要上课了。”
陆晏认真几分:“许安安。”
许安安放下手。
他欲开口说话,与他擦身而过的,却被熟悉的身影分散了注意力。
蒋轶投来目光。
一秒。
就一秒。
陆晏说:“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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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那种感觉,不想让你产生误会,所以跟你说清楚比较好。”
许安安泫然欲泣。
陆晏笑着岔开话题:“要上课了,我就先走了。”
他重新迈上台阶,经过她。
“胆子也真够大的。”贺盛楠皱眉,“也不怕被人看到——”
进教学楼,大厅恢宏严肃。两根竹子屹立两旁,上面写有校训。贺盛楠瞥了一眼。
贺盛楠聊起正经的事儿:“机器人大赛东部赛区,去不去?”
陆晏:“无聊。不去。”
贺盛楠:“加积分。”
陆晏:“去!”
两个人在商量着报名的事情,早已把刚刚旖旎的小事儿抛之脑后。
……
蒋轶跑完操爬上五楼,喘着气回到教室,心脏狂跳,浑身是湿漉漉的汗。
好热好热!
她呼出了一口气,揪着t恤领口扇了扇风,旁边跟陆晏关系好的哥们谈着他的绯闻。不过,她可没那心思去关注。
抓住下课的每分每秒,她把上节课的笔记抓紧完善好,可却知道——
要消化完还需要时间。
蒋轶感受到与同龄人的差距。好在她并不是不敢问老师问题的女孩,整理完习题,每到自习时间都去办公室直到疑惑解决为止。
虽然也会烦恼。
一个问题解决完,下一个问题接着来,问题似乎永远都解决不完。
陆晏他也是这样么?
她好奇。尤其是当她想到陆晏的那张脸。
教室闹哄哄,她的头靠在一撂撂书上,是一条搁浅等死的小鱼。
谭半夏举起小电风扇给她扇风,突然,英语委员肖依抱着一大堆英语报纸,风风火火地冲起来:“哦诶,报纸到了,英语就狠狠学就对了。”
蒋轶没听清楚,仰头问:“怎么了?”
谭半夏瞧着前边大堆的报纸,手头的语文报纸上节课才发呢,捂着心脏:“又发英语报了。这群人真疯呐,要吓死人了,这么多作业什么时候做得完。”
蒋轶瞪眼:“啊?”
“数学的,语文的,英语的,完全没把学生当人,当拉磨的牛羊吧,啊啊,还有要背的,文言文!公式!定义!……受不了了,什么时候我能受得了学习的苦了。”谭半夏将她的语言描述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看来尖子班的生活让她叫苦不迭。
“蒋轶你呢?”
“一样。”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去!这辈子的知识都没这么进脑过!”
“我也!……要不再坚持坚持?”
谭半夏唉声叹气:“没用。下次期末考该怎么就是怎么的。”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各自做各自的事。而此时,教室里的空调响了声,坏了。
转而开了风扇。
良久,蒋轶说:“半夏,我好热啊,你的小风扇侧边挪挪。”
“好。”
小风扇电力越来越弱。
“没电了。”
“唉……”
“唉……”
同时叹气。
高中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愁绪一堆,问题一堆。
那晚临睡前,蒋轶坐在书桌旁,回顾从开学到现在这些天发生的事,做过的错题,总结与反思,书桌墙上那句“好好学习,好好成长”。
一直都在。
每天她都按照这句话。好好的成长。
13. Chapter 13
Chapter13
而学习之后的一个月内,学校展开第一次月考,让她有些紧张,有些跃动。
上午九点,太阳便炙烤着大地,仿佛要把整个世界融化在它的热浪之中,风也没有,空气黏稠稠的。走廊上,月考的考生们姿态轻松,看书的看书,嬉笑的嬉笑,已然习惯考试节奏,听到铃响排队进入考室,金属探测器会早起身上扫一圈。
到时间,动笔。
开始作答。
上午两堂科目,下午也是。
终于,广播传来:“考试时间结束!”
蒋轶出考室,站在走廊,头靠在栏杆处,一边回顾考题步骤,一边在缓神。
她返回教室,空调坏了还没修好,班长张明跑去跟老师反应,教室不准开空调,她只能拿出草稿本扇风,空气太闷了,脸上脖子上都挂着细密汗珠。
坐在她前边的小组长张晓慧在吃雪糕,分开蒋轶一块,见她这副样子,吃一惊:“小轶,你怎么流这么多汗?半夏,你身上有纸没有。”
谭半夏看她:“出去洗把脸?”
