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的夫君是帝王》 1、第 1 章 阳春三月,风息声静的午后,阳光柔和地铺满了大地,墙角的桃花悄无声息地绽放,为佛寺的厢房带来了一抹淡淡的芬芳。 “鸣瑟,快醒醒,你怎么了?”厢房内,瑶琴瑶琴焦急地抹去额头的汗水,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眼神中满是担忧和恐慌。 每摇晃鸣笛一下,她的内心便更忐忑一分,她的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了下来。 她身着一件浅蓝色的褙子,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桃花纹样,那如云的秀发在焦虑中轻轻颤动,原本白皙的面庞因担忧而略显苍白。 昏睡在床榻上的鸣瑟,眉宇间隐约透出一丝痛苦,她的发髻散乱,衣襟不整,宛如一朵被风雨打折的花朵。瑶琴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她轻摇着鸣瑟,试图唤醒她。 眼见鸣瑟毫无反应,瑶琴转头望向窗边静立的温宁沅,忧心忡忡地问:“大娘子,鸣瑟她不知怎的昏睡过去了,我们该如何是好?”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仿佛在波涛中寻找一块浮木。 温宁沅身穿素雅的月白色挑线裙,搭配一件碧绿色对襟褙子,衣襟上绣着淡绿色的竹叶,显得清丽脱俗。 她生得眉似远山,眼如秋水但此刻她的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温宁沅环顾四周,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一番,转过身来对焦虑不安的瑶琴沉声说道:“门窗皆已封死,凭我们之力难以逃脱。此处厢房偏僻,鲜有僧人经过,唯有等待蕤宾他们来寻。” 她的语气坚定,试图安抚瑶琴的恐慌,但心中的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蕤宾等人何时才能到来? 蕤宾等人是自小护卫她的人,跟着她从娘家到夫家,深得她的信任。 眼下,他们却不在她的身边。 她克制不住内心的焦虑,走动几步,轻轻拂过窗台,留下淡淡的香气。 瑶琴听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声音微颤:“那……那我们就等蕤宾他们来救我们吧。” 她的声音虽弱,却透露出对温宁沅的信任,尽管心中满是无奈和不安。 瑶琴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映衬着她焦急的面容,温宁沅看在眼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道:“好。” 此时保持镇定是最重要的,但内心却如同狂风中的孤舟,摇摆不定。 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簪头的玉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却掩不住她内心的紧张。 大约半个时辰前,她们一行人前来礼佛,因感疲乏,寺中僧人引她们至此厢房歇息,并送来热茶。鸣瑟勤快,一到厢房便忙着收拾,让温宁沅得以休息。谁知她饮下茶水后不久,便觉浑身无力,眼皮沉重,最终昏睡过去。 温宁沅察觉事有蹊跷,联想到丈夫近日在生意场上遭遇的困境,心中警铃大作,一边检查门窗,一边让瑶琴唤醒鸣瑟。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渐晚,仍不见蕤宾等人踪影。 瑶琴焦急地在房内踱步,口中不停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她抱着一线希望,再次高声呼救。 瑶琴不断拍打大门,声音尖锐而有力,这时门忽地开了,瑶琴面露喜色,但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僵在脸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 一个身穿褐色圆领袍的粗犷男子,浑身散发着酒气,越过瑶琴,目光淫邪地盯着温宁沅,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小娘子以为,我应该是谁?” 温宁沅拥有一张如画般美丽的面孔,清澈的杏眼,红唇如火,仅以淡妆点缀,便如江南美人般令人沉醉。她心中惊恐,面上却不露声色,思绪飞快地转动,寻找脱身之计。 男子微闭双眼,酒意朦胧中,仿佛见到了梦中的仙境,不愿清醒。他猛然睁开眼,舔舔上唇,朝着温宁沅的方向逼近:“他果然没说错,苏州城内果真有如此美人!小娘子如此美貌,不如……” 温宁沅与瑶琴交换了一个眼神,瑶琴会意,转身寻找可以用来防身的物品。温宁沅心中暗自祈祷,希望瑶琴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男子的注意力被温宁沅的话语吸引:“我大靖朝有律法,若是男人……” 男子不屑一顾:“我才不管什么律法,我只知道美人在怀,玩乐之后便可让她香消玉殒。” 温宁沅迅速环视四周,在桌上发现了几根木棍,她冲上前,拿起木棍朝男子脚下扔去。 “哎呦!”男子酒后反应迟钝,试图避开木棍,却不慎摔倒。 “发生何事了?”鸣瑟被摔倒声惊醒,迷茫地挠着头。 “快走!”温宁沅顾不得其他,连忙带着鸣瑟和瑶琴逃离厢房。 鸣瑟愧疚不已,“都怪婢子一时大意,未能保护好大娘子。” “无妨……”温宁沅话音未落,心脏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寒光一闪,男子手持匕首,面目狰狞地逼近。 “不识好歹的贱妇,既然你惹怒了我,就休怪我取你性命!”男子眼中凶光闪烁,一边擦拭头上的鲜血,一边挥舞着匕首。 鸣瑟和瑶琴将温宁沅护在身后,鸣瑟想要呼救,男子却冷笑道:“别浪费力气了,寺内僧人早已被我主家收买,今日你们必死无疑。” 温宁沅心中猜测得到证实,他们果然是刘家派来的杀手。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瑶琴惊恐万分,放声痛哭。男子一步步逼近,三人退至院中大树旁,无路可退。 “你在这哭什么?聒噪!”男子怒斥道。 瑶琴的哭声愈发凄厉。眼见男子近在咫尺,温宁沅紧紧抓住两位女使的手,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温宁沅睁开眼,只见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出现在她们面前,将她们护在身后。 男子一脚将醉酒的男子踢倒,语气冷淡:“扰我清梦。” 醉酒男子爬起身,凶狠地瞪着眼前男子,却不敢再动手。 “想活命就别动。”男子声音冷冽。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醉酒男子连连求饶,“英雄好汉,您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把命赔给您啊!” 男子瞥了温宁沅一眼,冷声道:“道歉。” “是是是。”醉酒男子立刻跪地道歉,“我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对娘子们起了歹心,不敢奢求原谅……” 瑶琴吹响鸣笛,通知蕤宾等人前来救援。不一会儿,蕤宾带领侍卫匆匆赶到,温宁沅下令将醉酒男子捆绑送官。 救她们的男子却悄然离去,温宁沅感激的话还未出口,他的身影已消失在远方。 瑶琴和鸣瑟围在温宁沅身边,瑶琴关切地问道:“大娘子,您没事吧?” 温宁沅轻轻摇头:“我还没谢过那位郎君。” 瑶琴回忆起那位男子的身影,虽未看清面貌,却能感受到他的英气,忍不住赞叹:“做好事不留名,那位郎君真是侠骨柔情。” 温宁沅望向天空,只见残阳如血,树叶随风飘落,男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山峦之间。 瑶琴为她拂去肩上的落叶,她在心中暗想:真是一位神秘又奇怪的男子。 —— —— 夜幕降临,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地上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清新气息。 鸣瑟踩在湿叶上,双手叉腰愤怒地咒骂:“是哪个混蛋,竟敢破坏我们的马车!被我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夜色中,鸣瑟的这声尖叫格外刺耳,雨滴似乎也随之凝固了一瞬。 瑶琴撑伞站在温宁沅身边,见她沉默不语,轻轻拉了拉鸣瑟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出不雅之言。 马车坏了,侍卫们跃跃欲试,只待温宁沅下令,他们便上前去修补。 温宁沅却道:“不必修了,车轮已坏,只能换一辆马车。” 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坚定,如雷声划过天际。 她猜测这定是刘家的阴谋,这辆马车怕是难以修复。她吩咐蕤宾去附近的庄子借马车,同时让其他人寻找避雨之处。 一行人在雨中艰难前行,终于在一片灌木丛后找到了一间破庙,庙门吱呀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一走进庙,扑面而来的尘土味令温宁沅眉心微皱,她四处观察,寻找到一个可以靠坐的地方,瑶琴用手绢将地上的灰尘扫去,让她坐在上面。 有了避雨之处,众人便开始寻找干木柴生火取暖。鸣瑟抱怨找不到干柴,温宁沅想到了办法,道:“你们去找些干灰来,这样木柴就可以变干一点。” 鸣瑟虽不解,还是依言去寻,瑶琴见状也跟着出去。 温宁沅独自留在破庙内,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她警惕地寻找声音来源,在佛像后发现了一位熟悉的男子——正是白日救她们的郎君。 他身形修长,着一身简便的青色圆领袍,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却掩盖不住他周身的英气。 此刻他却躺在佛像旁,一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显然是生病了。 温宁沅学过几年医术,作为一个医者的本能,她连忙上前为他把脉,判断他的病情,做出一些急救措施。见男子情况好转,她便出去寻找药材。 刚打开伞,一把寒剑已架在她的肩上。 “你不该来这里。”男子目光冷厉,雨水顺着剑身滑落,映出点点寒光。 温宁沅平静地转过身,眼中流露出医者的关切:“郎君切勿动怒,您的病情突然发作,不宜大悲大喜。” 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柔。 见男子沉默不语,她猜测自己无意中撞破了男子的秘密,才会招致杀意,于是安抚道:“郎君放心,此事我绝不会泄露出去。” 男子并未回应,剑尖却逼近了几分,雨水滴落在剑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温宁沅屏息凝神,克制住内心的惧怕,让自己的心跳减速。 她几乎是不敢动弹,说话的声音轻而抖,向他介绍自己的身份:“郎君,我乃苏州温通判之女,夫君是苏州富商秦予维,若你放了我,温家和苏家必用重金相谢。” 男人闻言只觉好笑,轻笑道:“谢我?” 他长这么大,头次听到这种话,当真是稀奇。 温宁沅见男人语气有所放缓,慢慢转过身去,刚想劝说男人放下杀心,便看到男人眉心一皱,另一只手微微发抖并捂住胸口,蹲身下去,脸色都变得苍白不少。 他手中的刀剑逐渐放松,最终落在地上,发出刺眼的寒光。 这寒光并未刺痛温宁沅的眼,许是医者仁心,温宁沅瞧见他的这副模样,先前发生的一些尽数抛诸脑后,上前为他把脉,道:“你发病之时不可太过激动,眼下我再去给你找些药草来,让你心里好受点。” 男人阖目,温宁沅便打算站起身去摘药草,没想到还未起身,感觉身上有些笨重起来。 她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拽着她的衣裙不放。 他的呼吸凝重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留下来。” 温宁沅疑惑不已,不解问:“我若不走,如何找药草来医治你的病呢?” “我自有分寸。”男人不断吸气呼气,不一会儿,他的脸色果然平静下来,看着没有方才那么骇人了。 温宁沅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惊讶无比——这世上竟有如此怪的病症! 看来她学艺不精,没有学到师父的十分之一。 男人病情好转,偏过头去,说:“我放你一命。” 温宁沅面上一喜,话也变得多了起来:“郎君的病与我而言是非常罕见的病,我学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只能暂时缓解郎君的病症。要是下回我见着师父,我定要向她说起这种病,看看师父有没有法子彻底医治病根。” 男人淡淡应一声,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得如此怪病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温宁沅并未放在心上,而是耐心叮嘱男人:“一夜病发两次,郎君这段时日须得静养,好生歇息,莫要劳累和情绪过激。先前我给郎君把脉时,察觉到郎君近来十分疲惫,想是近来诸事烦身,令郎君劳累伤身。但是我先告知郎君一句,不论是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郎君莫要——” 男人嫌温宁沅啰嗦,抬手打断温宁沅的话,面露不耐烦:“知道了。” 他静下心来,忽听周围传来一些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在朝破庙的地方走来,连忙走至佛像身后,躲了起来。 “郎君?”温宁沅纳罕。 “你的人来了。”男人回答。 温宁沅猜测男人是不愿被她的人看到,便没有多问,走到破庙门前,果然看到了瑶琴二人,她手中正拿着一袋干灰。 鸣瑟咂舌道:“今夜这雨下得属实大,连干灰都寻不到多少,让我和瑶琴跑了这么远,才寻到这一袋干灰。” 说罢,她还将那一袋干灰举给温宁沅看。 瑶琴微笑,“总归是寻到了。” 她看向温宁沅,“大娘子等了这般久想是累了吧,婢子给您捶捶背松松腿。” 温宁沅下意识看向佛像那边,余光瞥见蕤宾等人的身影,道:“不用不用,生火取暖要紧。” 瑶琴应声是,“都听大娘子的。” 温宁沅靠向火堆,她忽的觉得浑身冰冷刺骨,仿若身后有人拿匕首对着她,令她倒吸一口冷气。 火堆的温暖并未将她身上的寒气祛除,反而让她脸色愈加苍白,想是方才被男人吓到的缘故,她还有些惊魂未散。 瑶琴是个细心的人,一颗心全放在温宁沅身上,见温宁沅面色不太好,问:“大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鸣瑟也看过去,一脸关切。 温宁沅并不打算跟她们说起那件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误会,想到出海经商的丈夫秦予维,道:“官人好些时日未曾来信了,我有些担心他。” 瑶琴点点头,安抚道:“大娘子放心,郎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鸣瑟跟着说:“是啊大娘子,一回生二回熟,郎君都出海经商那么多次了,绝对不会有事,大娘子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温宁沅抿唇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寺庙外传来蕤宾高呼的声音,清亮如黑夜里闪烁的星子,笑着说:“大娘子,属下已经将马车牵来,我们可以回城了。” 鸣瑟闻言忙站起身,与瑶琴一同搀扶温宁沅起身。 温宁沅不知为何,内心总觉一阵忧虑,不动声色看佛像处一眼,带着瑶琴二人离开了破庙坐上马车。 —— —— 一连几日,天空像是笼罩了一层灰色的薄纱,细雨蒙蒙,温宁沅坐在窗边,试图通过焚香来静心。 她的内心却如同被风吹皱的池水,始终无法恢复平静。 以致于手中的香料不慎多放,使得调出的香味过于浓烈,仿佛她的焦虑和不安都融入了这股香气之中。 瑶琴在一旁帮忙,闻到这股刺鼻的香味,面带关切问:“大娘子,您这几日是没有休息好吗?” 温宁沅沉默不语,她的思绪被那夜的神秘事件牢牢抓住,心中的忧虑如同窗外的细雨,绵延不绝,无法挥去。 鸣瑟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她如同归巢的鸟儿般迅速跑进屋内,将油纸伞收好交给侍女,兴奋地宣布:“郎君回来了!大娘子,郎君回来了!”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这一消息驱散。 温宁沅猛地站起身,桌上的香料险些洒落一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快带我去见他!” 她望向窗外,细雨中院落的花卉,因即将归来的秦予维而显得生机勃勃。 当她赶到码头时,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如桃花般娇嫩的面容。 眼前人群非常之多,却有一人深深进入她的眼帘。 那人身着一身青竹色绣山水纹的圆领袍,一手背在身后,跟随着光线向她走来,剑眉星目,眼底尽是笑意。 温宁沅内心激动无比,径直向他跑去,像小鹿一样撞入他的怀中,说:“无方,你可算回来了。” 秦予维字无方。 面对数日未见的妻子,秦予维心中满是想念,小心翼翼将人呵护在怀中,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发梢,温声道:“我这次回来再也不长久出远门,若非要出远门,我绝对会带上你。” 温宁沅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在苏州生活了十余年,早就习惯江南风水,才不愿意离开苏州去很远的地方。 她摇头道:“我才不要出远门。” “好好好,那我们就一直待在苏州城,一辈子也不离开。”秦予维万事都顺着温宁沅,他知道温宁沅对苏州有特别的情感,不愿意出远门也正常,所以并不强求。 那么以后,他不再出海经商就是。 他在她耳畔低语几句,牵着她的手往秦家的马车方向走。 这一幕被不远处石桥边的人尽收眼底。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脑中逐渐回忆起那个雨夜,她看到面色煞白的他,毫不犹豫为他把脉。 她身上的异香能缓解他的怪症,他这才对她过分关注了些,才会去了解她近来的行踪。 一穿棕色圆领袍的男子哈着腰,显然是男人的侍从,问道:“官……家主,您在看什么呢?” 他拍拍她曾把过脉的地方,视线离开温宁沅夫妇二人,神色淡然道:“该回去了。 侍从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是。 石桥边上发生的一切,温宁沅都不知道,她只一心准备着为秦予维而举办的接风洗尘宴,遍请苏州城有名的大户人家。 秦家这日热闹非凡,迎了不少宾客,为官者却寥寥无几,前来赴宴的官家妇人都各自聚集在一起,没有围至温宁沅身边。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说道:“要不是看温大娘子的父亲是通判,我家官人想和温通判打好关系,怎会让我来这下等的商户之家?” 另一个嘴角边上有痣的妇人咂舌,凑近她的耳朵道:“张大娘子啊,我听说当年温大娘子的夫家本是京城魏伯府,但是温大娘子对秦家郎君一见倾心,拱手把这样好的亲事让给了自己二叔家的堂妹。” 张大娘子鄙夷道:“真是糊涂短视,这京城伯府难道不比秦家风光吗?” 那妇人本想再和张大娘子多说几句,结果看到温宁沅往她的方向走来,想到丈夫近来与秦家明里暗里的冲突,说话便夹枪带棒了。 “要不是看在温通判的薄面,这样寒酸的席面,我踏足于此,都怕脏了自己的脚。”妇人摸着头上的钗环说道。 温宁沅没有生气,淡淡一笑,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人人都说,以她的家世,嫁个进士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根本不需要自降身份嫁给一介商贾,成为抛头露面的商妇,丢尽家族颜面。 京城的伯府她并不想去,当年对秦予维遥遥一见倾心,她便认定非他不嫁,这才将婚事让给二房。 她刚想出言回应妇人,就听到就听到府上侍女前来通传:“大娘子,官家身边的内侍来了!” 这位侍女嗓门极大,“官家”二字说得众人震耳欲聋,皆目瞪口呆望着温宁沅所在的方向。 官家? 官家何时来苏州城了? 秦家何时入了官家的眼? 众人议论纷纷,却自觉给代表官家的内侍让了一条道,然后跟从男客处赶来的秦予维一同下跪,迎接官家的内侍。 内侍对众人反应非常满意,他是官家的身边人,代表着官家,不尊重他便是对官家不敬。 他清了清嗓子,宣读官家口谕:“官家近日微服私访,来到苏州城,久闻苏州秦家大郎经商有道,故命秦家大郎秦予维为皇商,不日随官家返京。” 温宁沅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与秦予维四目相对,满眼疑惑。 直到入夜,她心里的疑惑还未消去,看着面前同样疑惑的丈夫,她忍不住开了口。 结果听到了秦予维的声音。 秦予维下意识让她说话。 “无方,皇命难违,我……”温宁沅咬着唇角,眼神往手中的绣帕瞟,看着绣帕被揉皱,最终下定决心:“我跟你去东京。” 东京则是大靖的京城,名为汴梁。 秦予维望向温宁沅,满眼柔情,他的身子离她近了些,二人的身影由烛光照射,映在墙上,像极了一幅画。 此去东京,诸事顺遂。 —— —— 温宁沅在东京城内盘下的酒楼,位于繁华的市集一隅,青砖碧瓦,飞檐翘角,古色古香,酒楼名为“江南烟雨楼”。 酒楼内部装饰典雅,墙上挂着的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画卷。开业第一日,木质的桌椅擦拭得光可鉴人,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精致的茶具,等待着茶香四溢的那一刻。 然而,今日酒楼门可罗雀,让温宁沅的心情跌入了谷底。 她坐在雅间内,手中拿着账本,眼前却是空荡荡的大堂。她的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不解和焦虑。 若是长此以往,酒楼的经营将难以为继。 就在她沉思之际,一阵喧闹声打破了酒楼的宁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来者不善,他们眼中闪烁着轻蔑与凶狠,仿佛若非小二迅速召唤帮手,他们便要将这酒楼夷为平地。 这几个年轻男子衣着简朴,衣衫上布满了补丁,满面尘土,使得瑶琴误以为他们是乞丐,前来酒楼乞食,因此给了他们一些客人剩下的饭菜,意图就此打发了他们。 然而,这一举动并未能满足他们,他们不仅将饭菜抛掷一旁,还将桌子掀翻,使得地面一片狼藉,米饭、菜肴与酒水、油渍混杂在一起。 几个男子见温宁沅尚未出现,便欲继续深入酒楼,却被瑶琴拦住。 为首的绿衣男子嘴里叼着一根草,面对瑶琴这位弱女子,他的嚣张气焰更甚,昂首说道:“小娘子,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们?你也太小瞧我们了吧?” 瑶琴感到困惑,支吾道:“这……我不懂……” 绿衣男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瑶琴的话:“闪开,别废话。” 他一把推开瑶琴,若非鸣瑟及时赶到,扶住瑶琴,她的后背恐怕已撞上桌角。 店内会武的小厮见状,立刻排成一列,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鸣瑟怒火中烧,质问道:“今日酒楼开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砸场子吗?” 原本就寥寥无几的客人,听到这番动静,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绿衣男子将嘴里的草吐掉,双手交叉抱胸,扬起下巴道:“我就是来砸场子的,怎么了?” 鸣瑟气得几乎要晕倒,瑶琴忙在一旁安抚她,正欲开口,又听到其他男子说:“快让你们酒楼的东家出来,早就听说这酒楼是一个女娘开的,我倒想见识一下,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经营好这么大的酒楼。” 温宁沅从房内走出,恰好听到这句话。 她双手叠放在腹部前方,身姿挺拔如松,从容不迫地走向人群中央,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生于江南水乡的她,声音清脆柔美,纯净无瑕如棉花。 “我能。”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却铿锵有力,如利刃破空,将他们的阻拦一一击破。 温宁沅深知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让她的酒楼在东京城百姓心中留下恶劣印象,她必须亲自出面解决这些男子。 她搬出大靖律法,试图震慑他们:“我朝律法有云,在他人屋舍或酒肆滋事者,为首者杖责五十,随从者杖责二十。”她目光扫过众人,“诸位郎君还想继续闹事吗?” 绿衣男子嗤之以鼻,“哼,小娘子初来乍到,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官府的人日理万机,哪有空理会你们的琐事?” “那我偏要报官呢?”温宁沅微笑着说。 她的内心其实是害怕的。 自幼长于深闺,她所见的都是内宅琐事,这两年才与秦予维一同处理商场事务。 若是在苏州,温宁沅自然底气十足。 可惜,这里是京城。 官场沉浮,深不可测,她不知汴梁的官员是否真的为民着想。 只能赌一把。 果然,绿衣男子毫无惧色,他叉腰仰天大笑。 “你别看我衣衫褴褛,你知道我阿姐是谁吗?”绿衣男子得意洋洋,“我阿姐可是皇城司指挥使的妾室,最受宠爱,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皇城司指挥使,你觉得是你的商妇身份重要,还是指挥使的身份重要?” 他身边的人纷纷附和。 其中一个男子见到她们主仆三人容貌美丽,还出言轻薄。 绿衣男子不怀好意地靠近,想要对她们动手动脚。 蕤宾按捺不住,正欲上前与他们动手,却被温宁沅一个眼神制止。 他无奈地忍气吞声。 温宁沅正在思索如何将这些人打发走。 