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怜》 1、永巷 “祁氏逆臣,上祸君主,下谗百姓,勾结乱臣,结党营私。” 她蜷缩在地上,身下是寒冷坚硬的石板,鼻腔里充斥着腐烂烧焦的气味,脸上手上俱是火辣辣的疼。 “不是的!不是的!我父亲,我兄长,他们才没有,你胡说!不是他们!不可能是他们!” 有人在她身边奔跑,官兵们一提一个,手起刀落,鲜血溅落脸上,四周都是哭喊声,求饶声,冲天的火光刺痛眼目。 “......在位期间,其贪匿民脂民膏数计,共查抄赃款三十万两黄金,圣上有旨,罪大恶极,株连九族!” “————不!” 记不得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祁怜抹了把满是汗水的脸,大口喘息。 黑暗中响起轻微的摩挲声,又跌落下去,寂静的、沉闷的空气里,有连片此起彼伏的呼吸,像是蚂蚁在咀嚼。 这里是永巷,住的都是最低等的宫女和一些犯官的女眷。 每日天未亮时,她们便要晨起劳作,挑粪,擦洗,涤衣,做的都是这皇城里,最低贱的活计,月上中天之时,方才能得片刻歇息,日复一日,无止无休。 此时时辰还早,尚未及寅时一刻,方窗外夜色笼罩,下房里的宫女们还在沉眠,她却很是清醒,浑身冷汗涔涔。 恨意让她清醒,如绵绵密密的针,时刻戳痛骨髓。 恨的痛与燥热搅拌这地方带给她的绝望的冷意,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于是她抬起湿腻的手摸了摸额头。 竟是烫得不止,不知烧了多久,竟也没觉得。 祁怜重又躺回床上,大睁着眼睛,却是因着刚才的梦境,再也睡不着了…… 铛!铛!铛! 冷脸嬷嬷站在门口敲响锣,三声毕了,便端看向屋内。 一群宫女随声快速起身,卷被,换衣,排着队去门口的大铜盆里舀冷水净面。 一叠串动作窸窸窣窣,竟没发出什么大声音,可见训练有素。 祁怜也跟在宫女们中间,浑浑噩噩做着这一切,待都拾掇好了,那嬷嬷粗略查验一番,就站在门口给她们发牌子。 因着她们大多是犯官家中后人,朝廷宽恩怜悯才留得一条命去,也因此,那些伺候主子的贴身精细活计,都轮不到她们身上,亦不能随意在内廷走动。 只有每日接了嬷嬷的劳动牌子,分发到特定宫室,到了那处,也要各宫掌事查阅牌子,确认没有问题,方才能允她们进去劳作。 宫女们一个接一个领了牌子,躬腰屈手走出去,眼见就要了事,那嬷嬷又数了几个出去,却忽然收了牌子,拦下了最后连带着祁怜的六个宫女。 “你们几个跟我走,今儿可是有大造化,春鹫宫的丽仪娘娘新得了几盆稀奇花草,得兴儿办个赏花会,请了其他几个有闲的娘娘主子来,又嫌那几个粗手粗脚的太监进她屋,特要挑几个老实的去搬花,你们跟着我,进去送了花就退下来,莫要给我生事,等都办好了,有你们的赏!听到了没?” 祁怜和那五个宫女一并福身唱诺,便随那冷脸嬷嬷出了下房外角门。 一路七拐八绕,不知转过了多少红廊绿阶,假山奇石,却没几分入眼,那嬷嬷腿脚动作飞快,她们也都不敢抬头,只见着脚下地面从荒草小路变作了平整的青石方道,终到了一处逦迤殿阁。 门前站了个顶脖眯眼的太监,手抱在前,脚点着地,正歇着盹儿。 嬷嬷环顾一下,见无旁人,脸上连忙扯出笑,走上前去。 “请万公公安。” 太监只抬了下眼,“呦,这不是尚仪局的方姑姑嘛,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啦?” 方小芙笑了笑,“可不得拜丽仪娘娘的东风,昨儿娘娘闲说,赏花会那些盆罐小景啊,可精贵着呢,迎来送往的,叫别用小子们沾手,挑几个有力气的粗使丫头送,这不,就怕耽搁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人来了。” 万公公闻言,站得直了些,梗着脖子朝她身后瞅。 方小芙往边上让了一小步,让他能瞧清身后几个宫女,就见她后面整齐站着六个皮糙脸黑,没什么颜色的丫头,一水儿的寡淡,那万公公眯眼乐了。 “方姑姑有心了,您老亲选的人,肯定稳重妥帖,咱家也不问了,这时候可还早呢,花还没送来,姑姑要不先进去喝碗茶?” “既是公公请的,岂敢推辞啊。” 二人又一推一让,进了小偏门里的一处下房坐了吃茶点心,留她们六个宫女在外面候着晒日头。 又是大约一刻钟,终于有一队小太监捧花弄草,推着一小推车盆景装饰从远处绕来。 队伍浩浩荡荡,占满了春鹫宫外的一小片空地,一时花草繁盛,香气扑鼻。 小太监们卸了东西,推着空车就走了,方姑姑和万公公都走出来,指挥她们六个宫女一样样抬进去,小盆景一人用手捧着,大盆景便教两人一人抬一边。 此时春鹫宫内,众人亦是忙碌,宫人穿梭不止,卧房内,萧丽仪坐在铜镜前,让宫人将式样繁复色彩艳丽的鬓钗点缀在头上。 说起这萧丽仪,其是当今河道总督萧镇的小女儿,前几年水患频繁,洪涝灾害使灾民颗粒无收,天子也因此愁眉不展,多亏萧镇推行几项举措,筑坝疏导,颇有成效,因此到了第二年选秀,他这小女儿便被送进宫来,进宫就封了正四品丽仪。 又因这萧家女儿本身便带几分颜色,得了圣上青眼,至今盛宠不衰。 铜镜前的萧丽仪面带笑容,她生得凌眉杏眼,琼鼻樱唇,纤腰又如鹤颈,繁丽欲坠的头饰更衬得她娇容慑眼。 “赏花会的花可都送到了?”萧丽仪声音冷冷淡淡。 “回娘娘,都送到了。”一旁小宫女战战兢兢回话。 萧丽仪瞥了她一眼,正巧边上另一个宫女送来样式精巧的钗环,花鸟钗,双喜白玉钗,飞蝶羽珠钗,琳琅晃眼,装了满满一盘子。 萧丽仪随手点向一个烧蓝点翠的,刚才那个回话的小宫女便又战战兢兢,将她选钗子捧起来,准备给她装饰在头发上。 小宫女的手抖得很厉害,即使只是装点个钗子这样的轻巧活,她的脸上却大汗淋漓,面无血色。 她想到了昨晚,与她同屋的翠绡姐姐,就是因为名字读音偶然撞了这位主儿的姓氏,就被折磨打杀至死。 早上时候她偷偷瞧了一眼,那宫女翠绡,浑身可是没一块好地方,十指都被钢针戳透了,身上像被压扁了的布口袋,脸被划成了血葫芦,被人像死狗一样拖出去。 小宫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点翠钗勾偏了萧丽仪一绺头发。 萧丽仪抬手,啪地甩了她一巴掌。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小宫女跪在地下不住磕头,那漂亮的烧蓝点翠钗因为刚才一打一甩,叮地飞在地上,弹起一下翻了个个,不动了。 “你一个区区三等宫女,竟敢损毁御赐之物,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处理了吧。” 萧丽仪笑容未改,翻弄着指甲,轻描淡写的。 “是,娘娘。” 两个宫人架起小宫女,就要往后头去。 小宫女吓破了胆,拼命挣扎边喊道,“救命啊!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再也呜呜” 她的嘴被人用破抹布堵上,声音也噎回去,两条腿拼命蹬着,咬得满口是血。 “哎,等等。”萧丽仪忽然抬眼。 小宫女眼中露出希望来,只听她道。 “今儿可是赏花会呢,别见了血,晦气的很,就把她关到后屋那个大恭桶里吧,挺两天送出去,旁人问起,就说她是自己寻死,也算是给了恩典了。” 那小宫女眼中爆起血丝,因着那句恩典,被人按着头叩首谢恩,然后拖走了。 “走吧,陪本宫去看看花。” 萧丽仪起身,旁边宫人连忙垂首跟上。 春鹫宫正堂早已装饰一新,几个眼生的宫女捧着花恭敬站在堂上,动也不敢动。 其中尤有一盆绿玉红梅最为亮眼,那盆景巨大,二人合抱方才勉强,其上朵朵红梅怒放,如美人倚栏,枝干横斜碧如翡翠,伸展又似绿墨狂书,当真惊艳。 祁怜与另一个粗使宫女捧着那盆红梅,也不敢抬头,只听得细碎脚步由远及近。 萧丽仪粗略看过其他的,最后目光果然落在最大的那盆上,等那位丽仪娘娘走近时,祁怜只闻到一阵浓郁香气,熏得人昏昏沉沉的,头这时候似乎也更疼了。 “你们两个,放低些,让本宫好好瞧瞧这花。” 祁怜与另一个粗使宫女无法,唱诺后,更低下腰,手腕用力托举着那巨大盆景,因着有宫里规矩在,她们也不能换用其他姿势,坚持得很辛苦。 萧丽仪却赏得很慢,让宫女搀着,围着那盆景转了一圈,还不时品评两句。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在她对面,和她一同抬着盆景的粗使宫女,手腕开始渐渐发颤,盆景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抬起了一个角度。 萧丽仪皱了下眉,朝她看了一眼,粗使宫女浑然不觉,可能因为这样比较省力,她又抬起一点。 萧丽仪冲她身旁人使了个眼色,马上便有人上前,朝那宫女狠踹了一脚。 “贱蹄子!娘娘让你放低些!耳朵聋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云昭仪 “啊!”那一脚正踹在粗使宫女腰腹处,盆景本来沉重,又挨了这一脚,手上一软,腿一弯,大半的重量就落在了另一边的祁怜身上。 巨大的红梅盆景倾斜向地面,她连忙探身,一手死死撑着,另一手朝前试图稳住花盆。 约莫是因为萧丽仪没说话,她旁边那宫人又近前,恶狠狠照着同一个地方补了一脚。 “还敢叫唤?你们这种下等宫婢,也配我们丽仪娘娘给脸子了!” 这下另一边那粗使宫女彻底扶不住盆景,祁怜反应快,倾身探出大半把住盆底,但花盆的重量也让她身体一陷,好在是稳住了。 萧丽仪一怔,可能是没想到她能扶住,眼神里生出兴味来。 “你倒是个好的,叫什么名字啊?” 祁怜满头大汗捧着盆景,她不知道这娘娘为什么问她名讳,剧痛的脑子里像搅了一团刀子,只是回道。 “奴...奴婢罪臣之后,名字...不配,污了娘娘耳朵。” 萧丽仪漫不经心地,将手搭在盆景上。 “本宫问,你就答。” 虽然萧丽仪只是放了一只手,盆景却好似重越千斤,她苦苦撑着,只能咬着牙,一字一句。 “奴婢...罪臣祁氏之女,祁怜。” “祁家?哦对,是前儿被抄家的那个吧?本宫记得,是武将世家?前朝的话,官儿还挺大的。” 这会儿有人搬来一把透雕缠枝玫瑰椅,衬了软垫,在她面前,萧丽仪随意坐下,接了侍奉宫女递过的一杯茶,施施然抿了一口。 “奴婢一家,从祖父辈起,皆入军中任职,抄家一事,纯属” “本宫又没问你这个。”萧丽仪不耐烦地按下茶盏,“哭惨喊冤,那你得找皇上去。” “祁怜,祁怜,乞怜,噗,你这名字,倒还真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祁怜没说话,肩脊颤抖,手腕青筋隆起,盆景的阴影,挡住了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唱声。 “柳贤妃娘娘到!云昭仪娘娘到!” 萧丽仪急忙站起,不再管她,这来的两人,一人是正一品贤妃,一人是正二品昭仪,这两位的位分可远在她之上,她虽跋扈,却也得守宫里规矩,前去行礼问安。 只是不知,她二人怎么来得这样早。 萧丽仪心里嘀咕,该尽的礼数还是尽到的。 “请贤妃娘娘安,请昭仪娘娘安,两位姐姐来得倒早,妾这宫里还未备好呢,乱混混的。” “无妨,萧妹妹快起来,我与珂娘闲来无事,用了早膳,才来你这讨嫌。” 只见这走来的两人,当先的柳贤妃着一身妃色芍药宫装,半搭着鹅黄披帛,石榴百褶裙,一袭沉沉坠坠的艳丽头面,观其行动颜色,快人快语,是个爽快性子。 而后一人,穿一袭雾雨天青的软纱宫裳,枇杷黄穗子束腰,半拢着玉白披帛,沉堕堕的乌云髻上斜插一把半月梳,又簪了几朵颜色素净的花,除此之外,竟无其他缀饰。 那女子步履不疾不徐,神情有点散漫,半眯着眼儿,锦竹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胸。 那情态样貌,活像只睡懒了的大狐狸。 走过的时候,祁怜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悄悄抬眼看过去,那位云昭仪、被柳贤妃称作珂娘的女人,已经背对过她,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错觉。 “大早上的,萧妹妹你这儿倒是热闹,这么多花呢!” 柳贤妃虽然位分居高,却天性活泼,说着便挪着步子,欣赏起这满宫室的花来。 而一旁那云昭仪,已拣了把椅子,支起胳膊,慢腾腾地摇扇眯着。 萧丽仪顿感头疼,且不说这两人性子天差地别,不知是怎么走到一块的,这两位的位分都比她高,她可谁都得罪不起。 她们两人一大早的来她这里,要说没有事......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近来得宠,她二人是来敲打她的? 萧丽仪暗自想着,也只能先应付着,一面答着柳贤妃的闲话,一面又赶紧叫小丫头去给那边云昭仪奉茶。 这时候,祁怜已觉自己渐渐支撑不住,额头冷汗涔涔,胳膊和手腕也麻木得愈加厉害。 祁家还未被抄家的时候,她在府中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小姐,父母娇宠,兄长爱护,谁知一夕之间,旦夕祸福无定数。 儿时,父亲与大哥在外征战,二哥在宫中任禁军都督,她与三哥年岁相近,三哥练武,她便在旁观摩,也跟着学习几招,母亲时时给他们备着汗巾果品,日子过得何其逍遥。 抄家的时候,她才知道,父亲和大哥远赴北凉边境生死不明,朝中与父亲不对付的一党人,就趁此机会,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一股脑扣在父亲头上,祁家无首,一团乱麻。 母亲闻声自尽,三哥为护她被乱军刺死,只留她一人苟活于世。 只要,只要能见到圣上,只要见他一面,告诉他,就一定...我还不能死。 就在她咬牙苦撑的时候,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小巧的流光锦鞋面上,纹着几瓣莲花,云昭仪用完了茶,又踱步到她身边,神情依旧是懒懒的,似是在看花。 一种极其浅淡的香气,钻入她鼻中,不是刚才萧丽仪身上,浓得令人厌恶的重香,而是像荷塘深处,或者雨水洗过的叶子,令人神思一醒。 “再坚持一会儿。” 女人声音轻轻细细,祁怜愕然看去时,就见她还如刚才一样,俯身看花,仿佛根本没说什么,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烧得太久幻听了。 云昭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株红梅,两指却极快地在一条探出的绿枝上,掐了一下。 “哎呀!” 萧丽仪和柳贤妃闻声,都看过来,就见那之前浑然天成的红梅盆景,此刻竟然缺了个尖尖儿,如狂书折笔,美人断发。 云昭仪无辜又懊恼地站在边上跺脚,“哎呀,萧妹妹,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办呀!” 萧丽仪还在发懵,那柳贤妃反应过来,已经一阵风儿似的转过去,鸭子似的嚷叫起来,“哎呀,珂娘,你怎么这么小不心,有没有伤到?” 云昭仪举着指尖上的一点红痕,眉心浅浅蹙着,眼睛也有些红,像沾了露水的桃花瓣。 她捧着心口,似西施含嗔,弱柳扶风,委委屈屈道,“我没事,许是今儿睡得懒了,没站稳,却可惜了,毁了丽仪妹妹好好的一盆花。” 萧丽仪看到名花被毁,其实被憋的一肚子气,已撑到了嗓子眼,却因为她这一句,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这云昭仪,她也是知道的,明面上的身份,她是当朝左相、武元禛的义女。 可朝中谁人都知,武元禛家有悍妇,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 十几年前,他娶了镇国公府的嫡女做相夫人,自那之后连生了两个儿子,相夫人伤了身子后再不能生育,武元禛又是个花心的,纳了六七房妾室后屋里斗得鸡飞狗跳,打残了三个又埋了两个后,再没人家敢把好女儿嫁到他相府。 因此那之后也无所出,而这云昭仪,她原是武相某日出游湖边,遇见的船妓。 这一段,街头巷尾的本子写得更为传神,有说某日,年轻的相爷游赏湖边时,忽听得一段清越琴声,举目望去,便再挪不动脚步。 平静的水面,少女懒卧船栏,琴置膝上,玉手闲拨,面纱被风吹皱在湖面上,如画里仙子,水中魅妖。 相爷见之,三魂丢了七魄,后来托人大价钱买来了船妓,但这事闹得很大,自然也就被相夫人知道了,善妒的相夫人怎么能容忍相爷身边放这么个女人,大闹了一番,中间各种波折自不消说,最后为了死武相爷的心,船妓便成了相爷的女儿,改了武姓,送进了宫。 说来也怪,朝堂之上,左相势大,与圣上之间,各种制衡擎肘,皇上本该不待见这云昭仪,但自她进宫一年多来,这云昭仪的宠,却没断过。 萧丽仪这样的正经千金,自然看不上云昭仪这样的女人,可是位分摆在这里,她少不得忍耐则个。 “区区一盆花有甚么要紧,云姐姐可是惊着了?妹妹在这给姐姐赔个不是。” 萧丽仪施礼,云昭仪浅浅一笑,“话不能这样说,萧妹妹难得办这赏花会,却被我搅了,怎过得去?” “这样吧,我那还有几盆新出的月季,开得正好,是前儿家里送来的,一会儿我着人给你送来,虽不及这红梅,也能应承一二。” 云昭仪又点了身旁一人,“你和那丫头一并把这红梅盆景送我宫里去,盆景虽毁了,修剪一番再养一阵子,也是一样的。” 萧丽仪看着那盆红梅盆景,又看着那托着盆景的粗使丫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刚想搭话,云昭仪却不给她机会,走过去挽上她,到一旁坐了。 “妹妹可别怪姐姐贪花,早些年,我流落市井的时候,家境贫寒,想要多少都不得,所以今日见了这花,便失态了。”说到这里,她执起帕子,擦了擦眼。 “还好,后来爹爹寻到我,才算见了世面,后来入了宫,也总爱这些花花艳艳的物事。” 萧丽仪没想到她丝毫不避讳之前的经历,毕竟宫中贵女如云,她这样低贱出身的,也算是独一个。 这宫里的人呀,都惯会看人下菜碟,那些个公公婆子,当着人面,奉承你一句娘娘主儿,背地里什么脏烂贱货说不出? 云昭仪这样的身份,早有那好嚼事的说她早年是个什么什么楼的名妓,睡过的公子王孙不计其数,也有说她当时入宫,皇上和左相还为她起过争执。 萧丽仪暗里揣摩着她的用意,面上还是应和着,过一会儿又有几位娘娘来了,她忙着招呼,也便把之前的事忘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企图 祁怜跟着另一个宫人,走在去云华宫的小路上,云华宫是云昭仪的住处,那处僻静清幽,紧挨着一片竹林。 到了宫门口,把盆景送到,她本想回去,那带她来的宫人却说到。 “哎你先等等,昭仪娘娘有吩咐,娘娘待会儿回来,还想要问你几句话的,要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等她。” 祁怜心里疑惑,这云昭仪,方才她是见过了的,之前并无交集,方才不仅为她解围,这会儿还留下她,到底什么意思? 但云昭仪身份摆在那里,她一个永巷的小宫女可没胆子抗命,只好跟着那带她来的高个子宫人进去。 带她来的这个宫女,肤色略黑,身材高挑,眼眶深邃,有点像是带了一些胡人血统,她还从没在宫里见过这样的宫女。 之前听旁人唠闲嗑说,云昭仪入宫之前,是市井坊子里,做那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的,想来这个宫女,也是她从宫外带来的贴身人。 高个子宫女领着她,从宫里小路走,云华宫比起萧丽仪的春鹫宫来,又是大了不少,陈设却没春鹫宫那样的富丽堂皇,曲水方池,松墙竹径,入目俱是江南水乡的古朴小意,就像她方才见到的那个人。 一路上零散遇见了几个宫人,她们都对那高个子宫女行礼尊称燕姑姑,高个子宫女也一一点头回应。 那宫女引她到了一处偏殿,和她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罢。” 她小心看去,这处偏殿应当是宫里主子平时更衣用的,四周都围着柜几屏风,中间是桌椅,靠窗还有一顶幽静小榻。 窗外便是细密的竹林,风骤起时,簌簌作响。 那宫女那么说,她却不敢真的进去,这屋子一看就不是给她这样身份的人用的,祁怜想了很多,也没摸清楚这云昭仪的心思,只能在屋里门边寻了一块地方,垂手立着。 被称燕姑姑的宫女看她这样,却笑着道。 “娘娘的意思,你进去坐就是了,在这云华宫里,不必拘束。” 祁怜听得这话,才走过去,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但也只敢挨个边儿。 燕姑姑见她坐了,掩上屋门,径自去了。 偏殿内,祁怜却坐立难安,她一会儿看看门口,一会儿又打量这屋里陈设,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她面前桌上,早摆了蜜果点心,与一壶热茶,像是专门准备的。桌子后面有个挺大的竹罩熏笼,想来是平日里熏衣服用的。 再后面有两扇曲漆屏风,上头的画却很有意思。 其中一副,是穿着襦裙的仕女在对镜描妆。 她画过的那半张脸,珠圆玉润,唇红齿白,眼狭如狐,然而还未画的那半张,却沟壑纵横,眼珠混黄,竟是个丑陋妇人。 也不知道这云昭仪是什么喜好,竟然在屋里摆这样的一张屏风。 另一幅画上的很简单,只画了草地上两只白胖圆滚的兔子,一只兔子埋头吃草,而另一只竖起耳朵警惕立起身,像是看到了什么。 祁怜又看了两眼,也没看出这第二幅画里有什么名堂,这会儿头又开始疼了,殿里也不知是熏的什么香,搅得她脑子里一团混沌,她伏在桌上,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声音却像蒙了层雾气,听不真切。想动,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昏沉游离,怎么都醒不过来。 “热...好热...嗯...” 似乎有人抱起她,放在什么上面,额头上贴近一阵绵密的清凉,终于让她有一瞬间的清醒,在睁眼看到来人时。 “娘娘!昭仪娘娘!” 祁怜惊慌想起身,一只手却把她按了回去。 武云珂蹙着眉,“都烧成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 祁怜大睁着眼睛,只见面前的女人挽了简单的发髻,着一身素净常服,袖子也挽着,把她额头上的帕子撤了,伸手试了试温度,又换了一条盖在上面。 这时燕姑姑匆匆从屏风后转过来,手里揣了两包药粉。 “娘娘,我们之前剩下的退热散,只找到了两副。” 武云珂看了她一眼,接过来道,“先对付过今晚吧,现下也不好折腾去太医院,再让哪个不晓事的传出去,我们都难做。” “你先出去,就说我今日乏了,姑且就歇在这儿。” 燕姑姑神色复杂地看了榻上祁怜一眼,“可...那边要是来要人。” 武云珂动作一顿,想了下说,“有人来问,你便说,那婢子不识抬举,冲撞了主儿,我罚她在这里跪着。” 燕姑姑得令退了下去,武云珂蹲在那,将帕子浸没在水里,又一个人支起小药炉,烧水放药材,满室便氤氲起清苦的药香。 直到这会儿,她才得空擦了下满头的汗,祁怜的目光跟着那忙碌的身影,像是刚从呆愣中回神,挣扎着从榻上起来。 “昭仪娘娘...奴婢。” 岂料祁怜一脚踩在地上,才觉得自己脚软得像棉花,身体不受控制就向前跌去。 有人动作迅速将她笼进怀里,她的额头重重撞在那人肩膀上,加之她本就病重,此刻更使不上力,云昭仪却只堪堪退了半步,一手撑着她后背,后腰抵在了桌上。 “奴婢万死!” 祁怜慌张退开,垂着眼,也不敢看人,又想要跪下,被武云珂不耐烦地拎回了床上。 “你这孩子,瞎跑什么。” 祁怜被她按回床上,可能生怕她又起来,云昭仪马上从旁边柜子里翻出两床被子盖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个脑袋,这回,就算是个粽子也跑不掉了。 祁怜心里惊慌不已,她不知道这个云昭仪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的家族遭遇灭顶之灾,只剩下她和其余几个年龄尚小的庶子女幸免于难,也都被送去了永巷,这还是皇上给了恩典的,如今的她,除了性命,已别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图的? 可若是不问个明白,这心里着实不安。 “昭仪娘娘,您为何要帮我?” 云昭仪拿帕子垫着手,正把滚热的药炉提起来,放到桌上,听她问起,转过身来。 天已黑透了,偏殿里仅有的一盏灯火照在云昭仪脸上,幽明摇曳,像盖上了一层诡谲的面具。 祁怜看着她,慌张还未完全从她稚气的脸上褪去,被子底下的手攥紧成拳,自己如今这样,到底还有什么可图的呢?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武云珂打量了她一会儿,却是淡淡笑了,“从前我在坊子里讨生活的时候,祁家曾与我有恩,虽然你们可能都不记得了。” 她端了汤药过来祁怜身边坐下,舀了一勺轻轻吹着,“左不过是一点小恩惠,但对我们这些在底层活着的,那点小恩小惠,就是能救命的。” 她将药递过去,祁怜就这她的手喝了,却被呛得直咳嗽。 她边轻轻拍着边道,“不止是你,你的那些弟妹,我也都托了关系,虽然不能再好,也性命无虞。” “只是,你怕是不能回去永巷了。” 瞧见祁怜面上疑惑,武云珂解释道,“你惹了萧丽仪,她那个人,最爱折磨打杀下人,尤其是曾经比她好,而如今不如她的,萧家起家也就这一二年,最近因着水患的事,皇上还用的着萧家,因此宠幸她,她做什么都不管,别看我今天解了你的围,再让她见到你,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祁怜还想说什么,云昭仪却已起身,将空药碗搁下,拿起那盏油灯。 “你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处僻静,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不知怎的,她说完这话,祁怜确实觉得倦意涌上来,也可能是刚喝的那药,头偏过去,没几分钟就人事不省。 云昭仪看了她一会儿,拢着那盏油灯,走出偏殿门。 燕麝正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行了一礼。 云昭仪脚步未停,只是问她,“有什么事?” 燕麝跟着低头道,“皇上今晚去了皇后那,萧丽仪办了赏花会还没请来皇上,气得在自己宫里打砸,又死了两个宫人。” “今儿十五,皇上去皇后娘娘那,不是应该,萧氏明面做的好,这背地里,也太跋扈了些。” 武云珂听得,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见燕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怎么了?还有事?” 燕麝道,“娘娘为何要救那祁家女儿,祁家那是自己不会办事,朝中两党哪个他都不愿沾,惹了众怒,这个时候,娘娘去护那姓祁的丫头,难保不会有人借此——” 燕麝不无担忧,却见她家娘娘看向她时,带上了点莫名的寒意,连忙住了口跪下。 啪的一声巴掌,在空寂的回廊间分外响亮。 “是属下僭越,请娘娘责罚!” 云昭仪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燕麝,也没难为她。 “起来吧,这件事,休要再提,我自有打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酸楚 翌日清晨,清宁宫,寝殿内。 皇后吴氏正与如今的大景国君主,李渊更衣。 “皇上,想来近日是国事繁忙,您眼瞧着清减了不少,这大带之前系的这里,如今却要多延一寸了。” “国事固然重要,皇上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不如过会儿臣妾亲去煨一盅老母鸡汤,散朝后让人给皇上送去?” 没想到李渊一甩袖子,“吃吃吃,朕哪有那个心情!唉,倒不是对皇后你,只是这南边水灾刚好,北方马匪又起了,武相贤王那几个又为了让谁去讨喳喳个没完,跟一堂苍蝇似的,朕是真的不想去上朝啊。” “皇上别气,再坏了身子。” 面对政事,皇后却也不敢多嘴,低着头将手里的朝服给李渊披上。 “罢了罢了,朕去上朝,皇后再歇息片刻吧。” 李渊在一叠声恭送皇上中离开,皇后施礼方起,闲饮了片刻茶,才问身旁的宫女翠如。 “昨儿我陪姑母礼佛,晚上又侍候皇上,倒忘了问起,萧氏那边赏花会,可有什么事?” 翠如道,“回娘娘,倒没什么大事,就是萧丽仪拈酸又打杀了两个小宫人,这是常事,已经叫人处理了,还有云昭仪那边。” “云昭仪又怎么了?” “我听那里边出来的宫人说,云昭仪好像带走了个永巷的宫女,是姓祁的。” “祁?祁家。”皇后托茶盏的手一顿,半晌才抿一口,“前儿才下旨抄家,她这就把人往宫里带?” 翠如贴近了给吴氏锤肩膀。 “可不是嘛,咱们也想不通,娘娘你说,这云昭仪人长得好看,脑子是不是坏了掉了啊?祁家那是能沾的嘛,这要是皇上追究起来。” 皇后放下茶盏,茶汤溅落桌上,如同满溢的恶意,她的眼中精光流转。 “那就让皇上知道。” 云华宫,偏殿内。 祁怜渐渐睁眼,这一晚黑甜,什么都没有梦到,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烧好像已经退了,她想伸手探探额头,却发现手上传来一股阻力,手心里热热的。 扭头看去,竟发现女人伏在她床头,长发浓墨似的散开,睡得正香。 她们手掌交叠,祁怜不敢再动,怕惊醒了云昭仪。 旁边放着水盆和空的药碗,显然这一晚上,云昭仪过的并不安稳。 但是,她昨晚不是离开了吗? 祁怜静静打量着云昭仪,武云珂侧脸的线条很柔和,像婉转的美玉,鼻梁高挺,唇色却有些淡,一绺头发狡猾地垂在脸侧。 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帮她拨开,这个时候,女人鸦羽似的睫毛抖了抖,她慌忙收回手。 “阿怜,你醒了?” 云昭仪揉了揉眼睛,语气懒洋洋的,睁开的眸子渐渐由茫然到聚焦到她脸上。 祁怜才发现,她的瞳仁略带一圈柔和的浅金色,全睁开的时候,像是某种兽类的眼睛。 但云昭仪这个人,平日里性子就温和散漫,在看着人的时候,她的眼睛也总会不自觉压下去一点,因而很难教人发现。 “昭仪娘娘我——” “嘘。” 一根手指点在她唇上,阻住了接下来的话。 “我可是偷着过来的,这就得走了,若是被人听见了可麻烦,你再歇歇吧,一会我叫人送早膳与你。” 祁怜瞧着她,半晌才点头,云昭仪笑了下,又叮嘱道,“哦对了,白日里别乱走,宫里人多口杂的,一会我需得去给皇后请安,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待她走后,祁怜才起身,手边放着一套簇新的宫衣,换衣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里衣也是新换的,想到那个女人,祁怜不由脸色一红。 装扮齐整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敲门。 祁怜应了声,进来的是个银盆脸杏核眼的小丫头,提着一个大食盒,眼睛咕噜噜地不住往她那边偷瞧。 “姑娘好,奴婢是奉昭仪娘娘的令,来给姑娘送早膳的。” 小丫头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后,从里面端出一盘盘吃食,一罐刚熬好的稠稠的枣子粥,两碟素菜,一盘煎小鱼,还有一碟捏成花朵形状的酥馅果子,这作为早膳,也算是相当丰盛了。 放好碗筷,小丫头又殷勤地拉开凳子。 “姑娘快坐着用膳吧,小心一会凉了。” 祁怜有些无所适从,忙起来也同她福了一礼,“不必这样,我不是什么姑娘,与你一样是奴婢。” 小丫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虎牙,“娘娘吩咐奴婢的时候,就是这样叫的,再说了,这有什么的,合宫里奴年岁小,见了人都得唤一声姐姐姑姑,你要听不惯,那奴唤你姐姐,奴叫月灵,姐姐呢?” 祁怜敛目。 “阿怜。” 她们这些人,其实在入宫的时候,就被褫夺了姓氏,若是被分进某个宫里,不管是姓还是名,全凭主子分发,既然云昭仪早上时唤她阿怜,那她就是阿怜,再不能称作什么祁家女儿。 “阿怜姐姐,快用膳吧。” 用膳毕,这叫月灵的宫女却很是热情,非要拉她出去走走瞧瞧。虽然有云昭仪的叮嘱,月灵却道,这宫里的人都穿一样的衣服,梳着差不多的头,各干各的事,你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谁还能在乎你是谁啊。 祁怜也觉这话在理,何况自己初来,也该认认这云华宫里的门路,便收拾好,随了月灵出门。 云华宫倚竹林而建,清幽雅致,其间靠着曲折回廊,又设了数处花架玩亭,鱼池里养的是约莫八寸长的金棕红叶鲤,点点处处,也看得出,皇上对这云昭仪,可是上了心的,并非像那萧丽仪般,满宫富贵,借势承宠。 听着月灵在旁吱吱喳喳,祁怜心里涌上一股没来由的酸楚,云昭仪,那个一直对她如此温柔的女人,那个会在深夜与她喂药、指掌交叠、甚至整夜都陪伴在她床头的人,也会在另一人的床上,奴颜媚主,纤腰挺伏,娇喘吟阿么? 想到这的时候,酸楚又忽然变成了愤怒,就在这时,月灵忽然拽住了她。 “哎呀,别再往前去了,她们怎么在这儿?” 祁怜往前看去,前方是一处曲廊的转角,转角靠扶手的位置,或站或坐着三个与她们穿着差不多样式宫衣的宫女。 那左右两个宫女的发样打扮,都与她们相似,而中间坐着的那个,头发上却多了些珠翠,袖口裙角也缝缀许多花纹,瞧起来与别个不同。 左侧站那宫女打着扇,右侧那宫女正斜着身子说话。 “姣儿姐姐,你这翠钗好别致啊,我在宫里都没见过呢,这是哪得的?” “还能是哪的,这定又是昭仪娘娘赏给咱们姣儿姐姐的,娘娘身旁一共两个大宫女的名额,姣儿姐姐便占了一个,有好的,可不先给着,毕竟是我们宫的脸面。” 万姣儿得意洋洋扶了扶翠钗。 “瞧你们说的,我这也不过是借了皇后娘娘的光,当初是皇后娘娘将我赐给昭仪娘娘,娘娘也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才宽待我几分,论情分,娘娘待你们才更亲近呢。” “才不是,奴在这宫里也两三年了,每天尽心尽力服侍娘娘,也从没得过这么贵重的赏。” 月灵带着祁怜躲在拐角,听得这话,只听小丫头嘟囔道,“整天就知道惦记那点赏赐,我们娘娘可是出了名的宽待下人,合宫里头谁不知道,就这还抱怨,别的宫都不知道磋磨死多少了,就该把你送去萧母老虎那。” 小丫头说的咬牙切齿,瞧得祁怜想笑,却只能憋着,不防两人后退时踩到了块石子,发出声音,那边众人闻声疾言。 “谁在哪?” 月灵和祁怜只好出来,双双福身,祁怜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 万姣儿打量她们一会,皱眉没作声,倒是旁边一个宫女大声问道,“你们打哪来?都这会子了,怎么还在外头闲逛?呦,我认得你,你不是小厨房烧火打下手的月灵小丫头嘛,你不在小厨房呆着,跑出来干嘛?” “奴婢,奴婢,哦,是前儿燕姑姑说,娘娘惦念了几句桃花羹,小厨房没新鲜桃花了,奴婢想出去折一支回来。” “贱婢子还敢在万姐姐跟前耍滑!折枝桃花这样的小事,去一个人也就够了,你怎么还带了一个!” “这...这是刚分来我们小厨房的新丫头,奴想着带她熟悉一下。” “哎呦,你们小厨房的下贱婢子,整日的活计也离不开那一亩三分地,烟熏火燎的,还带出来熟悉个什么劲儿,也不怕身上那股味熏了人,凭当自己是主子了吗?” “还是说,就想故意掐着娘娘请安回宫的时辰,在娘娘跟前争那个脸邀那个宠,别当我不知你揣了什么心思,满心油滑的小蹄子!” “万姐姐恕罪!奴并没想那些。” 月灵慌忙跪下,祁怜也低头跟着跪在后面。 有身旁的宫女出头,那万姣儿却显得和气起来,一边说道,“一个下等婢子,一年到头见不到娘娘一面的,你们和她置什么气?没什么大事,你们快起来吧,你是新来的?我们这宫里也有一阵子没来新人了,你过来,让我瞧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也值得这么在乎? 祁怜犹豫了下,但也没办法,走上前去,头依旧压得很低。 “你这样万姐姐怎么看得清?跪下!” 祁怜咬咬牙,曲腿跪在地上。 万姣儿伸出葱尖儿似的手指,轻慢掐起她的下巴。 只见这小宫人约十三四的年纪,身段瘦削,皮肤略有些黑黄,像是常年做活晒的,脸庞轮廓却是端正好看,虽然这时候不显,但养得好了,定是个美人。 她又按着观察了会,才松开手,嗤笑一声,“我们云华宫什么时候连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这黑土土的,也穿上体面衣服了。” 月灵忙帮祁怜转圜道,“万姐姐,我们灶前台里忙活的下人,哪里配得上什么体面,不过都是主子娘娘垂怜。” 万姣儿哼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别宫里怎么就没见这么黑疙瘩似的婢子,倒偏塞给我们这,要我看,还是趁早打发了好,免得污了娘娘的眼。” 身旁几人都没搭话,只因云华宫里两个大宫女,武云珂从宫外带来的燕麝为一,这皇后娘娘赏的万姣儿为二。 燕麝因其胡人血统,肤色天生便显黑,常叫人指点,万姣儿这话,尤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但这两位,背后靠着昭仪娘娘和皇后娘娘,她们可哪边都不敢得罪。 却是祁怜这时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道,“万姑姑,奴是云昭仪娘娘亲选入宫,若有错处,姑姑尽管打骂,但若姑姑有心要将奴打发出去,按规矩,还需得先带着奴,恭敬回禀了娘娘才是。” 万姣儿听得这话,立时眯了眼。 万姣儿在这宫里,可是说一不二的大宫女,因着她是皇后送与云昭仪的,在云华宫里,没人敢逆着心思和她作对,更遑论拿话来堵她。 底下小宫女们更是对她各种奉承讨好,毕竟她算是能在皇后跟前说得上话的,得罪了她,可也就相当于得罪了皇后。 祁怜初来不知道,月灵却是深谙其中门道,她看出这话风不对,忙拉扯了下祁怜。 “万姐姐,阿怜她不是这个意思。” 万姣儿笑了下,“你说得也对,不管怎么说,我是越不过昭仪娘娘的,但皇后娘娘将我安排在这里,首要目的便是训诫宫嫔,莫要弄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身边,坏了宫里的规矩。” 说到这时,她口气突变,“但你这婢子初来乍到的,却就敢与我顶嘴,目无尊卑,若不罚你,倒教这宫里的其他人怎么看?皇后娘娘的威严又何在?净屏,巧书,快把她押上!” 祁怜未想这万姣儿说翻脸就翻脸,不待反应,万姣儿身边那两个宫女已虎视眈眈向着自己走过来,两个人四只手分别抓扯住她的头和肩膀,迫按向地面。 祁怜年岁小,身形照比她们也瘦小单薄许多,一时间挣扎不开,月灵见此急了,跑过去推扯。 “等一下!万姐姐!阿怜是娘娘亲自带回来的,你不能。” 她又哪里盖得过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宫女,推搡中,被狠狠一把掀倒在地上。 万姣儿没理会月灵,慢慢走近,在祁怜身前站定,当着她面,用涂了蔻丹的指尖拉下一点袖子,露出手腕来。 抓着祁怜的两个宫女很敬业,为了方便万姣儿施为,其中一个仍按住祁怜,另一个拉着祁怜的头发,迫使她狼狈仰起脸来。 万姣儿的脸在祁怜眼前笑得扭曲,“云昭仪未入宫的时候就身份下贱,这带回来的人也是不通规矩,我奉皇后娘娘的令替她教训你们,这是整肃宫规,名正言顺。” 说完就高高扬起手,啪的一巴掌重重甩在祁怜脸上。 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祁怜的头被她打得偏过去,唇角渗血,左脸马上红涨起来。 祁怜呸了一口,又用力挣扎,两个人几近按她不住。 “放开我!她是主!你是仆!你才目无尊卑,你怎么敢这么说昭仪娘娘!” 万姣儿见祁怜还敢反抗,更是气怒,直接上手箍掐住她脖子,啪啪的一连痛快甩了四五个巴掌上去。 而后她挥退那两个宫女,祁脸上跟火烧似的,肿出数道血纹,这会耳畔嗡嗡作响,就连声音都听不清楚。 万姣儿刻意凑近了,拧着祁怜衣领子,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谁主谁仆?她一个外头做婊子的,给皇后娘娘当狗都不配,你信不信,今儿我就算把你打个半死,等昭仪娘娘回来,也半个字都不会说,甚至还会给我的赏!” 她说完松手,祁怜脱力摔在地上。 “我们走。” 万姣儿傲慢扬起下巴,看都没看她,就带着人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月灵爬起来,喉咙溢出哭腔,“阿怜,对不起,是我没有提前告诉过你,这万姣儿我们惹不起的,她可是皇后那边的人,就连娘娘也不敢把她如何,阿怜,你...你没事吧?” 月灵见祁怜没反应,以为她是吓着了,伸手去扶她,“阿怜,我们先回去吧,我来给你上药。” 祁怜摇了摇头,也不言语,她本以为永巷的生活清苦,却没想到武云珂贵为娘娘,也要活在别人的耳目之下,不得自由,这整个皇宫,就是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囚笼。 话分两头,此时,清宁宫。 卯时二刻初,众嫔妃已纷纷到了,来给皇后请安。 从上首数,皇后凤座在正中上方,左一为瑾贵妃,右一为德妃,她二人都是皇上在潜邸时候的老人了,瑾贵妃当年曾有一子,却在快八月时夭折,德妃则一直无所出,因已年近三十,皇上不常去她那。 其下便是柳贤妃,柳贤妃是当朝尚书柳惟之女,家世显赫,端庄知礼,其爽朗大度的性格备受皇帝喜爱。 她的对面是颖妃,颖妃是那种冰美人的性格,整个人看上去都冷冷淡淡的,瞧谁都没个笑脸。 而后便是云昭仪,她坐在柳贤妃下首,正懒懒地啜着茶。 其后又有琪容华,王美人,江良人。 萧丽仪的位置空着没人来。 这时,前面有小太监唱声,“皇后娘娘到!” 众嫔妃遂起身打万福,“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在大宫女的陪伴下,皇后吴氏施施然走进来,在凤座上端正坐下,庄重抬手,“众位平身吧。” 在众嫔妃入座后,皇后粗略扫了一眼,果然看见萧丽仪的位置空着。 “萧丽仪今儿怎么没来呀?” 话音刚落,便见王美人战战兢兢起身回话,“禀娘娘,萧姐姐今天身子不爽,不能来给娘娘请安了。” 吴氏点头,并让王美人坐下,也没太在意这个,“想来是昨天萧丽仪操办赏花会累着了,翠如,一会着个太医去春鹫宫给她瞧瞧,别累出了病来。” “诺,娘娘。” 众妃嫔又闲话几句,这日也没什么事,说了一会吴氏就让她们都散了,武云珂正想走,没想到这时候,清宁宫的大宫女翠如来到她的身边。 “云昭仪娘娘且慢,皇后娘娘请您到里间叙话。” 云昭仪点头,她还是慵慵懒懒的散漫模样,像是没睡醒,掐着扇儿,随着大宫女翠如,踱步到了里间。 “皇后娘娘,寻妾有何事?” 进间行了礼,皇后吴氏便要她在榻边矮凳上坐了,小宫人奉了茶出去,这会儿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个。 “云昭仪,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你进宫也快一年了吧?” “是啊,妾是去年五月初进宫,再有一个月就是了。” 武云珂浅笑盈盈,扇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两人又来往几句,说的俱是无关痛痒的闲话,皇后不提叫她来为何,武云珂也不问,许是因为在风月场里待过,应付公子王孙无数,武云珂这女人,最擅周旋,皇后见过这么多女人,却也有些摸不透她。 还是皇后先忍不住了,“云昭仪,本宫听闻,赏花会那日,你从春鹫宫,带走了个姓祁的宫女?” 她在祁字上着重咬了一下,武云珂却没什么反应,就连睫羽压下的弧度都没变。 “正是呢,皇后娘娘真是耳目灵通,那小婢子冒犯了妾,妾当着萧妹妹,又不好说什么,便带走了,罚她在妾宫里跪了一宿。” “哦,看来云昭仪并不知情。” “皇后娘娘,知道什么?”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半空,皇后的目光里有审视,武云珂的眼神却像狐狸,笑意背后,更胜无底深渊。 皇后错过眼,她讨厌宫里的这群女人,一个个的,靠着容貌,靠着魅术,靠着甜言蜜语,把持皇帝的心。 可悲的是,她是皇后,所有的人里,只有她不能争宠,她还必须装成大度的样子,容忍这一切。 在宫外,云昭仪不过是个戏子,那些市井坊子里的男人,只要花了钱,就能玩弄她一番。 可在这里,她却要忍着恶心,与她姊妹相称。 凭什么!凭什么! “没什么,那小宫女是永巷的,那处的人,昭仪也晓得,都是些不干净的,若留在你宫里,可是失了规矩,让人知道了也不好,你罚过了,就让人把她领回去吧。” 武云珂掐扇儿的手顿了下,一直懒懒散散的眼睛睁开了些。 “不过一个婢子,也值得娘娘这么在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不为人知 皇后冷哼一声,“那贱婢是造反的祁家留下的孽种,皇帝留她一命,已是开恩,她怎配侍候主子?” “你既入了宫,就该有学宫内规矩,不至于连这点事都不懂,亏本宫还将自己亲手调教的宫女送你,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去问姣儿那丫头,别把宫外那起子风气带进来,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宫里塞。” 皇后这反应,看在武云珂眼里,是有些过激了,难道祁家的事,皇后也有参与?她只知道祁家这灭门之祸,与左相贤王之争有关,具体的,却难打探。 毕竟她人在深宫,但如今看皇后这样,是不想祁怜与她有过多接触,为什么?皇后在担心什么? 不管她怎么说,今日这事肯定会传出去,也可能只是她想多了,皇后只是想把她可能与祁家有染的谣言传出去,让皇帝对她心生厌恶,那这算盘可就打错了。 武云珂想着事,笑起来就有点漫不经心。 “娘娘多心,妾这人啊,平素最厌弃别人谈论妾的出身了,既然入了宫当了主子,自然什么都要挑最好的,怎可能要个永巷的下贱婢子侍候?但她得罪了妾,妾也不是那起面团泥捏的好欺负,虽然不至于像萧妹妹那样整日打杀人吧。” 武云珂忽然凑近,皇后不防,猛地向后仰了下,反应过来又堪堪稳住。 武云珂眸中滑过一抹狡黠,却故作不见,用团扇掩着唇,半蹲在那,用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委屈兮兮的表情,悄悄与皇后说道,“娘娘不知,其实妾,背地里呀,是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癖好。 妾自小在风月场里混久了,龟公老鸨们磋磨人的手段,可是学了个七八分,自从入了宫,却一直不得施展。 今儿好容易得了个,所以,妾昨夜在帐中磋磨那小婢子的时候,一不小心,下手便重了些。” 武云珂抬眸偷觑了一眼皇后,又移开眼,皇后不解她说的那磋磨和下手两个词是什么意思,果然面露疑惑。 武云珂只好解释给她听,“娘娘名门贵女出身,自然不懂我们底下人的‘趣儿’,若要详细说的话,便是两个女子在帐中,也能得享鱼水之欢。” 说着,武云珂咬着她耳朵,小声与她说了几个词句,皇后初听脸色阵红阵白,再听阵黄阵青,最后黑得跟锅底灰似的。 “你!云昭仪...混账!此等勾栏龌龊事,也敢拿来这明面上提!” 武云珂手指按在扇上,挡着脸,愈发的委屈,“可是娘娘你刚才非说要把那‘趣儿’从妾宫里丢出去,妾没法子了,这才不得不与娘娘提的。” “好啊,你还赖上本宫了!这里是皇宫!怎容得你这般胡闹!”皇后气得一拍桌子,胸脯起伏。 “云昭仪,你不敬皇后,目无尊上,还秽乱...”说秽乱似乎不妥当,这是两个女人啊,皇后努力想了想,竟没挤出个合适的词,于是又一拍桌子,“不守规矩!本宫罚你禁足半月,抄写女则三十遍!” 武云珂委委屈屈跪倒谢恩,又听皇后道,“行了,本宫也乏了,你快下去吧,处理好你宫里的事。” 见皇后揉着额角,她行了礼,便退了出来,清宁宫外等她的燕麝见她满脸笑意,也是疑惑,等出来了,才小声问道,“主子不是被皇后娘娘叫去训话的么?有何事如此开心。” 她主仆二人在宫外相伴多年,私下里交谈却不拘什么规矩,只听云昭仪笑道,“皇后娘娘罚我禁足半月,还要抄女则三十遍呢。” 这有什么好笑的,燕麝心想着,但看武云珂没有想说的意思,她也不再多问。 回到云华宫,已近午时,是该传膳的时候了,云华宫虽然因为皇上恩典,设了小厨房,但在御膳房里每日也有固定的份例,云昭仪自己吃不了,也可以分给下人。 走至主殿门前时,大宫女万姣儿出来迎她。 “娘娘怎么回来这样晚,可要奴婢去传膳?” 武云珂若有所思瞧了她一眼,“想是又有闲话飘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娘娘便多留了我一会儿。” 万姣儿眼神躲闪,却不做声,她自是早得了皇后娘娘的令,才有了早上对付祁怜的那一幕,云华宫又不大,里面除了她,还有几个耳目,想找一个刚多出来的生面孔,那不是太容易了。 “行了,你去传膳吧,燕麝来服侍我更衣。” 万姣儿退下,武云珂便与燕麝进了屋。 她先没急着换衣服,而是出了主殿的后门,拐了个弯,转去偏殿。 开了门,屋内收拾齐整,衣服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在床头,里面却无人。 武云珂皱了下眉。 “去找找她去哪了。” “是,主子。” 燕麝也退下,留她一个人在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祁怜,早已出了云华宫,之前在永巷的时候,看管严苛没法随意走动,这会儿却得了机会,她一直想着,祁家大祸一定是被人栽赃陷害,那无端出现在她家地窖的三十万两金子,也不可能是一两日的功夫搬进去的,只要见到圣上,当面禀明,圣上一定会重启对此事的调查。 她想到在北凉生死不明的父亲和大哥,又想到为救她而死的三哥,还有母亲,祁怜握紧了拳头,祁家当年战功赫赫,圣上不能不理会,如今只有她在,她一定要为她的家人讨回公道! 在宫中错综复杂的小路上行走,祁怜小心翼翼躲闪着路上的宫人,渐渐接近紫宸殿。 这会儿是午时,路上行人也少,她才走得如此顺畅,祁怜抬头,前面那朱红巍峨的宫宇,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宫门前有侍卫镇守,左右又有人巡逻,轻易接近不得,除非能有出入的腰牌。 祁怜猫在一边灌木丛里,正在发愁,忽见不远处走来个唉声叹气的小太监。 小太监走得慢,缩着脖拱着肩,边走边嘟嘟囔囔。 “萧丽仪也真是的,整日家折腾给皇上送吃食也就罢了,做得还那么难吃,皇上都不待见,爹爹也骂咱,今晚要是皇上不来,咱又要挨主儿的打,岂不两边讨不着好。” 叹完这句,走得更慢了,小太监可巴不得拖到皇上用膳结束,他想着事儿,低头耷脑的,丝毫没有留意到旁边藏在灌木丛里的祁怜。 祁怜听他这话,一时计上心来,眼瞅他走到一处林木遮挡处,暴起窜出,扣住嘴脸,朝他后颈风池穴处狠按,那小太监叫声都没出来,身体便软下去。 她顺手接住食盒,快速将人拖进灌木丛里。 不过一会儿,一个穿着不太合身的太监服的小太监,拎着食盒,低着头,匆匆朝紫宸殿走去。 正午时分,紫宸殿。 皇帝坐于上首,左相武元禛,九贤王李安,坐于下首,尚书柳惟候在旁,几人仍在议事。 “依本相之言,少将纪申年少有为,也在边关历练了两年,皇上派他去清剿马匪,岂不正好。” “相爷此言差矣,纪申年少不假,本王却听闻,这小子与那前儿谋反被抄家的祁家三子祁寻安关系匪浅,在边关的时候也分在一处,况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没什么资历建树的,怎好安心让他去啊,还是再观望两年。” “要本王说,老将孙战年富力强,经验丰富,前些年夷狄来犯,也是孙老将军带兵退敌,打了好几场漂亮仗,不如还是派孙将军去。” “王爷,这北方匪寇不过百人,这杀鸡焉用牛刀啊?也要给年轻小将出去历练的机会嘛。” “这这这。” “唉行了!” 皇上手中奏折啪地一扔,他二人才停了唇枪舌战,但瞅着对方的目光仍旧不善。 “吵得朕头都疼了,你们先下去吧,让朕再好好想想。” “是,皇上,臣告退。” 祁怜提着食盒,走到紫宸殿前时,正好看见这两人从门口出来。 她立在一旁低着头,宫门口都是守卫,那二人也没太在意她。 “相爷好打算,才拔了祁家这根不听话的刺还没几日呢,这就开始扶植新人了。” “王爷说的什么,本相愚钝,听不明白,祁家那可是咎由自取,与本相何干,倒是王爷,那三十万两是谁贪的,谁借花献了佛,王爷更该心中有数。”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从祁怜身旁走过。 她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两人中的一个是武相爷,她还是认识的,丞相的服制再好辨认不过,而另一人穿着华丽锦袍,大腹便便,虽然没见过,但能和武相走在一块,大约就是如今朝上炙手可热的九贤王了。 难不成,祁家的事,也与他们有关?武相知情么?那云昭仪... 她艰难甩掉那些念头,既然已在紫宸殿外了,想别的都没用,如今只要进去,去求皇上为她祁家做主! 做好了打算,她提着食盒上前,两个侍卫将她拦下,“干什么的?腰牌呢?” 祁怜摘下腰牌,恭敬递过去,“奴才是春鹫宫来的,奉萧丽仪娘娘的令,来给皇上送些吃食。” 这时候,候在门口的太监总管常公公闻声走过来。 “呦,又是春鹫宫,不是咱家说,就你家丽仪娘娘做那东西,皇上都退回去好几次了,你们怎么还来啊,这会儿皇上可正在气头上,这触霉头的事,要送你自己送,咱家可不帮你递啊。” 一般遇到这种事,常公公这样说,那意思就是你该多少给点东西,再说点好话,他就顺手帮着递进去了,正好在皇帝边上吹吹这宫娘娘的耳旁风,事儿也就办妥了。 谁知祁怜此刻心里头想的俱是祁家被人栽赃陷害,定要上告天听,一听说让她进,便咬着牙要硬往里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一副扇面 常公公也被她唬了一跳,连忙拦着。 “哎你这奴才怎么——” “常公公。” 正在争执,闻声两人俱是一惊。 “哎呦,柳贤妃娘娘,这大日头的,您怎么来了?” 柳贤妃依旧人如其性,快言快语,笑着道,“这可不是巧了,今儿早膳送来那道腌鸭子好吃,我不防贪吃了几口,有些积食,便要小丫头子们陪我去御花园投壶打双陆,才要回去,见都这个点了,皇上这边还没传膳呢,就过来瞧瞧。” “你们这闹什么呢?” 见柳贤妃看过来,祁怜低下头掩饰,她在春鹫宫的时候,就见过这柳贤妃,对她这性子也有所了解,只期望她没认出自己。 “这奴才是春鹫宫的,来送吃食,可是皇上这会儿。” 常公公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后面的话又不好说,柳贤妃忙招呼身后的人, “萧妹妹自己身子不爽,还能记挂皇上,可见是有心的,常公公您也多担待,我也带了份自己做的四喜和合酥来,常公公,就劳烦您与萧妹妹的那份,一并呈与皇上吧,也是我们姐妹的心意。” 除了食盒,柳贤妃还悄咪咪塞了个厚厚的荷包与常公公袖中,常公公掂了掂,菊花脸立时间就喜笑颜开了。 “贤妃娘娘您客气了,行,一会儿咱家就与皇上好好说说,娘娘,这午间大日头的,当心晒暑了,您也赶紧回宫吧。” 柳贤妃又客套两句,祁怜还不愿走呢,就听柳贤妃与她说道,“你随我来吧,我那还有些四喜和合酥,萧妹妹身子不爽,定然胃口不佳,你拿了回去与她,那酥里添了几种开胃的果子馅,想来萧妹妹爱吃。” 祁怜又看了一眼紫宸殿,但既然柳贤妃这样说,她也没有办法,只得低头先跟她走了。 她跟着那柳贤妃,一路无话,到了一处僻静地却停下来。 正在疑惑,却见燕麝从旁边转出来,见了柳贤妃便拜。 “多谢贤妃娘娘解围。” 祁怜瞪大了眼睛,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你们,是云昭仪!” 柳贤妃却瞥了她一眼,对燕麝道,“我就送到这儿了,我可什么都不晓得,也没瞧见谁,不过,你帮我跟珂娘带句话,有事找我便好,毕竟,在这宫里,我们,才是一路人。” 柳贤妃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她与燕麝。 燕麝依旧是初见她时那安静稳重的样子,高高的,冷冷的看着她,祁怜心里却满是愤怒和不解。 “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见皇上?明明方才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见到皇上了!我就能告诉他,我们祁家是被栽赃陷害的啊!我一定要为我的家人平反,他们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他们可是我的家人啊!” 燕麝顾忌似的看了眼四周围,伸出手试图拉住她。 “你先跟我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不行!谁都不能阻止我,我要告诉皇上,我一定要去告诉皇上!” 祁怜挣脱开她,转身想跑,燕麝动作却比她更快,欺近了伸指就探向她颈后,祁怜没想到这个跟在云昭仪身边的女人竟然也是个会武功的,反应不及已经中招,眼前蓦然一黑,失去了知觉。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祁家三子,忠心赤胆,自幼习武,通韬晓略,才智过人,永景元年中已丑科武进士,殿试一甲第三名,着即册封为武探花,钦此。 “三哥,三哥你藏什么了?快让我瞧瞧!” “小妹别闹了。” 少年人身材高大,却眉眼温和,有些无奈地去捞下面小小人儿往上够的手。 小姑娘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头发还没长齐整,穿一身嫩粉的襦裙,湖水一样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打量他,伸着小胖手直往上蹦。 “你给爹爹,给哥大都带了礼物,那唔的呢?唔的呢?” 小儿话都说不明白,只是用胖手扒拉住他衣服下摆不撒手。 祁寻安顿感头疼,只得蹲下,掐着胳肢窝,小心把那小胖姑娘抱起来。 “是大哥,不是哥大,夫子是怎么教你的?” “哥大,是哥大。”小姑娘一边笑着,一边用小手扑腾他的脸。 祁寻安摇了摇头,把小姑娘放在一旁凳子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来。 包袱上还缠着个什么,拿出来的时候,一并被带了出来。 没等祁寻安反应,小姑娘手快,一把抓过包袱,又捡起那东西。 “这是什么?欸?扇子!怎么只有一半呀?” 只见她手里的是半副折扇,扇骨是被人拆开又细心整合过的,扇面上绘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青绿的草和蓝紫色一丛一丛的马兰花交错,弥漫天际的云霞铺了整整大半幅扇面,像织女裁出巧夺天工的羽纱。 小姑娘待要再看,祁寻安却从她手中把扇子拿起,又刮了下她的鼻尖。 “不是说想要礼物,三哥给爹爹和大哥都带了,又怎么会忘了你这个小鬼灵精,你瞧瞧,这里头的可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小姑娘被他转移了话题,自是迫不及待打开了包袱,把玩起里面翻出的亮晶晶的珠串和叮当响的小鼓。 却不见一旁少年人呆坐着,瞧着方才那半副展开的扇面出神,待一边小姑娘唤他,才又匆忙合上扇子,揣进怀里。 夜幕四合,武云珂使了灯簪子,将殿中灯芯挑得亮了些,想来这会儿,她被禁足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宫里各处,皇上为了给皇后面子,今夜也定然是不会来了。 她散了头发,坐在镜台前面,拉开其中一个小格子。 格子里赫然躺着一物,她的手抚上去,轻慢珍重的像摩挲爱人的掌心,顿了下,又缓缓地,将那物拾起。 明灭灯火下,半副扇面徐徐展开,扇面之上,辽阔蓬勃的草原生生不息,而火焰般燃烧的云霞里,一只雄鹰乘风而展,如同火中神鸟。 她的手抚上那只鹰,又闭上眼,不自觉喃喃道,“寻安。” 这时,有人在门外小心敲了两下,武云珂睁眼,听得出,那是燕麝的声音。 “娘娘,她醒了。” 武云珂晃了下神,“知道了。” 她收好扇子,又简单整理衣服妆发,才随了燕麝出去。 偏殿里有些昏暗,少女坐在床上,垂着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那出神的侧颜,却像极了他当年。 那年祁家三郎初中进士,圣上大喜,钦赐了武探花,又正逢祁老将军在北凉州打了胜仗,祁家一时满门荣宠。 祁三郎君天生得一副好相貌,桃花目,风流骨,游马过市招摇之际,少年人金衣玉带,红绸束发,潇洒仰躺在马背上,手里擎着状元红,清酒自掌心灌淌入口... 那一场探花游街,可不知折了京中多少女儿的芳心。 偏偏... “阿怜,昭仪娘娘来了。” 燕麝见祁怜只顾呆愣着,只好出言提醒。 祁怜闻声,才像大梦初醒般,哆嗦了下,向门口看去,她的脸上有泪水,清早被万姣儿她们扇的那两巴掌,这会儿也显出来,胀肿得一条一条,一张脸不太得看。 武云珂怔了下,“阿怜,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祁怜见了她,却慌忙从榻上起来,踉跄几步扑过去,竟直直跪倒在武云珂脚下,抓扯她的裙摆。 “求娘娘,求娘娘让我见见皇上吧,我祁家为大景征战三朝,铁骨铮铮赤胆忠心,对圣上、对天下都从无二心,我父亲与我大兄镇守凉州边境多年,他们绝无可能谋反,贪污一事也纯属——” “阿怜!” 武云珂手握到她肩上,想要将她扶起来,祁怜却不想起,她跪得更低,鼻尖快贴到云昭仪的鞋面。 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在宫里的每一个夜晚,梦里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撕扯吞噬她的理智,她的亲人含恨惨死,她的家族蒙受不白之冤,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还能活着,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从来没有那一刻让她觉得,她是如此的弱小和无力。 “求娘娘成全!” 额头重重撞在地上,湿热的液体滑落,不知是血还是泪。 武云珂没有再扶她,等了一会,她却听见头顶嗤笑一声。 女人轻蔑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你见到了圣上,也与他说这番肺腑之言,他就会帮你祁家平反么?” 祁怜疑惑抬起头,武云珂高高站着,俯视向她,“当初与祁家抄家的圣旨,御笔朱批,那是皇帝亲下的旨意,他是皇帝,天下至尊,他说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你现在去与他说,祁家是冤枉的,莫不是在指着他鼻子痛骂他,做了错误的决定,害了无辜的人?你觉得你去找他,会有什么结果?” “阿怜,你信不信,别说你们祁家人的性命,就是整个天下的命,也及不上一个皇帝的尊严。” 祁怜神色狰狞,嘶喊道,“他要尊严,他要面子,那我祁家呢!祁家上下数百口人,难道就因为他一句尊严,就得认命吗?” 武云珂忽然蹲下来,揽住祁怜硬拽进怀里,祁怜拼命捶打挣扎,武云珂却没放手,她就像一只可怜的、脏兮兮的、被人赶来丢去的流浪猫,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以来,吃不饱穿不暖,也没人对她伸出过援手,表达过善意。 猛然有人投来关心,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信任,而是炸毛,她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也不习惯这样的关心。 