“好。”蒋轶点头,含在嘴里的雪糕融化,整个人都舒畅了,“我是易出汗体质,没办法。”然后,她跟谭半夏结伴去了厕所。
她弯着腰洗脸呢。
谭半夏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蒋轶:“……”
透过面前镜子,她龇牙,继续捧着凉水洗脸,无意再抬头,差点儿被吓到。
陆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眼神略略扫一眼她的脸,嘴角上扬,而后关水回教室去了。
蒋轶莫名憋了口气。
此刻,她浑身都是水渍,有些狼狈,而他依旧看上去干净清爽,异常帅气,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憋着口气,拿红笔跟着老师在卷子上圈圈叉叉。
讲台上,公布答案到一半的老师,外面有人敲门,像是有事,他说:“陆晏,后面的答案你来公布。”
她抬头望去。
“好。”他说。
陆晏懒散的很,不过很快就上台捏着笔继续黑板写字,手指白皙细长,字写得很漂亮,转折带笔锋。
周围人却习以为常,跟着陆晏的答案在自己的卷子上勾勾圈圈,她这才动笔在卷子上对,她以为陆晏的数学是厉害,可没想到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不仅如此,蒋轶发现陆晏的英语也优秀得离谱,尤其是晚自习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题,前排他的回答那一串英语口语,简直比播放的音频还要流畅动听。
而蒋轶在乡下学的英语,表达磕巴不说,还带着极重口音。
她深受刺激,连夜下载了同步课文的英文朗读材料和音频,重学音标。当她在重学初中的音标发音,身边的同学却在背英语字典,她已落后。
……
但这些对蒋轶来说,都不算事。
蒋轶属于吃苦耐劳性孩子,再加上有点悟性,不管是数学的圆锥曲线和方程,物理的电磁电路,还是化学焓变和反应热等等。她只要专注听讲,就不会存在说听不懂。课后再复习巩固,攻克一下难点,刷两遍习题就完全能掌握。
但即使如此,她也常常感到自己在仰望群山。
班上好多男生异常聪明,他们不仅学学习课本内的知识还会学习让他们感兴趣的其它知识,科学探索,哲学思辨,人工智能,大数据这种新兴领域。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学识让蒋轶吃惊,他们没有仅仅局限于学科知识,而在探索更多。
这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可她也清楚,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两年,她没办法跟这群优秀的同学一样走竞赛或者其它道路升名校,唯有高考。
但另一种差距则很难靠时间填补——
思维,想象力和创造力。
她只会用惯常的解题思路去解决熟悉的习题,再或者就是经历过变形的例题,思维更加集中化,而他们则是无所畏惧,更想到更多巧妙有趣的解题方法。
蒋轶起先也很着急,温絮还特意在每晚来到她的房间对她细心教导:你只需要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剩下的交给时间,时间是最公平的,不过在这之前,小轶,你不要惊慌,不要焦虑,也不要沮丧,要踏踏实实的,走好自己的路,做好自己的事情。
她记着这话,急躁的心平静了下来。
打开了心结,她能够用另一种目光去欣赏班上的男生女生们,他们对未知的知识充满好奇与热情,他们永远谦虚好学从不狂妄自大。哪怕平日里看上去再普通内向的女孩,聊到喜欢的领域也会双眼放光,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大家熟悉了起来,也渐渐亲近了起来。蒋轶完全融入了这样的学习氛围中,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会互相理解,包容。就算是恶名远扬的谭半夏遇上不懂的问题,正向蒋轶请教,周围几个同学听到,全凑过来你一嘴我一嘴地给她讲解。讲得更加透彻,更加清晰,蒋轶都学到了好多。
这样一来,大家就成为了好朋友。
就像小组长张晓慧,冉冉,还会和她们两个去压操场。还会聊最近发生的趣事。
直到国庆前一节课,班主任突然感慨班上男生的个子也长得太快了。
下节课是英语课,他们班就占用了上课时间换位,老李点到陆晏,忍不住说:“后面去。”
“你个子高,坐蒋轶旁边。”
坐她身边?
蒋轶转念一想,也挺好,可以讲题。
老李又手指一点点了好几个高大的男生坐去后面,顿时间,教室哗啦啦的收拾书的声音。
贺盛楠:“走了,兄弟。”
陆晏瞥了他一眼,看了后方的位置,说:“怎么给我安排那地儿。都是女生,阴气好重。”
蒋轶:“……”
贺盛楠:“不想换位,那直接跟老李说下。”
陆晏叹气:“肯定我妈跟老李打过招呼了,让我照顾她。”
贺盛楠:“她?”
陆晏:“Curio.”