他们并未在店内动手,若他们先动手,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 就在她犹豫之际,店内又涌入一队人马。 “皇城司指挥使不敢管的事,我敢管。”声音先至,接着一队官兵将绿衣男子等人制服。 绿衣男子瞪大眼睛,对着声音的主人破口大骂:“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鸣瑟早已对绿衣男子忍无可忍,冲上前去,让他的污言秽语吞回肚中。 “带走。”男子冷冷地说。 他的手下立刻遵命,片刻间,原本拥挤的店内变得空旷。 温宁沅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愣了片刻。 还是瑶琴认出了他,“恩公?” 温宁沅这才想起,他是那日那位奇男子。 男子轻笑一声,似乎觉得“恩公”二字颇为滑稽,纠正道:“我姓郑,你们可以叫我郑二。” 郑二,显然不是他的真名,他似乎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温宁沅并不介意,领着瑶琴和鸣瑟向郑二行礼,道:“多谢郎君再次相助,若郎君不嫌弃,可在本店用餐,今日郎君的饮食,分文不取。” 温宁沅一边说,一边引领郑二前往上等厢房。 两人一同上楼,郑二说明了来意:“我在皇城司任职,与皇城司指挥使关系不错,今日他妾室的弟弟仗势欺人,我定会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严加管教。小娘子打算在京城长期经营生意吗?” 温宁沅提着裙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答道:“我官人因官家赏识,来到汴梁经商,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随他前来。若无意外,我会一直在京城经营。” 郑二点头,“原来如此。日后小娘子若有需要,可到皇城司找我。” 这些话在温宁沅听来只是客套,她微笑应着,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生意不佳,不知小娘子有何良策,能让酒楼生意兴旺?”郑二好奇地问。 温宁沅将厢房门推开,带着郑二走了进去,幻视厢房内的陈设,说:“我打算换一换酒楼的装潢,再改一改包装。” 酒楼的饭菜可口,糕点也甜而不腻,若是酒楼厢房内布置得温馨,更让客人们感觉宾至如归之意。 一家酒楼,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可以是菜式出名,也可以是酒楼内的表演出名,才来汴梁城不过十数日,短时间内酒楼都做不到这些。所以,为了更快捷,温宁沅便打算从包装这方面入手,让人人手里都有一个精致的包装,看到那个包装就能想到江南烟雨楼。 在苏州经商时,温宁沅发现女娘们挺喜欢精致的包装,为了专攻女娘喜好,温宁沅研究了许久。 所以,她相信,只要她包装特别精美,就能吸引京城贵妇贵女。 瑶琴和鸣瑟在后面听着,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郑二不置可否,坐在了厢房内的原木椅上,与温宁沅对视,道:“既然钻研包装的话,小娘子何不去开一家胭脂铺子?” 温宁沅自然也想过,“我如今不大了解京城女人的喜好,待我和官人在东京真正安顿下来后,我会开一间胭脂铺子。酒楼的客人不止局限于女娘,无论男女老少贫富皆可前来,比胭脂铺子赚钱多了。” 郑二凝眉思索,并不出声。 “眼下酒楼的名气还未打出去,百姓们不知有江南烟雨楼的存在……”温宁沅面露难色,在这东京城经商,可比在苏州城难多了! “小娘子不——”郑二刚想劝说,“不必忧心”四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到了温宁沅的声音。 温宁沅似是想到了计划,她眉目舒展,弯成好看的弧度,道:“所幸我身边女使各有所长,相信过不了多久,东京内城外城的百姓都能知道我们江南烟雨楼。” 郑二嘴角微微抽搐,他说话时鲜少被他人打断,有些不适应,眼底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 温宁沅没有注意到郑二的神情变化,她一心只想着将酒楼的招牌打出去,沉浸在日后酒楼生意兴隆的美梦当中。 她的贴身女使中,除了瑶琴和鸣瑟,还有竹笛和鸾笙二人。 瑶琴擅琴,竹笛与鸾笙会吹笛吹笙,鸣瑟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是心灵手巧,会做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温宁沅让鸣瑟在纸上画出一艘小船代表酒楼,再由她书写“江南烟雨楼”五字,让女使和小厮们沿街发放,交到百姓手中。 背面写着酒楼新开业十日之内一应酒水免费,每天有不重样的歌舞,以及前二十位来酒楼用饭者,可得精美礼品。 消息传遍汴梁城的每个角落,百姓们听闻这几日酒楼有如此好事,纷纷前来酒楼用饭,一连十日,温宁沅等人忙得脚不沾地。 再过半月就是端午,天气逐渐炎热,宾客们少了许多,温宁沅已跟城内卖冰的老板商议好,届时去他店内取冰,制成酥山售卖。 这日温宁沅刚想出门,就被丈夫秦予维叫住。 “善柔!” 善柔是她的小字,取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之意,是她的生母万慧君取的名字,只有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叫她。 温宁沅回过头,看向一脸关切的丈夫,笑道:“无方,我要去忙呢。” 秦予维不想她这么劳累,牵上她的手往门外走,“大靖没有宵禁,我们去东京的夜市逛逛。” 仔细想想,温宁沅这段时期都在忙着酒楼的生意,如此便答应了秦予维。 微风徐徐吹拂绿叶,一轮月光在其中若隐若现,照在十指相扣的二人身上,直到他们走上桥,那月光才停了下来。 看着桥下嬉笑玩闹的一些小儿女,温宁沅笑意直达眼底,忆起他们从前的往事:“我记得十四岁那年你我初识,便是在河畔边,我帮二妹放花灯险些落水,是你眼疾手快救下了我。” 秦予维一手将她护在怀中,嘴角边有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当真以为那是你我第一次遇见吗?” 温宁沅不解,“难道不是吗?” 秦予维挑眉,半低着头靠近她,问:“你想知道吗?” 温宁沅红了半张脸,本想回答,注意力被沿岸的一声哭喊吸引。 她瞥见一面黄消瘦的女子跪坐在地上,仅用一些破布包裹住身子,嘴上一直支支吾吾说话,哭得梨花带雨。百姓们围了一圈,只在看热闹,并未有人关心她。 夜里风凉,她穿着淡粉色的披风出门,见到此景,二话不说将披风解开,往女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自愿卖身为奴,只求能够吃饱饭!” 靠得近些,温宁沅才听清她在说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大靖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商贾不再如前朝那般被视为低人一等。先帝曾鼎力相助商人,赋予他们经商的自由,使得任何人都有机会通过经商赚取财富。 如今有一种说法:只要四肢健全,就不会沦落到饥寒交迫的境地。 温宁沅心中虽不解女子为何沦落至此,但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她还是上前,将自己的披风温柔地披在女子身上。 “世间道路千万条,何必选择卖身为奴这一条。”温宁沅轻声细语。 女子面色苍白,灰尘沾染了她的脸颊,甚至连手指甲缝中也藏着尘埃。她颤抖着蜷缩在一处,当温宁沅的披风覆盖在她身上时,她不禁抽搐了一下。 女子的双眼被凌乱的发丝遮挡,温宁沅却能感受到她眼中的恐惧,她轻轻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子的发梢,让她放下心中的防备。 然而,女子如同受惊的猫咪,迅速避开了。 “奴……奴家身上脏。”女子迟疑片刻,想要解开披风,说道:“不能污了贵人的衣裳。” 温宁沅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夜风寒冷,这件披风是我送给你保暖的,它是属于你的。” 女子眼中闪烁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不知该如何回应。 “多……多谢贵人。”女子低头,不敢与温宁沅对视。 温宁沅用手绢轻轻擦拭女子脸上的灰尘,惋惜道:“小娘子容貌秀美,何须卖身为奴?” 女子听到“容貌秀美”四字,误会了温宁沅的意图,下意识地打量她,见她目光真诚,便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我是一名商妇,在东京城有一家酒楼,若小娘子不嫌弃,可在酒楼做工,我会按时支付你工钱。”温宁沅说道,“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不必伺候他人,小娘子意下如何?” 女子犹豫不决,温宁沅看向秦予维,考虑到一般女子不愿在酒楼做工,便提议:“我官人名下有一家胭脂铺,小娘子可愿去那里做工?” 女子目光在温宁沅和秦予维之间徘徊。 秦予维感受到女子的目光,微笑道:“小娘子放心,那家胭脂铺的掌柜是位女娘,我只是负责收钱的东家。” “既然如此……”女子面露感激,“便多谢二位恩人了!” 周围的百姓见状,议论一番后便散去了。 温宁沅问道:“小娘子还要称呼我们为恩人吗?” 女子喜极而泣,“多谢东家!柴盼定会报答东家知遇之恩!” “柴盼……”温宁沅念着女子的名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微笑道:“这个名字很好听,想必你是家中的期盼吧?” 柴盼眼神复杂,道:“其实不然,父母盼着有个儿子,才给我取名盼。因为我是女儿身,不能传宗接代,到了及笄之年,无人为我提亲……” 她越说越悲伤,泪水滑过脸庞。 在大靖,虽然不像前朝那样崇尚五姓女,但厚嫁之风盛行,女子的嫁妆越丰厚,越能嫁入好人家。 “只为了十贯钱,他们将我卖给一个病重的乡绅冲喜……”柴盼垂下眼皮,深吸一口气。 温宁沅感到愧疚,“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柴盼抬起头,抹去眼泪。 “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在乎。”柴盼强颜欢笑,“就像东家所说,我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钱。” 温宁沅再次为柴盼擦拭泪水。 “盼”字,寓意着期盼,这是一个美好的字眼,以这个名字为名的人,人生也应如烟花般灿烂。 此时,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一声声爆竹惊动了众人,他们纷纷抬头望向那绚烂多彩的烟花。 柴盼的未来,也应如这烟花般耀眼。 —— —— 近日生意愈发兴隆,温宁沅招收了许多工人,端午佳节来临,她终于有空暇完成在汴梁城的应酬,去探望已嫁入永昌开国伯府的二堂妹温宁冉。 当年,她的祖父有三子二女,她的父亲温通判为长子,而温宁冉是二叔父的妾室金惜墨所生,与她年龄相仿,因此关系亲密。 当年母亲带她们姐妹几个进京相亲,她并未看中魏府七郎魏兴学,反而是温宁冉与魏兴学一见钟情。只可惜,原本应与魏兴学定亲的是温宁沅,为了娶到心爱的人,魏兴学努力考取进士,这才得以与温宁冉成婚。 温宁冉嫁给了心上人,实现了愿望,她也与自己心爱的人成婚,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可是,再次见到温宁冉时,温宁沅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心疼。 温宁冉身着华服,头戴珠钗,步履轻盈,香气四溢,看似金尊玉贵的少妇,出门有奴仆跟随,但她的眼底却没有笑意。 白皙的面庞,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嘴角虽挂着微笑,却显得如此刻意。 多年的姐妹,只需一眼,温宁沅便能洞察温宁冉的心境变化,她急忙上前拥抱温宁冉,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泪水流淌。 温宁冉轻拍温宁沅的背,先开口道:“大姐姐,三年未见,姐姐怎的还哭了?” “朝阳……”温宁沅轻声唤着温宁冉的乳名,她觉得,她的妹妹不再像以前那样开朗明媚,反而多了几分阴郁。 温宁冉轻轻拍着温宁沅的手,“大姐姐,今日端午,妹妹带你乘坐龙舟,姐姐可一定要告诉我汴梁的端午与苏州有何不同。” 跟在温宁冉身后的两位女使闻言,欲上前一步。 温宁冉面色微沉,冷声道:“我与我姐姐乘船,你们有何可担心的?就在那边亭子里等着吧。” “七娘子——”一位女使刚想开口,被身边的女使劝住,二人交换眼神,这才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 温宁沅注意到这两位女使面生,并非当年跟随温宁冉到汴梁的女使。 她见温宁冉面色不对,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温宁冉换上轻便的衣裳,登上龙舟。 龙舟上,姐妹俩相对而坐,女使们都在岸上的亭子,四周是汴梁城来划龙舟的百姓。 “朝阳,你眼底发青,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温宁沅关切地问道。 温宁冉抿唇,眼神闪烁,解释道:“确实如此,这段时日我没有休息好。大嫂身怀有孕,郎中断定她怀的是男胎,舅姑都非常高兴,忙着准备迎接长房的嫡长孙,同时不忍大嫂太过劳累,让我在她孕期代为管家。” “二妹夫排行第七,怎么会轮到你管家?”温宁沅疑惑不解。 “祖母年事已高,阿姑多年不理家中事务,妯娌们都不愿管家,视管家之权如烫手山芋。”温宁冉无奈地说,与温宁沅温柔的目光对视,心中的委屈油然而生。 她并未将话说完,但温宁沅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即便温宁冉将伯府打理得再好,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待到分家之时,伯府还是魏大郎夫妇做主。 “即便如此,你也得好好休息。”温宁沅心疼温宁冉如此劳累,看着她疲惫的面色,继续说道:“若有不适,一定要及时提出,别因管家而伤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温宁冉苦涩地笑了笑,并未回答。 她转移话题,“姐姐入京那日,妹妹因家中事务繁忙,未能亲自迎接姐姐,姐姐可会怪我失礼?” 温宁沅摇头,“我们姐妹同出一门,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自然能体谅你的难处,不会怪你。” “大姐姐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温宁冉划着桨,控制龙舟的方向,沿路为温宁沅介绍汴梁的美食美景。 然而,温宁沅并未将这些听进心里,她一直在思考温宁冉这些年的生活。由于太过专注,她竟然忘记了划桨。 见龙舟速度减慢,温宁冉有些疑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温宁沅走神没有划桨,便提醒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温宁沅回过神来,提起自己最疑惑的一点:“以前跟你到东京的女使是语笑、嫣然,她们现在怎么样了,为何没有随你一起出门?” “语笑犯了错,被我责罚后赶了出去,嫣然去年放籍嫁人了。”温宁冉轻描淡写地说。 温宁沅瞪大眼睛,震惊不已。 以前,即使女使偷盗温宁冉的首饰,她也只是让女使归还钱财,再将其打发到前院干粗活,绝不会将其赶走,更别提动用私刑。 在大靖,任何人都有律法保护,女使虽然是伺候主人的奴仆,但主人明面上不能对女使使用重刑,若是不慎打死,主人也要承担相应的惩处。 温宁沅难以置信,上下打量温宁冉,只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有些变化,却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姐姐不必惊慌,若是此事落到我大嫂手中,恐怕我得在刑狱才能见到她。”温宁冉将话点到为止,询问温宁沅的近况,问道:“姐姐和姐夫近来可好呀?” 她的眼中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温宁沅脸上浮现一抹红晕,“还是老样子。” “你们二人何时……”温宁冉刚想问子嗣的事情,结果因为手没有扶稳,与迎面而来的龙舟撞上。 龙舟上坐着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他们二人似乎争吵过,都面红耳赤,尤其是少女,她不断吸气呼气,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发泄。 直到靠得近了些,温宁沅姐妹俩才发现他们二人,但为时已晚,两艘龙舟迎面撞上,少男少女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跟随少男少女出门的奴仆纷纷下水营救,少男方才还在与少女争吵,现下见她落水,毫不犹豫游到她的身边,将她救上岸。 温宁沅姐妹俩也扶稳龙舟,快速上了岸,前去看望少女有没有恙。 温宁冉在汴梁城见过不少勋贵人家,自是眼熟不少贵人,看着少女难受的表情,她捏紧了手中绣帕。 她退后一步,靠在温宁沅身边,焦虑道:“姐姐,完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温宁沅方才从混乱的场景中回过神来,困惑地问道:“何出此言?我见这位小娘子只是呛了些水,将河水吐出来即可,应无大碍,你不必忧心。” 温宁冉紧紧抓住温宁沅的衣袖,拉着她后退几步,跺着脚,压低嗓音在她耳边急切地说:“不是!姐姐,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急,慢慢说。”温宁沅轻拍温宁冉的背,让她平复情绪,再缓缓道来。 “她……她……”温宁冉深吸一口气,努力整理思绪,低声透露:“姐姐,她名叫纪知韵,其母是平康郡主容菀菀,寿王的爱女。寿王膝下仅有两位千金,一位早逝,唯有平康郡主在世,寿王对她疼爱有加,生怕女儿受到丝毫委屈。” “因此,寿王对郡主的女儿也是宠爱备至?”温宁沅顺着话锋问道。 温宁冉急切地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所以,今日若得罪了她,我们恐将难以脱身!”温宁冉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温宁沅却不以为意,向前一步,观察纪知韵的情况,未听到温宁冉的劝阻,便在人群中探出头,关切地询问:“小娘子,你可感觉不适?” 纪知韵身边的女使正小心翼翼地用绣帕擦拭她的脸颊,轻柔地整理她被河水打湿的发髻。纪知韵则气得腮帮子鼓起,怒目圆睁,直瞪着温宁沅。 “你!”纪知韵指着温宁沅,眼中闪烁着怒火,由女使搀扶着起身,怒斥:“若非因为你,我的船只怎会翻覆?都是你,让我落水受辱!” 她身边的女使义愤填膺,重复了主子的话。 温宁沅连忙解释:“两只龙舟相撞实属意外,我并非有意,在此向小娘子道歉。” 她弯腰向纪知韵鞠躬致歉。 纪知韵却不领情,昂着头,冷哼一声,转而看向别处。 那少男见纪知韵不再言语,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表妹,其实若不是你任性,我们的龙舟也不会撞上那两位娘子。”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尴尬,纪知韵的女使们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你滚开!”纪知韵一把推开他,怒斥,“谁是你表妹?你大哥才是我亲表哥,你母亲又不是是我姨母!” 温宁沅眉头微皱,对他们的关系感到不解,恰好此时温宁冉走上前来,在她身后悄声解释:“那位小官人是裴郡王家的三郎君裴宴修,是继王妃所生,而前任王妃则是寿王的长女容蓁蓁。” 温宁沅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关系如此错综复杂。 “蠢货,没有骂你你还上赶着,真是脑子被驴踢了。”纪知韵朝裴宴修翻了个白眼,“你等着,我迟早要整治你,但现在……”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温宁沅身上,“我要进宫,让官家好好处罚你,为我出这口恶气!” 温宁冉见纪知韵如此不依不饶,想要上前辩解,却被温宁沅拦住。她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 “小娘子。”温宁沅向纪知韵点头,“落水之人不宜动怒,以免伤了身体。” “收拾了你,我才会心情舒畅!”纪知韵一脸厌恶。 “小娘子,此事纯属意外,若小娘子需要赔偿,我自会尽力补偿。”温宁沅说道。 “赔偿?”纪知韵轻蔑地从下往上看温宁沅,再双手环胸,鄙夷地瞥了温宁冉一眼,最后再将目光转向温宁沅,“一个破落伯府的七娘子,一个不知身份的寒酸女娘,你们拿什么赔偿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你们打算如何补偿我的心情?” 温宁沅嘴唇微动,思索如何回应。 纪知韵却不再理会她们姐妹,转身就走,还不忘愤愤地瞪了裴宴修一眼。 裴宴修被纪知韵推开时,震惊不已,他从未见过纪知韵如此失态,心中闪过一丝懊悔,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无意中得罪了她。 “二位娘子,对不住。”裴宴修叉手行礼,态度端正,语气谦和,“我表妹就是这种性格,稍后我会好好劝劝她,二位不必放在心上。” 温宁沅回以礼节,“这是自然。” 裴宴修最后点头致意,拍拍身上的水珠,朝着纪知韵的方向追去。 —— —— 纪知韵果真一路奔至皇宫深处。 此时,年轻的官家正埋头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沉重的朝政让他不禁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心情略显烦躁。 殿外突然传来喧嚣之声,内侍们对于纪知韵的闯入束手无策,而侍卫们虽兢兢业业地将她拦在殿外,却不敢对她动粗,生怕伤了这位金贵的小娘子,招致官家的责罚。 官家透过薄薄的帘幕,似乎能想象到纪知韵的表情,正好他处理朝政感到乏味,便想听听纪知韵又能带来怎样的诉状,或许能为自己解解闷。 于是,官家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内侍传纪知韵进殿。 内侍立刻会意,迅速吩咐下去,将纪知韵引入殿中。 纪知韵步入殿内,一改先前的嚣张,恭恭敬敬地向官家行了一礼。 官家连眼皮都未抬,淡淡问道:“因何事前来找我?” 纪知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清脆地叫了一声:“表哥!”随即将河边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官家。 官家这才抬起眼,打量了纪知韵的衣着,见她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看来并无大碍,便觉得无趣,本想挥手让她离去,却又听纪知韵提及:“表哥,我让碧桃去打听了,听说冲撞我的那位温娘子的夫君是表哥钦点的皇商,此事可当真?” 官家放下手中的奏折,皱眉看着纪知韵,疑惑地问:“怎么了?” 纪知韵继续说道:“我今日受了奇耻大辱,既然表哥知道他们夫妻二人的身份,一定要为我出口气啊!” 官家却不置可否,只是眼神呆滞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继续翻阅起奏折。 纪知韵气鼓鼓地回到了纪府。 纪知韵的母亲是郡主,父亲则是户部尚书,府中仅有她一位小女娘,自小便是养尊处优。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趴在烛台边,一手托着头,郁闷地看着不远处被撕裂的定亲书。 女使蜜桃端着为纪知韵准备的茶点,轻轻放在桌上,低头轻声说:“小娘子,这是郡主今日在江南烟雨楼用饭时尝到的茶点,觉得极为爽口,特意买来给小娘子尝尝,以解夏日的暑气。” 纪知韵听到“江南烟雨楼”五个字,眼神顿时一亮,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蜜桃,你刚才提到的可是江南烟雨楼?”纪知韵问道。 “正是江南烟雨楼。”蜜桃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纪知韵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中闪过一丝计谋,说道:“如今夏日炎炎,仅凭茶点难以消暑,还需有冰。” “小娘子……”蜜桃因事未能跟随纪知韵出门,对白日之事一无所知。 “得罪了我,我要让她在汴梁无法立足!”纪知韵目光坚定,望向窗外,眼中只有江南烟雨楼的身影。 —— —— 温宁沅照常去采购冰块,却遭到老板的拒绝,无论她如何询问,老板都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 温宁沅心中一转,立刻想到了纪知韵的身份。 瑶琴还想尝试其他卖家,却被温宁沅制止了。 “瑶琴,不必白费力气。”温宁沅似乎已看透了一切,“无论我们找多少家,都不会有人卖冰给我们,就算有,一听到是给江南烟雨楼,也都会找个借口推脱。” “怎会如此?”瑶琴难以置信。 “因为纪小娘子的父亲掌管户部。”温宁沅转身,带领一众奴仆离开,朝着汴梁最繁华的街道走去。 她吩咐众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去打听打听纪尚书与郡主的性格喜好。” 众人领命而去,经过一番探听,温宁沅得知纪尚书刚正不阿,人人称颂,而郡主则钟爱美食。 众人回到酒楼,一同商议对策。 鸣瑟困惑不解:“既然如此,纪尚书为何纵容其女做出此等恶行?” “恶行?”温宁沅轻笑,“对于我们或许是恶行,但对于那些商贩来说并非如此,他们只是不能卖给我,但京城这么大,他们可以卖给其他人。” 温宁沅并不想与纪知韵过多计较,这些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把戏,她一个二十一二的少妇,没必要与小女孩一般见识。 关键是要解决眼前的困境。 温宁沅问瑶琴:“上回买来的冰可还有剩余?” “有的。”瑶琴点头,“再过两日就用完了。” “正好,是时候让它发挥作用了。”