在武云珂的面前,祁怜第一次,亮出了她的爪子,那也是她的软肋。 在她的记忆里,家人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可是现在,那些回忆都化成了一片燃烧尖叫的火海,她不敢再去回忆,却又忍不住贪恋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温暖。 祁怜埋首在武云珂怀里哭泣,在温柔的轻拍和顺抚下,慢慢安静了下来。 武云珂看她总算平静了下来,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贴在她耳边,声音轻缓而坚定,“阿怜,你放心,祁家的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只是,若要报仇,我们两个,都必须要有耐心。” “我会帮你的,阿怜,你相信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陷害 话分两头,是夜,清宁宫。 大宫女翠如服侍皇后吴氏卸了钗环首饰,洗漱净面,又抱了床被子去熏笼上熏烘。 皇后坐在那,拿了本佛经翻了两页,却怎么都静不下心。 “翠如,你常在宫里走动,知道的也多,你说这武云珂,真有那种癖好?本宫怎么就从没听说过,还有女人能做出这种事。” 翠如把厚被子翻了个面,“娘娘,那云昭仪可是宫外头来的,从小学的也都是那些魅惑男人的下流把事,奴婢听说,外头坊子里,为了让女人听话,用的折磨人的招数可多着呢,保不准这云昭仪,就是被这么养出来的,什么下流糟践货。 娘娘您可是高门贵女,从小读的是圣贤女则,练的是仪态规矩,这怎么比得了?” 皇后坐得正了些,手里那本佛经在桌角磕了两下,“本宫还是不大放心,万一她真救了那祁家余孽,再套出什么话来。” 翠如转过来,与她泡了杯茶,贴心道,“娘娘不必担心,老太师做事周全,再说了,这事我们不过是在背后推了一把,让祁家倒台的另有其人,就算真查出什么,她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不说?” “那云昭仪也想不到那,论心机手腕,她哪点比得上深宅大院里斗出来的世家女儿,她要真有那个心,也不会让萧丽仪夺了她的宠,皇上都多久没去她那了,就说这回禁足,皇上也一点表示都没有,只她有个丞相干爹有什么用?还不是给皇上添堵。” 皇后啜了口茶,灯火倒映在半盏茶汤里,明明灭灭,愈发教她心神不宁。 “不行,本宫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给父亲留下这个隐患,翠如,你仔细托人出去查一下,那云昭仪入宫之前,和祁家是否有什么交集,再有。” “告诉姣儿那丫头,不用顾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弄死了最好,万事,都有本宫给她做主!” 这几天武云珂被禁足在云华宫,不用日日跑去请安,反倒过了几天清静日子。 她安排祁怜跟着燕麝做些杂事,学学宫里各种门道,自己却连屋子都不怎么出了,就连祁怜也很少看到她。 偶有的几次碰面,祁怜看见她要不就蹲在门口,拿个水瓢给门口那几株白茶月季浇水,要不就靠在鱼池边上,手里空捧个话本子打瞌睡。 云昭仪这个人,仿佛总是懒懒的,说话做事都慢了半拍,虽然人在深宫,却从不见她搞那些幺蛾子争宠谄媚。近来听说春鹫宫的萧丽仪学了新的番邦舞蹈,惹得皇上三天两头跑去她那,便是听宫人掐酸与她说起这个,她也不带多装扮两下,描眉添胭脂时候多勾两笔的。 祁怜时常想着,她是看不懂云昭仪的。 她不怎么笑,笑的时候多数是客套,或只是狐狸似的眯着眼睛瞧过来,像是那里面揣了很多东西,稍不留神,就会被算计。 她又有一种宫里人都没有的稳妥,这并不是指的说话办事,而是就好像其他人都在钻研活路,要么谄媚圣上,要么寻着得宠的娘娘主儿讨好站队,她却如置身事外一般的安然。 这后宫太深了,深得似乎所有人只要稍一松懈,就要淹下去,再不得出头之日。 她却像是那水面上的一片鹅毛,一片叶子,虽然风雨飘蓬,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沉进那座名叫宫闱的染缸。 这日,云华宫下房里。 “你说什么?那婢子就住在娘娘主屋后头的偏殿里?” “是呀姣儿姐姐,奴婢还打听到,她是萧丽仪办赏花会那日,昭仪娘娘亲自去救下来的,你说怪不怪,说是个被贬在永巷的罪官之后呢,是那个叫什么...哦!对!祁家的人!” 那婢子是祁家的万姣儿自然是知道的,她是皇后那头的人,又是云华宫里的一等大宫女,云昭仪也不怎么管她,白日里总有机会跑出去和清宁宫互通消息。 皇后娘娘的意思,让她尽早处理了这婢子,可是现在看来,这事情可不简单。 旁边那小宫女又和她说道,“姣儿姐姐,你说这成何体统啊,我们可是奴才下人,怎么能住在主子房里?何况那还是个罪官之后,不清不白的,就算我们娘娘是外头来的,不懂规矩,也不能往屋里头塞这种人吧。” 万姣儿思忖了会儿,问她,“今天昭仪娘娘做什么呢?” “娘娘今日就没出门,好几日了,听说皇后娘娘罚了娘娘抄写女则,可能是正忙着?” “燕麝呢?” “过几日就是端午了,内务府发下了份例,吃的穿的,零零总总不少东西,各宫都派了掌事的去领,刚瞧见燕姑姑也领了牌子出去了。” 万姣儿闻言冷冷一笑,“走!既然皇后娘娘将我派在这宫里,便是督促着昭仪娘娘好好学习规矩,别把外头妓子那腌臜习气带进来,但娘娘管不好这宫里,让婢子僭越,失了体统,我们便代皇后娘娘,去教教昭仪娘娘,该如何做。” 这会儿时辰还早,太阳光也不是那么烈,祁怜正蹲在后院里浣洗衣物。 按说这活本来轮不到她,宫中娘娘宫女们的衣物,每日换下的,都有专人送到浣衣局统一清洗。 宫女们的还好,都是统一的细布宫衣,但娘娘们的衣服,有一些是皇上赏下来的,用料精贵做工繁琐不说,平日里保存连磕碰折叠都不让,因着是御赐之物,容不得半点损毁。 这种御赐的衣服只能由各个宫里贴身宫女们想法子清洗,必须得在下面垫上东西,铺平在地上,再用小刷子按着纹路细细清理,复杂的盘口绣纹处,还要换了软布擦,是个极其磨时间的活儿。 这御赐的衣服布料脆弱,怕晒也怕过潮,今日天气倒是正好,她便收拾出来几件,想着先洗好了,过几日端午时云昭仪也能用得上。 祁怜正小心刷着一处勾线绣的蝴蝶,忽然门口很大的声音,然后是很多人的脚步声。 万姣儿带了一群宫人,乌拥拥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一路上遇架踹架,遇瓶推瓶,摔摔打打声势浩大,生怕人不知道她来了,将好端端的屋子作弄得一片狼藉。 “好啊,我说怎么找了半天不见人,原来你这贱婢在这猫着呢!” 祁怜将手里东西放好,才起身,看向为首的万姣儿,“给万姑姑请安,万姑姑带了这么多人来,是有何事?” 祁怜心中甚是不解,她与这万姣儿并不认识,哪怕与她身后的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她一个罪臣之后,地位卑微,为何这万姣儿却三番两次找她麻烦? “有何事?”万姣儿傲慢觑着她,“我瞧你这屋子宽敞亮堂,瞧这采光,这通风,比我住的那两个还大,你不过一个下等宫人,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也配住在主子的屋子里?” 祁怜冷静低头回道,“是昭仪娘娘要我住在这里的,方便照顾起居。” “哼,我们云华宫统共两个大宫女,能有那福分贴身照顾昭仪娘娘起居的,唯有我和燕姐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万姣儿打量祁怜模样,见她发上没什么装饰,宫衣却是簇新的一套,低眉顺目可怜巴巴的,心里愈发想要揉捏教训一番。 她万姣儿杵在这宫里头,那就是皇后娘娘的脸面,可容不得个外来的小婢子骑在她头上得瑟招摇。 她马上给了身边丫头一个眼色,小丫头会意,拉上身旁几个宫人,气势汹汹就走向祁怜。 “等等,你们要做什么,那件衣服是——” 那三四个宫人看都不看地上,直接踩着走过去,地上才刷洗了一半的精致宫装,瞬间就印上了几个大黑泥印子,揉翻卷皱成一团。被踹到一边。 她们几个一边一个将祁怜制住,还有一个按着她的头狠踹向她膝盖。 祁怜瞬间跪倒,她剧烈挣扎起来,“万姣儿你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宫女,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万姣儿走过去,一把掐住她脖子,这一掐使了力气,祁怜憋得两腮通红,眼睛绷起血丝。 “那我就教教你这祁家的孽障,宫女里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我万姣儿虽然是偏房所出,好歹父亲也是京中四品大员,你算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将军贵女么?一个翻不了身的罪人。” 她忽然松开手,祁怜使劲咳嗽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万姣儿,早就知道了她是祁家的人?也是,万姣儿既然为皇后办事,知道这个并不奇怪。那,若非是皇后授意,不然她身在云华宫,为什么要冒着得罪云昭仪的风险,置她于死地,难不成当年,是皇后对祁家做了什么? “这新来的婢子手脚不干净,损毁御赐之物不说,还偷拿东西,今日赶巧了,正被我们撞见,你们去把尚仪局的方姑姑请来吧,看看这事怎么处理。” “我什么时候呜呜。” 祁怜刚想说话,就有人拿一团破布把她嘴堵上,另有两人从地上的宫装上面扯拽下那些缝制的串珠和小玉坠子,硬扯开她的衣襟塞在里面,接着两人死死按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万姣儿那,早有人搬来了椅子又送来茶盘,还有人支了伞给她挡大日头,她就得意洋洋舒舒服服往那一坐,又悠悠然品了口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严刑拷打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引着尚仪局的方小芙来了前院,方小芙一来,有人先报了万姣儿,万姣儿便迎出去。 “请方姑姑安。” 方小芙对万姣儿很是客气,笑眯眯的伸手虚抬,“这不是万姑娘嘛,老身怎当得姑娘亲自来接。” 万姣儿屏退了旁边宫人,才亲热挽上方小芙,说道,“实在是有事麻烦姑姑,这暑热的天儿还烦姑姑你过来,怪过意不去的。” 原这两人以前,本同在皇后的清宁宫当差,后来方小芙升任了尚仪局的掌事姑姑,万姣儿也被迁在云华宫,便少见面。 方小芙压低了声儿,“有什么事?还是皇后娘娘那头有什么交代?” 万姣儿偷偷摸摸瞧着左右,也压低声道,“是皇后娘娘,想做了祁家那条漏网之鱼。”说的同时,她手里比个噶脖子的手势,往下一落。 方小芙闻言暗啐道,“说起来这事,倒是老身失职,本来那丫头分在我那,娘娘就交代过,别留下活口,老身当时可是尽心尽力,给她加了不少活计,觉也没怎么让睡,谁料那丫头命硬,磋磨了一月多还活蹦乱跳的,永巷里头来往人多,闹大了也不好,所以没法子,我才把她往萧丽仪那边塞,想借着那姓萧的了事。” 万姣儿哼了一声,“那还真是福大命大,那这回,就麻烦姑姑了,燕麝正好不在,我找了罪头安她身上,姑姑带了回去,别问那多,就往死了上刑,就算她再命大,剩一口气儿了,也不成事,我俩也都好交差。” 方姑姑自然应是,两人便齐齐向后院走去。 这边祁怜还被按在地上,方才她显然是又挣扎过了,那起宫人见她不老实,加了几巴掌,拿粗麻绳缴了双手,此刻下巴磕在土里,鬓发散乱,像个疯子。 见那万姣儿领着方小芙过来,又有宫人殷勤添果支伞,侍候入座。 方小芙端着茶盏,摇头晃脑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端阳节快到了,尚仪局那边也忙,这大日头的还把老身弄来。” 有那机灵嘴快的小宫女回她,“姑姑明鉴,这婢子是我们宫里新来没多久的,因是娘娘带来的,当时只认了个脸,近节日的大家都忙,编五色叶,准备金花巧粽子,哪样不需要人?便想来找她做些活计。 谁承想上这来找人,就发现她鬼鬼祟祟的,把这御赐的宫装都翻出来了,解了自己衣服,正往里塞呢。” 说到这,正有人提起祁怜上身,扯开她领子,给方小芙看。 那里头塞了不少拆下来的珠串儿玉坠子,还露出来几条,祁怜呜呜的挣扎,又被人粗暴按下去。 又有人将地上那揉踩成一团的宫装指给方小芙。 方小芙怒斥,“好啊!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没规矩的东西,瞧瞧这布料针脚,这可是御赐之物,损毁御赐之物,那等同于不敬圣上!宫里竟然还有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万姣儿忙在旁边劝到,“哎呀姑姑息怒,这婢子不知是昭仪娘娘从哪带回来的,我们却不好处置,姑姑您老看。” “不好处置?”方小芙啜了口茶水,冷哼一声。 “这云昭仪也太不晓事了些,老身当这尚仪局掌事也有七八年了,承蒙皇上信任,司掌各宫规矩礼仪,合宫大小宫人,太监嬷嬷,都经我手调教。 这云昭仪初入宫的时候,便带了个自己人,非要放在宫里头,那是皇上破例,那也便算了,如今又弄这么个不干不净的东西。” 她搁下茶盏,锐利的目光刀子似的剜向祁怜。 “这人我就带走了,也不用回你们娘娘,这点主,老身还做得了,但若你们娘娘事后问起。” 方小芙冷笑着看向万姣儿,万姣儿浑身一抖。 她的意思很明确,事儿是你找上来的,现在甩给我解决,我又不是个笨蛋,这种事,要是云昭仪事后问起来,你再把责任三撇四撇甩给我,好人都让你做了,这肯定不行,要下水咱俩一起下水。 万姣儿肯定是明白方小芙意思的,暗啐一句老狐狸,明面却是笑道,“姑姑您放心,一个婢子罢了,便推脱说她自己偷东西跑出去了不见人,被人瞧见抓了送去的,皇宫那么大,云昭仪又能如何?就算是知道了,这贱人是昭仪娘娘自己带回来了,如今做了这等不成体统的事,娘娘还能到处乱传不成。” 方小芙这才满意点头,又招呼人指着那祁怜说道,“使个麻袋把这脏东西套上,别让喊叫,拖出去的时候可别惊扰了其他娘娘主儿。” 她们做这事的时候,却没注意,一个身影从拐角悄悄离开。 小宫女月灵紧捂着嘴,快步走到一处,才松了手大口喘气。 月灵想着,她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娘娘或者燕姑姑,但娘娘那头,肯定有万姣儿的人在守着,她连门都进不去,燕姑姑去了内务府,这会儿也应该快回来了,她赶出去,说不准还能撞见。 祁怜被人抬着扔在一处,她已经没力气挣扎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 有人把麻袋口子挣开,揪着她头发把她拖出来。 这里像是一个昏暗的囚室,气味腥臭冲天,正中间有个十字木架和下垂的绳套,四周围台子上放着一些形状诡异扭曲的金属用具,有的上面还沾着褐色污渍,像是干掉的血。 其中一个身材肥壮的嬷嬷,伸出同样肥腻的大手,抓起祁怜,试图扯到那沾血的木架前,祁怜迷糊中抠抓着地面,被她踹了一脚。 方小芙只站在门外看着,用帕子捂着鼻子,却不愿进去。 “姑姑,这婢子该如何处置?” 一个姓孔的老宫人在她边上侍候着,这姓孔的宫人天生长了张笑面,眼睛弯弯眯眯,可搭配这样的场景,尤让人觉得胃里犯呕。 方小芙只是皱着眉和她交代,“这死丫头手脚不干净,损毁御赐之物,还偷拿东西,就按规矩,赏她四十鞭吧。” 这话一出口,那孔老宫人心里就有数了,宫里的刑具都有讲究,就如这鞭子,鞭上带着根根倒刺,一鞭下去就剐肉带皮,去了半条命。一般小偷小摸的宫人,最厉害的就赏个三五鞭,再贬去永巷做苦活,以示惩戒。 这一开口就四十鞭,就是没想留活口。 孔老宫人点点头,又笑眯眯的道,“四十鞭,那一会儿可能有点血腥了,味道也大,姑姑是要就在这观刑吗?” 方小芙嫌恶地看了那老宫人一眼,她也没办法,她也想走,可是皇后娘娘有交代,她得亲眼看着这祁家孽障断气才了事。 “我就在这看着,你且用刑就是。” “诺。” 孔老宫人走到旁边,慢吞吞的挑选用具,此刻那肥壮嬷嬷已经把祁怜拖到十字木架上,捆吊好四肢,将她脑袋勒进那绳套里。 这装置设置得十分巧妙,木架上的绑绳都能调节松紧高度,受刑人脑袋勒在套索里,脚尖会被安排在勉强及地的高度,必须得努力点着脚,保持清醒,才能保证脖子不被勒紧。 绳索套好的瞬间,祁怜顿感脖子上一紧,呼吸不畅,瞬间就清醒了,她挣扎着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眼珠下移,瞟向门口。 方小芙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孔老宫人终于挑好了刑具,一只手里拿着一条黑褐色的长鞭,另一只手拿起一个脏兮兮的布卷。 将那布卷在她面前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排粗细不均的钢针。 孔老宫人仍旧笑眯眯的道,“姑姑宽恕则个,这鞭子霸道,寻常人挨上个十几鞭子也就断了气了,您既说好了四十鞭,老奴便得给这丫头封针止血,待到四十鞭结束,人恰恰好还剩口气儿,那时拆了针,血流尽了,才算刑毕。” 祁怜惊恐地看向那老宫人,却怎么挣得开身上这一堆刑具,她对着门口的方小芙,大声喊道,“是你们对不对!祁家当年的事,是皇后娘娘做的!你们丧尽天良,你们会遭报应的!” 只听方小芙哼了一声,“给老身掌嘴!你这罪婢,这种时候了,还敢污蔑皇后娘娘!” 孔老宫人诺了声,仍是笑眯眯的,手上却狠辣,死死捏起她的脸,抡圆了膀子啪的一下,这一掌打得狠了,祁怜的头扭向一边,吐出口碎齿和着血。 却仍旧怒目看向方小芙。 “咳...自我被贬到永巷,你个老虔婆就处处针对我,别人每日洗三桶衣服,我要洗五桶,两人抬一车的夜香,你每日让我一个人去送。 每天只得一两个时辰的觉,衣服寝被的分例也扣着从来没发,因为那是皇后娘娘交代的,从一开始,你们就想要我死!” 方小芙没有反驳她,嘴里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行刑!” 孔老宫人将鞭子浸没在水里,取出来点了点,猛地挥臂,啪的一声,皮肉坼裂的声音分外清晰,伴随着祁怜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的身体骤然绷紧,手无意识地抓挠木架,抠挖出道道深痕。 这般三四鞭子下去,伴随着惨叫,祁怜身上已没好的地方,那鞭子再浸入水里,溢出碎肉和血水的混合物,她已然近晕厥,但就在快昏过去的时候,因为脚趾触不到地,又生生地被勒醒了。 祁怜大口喘息望向屋顶,呼吸里似乎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扑鼻的血腥气又让她想到了那天,整个祁家被烈火吞噬的惨状。 祁家三朝武将,不管是她的祖父辈,还是父亲,都常年在外征战,显少回京,而皇后的母族吴家,皇后其父前朝时任太子太师,如今皇上亦奉其为老太师,在朝中虽无实权,却备受尊重。 他们两家怎会扯上干系?父亲与大兄久未回京,最近的一次关系,就是三哥中了进士进京殿试,被皇上亲封武探花。 那个时候,为了庆祝,皇上还在宫中,为他们这前三甲大摆琼林宴。 难不成问题出在那次宴会上?三哥做了什么,会惹恼皇后娘娘,让她这么对付我祁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祁怜意识模糊不清,没注意到鞭子已经停了,只见那孔老宫人从布卷里挑出几根针来,又按住她的手,猛地扎下。 “啊————” 祁怜挺起上身,脖颈后仰,几近不能呼吸,剧痛从她指尖闪电般窜入颅顶,那根钢针穿透了她的中指指腹,钉死在木架上。 趁着这一瞬间的清醒,她睁开涨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方小芙。 方小芙似乎被她这眼神看得有点心虚,咳了一声,与她说道,“祁家丫头,你也莫要记恨我,宫里的事你晓得,大家都是为了主子办事,若是不做,没命的可就是我们了。 要怪,就怪那祁三郎君不赶巧,在宫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都是苦命人,冤有头债有主,祁丫头,午夜回魂的时候,可莫要找错了人,孔嬷嬷,下手利索些,送她走吧。” 说着方小芙扭过脸去,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三哥在琼林宴上看到了什么?那次琼林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整个祁家...可能是因为失血的关系,祁怜的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思绪也开始混乱。 只见孔嬷嬷提着沾满血水鞭子走到她跟前,又抡起胳膊,祁怜闭上了眼。 “啪!” 鞭身绷直拉紧。 这回的鞭子,却没打到她身上,方小芙声音惊诧。 “云昭仪娘娘,您...您怎么来了?” 武云珂,她来了?怎么可能,这种时候来救我,她是傻子吗?如果因为我的事情,因为祁家的事情再把她牵连进来,让皇后娘娘也记恨上她,那岂不是。 祁怜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却是一片血红模糊的虚影,她想抬起手,去揉一下眼睛,却忘了。 “啊...”指腹伤口被牵扯,让她呻吟出声。 “别乱动!” 祁怜感觉到有人按住了自己的手,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娘娘,您为什么...您怎么..”她的声音急切嘶哑,语序颠三倒四的,说不完整一句话。 孔嬷嬷的鞭子,是被云昭仪身后,一个身着红斗篷的神秘人阻住的,整条鞭子都缠在她手上,她一扯动,孔嬷嬷便脱了手。 孔嬷嬷看见她二人,却是惊慌,卑微垂着手,“昭仪娘娘,这地方腌臜,您不能进来啊!” “给我住口!” 祁怜感觉自己身上的绳索在被人解开,而后,有人抚上了她被长针钉在木架上的手指,轻轻一碰,剧痛就窜向天灵盖,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人将她的头放在肩膀上小心靠着,而后和她说道,“阿怜,你且忍着些。” 祁怜几乎没什么力气表达抗议,她埋在武云珂肩头,针被牵肉带血拔挑出来的那一刻,她身体绷紧,闷哼一声,又无力地垂下脑袋。 武云珂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她几乎浑身都是伤,不管碰到哪里都会疼,意识在清醒和混乱中挣扎,她感觉自己被人环过肩膀,揽起膝弯,而后一把抱了起来。 一双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将那些眼睛上的血污泥浊细细抹擦干净,祁怜方才看得清眼前。 头顶上面,祁怜所熟悉的,武云珂那惯常淡漠的眉眼,很少见地染上了怒色。 她抱着祁怜,看也没看底下跪的方孔二人,只对那穿红斗篷的人厉声说道。“这人在她身上添的伤,甩的鞭子,有一算一,你都按数还给她,一样也不许差,一鞭子也不许少,明白了吗?” 那孔嬷嬷闻言,已吓得跌在地上,不住地朝武云珂叩头,开始甩锅,“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这可不干奴婢的事啊!这都是方姑姑交代奴婢做的!娘娘!” 孔嬷嬷撕心裂肺叫喊着,那红斗篷却不理会,只领命拖拽她进了刚才那间屋子,祁怜想起那屋里情形,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武云珂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抱着她,离那间屋子远了些,走过方小芙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道,“这回多谢方姑姑了,遣人来给我报信。” 方小芙本以为自己也要被发作,谁承想云昭仪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她愣怔片刻没反应过来,“娘娘在说什么,奴婢并没——”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猛然扭头朝小院角门处看去,果见一个身影刚从那转身。 方小芙心头一沉,跌在地上,她的表情,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好多岁,“昭仪娘娘,果真是好手段。” 武云珂眼神冰寒刺骨,抱紧了祁怜,脚步未停,“我说过的,有一算一,我都会按数还回去的。” 回宫的路上,武云珂很沉默,抱着祁怜的手却很稳,祁怜都不知道,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会有这般力气。 祁怜却于心不安,她艰难地伸出手,扯拽住她的袖子,“娘娘,要不,还是把我给送回去吧,皇后娘娘那...您能帮我,我很感激,但如今,不能再因我祁家,把您给牵连进来了。” 武云珂忽然停下脚步,祁怜见她低头看向自己,一时间愣怔住,嗓子里好像噎了什么,说不出话。 武云珂压下眼睫,祁怜能够看到她的眼睛,却读不出里面的情绪,只听见她的声音隐忍而颤抖,“是我不好,我以为在云华宫里,有我护着你,他们就不会敢明目张胆地对你出手,是我小看了,阿怜,是我不好。” 祁怜努力仰着脸,武云珂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侧过眼,不肯再与她对视。不过瞬息,祁怜再瞧去的时候,就见她的神情,仍一如往常那般,让她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那欺负你的万姣儿,我已经发作了她,过几日,就给皇后娘娘送回去,阿怜,不用想其他的,等养好了伤,以后,你就光明正大的跟在我身边侍候吧。” 祁怜听得这话,心头一紧,武云珂这样做,便是明着说与皇后娘娘撕破脸皮了,她一个宫外来的无权无势的女人,即使有武相做靠山,也毕竟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能力能与一国之母抗衡? 皇后的父亲吴老太师虽无实权,在京中根基却深厚,与多个世家贵族交好,同气连枝,那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皇后若是真的要对付她们,她们还能活下来吗? “娘娘...” 祁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时而以为自己还在祁家,身边是父母家人亲切又啰嗦的唠里唠叨,时而又躺在永巷低矮逼仄的屋子里,睁眼看着屋顶惶恐无措,时而,是老嬷嬷当着她的面,满眼笑眯眯地挥下鞭子。 “阿怜!阿怜!” 祁怜惨叫一声挺起,大口喘息,面前是武云珂担忧的脸。 她此时正半躺在床上,脸上身上都是汗水,浑身不住颤抖,一张脸白得吓人。 “阿怜,没事吧?” 武云珂探手按在她额上,祁怜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待看清之后,又忽而不动声色地偏过垂下,低声道,“娘娘。” 武云珂的手顿了下,又顺下来,轻轻按在她肩膀上,“既然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这里并不是她之前住的偏殿,柔蓝色的垂幔自棚顶倾泻下来,像一捧静谧的湖光,床铺边的小桌几上,搁着一些瓶罐药品,一炉熏香摇摇绕绕,消散在空气里。 对面隔着几米,她所能看到的半扇博古架上,摆放着数件古玩珍品,粉彩琉璃,铜炉玛瑙,亦令人应接不暇。 这一屋子的东西,寝设用具,桌椅摆件,皆不是她这种人能够接触到的。 祁怜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她又何德何能,值得武云珂为她做这些。 这时候离端阳节也没几天了,天也开始热起来,武云珂穿了一身浅蓝底金竹描边的常服,发上插了半月玉梳,又装饰几根尾上镶嵌珍珠的小簪子。 她挽着袖子,露出手臂来,将汤药端到祁怜床前。 祁怜想要坐起来,刚撑起一点,就感觉前胸到腹部的皮肉牵扯剧痛,她捂住胸口,又被迫跌了回去。 祁怜这会才发觉,自己身上,从左边胸口到腹部都缠满了绷带,里衣却是半敞的,顿时涨红了脸,手指不经意拉扯衣服盖上一点。 武云珂却似不见,“你别乱动,那些人做这种事恐怕都不知道多少次了,用的鞭子都是特制的,伤口最难愈合,最近天热,这伤怕是也得养上一阵子。” 武云珂舀起一勺,将汤药吹了吹,又喂给她。 祁怜顺从接了,温热的药顺着喉舌咽下去,苦涩溢满口腔,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又这样喂了几口,武云珂本想将蜜饯递给她,看过去时,却见她整个人都呆楞楞的,于是倾身靠过去,凑近了,手掌覆上祁怜的额头。 “阿怜,在想什么呢?” 祁怜回神时,才发现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呼吸交缠,近到她可以看清女人眼角点下的殷红泪痣,和她眼睛里,蓦然勾出的那抹促狭戏谑。 祁怜有心想躲,可这地方狭小,她又身上带伤,又往哪里动作,只能是局促错开眼。 而这个时候,武云珂忽然扳过她的脸来。 “娘...娘娘?” 祁怜可怜巴巴地后仰着脑袋,也不敢乱动,惊惶的眼里有水色,脸颊通红,目光里尽是不解和惊恐。 只听武云珂忽然扑哧一笑,“阿怜,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生得很漂亮呢,这要是放在我们坊子里,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祁怜被她这举动惊得忘了回应,却见她渐渐的止了笑,低下头来,接着说道,“我记得,那年,我才八九岁的年纪,就被人伢子卖进了坊子里。 其实,出身轻贱与否,我真的不太在乎,那个年月,穷人饭都吃不起了,哪还顾得上管别人怎么言说。 第一次到坊子里,我就觉得,这个地方可真好啊,人这么多,每个人都是笑盈盈的,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堆得快要冒出来,全是我没见过的,琼楼仙境也不过如此。 所以我很听话,老鸨都没怎么打过我,那几年,我穿着京城里最昂贵的绫罗,京中最出色的技师将刻出的五色缠弦白送与我弹,我周旋在最尊贵的客人们中间,月上中天春宵一度,琼浆玉液穿肚肠,他们那些秘密,大的,小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了如指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三层描金彩食盒 说到这时,武云珂靠近祁怜,交握的五指渐渐收紧,体温纠缠,声音像一条小蛇,丝丝缕缕钻进耳朵。 “所以,阿怜,你可以相信我的,我可以帮你,就算她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定会有不想要人知道的秘密,而现在,那个秘密让她想要杀了你,那么,也就是说,如果那个秘密不再是秘密,她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可以相信吗,指甲渐渐抠进掌心,是啊,祁家横遭此灭顶之灾,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曾经镇北王府的那些门客亲信,转眼就翻脸变了个人似的,上朝时候怒斥祁家罪状喊得比谁都欢,都恨不得对她落井下石,其他世家勋贵或是为朝中两党收拢,或是为明哲保身不敢言语。 没有人记得祁老将军带着他两个儿子为大景挥枪歃血打下大半个北凉州,他们只是稳稳坐在庙堂之上,嚼着百姓的血肉,仅凭寥寥数语,就抹去了一个家族的荣耀和未来。 