(古董)
贺盛楠笑了:“挺别致的外号。”
蒋轶不受控地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桌面一声闷响,他的背包丢在了桌面上。
蒋轶吓了一大跳。
“哦。抱歉。”陆晏插兜,身体稍稍前倾,低低的嗓音近在她额头上。
她头皮发麻。
整个教室,中间四排两边两排,后面宽阔,他的腿很长,在后面两排能舒展得开。
“后面的空间这么大。”陆晏感叹。
蒋轶低头看书,没跟他说话。
陆晏见她没反应,这才来了点想法。他一个正儿八经的180大帅哥在她面前,旁边人却没反应,这算什么?不解风情啊。
不过她确实是这样。
衣服总选择暗色调,延颈秀项,眼里却没有笑意,跟其它女孩不一样,着实老古董。
他哂笑地勾了勾唇角。
铃响,上课。教室安静下去。
蒋轶没受任何影响,她的思维只会跟着老师的思路在动,不管是身边人还是周围人,都不存在。
她认真听讲,做笔记,再难的语法她都能记住。
课上到半路,老师找人念课文。
此刻,陆晏发现旁边的蒋轶默默地低下头,没和老师有目光接触。
这倒是让陆晏没忍住多往旁边看两眼,而那一刻周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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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看老师,保持沉默,他偏过头。
这小动作在台上的老师看来,也是显眼,就在下一秒——
老师:“蒋轶,你来读课文的前几段。”
陆晏又偏过头去看她,她居然哆嗦了一下。
???
这有什么?
老师:“由你开始。能背诵最好。”
蒋轶:“……”
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把课本一下下压平,很快,她能清晰地感觉脸颊烧起来了,完全不受控。虽说她现在在纠正读音,可不过才几天,哪有这么快。
这跟出丑没什么两样!
可她不至于背不出来,只是——
“TodaywasmyfirstdaybackinSanFranciscoaftercampingintheRedwoodForestandvisitingthewinecountryofNapaValley.Ihavetoadmitthatitdefinitelyfeelsgoodtobebackinthecityagain.Andwhatacity-acitythatwasabletorebuilditselfaftertheearthquakethatoccurredin1906.”
她背得很慢,仿佛每个单词的发音像蹦豆子一样蹦出来,中式英语口音很重,也很怪。
念完一段后,老师点头:“OK。”
蒋轶抬头。
英语老师也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评价,最后还是说:“有些紧张,继续努力,你会做得更好。”
蒋轶缓缓吐出一口气,落了坐,不太满意自己的表现。一周的苦读并未得到改善,从音频里听到的英文很流畅悦耳,但感觉不出来自己该用哪个部位发音。
老师说:“旁边,继续。”
陆晏开口的一瞬间,蒋轶简直瞳孔地震。
好流畅的英音。
“Myhotelisneardowntown,intheMissionDistrict,oneoftheoldestpartsofthecity.ManyofthepeoplelivingherearefromMexicoorCentralAmerica.Thisdistrict——”
他的语速恰到好处,听上去很舒服,重读轻读形成优美的波浪,是自然的闲适,又带有音韵的美感。
听到心情都变好了。
听到最后蒋轶都不得不赞叹,身后那人的声音就像是小王子从书中走出来了。
他读完很长几段,老师也没叫停。
身边那窸窣的笑声也全都变成了惊叹。
背完,停下来,看了老师一眼。
老师笑笑:“口语很好。”
蒋轶不可思议地看他,脑袋嗡嗡。
全班更是爆发了激烈的掌声。
这种对比是惨烈的。
蒋轶明白其中隐晦而残酷的事实:她在拼命的追赶,竭尽全力,却也仅仅达到他人的起点。可她偏偏不服!英语已成为了心魔,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出它的五指山,可她偏偏是那只顽固的石猴。
书里的李华到少年宫要花费四十分钟,而她要花上更长更长的时间。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也许更长的时间。
才能跟李华们走到一起。