温宁沅胸有成竹地说。 前些日子郡主曾来江南烟雨楼用餐,虽行事低调,但口味已被记下。 温宁沅根据郡主的口味制作了众多美食,用剩余的冰块做了几份雪酥山,并让善于交际的鸣瑟出门宣传。次日,郡主和纪尚书便来到了江南烟雨楼。 面对美食,郡主心情大好,尤其是尝到酸甜可口的雪酥山时,仿佛置身仙境。 她很快吃完了这份雪酥山。 郡主的女使伺候她擦嘴,另一位女使见郡主意犹未尽,便请来了温宁沅。 “再给郡主上一份雪酥山,多做几份,郡主要带回去给小主人品尝。”女使说。 郡主在外人面前格外注重仪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温宁沅的回答。 温宁沅面露难色,“真是抱歉,方才郡主所用的,已是最后一份雪酥山。” “不能再多做几份吗?”女使问。 鸣瑟回道:“不知怎的,东京城大大小小的商户,竟无一人向我们供冰!” 温宁沅回身制止鸣瑟,“莫要多言。”她依次看向郡主夫妇二人,带着歉意道:“真是对不住,下回二位贵客再来小店,小店定会备上酥山以候二位到来。” 纪尚书闻言面色微变,直觉告诉他此事有些不对劲,他离开酒楼后便命手下人去打听。 果不其然,江南烟雨楼缺冰一事,全是他的女儿动的手脚。 纪尚书勃然大怒,狠狠斥责纪知韵几句,带着纪知韵来到了酒楼向道歉,并赔偿温宁沅一些物品。 纪知韵一脸不情不愿地道歉,十分敷衍,该要的东西都到了,温宁沅也没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此事在她这里也就过去了。 郡主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还特请了温宁沅来尚书府,亲自招待温宁沅。面对郡主的热情,温宁沅含笑应对,待到黄昏之时才离开尚书府。 在尚书府内,她还遇到了一个熟人。 郑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熟人见面,自然是要打招呼的,温宁沅对郑二的称呼已到嘴边,正要说出口时,下一瞬,温宁沅听到了一阵娇纵的声音。 “表哥!”纪知韵高呼,提着裙子往郑二所在的方向跑去。 温宁沅神色一凛。 表哥? 她脑海中回想纪知韵的人脉关系,裴宴修出身异姓郡王府,虽不是嫡长子,日后也会有郡公郡侯之类的爵位,然而纪知韵却看不上裴宴修,不愿与裴宴修兄妹相称。 那郑二—— 温宁沅望向神情淡然的郑二,眼神疑惑。 皇亲国戚?又或者是纪尚书姐妹的儿子? “表哥,你终于来了,我心里太难受了,你可要为我出口气!”纪知韵摇晃着郑二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着温宁沅,说:“温娘子品行败坏,故意推我入水就罢了,此事已了,结果她家酒楼做的酥山让我吃坏了肚子。” “你看,我脸色都苍白了不少!都怪温娘子,她……”纪知韵本打算喋喋不休说着,结果看到了郑二的眼神,立马闭上嘴。 郑二面色微沉,冷眼望着纪知韵。 纪知韵骇了一跳,迅速撒开手,眼底是前所未有的乖巧,低下了头。 温宁沅看得目瞪口呆。 “三娘,此事我清楚,并非是温娘子的过错,否则姑母不会请温娘子到府上来。”郑二声音跟着冷了几分,“这段时日你就在家中抄书,莫要再出门。” 纪知韵在纪家同辈女娘行三,所以也被称作三娘。 纪知韵心里委屈,但她自知理亏,只不过是想着他只听过自己的一面之词,会帮自己,没想到他全然知晓。 她不情不愿应声好,叉手行礼,朝温宁沅哼了声,气哄哄地走了。 直到纪知韵走后,温宁沅才好将心底的疑问说出:“郑郎君,方才听到你叫郡主姑母,纪小娘子叫你表哥,所以你是寿王府的郎君?” 郑二忽地笑了,眉眼开怀。 “非也。”郑二道,“我姓郑,并非姓容。” 容乃大靖国姓。 “那——”温宁沅声音拉长,讪讪道。 “我是郡主的远房侄儿。”郑二背过身去,“自幼得郡主照拂,与纪知韵青梅竹马,小的时候我对她很凶,所以她有些害怕我。” 温宁沅没想到郑二会知道她藏在心里最深的疑惑,点点头说:“原来是这般。” 在纪尚书府待久了,温宁沅有些不自在,再跟郑二客套几句,便从尚书府偏门离开了。 偏门外,秦予维半低着头,着急忙慌地在原地踱步,心急如焚,非常害怕温宁沅在尚书府受委屈。奈何他身份卑微,去不了尚书府,只能在外面等。 每等一刻,他的内心就如同刀割般难受。 温宁沅一眼便看到了在门外的丈夫,终于卸下浑身的防备,往秦予维所在的地方小跑过去。 秦予维自是听到了动静,张开双手,稳稳接住奔向他的温宁沅。 他将温宁沅护在怀里,关切问:“善柔,在里面可有人欺负你?” 因为太过着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都跟着白了几分。 他抖着手,难掩心里的紧张。 温宁沅贴秦予维怀中,感受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越来越快速,她就知道秦予维这是担心她被郡主刁难了。 她解释道:“郡主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用好吃好喝招待我,还跟我说,日后在汴梁遇到难处,尽管来尚书府找她。” “此话可当真?”秦予维不敢相信。 温宁沅离开秦予维的怀中,仰头无他对视一眼,笑着回应他:“我没有欺瞒你,说的都是实话。不过,郡主虽然如此说,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请郡主帮忙的。” 这样的道理秦予维也懂,颔首道:“你没受欺负就好。” 他伸出手,让她的手搭在他的手心,牵着她上了马车。 车帘摇摇晃晃,车内人靠在一处,紧紧贴住对方,那双手一只紧握,没有片刻松开。 马车离开尚书府所在的巷子口,残阳照耀一挺拔的身影,他默默向前几步,融入阳光之下的阴影。 他眼角微挑,横眉立目,盯着马车驶过的痕迹,想顺着这道痕迹,去往温宁沅所在的地方。 霎时间,他忽然感觉心口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疼痛,四下无人,他悄悄捂上心口,强忍此处传来的痛感,内心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想再靠药来稳定这个怪病,他势必要将她捆在身边。 有她在,他的心才会好受。 他眸光透露出一股阴寒,挥挥手,身后顿时站出两人,从四周的房檐一跃而下。 他们叉手行礼,叫了声官家,等候他的吩咐。 官家转过身来,眉宇间被乌云笼罩,心情复杂,声音低沉,道:“盯紧温宁沅夫妇,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来禀告。” 两位仆从低声应是,顷刻间消散在万家烟火中。 —— —— 时下正是荔枝成熟的季节,秦予维被立为荔枝使,负责去城外清点广州运来的荔枝,因诸事繁多抽不开身,这些时日,秦予维都得在城外居住,回不了家中。 温宁沅在城门处与秦予维依依惜别,想着过些时日就能再见丈夫,只热泪盈眶跟他道别,并未多说什么。 秦予维内心的不舍化作回眸时流下的泪水,带着众人奔向城外的荔枝园了。 “今日酥山做了许多份,应该够客人们食用的。”温宁沅转过身来,跟贴身女使说道。 瑶琴顺着温宁沅的话头说了下去,“这是自然,郡主隔三差五来到酒楼食用饭菜,东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吏听闻郡主喜欢,皆来到酒楼品尝样式,想借此跟郡主套上关系呢。” 温宁沅的心思便回到了酒楼上,一边上马车一边说:“我们是沾了郡主的光,要认真钻研吃食,不能辜负郡主的一番好意。” 瑶琴和鸣瑟相视一笑,清脆应声好。 众人才刚回到江南烟雨楼所在的巷子口,就见巷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跟随温宁沅出门的护卫为温宁沅开了一条道,温宁沅这才从人群之中挤出,来到了酒楼门口。 酒楼上上下下围了一群百姓,那些百姓看温宁沅的表情千奇百怪,有面带敬意的,也有面带诧异的,更有难以置信的。 鸣瑟目瞪口呆,“郡主这般厉害的吗?”她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惊讶道:“便是在苏州城,我们秦家的酒楼也没有这么多人啊!” 东京城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富贵迷人眼啊! “不对劲。”温宁沅喃喃自语,目光始终停留在酒楼所在的方向。 瑶琴听到了温宁沅的呢喃,问:“娘子,是有何不对?” 鸣瑟也眨着大大的眼睛看向温宁沅。 温宁沅并未说话,而是带着她们往前走去。 终于,温宁沅内心的疑惑被一阵尖锐的声音解了。 她们走近酒楼附近,听到了内官特有的尖细嗓音,这才明白,原来是宫里的贵人派人前来酒楼了。 既是宫里的贵人,温宁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上前招待他们。 内官眼睛瞥眼温宁沅所在的方向,见众人都给她让了一条道,便道:“想必娘子是酒楼的东家吧?” 温宁沅颔首,“正是民女。” 内官听到这声自称,眉目间有些许变化,微微一笑,说明自己的来意:“官家听闻江南烟雨楼的酥山风靡汴梁,特命咱家前来买,带回宫给太后大娘娘等人。” 温宁沅比手,“内官这边请。”带着内官走向酒楼深处,介绍了酒楼的酥山河别的菜品。 鸣瑟在温宁沅身后跟瑶琴小声嘀咕:“官家真是个好人!” 温宁沅闻言但笑不语,看着柜台之上的酥山,眉眼弯弯,眼神柔和似水。 —— —— 官家的目光在桌上的酥山和荔枝上打转,一位粉衣宫婢上前,将从宫外带来的胭脂水粉呈了上去。 官家嘴角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吩咐道:“将这些都送去纪尚书府上,纪小娘子抄书劳累,该好好用脂粉补补气色。” 宫婢叉手应是,叫身后的宫婢拿走桌上物品,往宫外送去,刚好撞上了太后身边的内官。 这位内官不苟言笑,神情严肃,眉毛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官家。”内官叉手行礼,“太后传召。” 正在处理朝政的官家放下奏折,二话不说往太后的宫殿走去。 当今太后姓赵,讳明歌,是官家的养母,抚养官家长大成人,官家登基后尊封其为章和太后。 赵太后端坐上首,小酌一杯茶水,淡淡开口:“若非老身传召,二郎,你怕是又要在垂拱殿待上整整一日吧?” “孃孃说得是。”官家讪讪。 赵太后内心十分不悦,将茶水重重摔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 她冷哼一声,随后变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说:“二郎,如今你已二十有四,不能再左右无一侍御者——” “孃孃不必多言,儿自有分寸。”官家打断赵太后。 赵太后咬牙,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儿大不由娘,老身想让礼部为你选秀充实后宫,结果你连话都不让老身说出。” 这不是说出了口? 官家腹诽,面不改色道:“多谢孃孃挂心,近来朝廷事多,儿实在是抽不开身,只好辜负孃孃一番好意了。” “国朝诸事繁多,二郎身为一国之君,是会劳累些。”话已至此,赵太后只能再找机会提选秀的事,摆摆手接着道:“二郎跪安吧,老身也要歇息了。” “是。”官家叉手,眼神变得微妙许多。 左右无一侍御者…… 若能有她在身旁,他全身心都能变得舒坦,那她便可抵千万个侍御者。 这般想着,官家转过身去,离开了太后的宫殿。 —— —— 秦予维不在的时日,到了夜里,温宁沅难免想念他,对着圆月感叹,希望同一个月之下的丈夫能够与她心意相通。 许是月光刺眼,温宁沅视线逐渐恍惚。 下一刻,温宁沅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吓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温宁沅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便是当年她与秦予维两情相悦之时,也从未做出翻墙头之类的事。 本能的警惕让温宁沅退后好几步。 她头脑一片空白,惊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胸口扑通扑通直跳。 眼前的男人步步逼近,直到月光均匀落在他的脸上,她才看清了来人是谁:“郑……郑二?” 郑二似乎心情郁闷,眼底不见半分喜色,只一昧垂头。 许是他救过她的缘故,又或者是她见过他最脆弱的一面,也有可能是他帮助过她,她对他竟没有一些恐惧之情,看着有些沮丧的他,她关切地问:“郎君,你这是发生何事了?” “一些家中私事,以致于心中郁结难消,想着在汴梁内城四处游荡散心,见温娘子家中灯火未灭,我心中又有要事要当面寻娘子,所以才夜爬府上墙头入府,娘子勿怪。”郑二解释道,“我总觉得心口处闷闷的不畅快,联想到了当日病发温娘子对我的救治,便想着来问娘子药方,想医一医我的心。” 温宁沅才从他忽然闯入的惊吓中换了过来,听到他的这番话,眼中霎时间流露出医者的理智和怜悯。 若非当夜事出紧急,她必会留下一道药方给郑二,以免他下次病发痛苦煎熬。 看着郑二如此殷切的眼神,温宁沅一颗心软了下来,“郎君稍等片刻,我回房写药方。” 郑二颔首,“多谢温娘子体谅。” 温宁沅莞尔一笑,转身回房,不出片刻,她拿着一张黄纸,屈膝递给了郑二。 郑二将黄纸收在身上,没有仔细观看就向温宁沅道谢。 温宁沅诧异,“郎君不看看药方有何不妥吗?” “我相信你。”只短短四字,郑二却说得像溪流般潺潺,顺着流水流向温宁沅双耳。 温宁沅愣了片刻,出于礼貌,她邀请郑二到凉亭中坐下,与他畅谈生意之上的事。 二人说说笑笑,你一句我一句之间,郑二面色微沉,犹豫一番开口道:“本来这事不该我这个外人开口,但我瞧见了,就不能视而不见,以免耽误温娘子一生。” 温宁沅眉心微皱,不解其意。 “郎君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温宁沅问。 郑二不再犹豫,直言道:“今日我在城外看到尊夫与一陌生女子纠缠不休,那名女子依偎在其胸膛哭泣,他给她拭泪……” “郎君不必多言!”温宁沅快言快语打断郑二,脑海中尽是和丈夫的往事,含笑道:“郎君定是误会了,无方不是那样的人。” 郑二的话到了嘴边,听到温宁沅的话顿时噎住,嘴角微微抽搐,最后尴尬一笑。 “温娘子说得极是,我想定是误会一场。”郑二站起身,环视四周,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温宁沅点头,目送郑二离去。 她并非是不相信郑二所言,虽然郑二说得有鼻有眼,能让她有身临其境之感,但她与秦予维相识多年,深知他的品性。 这个世上仅有少部分人不会背叛她,秦予维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她并未将郑二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全身心投入酒楼的经营之中。 在严夏的环境下,能够品尝到美味可口的酥山,无疑会令人神往,再加上郡主的大力宣传,以及官家的内官来过酒楼,酒楼的生意因此变得红红火火,温宁沅也颇有名气,在汴梁城变为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闲谈对象。 汴梁城的贵妇们,也纷纷邀温宁沅出游,想结识温宁沅这样的好友,扩张自己的人脉。 温宁沅便受邀来到了忠勇开国侯府。 忠勇侯夫人约莫三十来岁,岁月珍爱美人,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如今的她依旧风姿绰约似年轻的时候。 见到温宁沅上门,忠勇侯夫人喜笑颜开,忙命身旁奴仆上前招待温宁沅进侯府大门,她则等着温宁沅过来,亲自挽着温宁沅的手臂,带她往侯府里面走去。 看着忠勇侯夫人如此面善的笑,温宁沅只觉不寒而栗,那笑容似一根针头,随时有可能扎在她的身上,令她千疮百孔。 早在来忠勇侯府之前,温宁沅便打听过了,忠勇侯府此次邀请,绝非善意。 汴梁城的权贵们名下也会有不少铺面,交给得力的手下人去经营,自己坐等收钱就好。 树大招风,江南烟雨楼生意越好,别家酒楼的生意就会越差,最影响的,莫过于忠勇侯夫人陪嫁的一家酒楼,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如果忠勇侯夫人不用体己钱填补,酒楼就会倒闭。 她的酒楼已经影响到忠勇侯夫人的利益,温宁沅想不出忠勇侯夫人会对她有什么善意。 在偌大的侯府走了一圈之后,忠勇侯夫人请温宁沅来到了后院,与汴梁城的贵妇们打叶子牌。 这些贵妇们温宁沅或多或少都见过,要么是高官的夫人,要么是权贵的妻子,她一介商妇,不敢得罪。 在闺中之时,她的牌技是姐妹几个中最好的,战无不胜,如今遇到这些贵妇们,她除了输就只有输。 国子监祭酒的夫人见状,纳罕道:“温大娘子,你是不会打牌吗?打了这么久,输了如此多的钱!” 定国公府的五郎君的妻子余大娘子闻言捂嘴笑道:“陈大娘子说得是,温大娘子再输,怕是得把江南烟雨楼赔给我们了!” 听到“江南烟雨楼”五字,温宁沅不由自主凝眉,忠勇侯夫人面上多了几分不悦。 这不悦在这里恰到好处,她打断年轻不懂事的余娘子,说:“这都是余大娘子的玩笑话,温大娘子听听便好,莫要同她计较。” 余大娘子捂嘴浅笑,白白得来的钱袋子,她可不能扔了。 “温大娘子,你就当我说的全是空话。”余大娘子从手中扔出叶子牌,不怀好意看向温宁沅,说:“该你了。” 温宁沅面带难色,将手中的叶子牌放下,十分沮丧。 “各位娘子,我牌艺不精,恐——”温宁沅要打退堂鼓。 忠勇侯夫人不可能依温宁沅,她要的就是温宁沅输光银票,她内心好畅快起来。 “温大娘子。”忠勇侯夫人劝温宁沅,“打牌可没有中途怯场的。” “是啊。”鲜少开口的陈大娘子跟着劝,“有输有赢才是正常的,说不定后半场温大娘子赢回来了呢!” 陈大娘子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只有陈大娘子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余大娘子一脸鄙夷,忠勇侯夫人皮笑肉不笑盯着温宁沅。 温宁沅抿唇,“陈大娘子说得是,我不该半途而废。” 温宁沅面上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内心则是已有把握。 既然忠勇侯夫人想要她的钱,她给就是了,不过,最后她定要忠勇侯夫人数倍偿还。 温宁沅自信满满,先是将自己身上所带的银票全部输光,又拿出挂在手中的玉镯来抵钱,看得在座几人兴奋不已。 但是,她们打着打着,逐渐感觉不对劲,怎么越输越多? 忠勇侯夫人已经输了一千两。 她算清楚账,急得跳起来。 “温宁沅,你个贼妇人!”忠勇侯夫人破口大骂,全然没有贵妇的雍容华贵,接着说:“先是装作不会打牌,让我们放松警惕,趁我们打得正火热之时,你又想方设法来赢我们的钱,真是好厚的脸皮!” 她气得直拍桌,桌上的叶子牌因此散落一地。 温宁沅面上波澜不惊,茫然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忠勇侯夫人撸着袖子,“你还好意思问!” 她疾步上前,作势要扇温宁沅巴掌。 温宁沅灵活躲开。 忠勇侯夫人气得倒仰,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手来,就听到了一阵冷笑。 “真是好精彩的牌局啊。”人未至,笑声先到? 忠勇侯夫人憋着一口气,转过身去看到来人,这口气只能吞在肚子里。 郡主很是满意忠勇侯夫人的反应。 忠勇侯夫人的婆母是赵太后表妹又如何,她跟官家的关系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郡主何故来寒舍啊?”忠勇侯夫人阴阳怪气道。 “我才没这兴致来忠勇侯府。”郡主连看都不想看忠勇侯夫人,直奔温宁沅身边,说:“我是来接温娘子的。” 她目光依次略过三人,郑重其事道:“温娘子是我欣赏的女人,我把话放在这,若你们有谁不识好歹冒犯了温娘子,便是如同冒犯了我。” 余大娘子不太服气,默默白了一眼。 郡主自是看到了余大娘子的反应,“眼下我没闲工夫处置你们,下回若是让我撞个正着,后果自负。” “温娘子。”她牵上温宁沅的手,“跟我走,我想尝尝酒楼新研制的菜品。” 温宁沅笑得真心实意,“是。” 早在她还未进入侯府前,她就已经须知她忠勇侯夫人的计谋,反正会撕破脸,那就让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帮帮她。她命人送了些吃食去尚书府,并让其悄悄告诉郡主她的行踪,郡主出于各种心理,不请自来了。 郡主拉着温宁沅离开忠勇侯府,说了一路的贴心话,二人最后在侯府门前分手。 黄昏铺满大地,门前柳树随风飘扬。 温宁沅略表歉意,“郡主,酒楼的新菜式今晚我会送入尚书府,眼下天色不早,我要回秦宅处理家事,失陪了。” 郡主十分善解人意,“既如此,你忙你的吧。” 温宁沅叉手行礼,目送郡主坐上马车。 待郡主的马车浩浩荡荡离开忠勇侯府所在的巷子,温宁沅才上了那辆青帷马车。 她卸下一身的防备,靠在车厢内入睡。 时不时有动静传来,以致于温宁沅无法入睡,瑶琴掀开帘子一看,原来是马发了狂。 车夫一边控制马,一边让街上行人退避。 鸣瑟紧张得攥着温宁沅的衣袖,不安道:“大娘子……” 温宁沅欲言又止,心提到了嗓子眼。 附近忽然传来百姓们的惊呼声,鸣瑟好奇地掀开车帘,看到一道身影正坐在马上,控制着发狂的马。 夕阳下,他的鼻梁的轮廓愈发明显,温宁沅透过明亮的光线,看清了他的模样。 “郑郎君?”温宁沅不由自主叫着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马车停在江南烟雨楼附近,温宁沅叉手行礼以表谢意。 “多谢郎君出手相助,今日若非偶遇郎君,后果不堪设想。”温宁沅真诚道谢。 郑二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你无事就好。” 他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神情严肃不少,凝眉说:“我见马突然发狂,可能是被人动过手脚,然后——”他从袖口处拿出一根银针,说:“我在马鞍底下发现了这个。” 温宁沅看着那根银针,心里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果然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至于那人——温宁沅目光灼灼,从郑二手中收回那根银针,再次跟郑二道谢,她并不打算告诉郑二,这是她自己的私事,交给她来处置就好。 郑二欲言又止,余光瞥见不远处正在靠近的秦予维,见秦予维沉着脸,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和风吹拂,树上落叶飘落下来,他向前一步,伸出手,将温宁沅发髻上的落叶抚去。 温宁沅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后退一步,未敢与郑二对视。 郑二拿着落叶解释道:“有树叶飘落至娘子发髻上。” 他轻咳一声,朗声说:“温娘子放心,此事非同小可,我必会上报朝廷,惩处暗害娘子之人,还娘子一个公道。” 温宁沅连忙后退,讪讪道谢,正当她不知所措时,秦予维从她的身后出现了,站至他们二人中间。 秦予维强忍心中的怒火,咬牙道:“这位郎君,您是否有些逾矩了?” 秦予维并不认识郑二,只当郑二是前来勾引自己妻子的登徒子。 郑二方才做的一些事虽然令温宁沅觉得尴尬,但是郑二的人品她比较清楚,出言制止丈夫:“无方,郑郎君是个好人。” 秦予维冷笑一声。 好人?看他妻子的目光竟是含情的,还做出那种亲密动作,他如何相信他是个好人? 遂道:“善柔,以后看人要仔细些,擦亮双眼。” 郑二不甘示弱,“的确,我是不是好人你们尚不清楚,但是你却是个道貌盎然的伪君子。” 秦予维诧异,“何出此言?” 他克制住自己的双手,以免冲动动手打人。 “你近来在城外与一女子亲热,被我瞧见过。”郑二挑衅道,“发妻在城内苦苦等待,你却在城外——” “你!”秦予维怒不可遏,至捂着胸口。 “还有。”郑二慢慢悠悠说,“今日我还撞见那名女子衣衫不整地从一处宅院出来,而你紧跟其后,这又是为何啊?” 秦予维目光闪躲,好多话堵到胸口,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他眼神闪烁,见温宁沅目光有些呆滞,连忙道:“善柔,你莫要听他的,我回去慢慢跟你说。” 郑二眼见目的达到,轻笑一声,叉手道:“既是你们夫妻俩的私事,我便不掺和了,就此告辞。” 秦予维很想对郑二破口大骂,看到温宁沅的眼泪去断了线的珍珠,呼之欲出,他就只能先照顾温宁沅的情绪。 —— —— 二人回到家中,已是入夜时分。 明黄色的烛光缓缓晃动,照在纸糊的窗户上,将他们二人相对而坐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室内安静无比,连银针落下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屋内收拾房屋的的奴仆在他们二人面前进进出出,皆闭气凝神,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们二人终于对视一眼,然而却相顾无言。 温宁沅只觉内心分外委屈,她如此信任的丈夫,竟然真的在外有别的女子。 她差点要错怪了郑二的一片好心。 秦予维微抿唇角,满心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向前一步走至温宁沅身边,温宁沅看到他靠近自己,往别的方向看去。 秦予维顺势将手搭在她的双腿上,在她面前半蹲下去,用手背擦拭她即将掉落的泪珠,轻声说:“善柔,事情并非是那位郑郎君所说的那般,相信我。” 温宁沅浑身乏力,用略显疲惫的一双眼睛看着秦予维,等待他之后的回答。 “那人……”秦予维咬咬牙,最终还是开了口,告诉温宁沅真实情况,说:“那人是柴盼,郑郎君所言非虚,柴盼的确衣衫不整从一间宅院出门,我也与她在同一间房待过,但我们绝对没有发生什么。” 他做出发誓的手势,“我秦予维若骗温宁沅只言片语,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温宁沅害怕他当真出事,连忙伸手握住他的双手,含泪点头:“我明白你的心了。” “只是——”她尚有不解之处,“好端端的,柴娘子为何会与你共处一室?你们一前一后出去,柴娘子又衣衫不整,此景任谁见了都会怀疑,你们是不是做出了不得见人之事。” “善柔,善柔!”秦予维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面带为难,说:“此事涉及到柴娘子的私事,恕我不能将此事告知于你,否则便是对不起柴娘子的苦苦哀求。” 温宁沅再次别过头去,轻笑一声,带着哭腔回应秦予维:“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我——”秦予维支支吾吾,“善柔——柴娘子她——” “行了。”温宁沅伸出手打断秦予维的话,看着他强颜欢笑道:“无方,你我夫妻多年,我了解你的品性,答应别人的事,你必会做到。既然柴娘子不想让我知晓,那我便不再多问。” 