这些人之中,武云珂是唯一一个,肯帮自己的人,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 祁怜咬着牙,终于下定决心,她抓住武云珂的手,看向她。 “娘娘,我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但之前方姑姑和我说过,她说三哥在琼林宴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武云珂有些惊讶,“祁三公子?” 祁怜点点头,“但那会我已经意识不清了,再多的,她也没有告诉我。” 两人谈论到这里时,忽然有人在外叩门,声音急促,门口传来燕麝的声音。 “娘娘,外头有人来传,说是皇后娘娘请您马上过去。” 武云珂匆忙起身,却忽觉衣袖被人扯住,她转头看去,祁怜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拽着她,差点没跌下床去,因为扯动了伤口,痛得汗水顺着额头滚落。 “娘娘!别去!不能去!” 她没死成,皇后肯定一早就得了消息,偏偏这会儿来请人,傻子都能看出来她没安好心。 武云珂忙转身将她扶回床上躺着,祁怜心里慌乱,却仍是死攥着那袖子不放开。 “娘娘,这件事,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让皇后娘娘牵连到你。” 她眼露担忧,武云珂却对她露出了个安抚的笑。 “你放心,这里是后宫,她想动我,也要掂量掂量我身后的人。” 云昭仪还是离开了,留下那个穿着红斗篷的女人守着她。 祁怜其实不太喜欢这个红斗篷,这个女人的身上总有一股冷冷的、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的气息,她也从未在宫里见过这样的人。 武云珂告诉她,这个女人叫红意,也可以唤她意娘,会些武功,以后也会留在这宫里做事。 意娘总是披着她那件斗篷,即使天气很热,又用黑金色的纱罗蒙着面,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武云珂交代她的时候,她只是淡淡点点头,就站在门边上。 有意娘守着,祁怜自然歇了再偷偷跑出去的心思,而且她也觉得,祁家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皇后还有三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只希望武云珂能够利用她的人脉,查到一些什么。 武云珂带着燕麝出门,往皇后的清宁宫那边走没多远,却又转过身,燕麝见此疑惑问道。 “主子,怎么了?” “我们先不去清宁宫了,你去交代巧雀,把我放在里屋桌子上的三层描金彩食盒拿了,送与皇后娘娘,就说我受了惊吓,身子实在不适,让娘娘见谅。” 燕麝应了诺,也没多问,转身便回了宫。 她一个人站在宫门口,思索片刻,又往北边通往永巷的小路上看了一眼,抬步朝那走去。 清宁宫中。 虽然屋里置了冰盆,又有宫人在旁打扇,皇后却只觉烦躁,靠在那里,揉着眉心。 大宫女翠如捧了甜碗子放在一旁,又从边上舀了两匙冰块放进去。 “娘娘,好歹用些东西吧,就是一群不成事的奴才,就算有什么,一家老小还不都在娘娘你手里攥着,能抖搂出什么来?” 皇后摇了摇头道,“是本宫小瞧了云昭仪,没想到,她还真敢一个人去抢人。” 说到这,她忽然抬起头来,“你说,她那么护着那丫头,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翠如劝道,“那又如何?娘娘,您可是一国之母,整个皇城里最尊贵的女人,那武云珂区区一个昭仪,还是个宫外来的妓子,怎么能和您比,您抬一抬手,她就得跪,知道什么?娘娘您可想想,她一个妓子说出口的话,会有人信吗?” 听得这话,皇后也镇静下来,这会儿子忽有宫人通报说,云华宫有人来送东西。 传进来一看,却是巧雀那丫头。 说来也是巧了,这巧雀也是当年皇后送到云华宫的那一批人里的,人还算长得清秀端正,只因有万姣儿珠玉在前,她便一直不得重用。 这几日不知为何,宫里却一直不见万姣儿的影子,听说是惹怒了昭仪主子,不知道被罚到哪里去了,巧雀有心,留意着事事出头,揽了那万姣儿的活计,云昭仪偶尔也让她做些体己的端茶奉水的活儿,她觉得自己是终于扬眉吐气了。 今天正好,昭仪派她来给皇后宫中送东西,她想着自己也正好可以在皇后娘娘跟前拜拜山头表表忠心,毕竟她也曾是皇后娘娘派出去的,万一皇后倚重她,那她回去可就能是云华宫大宫女了,和以前的万姣儿一样风光,那多美啊。 一想到这,巧雀真是喜形于色,就连走路都带着风,端着笑进了皇后的里屋。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金安,娘娘,昭仪娘娘给您送了东西来,昭仪娘娘说她昨日夜里受了惊,身子实在不适,不能前来请安了,让奴婢替她来赔个不是。” 皇后没什么表情,只摆摆手,翠如便道,“你放下东西就下去罢。” 这巧雀心想,那哪行啊,这山头没拜上,脸儿还没认呢,难得的机会,她怎么能就这么回去! 小丫头眼珠咕噜一转,上前讨巧说道,“娘娘怕是不记得奴婢了,一年多前,奴婢是陪着姣儿姐姐被一并分到云华宫的,虽在云华宫做事,但奴婢承了娘娘恩典,一心是只记挂娘娘的,近来姣儿姐姐不方便侍候,娘娘若有什么话,或有什么交代,也可尽管让奴婢带着。” 皇后娘娘瞥了她一眼,只见是个俏模样的丫头,但她每日过眼那么多人,确实也不记得。 姣儿最近没什么信传出来,她也正为这事发愁,这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正赶上了,她心想着,这丫头若是个得用的,用用也无妨。 “云昭仪最近做什么呢?” “奴婢是个二等婢子,昭仪娘娘的屋,奴婢不能随便进的,但最近在外头瞧着,昭仪找了好几个太医进去瞧病,不知道是哪不舒服。” 这事皇后心里头有数,就又问她,“你这几日都没见到姣儿吗?” 巧雀茫然摇头,“奴婢也不知姣儿姐姐去哪了,想来是姣儿姐姐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妥帖,被昭仪罚去别的地方做事了?” 皇后又按了按眉心,“罢了罢了,她送了什么来,你打开让本宫瞧瞧。” 巧雀喜气洋洋地走过去,边掀那食盒盖子边说,“奴婢猜,这八成是昭仪自己做的蜜馅儿果子点心,前儿还见————” “啊啊啊啊啊啊————” 盒盖掀开的瞬间,巧雀惨叫一声,腿一软瘫坐地上,见了鬼似的不住往后爬。 那食盒被打开,盖子摔烂在地上,最上面的一层东西裸露在外面,一股浓浓的恶臭顿时弥漫在空气里。 只见整三层的食盒,最上面的一层被分成了许多个小格子,码的整整齐齐,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部件’。 瞪圆的眼珠,扭曲的手指,撕掉叠好的头皮,浸在血里的耳朵,根根分明的脚趾...... 那其中的一个格子里,血泡的耳朵上戴的绿玉耳珰,巧雀记得,前天万姣儿才在她们几个小宫女面前得意洋洋显摆过,没想到。 她爬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吴皇后离那食盒更近,更是直接就厥了过去,翠如慌了神,跑出去慌里慌张地叫人,清宁宫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另一边,永巷,帛居。 清早寅时过半,永巷这边就开始忙碌起来,帛居是永巷里一溜长排屋子的总称,宫女们起早在这里浣洗衣被,等到太阳出来,才开始晾晒。 武云珂过去的时候,长绳上已经铺开了连片的被单衣物,五颜六色的。 自从出了那件事,方小芙就被人撤了司仪局掌事的位子,被贬到这帛居里做苦活。 旁边三三两两的宫女们围在一块,或是在捣洗衣服,或是就着天光,缝补衣衫袜子纳鞋底子,编些端阳节要用的五色绳与香袋。 这地方偏僻又简陋,平日宫里娘娘也不会往这来,因此武云珂到的时候,竟然没人朝她见礼。 她也不管这些,绕过几处,径直朝着一处偏僻院舍走去。 那处正有人打开门出来,是个有些年纪的宫女,衣服配饰也比旁的小宫女体面些,像是个管事的,看到武云珂后却是一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侍寝 “昭仪娘娘!哎呀这怎么得了,请娘娘安,娘娘您怎么走到这地方来了?绿萝!快出来,死丫头,快去给娘娘奉茶!” 武云珂连忙阻了她,“不忙,我只是来这儿找个人的,方小芙在吗?” “娘娘等等,奴婢这就把她给您叫出来。” 见那宫女想往后头去,武云珂便道,“是我叨扰了,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那宫女便引着她,永巷内宫道狭窄,屋子挨着屋子,又因为刚下过雨不久,地上泥泞不堪,武云珂手提着裙子,两人穿过几件屋子后,才看到一间低矮破败的屋舍。 那屋小院的栅栏没修,窗纱只糊了一半,里面养了十几只鸡鸭,也有几个宫人在忙碌。 到了后,带武云珂来的那管事宫女便扯着嗓子往里面喊,“方小芙!方小芙!” 等了一会,一个穿着粗布宫装的妇人从屋里走出来。 方小芙头面上并没戴多余的饰品,挽着发髻,素面朝天,脸色颓靡苍老了许多,她朝武云珂行了礼,随即两人进了屋。 屋里,武云珂与方小芙对坐着,宫人奉了茶就下去了。 武云珂觑着那茶水,只见茶汤清淡,茶碗边缘是浑浊的深色,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了,也就没动手,方小芙却举起那茶碗,一口喝干,还咂着嘴。 “想着老身之前在尚仪局的时候,喝的都是进贡的金丝龙凤团儿,这茶却没得比,肯定也入不得昭仪娘娘的眼了。” 武云珂似是笑了下,“方姑姑近来可还好。” 方小芙眯缝着眼睛瞧她,似乎还在品那寡淡的茶味。 “昭仪心里明镜似的,又何必来问老身。” 武云珂却也不恼,淡淡的看她,“方姑姑,有没有想过,过回之前的日子,甚至更上一层楼。” 方小芙苦笑着摇了摇头,“后宫里头什么样,娘娘是清楚的,老身这些年也看腻了,就这么活着,其实也挺好的。” 武云珂又道,“姑姑就不记挂家里一双年迈父母,和弟妹们了么,说起来,姑姑的小妹年前及笄,这两年,也该出嫁了。 因着姑姑出这事儿,那二老慌不择路,已经打算把小女嫁给城南客居的皇商蒋家做妾了,听说,蒋家开了个好价钱。 宫里的事儿,传出去的慢,蒋家还不知道您已成了皇后的弃子,一心想着搭上皇后这条线,把生意做大做强呢,真是可惜了。”武云珂摇了摇头。 “若是蒋家知道了,您妹妹往后的日子,怕是。” “你说什么!!” 方姑姑猛地起身,碰翻了茶碗。 武云珂仍是那副样子,懒懒淡淡看着她,像只等着猎物踩进圈套的狐狸。 “看来姑姑还不知道这事,也是,您都被贬了,宫里那起子惯会看人下菜碟儿,谁还肯把消息透给您。” 方小芙气得浑身发抖,她闭上眼,待终于冷静下来,才问道,“娘娘要如何才肯帮我。” 武云珂的眼神,飘向陋室一角,那里,有一丛暗结的蛛网。 “我要知道,永景元年,琼林宴上,发生了什么。” 回宫的时候,清宁宫皇后急病晕倒,请了大半个太医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宫都派了人前去请安却又被挡回来。 燕麝悄悄看着她家主子,武云珂却像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可是一清二楚。 “昨夜皇上还是宿在萧丽仪那?” “是,娘娘,皇上今早上晋了萧丽仪的位分,现在是萧婉容了。” “呵,萧婉容也真是好手段。” 燕麝担忧地看了一眼武云珂,说到,“主子,我们怎么办,皇后那头。” 武云珂却没回她。 “随我先去看看阿怜吧。” 祁怜仍在熟睡,就连在睡梦中,也是蹙着眉,不太安稳,她的眉眼轮廓有些女子少有的英气,想来是随了父亲。 武云珂替她擦了擦汗,又细细地瞧着她的容颜,描摹着那熟悉又陌生轮廓,眼中露出恍惚,像是在怀念。 祁怜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娘娘?” 武云珂瞬间敛去心思,笑了下。 “阿怜,感觉怎么样?有好些了吗?” 祁怜点点头,那鞭伤自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好的,不时就觉得伤口那处火辣辣的疼,要用了药才能安睡下一两个时辰。 但她自小跟着父兄习武,并没有那等闺中女子的娇气任性,这点伤,还是能自己扛过去的。 武云珂从燕麝手里接过药碗,又喂给她,边说到,“你近日就在我宫里好好养伤,别出去乱跑了,实在闲着,我借你几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娘娘。” 祁怜有点哭笑不得,“我家都是习武的,我从没读过书,也没怎么学过字。” 武云珂倒是没想到这个,无奈笑了。 “那等闲着的时候,我教你几个吧,若论武艺,燕麝倒是会上几招,在宫外的时候,都是她护着我的,意娘却是个中好手,你若有意,也可以向她们讨教讨教,但得先把这伤养好了。” 她二人又闲话几句,暂且不提,晚间时候,不见武云珂,却是燕麝匆匆来了,帮着她把床铺搬到了主屋后的隔间里,那处本就是上夜的宫女歇息的地方,祁怜问起来,却听燕麝道。 “今天晚上皇上要来,你警醒着些,千万别露面就是了。” 祁怜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是啊,最近接连不断的事情,都让她快要忘记,武云珂也是嫔妃,也是需要侍寝的。 燕麝留下她一个人就匆匆离开了,皇上要来,宫里需要好好准备一番,她可有的忙。 祁怜想了很多,魂不守舍的,就这样挨到了晚上。 云华宫的宫人将宫室洒扫一新,换了主屋门口摆的两棵寿星柑和安石榴,待到天色暗下的时候,又提了彩绘宫灯挂上去。 就连这古朴的庭院,也染上了些火树银花的热闹气氛,宫里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祁怜还是忍不住,趁着这会儿众人都在忙,也没人看着,她忍着伤口的疼痛,换了件衣服,悄悄溜出屋去。 武云珂正在她之前住过的那间偏殿沐浴更衣,殿中灯火通明,有十几个皇上那边派过来的嬷嬷跟着,排场很大。 妃嫔侍寝大多如此,这些嬷嬷们有的专司仪态规矩,防止妃子殿前失仪,有的掌管汤浴,有的是就寝衣物和香料的选择,还有上妆以及掌灯接引。 后宫里的娘娘,只是看上去荣宠,实则终其一生都得被困在这名为后宫的囚笼,她们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穿一件衣服,戴一串首饰,都只能是为了取悦那至高无上的一人。 她们像是一件器物,一个精致的玩偶,随意被掌权者取用。 殿前守着很多人,祁怜绕到屋子后面,这间屋子本就是专门为了沐浴更衣而设计的,里面收置了很多衣物,为了散潮气,窗户常年开着。 她稍稍踮起脚尖,就能看到里面情形。 内里水汽蒸腾,美人柔嫩的肤骨若隐若现,武云珂披散的长发被人梳拢好垂在浴桶外面,梳齿滑过墨缎似的长发,抬起的手臂上,花瓣黏上冰晶似的雪肤。 她并不知道,她正在外面看着她。 侧过脸时,祁怜注意到了她的脸上,那略微餍足的、慵懒一如往常的笑意。 从没有哪一刻,让她如此厌恶这笑容,从没有哪一刻,让她如此地想要逃离脚下的这块地方,为什么?她读不懂心里某一处的感觉,祁怜眼睛微微泛红,用力抓着窗棱的手背鼓出道道青筋。 起身的时候,池水溅出,就像她满溢的情绪。一旁早有嬷嬷托着新衣过来,与她披上。 “昭仪娘娘,请吧。” 祁怜只顾愤怒,却不觉女人出去前,也朝她那边瞥了一眼,眸中却是不解和担忧。 宫灯映照的亮如白昼的宫道上,明黄的仪仗停在云华宫门口,皇帝李渊在太监总管常公公的陪侍下,走了进来。 入得宫内,宫道两旁跪倒一片,自是一叠声山呼万岁,待他行进主殿,才得起身。 武云珂在殿门口候着他,福身见了礼后,两人闲话几句,携手进了里屋。 燕麝为他二人奉了茶果,又备好一副残局的棋面,就退到外面守着。 “珂娘,几日未见,朕瞧着你清减了许多,脸都瘦了,可是最近御膳房的伙食不合口味?”皇帝俯身探着桌子问她。 武云珂懒懒地靠在那,手上掐着一副白子,犹豫了下,却没落下,对他只是漫不经心道,“皇上说笑了,御膳房的伙食,能有什么不好?” 皇上见她不太理睬的样子,忙又问道,“是不是又有人在背后嚼你闲话了?前儿皇后与朕说你的不是,朕都没听,胡乱搪塞过去了,皇后都这般,可见你在宫里过得不好,珂娘!” 他说着揽上武云珂执子的手,却被她巧妙地抬手一躲。 皇上似有些委屈。 “珂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气朕升了那姓萧的位分,你也知道的,那不过是逢场作戏,朕还用的着她萧家。” 武云珂有些烦躁,满眼都是方才窗外祁怜失魂落魄的样子,根本不想花功夫应付这皇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隐秘的心意 “不然朕明日也抬你的位分——” 武云珂忽然站起,皇帝住了声,这时候的位置,她在上,皇帝在下,她走上前两步,冷冷道,“皇上,我从不在乎名分,这你也是知道的,但我们有过约定,进了我这宫里,你也再不能自称皇上,皇上你是忘了么?” “朕...我,我不是!” 皇帝被困在那狭窄座塌上动作局促,喉结滚动,下巴忽然被武云珂用力捏起,他仰起脸,目光深处却透出一种古怪的狂热来。 似是拒绝羞耻,又似是隐秘的期待。 武云珂眼中透出浓浓的厌恶,但就是这点厌恶,却让皇帝愈发迷恋。 “珂娘...” 他开始急急忙忙地解自己的衣服,武云珂不紧不慢地走到一边,从插花的花瓶里,取出一长条竹篾尺,用手弯了弯。 皇帝脱到只剩下一条亵裤,跪着爬到她脚下,舔舐她的脚面,被武云珂踹了一脚,踩在头上,长篾条对着赤裸的后背唰的就狠狠抽下去。 男人发出愉悦的喊叫,不待停歇,下一鞭又抽过来... 没有人知道大景最尊贵的主人,内心怀揣有怎样不堪的秘密,就好像芸芸众生衣冠楚楚之下,也总是藏着更有趣的东西。 祁怜坐在主屋上夜的隔间里,两个房间本就紧挨着,隔音不是很好,她能隐隐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更是坐不住。 男人的浪/叫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抽打声,在这燥热的夏夜绞痛耳膜,那声音像是一鞭一鞭狠狠打在她身上,难不成武云珂每夜侍寝,都是这般度过的?这皇帝背地里竟是个禽兽疯子么?她从未从武云珂那平素温淡的脸上看出来过,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们,也是,这种事情,要怎么说。 但她现在又能为了武云珂做什么?她恨皇后,恨皇帝,更恨如今无能的自己。 再也听不下去,祁怜披衣走出来,瞧了那灯火通明的宫殿一眼,朝远处走去。 深夜四下无人,除了主殿周围和几个守夜的,其余宫人们也都睡下了,这会燕麝自然是在主殿守着,也不会来看着她。 她沿着宫里小道胡乱走着,只想找个听不见那声音的地方,但那声音却仿佛一直回荡在耳畔,吵得她快要疯魔。 不知不觉的,她走到了后院,那平日用来储水的水缸旁,水面上映出她青涩苍白的脸。 一拳击碎在水面上,混沌震颤的水中,是她纠缠难辨的情绪。 祁怜闭上了眼睛,将头深深埋进水里,冰冷一瞬间席卷大脑,黑发飘浮在水上,将近窒息的那一刻,包裹她的声音,却是女人靠近在她耳边,吐息如兰,温温的、软软的,唤她一声阿怜。 有人在她窒息的最后一刻将她的头从水里揪出来,祁怜跪在地上拼命咳嗽,抬眼见却是红意。 红意仍穿着她那身红色斗篷,黑金的纱罗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声音冷冷的。 “珂主子让我护着你,你可不能死在这里。” “武云珂武云珂又是武云珂!你凭什么管我!滚开!” 祁怜红着眼甩开她的手,她自小习武,这一招用了寸劲,却没想到红意轻易捏住她的胳膊,用的是一招二指弹腕,两根手指正巧捏住了她脉门,她便再近不能。 祁怜收回手,却生了好胜之心,连连出招缠上红意,红意只随手格挡,出的几招却都指向眼喉腕下盘等刁钻之地,让人防不胜防。 祁怜自小学的是祁家祖上传下的武学,她祁家是武将世家,所学功夫皆大开大合,更适合沙场上纵横,却从没接触过这等阴险卑鄙的招数,因此对招对得颇有些狼狈,一时却占下风。 她再次出拳,不想牵动伤口,攻势也停在一半,红意的一根手指已近在她眼珠前不足三寸。 祁怜按着伤口冷汗淋漓,大口喘息。 “你...你卑鄙!” “大丈夫生于天地,自当坦荡,你用这等下作招式——” 只听那红意道,“功夫都是用来夺人性命的,你又要杀人,又要当那礼义君子,嫌脏了手,自然赢不过我,便是在战场上,也够死几个来回了。” 祁怜想反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红意看了她一眼,背过身道, “等你伤好了些,我们再切磋。” 祁怜看着她离去,胸膛起伏,手下胸口的绷带又渗出血色,打了这么一通,虽然她还在为武云珂气愤,但多少也算是发泄了胸中郁气。 而且,她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 红意说的没错,这里是后宫,她是托着武云珂的庇佑才活下来,而武云珂,靠的是取悦皇帝,她们都没有太多的选择,若想达成目的,就必须舍弃一部分东西,这是规则。 翌日,皇帝李渊起早去上朝,武云珂却还未醒,这几天皇后都推脱身子不适免了各宫的请安,因此也没人去叫她。 祁怜换了身衣服,还未走到门口时,正见燕麝带了一溜宫人,手上托着铜盆帕子等洗漱用具,也向那边走。 “燕姑姑。” 祁怜规矩请了安,燕麝却有些惊讶。 “阿怜,这才几日,你的伤都养好了么?就跑出来。” 祁怜点了点头,虽然只一个晚上,燕麝瞧着她,却觉得有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见祁怜平静望着她道,“燕姑姑,今日,可否让我来。” 燕麝难得笑了下,“若你伤势无碍,自然是可以,要不这些活计,娘娘也交代我要教给你的。” 她将手里的水盆交给祁怜,又交代了几句,与身后宫人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了。 祁怜带着人行至主殿门口,唤了声娘娘,却无人应答,她想着时候还早,又想起昨夜那情形,许是武云珂实在疲惫,心里头苦涩,便候在门口。 不大一会,屋里传出声响,她又问了一句,听见武云珂应声,才开门进了屋。 屋里乱得一沓糊涂,几件里衣胡乱丢在地上,上面扔着条断掉的蔑尺,桌上横着酒壶和歪倒的烛台,壶里的酒已经流干了,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 内室横着屏风,边角的床幔被风吹得皱起,瞧不清内里。 她招呼小宫人们先将外头收拾了,自己放下水盆,绕过隔断的屏风,走进内室。 “娘娘?” 武云珂似是嗯了一声,她瞧着床幔后起伏的轮廓,掀开了一点帘子。 光线透进来,武云珂将头埋进枕头,赤着上半身,后背白皙如雪,那蝴蝶骨的线条随她动作振翅欲飞,墨发蜿蜒着铺落枕上。 祁怜忙扭过脸,不敢再看,脸上却红得发热。 “娘娘,该起了。” 武云珂懒懒地咕哝了句什么,她却没听清,只见那帷幔里伸出一只手,勾着旁边架上衣服,祁怜方才晓得,连忙取下来。 她撑开帷幔,想将衣服递与武云珂。 却不防一双玉臂直接攀上她脖颈,身上一沉,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祁怜不敢乱动,只僵持着身子。 酒香混合着体香拥抱着她,武云珂似是还未醒酒,身上没半分力气,睁着迷蒙的醉眼,手却环在祁怜身上胡乱摸着,探在脖颈处,还想往衣领里钻。 祁怜按捺住,抓住她乱动的手,气息有些不稳,俯身低声道,“娘娘,你喝醉了。” 这会那群小宫人已经收拾完毕,其中一个进来与她回禀,“怜姑娘,外间都收拾好了,是否可以伺候娘娘洗漱?” 祁怜慌忙扯过衣服披在云昭仪身上,又侧过身挡着。 “你们先出去吧,云...昭仪娘娘饮多了酒,这会不太清醒,吩咐小厨房送醒酒汤过来,我且先在这伺候着。” “诺。” 小宫人们熟练退下,她瞧着武云珂,满目春色,眼睛却不知道该看哪,只能半闭上眼,摸着瞎,想着好歹先帮她把衣服穿上。 祁怜摸索着将那件衣服半套在她身上,谁承想武云珂即使是在醉中,力气也是颇大,趁离得近,探手勾住她领子,起身翻覆,就把人按在床上,祁怜身上带伤,被这么使劲一摔又弹起,痛得一声闷哼。 她惊恐瞪大了眼睛,“娘娘!” 祁怜领上的扣子方才不知道被崩到了哪里,剥离出白皙的锁骨,武云珂伸手轻松挑开那衣襟,指尖,又不老实地下滑。 祁怜慌忙阻住那手,她仰着头,喘/息粗/重,“娘娘,不可以,那里是...” 但醉的人哪会听人讲道理,武云珂没达到目的不罢休,只将祁怜肩膀向下一按,痛得她一声惨呼,另一只手却不停扯开她衣服,这么一番动作,昨夜没修养的伤口又骤然崩开,她的身上,从左胸口至右腹部斜着缠起的绷带上渗出了刺眼血色。 似乎是血腥味刺激得武云珂清醒了些,她总算停下手,不过目光里仍有些茫然。 救星似的,这会门外有小宫人叫门,“娘娘,醒酒汤送来了。” 祁怜慌忙推开她挣下床去,连爬带滚,也顾不上整理衣物,只把门开了道小缝,将汤接进来,就又砰地关上门,惹得门外那小宫女一阵愣神。 她稍稍整理了衣服,端着汤慢慢走近床榻,好在武云珂此刻呆呆的坐在那,看见她过来,也没什么动作。 祁怜观察了一会,也不太敢靠近,小心翼翼说道,“娘娘,先把醒酒汤喝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醒时醉里 武云珂闻声,才像刚刚醒来一般,她难耐地皱着眉,抚着额头。 祁怜把汤端近了,武云珂慢吞吞问道,“阿怜,怎么是你,那个...燕麝呢?” 抬眼却见祁怜衣衫不整的,眼睛似乎也有点红,武云珂一顿,问道,“阿怜,你这是,怎么了?” 祁怜慌忙拢了拢衣服,那里面一抹血色却没逃过武云珂的眼。 “没什么,娘娘好些了吗?先把汤喝了吧。” 祁怜低着头,捧着药碗没敢看她,武云珂接过汤药,皱着眉一口喝尽,她暗中才松了口气。 正收拾了空碗想要退出去,没防衣袖却被一把拉住。 “娘娘?” 祁怜呼吸一窒,武云珂脸上醉意未褪,神色却清明了很多,她半敞着衣裳欺近,内里春光若隐若现,抬手便探上祁怜被扯得凌乱的领口。 有那么一瞬间,祁怜以为她还是醉着的,她的目光在女人微醺的脸和诱人的唇色上流连,几近想要伸出手来回应她,可她又想起昨晚,想起那不堪入耳的声音,妒意和欲望在肺腑中辗转,她颤抖着咬紧牙,偏过了头。 那根手指下移,从领口,到锁骨,再至....那暧昧至极的动作,就像是,就好像是,她还想要继续刚才还没做完的事。 内心躁动不安。 而武云珂那温热的掌心,最终停留在她小腹上,祁怜几近要按捺不住,却听见武云珂说道,“昨天还好好的,不过才一个晚上,阿怜,你都干什么了?” 她愕然,见女人有些责备地瞪向她,而手底下包裹的纱布上,已然渗出大片血迹。 “娘娘,我。” 祁怜想说的,但是忽然梗住了,这该怎么解释啊?总不能说都是你刚才干的,她忽然就生出了种,自己在窑子里被人翻来覆去睡了结果还没给钱的委屈。 武云珂站起来,因为醉酒,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祁怜跟着她,想要扶着,却又搭不上手,女人蹲着翻箱倒柜找出些瓶罐,转身见她跟着,拉上她的手,将人扯到床上去,不由分说又上手去扒人家衣服。 “娘娘!别!我自己来!” 祁怜可真是怕了她了,可怜兮兮地守着那半件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武云珂忽觉她这样子有点好笑,生了戏弄心思,醉醺醺地靠过去,手脚不老实。 “阿怜,你害什么羞啊,你不脱衣服怎么上药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看都看过了,我们都是女人嘛,你怕什么?” 祁怜也没想到,这女人背地里,醉了和醒着差不多一个德行,她防得了上头防不了下头,衣服又被胡乱扒了一通。 又闹了半晌,醒酒汤的劲儿上来,武云珂酒也醒了大半,总算是消停下来。 祁怜脑袋发昏,没了力气,手盖着脸,认命似的躺在那,武云珂将她身上绷带取下来,正好有她之前送来的那盆水,就着擦干净血,又重新给她上药。 忽略过指腹游离过伤口的奇怪触感,武云珂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天,左不过一些后宫里的琐碎往事。 什么王美人游御花园时候故意摔倒,想惹得皇上注意,结果皇上却看都没看她,闹了个大笑话。 什么别看颖妃冷冷冰冰、道貌岸然的样儿,背地里和某个年轻小侍卫玩可花了。 还有那个萧丽仪,哦,现在是萧婉容了,为了学那些异域舞蹈,跳出所谓轻得像羽毛似的,飘飘欲仙的舞步,正在努力减肥,束小腹,熬古怪的汤药,什么招都用上了,宫里头每天鸡飞狗跳的。 祁怜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她透过盖着脸的指缝,偷窥着武云珂的模样,女人唇角带笑,随口与她说着些闲话,不过再寻常不过,但她却不觉出了神。 这时候,武云珂帮她把最后一截绷带缠上。 “阿怜,你的事情,我没忘过,前天我去永巷,已经见过了方小芙。” 祁怜听得这话,惊得马上弹起,结果又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 “她...方小芙她怎么说!” 武云珂忙按着她肩膀教她别乱动了,一手将那结打上,才道,“我打听到,那年琼林宴请了许多人,有官员女眷,有诰命的夫人,宫里头上到皇后下到品级足够的妃子,都有参加。 当时大宴是在琼林苑办的,只有皇上和那些官员,还有你三哥几个新进的文武三甲,女眷们不好出来,则是在内宫另起了一席。 据方小芙所说,她那会还是跟着皇后娘娘的,只是不近身伺候,那天她刚好闹肚子,宴会中途皇后就托辞酒醉离开了,所以她也悄悄离了宴会。 上完茅房出来后,她担心娘娘有事寻她,就四处找人。 按照惯例,皇后娘娘离了宴后,都是要去侧殿更衣,所以她也去那处寻找,没想到却遇见了似乎也正在找人的祁三郎君。 后宫里的女子不好私会外男,方小芙说她也不清楚祁三郎君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了避嫌,她就躲在一旁,想着等他走过去了再出来。 没想到这个时候,就看到皇后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武云珂说到这时,眼睛偏过去,没有看祁怜,祁怜焦急道,“那后来呢?” “后来,祁三郎君就和皇后娘娘撞上了,方小芙没敢出去,只是躲在边上看着,她说看到祁三郎君给皇后行礼,但皇后似乎很生气的样子,马上就转身想走,方小芙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待皇后娘娘转过身,她才看到。” 武云珂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她说,她看到,皇后娘娘腹部隆起,似怀胎八月。” “什么?” 祁怜震惊得手脚发抖,怀胎八月,什么意思,之前在家的时候,并未听闻皇后曾有过身孕啊,怀胎八月,那不是快生了吗? “娘娘,这...”祁怜等着她解释,武云珂接着说道,“我后来问过方小芙,她说,那件事之前的一年,正赶上后宫选秀,新进了不少美人,皇帝今天宠幸这个,明天宠幸那个,已有许久没去过皇后宫里了,所以。” 她即使不说下去,祁怜也明白了,皇后在深宫里不知和谁人私通,竟然怀了身孕,这件事恰好让她三哥撞见了,所以事后皇后为了灭口,联合母族的吴家陷害她祁家。 “怎么会是这样,嘶...”祁怜皱眉按着伤口,“娘娘,这在后宫,皇后有孕这么大的事,她们怎么可能瞒得住?” 武云珂蹙了下眉,她将祁怜按在靠枕上,不让她再乱动,又将身体半倾向她,目光笃定,“正因为她是皇后,才瞒得住。” “皇后平日里也不用总见人的,若是请安,只消束了肚子,再挑一身宽衣裳穿糊弄过去就是了,琼林宴那日也是如此,只不过那会估计她月份已经大了,宴上熬不住,回去更衣时,才让祁三郎君偶然撞见。” 