她重新鼓足了勇气,抬头,听课,只是耳边的红晕还未消散。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一旁陆晏的眼中,她耳朵憋得通红,也挺好看。
反正就是,不一样。
14. Chapter 14
Chapter14
国庆放假第一天。
当天晚上蒋轶躺在床上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英语已成心魔,只要闭上眼仿佛就能听到那细细笑声。睡梦中又回到教室,老师让她念英文,可她张开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急得都哭出来了。
四周的笑声更大了,耳朵烧得愈发通红,差点儿哭起来时,整个世界传来闹铃的声音。
蒋轶惊醒,挺起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已经五点五十。
她光脚起来,站在窗台,抬头看凌晨的蓝调天空。
“老蒋,我觉得压力好大。”她说。
“身边的同学比我优秀,陆晏也是,我好没用。”
总是在很多个瞬间,发现,某个同学获得了荣誉,某个同学参加了竞赛,某个同学轻而易举地能解开困扰她许久的难题……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厉害?而她却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不行。
“好难。”蒋轶说,“我落后太多了。”
可她得咬着牙追。
只是可惜这些话蒋睿思听不到。
陆远程和温絮计划远行度假,国庆长假难得,出去旅行刚好。
陆远程说了:“这次要不要出去玩?我跟你妈妈打算去帕劳。”
陆晏懒散地瘫在沙发上,说:“你们二人世界我去凑什么热闹,不去,再说我还有东部区的比赛。”
蒋轶:“我在家看书。”
陆远程说:“也好。陆晏照顾好妹妹。”
“嗯。”
国庆的第二天,陆家夫妇就走了。
蒋轶起床,整个房间里空空荡荡。她在房间里读英语,读完了一遍。她读着声音愈发细微,自信都快没有了,干脆做了套卷子。
心血来潮去附近散心,来往的行人游客多出一倍不止,四周热热闹闹。走过一道又一道林荫路,都能看见欢笑的人群。
热闹的人群,繁华的都市。
她像一座孤岛。
蒋轶寂寞地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她想她总是矛盾的。
她曾无数次渴望来到这里,来到这里又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好陌生,城市好大,却让她惶惶不安。
此时她不再想去追赶所谓的脚步。
她坐在公园里的椅子上,树叶在落叶的时候最像一颗大树,风也在吹。
已经秋天了啊。
温润、沁凉、轻柔而悠长,是她熟悉的秋天的气息,她捡了一片栾树的果子,任由时光被短暂抛之脑后,她安静的端详它。
在小县城,即使受尽白眼,她却从来不觉得读书很累很苦。并没有,她甚至苦中作乐。
可见识到大城市的面貌后。
她落后了。
切切实实的落后了。
可她真的很努力了,很努力地去学习,很努力的去追赶同辈们的步伐。可终究力不从心。
她好累啊。
还有另一种很强烈的迷茫无助和渺小的感觉,把她罩里里面,让她感到窒闷。她听不懂周围人聊着的强基、竞赛和保送资格,就算出去玩也不敢走太远,因为坐不清地铁也不敢打车。花出去的每笔钱,无论大小都要记账,以及,欠陆家夫妇太多的人情要还。
休息片刻。
她深呼吸一口气突然起身再次出发。
结果突然视野一黑,浑身冒起了虚汗,耳鸣听不见声音,不得已坐了回去缓了缓。
早就之前,蒋轶就知晓这是低血糖。
以前也经常犯,加上没吃饭,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浑身冒冷汗,手脚无力,恶心、心慌,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她坐在椅子上握着那颗栾树果缓了十多分钟终于从眼瞎的境地挣脱出来,能站起来了,只是依旧心慌腿软。
走在回家的路上,陆晏来了电话,让她来他定位的餐厅。
蒋轶看了下发过来的地图,有点远,而且还得走好长一段路,她犹豫。
陆晏:【快点,就等你了。】
蒋轶:【好。】
她跟着定位的指示跟着道路走到了定位处,可接着提示错误,换了好几个刚方向走了又走,道路也几次更换,还是找不到。
四周都是店铺,人来人往喧哗热闹,她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找也找不到。
晚餐时间,灯光灿烂,几道菜都上齐了,陆晏耐心已耗尽,贺盛楠也看了下时间。
“坐车的话这个点也快到了?”