秦予维一直紧张不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容来,他高兴得直抱住温宁沅。 “善柔,日后我会多多陪伴你。”秦予维在温宁沅耳畔说道。 温宁沅点头,将此话听进了心里。 凉风吹拂桌案上的蜡烛,床帘随之落下,烛火映在床帘之上,勾勒他们二人亲近身影。月上枝头,四周静谧,到底是许久不见的少年夫妇,误会一旦解除,就会不由自主亲热起来,以致于屋内时不时传出他们夫妻二人间的私房话。 —— —— 郑二这些时日心情愉悦,脑海里不断浮想温宁沅夫妇二人决裂的场面,竟将此等表情放在了脸上,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周围路人诧异。 郑二毫不关心,径直走进江南烟雨楼。 彼时温宁沅正在酒楼的厢房内算账,看着账本上盈余的数字,她的心情美滋滋的,至于前两日的种种,她只当做是一个误会,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郁结于心,使自己毫不畅快。 “郑郎君,您来了呀!”鸣瑟的嗓门非常大,惊动了厢房内的温宁沅。 单手撑着头的温宁沅听到郑二前来,顿时止住笑。她并不打算亲自去接待郑二,那日若非郑二,她也不会伤心难过那般久,险些与秦予维大吵一架。 温宁沅吩咐身旁的瑶琴,“你去接待郑郎君,就当是我出面了。” “是,大娘子。”瑶琴二话不说,叉手行礼应声是,走出了厢房。 厢房外的郑二见瑶琴径直走了出来,心里有些失落,面上不显,等待瑶琴说话。 瑶琴解释道:“郑郎君,我家大娘子事忙抽不开身,便由婢子前来招待您。” 郑二撇撇嘴,“也罢,上你们江南烟雨楼最好的酒菜和歌舞,今日必要吃得尽兴。” 瑶琴含笑叉手应声是,吩咐酒楼的奴仆去给郑二准备菜肴,自己则带着郑二去二楼的雅间。 厢房内的温宁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了,心静下来接着算账,不出半刻钟,郑二不是挑剔饭菜不合胃口,就是嫌弃歌舞不够好看,非要温宁沅过去才罢休。 温宁沅合上账本,在脸上努力堆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直奔郑二所在的厢房。 彼时厢房内的舞姬正在退下,见到温宁沅过来纷纷叉手行礼,半低着头离开了厢房。 郑二动作随意坐在躺椅上,表情张扬,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看到他这副模样,温宁沅气不打一处来,却还要好好招待他,问:“郎君喜欢什么样的菜式,我再吩咐厨房给您上。” 郑二摇头,但笑不语。 温宁沅疑惑。 “温宁沅。”郑二头一回当面叫她的名字,叫得又轻又缓,生怕温宁沅没听清。 “你这是何意?”温宁沅不解其意。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意味深长道。 未等温宁沅反应过来,他便带着她破窗而出。 现在正是用饭的时候,日落下人影稀少,加上厢房所处的位置是酒楼后院,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温宁沅被吓得愣住,直至郑二将她放在马车之上,她才反应过来,急道:“郑郎君,你什么意思?” “向你道歉。”坐在马上的郑二神色自若。 温宁沅纳罕,“这样道歉?” 郑二置之不理,拉直缰绳,马长叫一声,跑得更快了。 “坐稳了!”他只留下这三个字。 马车太小又摇摇晃晃,温宁沅只好用双手抓住车壁,防止自己摔下去。 黄昏逐渐消失不见,夜幕笼罩在汴梁城之外,将静谧带给大地,除了马蹄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拉开,露出郑二修长的手,“下来吧。” 温宁沅云里雾里下了马车。 郑二走向别的地方,拿出一个被黑布罩住的笼子,将黑布掀开,笼子里竟捉了许多只萤火虫。他走近温宁沅,含笑打开笼子,让那些萤火虫飞出,照亮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 温宁沅这才发现,虽然身处树林之中,但是她的周围被装饰得如同仙境般,萤火虫纷纷飞入花丛之中,点亮了含苞开放的花朵,树上的红色丝带随着微风飘扬,遮挡住她的眼前。 “这是我对你的道歉。”郑二环视四周,“这些花是我移栽过来的,旁边的装饰也是我精心布置,只等入夜带着你前来观看,让你原谅我那日的冒失。” 温宁沅很是喜欢这样的情景,让她想到了秦予维曾经对她做的一切,又想到了他和柴盼的事,内心复杂无比,低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你。” 不怪他就好。 郑二心中偷笑,毕竟这些都是秦予维精心准备的,他只是用来借花献佛。 目的达到了,他与温宁沅离开此处,回城时马车遇泥泞难行,温宁沅着急回家早早下了马车,却因为一时心乱没站稳扭到了脚。 坐在马上的郑二再次伸出手,“上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温宁沅满脑子男女授受不亲,内心很是抗拒,没有伸出手,郑二不是犹豫的性格,见她踌躇不定,直接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上马。 郑二面不改色道:“再等一会儿就要下雨,你不与我同乘一匹马,你如何回城?” “我——”温宁沅眼底漫上尴尬神色,“我家仆见我迟迟未归,会来寻我的。” “他们怎知你在何处?”郑二反驳,“这里是荒郊野岭,若我丢下你立刻走了,你今夜怕是要喂山中的狼虎。” “那你将我送到山底下,跟我身边人说一声,不要带我入城,这样太过显眼,对你我名声不好。”温宁沅抿唇道。 “名声?”郑二轻声问。 温宁沅点头,“郎君是官身,而我一介商妇,与郎君深夜从一处回城,那么明日大街小巷皆是关于你我的事。” “我便是将你送到山底下,你也无法走路。”郑二想到温宁沅受伤的脚,“还是先随我下山,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温宁沅语塞,一时间没有答话。 “坐好了。”郑二清清嗓子,拉直缰绳策马离开此处。 温宁沅内心有千言万语,因马的速度过快,那些话全被冲散了,以致于她现在头脑昏昏,分不清她到底要说什么。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好似有一只调皮的小兔子在乱撞,让她心神不定。 各种情绪堆积在一起,有不明所以,有慌乱无比,也有不知所措,但最终都化为同一种想法——秦予维何时才能带着人来寻找她? 就在她神游之际,她见不远处传来火把的光亮,定睛一看,那站在树下的身影分外熟悉。 “无方!”温宁沅即刻叫出了他的名字,迫不及待想下马与他拥抱。 面前的男人拉紧缰绳,身姿变得挺拔起来,制止住她想要下马的动作,冷声道:“别动。” 温宁沅鲜少听到郑二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一时间愣住,忘记了反应。 火把的光亮离他们越来越近,将他们二人的面目照得清清楚楚,一人面色微沉,一人疑惑万千。 而手执火把那人,脸上露出一个客气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语气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说:“更深露重,山路难行,多谢郑郎君将吾妻送下山,我们夫妻二人在此谢过了。” 郑二面色和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秦予维上前,准备搀扶温宁沅下马,忽然听到耳侧传来一股阴凉的声音,说:“秦郎君日后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妻子上吧,连自己妻子有何诉求都不清楚,枉为人夫。” 秦予维并未因为此言此语动怒,他本身就是一个有涵养的人,再者说,无论眼前之人对温宁沅有何种心思都无用,他才是温宁沅的丈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他的视线,令他斜视马上的郑二,下一瞬,郑二将温宁沅带下了马。 郑二无视他们夫妇的面部表情,将温宁沅委婉的拒绝充耳未闻,把她待到一块大石头上,蹲身下去为她正骨。 郑二关心道:“你伤了脚不能下地走动,可惜秦郎君并不会骑马,我先为你正骨,这样你就能减轻疼痛了。” 秦予维立刻着急跑了过来,眉毛跳动,问:“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会扭到了脚?疼不疼?” 回应秦予维的是一阵清脆的声音,以及温宁沅的一声闷哼。 郑二半低着头,仔细观察温宁沅的脚踝,解释道:“我也是从军之人,见多了跌打扭伤,所以会正骨。” 温宁沅动动那只扭伤的脚,发觉疼痛减轻,礼貌致谢,“多谢郑郎君。” 他站起身,先是目光温和看向温宁沅,说:“只要你无事就好。” 他故意瞥眼温宁沅旁边的秦予维,带着些许挑衅之意,拍拍双手,扬长而去。 眼见郑二离去,温宁沅想要站起身,腿上使不出力气,便朝秦予维伸出手。 因为郑二,秦予维心里憋着一股火,上前将温宁沅打横抱起,双脚重重踩踏在落叶之上。 “走,我们回家!” 没有人知道,当他在酒楼寻找温宁沅时,发觉她所在的厢房门窗已破,有多么得心急如焚,他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寻找温宁沅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这座山上。 —— —— 秦府内灯火通明,烛光温和笼罩屋内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秦予维正小心翼翼给温宁沅的脚踝擦药,生怕弄疼了她。 “无方,我无事的,多亏郑郎君给我正骨,我现下已经好很多了。”温宁沅微微笑着说。 秦予维眉心微皱,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面对温宁沅,半是建议半是警告地说:“善柔,你以后离那位郑郎君远一点。” “为何?”温宁沅不解。 虽然郑郎君在某些地方的确做得不地道,但他帮了她许多,她不能因为他的一些瑕疵,就此否定他这个人。 秦予维并不打算把他看出来的事告诉温宁沅,“他并非良善之辈,早些远离他,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温宁沅有自己的想法,没有立即答应秦予维。 她暗暗猜测,秦予维可能是因为看到她近来与郑二来往密切,有些吃味,便用手点了点秦予维的鼻尖,逗他:“无方,你是不是吃味了?” 秦予维撇过头去,“是又如何?这些时日,我要想办法去查查他的底细。” 温宁沅认为此事不妥,正色道:“无方,请你相信我,自你我夫妇进京之后,郑郎君真的帮了我很多,这些你都看到了……所以,他的人品毋庸置疑,也请你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 秦予维听到温宁沅声音降了几分,怕温宁沅真的生气,连忙看向她,说:“好,我就此歇了这个想法。” 面上如此说着,秦予维心里却非常不畅快,自己的妻子帮着一个外人说话,饶是他平时再温文儒雅,也不能接受。 他暗暗派人跟着郑二,终于在五日后的一个下午,在一条巷子口里看到了郑二,不知是郑二过分敏锐,还是他跟踪人的技术不太熟练,他被郑二发现了。 郑二回头看到鬼鬼祟祟的秦予维,一边眉毛上挑,问:“不知秦郎君找鄙人有何事?” 他没有把“跟踪”二字挂在嘴边,神色却好似在说“跟踪”二字,令秦予维心里有股无名的怒火。 秦予维嘴角微抽,“找你?” “嗯?”郑二轻轻应着。 秦予维不想再假装和气了,他们对彼此的想法心照不宣,就没必要再来表面功夫了。 “郑二,请你离我的妻子远一点,我怀疑你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秦予维道。 郑二听了只觉好笑,“我同温娘子是好友,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那般?”秦予维怒火中烧,咬牙道:“你故意让她在夜深人静与你共处深山,还设计让她与你共乘同一匹马,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吗?” 她毕竟是他的妻子,他说不出“龌龊”二字。 “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郑二神色淡然,“男女之间,就无友谊吗?” 秦予维紧握拳头,强忍住冲动,努力克制自己。 这是汴京城,天子脚下,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商人,绝不能惹是生非,给温宁沅添麻烦。 郑二就是想激怒秦予维,“秦郎君先前与那名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比我这个情况严重多了……” “住口!”秦予维不断深呼吸,“郑二,我们来比试一番,若你输了,从今以后离善柔远一点儿,最好永远都不在我们夫妻面前出现。” “行。”郑二爽快答应,没有一丝犹豫。 秦予维怒气上头,没有思索太多,直接将紧握的拳头往郑二眼前打去,郑二淡定抓住秦予维手腕,稍微使点劲,将秦予维的整个身子都反了过来。 秦予维不服气,用力反抗,感受到身体越来越紧绷。 他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阴凉的声音,似在挑衅,又似在嘚瑟,说:“就算我觊觎你的妻子又如何?你能奈何得了我吗?” 秦予维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他少年时学过武艺,如今虽有些生疏,到底底子还在,他气得火烧眉毛,整个人的脸都变得通红,终于用力挣脱了郑二。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予维一边说着,一边朝郑二所在的方向打去。 郑二毫不示弱,“胜负未分,且等着瞧。” —— —— 当日深夜,温宁沅正坐在灯下绣着给秦予维的夏衣,入了夏天气炎热,连布料都是极其凉爽的,贴身穿着才不会热得直冒汗。 越是贴身穿着的衣服,温宁沅越不愿假手他人。 夜深人静,今日值夜的是鸣瑟,她累了一日,温宁沅心疼她,早就让她在外间酣睡了,若无要紧事,温宁沅不会喊她。 秦予维回屋之时静悄悄的,也没有惊动鸣瑟。 温宁沅听到那声熟悉的脚步声,手上的针线活没有停下来,低着头说:“无方,你终于回来啦!” 回应她的是一声沉重的呼吸声。 温宁沅纳罕抬头,看到他眼角边的青紫拳印,以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嘴角边还有一些鲜血流淌,属实吓了一跳,连忙将针线放下。 她双目止不住的心疼,一双手微微颤抖,想去抚摸秦予维的伤口,却有害怕弄疼他,问:“这是怎么了?” 秦予维握住温宁沅的伤口,让她轻轻抚摸,道:“无碍,一些小伤,上过药就好了。” “好!”温宁沅差点忘记要给他上药,连忙去翻箱倒柜找出擦伤药来给秦予维涂。 秦予维闭目,感受温宁沅手指传来的冰凉,忽然觉得这一身的伤或许值了。 她在乎的人只有他。 “善柔。”秦予维缓缓睁眼,认真说:“从今以后,莫要再与郑……” 他的话还未说话,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瑶琴气喘吁吁过来,一口气还未提上去,就着急忙慌地说:“大娘子,家主,不好啦,城外的荔枝园失窃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不仅如此,那些荔枝树被毁坏了一大半。”瑶琴非常着急,“家主快些去瞧瞧吧!” 城外的荔枝园种植着六月需要上供给官家的荔枝,容不得半点疏忽,稍有不慎就是流放的罪过,秦予维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心中千言万语只化作与温宁沅长长的对视,“善柔,等我回来。” 温宁沅很是担心秦予维,“可你的伤?” 秦予维擦去嘴角边流出的血,“无妨,皆是小事。” 温宁沅怕耽搁秦予维的时间,点头道:“我会等你回来。” 秦予维没有过多留恋,简单告别两句便转身离去。 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温宁沅觉得周遭安静不少,一安静,她就心乱如麻,忍不住胡思乱想。 按理说,荔枝园所种植的荔枝是要上供给官家的,众人都会提高警惕,就算有盗贼想要去盗窃,也绝不会让他能够进入荔枝园内。 她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心绪慌乱,她的视线四处巡视,却在秦予维离去的道路看到了一条穗子。 温宁沅借着月光的亮,走上前拾起吊穗,仔细观看两眼,纳闷道:“这不是郑郎君身上的吊穗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鸣瑟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这就是郑郎君的。不过,我好像看到这条吊穗从家主身上掉下的,家主怎会有郑郎君的穗子?” 温宁沅不明所以。 她想到郑二某次给她留下的住址,“今日无方恐怕没空回家了,明日,我们去甜水巷,问一问郑郎君,或许他知道发生何事。” 瑶琴当时在场,没有过多怀疑,只是点头称是。 —— —— 转日温宁沅便去了甜水巷,根据郑二的描述,果真寻到了一处三进的宅院,但是她左顾右盼,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都未看到郑二的身影。 温宁沅深觉奇怪,命瑶琴和鸣瑟二人向周围的邻居打听,她则走向在不远处的石墩子乘凉的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头发苍白,手中拿着蒲扇扇风,并未注意到温宁沅走来。 温宁沅半蹲下身,与老婆婆平视,指着身后的宅院,问:“婆婆,您知道这户人家姓什么吗?” 老婆婆眼神不好,但听觉尚好,想了想,用带有汴梁口音的官话说道:“姓郑,从扬州来的。” 温宁沅没太听懂老婆婆的话,但能够明白她所表达的意思,又接着问:“那您可曾看到这户人家的主人?” 老婆婆唏嘘一声,“他们一家人可惨了!一家来到汴梁经商,结果钱没赚到,唯一的一个女娘还被迫入宫成了奴婢!” 温宁沅听得云里雾里,礼貌和老婆婆道了谢,往鸣瑟和瑶琴所在的方向走去。 鸣瑟眉毛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什么嘛,打听半天,都说这家是空宅,多年未见有人住过。” 瑶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有位老翁告诉我,他前两日看到这座宅子的主人回家了,他所描述的人也很像郑郎君。” 她抿着唇角思索,“或许郑郎君公务繁忙,鲜少回家,所以街坊邻居才以为这座宅子是空宅吧?” 温宁沅点点头,将老婆婆所述告诉她们,最后道:“应是如此。” 寻了半日未寻到郑二,秦予维那边也未有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温宁沅这般去想,心情畅快一些,“江南烟雨楼离不开人,我们回去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二者都要兼顾。 鸣瑟安抚温宁沅,“说不定家主已经处理了荔枝园的事物,正打算回城呢!” “或许如此吧。”温宁沅勉强一笑,在瑶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 —— 垂拱殿。 姜御史上前半步,将手中的东西传给官家身边的内侍,向官家参奏忠勇侯,语气激动,说话时嘴边胡子不断抖动。 “官家,前些日子忠勇侯之弟当街策马,撞伤路人,直接扬长而去。”姜御史滔滔不绝说着忠勇侯一家的恶行,“不仅如此,忠勇侯还纵容家仆强抢民女,将其绑入府中做妾。其妻忠勇侯夫人白日蓄意伤人,险些害了江南烟雨楼的东家……” 官家隔着帘子,眼眸微闭。 这个迂腐老头,说话时语气能不能平和一点?唾沫星子都快喷他脸上了。 官家内心腹诽,睁大眼睛,一手玩弄手上的珠串。 姜御史话音刚落,群臣眼见官家反应平淡,纷纷出列,口述忠勇侯的罪行。 “忠勇侯上月为官不严,贪墨。” “忠勇侯仗势欺人,命家仆抢占百姓良田,百姓四处报官无门。” …… 官家听着他们喋喋不休说着忠勇侯的罪行,将姜御史呈上的东西放置一旁,目光望向姜御史,道:“传朕旨意,忠勇侯革职削爵抓入大牢,其家产充公,家眷择日发落。姜御史,你跟着皇城司去抄忠勇侯的家。” 他早就想处置忠勇侯,这些罪证也是他悄悄让群臣知晓的,只为过明面章程。 姜御史受宠若惊,反应过来后连声称是,“臣遵旨。” 内侍匆匆忙忙走近官家,在他耳畔低声说:“官家,大娘娘来了。” 官家强忍住心底的不满,挥挥手示意群臣离去。 群臣会意,后退几步离开垂拱殿,在殿外遇到直眉怒目的赵太后,纷纷屏气凝神,心虚地低下头。 他们刚才参奏之人,是赵太后表妹留下的唯一骨血,赵太后与表妹感情深厚,将忠勇侯视作亲子,要是发现是他们参奏忠勇侯,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赵太后可没这个闲功夫理会这些闲杂,她知道是官家自己的主意,进殿后直接坐下,开门见山道:“二郎,收回旨意,无论如何,忠勇侯都要留下一条命。” 官家轻笑一声,“孃孃,若今日被处置的是我,你是否会如此做?” “你在说什么?”赵太后只觉得莫名其妙。 官家站起身,望着殿外漂浮的云彩,眼底染上了淡淡的悲伤。 “我自幼被你抚养长大,十八岁前,视你如亲母。”官家回忆往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说:“忠勇侯是我的伴读,每每我与他一同犯错,孃孃总是偏袒他,那时我不解孃孃为何这般做,福胜告诉我,孃孃望我成材,所以对我严苛些。” 官家说到这停下脚步,竟沉默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然而赵太后内心有怨气,也不愿跟官家说话。 殿内沉默片刻,官家自嘲一笑,道:“原来,孃孃待我严苛,总是不给我笑容,只不过是因为我并非孃孃的亲生儿子。” “孃孃。”官家转过来,“你可曾视我为亲子?” 赵太后烦闷无比,“你问这些做什么,跟我要和你说的事情有关系?” 官家即刻冷下脸来,往龙椅上走去,淡然道:“朕意已决,外面风大,大娘娘回阁内歇息吧。” “好!”赵太后用力挥一挥衣袖,先前奴仆摆放的茶水打翻,茶杯破碎,茶水流了一地,殿内奴仆瑟瑟发抖,皆不敢出声。 “容述,你便是这样报答我对你的养育之恩。”赵太后直指着官家,“老身只当……” 容述有那么一瞬间愣神,除了幼时会有人亲昵唤他述儿外,他再未听过有人会对他直呼其名。 他,对那个名字极其陌生。 容述冷眼瞧着赵太后,发觉从赵太后脸上看不出对他的半点关爱,冷冷打断赵太后的话,“大娘娘未曾对朕费过心思,朕也不必事事听从大娘娘。” “好好好!”赵太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已是气急。 “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老身不过一寡妇。”赵太后胸口不断起伏,“若你想当昏君,便在朝会之日废掉老身,否则,老身这一辈子都不会给你好脸色瞧。” 官家不予理睬,望着赵太后离去。 他视线下移,仿佛听到一处地方在发出响声。 他似乎有些饿了。 “去江南烟雨楼。”容述吩咐身旁的内侍福胜。 胸口处隐隐传来一阵疼痛,原是与秦予维打斗之时留下的伤,当时并不疼,为何现在却有痛感呢? 容述不明白。 直到来到江南烟雨楼,容述还感觉胸口疼痛,看到温宁沅在酒楼大厅招待客人,一边向她打招呼一边朝她走去,却见她有些失神,并未搭理他。 他靠近她,问:“温娘子这是发生何事了?方才我叫你,你都不回话。” 温宁沅一心想着那条吊穗,既担心秦予维身上的伤口,又担心荔枝园出大事,忽然听到容述的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碰到容述的胸口。 容述面色煞白,“啧”了一声。 温宁沅回过神来,见容述气色如此差,连忙致歉:“对不住,我家官人今日出了事……” “我知道温娘子担心秦郎君。”容述一闻到温宁沅身上淡淡的香味,心情畅快不已,藏在心里的郁结消散不少,说:“今日我听闻了荔枝园发生的事,秦郎君已顺利解决了,正在安排相应事宜,不日便会归家。” 温宁沅一听,紧绷的心顿时安宁下来,不断抚摸胸口。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便好,无方没事就好,我便可以安心不少……” 容述神色不变,嘴角微微上扬。 “郑郎君。”温宁沅想到那条吊穗,从衣袖中拿出,递给他:“这是我从官人身上拿到的,归还给郎君。” 容述纳罕接过,听到温宁沅问:“郎君那日和我家官人见过吗?” 一条吊穗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容述神情不变,半真半假道:“那日我与秦郎君在街上遇着,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这吊穗这般松散,竟掉到了秦郎君身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一条吊穗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容述神情不变,半真半假道:“那日我与秦郎君在街上遇着,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这吊穗这般松散,竟掉到了秦郎君身上。” 温宁沅没有过多询问,只是点了点头。 容述如同往常一般,去了他最熟悉的雅间,点了几道符合他口味的菜品。 温宁沅在旁站着,在纸上记下容述要点的菜,刚准备离去时,被容述一句话叫住:“温娘子,我心中郁闷,你可否陪我畅饮一回?” “郑郎君?”温宁沅茫茫然眨眼,见容述眼底尽是哀伤之意,想到了老婆婆所说的话,便将手上的事情都交给了酒楼的奴仆,坐在了容述的对面。 二人相视无言,容述最先避开温宁沅的目光。半低着头饮着桌面上的热酒。 他在内心斟酌用词。 除去帝王的身份,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比起男女情爱,他更在乎亲情血缘。可惜天家无亲情,叫了十几年的母亲,原来并非自己的生母。 热酒入喉,浑身烧热,令他想起幼时感染风寒的日子,望向窗外浮云,对温宁沅说道:“少时母亲对我严苛,从不以笑脸示我,我以为母亲望我成材,故勤学苦练,想令母亲展颜。” 容述冷声笑道:“有回正值春寒交替,我不慎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母亲贴身照顾我半日,我以为她是真的关切我。第二日,我那有着七拐八绕关系的表兄马术不精摔了马,母亲竟撇下在床榻难受的我,直奔表兄府上看望表兄。” “我伸着手,用嘶哑的嗓子,一声又一声喊着孃孃,未见她停留半步。”容述看着自己的手心,紧握拳头补充,“哪怕一个回头都没有。” 温宁沅听到这里,心情复杂,安抚道:“天下没有不心疼儿子的母亲,令堂贴身照顾你半日,让你病情有所好转,所以她才方下心,出于礼节去看望你的表兄。” “错了。”