祁怜心乱如麻,她有太多疑问,皇后怀的那孩子是谁的?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堂而皇之进到守备森严的宫里,还给皇帝带了顶闪闪发光的绿帽子?既然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孩子有没有生下来,现在又在哪里? 而关于她祁家,皇后的母族吴家,就真的那么有本事,能置她全族于死地吗? 这时间也赶巧,偏偏赶在她父亲与大哥在北凉州失踪,至今生死不明,那边一失踪,这边抄家的圣旨就下来了,这一切都像是预先计划好的,严丝合缝,只凭皇后的父亲,那吴老太师一个连实权都没有的闲官儿,真的能做到这一切吗? 这里面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 武云珂见她魂不守舍的,在旁安慰道,“阿怜,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必定会留有痕迹,尤其还是怀孕这样的大事,就连方小芙都能知道这些,又何况我们。” “再过几日,就是端阳节了,宫里会办端阳宴,到时候也会请一批后宫和朝廷大员的女眷入宫,不管和皇后那个的人是谁,左不过是在常出入宫的人里头的,他们的女眷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还有,那个孩子,当年没生下来还好,若是生下了,他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养在何处呢?毕竟是皇后亲子,养这孩子的那个人,又揣着什么心思?阿怜,这些事情,桩桩件件,我们可都得好好筹谋。” 她二人处暂且不提,而皇后那边。 吴皇后躺在床上,半脸疲惫,大宫女翠如端来汤药,在旁劝道。 “娘娘,就多少喝一点药吧,生病了不喝药怎么能好?” 她一甩手,翠如手里的汤碗被她摔在地毯上,咕噜噜滚着,汤水撒了一地。 “蠢奴才!本宫才没病!把那东西拿开!” 翠如慌忙跪在榻前,“她武云珂好能耐啊,进了宫还这么手眼通天的,打杀了本宫的婢子不说,本宫刚想发难,爹爹的口信就从宫外传了进来,让本宫别和她计较,本宫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皇后气得瞪着眼,大口喘着,翠如连忙膝行过去,手轻拍胸口帮她顺气。 “娘娘,我们又何尝不心疼姣儿姐姐,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但娘娘。” 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娘娘就算不为自己考量,也要为大公子多多考虑啊,老爷说得对,我们好不容易才除掉了祁家这个拦路虎,现在对上云昭仪后头的武相,可没什么好处。” 皇后听得这话,平静半响,又猛地攥紧了手里的被褥,“对,本宫还有珅儿,还有珅儿呢,可怜的孩子,自从生下来,本宫还从没见过他一面,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母亲啊。” 皇后说着就掩面而泣,翠如在旁宽慰着她,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传,说萧婉容求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暗中 “萧婉容,她来做什么?本宫不是都免了各宫的请安了吗?打发了她就说不见。” 门外那人却没立刻走,而是犹豫了下,说到,“娘娘,萧婉容说,她有事想与皇后娘娘商量,或能解了娘娘心结,还望能见上一面。” “心结?”皇后捏着帕子,和翠如对视一眼。 “那就传她进来,本宫倒是要看看,她能说些什么。” 萧婉容萧丽珍仍是一副盛装打扮,珠环翠鬓,身穿艳色衣裳,她走进来,施施然行了礼,与那躺在榻上憔悴的皇后比起来,隐有喧宾夺主之势。 但神色却是郁郁的,她行过礼后,没有开口,而是先瞥了翠如一眼。 皇后见此,不耐地摆摆手,翠如便退了下去,待屋中只有她们两人,她这才说到,“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面色不善,“萧婉容有话说就是了,不必绕弯子。” 萧丽珍却是拖着她那身刺绣芍药的宫装,在屋里转了一圈,瞧瞧这个古物,再摸摸那个摆件,并不着急。 皇后见她这样,正想发作呢,她却说到,“妾身记得,娘娘发病的那日早上,云昭仪给娘娘送来了件东西。” “那又如何?”皇后暗自捏紧了帕子。 她转过身,眉目嘲讽,“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东西刚到,人就病倒了,想来娘娘您的病,也八成和那件东西有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婉容一笑,“娘娘别生气,妾身这次来,可是专程来与娘娘结盟的。” “结盟?” 皇后怔了下。 “没错!” 这个时候,萧婉容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遏制的恨色,她纤长的手指抚上案上一尊鸳鸯宝瓶。 “妾尤记初入宫时,大家都说,妾是借了父亲的光,这话本没错,但妾第一眼见到皇上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皇上,他那么高大,那么俊朗,他是一国之君,天下的主人,一想到,能成为这样的人的妃妾,妾身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但为什么那个女人。”萧婉容突然啪的一掌拍在案子上,脸孔扭曲。 “妾能看得出来,皇上待妾是真心的,他喜欢看妾跳舞,喜欢听妾哼曲子,也容着耐着妾的脾气,他对别的嫔妃从来没有这样过,就算是比妾位分高的,像那柳贤妃,颖妃,德妃,他在她们面前,从来都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与他看妾的眼神不一样。” 她转头看向床上憔悴的皇后。 “皇后娘娘,您大约不理解那种感觉吧,这么长时间以来,妾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但云昭仪。” 她的指骨捏在桌板上咯咯作响,眼上鼓起血丝。 “他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实在太狂热了,狂热得让妾嫉妒,不管妾使尽浑身解数,他都会回到那个贱人的身边。” 萧婉容艳丽的妆容上浮现出一抹恶毒。 “娘娘,您也恨云昭仪吧?但您是真的不敢动她啊,她身后是权倾朝野的武相,动一动手指就要尸横遍野,就连您父亲吴老太师也要避其锋芒,被打了一巴掌又不敢还手的感觉很痛苦吧,娘娘,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我们为什么不联手?” 皇后哼了一声,她整了整衣衫,尽量坐得端正了些。 “放肆!萧婉容,你也不低头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河道总督的女儿罢了,要权无权要势没势的,有什么资格在这与本宫谈联手?” 萧丽珍却不气恼。 “娘娘,妾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现在想要对付云昭仪,却因为武相束手束脚,那娘娘有没有想过,既然武相这条路行不通,那么,相夫人呢?” 吴皇后脸上的神色松动了下,这一下却没有逃过萧丽珍的眼睛,她紧跟着说道。 “娘娘应该不知道吧,妾的母亲与相夫人年轻时就熟识,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念的一个私塾,虽然都嫁了人,这些年也没少了书信往来。” 话都点到这里,皇后怎会不知她的意思,那武相的夫人是个名满京城的妒妇,当初就是因为她,武云珂才不得不改姓入宫,若能牵扯上关系利用起来,还真不怕对付不了云昭仪。 过了几日,离端阳节还有三天,各宫里都开始忙碌起来。 云华宫也在宫前空地上拼了几张桌子,上放许多五色菖蒲、艾叶,以及各式鲜花,又有几个白瓷盘上盛着小珠子和打磨好的各种形状颜色的玉片。 小宫女们忙完了活计,便都围到这里来,用小珠子和玉片穿上彩绳,编成蛇、蝎子、蜈蚣等毒虫,装进红纱匣子里,旁边再装饰上专克它们的菱叶葵花,以及各式花朵,装好了摆放在宫里各处,倒是颇有节日氛围。 这日,尚服局的连月连姑姑,带了几个人,来云华宫送端阳节份例的布匹绸缎和服饰。 按规矩,昭仪的份例是两样绸子,一份做被面的锦缎,还有一套时兴款式裁好的衣服。 云昭仪谢了恩,接过来时却发现里面还多了一套骑装,便问了句,连姑姑忙回她道。 “昭仪娘娘,这是今年皇上起了性儿,端阳节上想在内宫也办一场射柳比赛,便给娘娘们都做了一套骑装。” 武云珂没说什么,祁怜瞧着她反复摸着那套骑装,又打开看,却似乎是很喜欢的样子。 等到了端阳节正日,宫中早早就装扮起来,门旁安设了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上面画的多是些天师像或仙女执剑降伏五毒的故事。 皇帝李渊早早上朝大赏群臣,又浩浩荡荡出行去赏赛龙舟,宫里的娘娘主子们则由皇后带着,祭拜过天师像后,设宴请了一些官员女眷,赐雄黄酒,一并宴饮赏乐。 端阳宴会上,除了皇后,各宫主子早早就来了,官员女眷也陆续进来,祁怜陪着武云珂,与几个娘娘见礼,左不过说些场面话。 相夫人元氏来得算是晚的,由两个嬷嬷侍奉陪着,元氏是一品诰命夫人,这宴会里的大部分人品级都不如她,因此纷纷福身见礼,都围着她寒暄。 待过了那些场面,河道总督夫人孙氏才挤进来,这孙氏便是那萧婉容的亲娘,她是个碎嘴子的胖妇人,本身出身也不算高,家里是行商的,乃是那河道总督萧镇发迹之前求娶的发妻。 “元姐儿,怎么来得这样晚,哎呦,你这艾香袋子绣得倒是精致,这花样我都没见过,这虫儿绣的跟活了似的,是不是百绣坊的新式样啊?” 孙氏一过来,就一甩帕,圆桶似的腰肢一扭,挤掉了元氏身边的一个嬷嬷,大大方方挽上她。 元氏哭笑不得,原来,这二人虽然身份有别,小时候却是一个私塾长大的,别看孙氏其貌不扬,家里却颇有财产,从小将她送在官家女塾里,和元氏的感情很要好。 元氏道,“你要喜欢,赶明儿我也让她们绣两件给你。” 孙氏乐颠颠的舞着帕子,“哎呀,那敢情儿好呀。” 两人走到一处,孙氏突然鬼鬼祟祟地扯了扯元氏袖子,往一边指给她看。 “元姐儿,你瞧,这就是前儿我与你说的那个,这胆大的,竟然还敢带出来了。” 元氏顺着她手指的看去,只见武云珂正与柳贤妃坐在一处谈笑,身后站着两个婢子侍候,高个的那个肤色略黑,她也认得,是在宫外面的时候就跟着武云珂的,名字好像是叫燕麝。 而那个矮一点的,脸型清瘦,眉宇间略带几分英气,眼神明锐鼻峰挺拔,虽然做朴素的宫女打扮,气质却是不凡,在人群里也一眼就能瞧出不同来,行止间颇有几分当年小祁将军的架势。 孙氏啧啧两声摇着头,“要我说你这干闺女也是胆大,贪官逆党的余孽也敢从永巷那鬼地方捞出来带身边,她祁家犯的是什么事?谋逆贪污!结党营私!天啦呀!三十万两黄澄澄的金子啊,多少民脂民膏,和这冤孽扯上干系,这不摆明了要把你相府放在油锅上烤。” 元氏见此,脸色也沉下来,又见旁边已有一些女眷对着她那头指指点点,宫外的人倒不一定认识祁家后人,只是武云珂长得太过出挑,入宫之前又是京城里有名的妓子,这会好容易见到了正主,难免不招人口舌。 看在元氏眼里却是不同,相府高门大户的,武云珂好歹冠了武姓,既入了宫,也算是相府的脸面,却让人这般说东说西,免不得又在心里头戳针挑刺,痛骂一顿自家那花心好色的死鬼老头儿。 但孙氏说的可没错,祁家犯的可是贪污谋反的大罪,平常人躲都怕来不及,她这便宜女儿倒好,把人往身边带,她自己倒没什么,可若是连累到相府,或是有心人拿这个来做文章,怎么得了? 孙氏还在她边上碎嘴撺掇加把火,元氏却已忍不住了,“你在这且待待,我去那边和我家女儿闲叙两句。” 说完不待妇人回应,她已经带了人过去。 武云珂正摇着团扇,与柳贤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余光瞥见了元氏过来,心里还在诧异。 元氏是那种比较传统的当家主母,虽然在家管相爷管得严,却并不是不知分寸的,自她进了宫,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属于井水不犯河水那种。 这会又是为了什么找过来? 武云珂与柳贤妃都起身,两边见了礼,柳贤妃见那元氏像有话要说,心下了然,看了一眼武云珂,寻了个由头避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前戏 武云珂上前亲扶着元氏就座。 “母亲近来身体可好?这天暑热,母亲可要喝点什么?” 毕竟这是宫里,面子上还是要做周全,她给燕麝使了个眼色,燕麝忙捧起边上茶壶,却被元氏打断。 只见元氏摆了摆手。 “哎,不急。” 她冷冷看了眼燕麝边上的祁怜,“你身旁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脸生的丫头,看着呆呆闷闷的,让她倒与我瞧瞧。” 武云珂闻言蹙了下眉,祁怜愣了下,没想到会叫到自己,但既然是相夫人的要求。 祁怜低着头,规规矩矩上前行礼,执起那茶壶稳稳倒了一杯,将茶奉与元氏。 “相夫人,请用茶。” 元氏慢慢伸出手,那茶是取了纯阳水新泡的辟邪茶,正是热烫,祁怜小心托着底部,扶着一侧,只将杯沿递过去。 元氏瞧了她一眼,手指触上杯沿,却忽将杯子朝她那头猛地拨去。 元氏心里算计的好,祁家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是相府夫人,何必为了一个婢子跟云昭仪闹得不快,她只要生个小事,随便挑个侍奉不周的罪状,把这婢子发派回永巷就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武云珂也说不上什么,又不伤和气。 谁知这会,武云珂也早瞧出这元氏不对,就在她动手的那一瞬间,身子竟猛地朝祁怜歪去,祁怜一个惊惶不住,茶杯歪斜,里头满满的热茶大半瞬间都浇在了武云珂右手上。 “娘娘!” 祁怜惊呆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兀的伸手抱住武云珂,杯子脱手啪地跌在地上碎成几瓣,那茶水可是接近开水,武云珂手指颤抖,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你怎么样了?快宣太医,宣太医啊!” 端阳宴上一时大乱,人群推挤,众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燕麝匆忙吩咐人去太医院请人,祁怜则抱着武云珂,慌得不能自已,有人端来水盆和帕子,她蘸着冷水的手都在抖,哆哆嗦嗦帮她处理伤口。 这时候还是柳贤妃反应快,叫了自己的两个人,帮着她把武云珂扶到后头去了。 元氏自然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再对祁怜发作,她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凝重。 后殿里仍是一片忙乱,几人将武云珂放在榻上,祁怜拿着舀子舀冷水帮她不断冲洗烫伤的右手,武云珂仰面闭目皱着眉,牙关紧合,却没喊出一声来。 “娘娘糊涂,为何要帮我挡这茶,我皮糙肉厚的被水泼一下又能有什么,可是娘娘你。” 祁怜嗓音颤抖,只见武云珂本来白皙如玉的手背上,被燎起一片狰狞红痕,从指尖一直到手腕处,很大一片,煞是骇人。 她红着眼睛,捧着那只手,动作已极尽小心,生怕有哪处碰疼了她。 武云珂睁开眼睛,看向祁怜,虚弱道,“阿怜,刚才那元氏,明摆着是专冲你来的,你没看出来么?定是有人在背后跟她嚼舌根子,让她知晓了你的身份,想要将你从我身边除去。” 祁怜跪在地上,哭得通红的眼对上她的,眼中一片愕然。 “娘娘的意思是,那个人...是皇后娘娘?!” 武云珂摇了摇头,脸上苍白得看不出半分血色。 “说不准,宫里宫外的,皇后的话也很难传出去,应当是有人牵线搭桥,让与元氏关系密切的人与她说的,红意!” 祁怜愣神的功夫,一片红影从房梁上落下来,悄无声息走到近前,这人当真是神出鬼没的。 “主子。” 即使看到武云珂这样,意娘的语气仍旧没什么情绪。 武云珂却像是习惯了,问她道,“你可看清了,方才在宴上,相夫人元氏都与何人谈过话?” 红意顿了下,面无表情回道,“元氏开始是与几个小官员的女眷走了个过场,后来河道总督夫人孙氏与她不知聊什么,谈了很久,属下离得远,并未听清。” 武云珂思索了下,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河道总督,萧婉容,皇后,阿怜,这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午后宴饮罢,便是射柳与锤丸的比赛,依旧是宫外一场,内宫里另办一场,听说下午皇上也要来,几位娘娘倒是兴致奇高,都装扮上了骑装。 因着武云珂伤了手,祁怜和燕麝都劝她要不就别去了,武云珂却抚着她缠好的右手,说道。 “我只是去瞧瞧热闹,这样的场面,不露个脸也不好,乏了我们就回去。” 几人到了狩春苑,却发现到的人不少,武云珂入了座,免不了有几个低位妃嫔过来寒暄。 另一边,萧婉容戴着帷帽,身穿胡服,正在一旁试马,她在马圈里抻着马跑了两圈,看见武云珂,竟甩起马鞭,猛一抻紧缰绳,那马儿高高跃起前蹄跨过围栏,竟自冲了出去,惹得众人惊呼。 萧婉容拍着马来到武云珂的席位前,炫耀似的转了一圈,马蹄得哒作响,高高在上的俯视来人。 祁怜和燕麝忙拦在武云珂前面,武云珂却只是垂着眼,用左手生疏地拿起茶盏,品了口茶,看都懒得看她。 萧婉容本来只是想给她来个下马威,没想到却被无视,手中缰绳捏紧,手下的马耳朵后贴,烦躁地跺着沙地,像是随时都会冲过来。 这时候,武云珂抬起头,她那因为异族血统而泛着浅金色的眼瞳,对视向那匹枣红马深黑色的眼。 不过一两秒的时间,马儿突然长啸,颠簸了下,萧婉容抻不住那缰绳,差点被颠下去,惊得脸都白了,好在旁边一直有下人看着,连忙扯住缰绳,将萧婉容扶下去。 萧婉容下去后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又瞅一眼那边还在闲适喝茶的云昭仪,心里头气急败坏的,跺脚对着旁边人大喊,“这不听话的畜生!还不快去给本宫换一匹马来!”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待众人都入席后,帝后相携进入狩春苑,祝酒辞毕,射柳比赛才正式开始。 场中早有人先放置了两排柳枝,柳枝上都提前用小刀削去一块,露出掉皮的白色部位。 射柳比赛的规则仍旧沿袭前朝,参赛者骑马飞奔,用去了尾羽的箭射柳,射中白色部分并能徒手接住断柳者为上等,只射断柳枝而不能接住断柳者为中等,射不断或未射中者为下等。 先时两两一组,取五柳,胜者再分组,增加难度为八柳,决胜局为十柳。 参赛顺序由妃嫔品级高低顺延,当然,后宫诸人、主子们身边有脸面的亲信宫女,待娘娘们比试完后,也有机会上场。 第一场是瑾贵妃和德妃,她二人是后宫里除了皇后位分最高的了,两人赛得中规中矩。 第二场是柳贤妃和颖妃,柳贤妃不说,没想到颖妃平日里不声不响,骑术倒是惊艳,她束了长发,英姿飒爽,那张弓俯身的姿势甚是标准,惹得众人频频叫好,就连皇上也不住喝彩。 这一场比得时间长,第一轮两人均是五条柳枝射中四条,脱手一条,于是又加了一场。 比赛中途,有云华宫的小宫女来找燕麝,贴着耳朵说了几句,燕麝便与武云珂说一声,匆匆离开了。 第二场是柳贤妃险胜,第三场还未开,却有人打马到武云珂的席位前,勒紧马嚼头停下。 那女子也身着帷帽和胡服,束了发,一眼看去不太认得,离近了才发现,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翠如。 “请云昭仪娘娘安,昭仪娘娘,皇后娘娘指名想与您比试。” “哦?”武云珂惊讶道,“怎么,娘娘也要上场吗?” “自然不是,娘娘凤体怎能劳动?但难得今日有性儿,也想要讨个彩头,便让奴婢来代替。 说起来,昭仪娘娘怎么没穿皇上亲赐的骑装,那可是圣上口谕,各位娘娘都要穿上的。” 作为皇后身边最体面的掌事大宫女,翠如说这话理所应当。 只是这话多少有点指责的意味在里面了,何况是当着众人下面子,旁边几个席位的妃嫔或摇扇弄帕,或装作饮茶,都在偷偷往她们这边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射柳观心 云昭仪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后半句,笑着摇头,温吞啜了口茶水才道。 “那要让皇后娘娘扫兴了,我上午时候不小心伤了手,恐怕今天不能上场了。” 说着还举起那缠起的右手给她看。 没想到这翠如却不依不饶的,勒着马在前面转了一圈,又昂起脖子,语气颇为傲慢。 “昭仪娘娘,奴婢听闻,几年前,娘娘曾在盛京花魁大选上一举夺魁,靠的是失传已久的兰陵王入阵曲,那曲舞复杂至极,以金甲覆面,铿锵激扬,破重围,斩千军,更为出彩的是中间穿插一段绝色剑舞,跳到那时又有多少人落泪。 娘娘既有这等本事,想来这骑射更不在话下,怎能拿手上擦碰了皮这等小事做托辞,还是说,宫外那些泼皮王孙们见得娘娘的英姿,皇上和咱们就见不得了。” “你放肆!” 祁怜冲上前来怒视她,却被武云珂挡下。 “我放肆什么?皇后娘娘亲自着人来请,你区区一个昭仪还推三阻四的,这会皇上那头可都看着咱们呢,昭仪娘娘,你到底要不要上场。” 武云珂指尖不紧不慢摩挲茶盏,“既然皇后娘娘能找人代替,那本宫也可以,燕麝。” 话一出口才想起,方才燕麝为了宫里几件小事被叫回去了,到了这会儿,就算她觉出不对来,也晚了。 祁怜也意识到,方才那把燕麝叫走的小宫女,恐怕是故意的。 “娘娘,我替你上场!”祁怜说着就要上前。 “不行!你添什么乱!你可是。” 武云珂急忙蹙眉拉住她,欲言又止,祁怜却转身凝视她,这时,午后的风撩起祁怜垂落的碎发,那稚气的少女不再如初见时畏缩颓靡,眼神里布满坚定,她反握住她的手。 “娘娘,因为祁家的事,我已经连累你太多,这次,就让我帮你一回吧。” 祁怜换上了一套骑装,也戴上帷帽,去马圈挑马时,一个笑眯眯的老太监却将一匹又矮又瘦的灰鬃马牵给她。 祁怜皱了眉,这射柳一说,对箭术准头要求高,但骑的马也同样重要,挑的好马,跑速快且稳当,赢面自然更大。 这灰鬃马四肢短瘦,肌肉也不坚实,眼神浑浊像匹老马,一看就是归为劣马那等里的,她便与那老太监说道。 “这位公公,劳烦一下,我能在里面另挑一匹马吗?” 那公公却是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姑娘可别难为奴才了,上头的人早早交代了,里头那些贵马们,那都是给贵人主儿们用的,精贵着呢,姑娘您这身份,可用不得。” 说着忙把缰绳塞给她就要走,祁怜把他拽住。 “哎不对啊,那我见方才翠如姑姑,也是用的上等的枣红马。” 那老公公像是急于甩脱麻烦,不耐烦地与她道,“那是人家翠如姑姑,人家可是皇后跟前有头有脸的大宫女,说是半个主子都不为过,你怎么能比?”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像是生怕她再追上去。 祁怜有些无奈,宫里的人就是这样,人心惯是偏向有权有势的人。她瞧着那匹灰鬃马,随手从旁边马槽里抓起一把马草,喂给它吃。 马儿慢慢吃完了草,又舔舐她的掌心,挨蹭她的脸颊,她拍了拍那马儿,翻身骑了上去,老马通灵,性子却是温顺可亲,不若那些好马性烈。 骑马入场中,见那翠如已在场中间等着,看她过去,御马朝向她。 翠如那匹枣红马高大壮硕,蹄踏有力,就在二马交错之时,枣红马鬃毛翻凛,打着响鼻喷过来,老灰马在祁怜手里却是老实,只是低头看路,连个眼神也懒得给对方。 只听翠如说道,“祁姑娘真是好风采,穿上这身衣裳,也像模像样的,半点不输当年的祁探花郎。” 祁怜阴沉看向她,就在她提到祁探花郎的时候,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眼里的怒意好似翻腾的烈火。 翠如见她这眼神,扯过马缰转过来,得意笑道,“姑娘别这样看着我呀,这世上的胜负恩怨,很多都是注定的,可怪不得谁,天命罢了,就如你我进场时牵着的这匹马。” 她向前摆了个请的手势,祁怜打马来到自己的位置,那边翠如也就位,当裁判敲响锣声,射柳比赛正式开始。 那枣红马果真是好马,锣声起瞬间就冲出去,又快又稳,翠如熟练张弓捻箭,那箭咻地飞出去,一箭便断了一条柳枝,赢得满场喝彩。 反观祁怜这边,老灰马步履踉跄,颠簸不已,祁怜张弓敛目,比对半天,也射出一箭,却是擦着那柳枝飞出去,场中一片嘘声。 第二轮时,翠如又稳稳当当射中一箭,祁怜伏在马背上,尽量压低重心,长弓弯得吱吱作响,放手箭出之时,也中了一条。 如此三四两轮,两人仍是全中,翠如坐在马上高高地看着她,眼里是盖不住的得意之色。 “祁姑娘,最后一轮了,承让了。” 祁怜抻马转过来,脸上虽有汗水粘着头发,略微狼狈,神色却很冷静。 “最后一箭未出,胜负便未定。” 翠如瞧她的眼神,轻蔑得像瞧一只蝼蚁。 “我说过,这世上的胜负,早就注定了,还是说,你妄想赌我脱手,自己却中?” 说完她便打马飞出,祁怜紧随其后,却是先一步从箭筒中捻出三支,其中两支无羽簇夹在她手里,另一支故意放偏一些,她渐渐压低身体。 早就习惯了这老灰马的跑速,祁怜半眯上眼,长弓横过一个角度,弓弦呜咽着拉满,没怎么犹豫,三支箭先后脱手而出。 与此同时,翠如的箭也射出,祁怜的前两支箭准确无误射断了两枚柳条,那第三支箭是最后发的,力度却极大,咻的一下射断那边最后一根柳枝后,竟撞偏了翠如射来的箭,径直打在枣红马的后腿上。 只听一声凄厉惨叫,马大惊立起上身长嘶,将那翠如狠狠甩下马去。 翠如惊叫着滚了几圈,又被那受惊的枣红马踩踏数脚,伏在地上,彻底不动弹了, 场上的人一片哗然,立时都站了起来,在正上首位置的皇后惊慌失措,急忙着人去场下查看,祁怜收回长弓,冷冷瞥了一眼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翠如,又抬头望向看台那边,武云珂的方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为何阻止我? 武云珂这会也站了起来,其他人都在查看翠如的状况,只有她是在遥遥望向祁怜,目光穿透混杂的人群,一瞬不瞬。 祁怜深深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眼睛。 武云珂已经帮了她很多,得罪萧婉容,得罪皇后,甚至可能,因为她的事情,她还曾委身在皇上身边吹过枕头风,所以自己才能若无其事地在她的云华宫里躲避这么久。 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祁家的仇,自己报就好,她不想再连累她。 她看着在上首位置焦急站立的皇后,和场上慌忙奔跑的宫人们,这会没人注意她。 祁怜从箭筒里抽出一支,又从怀里取出一枚事先藏起的羽毛箭尾,装在箭上,接着,娴熟张弓搭箭。 比赛用的箭都是去了羽簇的无羽箭,无羽箭未装箭羽,速度虽快但稳定性极差,而且飞不太远,这是为了安全着想,但这装了箭尾的箭就不一样了。 她竖起长弓,将箭尖遥遥对准了上首位置的皇后,这个距离不算远,她小时候还试过更远的,当年是三哥每日手把手教她骑射,就如同此刻,三哥的手也仿佛就握在她手上,温暖宽厚。 祁怜心跳如擂鼓,箭尖慢慢上移,直至,对准了仇敌的心脏。 她缓缓闭上眼,随着手的动作,弓弦张紧的呜咽声不断擦蹭耳膜,就好像那天她哀嚎着跪倒在火光里,身旁充斥尽是家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恨意灌注掌心,箭簇脱手的一瞬间,一股异样的破风声忽然响起在耳畔,祁怜猛地扭头,手臂却如遭重击,那支箭在脱出的那一刻竟被一股大力撞断,她难以置信瞪着眼,捂着胳膊跌坐在地上。 面前地上,那枚带尾羽的长箭竟被当中撞断成两截,旁边一颗不太起眼的小石子正骨碌碌地打着转儿。 祁怜难以置信,是谁有这么大本事,仅凭一颗小石子就能阻断她拉满弓弦的箭的去势?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扭头朝那石子射来的方位看去。 房檐之上,隐约掠过红衣的一角。 是红意! 场上那边已经处理完毕,有两个人将翠如抬了下去,祁怜收整好情绪,飞快抹了一把地上的箭簇,将白羽箭尾藏进袖里,站到一旁。 她又看向看台那边,武云珂却已不再看她,只是垂着眸子,安静的,啜了一口茶。 她的身旁没有其他人,妃嫔们或是在安抚皇后,或是围在皇上身边吱喳,武云珂,她只是一个人,她一直是一个人,与周围那样的格格不入。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武云珂,不管是我还是祁家,是生是死其实都和你没关系,不是么? 为何要三番五次护我性命?为何要靠近我?为何... 你究竟....祁怜眼底如深潭,缓缓握紧了拳头。 “真是放肆!竟敢对本宫的掌事大宫女动手,把那贱婢给本宫拿上来!” 皇后处理好翠如那边,在上首位靠着大喘气,脸色红白交错的,被人灌了两盏茶水才好些,这会缓过来了,颤着手,怒气冲冲指向下面的祁怜。 马上就来了两个人将祁怜押上,这会却见皇后身边的皇帝不耐摆摆手,说道,“哎,你们先等下,皇后啊,这比赛嘛,有个磕碰再正常不过了,朕看这丫头骑术了得,箭射的也好,在宫里也是难得,不如算了吧,让她接着比吧。” 皇后没想他会这样说,急火攻心,蹭的站起来,“皇上,这怎么能——” 吴皇后说了一半突然哑声,只因她忽然注意到了皇帝的动作,李渊此时坐着,一只手肘杵在案子上,托着下巴,而另一只手在案上敲着不规律的鼓点。 他的眼睛根本没看旁边与他说话的皇后,而是直直注视着场下,眼神一瞬不瞬,那痴迷的恶心的满满都是情欲的目光,自从吴皇后入宫的那一日起,她可太熟悉不过了,那是一个男人,看上了一个女人的眼神。 怎么会?怎么可能?皇帝竟然,看上了祁怜? 祁怜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发冠凌乱,帷帽也落在地上,长发乱蓬蓬的披了一身,她撑着脖子向看台,瞪向皇后时,眸光里尽是不甘和恨意。 “皇上!皇上!”皇后又扯嗓子喝了两声,皇上才不情不愿地看向她。 “皇上,翠如可是本宫的贴身大宫女,自潜邸时起就跟着本宫的,这关乎皇室的脸面!怎么能就这么——” 皇上却朝她摆了摆手,“皇后,你坐下罢,你是国母,后宫之主,当着众人的面,大喊大叫成什么样子?莫要扫了大家兴致。 你也看到了嘛,是那马惊狂踹了人,这次只是个意外,朕又不是个暴君,哪能因为这种事就随意发作人?朕知道你受了委屈,这样吧,等比赛结束了,朕一定多多的赏你那宫女,好吧?” 皇上既然这样说,皇后也不敢再多言语,她恨恨咬牙,不甘心地坐下。 那些押着她的人突然放开了,祁怜先时疑惑,却见前面不远处,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常公公抱着拂尘,匆忙朝她走过来。 “哎呦,阿怜姑娘啊,刚才真是多有得罪了,姑娘您没事吧?瞧着脸色不大好啊,可是受了惊吓?” 还没见过常公公对宫里的谁如此低声下气呢,祁怜也有些不适应,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嘿嘿,那阿怜姑娘,皇上那边,想请你过去小叙一会。”常公公边擦着汗,讨好地朝她笑道。 “什么?皇上请我去干什么?” 祁怜这会脑子发蒙,还没反应过来,那常公公老油子了,朝她笑呵呵道,“自然是好事啊,皇上看你表现好,想要赏赐你呢,阿怜姑娘,快跟咱家过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这......” 