“应该没打到车。”
“那就是走过来。”
贺盛楠提出建议,看他还在蹙眉摆弄手机,接着说:“再等会,我们又不着急,只是蒋轶没来过怕是要找一会儿”
蒋轶确实没来过,跟着导航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简瑶说:“没问题的,现在导航这么方便。”
陆晏没说话,微信页面催促了几次,那边都没有回信。
简瑶眼神望向贺盛楠。
“其实我发现蒋轶挺耐看。”
这话题简直起得莫名其妙,陆晏无语了下,还是说:“跟你不是一个类型。”
“那你说她是哪种类型?”简瑶微笑。
“话少,瘦,冷漠脸。”
简瑶继续点头:“嗯,评价很高嘛。”
的确,并不是长相非常惊艳夺目,而是瘦,身型特别薄的一片,颈肩更是细长。后来回忆起来,陆晏想,从小到现在,她都是日复一日的瘦。
陆晏嗤笑:“好歹也是我妹。”
简瑶隐隐察觉,陆晏哪有把人当妹。
才接触没几个月的陌生人,性格还在磨合,脾气也不对。基本只是借住在陆家,不出意外有独立能力后会搬离出去,偏偏陆晏看不见追在他身后那些炙热的女生,看见了能让人视觉降温的她。
简瑶说:“你才认识她没多久就这么维护,看来你这哥哥当得很称职。”
贺盛楠笑了。
陆晏懒得搭理他们,拨了电话过去,旁边的服务员再次上来询问,他挥手让再等。
蒋轶再一次走错了路,桐市太大了,还是在这么繁华的街道,走错了大路从小路绕回原路,绕出去都要走好半个多小时,她想了想跟陆晏发消息说不去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可找不到出路啊。
对方发消息愈发不耐烦。
她索性不回复了。
不适感再次袭来,这次症状更严重,从小腿至全身袭来凉气,她必须得吃东西了。
再不吃,随时都会晕倒在路上。
蒋轶给陆晏打去电话。
陆晏:“到了?我出来接你。”
她全身已经很不舒服了,耳鸣的感觉再次席卷,她张望四周找到烘培店,咽了咽口水。
“我不来了。”她抬着笨重的步伐,生怕下一秒在这晕倒过去,电话那边对方沉默,她知道他脾气到了爆发点,她耐着性子,说,“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陆晏果然怒了:“你什么意思?”
“我找不到。”
这是实话。
“这个店这么明显,你找不到?”
他不相信。
“找不到。”她坚持不住了,勉强说道,“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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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什么神经?!”陆晏气炸了。
对面传来手机挂断的声音,陆晏的怒气值飙升,服务员不知道几次上来询问,他说:“不等了。”
什么玩意儿?!滚!
贺盛楠和简瑶互相对视一眼。
……
从烘培店买了个便宜面包,等着结账,从货架的反光镜看到自己,她吓了一大跳。
镜子里的女孩,眼窝微陷,瞳仁大而棕,嘴唇已经全白了,皮肤薄得近乎脆弱,额头冒着虚汗;身子不健康,过于瘦弱细长,像颗发育不良的豆芽菜。
掏钱付账,结果手脚失去力气。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晕眩加重,眼前发黑根本看不见一点,她知道自己要晕倒,想用手扶住或者靠在墙边缓下,但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唯一感觉到自己在倒下,随后对外界的感知都在消失。面前的小姐姐还在找零,眼睁睁地看着她栽倒在地,吓得连忙跑过。
她急忙喊:“店长!有人晕倒了。”
不知道过了好久。
她缓缓醒来。
第一件事就是用蛮劲撕掉包装袋,吃东西。
小姐姐跟店长坐在她身边,见她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把桌上的酸奶递她面前。蒋轶愣愣的,心脏突突狂跳,仿佛自己的胸口被人死死掐住。
“不着急,慢慢吃。”
眼前还是很模糊。
可她很委屈,很难受。
毫无预兆,一滴眼泪从她眼角低落下来。
蒋轶赶紧抹去,可越抹越多,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不是要放鸽子,不是故意找不到,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气……可能怎么办。他不懂她不熟悉路况的窘迫,迷路的紧张和不安,她很努力了,跟任何时候都一样努力,可就是找不到出路。
小姐姐问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小妹妹。”
店长也是个温柔的中年女人。
“慢慢吃。”
蒋轶抹眼泪,说:“我会付钱的。”
从包里面掏钱,她才注意到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手机显示对方打了二十通电话,发了无数条消息。
他已经回家了。
并且迟迟没见她回家,也没回消息。
又闯祸了。
……
出了商场,已是深夜,灯火通明,凉风鼓起了她的黑发和衣衫,还有手中的包装袋。
桐市的夜晚风太大了,她被吹得咳嗽。捏着手机又不知道怎么回。
道歉?
好吧。
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沿着道路往回走。
好繁华璀璨啊,即使的夜晚,周围依旧那么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么多人,这么热闹。
手机拨通,电话那边并没有传来声音,通话时间却一秒一秒的跳。
陆晏简直怒火中烧,用力的摁下红色按钮,挂断。
拨打,挂断!
再拨打,再被挂断。
蒋轶没有试第三次,也就没有再拨打了。
手机安静了五分钟,捏在手心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见屏幕亮着“陆晏”的名字,他还是没忍住打过来了。
接通第一句——
“别回来了!滚远点!”
听到这一句,蒋轶顿住脚步。
这一刻。
回去也是错,不回去也是错。
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捏着手机,泪水又哗哗落下。她一下子蹲在路边,呜呜大哭起来,也听不清电话那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