容述出声。 温宁沅不解。 容述又灌了一壶酒入肚,“因为她并非我生母,而是我的养母,所以对我并不上心。” “或许令堂不善表达情感呢?”温宁沅猜测。 “罢了罢了。”容述满脑子都是赵太后的区别对待,不愿再提,只道:“若无她,也无今日的我。” 关于他人的家事,温宁沅没有过多问,根据老婆婆所述,她只能猜想原本的那户人家出事后,郑二被好心人家收养长大成人,后知晓身世才会难以接受吧? “温娘子,我知道你昨日去过我的住宅。”容述突然提起这个。 温宁沅爽快承认,“在这东京城,我能想起的好友只有你了。” 容述摆摆手,“若我那日在家,定会帮你这个忙,让你不必焦灼不安。” “多谢郑郎君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温宁沅很想回容述一个笑容,她现在如同油锅上的蚂蚁,内心非常煎熬。 二人没有多言,各怀心事,低着头品尝美味佳肴。 天色将晚,容述酒足饭饱,心情畅快。 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在落日余晖照耀下,含笑与温宁沅道别。 望着容述利索上马的身影,温宁沅感慨万千,长叹一口气。 瑶琴看出温宁沅的忧愁,说:“大娘子别着急,郑郎君先前说过,家主很快便回了。” 但愿如此。 温宁沅双手撑在酒楼二楼的围栏之上,目光在浮云与行人直接流动,望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等啊等,从夕阳落幕到繁星闪烁,未见到秦予维的身影,最终双目无神望向菱花镜中的自己,青丝缕缕,净是思念。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使她回过神来,她着急忙慌站起身,急促冲出房门,见着了在月光下神色疲惫的秦予维。 秦予维顿时愣住,反应过来后,温宁沅已冲进他的怀抱。 他将怀抱之人牢牢抱紧,生怕被不怀好意之人抢走,温声说:“善柔,对不住,让你为我担心了。” “夫妻之间不必说这种话。”温宁沅长舒一口气,确认这并非是梦才安心。 心绪安定后,温宁沅似乎总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令她眉心微皱,她轻抚秦予维的背,带着答案问:“无方,你喝酒了?” 秦予维轻声应一声。 她轻轻推开秦予维,叫着瑶琴和鸣瑟来帮忙搀扶他,说道:“你先去塌上歇息,我命人给你煮一碗醒酒汤来,醒了酒再洗漱一番,舒舒服服休息。” “一切都听你的。”秦予维背靠在塌上,给瑶琴二人使了眼色,见她们依次退下,便将目光移向温宁沅,斟酌用词。 温宁沅自是注意到了,他神情复杂,眼神闪烁,抿着唇角在犹豫说些什么话。 她坐在塌上一角,与他四目相对。 “无方,你想同我说什么?”她看得出他表面的想法,却不明白他的内心。 既然温宁沅已经开了口,秦予维也不再纠结,让温宁沅靠过来,说道:“善柔,你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温宁沅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了秦予维的话:“若我身处白日,你便是照耀我的烈日,若我置身黑暗,你便是指引我的月光。总之,我不能没有你。” 秦予维喝得半醉,脑袋却清醒着,听懂了温宁沅话中之意,释然一笑。 “郑二此人,你觉得如何?”他忽然道。 “郑郎君……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帮过我许多,我对他心存感激。”温宁沅道。 秦予维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眉目紧锁,直接点明郑二的意图,说:“他对你心思不纯,之后离他远一些吧。” 秦予维此话一出,温宁沅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近日与郑二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待自己疏离又客气,她在他的目光中看不见半分男女之情。 她挺想辩驳一句,念及今日之事,秦予维又喝得烂醉,她只认为他在说一些胡话。 彼时瑶琴端着醒酒汤进屋,她便终止这个话题,接过醒酒汤,仔仔细细喂秦予维喝,见秦予维阖目休息,才离开了床榻。 窗外夜色浓稠,月光透过窗户印在湘妃竹塌上,温宁沅用手半撑着头,对着月光冥想。 秦予维向来是滴酒不沾,今日竟出奇饮酒,令她想不明白。 或许……是荔枝园所发生的事情比较严重吗? 翌日清晨,温宁沅照常经营酒楼,昨日的忧虑全然消失不见。 “奇怪,今日的客人怎么少了一些?”瑶琴停下擦拭桌角的手,茫茫然望向酒楼大门。 她担心荔枝园的事会对酒楼有影响。 鸣瑟不以为意,用衣角拍拍两手,往街上走去,边走边道:“肯定是汴京城里有大事了,我要去打听打听!” 鸣瑟的声音越来越小,温宁沅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鸣瑟还是这个老样子。” 一柱香的时间后,温宁沅握着鸣瑟递来的茶盏,指尖感受着茶的温和,听鸣瑟滔滔不绝说道:“大娘子,今日朝会上官家下旨,择日斩杀忠勇侯等贪墨之人,忠勇侯府的男丁流放,女眷没入贱籍。当初忠勇侯夫人如此对娘子,险些害了娘子性命,现在终于遭报应了,真是痛快!” “忠勇侯……”温宁沅喃喃。 鸣瑟将忠勇侯的罪行说了个遍,“现下看来,这忠勇侯有勇无忠,难怪他的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果然不是一家人——” 温宁沅即刻示意鸣瑟噤声,左顾右盼,拉她到远处低声道:“鸣瑟,这话可不能说,忠勇侯是赵太后的亲戚……” 鸣瑟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口鼻。 她摆动双手,“婢子再也不乱说了!” 温宁沅颔首,望向走向酒楼的客人,说:“客人来了,该好生招待客人。” 一抹笑容爬上她的面颊,看来郑二并没有框她,恶人终归受到了恶报。 天色正好,湛蓝一片,白云飘浮,酒楼里的客人源源不断来往,忙得她们脚不沾地。 生意兴隆,温宁沅心里高兴,邀请在东京城的三叔父一家和二妹夫妇。 三叔父年少中进士,入朝为官,是父亲兄弟三人仕途最好的一个,如今任大理寺少卿。他公务繁忙,一听温宁沅在家中举办了一场宴会,连忙带着妻女前来出席,给足了温宁沅面子。 三叔父名为温岭,其妻原是一佃农女儿,唤作杜芷兰,当年温岭对杜芷兰一见钟情,非她不娶,宁可跟父亲闹掰,也不愿舍弃杜芷兰。 自科举入仕后,他带着妻子任职,鲜少与温家人来往,就连温宁沅入京开酒楼,也是听府上奴仆闲谈才知的。他疼爱侄女,当日就和温宁沅相认,温宁沅才知三叔父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 今晚夜色无边,一眼望去尽是繁星闪烁,星光熠熠。 三叔父仅有一女温宁真,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双手趴在桌子上,仰着头看温宁沅,笑容灿烂。 “大姐姐好生美丽,比簪花仕女图上的美人还动人。”温宁真揉了揉脸颊,“我像大姐姐三分,有大姐姐三分漂亮!” “明珠,多大年纪了,还如此不害臊,哪有你这样夸自己的?”杜芷兰嗔怪道。 温宁真刚过十三岁生辰不久,真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吐吐舌头,走近温宁沅,挽着她的手坐下。 “我就是喜欢大姐姐。”温宁真嘻嘻笑道。 “那二姐姐你就不喜欢啦?”温宁冉含笑问。 她的丈夫魏兴学坐在她的身边,笑容平淡,半低着眼玩弄手上的杯盏。 “喜欢喜欢,我每个姐姐都喜欢。”温宁真迅速回话。 众人忍俊不禁,这时温岭府上一小厮打扮的人走了上来,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温岭神情即刻变得严肃,惹得众人瞩目。 杜芷兰关切问:“官人,这是怎么了?” 温岭眉目紧锁,“城南出了一桩案件,严寺卿命我即刻前去探破。” 因为是公事,杜芷兰没有多问,只嘱咐了丈夫几句,便让他走了。 魏兴学扯了扯温宁冉的衣角,给了她一个眼神,与她一同站起身向温宁沅叉手行礼。 “大姐姐,出府时阿娘叮嘱过,要我早些回府,我们夫妇便不多留了。”魏兴学微笑道。 温宁冉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奈何手肘被魏兴学一碰,便也改口道:“大姐姐,真是对不住,伯府事忙……” 温宁沅看着桌上半热的菜,除却温宁真动过几筷外,再没人动过,她的内心无疑是失落的,见妹妹面露难色,她也不便多问,只点点头目送他们夫妇二人离去。 秦予维明白魏兴学赴宴的原因,并未多言,只给了温宁沅一个安抚的眼神。 杜芷兰不忍场面冷下来,刚想开口寻找话题,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如清泉般明朗的声音。 “好酒配好菜,这般场合我是万万不会缺席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容述一手提着酒壶,站在橙黄的灯光下,高举酒壶遮挡半边脸。 秦予维看清来人,面色一黑,眼神凶狠。 容述自是注意到了秦予维的神情,这样的表情落在他的眼里,就似无能狂怒,他微微挑着眉,目光移向惊讶的温宁沅。 温宁沅站起身子,纳罕道:“郑郎君,你前些时日不是说你今日有事来不了吗?” 容述将酒壶递给府上下人,走向方才魏兴学坐过的位置,坐下道:“方才处理完,便马不停蹄赶来。” 温宁沅恍然,温宁真喜欢眉眼俊俏的郎君,盯着容述直勾勾看了好几眼,趁温宁沅与容述客套的空隙,说:“大姐姐同这位郎君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杜芷兰闻言一惊,头上朱钗晃动,顺势捂着女儿的嘴。 她训斥道:“这种话不要乱说。”然后依次看向秦予维、温宁沅、容述致歉。 温宁沅没把这话当回事,让奴仆招待容述,正好来了人,也能热热闹闹喝酒吃菜,倒也没有失了兴致。 秦予维则在容述的眼中看出挑衅,气得面目狰狞,见容述朝自己敬酒,面容收敛,变得平和许多。 二人一饮而尽。 杜芷兰见状岔开话题,说起温宁沅夫妻二人之间的趣事。 “我听你三叔父说,当年善柔对秦郎子一见钟情,并非是看上了秦郎子的容貌或是家世,而是因为你们猜中了同一个谜底。”杜芷兰语气缓慢,似在回忆往事,皱着眉头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谜语是什么来着?叔母有些忘记了。” 温宁沅与秦予维相视而笑,齐声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长天共一色。” “对对,就是这一句。”杜芷兰含笑道。 “我与无方都喜欢诗人王勃,所以对王公的《滕王阁序》特别喜爱,也算是志趣相投。”温宁沅温声回应。 秦予维颔首,默认温宁沅的话语。 容述此刻却站起身,直直走向秦予维身侧,举起酒杯向秦予维敬酒。 “我与秦郎君有缘,我也钟爱《滕王阁序》这句。”他笔直站在秦予维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秦予维,一手递着酒杯向前,左边眉毛挑起,示意秦予维喝下他的敬酒。 秦予维心情本是极佳,由于容述的到来,他几近黑脸。 为了不扫温宁沅的兴,秦予维给自己的酒杯沾满酒,一饮而尽。 “好!”容述同样一饮而尽。 这时温宁真好奇道:“大姐姐、大姐夫,你们都喜欢诗词歌赋的话,往日是如何相处的?” “我善书法,无方善绘画,无非是我写字时他研墨,他绘画时我调色。”温宁沅道。 温宁真毕竟年纪还小,满脑子的疑惑,鼓着腮帮子道:“那我以后也要和我未来官人这般!” 众人忍俊不禁,只当一句玩笑话,接着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不过容述一直在给秦予维灌酒,嘴上说着不醉不休,待到秦予维喝得满脸通红,走路也歪七扭八时,才满意地离去。 月亮不断下沉,天空之中闪烁的繁星光线变得微弱,黎明前的天将明未明,给大地蒙上一层细软的云雾。 温宁沅今日还要照看酒楼,早早起了床,本打算命奴仆去叫醒在次间休憩的丈夫,便听见屋外好一阵动静。 “秦予维何在?” 她眉目紧锁,带着瑶琴走出屋门,才发现官兵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胆小的女使已经抱着头蹲在地下发抖。 官兵一溜烟进屋搜查,即刻就在次间发现了秦予维,直接用冷水将他泼醒,二话不说把他带出房内。 与此同时,温宁沅命瑶琴和鸣瑟安抚好院内奴仆,看见丈夫被抓,踉跄两步上前询问为首的大胡子官兵:“官爷,这是发生何事了?” 官兵对温宁沅没有好脸色,轻嗤一声道:“秦予维所制脂粉害得纪小娘子差点毁容,郡主怒气正盛告到太后那里去了,你便是有九条命也赔偿不起!” 秦予维昨日喝得烂醉如泥,到现在还未醒酒,脑袋里正昏昏沉沉,听到这些事,满脑子疑惑。 “不可能!”温宁沅反驳,“我官人诚信经商,从不会在脂粉上面弄虚作假,官爷,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我呸!”官兵狠狠啐温宁沅一口,将带有秦家胭脂铺标识的胭脂仍在地上,说:“若不是这个,纪小娘子面上怎会起红疹?” 温宁沅从地上捡起胭脂,仔细拆开,并闻了闻味道,也在身上试了试,并未有任何不妥。 “官……”温宁沅刚想说话,就被官兵打断。 “将秦予维带走!”官兵一声令下,其余官兵毫不犹豫带走秦予维,不出片刻黑压压的人群就离开了宅院,只余温宁沅与院内奴仆。 温宁沅疾步去追,想握住秦予维递来的双手,奈何官兵阻拦,她被推到在地上,既没有抓住那只手,也没有追上他们。 她一时半会儿难以缓过来,不停颤抖着唇,眼神不断在胭脂和院门打转,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可能。 瑶琴看了心疼,搀扶温宁沅起身,在旁轻声道:“大娘子,婢子也不相信此事,现如今我们应该去了解原因,不能当个没头苍蝇似的。” “是啊!”鸣瑟附和,拍打温宁沅衣角,抖去她身上的灰尘。 “郡主……纪小娘子……胭脂。”温宁沅喃喃。 鸣瑟提议道:“我们去尚书府吧?” “不行!”温宁沅果断拒绝,“纪小娘子是郡主爱女,就算郡主平日对我们再和善,自己女儿出了事,她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们现在去只会触郡主霉头,置无方于更危险的处境。” “那……”鸣瑟犹豫。 “去三叔父家中。”温宁沅深吸一口气。 瑶琴和鸣瑟连忙应了,三人一同上马车,马不停蹄来到三叔父的家中,三叔父自是听闻了此事,见温宁沅来,好一阵长叹。 厅堂只有三叔夫妇和温宁沅三人,温宁沅双手拧着绣帕,见三叔父嘴唇一直张张合合,实在没耐心等待,便问:“三叔父只告诉侄女一句,究竟能不能帮?” “不是我不想……”三叔父为难,“而是此事要成,须得付出极大的代价,三叔父……” 话点到为止,温宁沅已然明白,说:“侄女明白了,不会让三叔父为难的。” 她心灰意冷站起身告退,刚转身离去,三叔父的声音又从后面响起。 “还有一个法子,便是你与他和离。”三叔父道。 温宁沅难以置信回眸,豆大的泪珠噙着,强忍不让它落下,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三叔父是让我舍弃他?” “不是舍弃,而是明哲保身。为今之计,只有和离,待他沉冤得雪后,还可——”三叔父解释道。 温宁沅内心冷笑,生平第一次打断长辈说话,冷冷道:“多谢三叔父好意,侄女会自己想办法。” 话音刚落,温宁沅头也不回离去,厅堂内再次响起一阵长叹,以及杜芷兰劝三叔父的声音。 三叔父这边行不通,温宁沅就去魏伯府找温宁冉,温宁冉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却给温宁沅提供了一个办法。 郡主有一同胞姐姐是异姓郡王的王妃,红颜早逝,只留下一子一女,郡主对姐姐的子女视若己出,常去郡王府照顾他们兄妹,或许可以求裴娘子出面,为此事说情。 裴娘子与温宁沅年岁相仿,早早嫁为人妇,温宁沅根据温宁冉给的住址,来到裴娘子家中,正逢裴娘子出城避暑,扑了个空。 黄昏下,标有秦府标识的马车慢慢行驶在外城之中,街上行人看到这个标识唯恐避之不及,导致她们这一路畅通无阻。 残阳如血,通过晃动的车帘照在温宁沅疲惫的脸颊上,衬得她的双眼更加无神。 今日走了一日,找了不少关系,不是劝她和离便是爱莫能助的。 她看着橘黄色的光照在自己手上,那一双纤细柔和的手,今日因奔波劳累,还划出了一道口子。 鸣瑟先一步下车,拿出长凳扶温宁沅下马车。 温宁沅半低着头走路,却在自家门前看到一双男人的乌合靴,抬头一看,容述正一脸关切看着自己。 “秦郎君的事,我已听说。”容述开门见山道。 温宁沅只觉得容述是来安慰自己的,回以一个淡淡的笑。 “多谢郎君好意,我心领了,郎君请回吧。”温宁沅道。 “你方才去了宋家。”容述斩钉截铁道,“宋家是裴倚弦夫家,你是为了找裴倚弦,想让她去劝说郡主吧?” 温宁沅沉默。 容述道:“我可以帮你。” 温宁沅震惊不已,抬头看向容述。 容述略扬下巴,“我在郡主面前说得上话,我同郡主也沾亲带故。” “麻烦你了……”事已至此,温宁沅说不上什么客套话。 她并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容述身上,就算容述没有办到,她也不会埋怨他,毕竟他们只是升斗小民,不能和皇亲贵胄相较。 “你去准备笔墨纸砚,明日我带你去见秦郎君。”容述听出温宁沅话中的失落,道。 温宁沅眼睛一亮,只听到自己能够见到秦予维,提着裙角即刻进入宅子里,连礼数都忘了。 次日天刚擦亮,温宁沅带上笔墨纸砚上车,在容述说的地方与容述会面,跟着他走进了牢房,容述疏通官兵,她则奔向秦予维所在的牢房。 秦予维已换上一身囚服,头发凌乱,整个人靠在墙角。 走近一瞧,温宁沅看出秦予维面容的憔悴,与平日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对比,她心如刀割,上前颤声唤秦予维的名字。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予维犹如久旱逢甘霖,连忙站起身上前与温宁沅说话,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善柔,你不该来这里。” 温宁沅不在乎,说了不少安抚秦予维的话。 秦予维一字未听进去,视线停留在温宁沅带来的笔墨纸砚,从她手中拿走,带到牢房的桌子上,平铺宣纸书写。 他背过身,泪水涌出打湿宣纸。 过了片刻,他咬破手指,在纸上盖上红印,逃避温宁沅的目光,将纸递给温宁沅,自己退后几步。 温宁沅翻开宣纸,铺平褶皱。 “和离书”三字醒目,温宁沅心头一颤,此时千万根针戳进她的胸膛,令她呼吸不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温宁沅泪如雨下,连内容都不忍心看,直接将和离书揉成团扔回秦予维所在的牢房。 “为什么?”温宁沅不解,“我们明明可以共度难关,你为何要选择和离的方法?” 秦予维眼神闪避,“我不想连累你。”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温宁沅往牢房上方的窗户看,微弱光亮投进,秦予维蜷缩角落,这道光亮将他们隔绝,一明一暗。 她用绣帕擦去脸上泪珠,佯装镇定。 “无方,昨日我奔波一日,所有人都劝我与你和离,保全自身。”她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夹带着阵阵嘶哑,接着道:“我并未同意,因为我想同你一起面对,我深爱你,我舍不得你。” 秦予维侧过身去,不敢面对温宁沅。 “你我并非父母之命的夫妻,而是彼此选择的亲人。”温宁沅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弃你,除非你真的想弃我而去。” 彼时一个狱卒小声提醒时间到了,温宁沅才将一肚子的心里话憋回去。 温宁沅道:“你放心,我定会解决此事。” 她眼神坚定,调整好自己情绪,缓缓呼出一口气,走出了牢房。 —— —— 马车内的气氛一如昨日般死寂,温宁沅仍是愁眉不展,眼底带有淡淡的忧伤,瑶琴和鸣瑟在旁不停安抚。 她们并不知道秦予维亲笔写下和离书,还用他们夫妻二人的情分来安抚温宁沅。 温宁沅对她们二人的安抚充耳未闻,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决此事,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从这件事的源头开始,逐步解决此事,还秦予维清白。 “掉头,去纪尚书府。”温宁沅吩咐道。 瑶琴和鸣瑟面面相觑,满是不解,但见温宁沅如此吩咐,忙扬声传达温宁沅的命令。 尚书府内,郡主念着温宁沅曾经的好,勉为其难让温宁沅入府,对她笑脸相迎,和她寒暄几句。 温宁沅心里清楚,此刻她若提及丈夫半个字,不出一刻钟,她便被赶出尚书府。 她委婉提起纪小娘子脸上的红疹,说起自己会医的事。 “你会医?”郡主难以置信。 “我会。”温宁沅回答,“我师从一江南女医,从她身上学到了不少医术,虽只学了皮毛,但是面上起红疹我是能够根治的。” 在经商之时,温宁沅曾救下一个饿了两日的女人,无微不至照顾她,后来才知女人名为甄泌,乃大靖第一神医。温宁沅震惊不已,为了能寻一技术傍身,忙认甄神医为师父,在她身边学习医术。 “你早说不就成了!”郡主心急如焚,话音刚落又犹豫,说:“可是我寻遍大内名医,他们都无法根治阿嫣的病,你当真能治?” 温宁沅内心只有八成的把握,为了救秦予维,证明纪小娘子脸上的红疹与胭脂无关,她必须弄清楚纪小娘子的病源。她硬着头皮应下,“郡主信我,我能医治。” “这……”郡主不太放心。 她对温宁沅的好感,全然来自江南烟雨楼的吃食符合她口味,再就是温宁沅性格温和说话悦耳。但是,仅凭这些好感,她断不能将女儿一辈子的事交给温宁沅。 “郡主!”温宁沅站起身,眼神坚毅,说话声朗朗,向郡主保证道:“我若不能医治好纪小娘子面上的红疹,便叫我和秦予维死生不得相见。” 郡主身边的女使见郡主眉目有些动容,弯着身子劝道:“郡主,江南名医见多识广,兴许甄名医见过此等症状,又恰好将此医术传给温大娘子呢?” 郡主抿着唇角思索,女儿脸上的红疹看着渗人,再差也不能比这还差吧? 温宁沅又道:“就算最后纪小娘子面上真的留疤,我也会想办法让这疤痕变美丽,定不会让小娘子容貌受损。” “行……吧。”郡主松口答应,让女使给温宁沅带路。 庭院深深,弯弯绕绕,阳光忽明忽暗,凉风吹动院中树叶,为温宁沅引出一条石子路来。这一路走来,凉爽舒适,没有办法夏日的燥热。 屋门大开,入目则见一女娘在罗汉床上半躺着,她单手撑着头,面纱遮面,女使在旁扇风。 她心情不佳,连带着身边女使都变得小心翼翼许多,扇风的速度也变得快速许多。 温宁沅径直上前,一手搭在纪知韵手腕上把脉,一手直接掀开纪知韵的面纱,给纪知韵惊得即刻醒来。 “你在做什么?”纪知韵直接跳起来,大喊一声,“来人,快把她给我赶出去!” 温宁沅不慌不忙,将一串药方说出,并叮嘱纪知韵身边的女使,该如何给纪知韵用药,给纪知韵看得目瞪口呆。 那带领温宁沅来此的女使行礼解释道:“小娘子,是郡主命婢子带温大娘子来给小娘子治病。” 纪知韵眨眨眼睛,“治病?” 她指着温宁沅,温宁沅给她叉手行礼,她气不打一处来,直言道:“她能给我治病?我脸上的红疹不就是因为她家的胭脂吗?” “不是。”温宁沅否认。 她盯着纪知韵的脸,观察一二。 “小娘子是否对某些物品过敏?”温宁沅问。 “你胡说,我长这么大,从未过敏过,你在瞎说什么?”纪知韵怒道。 温宁沅看向一旁尚书府的女使,问道:“可有当时小娘子用过的胭脂?” 女使嘴比心快,即刻应了,结果发现纪知韵黑了脸,连忙半低下头。 纪知韵暗暗翻个白眼,“给她拿过来,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女使应声去拿,翻开梳妆柜找到胭脂,上前交给温宁沅。 温宁沅打开,告诉纪知韵胭脂由何种物品制成,道:“若小娘子服用荔枝后以此胭脂上妆,与胭脂里的熏麻草相融,便会引起红疹。” 纪知韵显然不信,“怎么可能?” “若小娘子不信,大可随意传唤一位大内名医,并将服用过荔枝再上妆的事告诉医官,医官也会诊出小娘子是过敏引起的红疹。”温宁沅道,“小娘子当日应是忘记告知此事了。” 纪知韵面色羞红,当时医官问诊,她的确有所隐瞒,毕竟她不想对医官说过多的话。 “以此药方抓药,一日服三次,再用养颜膏擦拭,不出三日红疹便会消退大半。”温宁沅并未把纪知韵的反应放在眼里,再次叮嘱屋内的女使。 女使点头表示记住了,纪知韵还是疑惑,“若是红疹不退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放我家官人一命。”温宁沅沉思片刻后道。 纪知韵听了只觉好笑,“好一对恩爱夫妻,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可以舍弃,真是傻子!” 温宁沅微微一笑,她并非真要去死,她有十足的把握,可让纪知韵面上红疹消退,说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让纪知韵服药罢了。 不出三日,纪知韵的容貌恢复如初,郡主心情大悦,答应到太后面前告知此事原因,证明秦予维的清白。 温宁沅喜上眉梢,带着奴仆来到刑部门外等候太后降下的旨意,好第一时间接出秦予维。 瑶琴轻轻晃动团扇,为温宁沅扇风,笑道:“大娘子额头都出了汗,咱们去阴凉地方等吧。” 说罢,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 温宁沅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他,不然他出来没有看见我,会伤心的。” 瑶琴不再劝,鸣瑟摇晃温宁沅的衣袖,让温宁沅看向里面的人影。 “是家主!” 温宁沅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心不停跳动,深吸一口气,待看到秦予维仍旧被捆住双手时,笑容逐渐凝固。 “不对啊,大内旨意没下来,家主怎么会……”瑶琴提出疑问。 这个问题,温宁沅也想到了,她的心变得焦灼许多,总感觉有些不妙。 秦予维被狱卒带着走出刑部,不止双手被捆,他的脚腕上也挂上了长长的铁链。他低着头,直到走近温宁沅身边时,抬头看到她猛然一惊,神色慌乱,嘴唇翕动。 “无方?”温宁沅抱有一丝侥幸,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对不住。”秦予维低声,每个字都说得极其含糊。 温宁沅纳罕。 狱卒催促秦予维快走。 温宁沅让瑶琴给狱卒递银钱,问:“我家官人这是?” 狱卒掂量掂量分量,不耐烦道:“他在狱中认罪伏法,官家勃然大怒,驱逐出京,此生不得踏入汴梁半步。” 温宁沅难以置信,“这……此事秦予维是清白的,怎会?” “那你问问你的好官人为何认罪吧!”狱卒接着催促秦予维,“快走!” “无方,我相信你的人品,此事绝非你所为。”温宁沅抓住秦予维的手臂,“是否有些胁迫你?” 秦予维摇头否认,“都是我疏忽导致此事。” 他偏过头去,将温宁沅的手拿开,道:“那日你丢下的和离书,我已托人送回府上,从今以后你我不再是夫妻……” 狱卒不等他们说完后,直接推秦予维往前走,并让其他狱卒赶走温宁沅等人。 