她祁家人的身份敏感,属实不知道该不该去,而且,只赏她一个人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转向看台,只见这会,武云珂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离开,燕麝已经回来了,正拉着她袖子像是在劝说什么,武云珂朝下看了眼祁怜,又看向皇上那边,脸色不是很好看。 “阿怜姑娘,快别发愣了,请吧。” 常公公再三催促,她只好抬步打算跟上去,没想到正在这时,一匹纯黑的骏马猛然从斜刺里冲出来,扬起的尘土铺了他们俩一脸一身。 祁怜还好些,那常公公却是正赶在前面,他不住咳嗽,双手胡乱扑腾那飞舞的沙土,尖着嗓子怒骂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的。 祁怜看得清楚,萧婉容御着那匹大宛良驹,鞭子拍得响快,猛一抻缰绳,在看台正首位置停下。 只见萧婉容骑在马上,像模像样的,向着正席位置抱拳拱手,她竟着了男装,换了发饰,扮相也似个男儿,倒是令人耳目一新,这会,皇帝的目光果然也被她吸引过去。 “皇上,妾方才见这婢子骑射之术了得,生了斗胜之心,妾想自请下场比试!” 说完这句,还挑衅似的瞪了祁怜一眼。 祁怜真是哭笑不得,这又是什么展开? 美人相争,这可是男人们都爱看的戏码,皇帝自然求之不得,果断朝下一挥手。 “好!今天过节,众位爱妃也自当尽兴,朕准了!” 萧婉容面带喜色,又朝上一抱拳。 “多谢皇上!” 而后,只见那萧婉容打马转来,面朝向祁怜,居高临下,傲慢道,“你这婢子,没听到方才皇上的话吗?给你面子与本宫比试,可是你的福气,还不快快上你的马,磨蹭什么!” 祁怜无法,只好牵过自己那匹灰鬃马,一挺身,又跨上去。 场中早有人将断柳拾去,收整妥当,在每个架上都新插了五枚柳枝。 萧婉容骑在马上,高高昂起脖颈。 “你这婢子,从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本宫就不喜欢你,瞧你那眼神,跟丧家犬似的,也不知道皇上究竟看上了你哪点。” “婉容主子,您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萧婉容却不再回她,那骄傲的女人像匹烈马,抬眼间风一般冲过去,一箭断了一枚柳枝,场中喝彩者众。 祁怜因方才暗杀皇后失了手,本来也无意再比下去,继射中三轮后,故意射偏了一轮,另一轮只让箭点了下柳枝,并未射在留白处,让那萧婉容称心赢了比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心有千千结 她与那萧婉容拜了拜,便利落退场,而萧婉容满目得意之色,故意打马绕场一圈,接着竟当众撕下身上那套宽大男装,惹得场上众人惊呼。 只见那男装里竟铺出一身火焰般的明红纱衣,长长的红绸尾拖曳在乌云般的黑马之后,明媚张扬,在离近看台时,她故意勒紧嚼头,减缓马速,抽出一支红羽箭来,对着皇帝李渊的方向,拉紧弓弦。 旁边侍卫连忙拔刀挡在前面,却被李渊呵退,李渊捧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婉容。 萧婉容见此,嫣然一笑,手一脱,那枚箭簇猛地射出。 那箭没安箭头,却好像绑了个什么东西,箭射到上空时拐了个弯,接着,啪的爆开,纷纷扬扬的花瓣就落在台前席间,皇帝李渊见此,大声鼓起掌来,并在常公公的侍奉下,走上前来。 “爱妃这一出,可真是甚得朕心啊。” 有人想要侍候萧婉容下马,却被李渊摆手阻止了,他亲上前,环过美人的后背和腿弯,将人打横抱下马来,萧婉容在他怀里,一抹红霞拥上脸间,娇羞不能自已。 “将朕的那匹玉狮子牵来!”他的脸凑近了,低声道,“既然美人有心,朕又岂能辜负啊,朕与爱妃,这就打马回宫!” 皇帝抱着萧婉容走了,后面的比赛妃嫔们自然兴致了了,祁怜也跟着云昭仪借口暑热很快离场。 走到一处,武云珂先打发了燕麝回去,又不发一言地走在前头,祁怜一头雾水,但见她不说,也只能跟着。 她二人走到一处有树荫遮蔽的假山石下,祁怜见她一直冷着脸,心里思忖是不是手上那伤口还疼着,方想开口,却见前面不远处来了人。 正要上前,未想武云珂却先她一步,一把将她扯过,跌跌撞撞的,拖进了一旁假山后的石洞里。 后背撞在坚硬的山石上时,祁怜疼得一个哆嗦,刚想叫喊,武云珂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女人倾身靠过来,另一手握住她肩膀,祁怜被禁锢在那一处,不得动弹,只能瞪着眼睛惊惶望向她。 这小小的山石洞位置隐蔽,也不知她是怎么找的,靠外侧便是浓密的树荫,风一吹过,簌飒作响,又有山石遮挡,只要不出声响,外面人是半点察觉不到的。 外面过去的,似乎是几个品级不高的妃妾,听声音不大认得,正在谈论方才的几场射柳比赛。 “没想到颖妃娘娘骑术了得,平日里倒瞧不出。” “要我说,后来上场的那婢子露的一手才是惊艳,听说是云昭仪宫里头的,她上哪找的这么个人。” “哎,你没看后来皇上那眼神,都快瞪进去了,分分明是看上了,若不是被萧婉容截了胡,兴许明儿咱们就要多出个姐妹来了。” 一群人吱吱喳喳的走远了。 祁怜顾忌她的伤手,不敢乱动,只用眼神示意武云珂,武云珂待了片刻,手才一点点放开,指尖擦过祁怜的嘴唇时,却又停在那处。 祁怜不解她何意,在这样近的距离,她们呼吸交错,祁怜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武云珂的指尖只是点在她唇上,按压下一点,女人注视着那凹陷的唇瓣,眸色渐深,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啃噬在那露骨的目光里。 “娘...娘娘?”祁怜眸间慌乱,她低下头想要逃避,却被女人强硬掐起下巴。 “阿怜,可是像她们说的那样,你内心里,其实也想要往上爬,其实也想要做皇帝的妃子?” “娘娘,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祁怜焦急解释,武云珂的手指却用力了些,唇瓣上溢出一点狰狞血色,直到祁怜呼痛,她才不情愿放开。 祁怜能感觉到,面前的女人生气了,可是为什么? 是因为皇帝对她生了那种心思么?是了,武云珂是宫妃,是皇帝的女人,若是自己也成了妃子,可是会争她的宠的。 她是在吃醋么?吃自己的醋,祁怜心里硌硌的疼疼的,搅扰成一团,难受的慌,武云珂,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为了那个男人,威胁我么? 祁怜想到这,也生气了,也不再避开,倔强地回视武云珂,但这在武云珂看来,却又是另一层意思。 武云珂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祁怜,你就那么想往上爬?他有什么好?你可别忘了,当初下旨抄你祁家全家的,就是皇上,即使中间有人推波助澜,他也脱不了干系!” 祁怜这会也气得不甘示弱,故意反着说,“那又如何?万一我爬上去了,得了宠,皇上帮我把害我家的人都杀了,我不是一样可以报仇,倒是娘娘你,你在紧张什么?” “你!” 武云珂被她激怒,一拳砸过来,本来对着的是祁怜旁边的石壁的,但她气急了,用的是那只伤手,这要是一拳下去,这手还能不能要了。 祁怜想都没想,在那拳头过来的时候,她身体一偏,武云珂那一拳,便正正好好狠砸在她肩膀上,身后就是坚硬突起的山石,祁怜疼得面容扭曲。 武云珂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时心虚,收了手,她想要关心一下祁怜,祁怜却不给她面子,正好这会山石洞外面也没了人,祁怜推开武云珂,转身就走。 自那日之后,两人有几天没说过话,这日午后,祁怜在案上铺了宣纸,坐下来,开始习字,微风习习,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时节的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做些平心静气的事。 她快要写完一张时,武云珂走到了门边,祁怜耳力过人,在离得很远的时候,她就听见了女人的脚步声,可是她没有回头。 只是握在笔杆上的手紧了几分,手底下的千字最后那一竖拐了个弯,像是在嘲笑她。 心有千千结,解不开,剪不断,理还乱,任痴缠。 武云珂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身上清淡的冷木香气缠缠绕绕勾进鼻腔,让祁怜的眼珠轻轻往旁边移了一下。 武云珂靠过来,肩膀擦着她的,“阿怜,字如人心,你心有烦扰,是练不好字的。” 祁怜没回她,故意侧过一点身,给她后背。 武云珂挽了袖子,手伸过去,本来想握住祁怜的手教她,祁怜却仍耿耿于怀那天的事情,手一歪斜,武云珂的手便扑了个空。 武云珂对此也不气恼,她自转身,另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 祁怜听得耳边簌簌莎莎,忍着不去看,武云珂自顾自的在她身旁铺开宣纸,提笔着墨,落笔时言道。 “阿怜,着墨要稳,成字要清,切莫犹疑,若以字比人心,再怎么揣测思量,你的笔墨走尽了,也探不到人心的底。” 祁怜终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看过去,武云珂的手腕悬在纸上,她落笔时很稳,墨迹匀称,写字的时候,肩膀平定,而因为微倾着上身,几缕青丝就落在身前。 她出神凝视着她的侧颜,从发顶到指尖,一点点描摹着那轮廓,一如她笔下渐成的字迹,连她这会说的什么都没听。 “阿怜?阿怜?” 武云珂说完也写完了,提起笔,就看见祁怜一个人站那呆呆愣愣的,一副痴傻样,魂儿也不知飞去哪了,喊也喊不回来,一时真是又气又好笑。 她顿时起了坏心,沉笔在砚中,待那狼毫浸饱了墨汁,拿出来,精准一笔点在祁怜的鼻尖上。 “啊————” 祁怜醒过来捂着鼻子,看向正在坏笑着的女人,这漂亮的,温柔的,狐狸似的,对她这么好的女人,为何就偏偏会喜欢皇上呢? 心底满溢出酸涩,祁怜并不明白自己内心里的感情,但她想,不管武云珂喜欢谁,爱着谁,在这宫里,她既然护了自己,那么自己也一定要一直护在她身边,谁都不能伤了她。 她伸出一只手在砚里,也沾了一手墨水,朝早跑到案子那头的武云珂追去。 两人玩闹到天色渐昏,又同去洗漱,这自不提,而晚些时候,被派过来收拾屋子的倒霉小宫女月灵,刚一进屋就吓了一跳,见那屋里墙上地上房顶上,甩的都是一滩滩一片片深黑的墨迹,气得在那直跺脚念叨。 “不是说娘娘勤勉,在屋里习了一天的字没出来,这是写字还是打架啊,这可要人怎么收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宫中琐事 端阳节过后,宫中沉寂了一段时日,只因端阳宴上萧婉容一箭惊鸿,一连数日得圣上独宠,又晋位份成了萧婕妤,其他各宫都忙着争宠,竟顾不得旁的。 天气渐渐闷热,马上就要入伏了,在这当口,九贤王突然递了帖子入宫,还神神秘秘,带着两顶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轿。 九贤王只在里头待了一会,出来后,轿子空了,九贤王面泛红光,掂着手里一个鼓囊囊的黄绸子荷包,悠哉游哉走出宫去。 自那日后,皇帝愈发不理政事,就连上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有宫人在大白日里,竟然听见紫宸殿中传来靡靡歌舞声。 朝中武相与九贤王之争也愈发激烈,武相把持了大部分朝政,但前段时间为了讨北方马匪分给九贤王的部分兵权,不知是皇帝忘了还是怎的,并没有收回去,因此这两党愈有龙虎相争之势。 萧婕妤承宠日久,忽然有一天,皇帝不再来她这了,自是盼得望眼欲穿,抓心挠肝,忙让人出去打探。 回来的人却说,那日九贤王入宫,是前阵子派遣去西夷和谈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颜色姝好的美人,并几样珍贵的西域香料,呈献给皇上。 那两个美人谈吐气质都与中原大不同,生得胸酥腿长,穿着也颇为大胆,断不是中原清规教条下养出的闺秀能比,再配上那独特香料,多少对那事情上有所助益,因此皇帝最近日夜笙歌,被两个美人侍候得连殿门都不愿出了。 萧婕妤又气又闹打砸了一番,将那带信回来的小宫女挠花了脸,口里直骂狐媚子祸主,而皇后的反应却意外的很平淡。 因着皇后那私生子是生是死、藏在何处还没查个明白,武云珂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得了宫人的回信,她便靠在榻上想事儿,燕麝在旁边给她转着水车扇,边说道。 “娘娘,皇后的反应,可不太对劲。” 武云珂把玩着一颗青嫩的果子,闻言漫不经心道,“你也瞧出来了?” “是啊,她毕竟是皇后,中宫之主,有新美人入宫,理应端起中宫的架子,赏个位分,再规劝几句皇上,可是这回,她却什么都没做,奴婢私心里觉着,挺奇怪的。” 武云珂侧首,朝窗外看去,这会的大日头底下,祁怜正跟着红意习武,一招一式稍有点不到位的,就要挨上一竹棍子。 红意是个严肃的师长,也是她的左膀右臂,宫里宫外的,都跟了她许多年,调教起人来,可从不留情面。 燕麝这时候装作将果盘递给她,弯身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之前咱们派去皇后宫里查探的人,一个两个都没了声儿,皇后宫里近几年换了不止一批人,要找出那孩子的下落,恐怕是大海捞针,咱们,还要不要再多派人手。” 武云珂收回目光,“不必,叫那些人都回来吧。” 燕麝愣了下,“可是。” 只见武云珂指尖用力,果子啪的爆开,粘腻的果浆沾染在指上,燕麝忙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她却慵然伏在那,眼睫懒懒压着,俯视自己白玉似的指尖。 “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了。” 六月初的时候,天已经热得受不了,蝉鸣喧嚣,皇上起了去行宫避暑的念头,地点就定在了近北的泉明山脉附近,那处行宫名叫怀玉之宫,依山而建,山中有凉泉和繁茂的植被,旁边又有广阔的狩猎场。 不到六月中,出行的准备都已做好,皇帝的銮舆就停在宫门口,长长的仪仗队绵延数里,旌旗林展,鼓乐吹箫,待皇帝出来,皆跪地,山呼万岁。 这次出行,皇帝除开带着后宫部分有品级的妃嫔,朝臣,也邀了住在京中的几个王爷同去,其中便有那肥头大耳的九贤王。 帝后銮舆在前,紧跟着是后宫嫔妃们的车驾,再后是王爷们的,最后跟着朝臣。 皇后是另用了一驾凤舆,不与皇帝同乘,众人看见,起先心里疑惑,然而在看到皇帝搂着两个锦罗束腰、拖着长长头纱的美人,调笑着钻进了那銮舆时,那疑惑便不言自明了。 皇后见此仍是什么都没说,在旁人搀扶下进了凤舆,后面的萧婕妤却是差点绞断手里锦帕,哼了一声,把那托她鞋底子的小太监踩得嗷呜一叠声惨叫,也钻进了马车。 武云珂与柳贤妃同乘一辆马车,祁怜燕麝与那柳贤妃的两个贴身宫女,伴在马车左右。 柳贤妃那两个宫女名叫素梅和海棠,素梅人如其名,是个端庄稳重性子,那海棠却是个跳脱的,一路上眼睛到处乱转,闲不下来,仿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燕麝与素梅走在马车左侧,祁怜和那海棠走在右侧,这一路前面还好,经过街市的时候,虽然提前清过场,也能看到些门楼牌匾,小摊菜车,待出了城,一路沿着官道,路旁都是些杂山灌木,没什么看头,颇为无聊。 海棠是个闲不住的,走到半途便拉着祁怜小声叽叽喳喳。 “哎,我知道你,你是之前呆在永巷的,好命被云昭仪捡回去,这在咱们小宫女里头可都传开了,真不是一般的好运气,我还没去过永巷呢,那里头什么样啊?听说又苦又累,管事的嬷嬷可吓人了,长得跟熊似的,还总打人,是不是真的?” 祁怜哭笑不得,反正那行宫路远,这一路也没事干,还是与她说了一嘴永巷里的规矩和日常,听得海棠一会叹一句,一会又捂嘴呀一声。 过了会,海棠看了眼马车,和祁怜小声说道,“说起来,咱们贤妃娘娘,和你们昭仪娘娘,在宫里头还真是亲热,我就经常看见她们走在一处。” 在宫里是不得妄议主子事的,但这海棠性子单纯,又因这两宫娘娘本来交好,她也没有顾忌那么多,直接就与祁怜说了出来。 祁怜也看了眼马车,这天阳光刺眼又闷热,车上的竹帘子只露出一点缝隙,随车轮转动掀起一点,又落下去,反反复复,只瞧不清里面的人。 她收回眼,闷闷的道,“宫里主子们相处,那不是很正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惊变 “才不是!” 海棠贼眉鼠眼地瞅了瞅旁边,又神神秘秘的,拿手拢着嘴巴,凑在祁怜耳朵上,才敢与她说道,“我听说,贤妃娘娘和昭仪娘娘,其实早在宫外面的时候就认识的。 咱们侍候在边上的人,可不止一次听见贤妃娘娘唤昭仪娘娘叫珂娘,虽说这名讳,熟悉的人都知道,但听说这名儿,是昭仪娘娘在外头做花魁娘子的时候起的,若不是真的亲近的人,在宫里这样喊,可就是犯忌讳了。” 祁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又看了一眼车里,不知怎的,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于是小声问道,“那...你可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海棠一听她问,神秘一笑,又左右瞅瞅,把她拉得离那马车远了些,才道,“问这个你算是找对了人,宫里其他人可都没我清楚,那还是我听一个前几年放出宫去的老嬷嬷说的。 那嬷嬷是自小跟着柳贤妃的奶母,我刚分去柳贤妃的应庆殿,就是她带的我,嬷嬷与我说,别看贤妃娘娘现在性子爽快大度,其实小时候过的不怎么好的,她是姨娘生的庶出,上头有那大房娘子压着,偏那大房还不能生,总是嫉恨她娘生了她和弟弟。 听说她要入宫,想她若是进宫真被看上了,大房在家的日子更是难过,便使了狠招花银子找人绑了她去,卖去那烟花柳巷,真是打得好算盘。 可千算万算没料到,贤妃娘娘在那撞见了当时还是娘子的云昭仪,云昭仪好心救下她,这才让她保住了清白。” “自那之后贤妃娘娘不能再去那地方,但这份恩情她也一直记着,后来她二人先后入了宫,感情自是亲密,也算是缘分,哎,阿怜姑娘,你怎么了?” 祁怜只是盯着颠簸马车上,那不断掀起又落下的竹帘,瞧着里头的人影,里面也不时传来说话声和笑声。 女人的剪影甚是好看,说到兴起时,便探身到对面,她离那柳贤妃很近,几乎就要挨上去了。 “阿怜?阿怜?” “没什么。” 祁怜垂下眼皮,只是那之后海棠再说些什么,她都不太接话,瞧起来魂不守舍的。 车队行至中途,已是正午时分,这会太阳光正烈,没什么风,鸟雀也不大叫了,沿途一些树的叶子都被晒得干瘪垂下。 前方是条沿山小路,左边是一排高耸陡峭的山峦,山上奇岩耸立,山石缝隙里夹生着一些苍松和不知名的野草,这处紧贴山道,倒是能遮挡些日头,因此车队速度也降下来。 趁着阴凉,也有人偷偷掏出干粮来吃一两口,就在这时,山顶突然传来轻微声响。 这声音不大,若是不仔细听,会以为是山中野兽发出的,车队沉重的脚步和马蹄声也将那细碎的莎莎声盖过,因此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 但那声音一点点变大,从莎莎声变成了轰隆隆的压轧,有个侍卫突然感觉到什么打在了头顶,还以为是恶作剧,哎呦叫一声,捻起来才发现是一块碎石,于是抬头看去,瞬间惊恐灌满了眼睛。 几个硕大石块从山顶轰轰向下滚落,碎石迸溅向人群,车队一下子混乱起来,有人朝前挤,有人向后拉,落石滚落到最下时产生的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撞翻了几辆马车。 就趁这最混乱的当口,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提刀冲进人群,见人就砍,与一旁侍卫战作一团,前头小太监高喊护驾,一群侍卫把銮舆围在中间,作防守状。 而那几个冲进人群里的刺客却不太好捉,后面人又要救翻倒的马车,又要躲乱石,人群四处冲撞,根本就看不到人。 祁怜与燕麝守在马车两边,她心想着这刺客专挑在皇帝出巡的时候,目标肯定只是皇帝,她只要警惕些,守着别让人靠近马车就行了,何况还有红意跟在暗处。 谁料这时,不知何处射出一枚暗箭,咻的一声,速度极快,正中那前头拉车的马屁股,马受惊高扬起前蹄,接着竟疯了一般拉着车冲撞出去,闯向树林,而就在那同时,几个黑衣提长刀的刺客利索翻身跳上马车。 祁怜在那瞬间反应过来,借着力也迅速翻上去,一脚先踹飞一个,而另一个却颇有些功夫在身上,她与那黑衣刺客在车顶缠斗起来,一连过了十几招,那刺客带着刀,她却是空着手的,打起来一时没占到上风不说,身上还挂了彩。 另一边,燕麝一人挡了三个刺客,只是勉力支撑,这会却不见红意,也可能是方才混乱,看脱了眼。 那疯马带着马车在根本没路的荒山野林里横冲直撞,都不知到了哪里,树枝迎面扑打在脸上,祁怜面前那刺客瞅准一个空隙,甩开一条树枝猛地抽向祁怜眼睛,又趁机跃下车顶,一刀砍向马车门帘。 祁怜岂能让他如愿,折掉那碍事的树枝,也瞬间翻下挡在门前,用树枝将那长刀格偏一个角度,长刀歪斜,刀锋重重划在车壁之上。 马车之内,柳贤妃被颠得七颠八倒的,她一个京城官家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奴仆随身,出了家门就进了宫门,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起先只是惊慌叫喊。 又一阵颠簸,她差点连带着撞倒武云珂,武云珂忙扶住她肩膀,低声安慰,而后又看向外面。 那车窗上的竹帘子早被树枝勾得破破烂烂,挡不住什么,只见燕麝与几个影子在外上下翻飞,而后倏忽不见,车门外那刺客一击不中,改换招数,又舞刀袭向祁怜。 祁怜再用树枝挡去,他忽的挽了个刀花,刀刃横向劈断那树枝,祁怜只能松手避让,那车帘子被这一刀带起的刀风瞬间划成两半。 车内情景顿时落在眼里,见了外面刀光,那柳贤妃虽已吓得哆哆嗦嗦,六神无主,却仍是挡在武云珂前面,几乎是把她半抱着护在怀里。 “珂娘,你...你别怕,我柳宛欠你一条命的,我一直记得,今日就算是死,也是我先!” 武云珂什么表情不说,祁怜听得这话,脑子里却是如遭雷劈,一瞬晃神,手上错了半招。 就这半招,顿时让那刺客抓住机会,他蒙在黑巾间的眼神一冷,手腕一震,一刀就剜向祁怜心口。 “阿怜!” 喊声和剧痛同时袭来,同时而来的还有剧烈的颠簸晃动,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冲出林子,前方竟是个光秃秃的断崖,那马疯魔似的跑到近前却停不下来,前蹄触地,嘶叫跪着扭动着身子,车身在崖前转了个半圆,马车车身的左侧将近一半已经悬垂在断崖外头。 祁怜按着伤口,紧抓住马车,却是因刚才的晃动让那刀歪了一下,错过心脏,削中了左肩,血水淌了她半身。 她动了下,却发现马车车身正在不断倾斜,碎石从车厢下面滚落,而刚才那刺客大半个身子都在外头,正紧抓着车体前方左侧向上攀爬,马车随着他的动作,倾斜得更快了。 她一时顾不得其他,随手从脚下掰下条碎木头来,掰碎成尖角,攥在手里,又回头朝车厢看去。 车厢里,柳贤妃似乎是在刚才的剧烈晃动下撞伤了头,额头上一块血迹,此刻正趴在武云珂身上,生死不知。 武云珂按住她肩膀将她扶起,方想要出那车厢,再抬眼时,视线与祁怜相交,可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又剧烈震颤了下,武云珂抱着柳贤妃又摔在里头,祁怜扭头就看到,那刺客脑袋和上身已经露出来了,眼看着就要爬上来了。 她顾不得再说其他,燕麝没跟上来,恐怕是方才马车跑得急,她被那几个刺客拖住了手脚,而自己受了重伤,若是等那刺客彻底爬上来,她们几个,都得死。 祁怜抓着那块尖木头,看了她们一眼,见她们抱在一处,心里头只觉酸涩,背过身去,不敢再看,捏着尖木头的那只手青筋隐露。 “娘娘,你们快跑!” 马车倾斜得更快了,武云珂竟见祁怜伏下身体,向那刺客吊着的位置飞快跑去,车体随她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点点向崖下倾斜。 武云珂忙拖着那昏迷的柳贤妃压住另一侧,勉强止住下滑的速度。 “阿怜,你做什么?你快回来!” 祁怜充耳不闻,那刺客刚撑起上身,就见祁怜高举起木头冲来,大吼着向他砸去。 刺客慌忙抬手阻挡,尖木穿透掌心,鲜血迸溅,他闷哼一声,身体下坠,只剩下一只手还吊在车上,而与此同时,马车车身也随他俩动作剧烈震颤,不断下滑。 祁怜没了武器,那刺客却不肯松手,她只能蹲下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而刺客眼里却露出狠戾,忽使出一股大力令身体往上窜出一部分,受伤的手一抡,祁怜被他这一下来得措手不及,重心不稳,竟向前倾去。 他趁机拽住祁怜,竟是想要借此爬上去。 马车已经摇摇欲坠,失血过多令她眼前阵阵发黑,手上也没了力气,她试图抽出手,又拼命踹了那刺客几脚,却仿佛蹬在一座山上,没半点用处,身体还在不断向下滑去。 那刺客朝她露出即将得逞的狞笑来,祁怜就在那一瞬间清醒,眸光里透出狠绝。 既然那柳贤妃能做到,那么她也能做到,不就是一条命嘛,她这条命本来就是武云珂给的,如今还回去也无妨,只是,终究还是不甘心啊,不管是祁家,还是她。 她闭上眼,倾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朝前撞去,在那刺客惊惧的目光里,两人一同向崖下跌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阴云密布 下坠的风扑打在脸上,像是随时都会将她扯碎,愈发剧烈的呼号充斥耳膜,像地狱之手攥紧她的心脏。人在天地面前就是如此渺小,祁怜只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只有一瞬间,只有一瞬间而已。 但,落到半空的时候,她却忽觉腰上一紧,一条长绸如九天悬瀑,从上倾泻而下,绕了几圈,稳稳缠住她的腰。 失重感消失,她在那瞬间讶异转头,是谁救的她?视线移动过来,她看到了一点影子,就在那一瞬间,祁怜瞳孔骤然紧缩,颈后却忽然一痛,刹那间失去了知觉。 武云珂将人稳稳揽在怀里,落在了地上,又收了长绸,她的脸色很差,一旁地上就是那刺客的尸体,呈大字躺着,血混着黄白的之物从他身下流出,恶臭扑鼻。 这会又有几人从旁边林子里出来,有男有女,皆是黑衣蒙面,见到武云珂,倒头便拜,口中皆称尊主。 武云珂冷冷环视她们一眼,只问站在一边的红意,“谁让你们动手的?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手吗?还弄得这么大阵仗!” 红意朝她抱拳躬身道,“主子,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 武云珂忽然想到了什么,“燕麝呢?” 人群里走出一个来回她,“尊主,我们的人在上面林子里发现了燕麝,她晕过去了,旁边还有两个被卸了下巴的黑衣人废在那。” “捆了,多用些手段,给我审!” “是!” 红意这会站在她边上,“主子,这回的刺客,好像是专冲着我们来的,难道主子你的身份已经泄露,自从到了京城,我们可是步步小心,从未出过意外,但自从这丫头来了。” 说着她瞟向武云珂怀里昏迷不醒的祁怜,眼里竟溢出若有似无的杀意。 武云珂也瞧了她一眼,眉眼里俱是警告意味,“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休要自作主张。” 红意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属下只是担忧,主子会感情用事,这丫头虽然瞧着没什么心机,可毕竟是那人的女儿。” 武云珂看着祁怜昏睡的脸,她脸颊上新添了几道刀伤,是方才为了救她们,与那刺客搏斗时留下的,此时仍紧皱着眉头,就连在睡梦里,也不甚安稳。 于是不自觉抱得她紧了些。 “她一直在京城,与那些事情,都没什么关系。” 说到这,武云珂忽而又自嘲地笑了下,“再说了,红意,我们这种人,连家都没了,还配谈什么感情。” 说话这会,已经有人将燕麝扛了过来,又绑了那两个黑衣人丢在地上。 “尊主,我们去打探的人说,皇帝那边已派出了人马来找您。” 武云珂想了下,说道,“无妨,不用管皇帝那边,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们再议论下一步。” 夜幕渐深,皇帝那边派出找人的兵马只在悬崖边找到了近乎散架的马车还有躺在车里昏迷不醒的柳贤妃,云昭仪却不见踪影,皇帝因此而大发雷霆。 又因今日遭了伏击,皇帝出巡的车队没能按时抵达行宫,大队人马只好就地扎营,在一小块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临时搭出了许多营帐,又派大量卫兵守护在四周。 月上中天,皇后帐中。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今日定能除掉她们吗?她们一个好端端地回来了,另一个你竟告诉我说找不见人了!什么叫找不见人了?” “你急什么?我剩余的人都已经在林子里搜了,那云昭仪在宫里就算再能耐,在外她都只是个柔弱女子,能跑哪去?” 除了皇后之外,另一个人的声音竟然是粗壮男声,更令人惊奇的是,发出那声音的,竟不是皇帝。 “本宫就不该把这件事交给你,不是说得好好的,找得都是训练有素的刺客,现如今竟不成事,若是被人发现了。” 皇后心神不定地在帐中转来转去,那男声却是懒洋洋的。 “你担心什么,她失踪不是正好,荒山野林的,她一个娘们能在外头活过几天?没了她,武相也失了在宫里的耳目,正便宜咱们把人手安插在宫里。” 帐中只听皇后叹了口气,“那珅儿他,还好么?” “放心吧,我都安排的妥帖人照顾,那小子个头又长了些,已经会写几个字了,只是性子太调皮了,要好几个人才看得住。” 皇后的手,渐渐抚上了自己平缓的小腹,目光由怅然变得狠绝,“那你安排在皇上那边的人。” “嘿嘿,那两个西夷女人,我让她们加大了药量,相信再过不久,皇帝,就彻底离不开她们了,不过,为了不让宫里人起疑,这件事嘛,还是得要慢慢来。” 夜色正浓,营帐中只点了一烛灯火,从外看去,朦胧帐中,男人的影子渐渐变得高大,而后,渐渐逼近对面女人的影子。 “忆慈,你再等我些时日,待我养足兵马,就杀进皇宫,为你取那负心狗皇帝的项上人头!到了那时候,不管是江山,还是这后宫诸人的性命,还不都任你宰割。” “王爷~” 两个影子渐渐融合成一个,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营帐中传来布帛拉扯破碎的声音,那声音渐渐走了调,像是唱戏人在断断续续吊嗓子,夜色于厮磨中潮起音跌。 而在另一头,皇帝帐中。 金纱帐笼,足铃清脆,美人披着长纱,手里笼着一炉熏香,白雪柔滑的肌骨似乎都透着那令人迷乱的情香,袅袅娜娜地靠过来。 “皇上,何必烦忧呢?她不过只是个昭仪,有什么大不了的,美人嘛,这世上还有好多呢。” 说着,白嫩的手臂探进他的胸前,皇帝李渊本来烦躁,闻了那情香,更是心头火起,竟用力一把推开那美人。 “什么只是个昭仪!她可是朕的珂娘!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那些刺客盯上的偏偏是她!” 皇帝像头发了狂的公狮子,气得发抖,眼睛通红,不安焦躁地来回走动。 “朕明日就从京中调一队兵马过来找人,不!今夜就调!” 皇帝魔怔似的说着就走到案前,一把挥开那案上的杂物,摊上宣纸,杯盘酒盏都噼里啪啦翻倒在地上。 那被他推倒的美人眼中露出怒意,又被她很好地掩盖下去,她的手指轻轻挑开香炉,捻了一把里面颜色深紫的颗粒状香料。 香料被碾碎,本来就充满帐中那种诡异独特的香气更重了,皇上正执笔时,闻到那气息,眼中一瞬恍惚,笔尖在宣纸上顿出长长一条墨迹,进而直愣愣地看向那美人。 美人又靠近了,每走一步发出的铃铛声,都像是来自午夜的梦魇。 她将碾碎香料的那只手在皇帝跟前晃了晃,“皇上,不是要找人么?找你的珂娘,怎么不写了?” 皇帝一瞬失神,着了迷似的注视那女人,“珂娘?什么珂娘?” 毛笔跌落案上,他一把扛起那女人就进了后室内,烛光顿灭,帐中传来女人放浪的笑声和男人野兽般的嘶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清醒 一些破碎的梦境充斥脑海,像时而漂浮云端,时而又浸没在冰冷无边无际的深海,她有的时候分不清,有的时候又很清楚,只是,想伸出手,抓住那些梦的时候,一切,又都回归虚无。 祁怜是被喧嚣的人声吵醒的,那是一些吵闹但并不让人反感的声音,小贩们的高声吆喝,行人的讨价还价,或是小驴蹄子慢慢哒哒敲过路面的,人间烟火的气息。 天光已经大亮,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靠窗的小床榻上,窗外就是城中早集,人来人往,喧嚣鼎沸。 祁怜起身,发现身上穿的里衣早换过了,肩上的伤口也被绑好,估计是用过伤药,已经不大疼了。 旁边还放着一套叠好的衣服,她拿起来瞧瞧,发现这是件寻常百姓穿的花布衫,还配了条颜色艳丽的头巾。 这身衣服实在花哨得紧,祁怜盯着那头巾上面绣的一朵大花,眼睛被那丰富的颜色刺了下,犹豫片刻,还是没什么勇气换上。 她打量着这间屋子,屋里面只有一个小床榻,一个桌子,两把椅子,另外还有一个不大的靠墙的木头高柜子。 隐隐听着楼下像有声音,祁怜猜测,这里可能是某个酒馆或客栈的小二层。 她走过去,打开那唯一的柜子,发现里面只放着一套旧被褥,再无其他,也没再发现别的衣服,没办法,只好慢吞吞不情愿的换上那件花哨的布裳,再用头巾随便绑起头发。 走出门去,底下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人声喧嚣,碗碟碰撞,这里果真是某个店家的二层。 走过二楼的转角,祁怜猫着脑袋往下看,只见那楼底下坐了很多的人,喝酒的吃饭的大声喊人的,小二哥陪着笑忙的脚不沾地,柜台前神色精明的老板娘手指尖在算盘上飞快地敲打。 而在老板娘的旁边,武云珂着一身市井妇人的装扮,靛青布衣,包着头发,提着酒舀子,正在将清亮的酒水打在坛子里。 门外已经排了不少人,都是来买酒的,只是其中有几个的眼神,却不在酒上,那些目光赤裸裸打量着那个笑意盈盈的女人,这让祁怜很不舒服。 祁怜整理了下那不太合身的衣服,就走下楼去,武云珂正忙着,却是老板娘先一步注意到了她。 “哎呀,珂娘,你那妹子醒了。” 武云珂忙放下物什,教老板娘接下她来打酒,掀开一旁帘子走出来,那一排等酒的见她走过去,脑袋都齐刷刷地朝那撇过。 祁怜耳朵却是好的,隔得这么远,也听他们在那小声闲聊。 “这钱来酒家什么时候请了个这么俊俏的打酒娘子。” “可不是,啧啧,这小娘子这味儿,就连镇北铺子那猪肉西施都不及她。” “什么猪肉西施,和人家一比,怕不是就剩下猪肉嘞,要我说,吉祥戏班登台的新角儿,那小腰可都不及这娘子的妙...” 祁怜听得心头烦闷,武云珂却不管那些,她提裙上楼,笑着执过祁怜的手,“阿怜,你可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疼么?” 祁怜看向武云珂,一时怔然,她做这样一身打扮,自己却是从未见过的,试想若不是进宫,她如今也该是像市井里这些寻常百姓一样活着,虽然得为了吃穿每日劳碌奔波,到底潇洒自在。 她垂下点眼,“娘娘,我没事的,这里是。” 见那些底下人的目光仍然若有似无地往上瞟,武云珂揽了祁怜,有意无意挡住他们的目光。 “走吧,咱们进屋里去说。” 她引祁怜进了屋,又关上门,转身看见祁怜这一身,却掩面扑哧笑了,“阿怜,难得见你穿这么花艳的衣裳,倒是蛮好玩的。” 祁怜努力控制着表情,但她略显严肃的脸配上头顶花里胡哨的头巾,满是违和感。 “娘娘,你快别打趣我了。” 武云珂咳嗽两声掩饰,眼睛却像是黏在了她脸上,好半天才收回来,“阿怜,这里可不是宫中,你唤我阿姐就好。 那天我们被刺客追杀,跑出林子,你差点坠崖,还是红意及时赶到救了你,但我们丢了马,也没办法回去,正好遇上一队京城里出来送货的商队搭救,就把我们捎带到这京郊小镇上了。 现在情况不明,也不知道那些刺客到底有多少,宫里的身份又太过显眼,没法子,我便与这酒家的老板娘说,我们姊妹两个是之前在京城大户人家里做事的,回乡探亲戚,不巧路上遇见了匪徒,被抢了银钱,央她收留我们几日。” 祁怜吸收着现有的信息,皱眉问道,“娘娘,那天那些刺客看起来,好像是专门冲着你和柳贤妃来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个。” 她想问一些事,却忽然止住了话头,自己晕倒那天所看到的,到底...虽然只是那一瞬间,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真假,但...... 她见女人神色如常,只是小心按耐住心头异样,暂且不提。 关于那刺客,武云珂本来也没打算瞒她,她这会瞧着祁怜那头巾系的实在别扭,于是伸出手来,随手扯下那巾子,祁怜的头发一瞬披散开,见她靠过来,却下意识后仰避开了下。 武云珂眼神一暗,却没教她察觉,只是将头巾又叠了两叠,帮她细细拢起长发重新挽好,连碎头发都掖进去。 “红意和燕麝捉到了两个活口,她们审过,那两个人供出来的,是九贤王。” “九贤王?” “没错,阿怜,你不是想知道,皇后的那个孩子在哪里么?九贤王此番出了这么多人,恐怕就是为了帮皇后除掉我和柳贤妃,我猜,一是因为你在我这,她怀疑我从你这里知道了她的秘密,而与我亲近的柳贤妃自然也逃不过。 二则因为,九贤王其实,背地里早已对皇位虎视眈眈,皇上登基数年无子,朝中怨言颇多,九贤王自然也有自己的势力,但惧于朝中我父亲那一党,他束手束脚,也不敢闹得太过,此番是想剪除我父亲在后宫的耳目,以方便他施为。” “可是,九贤王,怎么会帮皇后?他们也...” 这个时候,祁怜脑中像被什么猛地窜过,她腾的一下站起来,脸色煞白。 “等等,娘娘,你的意思是,那个孩子,是皇后和九...这怎么可能?” “那我三哥当年...当年看到的,岂不是,岂不是。”祁怜觉得手脚都麻木了,越往下想越心惊。 武云珂苦笑着摇头,“祁三郎君,当真是时运不济,他撞见了这么大的秘密,还如何能活,也连带着祁家...再说皇后的父亲,那吴老太师在朝中不过是个闲职,并无实权,仅凭吴家,可没那本事让祁家顷刻之间倒台,但九贤王就不一样了,他在朝中党羽众多,只消用些门路,多参几本折子,许诺些好处,他都不必再多出力,自然墙倒众人推。” “他与皇后的那个孩子,可是他通向帝位的筹码,有了那孩子,吴家和京中那些老贵族都会不计一切代价助他夺取帝位,而你祁家,这个撞见了他们秘密的拦路虎,自然必须要除去。” 祁怜站在那里,心头百味杂陈,祁家被抄家灭族,她想过很多种原因,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九贤王和皇后竟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苟且,而且,竟然还有了孩子! “阿怜,此番九贤王刺杀失败,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还会派出更多人来找我们,如今之计,我们只好先在这安顿几日,等到风头过了再回宫。 况且,宫外也比宫里好打听消息,我帮着老板娘打酒这两日,打听到一些事,听说九贤王在这附近置办了不少产业和庄户,还有田地,但这镇子离京不算远,也大不如京内繁华,你说。” 武云珂拖长音调,祁怜咀嚼了下其中意思,瞬间领会到了,“娘娘的意思是,九贤王很有可能将那孩子藏在这里?” 在一个不算富庶的地方大肆置办产业别庄,这本身就不太合理,唯一的考量是,那孩子可能藏在某一处别庄之内,掩人耳目。 武云珂勾了下唇角,“也只是猜测,我们且在这稳稳,再探探消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你不会的,阿姐教你 这几日,祁怜换了利索装扮,挽袖包头,随武云珂出去帮着酒馆老板娘做活,平时来回跑动送些酒水菜肴,也做些后厨的杂事。 这天,有位富商家里的老人过寿,在她们这定了许多酒肉面食和带馅果子,祁怜帮着在后厨捏那些花样果子,其实让她去打架还行,这种精巧细致考验耐心的活,她不太擅长。 在又一次把桃花酥的花瓣捏掉了一片的时候,桌子前的祁怜拧着眉头,手指尖掐着那片掉下来的可怜花花,惆怅叹了口气。 “阿怜,叹什么气呢。” 武云珂这时从她身后走过来,她扭头看去,武云珂今日仍是那副寻常的布衣装扮,脸上素净,不饰脂粉,但她人生得美,平时再好看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是陪衬。 “娘...阿姐,我捏不好这个。” 祁怜把手里那坨疑似是面的物体给她看,又捏了几下,结果那上面的另一片花瓣也被她掐得摇摇欲坠,祁怜脸皱得像苦瓜,不敢再动了。 “不是这样做的,你看啊。”武云珂说着,手臂趁势就环过祁怜的身体,像是在从她身后抱着她,而后,她的手掌慢慢的,滑覆在祁怜的手背上,吐息骚得祁怜耳后痒痒的。 “没事,你不会的,阿姐教你。” 那轻轻的几个字被她念嚼得婉转娇媚,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回甘,吹得祁怜耳根温热。 一点红晕渐攀上脸颊,祁怜呐呐的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她垂眼时,正好能瞧见两人暧昧交叠的手,睫毛轻轻颤了颤,不敢去看她。 武云珂执起祁怜的手,指尖越过她的一点,便按上那柔软的面团。 那面团在她灵巧的手里变换形状,不过一会,一朵桃花就捏出了形状。 “阿怜,你看啊,这处可以这样,再这样,然后。” 随着她的动作,一朵灼艳的粉桃渐绽放在两人指尖,武云珂又握起她的另一只手,指尖在那朵花瓣上细细打磨描画。 不过就是被抓了一只手,祁怜却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女人的身体紧贴着她的,摩擦时能够感受到一点起伏的轮廓,她面上虽不显得,内里却有些神思不属。 武云珂前面讲得认真,后面却有点心不在焉的,不时瞥过眼去瞧祁怜。 见祁怜专注盯着她们的手指尖,睫羽倾下,眼睛里的光碎碎亮亮的,那副模样,恍惚中,却像是曾经那个捧着花,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的少年。 一时晃神,手里捏的面却不是面了,而是变成了祁怜的手。 “阿姐?” 祁怜瞧着那只好看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还像模像样地捏了两捏,顿时哭笑不得。 这女人... 心头温暖的同时,却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之前来的路上,海棠同她说过,柳贤妃在宫里时,总唤武云珂作珂娘,因为那是她曾经的名字,她的过往,是她们亲密的体现,在这宫里,也就只有柳贤妃敢这么做。 祁怜眼神不觉暗淡了下,心里头堵得慌,仿佛是自己的东西被人碰过拿过,又像小孩子拼命想要护着自己的玩具,明明知道不该妄想,明明知道那人不可能属于自己,但还是忍不住的要去试探。 她瞧出身后的女人在发呆,于是便侧过一点头,故意试探着用很小的声音,也轻轻的唤了声。 “珂娘?” 武云珂想事正想得出神呢,嘴上手里便不大专心,只习惯性的应了她一声,却实在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 正巧,这个时候,门外老板娘喊武云珂出去帮忙。 她匆匆应和了一声,便放开身下祁怜的手,与她简单嘱咐几句,出去忙了。 转身之后,却没瞧见,祁怜怔怔望着她的背影,睫羽倾下的眼底,落下一层浓重的阴霾。 忙过之后,下午过半,这会店里没什么人,她们和老板娘坐在一处吃饭,店里吃的都是家常小菜,每人分了一个胡饼子,和一碗羹汤,也算丰盛,正吃着,有人在门口探头。 “那个...请问。” 那人穿的像个胡商,穿翻领长袍,戴着胡帽,一脸大胡子,手里还牵着两头羊。 “店家,这里收羊吗?我听说附近有人家过寿,就牵了带来。” 酒家的老板娘应了声过去招呼,看到那羊时,道,“哎呀,大哥,你这两头都是刚产奶的母羊啊。” 胡商憨憨笑了,“是啊。” 老板娘道,“我这里不收母羊,后院没地方养了。” 正说着,这时店门外又有人道,“大哥,你这两头羊是卖的?” 那声音听着耳熟,因此祁怜转过去看了一眼,问话那人是这镇上经常来送柴的刘樵夫,一个看起来黑壮老实的汉子。 “是啊,听说有人过寿,我特意牵来镇上卖的。” 刘樵夫打量了下两只羊,“不然卖我吧,这两只羊就算五百文。” 祁怜听得这话,又看了那刘樵夫一眼,他一个樵夫,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钱吗? 胡商和刘樵夫交易得爽快,刘樵夫牵着羊,看样子是要回去了,祁怜放下筷子,和武云珂说道,“阿姐,我出去办点事情。” 武云珂点了下头,祁怜便出了门,那刘樵夫牵着羊一路行走,祁怜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这会天还没黑,路上也有不少人,因此她不太显眼。 没想到这刘樵夫一走就是两个多时辰,中间似乎故意绕了不少远路,还时不时的往后面看。 祁怜更加确定,这人有问题!她怕被发现,于是摘下了那条显眼的花头巾,有时候路上有行人,她便专门往人身后躲。 绕过了几个村子,天都快黑了,刘樵夫才慢吞吞地牵着羊,到了一处。 祁怜见那他走向前面一处宅子,那处宅子建得荒僻,地方却很大,她好像听到里面有些声音,于是靠得近了些。 刘樵夫和宅子门口看守的人说了什么,就牵着羊进去了,这会,祁怜也听清了那宅子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很多人一起在大声喊,呼呼哈哈,听着听着,祁怜渐渐明白过来。 她是镇北王府的女儿,小时候跟着哥哥们去军营里玩的时候,就常听见这样的声音,这是兵将训练时特有的口号声。 祁怜放低身体,趁着门口守卫不注意,偷溜到墙边,口号声更明显了,她在墙边摸索徘徊,想寻个合适的地方溜进去。 而此时,另外一头,天将日落时,见祁怜还未归,武云珂却并不担心,伏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算盘珠子,这时,一个身穿胡服,带着帷帽的人走进钱来酒家。 那人衣服脏兮兮的,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小二哥见此忙跑去招呼,他却不理,径直来到柜台前。 武云珂没抬眼,那人摘了帷帽,竟是连续几日不见踪影的燕麝。 燕麝一言不发,只从怀中掏出个红布包裹的物件,递给武云珂。 武云珂接过来,打开红布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块精致木牌,木牌之上是手绘出的一张半面美人小像,垂下的络子上穿了一颗血红的珠子,而在牌子的最下面,像是有人用簪子那等尖锐的东西,随手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西字。 “主子,咱们今夜去么?接人的马车已经到了镇口了。” 武云珂停顿了下,又看向街口,那里,是祁怜下午离开的方向。 “现在去,怕是要天明才能回来了。” “主子,大业为重,祁怜那边,我可以先派人拖住她。” 她思虑良久,手心渐渐攥紧那枚木牌。 “既然都送到跟前了,总要去会会的,你们,别伤了祁怜。” 她出门的时候,身后早有人利索放倒了小二哥,就放在店里椅子上。 这会夜鼓已经敲响,临街摊贩都在匆匆忙忙收拾东西,武云珂披上斗篷,随了燕麝出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深夜惊袭 祁怜那边,她终于找到了一处矮墙,悄悄翻进院子,里面却不像外面看见的这么小,最外面看起来像是个练兵场的地方,约有数百人整齐划一喊着口号,挥舞长枪。 祁怜矮着身子,贴着一旁的灌木丛钻进内院,可能是因为有大树遮挡,内院要安静得多,她沿着树丛走,这时听见旁边有脚步声,连忙伏下身子。 两个婢女模样的人从小道上走过。 “小公子又不吃晚饭了,这可怎么办?” “派去找王爷的人又没回来,小公子也是可怜,从没见过娘亲,王爷总不在身边,还不让他见外人。” “你说这小公子的娘亲...” “哎,快别说这个,你忘了,这院里可不能提这个。” 两个婢女说着走远了,祁怜往她们走去的方向看去,那里有着一处隐蔽的房屋,四周围守备森严,持枪的兵围了一圈,密不透风,显然凭她一个,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进去的。 祁怜想着,既已探到,那么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回去告诉武云珂的好。 这大宅院的马厩在西北角,那处晚上没什么人看着,祁怜偷偷溜过去,从里头顺了匹瞧起来最顺眼的黑鬃马,她摸摸马鬃毛,解了马缰,跨上去,打马飞奔回钱来酒家。 临近镇上时,四周安静得诡异,蛙声虫鸣也无,祁怜觉出不对来,放缓了马速。 星月都隐在混沌云后,镇口的风灯被吹得晃动不止,马蹄不安地踢踏地面,就在这时,头顶树梢忽然压下,祁怜一直警惕,就在那瞬间仰身,长刀从她头顶飞快横切过去,锋芒震颤。 几个黑衣刺客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祁怜出招应对,过了十余招,祁怜发现,这几个刺客似有留手,重在纠缠,却并未尽全力,似乎是想拖住她,祁怜心觉不对,边对招边腾出手,一鞭子甩向马屁股,飞奔向钱来酒家。 那几个刺客仍然纠缠不休,其中一个以刀背打向马蹄,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祁怜也发了狠,用牙咬住马缰绳,让身体贴服马背,双手不断还招,愣是没摔下马去。 这几个刺客出现得古怪,不知是不是九贤王派出来找武云珂的,比起与他们纠缠,她更担心武云珂的安危,不能再在这里拖下去了! 前方不远是镇子里的一家米面铺子,她打马又行过一段,顺手摘下临近商铺门口挂的守夜的灯笼,就提在手上,扭头看去时,那几个刺客果然还在跟着她。 祁怜冷笑一声,她夹紧马腹加快马速,行到米面铺子前一段,却一拉缰绳猛地减速,几个刺客正好跟上,就在这会,她调转马头,马往左侧巷子里斜冲去,而手中灯笼一抛,正落在面铺子门口几个面粉袋上,几个刺客冲来时,面前顿时炸开大片火光,粉尘四散,一叠声惨叫。 身后怎样她不再管,祁怜绕着小路回了钱来酒家,酒馆里一片安静,门却没从里头闩上,是虚掩着的,她跳下马,急忙推开门。 酒馆大堂里也没掌灯,漆黑一片,这几天晚上老板娘正好回家去了,都是武云珂每晚管着关门落锁,祁怜往里走了两步。 “阿姐?阿姐?武云珂?” 她慌不及寻个蜡烛点灯,只匆忙推开一楼守夜的小屋子,摸索了下,却不见人,又走出来,这会透着外面的光,隐约见得堂里两把椅子上横着个黑影,祁怜几步跨过去。 这会眼睛也适应了黑暗,她离近了,看那衣着发饰,却是一直在店里帮忙的小二哥,头上磕了一块血,人似乎是昏迷着的。 祁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她连喊了两声,又推搡几下,见人不醒,只好从边上水缸里舀了一瓢,直接浇在那小二哥头上。 小二哥啊了一声跟条鱼似的弹起来,水珠四溅,又顺着他脸流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祁怜。 “阿怜妹子,我这是咋了?哎呦呵,头好疼。” “我阿姐呢?”祁怜没空和他解释,焦急问道。 “什么阿姐?” “阿姐...珂娘去哪了?” “对!我晕倒之前,来了个穿黑衣服的客人,带着帽子的,与珂娘说了些奇怪的话,还给了她一件东西。” “我听她们提到了京城,还说什么马车就在外面等着,珂娘好像挺不情愿的,我后来刚想上前去问,不知怎么的就晕了。” 祁怜听到这里,更着急了,心想定是九贤王派出的刺客来抓人,双手扳着小二哥肩膀。 “那你有没有看清,他给了珂娘什么?” “哎呦你别使劲,我想想啊,好像看到了,那像是个木牌子,上面有挺漂亮美人像,我一个俗人,长什么样我倒说不好。” “美人像。”祁怜放开他,陷入思考,她入宫之前也是住在京城里的,正儿八经的将军府千金,对京中那些世家贵族平日里的交际其实也有所了解。 据她所知,京中素有四雅之说,四雅即为,春寿坊的茶艺,雅韵楼的名曲,妙心台的舞,和,红尘天的美人。 四雅之中,以红尘天为最,养在那的美人,各个身怀才艺,谈吐不俗,且容貌倾城绝代,令人神往,除非千金一掷,难得一见。 京中的贵族公子哥们,都以能与那红尘天里的美人春宵一度为荣,红尘天建在京中最高的景明楼上,非得邀请不得入内,而那邀请用的花牌,她曾在三哥那里看到过一次,花牌之上有半副美人面,打的络子上绑了一颗鲜红色的珠子,正与这小二哥的描述相符。 说起美人面,她忽然想起,武云珂的侧殿里,好像也有那么一副屏风,那屏风半张脸是美人,另半张却是个丑陋老妪,当时她还被吓到了,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祁怜心头忽然升起一点不安来,但现在首要目的是找到武云珂,她与那小二哥打了招呼,就出了钱来酒家,翻身上马,向着镇外飞奔而去。 红尘不问相思苦,良辰美景奈何天,凭谁将流年暗换,回首相对却无言。 子夜时分,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进入梦乡,大景盛京,却仍有一处灯火喧嚣亮如白昼,彻夜不息。 红尘天景明楼的大门口,两个浓妆艳抹的妓子正挥着帕子招揽客人,武云珂与燕麝递了牌子,便走进去。 内里奢侈糜乱至极,一楼大堂,围着那圆形高耸的看台,美人们穿着艳丽露骨的绸缎衣裳,游走在座位之间,劝酒声,调笑声,都让人面红耳骚。 有人引着她们沿着楼梯向上,二三层也有不少人,多是些醉醺醺的男人搂着女人,有几个瞧起来还有点脸熟,估摸着是朝中的小官员,趁着皇帝出巡不在,跑来这里放纵。 那人径直将她们送到楼上一间房外,就福礼离开了,武云珂与燕麝对视一眼,推开了门。 室内到处悬挂着柔软垂幔,燃着鲜红喜烛,异香扑鼻,垂幔后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燕麝自一进室内,便伸手拦在武云珂前面,武云珂朝她摇了摇头,自拨开那垂幔,走了过去。 面前的人转过身来,面纱下缝缀的银饰叮当碰撞,她的手在额头点了三下,又双手交叠胸前,朝武云珂行了一礼,那似乎是外邦的礼节。 只听她说道,“你我同在大景皇城数月,未想直到今日才得一见,我该称呼您什么呢?云昭仪?珂娘?还是。”她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北凉王女,赵珂。” 武云珂掀开兜帽,那双总是懒懒的、漫不经心的眼眸抬起,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还是西夷公主殿下消息灵通,不过短短数月,竟能查出我的身份。” 女人又笑了,“您的身份并不难查,只是,一开始,我还不敢确定,毕竟,与传闻中所言的,差距太大了。” 武云珂似乎不想和她谈论这个。 “西夷公主殿下,找我来做什么?你我的目的,似乎并不相同,不管你是与你妹妹入宫争宠,还是对皇帝做什么,我都不会插手,你大可不必担心。” “今日自然不是说这个。”戴着面纱的异族女人纤手斟了一杯酒,递给武云珂,武云珂没接,那女人也并不尴尬,一口饮尽了那酒,又指引她入座。 燕麝一直在旁边冷冷瞪着那女人,想要一块跟过去,武云珂却扭头与她道,“无妨,不必担心,你在外面等我吧。” “可是,主子!”燕麝停下脚步,目露担忧。 武云珂走过去,掀开帷幔坐下,二人的身影隐没在红纱帐里,朦朦胧胧。 “公主殿下,有什么事便说罢。” “那我就开门见山。”女人这会换了口气。 “我西夷与你北凉不同,自前朝起就是大景的附属国,西夷原也不叫西夷,是那大景先皇为了打压我们,才改了这个夷字,而我此番入大景后宫,是受九贤王之托。” 武云珂听她说到九贤王,又想起九贤王和皇后的那个孩子,以及出巡路上的暗杀,仿佛有某些东西正要呼之欲出。 “王女能蛰伏在大景这么多年,想来也该想到了,九贤王早就存了反心,得知我西夷有能人秘术,可摄人心魂,便要我们姐妹入宫废了皇帝,助他登基夺位,他与我们许诺事成之后,西夷可去了附属国的身份,自立国名,再不用缴纳重税。” “你信他?” “呵呵,若是相信,此刻我与王女,就不会坐在这里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美人恩 异族女人苦笑,“若那九贤王夺位登基后翻脸不认人,我们姐妹又能如何?只是西夷近来连年大旱,入不敷出,百姓们都苦不堪言,我和妹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答应跟他进宫,想免了这几年的赋税。 但若是皇帝出了什么事,九贤王将错处都推在我姐妹头上,我西夷,怕是就将彻底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姐妹不管如何做,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我此番前来,是想与北凉谈合作,赵珂,北凉王当年被祁老将军所杀,自那之后,北凉群龙无首,你之一族流离失所,所以你才进京,搭上了武左相的路子,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想来,你和我一样,绝不想要仇人的国家好过。” “我等女儿,无国无家,何必将命运交由他人掌握?你我二人,何不联手,共图大景!” 异族女人说着,再次递过酒杯,武云珂仍是没接,而是说到,“正如你所言,你不信九贤王,可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你呢?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大景皇帝若亡,西夷连同九贤王一并将帽子扣在我北凉头上,那又待如何?” 武云珂冷锐探究的目光扫过女人的脸,女人却不慌不忙,放下酒盏。 “这我早就想到了,要得北凉相助,我的筹码当然不止这些,我注意到了你身边养着的那个丫头,那是祁老将军的独女吧?她看你的眼神可是不一般,还是王女有手段,灭族仇人的女儿,都能玩弄于股掌之中。” 听她提到祁怜,武云珂面露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几年前北凉和大景的那场仗,你们打得很好,一场雪崩葬了祁家军十万雄兵,这几年武将里头,祁家独揽兵权,大景朝中早有人对祁家不满,祁家被抄家,你在背地里,用武相爷的人脉,一定没少操作。” 感觉到看在身上的眼神透着杀意,异族女人忙转圜到,“王女别这样看我,像我们这种攀附着大景生存的小国,要想活下去,必得在朝中各处安插细作的,知道的多些也不奇怪。” 她又接着说到,“祁家军全军覆没,当年的真相也全都被埋在那座雪山之中,传到京中的也只有祁老将军和长子失踪这件事,王女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但如果我告诉王女,祁老将军没死呢。” “不可能!” 武云珂神色阴鸷,桌子下的手渐渐攥紧。 “怎么不可能,北凉边境紧邻西骊山脉,我的人曾在西夷境内见过祁老将军一行,但他们很谨慎,都换了装束,我的人没办法久跟,只回来告诉我,再去找时,又失了踪迹。” “赵珂,当年是祁老将军亲手斩了北凉狼王,你的父亲,而如今,他还活着,就在西夷,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不知道这个筹码,够不够格?” 女人又举起酒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骚乱声音,两人一齐向门口看去。 “哎呦这位客官,你这是做什么呀?这里你不能进,这可是贵客们的房间!” “让开!” 祁怜深夜进京,好在那守城门的老兵是祁家旧部下,也认得她,偷偷开了小门放她进去,进来她就直奔这红尘天的景明楼,只身闯进来,老鸨也拦她不住,这会已经踹到二楼了。 她提着刀,怒气冲冲,在前面踹一个门看一眼,见不是又去踹下一个,老鸨在后头追着她指天骂娘。 “夭寿哦,这位客官,你要找人好好说嘛,别砸妈妈我的招牌啊!” 这楼里至少有四五十个房间,挨个找下去可不是办法,她回头一把薅住那鸨母领子。 “你们把我阿姐带到哪里去了!” 鸨母看着她手上长刀,暗忖这人不好惹,背地里匆忙打手势让叫人,面上却愁眉苦脸与她道。 “什么阿姐,客官您睁眼细瞧瞧,我这楼里可都是姐姐妹妹,但这可都是花了银子才能见的,您不能硬来啊。” 这话引得周围人一阵嗤笑,祁怜脸色涨红说不出话,甫一抬眼,却见对面三楼拐角一间房,门外面守着几个人,其中一人看身形,却有点眼熟,她不确定,翻过栏杆,几步跨上去。 屋内,武云珂皱眉瞧着外面,“祁怜?她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她对面的西夷公主也是一愣,扭头看见武云珂的神色,眼中却浮现出一抹玩味。 “没想到,这祁家女儿,对王女您倒是忠心,不过,她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你又暗中使计,抄了她全家,我知道你是想利用她,进而拿到大景兵权,毕竟大景大部分兵马都是祁老将军带出来的,但等到她知道真相,你们之间,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赵珂,与其信她,不如信我。” 西夷公主忽然将酒杯在桌案上一磕,酒杯崩碎,她手里拈着一块沾着酒水的碎片,武云珂见她如此举动,意识到不对,方想起来,却忽觉浑身无力,竟又跌回到榻上。 只见那西夷公主慢条斯理地拿起酒杯碎片,托起她的手掌,在她手心上一划,鲜血顿时涌出。 武云珂没办法动弹,却还能说话,冷冷瞪视着那女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问了,这屋里燃的是西域奇香,名红酥白雪,倒是没毒,只会让人浑身无力,神志松懈,但我这杯酒里的,可是美人恩。” 她靠近武云珂,吐息毒蛇一般幽幽钻进耳朵。 “千金骨,指间泪,床前陪笑语,屏后冷对人; 别离苦,断肠恨,卑颜斥骂求不得,深情难挽薄幸人; 只此世间,最难相负美人恩。” “王女殿下,你足够谨慎了,不吃这屋里的东西,也不喝我手里的酒,但这毒通过伤口也能进到人体内,你放心,这毒不会取人性命,它是天底下最烈的情毒,只要我再在这伤口上滴上我的血,你就会无可救药地迷恋上我,若是你有背叛我的念头,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会受万蚁噬心之苦,痛不欲生。” “我与你一样,不敢拿西夷做赌注,所以,我给你筹码,你也一定要给我你的。” 西夷公主俯下身,舌尖在她掌心伤口上暧昧一舔,武云珂想喊人,这会神志却已经不太清醒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靠近。 只见她抬起头,咬破自己的指尖,将沾了血的手指,慢慢伸向那伤口,可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木门破碎四溅。 与响声同时到的,是刀刃划破空气嗡鸣着横在她二人中间,若是那西夷公主方才收手慢了半分,恐怕此刻手指头就要掉在地上了。 “你是什么人?” 祁怜也觉出武云珂样子不对劲,她看到武云珂手上血迹,眼神一凝,一手擎刀指着那女人,另一手则伸出护在武云珂身前。 西夷公主不太甘心,这个时候原本守在门外的两个带面纱的侍女也冲了进来,紧跟着的是燕麝,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西夷公主瞧了眼祁怜,却是对武云珂说道,“那毒若是不沾血,每隔一个时辰,你都会心口剧痛。” “你中了毒?”