温宁沅看着秦予维渐行渐远,她不信秦予维会做出这样的事,努力往前追赶,却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追上他。 日落后城门已关,无论她如何拍打城门,看守的官兵也不会开门让她出去。 温宁沅绝望走在城门附近,瑶琴和鸣瑟担心她会想不开,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她走到外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仿若能看见曾经与丈夫的点点滴滴,心刺痛不已,泪水在眼眶内打转。 “你们先回去吧。”温宁沅哽咽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瑶琴和鸣瑟犹豫。 “走吧。”温宁沅无力道。 她们二人相视一眼,留在原地,看着温宁沅摇摇晃晃走路,趁温宁沅不注意,悄悄跟在她身后。 入夜没有一颗繁星闪烁,暗无光亮的天,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温宁沅泪湿满面,见水划过面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然而下一刻,她头顶上不再落雨。 抬头一看,原来是容述撑伞出现在自己面前,面带关切问:“温娘子,你怎么了?” 淅淅沥沥的雨从伞上倾泻而下,像一条瀑布,二人立在此中,宛若一副山水画。 温宁沅见到熟人,向他倾诉这些时日的遭遇。 容述认真倾听,时不时安抚温宁沅几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事。 因为,是他陷害并强迫秦予维认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温宁沅哭得梨花带雨,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她的双眼红肿,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嘴唇颤抖着,发出微弱的抽泣声。 容述站在一旁,看着温宁沅这副模样,莫名觉得内心有些不适。 从前的他,总是冷酷无情,从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他九五至尊,坐拥天下,见过形形色色恭维自己的人,习惯了被他人捧着,所以毫不在乎别人的情感如何。可今夜他看到温宁沅这么难过,他心中竟涌起一股想要安抚她的冲动。 他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佯装关切的神情。 面容是如此关切,然而说出的话却敷衍至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难过也无用。” 温宁沅抬起头,用那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男主,哽咽着说道:“你不懂,我不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容述好不容易一手造成此事,决意拆散他们夫妻二人,结果温宁沅还如此执迷不悟。 他不悦,“那你打算怎么办?” 温宁沅咬了咬嘴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毅:“我要去他的胭脂铺寻找线索,我一定要证明他的清白。” 雨渐渐停了,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他们来到胭脂铺前,只见铺子大门紧闭,借着微弱的烛光,才能看清上面的封条。 寒光冷箭,映在温宁沅脸上,令她止住脚步。 官兵神情严肃,拔出刀剑面对温宁沅,眼神冷得能够杀死人。 温宁沅看着眼前的刀剑,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她为了证明丈夫的清白,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咬了咬牙,直直地往前冲。 容述心中一紧,连忙给官兵们使了个眼色。官兵们会意,收起刀剑,让温宁沅进了胭脂铺。 他倒要看看,圣旨已下,温宁沅能翻出什么天来。 温宁沅因为脑袋里乱哄哄的,一心想着秦予维的事,没有注意到容述的行为,自然也没有多想。 二人走进胭脂铺,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但在温宁沅鼻子里,这股香味却显得格外刺鼻。 她的脚步有些慌乱,四处寻找着线索。 她手里拿着纪小娘子用过的胭脂,去和铺里的胭脂做比较,终于在一处货架上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胭脂。 “在这里,我找到了!”温宁沅激动不已。 容述双手环绕抱在胸前,一改先前的关切目光,眼神变得冷漠不已,仿若在看陌生人。 “这可太好了。”容述语气带有一丝嘲讽。 温宁沅才不关心这些,她解释手中的两份胭脂,说:“这是近期最新研发的胭脂,我因为感激郡主对我的照顾,特意往尚书府里送了不少。” “可……”她背过身去抖着双手,“我发现这胭脂当中含有微量毒素,若是大量使用,整张脸就会溃烂……” 她无力垂下双手,整个人眼神涣散,愣了片刻后才转过身去面对容述。 “若纪小娘子没有过敏,那她长期以此擦脸,终有一日会毁容。”温宁沅既愧疚又生气,“但这配方是我同无方一道研制的,怎会?” “许是出现了内贼。”容述语气平淡。 温宁沅赞同,她调整好上下起伏的情绪,走至不远处的位子坐下,沉着冷静思考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她冥思苦想,终于在细枝末节处发现了不对劲,喃喃道:“柴娘子。” 容述疑惑,“柴娘子?” “此事唯一接手过的人,便是柴娘子。”温宁沅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起来,“当日你说柴娘子与无方有私情,结果最终是误会一场,我深表愧疚,让柴娘子去制作新的胭脂,并将胭脂日后售卖所得银钱分她一半,以此来补偿柴娘子。” 她苦涩一笑,“原来,是我害了他。”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秦予维的面容,那是一张充满爱意和温暖的脸。可如今,他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陷入了困境。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滴落在纤纤玉指上。 事情真相已经查明,没有再待在胭脂铺的必要,温宁沅与容述告别,黯然离开胭脂铺。 —— —— 宫殿里灯火通明,容述正处理着朝政,但内心却烦闷不已,脑海里尽是之前的事。 柴盼此人,乃是前朝最后一位宗室女,她的祖父是前朝末帝唯一存活的孙子,若无大靖皇室厚待,柴盼父代这一支不可能得以存活至今。 所以柴盼对他毕恭毕敬,无论他安排何事,柴盼都会照做。他命柴盼化作孤女接近秦予维,本想借此挑拨他们夫妻情感,没想到毫无效果,那他就只能出此下策,让柴盼找机会暗害秦予维。 其实他可以一道圣旨赶走秦予维,但他真实身份终归是要告诉温宁沅的,他可不想让温宁沅恨上他。 容述内心五味杂陈,他处理朝政累了,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结果刚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温宁沅先前绝望的眼神。 殿外,月光洒在地上,一片银白。他望着殿外,心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内官福胜为容述换上一盏明灯,看着他愁眉不展,劝道:“官家,都三更天了,这些奏折明日再批吧!” 容述摆摆手,打开另一本奏折,接着批阅。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温宁沅同样彻夜未眠,她的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床上。 她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心情沮丧导致日日颓废。 —— —— 一连数日,容述多次相邀温宁沅出城游玩,经过容述的耐心安抚,她才答应出门游玩。 出城的路上,一阵凉风袭来,路边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明明是六月,却让温宁沅体会到了腊月的寒。 山路崎岖,前段时期雨水多,山间的青石板上凝着薄薄一层湿意。 温宁沅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还清晰可见的层叠山影,突然变得一阵模糊,就连耳畔也嗡嗡作响。 她浑身没劲,四肢松软无力,顷刻间就要倒下。 “当心!”容述急急地喊。 温宁沅头脑昏沉,只觉一强壮有力的手臂环绕在自己腰间,将她下坠的身子扶稳。 她茫然睁眼,恰好对上容述垂下眼的视线。 “温娘子,你无事吧?”容述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无……”温宁沅很想回话,开口却如同针扎般难受。 容述忽然抬手探向她的额头,微凉的指尖与滚烫的额头接触,令温宁沅浑身一震。 “怎么这般烫!”容述蹙眉,语气带有自责之意,说:“方才在路上我就见你脸色不好,以为你还沉浸在伤痛之中,不好多问,没想到你竟是身子不适引起的症状。” “不怪你。”温宁沅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毫无责怪之心。 容述另一只手轻抚她脑后发丝,让她离自己更近了些。 温宁沅下意识抗拒,用尽浑身力气反抗,没想到容述一使劲,她整个人的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肩上。 “别动。”容述道,“靠在我的肩上,能让你舒服一点。” 温宁沅满脑子都是男女授受不亲,内心抗拒,感受到容述温柔的胸膛,霎时间羞红了脸。 “这样不妥。”温宁沅委婉拒绝。 容述便道:“眼下这么着确实不是办法,不若我送你去我的别院歇息养病,等你烧退了再回去。” “这……”温宁沅犹豫。 “别院离此就几步路距离,而此处远离京城,即便快马加鞭回城,你的病也会更加严重。”容述眉毛依旧没松开。 “只能这样了。”温宁沅无奈,“多谢郑郎君好意。” 容述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扶着她的身子,轻声道:“不着急,走慢些。” 一路通幽小径,走进一片幽静的山谷当中,来到容述的别院,周围是茂密的树林。 别院内奴仆看见容述到来,纷纷叉手行礼,容述吩咐奴仆去安顿照顾温宁沅,再命懂医理的奴仆去煎药。 温宁沅真诚感谢容述,跟着奴仆走进小院休息,喝过药后睡得昏昏沉沉的,朦胧睁眼,发觉已是落日黄昏时。 她起身,依据先前走过的路,去找到容述所在的地方,跟他道谢并告别。 温宁沅来到湖畔附近,亭中有一尖锐的声音传来,“严将军不守军纪,擅自开城门让不明身份的百姓进城,简直是藐视军纪、藐视国法、藐视陛下呀!” 陛下? 温宁沅听到这里停住脚步,在想那几人究竟是何身份,又听到年老沧桑的声音说:“严将军此举是为了大靖百姓啊,边关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若严将军不开城门放粮,百姓将活活饿死!” “万一有敌国细作装成百姓混入其中,李尚书,你待如何?”那人反问。 不待老者回话,那人冲一身姿挺拔的背影叉手行礼,说:“请陛下严惩,已正军纪!” 容述来到别院,就是为了躲避这些朝臣的唾沫星子,没想到他们竟追到这里来,一时间烦闷不已。 此时又传来纪知韵怒火中烧的声音,“表哥,我有事找你!” 容述见状皱眉道:“此事容后再议,两位爱卿请回吧,福胜!” 两位官员方才吵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结果迎来了逐客令,十分茫然。二人对视一眼,最后一起选择向容述行礼告退。 看到纪知韵如此怒火,容述竟不觉得烦闷,微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纪知韵气得牙痒痒,“都怪你送来的荔枝,害我差点毁容,若非温宁沅,我这张脸都被你毁了!” 容述轻声嗤笑,“我又怎知你会用那等胭脂上脸。” 纪知韵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听到容述的语气,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官家,你太过分了!” 容述面色铁青,吩咐奴仆将纪知韵押下去,道:“告诉郡主,最近天热,让纪小娘子在尚书府好生歇息,不必出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纪知韵十分不满,奈何力气不大,没有甩开那些押着她的奴仆,被迫送回了尚书府。 陛下、官家…… 在不远处听到这一切,温宁沅彻底坐实了容述的身份,她走近几步,不可思议地问:“郑郎君……不,官家,原来你是官家?” 容述纳罕回头,对上温宁沅伤心欲绝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见她含泪不语,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挥挥手,让随侍的奴仆退下。 奴仆依声照做。 温宁沅听到了许多话,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许多猜想。 她试探性问:“我家官人那件事,是你一手促成的吧?” 若是温宁沅不直接问,容述或许不会提及此事。 容述承认,“对,是我做的。” “为什么?”温宁沅不解问。 自她来到东京城,容述对她颇为照顾。可以说,若无容述明里暗里帮忙,江南烟雨楼的生意不会比现在好。 当时她还纳闷,郑郎君一个小官,怎会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帮助她那么多,还和郡主沾亲带故! 原来,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这等小事在他看来不过一句话的事。 过了片刻,容述才回答她。 “因为,我想拆散你们夫妻二人。”容述道。 温宁沅闻言顿时冷笑出声,她摇了摇头,问:“至于吗?” 容述跟着笑了一声,“温娘子不知道吧?与你和离的想法,是秦予维亲口提出的,他都不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又何必苦苦坚持?” “他不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你愿意吗?”温宁沅只觉得可笑。 “我愿意。”容述果断回答,“若你想成为我的女人,明日我就可以迎你入宫,给你名分。” 温宁沅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变得冷厉。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语气没有先前那般不解,更多的是自嘲。 “只因你在我的身边,让我非常舒心。”容述实话实说,看向面前静谧的湖水,他抓起亭中圆桌上的饲料,向湖中扔去。 不一会儿,湖中游鱼纷纷聚集此处,争抢食物。 “不争不抢,怎会得到?”他满意地看着游鱼争抢食物的场景。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一件物品,供他人抢夺!”温宁沅怒形于色,紧紧盯着容述,问:“如今,我是该叫你官家,还是该叫你郑郎君。” 容述听到这话,自顾自地说起来:“我是大靖的帝王,人人都称我为官家或是陛下,母亲称我为二郎,个别胆大的人称我为表哥。” “却无一人敢叫我名讳。”容述冷声冷气道,最后语气都有了几分自嘲的意味,“容述这个名字,若非我自己记得,恐怕不会有人会喊。” 饶是温宁沅脾气再好,也无法忍受被一人长期欺骗。 她抿唇,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怒火。 “所以官家伪装成郑郎君,仅仅只是为了接近我?”温宁沅问。 容述承认,“对。” 他转过身去,居高临下望着温宁沅,犹如在看一件物品,颇有成就感,这是他费尽心思从他人手中抢来的,果然与众不同。 “你的商妇地位太低贱,不配入宫为妃。”容述打听过温宁沅的家世,“温崇虽是个苏州通判,却也在朝为官,你与秦予维和离,归还本家,仍是他的女儿,身份上是通判之女,可比一介商妇要高贵得多。” 温宁沅暗暗笑出声。 商妇低贱,说来说去,他不过是嫌弃自己的身份,既然嫌弃她身份不配入宫为妃,那就放她走吧。 “只要有情,何谈身份地位不能与之相配?章和太后并非名门出身,更是二嫁妇,曾经还做过先皇的外室。”温宁沅睨容述一眼,此等皇室之事,并非所谓秘闻,而是百姓们不敢当众提起。 容述面色冷淡下来,一双剑眉陡然立起。 “先皇想让她当妃嫔,她就能当妃嫔,想让她当皇后,她就能当皇后。”温宁沅点到为止,接下来的事情,她幼时听父母偶然提过,在小娘面前说起此事时,小娘还让她日后休要再提。 “很好。”容述扶掌,笑声尖锐,眼底没有半分笑意,目光冷冽。 “那朕与皇考比较,你还不够格。”他在这里,恢复了“朕”的自称,一改往日平易近人,眼神里全是淡漠疏离,夹杂着一丝凶狠。 他把退到不远处的奴仆喊来,宣布对温宁沅的处置:“即日起,将温宁沅关押在梧桐院,无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更不得私自放温宁沅出门。” 温宁沅心有不甘,很想出言为自己辩驳一二,但她知道,说再多也无用。他是大靖之主,有生杀夺予大权,她方才说的全是大不敬之言,能留下一条命全靠他仁慈。 “官家。”短短二字从温宁沅口中说出彻底变得嘶哑,“若您对妾身有半分情意,能否让瑶琴和鸣瑟陪伴妾身。” 见她态度软和,改改变了些许称谓,容述较为满意,答应了她小小的乞求。 —— —— 瑶琴和鸣瑟赶到梧桐院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若想杀我,那日在寺庙就该杀了我。”温宁沅压低嗓音,只说给她们听,接着道:“我猜测我定对他有利用价值,所以才将我留在身边。” 温宁沅安抚她们二人受惊的情绪,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最后环视四周,指了指侍卫们映在门处的影子,低声说:“从今日起,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按照我说的做。” 她们二人没有不答应的,连忙点头。 三人凑在一处,低声轻语,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鸣瑟点点头,下定决心直直往门边上冲。 侍卫拿出刀剑阻挡她的步伐,她气不打一出来,指责门外的侍卫,“我们又不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何至于这般针对我们?” 侍卫没有搭理。 鸣瑟的声音更加响亮,“快点让开,我家大娘子要去找官家商议事情。” 侍卫摇头不语。 “那你给我将消息传给官家,行了吧?”鸣瑟无奈道。 侍卫不敢擅做决定,“这……” 鸣瑟开始忽悠他,“侍卫大哥,官家给我家大娘子安排在这里,定是对大娘子有特殊的情感,只不过碍于大娘子的身份,才不大肆宣扬。你想啊,若是日后大娘子入了宫,她就是官家身边的娘子,若是惹她不高兴了,将你记住,告到官家面前来,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门后守卫的两个侍卫闻言,相互对视一眼,那先前说话的侍卫闭口不言,另一个侍卫则害怕得眼珠子要掉下。 他满口答应,“是,我这就替娘子传话!” 说罢,他健步如飞地走了。 鸣瑟仰头看向那个侍卫奔跑的地方,得意洋洋地给了留下的侍卫眼神,故意说:“看吧,你做不做,有的是人做。” 乌云压顶,泼墨般翻滚,疾风卷起地上尘土与落叶,眼看就要下雨了。 细雨绵绵,屋内房门与窗门大开,将院中红花绿叶尽收眼底。 温宁沅与容述各坐在楠木桌一边。 楠木桌桌上摆放着一些点茶用品,温宁沅正垂眸认真点茶,用闺中学习到的点茶手艺来招待容述。 不远处,瑶琴在旁熏香,鸣瑟在旁插花,花香伴着水果制成的果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 雨水从屋檐上当滴落,容述闻着淡淡清香,心情也得到了舒展。 温宁沅将刚制成的热茶递到容述边上,“官家请用茶。” 容述接过热茶,茶盖在茶杯口晃悠,意味深长看温宁沅一眼。 温宁沅明白他的意思,同样给自己制了一杯热茶,毫不犹豫小酌一口,说:“妾身没这个胆量。” 容述放下茶盏,“朕并不口渴,这茶太烫了,晚些时候喝吧。” 温宁沅低声应是。 “官家。”她朗声叫着他,“您能否给我一个名分?在这别院里待着,我心里不踏实。” 容述玩弄着手上的珠串,随口一问:“你想要什么名分。” “我想当皇后。”温宁沅道。 容述凝眉,毫不犹豫拒绝。 “官家还是觉得妾身身份低贱。”温宁沅失落道,“也罢,那官家可否让我接着经营酒楼?江南烟雨楼是我的心血,若不日日盯着,我寝食难安,积郁成疾。” “也罢,就让杯弓和竹影跟着你吧。”容述见温宁沅态度这般诚恳,松口答应。 “多谢官家。”温宁沅站起身,俯身大拜,嘴角含笑。 瑶琴和鸣瑟连忙跟着跪。 容述嘴脸上扬,她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不过是想趁机逃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她。 —— —— “禀太后,臣近日查到官家在……”赵太后养在民间的探子叉手行礼,将他近日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赵太后。 赵太后听后眉目舒展,心情愉悦站起身,由宫婢搀扶着来到探子面前,让探子离开。 她藏不住心底的笑意,“容述啊容述,可算让我找着你的把柄了。那日之事,也该有个说法。” “太后的意思是?”宫婢问。 赵太后目光看向江南烟雨楼的方向,“动不了皇帝,我还动不了你了?” 没过几日,江南烟雨楼来了一个态度强硬的客人,口口声声说酒楼的饭菜有毒,他家主人的鹦鹉因误食而死,必须要温宁沅给个说法。 温宁沅第一时间出来了解情况。 难怪今日上午酒楼奴仆去他家上门做菜,到现在还未归,原来是被扣住了。 温宁沅自然不相信是酒楼饭菜有毒,望着周围少来看热闹的百姓,振振有词道:“江南烟雨楼的菜品不含任何毒素,后厨与前台中间的墙壁还是镂空的,就是为了给众人看饭菜的制作过程,让所有人放心食用。” “我温宁沅以性命担保,酒楼的饭菜无毒。” 百姓中有相信温宁沅人品的,纷纷替温宁沅说好话,也有不信任温宁沅的,直接提出疑惑:“你说无毒就无毒,我说我阿爹是当大官的,大家信不信?谁都长了嘴,什么话不会说?” 众人立马附和,大声斥责温宁沅的行为,要报官整治温宁沅。 温宁沅尽量不让自己听百姓们议论纷纷的声音,转身望向那个客人,问:“内知可否让我查看鹦鹉所食饭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那位客人是姜寺卿府上的管家,跟着主人姓姜。 姜管家厉声拒绝温宁沅的提议,温宁沅眉心微皱,只觉得古怪。 她问:“鹦鹉最后所食是什么菜?” 姜管家想也不想就回答:“鲜笋鱼翅!” 才说完话,姜管家就纳了闷,语气不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温宁沅但笑不语,早在说话的间隙给瑶琴使了个眼色,让瑶琴趁其不备,将姜府小厮手中的鹦鹉拿走。 眼见鹦鹉被拿走,姜管家急得直跳起来,指着温宁沅道:“温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宁沅没有搭理他,仔细观察鹦鹉的模样,吩咐鸣瑟去厨房找出今日做菜的单子。 鸣瑟正气得不知如何反击,一听到这个命令浑身来劲,不出片刻就找到了给姜府做菜的单子交给温宁沅。 温宁沅一一核对,并将菜谱里的饭菜全部念出,在鲜笋鱼翅那道菜中着重说明,“这道菜有讲究,用火腿者,汤宜少,用萝卜丝者,汤宜多。这道菜用了萝卜丝,所以汤汁格外多,为了不让汤汁味道影响整道菜,我还在配方里加了一道药材,名为零香。” 她将菜谱展示给众人看,递给瑶琴,瑶琴传给百姓们查看。 “零香无色无味,却能中和鱼的腥味,加入到汤汁里,颜色会变得更加纯净。这只鹦鹉是牡丹鹦鹉,它的腹部羽毛为黄绿色或浅绿色,若食用零香,它的腹部羽毛会变成深棕色。”温宁沅解释原因,让大家仔细观看羽毛颜色,说:“它并未食用零香,羽毛仍是黄绿色,而非深棕色。” 答案呼之欲出,百姓们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将矛头对准姜管家为首的人。 姜管家气急败坏,“谁知道你有没有加零香,万一你偷藏了鹤顶红呢!” 鸣瑟怒气正盛,“我呸!你们高门大户的规矩你不清楚吗?上门做菜者,要一一核对菜谱并搜身,我们的人哪有机会夹带!” 姜管家吩咐奴仆上前殴打众人,鸣瑟撸起袖子准备与他们一起打架,一时间混乱不已,温宁沅也被波及到,手腕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都怪婢子没有护好大娘子。”瑶琴自责。 看着头发凌乱的瑶琴,温宁沅不愿意息事宁人,道:“事已至此,去报官。” —— —— 今日江南烟雨楼发生的事,容述也一清二楚,他命收下去查清楚此事,不出半个时辰,便顺藤摸瓜查到赵太后这里。 赵太后悠哉悠哉,半靠在软榻上休息,由宫婢服侍着,吃下一个刚剥了皮的葡萄,心情非常愉快。 容述的到来,并未影响她的好心情。 赵太后挥挥手屏退左右,知道容述过来的目的,也不主动说话,只等容述自己挑明。 “大娘娘好生悠闲。”容述阴阳怪气。 “任何人到了老身这个岁数,都会悠闲自得。”赵太后接话,表情毫无一丝波澜起伏,平静似水。 容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告诫赵太后:“今日之事,只准一次,下不为例。” 赵太后冷笑,不再闭目休憩,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听二郎这语气,你是在怪罪老身?”赵太后道。 容述懒得回话。 赵太后笑得前扑后仰,“官家啊官家,就那样一个低贱的商妇,值得你用尽心思吗?” 容述剑眉一凛,变了脸色。 “她不值得我费心。”容述语气冷漠。 “哦?”赵太后显然不信,“那官家为何生老身的气?” 容述不语。 赵太后看在眼里,接着说:“你不若封我娘家的一个侄女为后为妃,这样我就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了。” “天色不早了,孃孃好生歇息,儿告退。”