祁怜扭头看去,却见武云珂唇色青紫,眉头紧皱,似乎已是强撑着意识,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把解药交出来!” 祁怜挥刀攻去,西夷公主只是嗤笑一声后退,那两个侍女却在瞬间从袖中掏出短匕,向她和燕麝两人攻来。 两个侍女功夫只能算是中等,但胜在短匕灵巧且配合默契,缠得她和燕麝腾不出手。 对战间,燕麝与祁怜对视一眼,祁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瞅准一个时机,她故意露出左侧空门,挨着手臂被刺转手打掉一个侍女的匕首,右手长刀趁势横住另一个侍女攻势,燕麝则趁此机会脱身,向后面那西夷公主攻去。 两个侍女见主子有难,焦急想回身去救,祁怜哪能让她们如愿,缠斗间其中一个侍女发了狠,匕首竟转了向,朝榻上的武云珂袭去。 祁怜大惊,再擎刀去阻她已来不及,她猛地扑过去,摔了个踉跄,慌忙张开手挡向那匕首,匕首噗嗤穿掌而过,鲜血溅出。 她痛苦闷哼一声,指尖生理性蜷曲,鲜红的血液顺着那匕首尖淋漓淌下,却是正正好好,落在了武云珂垂耷在一旁的掌心里。 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瞬,武云珂缓慢睁开眼,就在那一刻,空洞眼中似被注入了某种莫名的情愫。 她看清时,一把拉过祁怜,祁怜不防狠摔在她身上,而她伸出的另一只手,则死死掐住了祁怜后面那个侍女的脖子。 就在同时,燕麝的刀也架在了西夷公主的颈上。 西夷公主见到这一情形,起先是呆愣原地,惊愕不已,等到看清楚了,她近乎癫狂地笑了出来。 “你...你们竟然哈哈哈哈哈!” 那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祁怜却还不明情况,这古怪的女人把武云珂抓到这来,给她下毒,这会被抓了,还笑成这样,莫不是个疯子么?九贤王怎么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当刺客。 “娘娘,这女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浊物 祁怜住了声,只因她看向武云珂时,发现武云珂也正仰目看着她,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内里涌动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祁怜有些不解,也有点害怕。 “娘娘?” 武云珂没再回她,错开了眼,却是朝后面的西夷公主道,“你方才说的事情,我答应你了。” 西夷公主止了笑,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们。 “不过,作为交换,把这毒的解药给我。” “没问题,但解药用料繁杂,配起来还需耗费些时间,你放心,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的,等到解药配好了,我就托人带给你。” 西夷公主的目光又在祁怜身上流连一圈,才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出门去。 “娘娘,就这么让她走吗?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祁怜焦急,看向门口,想要起来,却不妨被武云珂一把攥住了伤手的手腕,疼得她一个哆嗦。 “嘶~娘娘,你...” 祁怜看过去,可是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面前的武云珂,与平时她所认识的那个女人,大不相同,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她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那里面的有些东西,她回应不起。 像是想要避开一般,祁怜不自然的垂下眼睛,她细弱的手腕在武云珂的掌心里微微颤抖,血液顺着手臂淋漓淌下。 武云珂没有放开她的手,她站起身,来到她的面前, 祁怜紧张了下,一脚向后,试图抽出手来。 武云珂却抬高了手,五指用力一收,祁怜被迫向前踉跄了下,鼻尖擦到了她衣襟上的兰花纹。 她惊惶退开一点,武云珂却又近了一步,她再也退无可退,武云珂捏着她那手,微垂下头来,发梢软软擦蹭过她的脸颊。 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沙沙的哑,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是愠怒,从她头顶上传来,“祁怜,我这样的人,就这么值得你拼上自己的命来救我?” 说这话时,女人手上蓦然加重了力道,祁怜疼得嘶了一声,面色煞白,她知道,武云珂生气了,可她并不清楚为什么。 祁怜心说,在宫里的时候,你也帮着我,护着我,我如今救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她惶惑对视上武云珂的眼睛,祁怜的眼睛很干净,是那种不掺任何杂质情绪的纯粹的干净,那里面一点可笑的天真刺痛了武云珂。 “娘娘,在宫里的时候,娘娘你不也是这么护着我的吗?娘娘你还和我说过,我是可以相信你的,你说你一定会帮我,会为我祁家报仇雪恨!” 她说到这时,武云珂却浑身一震,忽然松开她的手,狠按上自己胸口,祁怜看她表情不对,连忙靠近。 “娘娘?这是怎么了?糟了!是不是刚才那女人给你下的毒!” 它是天下最烈的情毒,只要我再在这伤口上滴上我的血,你就会无可救药地迷恋上我,若是你有背叛我的念头,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会受万蚁噬心之苦,痛不欲生! 心脏里那一点痛楚在几息之间迅速扩散蔓延,袭遍全身,武云珂痛苦万分,哀嚎蜷缩着滚在地上,祁怜焦急万分,想要伸手扶她,却被她用力一把推开,就连燕麝也近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那种感觉,才慢慢回转。 武云珂握着心口,不住喘息,待渐渐平静下来,汗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然而,那只手却被她小心掩在袖里,并未叫面前的两人瞧见。 “燕麝,你们...都出去吧,带祁怜去好好处理一下伤口,我想一个人...安静呆会。” 祁怜皱着眉,想要和她再说些什么,这会却被燕麝三拖四拽的,强硬拉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武云珂一个人。 她慢慢的躺倒在地上,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一头鬓发凌乱铺陈,一动不动。 屋子里的红烛已经快要燃尽了,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许久,她才又慢慢撑起来,就着那快要燃尽的红烛,张开自己的手。 右手掌心上,方才被那西夷女人一刀割开的伤口,已经诡异地愈合了,愈合的伤口凝结成的红印,就像是一朵妖娆怒绽的曼陀罗花。 女人凝视着疤痕,姣好的面容隐在烛火狰狞的暗影里。 “祁怜,我明明,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既无喜欢,又何来背叛,可为什么,为什么——” 睫羽震颤,她的手指忽然粗暴抓扯进胸口,那里仍在隐隐作痛,指节勾缠泛青,用力的似乎是想将其中滚热跳动的浊物从胸口里拽扯出来。 为什么? 武云珂闭上眼,脑海里是她真正的父亲,北凉狼王被一箭穿胸而过的场面,鲜红的血喷溅在雪地上,那么多的血,那么红,那么艳,像在雪地上开了一大片的花,她看到对面的祁家军欢呼沸腾,朝着这边冲过来,而北凉的士兵们四处张皇逃窜。 而后,又是她第一次,悄悄去永巷看见那孩子。 那还是前几年的事,那时正逢初冬,落了第一场雪,她撑着伞,停在永巷的月门前,小小的祁怜穿着单薄,头顶水缸,就跪在永巷狭小的院子中间。 水缸又大又沉,有那孩子的两个脑袋大了,她顶得晃晃悠悠的,有好几次,她都觉得,那水缸一定会摔下来。 可水缸一直没有摔下来,那么小的孩子,顶了那么久,也没有哭,她开始是冷眼看着,后来又觉得惊奇,再后来倒是有些佩服了,盯了那背影很久很久。 想到这时,胸口又开始剧痛,像是什么在心脏里想要爬出来将她撕开扯碎,她用力撕扯抓挠,眼神挣扎痛苦,周身鲜红的火光在她脱力倒下的最后一瞬齐齐熄灭。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她可是中了毒!不行!我要回去!” “祁怜!你冷静些!” 夜色下空旷的长街上,燕麝用力拉扯住祁怜。 “这是主子的命令,我们谁都不能违抗。” 祁怜愤怒啪的一把甩开她,眼睛通红,“什么娘娘?什么主子?武云珂她也是人,我只知道她中毒了,她很难受,我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现在就要回去!” “不行!你也受伤了,主子的意思是,让我必须先帮你处理伤口。” 祁怜就站在离燕麝两步远的位置,袍摆衣袖被夜风吹起,就着一旁铺子门口昏暗摇摆的风灯,她蹙眉瞧着燕麝,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在宫里的时候,她听人说,燕麝是武云珂求了情从宫外带进来的,该是武云珂的贴心人,但如今,她却放着那边受了伤的武云珂不管不顾,在这里和她说些什么? 祁怜不想理她,转身就想走,燕麝却不依不饶跟过来拉住她。 祁怜烦了,实在不想和她在这里纠缠,又一次不耐拍开她,恶狠狠道。 “好啊,不就是处理伤口嘛,不用你管!我自己来!”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手掌,那上面还插着方才为救武云珂时挡下的那只短匕,血也一直没止住,她一狠心,用力握住那匕首柄,一使劲,竟一把将那匕首拔出,血一瞬间喷涌出来。 她却连眉头也未皱,随意将匕首丢在地上,又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嘴里咬着一头,胡乱绕了几圈,缠在手上。 接着也不管燕麝,扭头就向原路返去,燕麝也忙追过去。 而过了一会,空旷的长街上,方才她二人呆过的地方,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俯下身,纤手捡起那只掉在地上的匕首。 匕首上沾满了血迹,只见那人取出一个小瓶子,匕首尖向下,将血水引了进去。 瓶子似乎是用特殊材质做的,深黑的瓶腹呈半透明状,内里隐约可见虫足游动。 她旁边一人好奇问道,“公主要用这祁家女儿的血做什么?” “祁家手里有虎符,握有大景近半数兵权,而祁老将军没死,如今正蛰伏在外,等待时机,祁怜,这个他唯一的女儿,她的价值不可忽视,与其让她被赵珂利用,那还不如让我用。” 她的手指缓慢包紧那个瓶子,笑容瘆人。 祁怜又回到那个房间外,心头忐忑不安,踟蹰了下,还是推开了门。 房间内很昏暗,窗户大开着,四周烛台都熄灭了,垂幔鬼影似的被风卷动。 “武云珂?武云珂?” 她将整个房间都寻遍了,却不见有人,祁怜心里渐升起浓沉的不安,待走到房间中央时,借着外面的光亮,祁怜发现,地板上赫然有一行拖拽的血迹,正通向窗户。 她急忙跑去窗户俯身向下看,看见一辆马车正从窗下离开,那驾车的人动作很快,马车飞奔而过,却不及看清。 这会燕麝也追上来,看见祁怜爬上窗户,正在疑惑,一低头也看见地上那摊血迹,来不及与她多说。 “祁怜你先追上去,我去叫人!” 祁怜朝她点头便匆忙翻身跃下窗户,好在那后面就是景明楼的马厩,来这消费的达官贵人大多有权有钱,那些马也养的膘肥体壮,都是千金难求的好马。 她随手解了一匹,跨上去便朝刚才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祁怜打马在夜色里飞奔,心中祈祷着武云珂可千万别出事,而就在这时,城外的一处农家,武云珂被人粗暴拖出麻袋,丢在柴房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不可以的 她爬起来,鬓发蓬乱,抬手擦了下脸上血迹,冷冷看着面前几人。 “九贤王的人?” 为首那个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武云珂咳出口血来,又被人捏着脸被迫仰起头。 视线里,几个痞子打扮的男人狞笑着看着她。 “贤王爷有交代,让咱们兄弟几个好好招待昭仪娘娘,娘娘可让咱们好找啊。 贤王爷说,娘娘是怎么对待皇后娘娘送到云华宫那个丫头的,就叫我们照着花样子,在娘娘身上也都来一遍,娘娘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武云珂冷笑,就凭这几个人?九贤王未免也太小瞧她了,她的眼底溢出浓烈杀意,可就在她想要说些什么时,耳边隐约听得马蹄声临近,于是瞬间改了主意,语气惊惶。 “你...你们想要做什么?” 只见为首那人抽出刀来。 “哎大哥等一下!” 那人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旁边那人谄媚道,“大哥,贤王爷只交代咱们取这云昭仪性命,可没说别的,这女人横竖都是一死,临死之前,不如让弟兄们泄泄火?弟兄们奔忙这几日,可都是满肚子怨气,你瞧这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要是就这么一刀砍死了,那也忒可惜了。” 边上另一人也搓着手嘿嘿笑着帮腔,“就是就是啊,咱们跑了这么些天了,王爷也不给加银子,这位可是宫里的娘娘主儿,平时摸不着碰不着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大哥,千载难逢啊,不如让弟兄们也趁机过把皇帝瘾?” 说着,等不及那头儿回应,他竟然邪笑着,直接将手伸向武云珂,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就掼在地上,武云珂惨叫一声,那人又靠近想去撕扯她衣服,她艰难挣开退到角落,瑟瑟发抖,然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那双乱发遮蔽下的眼睛里,却无半分慌乱。 她听得外头急促的马蹄声更近了,鞭子一阵紧似一阵,似乎能感觉到骑马人迫切的心情,只是一想到,心口却又猛然抽痛,像有什么狠狠捏了她一把,她惨白着脸,按压住胸口。 “哎你等等!” 为首那男子这时用刀拦下那人。 “这样可不太好,她毕竟是宫里的,王爷可没说让咱们做多余的事,若是被人瞧见了,咱们没法交差。” 那人不满道,“大哥也忒小心,你看这荒山野林的哪有人看着,嘿嘿,再说了,大哥,兄弟们做的本来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意,难得有机会能快活下,大哥你就别拦着了吧?” 为首那男子听他这样说,又看边上几个兄弟都眼神不善,心知他若是不答应,反倒让弟兄们离心,他本人却实在是不屑于这种做法,只能先收了刀,又转过身去,就当听不见也看不见。 “你们快些。” 得了允许,几个刺客都围上去,那人又朝武云珂狞笑着伸出手,就在同时,祁怜终于打马赶到,她一眼就看到停在农家外的马车,急忙收紧马缰,马声嘶鸣,惹得柴房里的几人都朝外看去。 她跳下马来,正抽出刀,不防那柴房里一股脑走出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团团将她围在中间。 这情形还有什么好说的,两厢无话,祁怜擎刀谨慎应对,周旋时,却从众人间间隙,瞥见了柴房里,那个狼狈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武云珂狼狈蜷缩成一团,还在不住发抖,衣衫被扯得凌乱不堪,头发也散着,遮住了面庞,瞧不清脸,也不知道在她赶来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祁怜望着那女人,心脏似乎停滞片刻,接着怒气瞬间就冲上脑仁。 那个会亲自为她熬药,在她害怕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会为她挡下滚烫的茶水,也会护着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女人,竟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武云珂是她一直以来仰慕着的人,她是那般温柔漂亮,善解人意,聪慧从容的女子,她是她的引路人,是在她走投无路时候救了她照顾她的家人,也是她金尊玉贵的娘娘。 这群该死的,他们竟然敢动武云珂?祁怜看着女人,脑子里像断了一根弦,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了,双目猩红染血,提刀一指。 “你们!九贤王实在欺人太甚!我杀了你们!” 祁怜怒吼着冲去,与这些人战作一团。 来往数轮,武云珂在里面看得分明,她虽勇武,一个人又怎么敌得过十几个。 祁怜方才伤了手,只能单手握刀对敌,这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一个两个的都往她那伤了的左手上招呼,这些杀手个个出招狠辣,人数又多,没过一会,就把祁怜逼到角落。 那杀手中有一个使双刀的,刀锋挽得眼花缭乱,祁怜对招时一个错手,躲避不及,发髻被他拦刀挑开,霎时满头青丝如瀑垂落,立于其间,竟是惊艳。 “呦儿,原来这也是个小娘子啊,看来弟兄们今日可有口福了!” “嘿,好俊的娘子,还敢打人,这辣脾气,兄弟喜欢!” 那群人笑得□□恶心,祁怜呸了一口,几人见她是个女子,又已处于下风,出招时处处戏耍,淫词浪语不断,祁怜怒火中烧,身上已落了彩,却仍在苦苦支撑。 武云珂见那些人竟如此对祁怜,眼中渐漫上怒意,悄无声息在地上抓了把小石子,指尖攒了劲气,逐一将石子弹向几人空门。 祁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还围着她的那群人里面,突然就有几个七歪八扭,乱了招数,她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抓紧时机攻过去,一时间废了四五个。 这群人本就是九贤王临时在黑市找的,论单个人功夫都算好的,但人心不齐。 剩下那几个见祁怜厉害,有的竟然萌生退意,只离得远远的胡乱舞刀应付,爱财又怕死,这可是人的天性。 只是为首的那个不好应付,武云珂连弹出几枚石子,竟都没中到他,反教他回头瞧了一眼,他见那女人仍是独自狼狈蜷在角落,没什么动静,心中不觉起疑,但祁怜的刀这时却又迅猛攻来,没时间多想,他也只好转身应对。 过不多会,忽听半空传来一声尖锐唿哨,燕麝如鹰隼从半空树上落下,三枚袖箭从她手里连发射出,直指那杀手头子脑门,而后又有几人从林子里窜出,将那这群人团团围住,形式瞬间逆转。 祁怜精神振奋,握住刀柄正要下手,忽听后面人声道,“留活口!” 祁怜扭头看去,见武云珂扶着门框,踉跄起身,反正这边人多,这杀手头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去,她忙收了刀,几步冲过去。 “娘娘,你怎么样?” 祁怜的手在身上仔细擦了擦,朝着她伸过来,少女长发散落,面上都是血和泥水,衣服上也俱是利刃划痕和斑斑血迹。 她拿刀的是右手,因此伸向她的是那只伤了的左手,那手上绑带胡乱缠缚,还系了个丑丑的鼓鼓囊囊的结扣,很有祁怜的风格。 武云珂愣怔看向祁怜,祁怜也在看着她,她面容脏污,却眉目澄澈,让她想起小的时候,曾养过的一只小狗崽。 那狗崽毛色雪白,抱在怀里毛绒绒暖呼呼的,也总是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就是太淘气了,遇见草堆雪地,总要冲过去撒欢打滚一番,弄得一身脏。 然后在她生气想打的时候,又眨着那无辜的水汪汪大眼卖萌翻肚皮,结果害得她每次都心软。 武云珂看着那眼睛,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伸到一半时,心口却猛一抽痛。 不!不行! 我在想什么?我们两个之间,身负国仇家恨,如何能在一起?她可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我当初救她,也只是想要利用她拿到大景兵权而已。 如今的,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因为那该死的情毒罢了,对!一定是这样,我怎么可以去喜欢她? 武云珂的思绪,在看进那双眼睛时被打断。 此时,银海星河之上,薄云如同一只手撩起轻纱,抚过静谧的月盘。 星月之下,少女眼眸纯粹如初雪,里面倒映着她惶然无措的脸。 她是那么的干净,那么剔透无暇,仿佛珍宝琥珀,而她呢?她怀揣着刻骨的恨意来到这大景盛京,这京城里的所有人,上至皇帝,下到贩夫走卒,都是她的仇人。 她不可以喜欢上她的,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武云珂着了魔似的看着面前的祁怜,像是小孩子在看着垂涎欲滴的糖果,她很想要,很想要上手去摸一摸,可是牵着她的大人却在一遍遍告诉她,那不好吃,快走吧,快走吧。 伸出的手就停在那处,停在糖果面前,指尖颤抖,她忽然一挥手,啪的一下,重重打掉了祁怜的手。 “娘娘!” 祁怜的声音难以置信。 武云珂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再看她一眼,她不敢看她的脸,那脸上这时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呢?伤心吗?难过吗?会是和那时候的小狗崽一样的表情吗? 可怜兮兮的,黑润润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躺在人怀里,像能化了人心,那样她是一定会心软的吧。 她不敢看,也不敢想,心脏内的剧烈的绞痛一阵痛胜一阵,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撕咬嚎叫,要将她劈开扯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怀玉之宫 “燕麝!” 早等在一旁的燕麝面无表情上前去扶住她,祁怜被她推开,单薄无措地站在她们后面。 武云珂没有看她,也没有同她说一句话,就这么冷冰冰地推开了她。 祁怜失魂落魄,为什么?武云珂,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燕麝扶着武云珂走在前面,而后其他人各司其职,有人搜查倒下的杀手,有人把那杀手头头塞了嘴绑得严严实实丢进马车,只剩下祁怜一人看着她们。 燕麝这时与武云珂小声说到,“主子,我们的人方才探到,皇帝的人马已经在往这边来了,应该是那西夷公主,将我们的行踪告诉了皇上。” “哼,我们与西夷才刚结盟,西夷公主大约也不想我先死在九贤王手里,她想我平安回宫,她还得靠我们来拖住九贤王和皇后。” “那祁怜,她撞见了我们的秘密,主子要不要将她。” 武云珂这会已经好了些,余光扫过后面那单薄的人影,面上却瞧不出喜怒,只说到,“先回宫吧。” 过不多会,天将明时,果见不远处大队人马向她们这边行来,为首那队打着明黄的仪仗,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威仪阵阵,竟是皇帝亲驾来迎。 众人在离得很远的时候就纷纷下跪叩首。 到了近前,御前太监常公公伺候皇帝下了銮舆,旁边还跟着一红一蓝两个头戴面纱的美人。 皇帝李渊径直大步走来,微弯下身,扶起中间的武云珂,声音颤抖。 “珂娘,好在你平安无事,你都不知道朕这几日是如何过的。” 武云珂自他过来便一直低着头,这会抬起来,眼中泛红。 “臣妾又何德何能,劳皇上为臣妾忧心伤神。” “朕瞧你脸色很差,可有受伤?” “臣妾无事。” 两人双手交握,说这话时,他环顾四周,发现了地上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杀手尸体,勃然大怒,指着便道。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金吾卫呢?出来!给朕查!” 有士兵从后面队伍里出来,与皇帝招呼过,便开始查看地上尸首,皇帝则揽着武云珂往回走,经过那两个美人时,她们里其中一个穿红衣的,朝武云珂娇媚笑了下。 回程时候,许是因为愧疚,皇帝亲自拥着武云珂上了銮舆,那两个美人则被安排在另外的马车里。 祁怜燕麝她们的身份却不被允许跟在皇帝銮舆左右,只能跟随在后面队伍里。 祁怜望着那怯怯依靠在皇帝怀里的女人,指骨渐渐捏紧。 车队收整好后,架起仪仗旌旗,开始返回行宫。 皇后那边没什么表示,倒是是萧婕妤在后头发了好一通脾气,声音虽传不到皇上那边,但临近几个妃妾的马车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瞧她那狐媚子样,还当自己是个什么贞洁烈女呢,做张做致的,骗给谁看!谁知道这几日她是怎么过的,听说那些找人的是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里找到她的踪迹,后又追到这来,保不准连身子都不干净了!” 与萧婕妤同车的一个是琪容华,还有一个总给她当小跟班唯唯诺诺的王美人。 王美人不敢说话,只听边上那琪容华说到,“萧姐姐这话不妥当,她哪里来的清白,进宫之前不就是当妓子的,若不是看在武左相的面子,谁肯给她脸子。” 皇后凤舆中,因着翠如前阵子在射柳比赛中伤了身子,断断续续的一直没好,这会伺候的是个叫翠喜的宫女,翠喜不如翠如口齿伶俐,但胜在长相端圆讨巧,也是潜邸时就跟着皇后的老人了。 她与皇后边锤着小腿边说到,“娘娘,这云昭仪还真是命大,王爷派出去那么多刺客,都没把她怎么着,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咱们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皇后手里捏着一串佛珠,这时候掐得极紧,手心都快冒出水儿来,方才看见那武云珂进了皇上的銮舆,她又何尝不怕那女人抖搂出些什么来,不过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便是为了珅儿,她也得将这场戏生生唱下去! “什么如何,本宫可是堂堂皇后,便有什么,难道本宫还能惧了她不成?” 她瞥了眼翠喜,“王爷那头,有什么信儿传过来吗?” “贤王爷只说,让娘娘稍安勿躁,先稳着些,那起刺客背后决计查不出什么的,云昭仪这事,他会想法子处置。” 皇后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手心佛珠有规律地捻动。 一行人又走了大半日,才至行宫,这处皇家行宫名叫怀玉之宫,依山而建,庭廊沿着山势回转,山溪次第而下,此间植被高大繁茂,不时能看到林间窜走一些小动物,颇有些山野趣味。 回到宫中,皇帝照顾武云珂一路疲惫,又受了惊吓,便让众人先整顿休息几日,到时再补办一场接风宴。 武云珂一行被安排在了一处临溪小筑内,这处小筑地势略高,倚于其上可纵观行宫所处的西南角,周围又有溪水环伺,气候宜人。 宫人们往内搬运箱笼东西时,祁怜正想跟进去,却被燕麝挡了下来。 “你等下!娘娘暂时不想见你,让我将你安置在别处。” 祁怜从昨晚忍到现在,这会总算是忍不住了。 “武云珂她到底怎么了?从昨晚起就不对劲,像是在一直躲着我,你好歹让我看她一眼。” 祁怜说着就想上前,燕麝没吭声,只是手臂向旁边一伸,拒绝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她的身后房间门虽然开着,里面却看不到人,武云珂可能是进了内室,祁怜不甘心,但这会人多眼杂的,她却也不好硬闯。 祁怜随着燕麝,来到一处下房院落的门口,燕麝将她送到后,就匆匆离开了。 这小院虽然不大,里面却挤了三间屋舍,她走进其中的一间。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屋顶很矮,用黄土泥糊的墙壁,窗户也小小的,里面靠左右两边是两排青砖垒的长炕。 房间里面已经有几个宫人在,正在收拾行李铺位,打眼看去,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那屋里几人见她过来,都好奇看去,只有一个宫女哎呀一声跳下铺位,亲亲热热地跑向她。 “阿怜姐姐,你怎么过来了,你也要和我们住一块吗?” 这小宫女银盆脸杏核眼,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双小虎牙,正是她来云华宫第一天时,给她送过饭的小宫女月灵。 祁怜心头也升起一丝暖意,初入云华宫时,自己局促无措,正是月灵带着她熟悉的云华宫。 祁怜点了点头,“是啊,我过来和你们一起住。” 月灵瞧着更开心了,拉起祁怜的手晃了晃,“那太好啦,这里面我认识的人也不多,有你陪着我真好。” 那就像是小姐妹之间再寻常不过的聊天,祁怜也就没有拒绝她拉着,月灵引着她给她挑了一个铺位,和自己的紧挨着,又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 “阿怜姐姐,行宫久不住人,这被子捂得久了,一会我先帮你拿出去晒晒,到了晚上就得用了。” “嗯。” 瞧着月灵对祁怜这般殷勤,屋子里的其他人有的当作不见,也有的看不过眼,毕竟,关于祁怜,宫里头下人们之间,可有着不少传闻。 那可是云昭仪亲自去永巷接回来的人,进了云华宫没多久,就飞到了大宫女的位子,这可遭了不少人眼热,也有不少人看不惯,毕竟大家都在这宫里头苦熬,人家呆在宫里两三年兢兢业业,凭什么你一上来就占了大头? 而关于祁怜的背景,自然也有好事的专门打听过,这在消息灵通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之间,可都不是秘密。 “呦,这是把自己当主儿了?都到这来了还让人伺候呢,也不嫌臊得慌。” 祁怜循声看去,只见那讲话的宫女细长脸尖下巴,身子歪在炕柜上,翘着脚儿,这时见她们看过来,还呸的甩头吐了一口瓜子皮。 “金鹦,你怎么说话呢!” 月灵可不比当初软弱,掐着腰就站在祁怜前头。 “阿怜姐姐可是咱们云华宫的大宫女,她来了,你不守规矩问好就算了,还在边上阴阳怪气的,你什么意思?” 金鹦夸张地一撇嘴,“什么意思?切!你当我是你呀,见着个人就没脑子去捡攀高枝,你可睁眼看看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三等宫女的住处,边上路过的狗都要捂着鼻子! 你也不动你那蠢脑子想想,她一个大宫女跑来做什么?能到这来的,那肯定都是做错了事,被主子嫌弃,要不人家燕姑姑怎么不来和我们一块住,你还傻了吧唧上赶着去亲热,没脑子的玩意儿!” 说到这,她又呸了一口壳子,还歪过去,故意朝她们俩的方向晃了晃脚丫子。 “喂!你你你!” 月灵嘴笨,反说不过这金鹦,气得直跳脚,还是祁怜拉住她。 “月灵,没事,不必特意为我出头的,何必争这一时嘴气。” 月灵气得脸都红了,“阿怜姐,这怎么能忍?你看她方才那样子,她就是故意的!” 眼瞧月灵又要上前,祁怜抓着她又道,“何况,她说的其实也没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