容述叉手行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容述离去的背影,赵太后压下心中的嘲讽之意。 “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吗?”她拿起床榻边上放着的小竹签,插着一块切好的小西瓜吃了下去。 容述回到别院已是夜深人静。 梧桐院房门紧闭,温宁沅拒不开门。 容述等候一刻,未等到温宁沅把房门打开,他没有耐心,直接命令侍卫将房门踢开。 温宁沅正坐在床榻上发呆,瑶琴和鸣瑟相互擦药,三人听到这样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颤。 碍于容述的身份,三人很快回过神来,站起身给容述行礼。 “官家。”她们齐齐喊了一声。 容述阴沉着脸,让瑶琴和鸣瑟离开。 她们放心不下温宁沅,却也只能照做,规规矩矩离开房间,并给房门关上。 温宁沅坐回床榻,撇过脸去不愿面对容述。 “我听说你受了伤,特来给你擦药。”容述举着手上的药膏,是大内上好的药膏,擦拭伤口处,没过多久便能好。 温宁沅一动不动。 容述将药膏放在桌角,上前摆正温宁沅的姿势:“正对着我。” 温宁沅神情别扭,听容述语气有些怒火,只好掀开衣袖,展示自己的伤口。 “这都是混乱之中无意间受的伤,方才瑶琴已经替我上了药。”温宁沅不想让容述给自己擦药,实话实说。 容述坚持,“我这个药膏成色更好,你擦了更舒服。” 说罢,他拿起工具,十分生疏得给温宁沅擦药,疼得温宁沅嘴唇紧闭,叫出了声。 “疼,官家。”温宁沅很想将手缩回。 容述听到这话瞬间茫然,手上的动作一愣。 没过多久,他反应过来,接着道:“很快就好,你再忍忍,这是我第一次给人擦药,难免有些不熟练。” 这话不用容述说,温宁沅自己也明白。 她脑海中满是今天发生的事,“我与姜寺卿无冤无仇,他何故害我?” 容述含糊其辞,“想是嫉妒酒楼生意好,你放心,我会责罚他们。” 温宁沅并不是傻子,今日事发后,她特意查探过姜寺卿一家,根据千丝万缕的关系,联想到了赵太后。 她清楚赵太后与容述直接不对付,她这是被赵太后针对了。 “那么太后呢。”温宁沅直接点出太后,“你又该如何罚?” “太后与此事无关。”容述反驳。 温宁沅不与他争辩,“既如此,那你定要为我主持公道。” 容述答应,“我会的。” 温宁沅抚摸着胸口,感受里面剧烈的疼痛。 皮肉之痛她尚且可以忍受,然而这心底之痛她迟迟无法消散。 容述拆散他们夫妻二人,将她困于这四方宅院,却不真心相待。 她受了委屈,他也没想过替她做主。 “容述。”她大胆地叫着他的名字,“我是你豢养的一条金丝雀吗?” 容述一愣,他许久没听到有人敢对他直呼其名,愤怒逐渐爬上眼角眉梢。 “放肆。”轻飘飘两个字,尽显他们二人身份鸿沟。 “我想离开,你放我离开吧,好不好?”温宁沅眼底没有恐惧,只有迫切。 她接着说道:“今日是太后命人针对酒楼,我只受了些皮外伤,来日若太后夺我性命,又该如何?”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容述道。 “我无名无份跟在你身边,如同一只蝼蚁,太后想踩死就能踩死。”温宁沅语气悄悄激动了些。 她本想说,放我走吧,结果话刚到嘴边,又听到了容述的声音。 “你想要名分?”他理解的意思是这个,“好,可以,除非你有了我的孩子。我少年登基,十八岁时才知生母,决意为她守孝三年,几年过去,我的后宫仍旧空无一人,也无子嗣。你若怀上龙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接你入宫,也会给你皇后的身份。” 温宁沅瞳孔微微张大,她的意思完全被容述曲解了。 她眼珠转动,离开是必然要离开的,她不能接受跟容述在一块儿,毕竟他是拆散他们夫妻二人的人。 方才她这么一闹,容述以为她想要名分,就将条件点明,或许她装得乖巧懂事,就能让容述放松警惕。 温宁沅故作伤心,“这……” “你不愿意?”容述察觉异样。 “没有没有。”温宁沅连连摆手,“怀上龙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官家政务繁忙,我也不好叨扰官家。” 她垂眸,说起自己的难言之隐:“再者说,我与秦予维成婚多年仍未有子嗣,想是我身上出了毛病,导致多年不孕。” 说到“秦予维”三个字,她的心口就一阵绞痛。 他们明明是一对恩爱夫妻,如今却分隔两地,再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容述不赞同温宁沅的话语,“依我看,问题出在他身上。” 温宁沅纳闷问出声,“啊?官家何出此言?” “秦予维此人,一看就不能人道。”容述说得很直白,“所以你不必为此担忧。” 温宁沅眨眨眼睛,怎么能有人在青天白日,将那种事情说得眼不红心不跳的? 她没有再扯东扯西,含糊应声好,福胜匆忙赶来行礼,说出大臣在垂拱殿等容述议事,她这才松口气,假装依依不舍送容述离开。 容述知道温宁沅都是装出来的,他也不拆穿,挺享受温宁沅这样的柔情似水。 大臣们要与容述商议的事情,便是姜寺卿害温宁沅之事,还牵扯出不少姜寺卿干过的肮脏事情。 容述听着老头们吵来吵去,心里想的是明日该去酒楼吃些什么饭菜,最后总结一句,明日朝会再议,宣布对姜寺卿的处置。 最后,姜寺卿贬官抄家,流放西北之地。 这消息传到江南烟雨楼时,温宁沅正打着算盘,计算这段时间的收益,情绪并无高低起伏。 一位客人感叹道:“官家真是一位好君主啊!” 温宁沅内心不赞同,嘴上却把漂亮话说得好听,附和道:“是啊,官家勤政爱民,事必躬亲,和善面对宫婢内侍,是人人夸赞的千古明君。” 她身边多了几位侍卫跟从,那些侍卫会将她的话一一传到容述耳朵里,所以她说些违心的话,只为让容述相信,她是真想与他相伴一生的。 好巧不巧,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被容述听见。 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走近温宁沅身边,跟她问好:“温娘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听到这三个字,温宁沅头皮发麻。 她这时候意识到,原来他早就在她身边。 为了早日逃离容述身边,她必须得对他温和顺从,转眼间,温宁沅眉眼弯弯,眼底尽是浓浓笑意,不见半分惊讶。 “郑郎君来了呀。”在人前,女主没有叫他官家,而是听容述的吩咐,依旧称呼他为“郑郎君”。 容述的真实身份虽然暴露,但他挺享受当郑郎君的时光,所以没让温宁沅改口。 容述用鼻音淡淡应了,手拿折扇,轻轻一甩将其展开,晃动扇风。 “依旧是老包厢。”容述大步流星向前走,边走边说:“菜品都跟从前一样,只加一道酸笋。温娘子,待会儿你陪我一道用餐。” 留下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容述便上楼走向熟悉的雅间。 方才听到温宁沅的那番话,容述绝不认为这是她心底真实的夸赞。 他在她的眼底,应当是十恶不赦的人,她恨他入骨,只差不能手刃了他。 若不是碍于他是一国之君,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现如今绝不会对他笑脸相迎。 不过没办法,谁让他是帝王,任何人都要对他卑躬屈膝,哪怕心底千万个不愿、怨恨,也要对他言听计从。 想到这里,容述内心更加畅快,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不少。 楼下的温宁沅迟迟没有从容述的话语中缓过神来。 瑶琴担心道:“大娘子当真要去陪伴他吗?” “我别无选择。”温宁沅无奈,一手紧握住瑶琴的双手,在她手上轻拍两下,说:“只是吃个饭,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瑶琴还想再说,被温宁沅制止。 “他想得到一个人,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温宁沅分析道,“所以,他没必要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与他身份不符。” 瑶琴抿唇,“婢子都听大娘子的。” 温宁沅点点头,转身提着裙角上楼,她眉心皱起,心跳到了嗓子眼。 面对未知的事情,内心有些恐惧再正常不过。 转眼间,温宁沅就走到了雅间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容述正坐在椅子上小酌一口茶水,心情非常愉快,脸上笑容都多了许多。 “官家。”温宁沅规规矩矩行礼,温声喊着容述。 “嗯。”容述放下茶盏,背往后靠了靠,姿势更加舒适。 他挥挥手,示意温宁沅坐在他对面。 “温娘子,别拘束。”容述皮笑肉不笑道。 温宁沅照做,看着饭桌上没怎么动过的筷子,不由得发出疑问:“是酒楼的饭菜不合胃口吗?官家都不怎么动筷。” 容述目光轻瞥桌上的美味佳肴,他的确没什么胃口,不过与酒楼的饭菜无关。 “江南烟雨楼的饭菜美味可口。”容述一码归一码,“才能吸引到汴梁内外城的百姓。” 温宁沅含笑回话,“官家说得是,多亏了官家提的建议,否则酒楼生意不会如今日般红火。” 容述也赞同温宁沅的话,“为商诚实守信,一心为百姓们着想,这也是你酒楼生意兴隆的原因。” 这个道理,适用于挺多场面。 容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你陪我多喝些酒。”下了朝后,赵太后听到容述对姜寺卿的处置,怒不可遏,命身边内侍传召容述。 大靖以孝道治天下,不尊长辈是礼乐崩坏的朝代才有的特征,容述身为九五至尊,更要以身作则。 在明面上,他从未忤逆太后,对太后十分恭敬,面上的功夫是做得足足的。即便太后以前待他偏心,近来又频频针对温宁沅,容述也保持了基本的敬重,只因太后将自己抚养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赵太后尚在气头上,无视容述的感受,直接贬低容述生母,“当年郑苋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洒扫宫女,因我身子不适,她代为侍寝,这才有了你。我的孩子没了,你却活得好好的,先帝心疼我,这才把你送到我的阁里,让你认我为母。否则,以郑苋的出身,你断不能成为储君,以至现在的皇帝。” 容述对自己生母的事情略有耳闻,但当年发生的皇室秘闻,恐怕只有端坐在他面前的赵太后知晓。 他轻声嗤笑,“这可真是托了大娘娘的福。” 赵太后恍若未闻,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太后就拥有废帝的权利,前朝女主武氏当政,不就废黜了当朝的皇帝吗?这个法子是困难,但只要有心就能办到。 可惜了,她无亲生儿子,先帝留下来的皇子大多与她关系不亲近,还不如这个养子呢! 太后废帝有先例,皇帝废太后没有先例,所以赵太后有恃无恐,对容述的怒意充耳未闻。 怒气过后,待到孤身一人时,容述不免觉得寂寞,觉得寂寞就会思念,他就来到了江南烟雨楼,想让温宁沅陪他疏解郁结。 也不知喝了多久的酒,容述脸颊上爬上一抹绯红,视线模糊不清,眼皮下沉,头脑昏暗。 “官家,您喝醉了。”温宁沅滴酒未沾,只依照容述的吩咐,一次又一次给他倒酒。 “醉了?”容述声音轻飘飘的,“醉了好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温宁沅提议道:“妾身命人扶您去楼下厢房歇息吧。” 容述不答应,倔强得像个小孩一样,气鼓鼓说:“我就要在这里。” 温宁沅无奈应是。 浓浓酒意入味,情感上头,容述不管温宁沅想不想听,自顾自地说起他的故事。 “自我幼时起,我一直以为我的养母是李太妃,生母是当今太后。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得知了真相。原来天凉为我添衣,天热为我做凉薄夏衣的皇后,不是我的生母。”容述再次灌了一口酒,“其实我的生母是皇考的淑妃。当年淑妃和贵妃一同怀孕,皇考更喜欢贵妃,对贵妃承诺,只要她生下皇子,便可封为皇后。” 这些事情,温宁沅都知道,听得不算认真,垂眸思考自己的事情。 她有些许看不透面前这个人。 他究竟是温文儒雅的郑二,是独断专行的官家,还是如今借酒消愁的容述? “二妃同时怀孕生产,可惜贵妃难产,诞下死胎,淑妃安然无恙生下一名皇子。”容述接着道,“皇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他身边的内官提议,让二妃的孩子换了换。最后,生下皇子的淑妃因生下死胎而失宠,日渐消瘦,最终病逝。诞下死胎的贵妃,因为有了一个儿子,从而成为皇考继后。” “当年这个消息,本是不会泄露出去,皇考处置了涉事的一干人等,只因淑妃求情,饶了淑妃的宫女一命,将宫女逐出京城。”容述越说越觉得好笑,“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件事情早就被各大官员知晓,就连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也了解一二,还改编成‘狸猫换太子’的戏文。” 容述不知不觉间,眼眶泛红,说:“越传越玄乎,皇考能堵上当时涉事之人的嘴巴,不让大内之人告知我真相,却堵不住百姓们的悠悠众口。皇考驾崩后,有人跟我说了这件事情,声称淑妃是被太后害死。” 温宁沅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一直沉默不语不是办法,她接过话头,道:“所以你以为这就是真相?” 容述颔首,“不错,于是我追封淑妃为慈和太后,厚赏郑家,并下令开棺验尸,查明真相。结果淑妃是病故,并非太后所杀。太后听到消息寒心不已,和我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 温宁沅的确看出来了,若非如此,否则太后不会针对她。 “温宁沅。”他叫着她的闺名,神情肃穆,将杯盏往下倒,一滴酒也没有,他问:“我当时所做是否正确?” “我并不认为你做错。”温宁沅分析道,“为母查清死因真相,是人之常情。不过,官家真正该迁怒怨恨的,应是先帝,而非章和太后。” 容述凝眉,表情有些许愠色。 “若不是先帝,此事怎会酿成?”温宁沅抒发自己想法,“章和太后正值妙龄,何愁不能再生一位皇子?先帝一时心急,用此等方法来成全他的心思,不仅害了慈和太后,更害了官家与章和太后。” “你可知你此言,会让你们温家抄家灭族?”容述冷冷地说,声音如冬日里的积雪融化般寒冷,衬得三伏天的气温都有所降下来。 温宁沅叉手行礼,“妾身明白,妾身只是不愿官家生活在痛苦之中。逝去的人已经不在,这么些年,慈和太后对您是严苛了些,却也有过母爱——” 容述打断她的话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不懂。” “妾身不懂,妾身希望官家一生欢愉。”温宁沅说着违心的话语。 真假参半的话,没让容述起疑心,他现在的心思全放在自己的身世上,神情黯然,说:“我只盼你是真心。” 温宁沅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她真心希望可以回到从前,离开容述身边,从此他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 趁着酒劲还没过,容述联想到近日的节日,站起身把手中杯盏放平,下达命令:“过不了几日就是七夕佳节,那日你陪我过。” 说罢,他扬声唤了唤屋外的人,拖着沉重的身子离开了,只留温宁沅在原地。 七夕佳节,共同相伴,本是夫妻或情人之间该做的事情,她对他没有心意,何谈相伴? 可笑,当真是可笑。 温宁沅望着半开的雅间大门,忍不住笑出了声。 另一边的容述却对中秋佳节有所期待,笑容满面。 内官福胜了解了事情经过,“官家不若趁那日将生米煮成熟饭?” 容述严厉拒绝,“不可。当时我话虽如此,但并非想要强迫她跟着我。” 他见惯了虚情假意,想要一份水到渠成的情感,至于是不是爱情,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那日破庙再会,他难受得难以喘息,却因为她的接近与关切,他的心脏不停跳动,带来的不是疼痛,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从未有人让他如此。 他思来想后,或许那日动的不是杀心,而是凡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再过三两日就是七月初七。 温宁沅照常从别院赶去酒楼,每一日的这个时候,她心底都在谋划着该如何出逃,远走高飞。 就在这时,她耳畔忽然传来竹影的声音。 杯弓和竹影是容述身边的一等侍卫,比先前守在房门的两个侍卫等级要高得多,负责护卫温宁沅出行。 竹影十分警惕,抬手示意一行人停下步伐。 他们一行人刚至山底下的树林,走在一条小道之上,周围传来的声音并不是风吹树叶的哗哗声,而是脚步声和些许马蹄声,以及刺客之间常见的血腥味。 竹影皱了眉头,他侧过头去,看向马车内的温宁沅,恭敬道:“温娘子,臣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些脚步声,附近恐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刺客。娘子与两位女使先待在马车内不要惊慌失措,臣和杯弓等人会护卫娘子周全。” 这些侍卫对温宁沅都很恭敬,不会因为自己是天子近臣而感到高高在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温宁沅此刻得容述格外关心,哪知她会不会成为后妃呢? 温宁沅遇大事向来镇定不乱,她掀开车帘,对杯弓和竹影等人道:“你们多加小心,千万顾全自己性命,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多谢娘子谅解。”杯弓叉手行礼道。 放下车帘,温宁沅依旧端坐在车内。 瑶琴稳重,遇到这种场合也慌了阵脚,向温宁沅靠近,紧紧贴着温宁沅。鸣瑟胆子大,有些拳脚,提起衣袖准备上前与刺客们一战。 温宁沅喊住鸣瑟,“站住,莫要出去。” “为什么呀?”鸣瑟不解其意,“婢子也会武,也能像他们男人一样保护大娘子。” 温宁沅知道刺客的厉害,内心有些惧怕,面上还是这般宁静,因为她足够相信杯弓竹影等人的武功。 “这些侍卫们都是通过层层筛选,才来到官家身边护卫官家的,武功定是十分高强。”温宁沅轻声安抚道,“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让他们分心。你若是走了,我和瑶琴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突如其来的刺客,是绝对护卫不了自己的。” 鸣瑟眼珠晃动,仔细想了想温宁沅的话语,深表赞同:“大娘子说得是,婢子知道了。” 瑶琴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万一这些刺客比大内的侍卫还要厉害,我们该怎么办?” 这种关头,温宁沅绝不会说令人担忧的话语,她依旧镇定自若,安抚瑶琴的情绪。 “你放心,就算他们不敌刺客,也会发出信号求救,让附近的侍卫前来相救。”温宁沅用自己所知道的去安抚她们,“我们性命无忧,顶多会受些皮肉之苦。” 她双手紧紧揪着手中手帕,眉眼间略显担忧。 外面厮杀声如此激烈,平常出行的侍卫不过十余人,她听外面传来的铁骑声和脚步声,就知敌众我寡,再这么打下去,迟早会输。 她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打破瑶琴和鸣瑟二人心底最后一丝防线,让她们彻底恐慌。 竹影急促的声音传来,他翻身上马,用力一挥马鞭,对车内的三人道:“温娘子别怕,臣现下带您离开此处,必会护卫您安然无恙。” 温宁沅相信竹影,在车内应了声好。 马蹄声清脆响亮,在混战之中格外明显,一不小心就吸引了大多数刺客。 竹影知道此法危险,有吸引众多刺客的可能性,却也有可能带温宁沅三人冲出人群。 他拉紧缰绳,用力挥鞭,使劲向前冲去,甩出身后的刺客。 刺客们中仅有一两位在骑马,其余刺客没有骑马,徒步跳跃山间树林,也在奋力追赶。 走在最先的刺客停下马,拿出箭矢,绷直弓弦,往马车车轮射去。 射出的箭都准确射进车轮,车轮坚硬,将弓箭压成两半。 刺客气得牙痒痒,只能对准奔腾的骏马,在空了几箭后终于命中,以致惊马。 马儿性子烈,是竹影当初好不容易驯服的,面对这种突发情况,马儿控制不住身体的疼痛,疯了般往前冲去。 竹影担心出事,见周围有一颗粗壮的大树,咬紧牙关改变方向,往树干上撞去。 强烈的撞击让马儿失去知觉,晕了下来。 马车被撞毁,竹影迅速跳下来,看着车内三人摇摇欲坠,先护住温宁沅平稳落地。鸣瑟力气大,连忙拉住快要摔倒的瑶琴,将她扶稳。 四人并未受严重的伤,只有一些擦伤,并不要紧。 “温娘子,你们先往前走,臣在这里拖住他们。”竹影道。 温宁沅毫不犹豫答应,叮嘱道:“你要多加小心,万不可以命相搏,我见这些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跟他们拼命不值当。” 在逃命的时候,温宁沅冷静分析,感觉这些刺客不仅仅是谋财那般简单,倒像是要取她的性命。 她来到东京城,没有仇家,唯有赵太后看她不顺眼。 她猜测这些人是赵太后派来的死士,所以能够和大内的侍卫打个平手。 竹影听到温宁沅的话语心中一暖,脸上漫出真心的微笑,回应道:“温娘子放心,只管在梧桐院等着我,我会平安归来。” 温宁沅没有过多客套,谁都想活命,这些侍卫们拼死对抗,就是为了她的性命安忧。她此时若扭扭捏捏不愿离开,这才是对不起他们。 她毫不犹豫带着瑶琴和鸣瑟狂奔,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此地位于别院和酒楼中间,往南是别院,往北是东京城。 竹影一人还是抵不过众多刺客,有一位灵活的刺客趁竹影不注意,突破竹影防线,往温宁沅跑走的方向去追。 他看着三个女子越跑越快,担心完成不了任务,心中来火,掏出弓箭往温宁沅所在的方向射去。 他的弓箭上是含有毒素的,一旦射中,温宁沅必死无疑。 温宁沅跑了一路,身为久居深闺的女子,她跑这么久早就体力不支了,瑶琴提醒她有冷箭往她这边射去,她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最后一力气去躲避。 刺客又射了一箭,好巧不巧被一人打飞。 容述飞身上树,找准时机从树上落下,用折扇将箭甩飞。 “容述……”温宁沅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瑶琴和鸣瑟听见这个名字,吓得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容述,大靖的官家。 容述上前与刺客打斗一番,刺客目标是冲着温宁沅来的,一时没有注意到容述的长相。他蒙面,容述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二人打得有来有回,刺客这才注意到容述是官家,又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的九族岌岌可危,同时深知自己寡不敌众,落荒而逃。 “温娘子无事吧。”容述询问。 温宁沅摇摇头,带领自己的女使叉手行礼,说:“妾身无事,多谢官家相救。” 容述表情严肃,有些不解和生气。 “我见那些刺客都是冲着你来的,你才来汴梁没多久,能对你下这样的死手,唯有——”容述点到为止,没有将那人说出口。 温宁沅当然也明白,那个答案彼此心照不宣。 温宁沅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唯有太后。” 容述面色一怔,对温宁沅此言颇为震惊,眼神弥漫着不可藐视的威严。 “不可妄议太后。”他厉声告诫。 温宁沅低声抽泣,“因官家与妾身亲近,太后就对妾身起了杀心,几次三番暗害妾身。只怕过不了多久,官家再见到妾身时,妾身已成一具白骨。” 温宁沅示弱,不与容述硬碰硬,这样或许能够唤起他的怜悯之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日之事,若当真是赵太后所为,那的确与他有所关联。 他的语气放缓许多,“没有证据的事,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事情交给我。” 是了,就算她怨恨上赵太后也无用,她无身份地位,贸然对抗赵太后无异于以卵击石。那日给赵太后说话,仅仅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觉得赵太后也有苦衷。 现在想来,那些苦衷,终归是她多想。 她背过身去,周围的侍卫纷纷转过身低头,不敢与温宁沅正面对上。 “官家的话,有几分的可信度?”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在与丈夫打情骂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容述绕至温宁沅面前,“我坐拥天下,没必要跟你撒谎。只要我想保住一个人的性命,除非天灾人祸生老病死,否则谁也不能夺走她的性命,她这一生将永远长乐无忧。” 未等温宁沅回话,容述又想到即将到来的七夕佳节,担心今日之事会让温宁沅不想与他七夕赏灯,问:“七夕那日,你可会赴约?” “官家有命,妾身不敢不从。”温宁沅整理衣襟和发型,“我先去酒楼了。” 容述从温宁沅的语气听出了阴阳怪气,从她别扭的表情看出了毫不情愿。他没有拆穿,只是觉得纳闷。 回宫路上,帝王出行的仪仗场面盛大,二十多人抬轿,他背靠在轿子上,还在想温宁沅的反应,愁得挠了挠头。 福胜看出容述内心想法,笑道:“官家,温娘子这是心里有气,想让官家做一些实际行动,并不是让官家口头承诺?” 容述“咦”了一声,“你自小伴我长大,没见过几个女子,怎么一副这么老道的模样?” “大内有经验的内官都是这么说女人的。”福胜如实说道,“有些女人她生气,偏不挂在嘴边,装作没事人一样,其实在心里默默记着你呢,只待找好时机,新账旧账一起算。” 容述轻声啧啧啧,摇了摇头。 这女人真麻烦。 不过温宁沅话没有说错,长此以往下去,她迟早有性命之忧,他必须对赵太后动真格的了。 于是乎,容述转了个方向,命抬轿的内官去赵太后所在的宫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能够除掉碍眼的人,赵太后心情愉悦,亲自拿着剪刀修剪花枝,还让年轻貌美的宫女在旁给自己弹琴唱曲,弹奏演唱的都是苏州的民间小调。 吴语浓浓,醉人心脾。 赵太后咔嚓一声,剪断枝干上凸起的部分。 “苏州民间小调,初听是好听入耳。”赵太后目光离不开被修剪下的落叶,“听久了,倒叫人心里黏糊糊的不畅快。” 赵太后身边的冯娘知道赵太后以物喻人,接机厉声斥责那几个弹琵琶唱小调宫女,道:“没眼力见的,唱得不好惹太后不悦,还不快退下!” 宫女们连连求饶,“太后饶命,婢子们再也不敢了!” “你们都出去吧。”赵太后摆摆手,表示不与她们计较。 “是。”宫女们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离开太后的宫殿。 宫女内心也苦,分明是太后自己想听苏州评弹,喊了她们几人来,如今听得不悦耳,倒成了她们的过错。 这就是为奴为婢的命! 如果有得选,她们情愿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做农活养活自己,也不愿在宫里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 宫女们从宫殿内退下时,恰好遇见了同样满脸不悦的容述。 她们暗道自己倒霉,在主子们心情不爽时碰见主子,稍有不慎就只能受罚。 宫女们规规矩矩行礼。 容述仅看了一眼宫女的装扮,便知她们这是来给太后弹奏苏州评弹了。 走进殿内,赵太后仍在修剪花枝,因为心有燥火,一时间沉不住气,花枝的枝干被剪得凌乱不堪。 “儿见过大娘娘。”容述故意没让下人通传,扬声叫着赵太后,硬是给赵太后惊得视线转向他那边,眼神疑惑。 待到反应过来时,赵太后又面色和蔼,仿若他们先前嫌隙从不存在。 “二郎来了。”赵太后笑眯眯迎容述坐下,自己则坐上一旁的主位。 容述没这个闲心与赵太后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他是来警告赵太后的。 “今日温宁沅遇刺,我知道是你所为。”容述开门见山,不给赵太后半点装傻的机会,接着说:“我与一位死士交手,那人看清我长相后,明显有所犹豫,我便猜测此人是宫中的。” 赵太后不想承认,“如何证明是老身所做?” “我不说这些,只想给你留些颜面,若你执意想知道,我也只好揭开这块遮羞布了。”容述嘴角朝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分析道:“我无后妃,深居大内的皇考后妃,只有大娘娘和小娘娘,小娘娘与世无争,待我如同亲子,而大娘娘与我之间早就生分,鲜少有母慈子孝的场面。” “哦?”赵太后装傻充愣,“这又能说明什么?” 容述真正想说的在这里,“刺客看清我长相后,明显犹豫。他要是错手伤我性命,国朝换主,大娘娘这太后地位显然不稳当。若是日后的皇帝由皇考别的儿子或宗室当,大娘娘的太后必定当得不会如今日舒坦。” 容述不欲与她多言,“总之,你若再伤温宁沅分毫,我就有的是法子,让你从太后沦为阶下囚。” 赵太后气得险些喘不过气,直指着容述,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你此举,会被天下人大骂不孝!皇室宗亲见你如此,必会有所作为!”赵太后瞪大眼睛。 赵太后绝不相信,容述当真这般做了,那时候不止言官会谏皇帝不孝,宗室的唾沫星子也会淹死皇帝。 到那时,他的江山岌岌可危,他绝不会这样做。 “昔日唐玄宗一日杀三子,何其狠辣,却无人敢有异议。”容述说着前朝典故,“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屠杀手足,连年幼的侄子都没放过,何其残忍。后世讨论太宗玄宗,无不说其对江山政治的贡献,鲜少讨论此等事情。” “为了江山稳固,朕不介意大开杀戒。”面对朝臣的公共场合时,容述自称“朕”,在私下里,他总以“我”代称,唯有面带愠色时,才会换回“朕”的自称。 “你这样会成为遗臭万年的昏庸戾君!”赵太后怒斥道。 “只要一心为国为民,世人皆可忽略朕杀宗室的行为。况且宗室之中,不乏欺压百姓之人,朕若接机铲除,便是为民除害。”容述云淡风轻道。 说罢,他不等赵太后做何反应,扬长而去。 “简直……简直是个疯子!”赵太后怒不可遏,冯娘一直在旁安抚。 —— —— 七月初七,俗称女儿节。 在大靖,这却是个男女老少皆宜的节日。 女子们主导“穿针乞巧”的仪式乞求巧艺,在月光下以七孔针引线,针孔成“月梭”状方为得巧,织女娘娘就会保佑这位女子有一双巧手。 汴梁如今以将此等习俗形成了一个斗巧竞赛,女子需在“月夜穿针楼”中完成“金针引凤”等复杂针法,获胜者可获得“巧果”奖励,败者需以丝线结成“输巧囊”赠胜者。 至于男子,则是通过“乞聪明”仪式参与七夕,祭拜魁星祈求科举功名。 汴梁的夜景繁星璀璨,桥头百姓熙熙攘攘,每人脸上无不洋溢着欢声笑语。 温宁沅与容述并肩走在街上,女使侍卫们在身后跟随,他们凑巧遇上了女子们在进行斗巧。 “苏州那边没有此等斗巧的竞赛。”温宁沅感叹一句。 容述不以为意,“汴梁盛行的,过不了多久,各个地方也会流行,不过是时间长点罢了。” 二人站在桥梁上,抬眼则见一名老者在卖花灯,老者见他们走近,忙吆喝道:“我这个花灯十分灵验,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放在花灯之上,让花灯随着河流漂游,夫妻二人情感也能长长久久。我见郎君娘子郎才女貌,十分相配,买了我这个花灯呀,定能长相厮守一辈子。” 温宁沅头脑涨红,听到老者的话,心里只想反驳,没想到容述朗声回个“好”字,彻底堵住了她的嘴。 有生意可做,老者喜上眉梢,一一介绍身后的花灯。 容述不耐烦听这种废话,平常他听那些老头子说话已经够烦闷了,不想在空闲时间还听这么多废话。 “你只管挑两盏最好的花灯给我们。”容述道,命福胜等人给钱。 老者乐呵呵地接过银钱,挑了最好的花灯给容述,刚准备找了剩余的银钱给容述,就被容述制止了:“不用找了,剩下的留给你。” 他富有四海,见惯了金山银山,不缺这点小钱,就当是他照顾他的子民了。 老者欣喜若狂,向容述鞠躬道谢,眼角边还溢出些许泪水,手忙脚乱给他们二人拿纸和笔。 温宁沅深深看了容述一眼,提笔写下自己的心愿。 岁岁欢宜,平安喜乐。 仅八字,没有指代谁,却是她内心最好的祝愿。 容述凑过来问:“你许的什么愿?” 温宁沅折好纸条,含糊不清回应:“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容述没有强求,将自己的那张纸条展开,示意温宁沅朝这里看去。 祈愿温宁沅一生平安无忧。 写得这般直白,令温宁沅有些许讪讪,转过身去,把纸条放入花灯里面,往前走几步放进河流当中。 她一边放花灯一边说:“这当真是你的心愿?” 容述如实道:“的确。” 余下的话,他没有多说。 作为一个帝王,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温宁沅并不好奇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半蹲下身子,看着他们二人所放的花灯越来越远,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惆怅。 “来东京城已有好几月,我想念爹爹阿娘和小娘他们了。”温宁沅抬眼望向缺月,跟她的心一样不完整,接着道:“幼时爹爹说,我有个姑母,也是在这样的节日里被拐,翁翁婆婆多年寻觅,未曾找着她,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节日之时平民百姓被拐,容述即刻肃容,语气也严肃许多,问:“竟有此事?” 温宁沅点头。 “看来得好好修改一下律法了。”容述一本正经道。 这件事情引起了他的重视,他见温宁沅眼神哀伤,自己也无心游玩,便吩咐奴仆驾车回别院了。 别院内,女使们已经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只等他们回来享用。 “今晚你陪我用餐。”容述下达命令。 玩了一会儿,温宁沅确实有些劳累,颔首答应:“是,官家。” 女使们服侍他们二人入座,有条不紊上菜布菜,给他们的杯盏倒满了饮水。 温宁沅一边听着容述准备下达的旨意,一边用着菜,不知不觉间,她只觉头脑昏昏沉沉,身子也变得软和许多。 她尝试着站起身,若不是一手撑着桌子,她险些站不稳路。 “这菜……”温宁沅另一只手撑着头,嘴唇变得苍白,因她身体虚弱,说句话也困难。 她以为是容述下的药,导致她变成这样,但见容述也是同样的反应,她心底的疑虑有所消散。 不一会儿,温宁沅晕倒在桌上。 容述比她清醒一些。 此刻他的身体火辣辣地疼痛,想是在燃烧一股浴火,冲昏了头脑。 他上前抱住温宁沅,让她整个身子都在自己身上,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此刻所有的理智都未能战胜他的本心。 床帘垂下,遮挡住他们彼此暗沉的视线,他微笑着,眼中只能容得下面色红润的她。 耳畔传来温宁沅有起伏呼吸声,容述心满意足,伸出手轻轻触碰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情不自禁往她额头一吻。 夜风透过虚掩的门窗涌入,吹得床帘呼呼作响,明黄的灯光灭了,再也不见他们二人的身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温宁沅睁开眼时,已是黎明初晓,天将亮。 她感受到身体一阵疼痛,有着说不出来的感受,难以言喻。 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支撑着身子,温宁沅勉强坐直身子,环视周围陌生环境。 头晕目眩,浑身刺痛。 温宁沅侧过身去,看清旁边躺的人,即刻惊得尖叫出声。 “你……你怎会?”温宁沅不由自主用被褥盖着身子,才发觉自己身着寸缕,险些被一览无余。 温宁沅早已不是无知少女,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当然会知道。 一股怒火逐渐上身,温宁沅双手紧紧抓住被褥,她咬紧牙齿,努力克制住身体的愤怒。 容述眉目微皱,他做了一个美梦,骤然被吵醒,自然令她烦闷无比。 他坐直身子,侧头看向温宁沅,不悦道:“你怎么了?” 温宁沅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 “官家,昨夜发生了何事?”温宁沅带有最后一丝希望问。 她多么希望事情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二人只是躺在一张床榻上,容述没有对她做那种事情,她没有背叛她的丈夫秦予维。 身体里传来的疼痛,告诉她所想皆为正确的事。 温宁沅难以置信,眼珠不停转动。 “官家,您为何要这样做?”温宁沅声音颤抖,嘴唇上下难以闭合,质问道:“昨夜七夕佳节,妾身放下心里所有的戒备,陪伴官家过节,却没想到官家会在饭菜里下药,强行占有妾身……” 她见容述沉默不语,又问了一遍:“官家,您为何要这样做?您可有遵从过我的想法?妾身已心甘情愿成为您的女人,您为何要做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着,容述脑袋里嗡嗡作响,本来被吵醒就已经够不耐烦了,她还在这里质问他? 昨夜饭菜之事,他也不知晓。 容述阴沉着脸,乌云压着眉毛,迟迟无法舒展。 “够了。”他制止温宁沅话语。 他将温宁沅的身子摆正,要她与他四目相对。 “温宁沅,从前你在朕面前,多番妄言,几次做出以下犯上之事,朕都轻拿轻放。”他再次恢复帝王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傲气,嗤笑道:“竟没想到,朕的容忍,练就了你的大胆,敢如此对朕说话。” 温宁沅仍未能缓过神来,心绪混乱,自知方才那些话惹怒容述,却也未替自己求情,只含着泪瞪圆眼睛看容述。 “朕一次次退让,无非是想让你的心里,有朕的一席之地。”容述语气冷淡,眉眼间略过怒意,说:“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朕视作肮脏下作之人。作为大靖之主,朕没令你身首异处,已是格外开恩,你莫要得寸进尺。” 温宁沅心如死灰,“是妾身僭越。” “朕若想占有你,早在你是秦予维妻子之时,就可将你囚于别院,强行让你们夫妻二人和离,何至于如今才出此下策?”容述睨她一眼,满是轻视。 温宁沅沉默不语。 木已成舟,既然他们做了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那么他也没必要再多说。 哪怕她对他没有真心,他也毫不在乎,反正如今她会一直在他身边,永远也离不开。 温宁沅看着容述的目光从生气转变得意,最后变为藐视和惬意,她内心就如同千万根针在刺一样难受。 “温宁沅,你给我听好了。”容述承诺,“只要你怀上我的孩子,无论男女,我都会封你为皇后。” 他站起身,穿好里衣,想扬声唤窗外奴仆进门服侍自己穿衣洗漱,打算去大内批阅奏折。 昨夜七夕,容述给官员放了三日沐休假,所以今日他不用早起上床,只用稍稍批阅地方官员送到汴梁的奏折就好。 话刚到嘴边,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抽泣声。 容述纳闷回头,这才发现温宁沅眼眶湿润,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双手抵住脸颊低声哭泣。 看着这副场景,容述内心突然绞痛,他抚摸住胸口,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额头浮现出不少冷汗。 这种感觉,容述既熟悉又陌生,这是他旧疾犯了,然而这时他身上并没有药,正当不知如何应对之时,他鬼使神差般走向了温宁沅。 越靠近她,他的身体越舒适,眉目舒展不少。 容述轻声安抚,“方才我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昨夜之事并非出自我本意,我是正人君子,做不出那等肮脏下流之事。” 他坐在床榻上,一只手扶住温宁沅的腰,使她上半个身子全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从床头边的柜子里拿出手帕,轻轻为她擦拭泪珠。 温宁沅心如刀割,很长一段时间内说不上话来。 “不要哭。”容述向她许诺,“我会抓出下药之人,严惩不怠。” “多……多谢官家。”事到如今,温宁沅只能回答这些。 她含着泪水,温柔小意地问:“妾身可否求官家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说。”容述问。 “这段时日妾身并不打算去酒楼,想在别院里转转,舒畅心胸。”温宁沅一字一句慢慢说着,“可是别院里的侍卫过多,他们一个两个牛高马大,不苟言笑,妾身看了心里害怕,官家能不能撤走那些多余的侍卫?” 在这件事情,容述确实做错了,他坦然认错。温宁沅所求不过是些许小事,他毫不犹豫答应,说:“那便只留杯弓和竹影二人吧,若遇见险情,他们也可保护你。” “多谢官家。”温宁沅颔首道谢,嘴角上扬。 眼睛在哭,嘴角在笑,这样又哭又笑的样子,容述既觉得滑稽,又觉得无所适从。 也罢,随她去,就算她想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若是怀上孩子,她生了翅膀也飞不掉。 午后,容述在别院召集所有奴仆,严查昨日接触过菜品的人。 众人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站在太阳底下,等待福胜带人一一审问。 “官家。”侍卫张罗主动站出来,俯首跪地认错:“臣有罪!” 福胜用尖锐的声音指责张罗,“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赶在官家的饭菜里下药,你知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臣知道。”张罗直起身子,目光恳切,说:“臣见官家日日愁眉不展,想替官家分忧,昨日七夕佳节,官家与温娘子玩得尽兴而归,臣只不过是想借此促进官家与温娘子的情感。” “你大胆!”福胜直指着张罗。 容述挥挥手,“五十大板。” 福胜插手应是,吩咐底下奴仆去拉着张罗行刑。 “臣叩谢官家!”张罗没有半分反抗的心,咬牙承受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每一个板子都打得极其用力,最后必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张罗痛苦的叫声传到温宁沅耳畔,她听着于心不忍,劝说容述:“官家,可以了,他也是一片好心,再这么打下去,他日后如何护卫官家安慰呐?” 温宁沅给了一个台阶,容述直接从这走下来,说道:“既然是温娘子求情,这刑罚就到此为止。” 容述从上至下环视站得笔直的众人,“日后谁要是自作主张,无论是谁求饶,朕都不会从轻发落,更不会轻轻揭过。” 众人行礼应是。 此时大内的内侍匆匆跑来,顾不得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着急忙慌给容述行礼,跪地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容述。 “官家,紧急军报。”内侍大喘气说。 —— —— 国家大事,在容述心里占据首位,此刻他无心顾及什么情爱,连忙吩咐手下传唤众大臣进宫,在垂拱殿商议政事。 大靖北边的国家魏国近年来国富民强,兵力强盛,前不久刚吞并了一个边陲小国,如今有了野心,上月刚对大靖宣战。 一月过去,战事许久未平,大靖颇有些战败的趋势。 自太宗起,大靖重文轻武,在兵力方面稍逊周围列国,这才有了魏国的虎视眈眈。 大臣们得知此事,议论的声音可以填满整个垂拱殿。 一半主张议和,以公主和亲改变局面。 一半主张再站,不能长了别国志气,让周围列国看不起大靖。 容述瞥眼主张议和的大臣,“何尚书,我大靖不乏年轻力盛的男儿,何至于让朕的姐妹去别国和亲?” 何尚书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公主和亲不是奇耻大辱,长公主去了魏国,会得魏国皇帝宠爱,获得终身幸福,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另一位大臣反驳,“魏国皇帝都七老八十了,长公主们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八芳龄,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你觉得可以你收拾收拾去嫁!” 这位大臣是武将,说话粗鲁。 何尚书儒雅一辈子,鲜少听到此等话语,面红耳赤对容述行礼,说:“陛下,望三思而后行啊!” 容述睨他一眼,站起身说:“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大靖的儿郎就该为了国家征战沙场,不可做安于享乐的懦夫,朕明日御驾亲征,灭了魏国志气。” 武将们纷纷应是,笑容摆在脸上。 容述要御驾亲征的笑意传到别院里,那样真实的笑容,也摆在了温宁沅身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皇帝要御驾亲征,声势浩大,出城那日,百姓将街头巷尾围得水泄不通。 温宁沅专心经营酒楼,累了在二楼厢房歇息算账,并没有把皇帝出征的事情放在心上。 外面越来越吵闹,喧哗声入耳,吵得温宁沅心神不宁,拨动算盘珠子的手一停,苦恼道:“居然算错了。” 由于实在吵闹,温宁沅便放下手中的账本和算盘,打开门窗,走至二楼的阳台上。 彼时出征的队伍恰好从酒楼门前经过,温宁沅视线下移,瞥见了人群之中身着龙袍的人。 那人抬头,与她对视一眼,相视无言。 温宁沅目送容述一行人离去,心情复杂。 他离开了京城,眼下是她唯一可以逃离的机会,她必须找到那个时机。 温宁沅手扶着栏杆,深吸一口气,退回了厢房,关紧门窗。 梧桐院。 瑶琴将门窗关紧,急匆匆来到温宁沅面前,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温宁沅正在给自己穿戴首饰,闻言即刻将簪子放到鸣瑟身边,瞪大眼睛望向她:“当真?” 瑶琴点头,“千真万确。婢子观察了她三两日,发现她每当深夜便行色匆匆离开别院,不知前往何处,回来又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婢子昨夜终于逮着机会,一路尾随她走出别院,发现她去了万佛寺。”瑶琴回忆起昨夜的惊险,吓得魂都快没了,抚着胸口道:“而她去见的人,正是当今太后。” “太后?”温宁沅和鸣瑟同时出声,一人震惊,一人眼神意味深长。 温宁沅细细回想太后近来的举动。 太后估计是以为容述金屋藏娇,可太后却瞧不上她的出身,不希望她出现在后宫,所以才屡屡针对。 或许,她可以借助太后的力,离开别院。 温宁沅示意瑶琴和鸣瑟靠近,把自己的计谋都告知了她们。 三人交换了眼神,纷纷点头。 一番梳妆打扮,温宁沅带着她们二人走出房屋,一眼便在院内角落的假山看到了一位婢女。 她虽看不清婢女的长相,但能猜测到,那人定是赵太后派来的人。 “如今官家御驾亲征,我这心里好生牵挂啊。”温宁沅故作担忧。 鸣瑟不以为意,轻哼一声,说:“官家并不是大娘子的丈夫,大娘子何须担忧?” 瑶琴跟着附和,“是啊,大娘子是被官家强行留在这里的,莫要因官家厚待,而逐渐失了本心。” 她环视四周,一副警惕模样,小声说:“大娘子当务之急,应是趁着这段时间别院侍卫少,赶紧逃离别院。” 躲在假山后的婢女凑近耳朵听,终于将她们对话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信一笑,带着这个消息,着急忙慌去找赵太后。 赵太后正在寺庙里诵经礼佛,手上转动着豆大的佛珠,念完一遍佛经后,淡淡开口:“平常你都是深夜来此,今儿怎的在老身诵经礼佛时赶来?” “回太后的话,婢子有重大发现。”婢女笑道。 “哦?”赵太后眉目挑动,“什么发现?” “温宁沅想趁着官家不在京城,偷偷逃离!”婢女说得十分肯定。 赵太后嘴角微扬,半信半疑道:“她既然想要老身这个助力,那老身就成全她!” 如今和容述的关系势同水火,连他们最后的母子之情,也被近来发生的琐事冲淡。 早在容述十八岁之前,赵太后就做过一段时间的摄政太后,体验过权利掌握手心的感觉。容述年满十八后,拥有处理朝政议事的能力,赵太后碍于群臣压迫,不得不将政权还给官家。 大权在握的感觉,自从体验过后,令赵太后迟迟无法忘怀。 她必须再做一回摄政太后。 宗室子嗣不行,血缘太远。容述的兄弟也不行,他们都有亲生母亲。 所以,只要她娘家侄女入宫为妃,为容述生下皇子,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弄死容述,以小太后、小皇帝年轻为由,再次独揽朝政。 “下回老身出宫礼佛,直走别院大部分侍卫,你再趁机迷晕剩余的侍卫。”赵太后目光深邃,“剩下的事情,她知道该怎么做。” 言罢,赵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差点连手上的佛珠也拿不住了。 “容述啊容述,你心爱的女人都想离开你。”赵太后言语讽刺,“你还看不出来自己身上的问题吗?” —— —— 今日别院静寂无声,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的鸟雀声。 就连瑶琴和鸣瑟,也在今日上午出门采买后,再不见踪影。 温宁沅疾步在别院走来走去,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她心中一紧,揪着手帕再在四处找了找,终于在一处枯井处,发现了一个晕倒的侍卫。 她上前试探那人的鼻息,“还活着。” 温宁沅松口气,望了望周围,心里隐隐约约察觉不妙。 她望向万佛寺所在的方向,鼓起勇气去寻找赵太后。 瑶琴和鸣瑟从小陪她长大,她们亲如姐妹,她要离开别院,怎么能丢下她们自己离开? 她们凭空消失,其中定有赵太后的手笔。 万佛寺内的厢房内,赵太后盘腿坐在塌上闭目养神,檀香在厢房内飘散,落在纪知韵抄写经书的纸张上。 “太后,温娘子来了。”一个小宫女进屋通报。 赵太后睁开眼睛,欣赏一笑:“果然是个聪明人。” 纪知韵惊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还将经文抄错了。 “什么?”纪知韵咬牙切齿,“她来干嘛,你赶紧给她轰走,我不想看到她!” 小宫女神色为难。 赵太后表情宠溺,示意纪知韵到她身边来坐,笑道:“阿嫣,到舅母这里来坐。” 纪知韵的母亲是寿王爱女,寿王又是先帝的叔叔,按照血缘关系,赵太后就是纪知韵的堂舅母。 纪知韵当即笑容满面,迈着小碎步到赵太后身边坐好,让赵太后轻轻抚摸自己的发丝。 “真乖。”赵太后欣慰不已。 温宁沅在此时由别的宫女带路,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见礼。 “民女参见太后。”温宁沅叉手行礼。 赵太后挥挥手示意她起身,并未给她赐座,就让她这么一直站着。 “温宁沅,你来这里做什么啊?”纪知韵不解问。 温宁沅沉默不语,直将目光投向赵太后。 赵太后随意找了个由头打发纪知韵,并屏退屋内奴仆,只留下了她和温宁沅二人。 四下无人,赵太后直言道:“你来老身这里,是来寻你的两位女使吧?” “太后目达耳通,民女来此,正是来寻她们二人。”温宁沅半低着头回话。 赵太后道:“你又怎知,她们二人定在老身这里?” “能调动别院大部分侍卫的,普天之下除了官家,唯有太后。”温宁沅如实说道,“太后洞察人心,知晓民女心思,相助民女离开。” 赵太后闻言哈哈大笑,“老身帮助你,可是有条件的。” 温宁沅沉默不语。 “第一个条件,便是你的两位女使,留在老身这里做人质。”赵太后站起身,走向纪知韵方才抄写经文的地方,翻阅几张后赞叹道:“要是字如其人该有多好。阿嫣的字娟秀整洁,一看就是乖顺听话之人,可阿嫣却骄纵肆意,一昧只凭自己心意而活,这将来啊,是要吃大亏的。” 赵太后话说得很明白了,温宁沅听出其中意思,即刻给赵太后蹲身行礼。 “民女定会走得远远的,此生绝不进京,还望太后能够善待我的两位女使。”温宁沅道。 赵太后满意温宁沅的回答,即刻便放温宁沅离开佛寺。 温宁沅着急离开别院,很多行礼没有收拾,又想抓紧时间离开,便没有折返,当了身上的衣衫首饰,换了粗布麻衣,奔波离京。 她雇了一辆马车,车夫是个年迈的老头子,所以价格不高,她也能够接受。 就在她满心欢喜,觉得能够逃离这个地方时,马儿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发狂。 车夫控制不住发狂的马儿,很快被甩下马车。 温宁沅则还在车上,看着飞奔的马儿,心里惴惴不安。 马儿直直往前冲,一不小心被绊住,车和马彻底分开。 车撞至树上裂开,温宁沅也被扔了出去,摔倒时头脑嗑在一块大石头上,晕了过去。 睁开眼时,温宁沅头昏脑涨,看着眼前的茅屋陈设,头脑一阵刺痛,尖叫出声。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吸引了一位梳着包髻的妇人。 那妇人见她醒了,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好生打量她一番说:“你终于醒了!” 被一个陌生人看着,温宁沅心生恐惧,抱着被褥往后退了退。 妇人温声解释道:“我叫庄燕,是一位猎户,前几日我同我男人出门狩猎,见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便将你救了回来。” 也不等温宁沅回答,庄燕问了温宁沅一连串的问题,温宁沅只觉头脑空白,一脸苦恼,全部都答不上来。 “那位大夫说得没错,你果然因剧烈撞击失去了记忆。”庄燕叹口气,“不过你也不要为此担忧,会有恢复记忆的时候的。” 庄燕一脸惋惜,“这么眉清目秀的娘子,骤然失去记忆,真是可惜啊!” “我……”温宁沅脑海中仿若有个人影闪现,“我只记得,我有一位丈夫。” 这段时日,温宁沅一直跟着猎户夫妇干活,闲暇时间去根据模糊不清的记忆,寻找那个所谓的丈夫。 忽有一日,她听见屋外传来消息,她的丈夫来寻她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