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陷入师徒虐恋》 1、杀了,都杀了!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神京,灵宝峰的某处小舍中,有两位仙子正面临着抛尸的难题。 她们整齐地绕着尸体来回踱步,开始低声商量起来: “其实不一定要处理尸体,我们偷偷离开,就当不知晓,反正她的分量还不如柴房里两根烧火棍,等尸体被发现,估计都成堆白骨了。” 另一位仙子苦恼道:“要是从前,这招行得通,可你忘了吗,东方仙师不日就云游回来,到时必要召集内门弟子讲法,肯定瞒不住。” “那怎么办!”本运筹帷幄的仙子心里没底了,“东方仙师慈心,也不嫌陆悄晦气愚钝,对她与旁的弟子一般无二,如若知道是我们杀了陆悄,那……” “谁让陆悄这么脆弱!我们才用了几成功力?老实说我平时砍柴都比今天劲儿大,陆悄也真是的,一拍就死了。” “阿潼姐,你看她又瘦又弱的样子,哪怕我们不动手,她又能活几天?” “再瘦再弱,不还是成了东方仙师的徒弟?”这位名叫阿潼的仙子面露狞色:“当初拜师大会,陆悄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可不知使了什么算计,竟让仙师选她为徒。”如今的修真界,根本没有普通人的出头之日,除非能拜到好师门,否则就得平庸一生,到年纪了被遣下山去,有能者自立门户,无能者就此销匿。 东方仙师名震天下,若得她指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恨陆悄一介庸才,却得了仙师青眼,怎使人不恼火。 不止她们,灵宝峰、乃至于整个神京都对陆悄十分不满,在东方仙师看不到的地方,大家默契地一同刁难陆悄,趁人还没辟谷,不给她吃,不给她喝,还不允她住在灵气充沛的问心楼,并将人赶来此等荒僻居所。 往日众人的刁难都很有水平,在保证陆悄足够难受的同时,又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她亦不敢与各位仙师告状,便一直维持着虚假的和平,直至今夜月黑风高之时,这两位仙子照例来为难人,一向低眉顺眼的陆悄突然变了性子,顶撞好几句,惹得两人火大,不小心取了陆悄性命。 眼中钉死了,自是好事。 可尸体怎么办? 修真界也是有律法的,即便陆悄为人不齿,究竟是条人命,好端端被杀,叫人发现的话,还不知要受什么惩罚。 “阿潼姐,我听闻有种化尸水?” 月光冰净柔软,透过雕花窗落在阿潼身上,发如墨亮,额间的碧玉珠串眉心坠熠熠生光。这是从陆悄的行李中找来的,她喜欢,便夺了来戴了好一阵。 碧玉珠衬得她肤色腴美,额头饱满,鼻梁愈发秀挺。 可这会儿,她嫌了。 摘下眉心坠,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是没狠心扔掉,揣进怀里,打算找机会卖掉。略一沉思,阿潼道:“好,你去找来,我在这边守着尸体。”垂眸看向陆悄。 地上的一堆血水中,陆悄静静躺着,唇色惨白,毫无声息。 两人气不过,更觉瘟得慌,于是各踹了陆悄一脚。 “真是个不中用的,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等用化尸水处理了尸体后,还得编出个像样的理由,让别人相信陆悄是自己跑没的。 总之陆悄的尸体不能被第三个人看到。 那一掌注入了姐妹俩的灵力,稍一测就知道凶手是谁。 两人正准备各自行动时,地上的人突然动了动。 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迅速觉察。 姐妹两人都以为眼花了,靠近去瞧。 只见‘陆悄’皱了皱眉,手指蜷了蜷,眼睛慢慢睁开了。 姐妹二人呆住片刻。 刚才人的确是死了。 怎么又活了? 这不是修真界吗? 怎么还见鬼了? 而刚醒转的‘陆悄’并不比她们镇定。 她面容惨白,身子几乎薄薄一片,手腕伶仃,撑在地上时瘦可见骨,幽幽月影照入窗内,使她脊背如蒲草坚韧。 脑中一阵剧痛,浑身发麻,她坐起来,朝着屋内两个活物看过去。 那双眼冷洁寒凉,两位仙子不禁瑟缩一下。 乌禾琉看清她们的装束,第一反应就是:杀了! 这竟是两个仙修! 她与修仙的不共戴天! 可就在她要凝聚灵力时,突然发现这具身体真不是一般的废,聚灵艰难不说,指尖凝起的一点灵光还不如小鱼吐的泡泡,都不用戳,就破了。 乌禾琉大骇。 怎会如此? 她不该这么弱! 当年她强大到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因为太强,让某些人视为威胁,给她安上邪魔的名号,后来更是容不得她的存在,联合六界将她驱逐出这方世界。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那帮老不死的合力辟出一道时空缝隙,她以一敌众,落了下风,被时空缝隙卷了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地方,被称作疯人院。 里面全是疯子。 初来乍到,她不懂规则,看到有几个人神神叨叨说有仙丹,她还信了,以为吃了真能飞升,就抢了来吃下,谁知那不过是糖豆,而那几人也不过是神经失常的疯子罢了。 那个地方,被所有人称作噩梦。 可乌禾琉却不同,在她眼中,那是天堂。所有人的善与恶都是纯粹的。 她真的恨极了人世的虚伪,更恨透了人性的复杂。 她用了十天,将疯人院变成自己的王国! 她的王国,不允许出现仙修这等污浊东西! 杀了,都杀了! 看到她眉目间戾气纵横,两个仙子惊诧不已。 太突然了,复活不说,还用这种杀人的眼神看她们。 “青青,你确定刚才她真的断气了吗?”声音颤抖着。 青青躲在她身后,“本来确定,现在…不太确定。姐姐,她不对劲。” 不用她说,阿潼也看出来了。 陆悄从不会用这么冷厉的眼神看人。 毕竟是她们先动手杀人,此刻的情形,到底是惧了,她说话再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眼神躲闪地往前走了几步,抬脚就要往乌禾琉身上踢:“原来刚才没死透啊…” 脚没挨到人,就被乌禾琉挥出的手刀斩了出去。 阿潼仰倒在地,青青勉强接了她一下,却被带着倒下去。 这下,两人彻底怔愣,甚至忘了疼。 首先,陆悄以前不会还手。 再者,陆悄的力量没这么强。 难道真把人逼急了? 两人正寻思着,冷不防听到乌禾琉斥道:“放肆!太放肆了!” 放肆? 阿潼和青青原本还挺害怕,此刻却笑成一团。 案板上的鱼而已,怎么还拿捏起来了? 青青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东方仙师都不这么说话,你、陆悄,你知不知道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多好笑?” 阿潼平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顾不得形象,笑的很大声。 乌禾琉冷冷盯着她们,像在看两个死人。 同时,她也渐渐明白眼下的状况。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也是巧了,一百年前她还是仙修时,也有个小名叫悄悄。而这具身体的主人叫陆悄。 至于青青口中的‘东方仙师’,就是东方灵毓。一百年前,东方灵毓还在修真界排不上号,可当日辟开时空缝隙的事,也有她一份。 乌禾琉心道,不过是个不明是非的小辈,现今却成了修真界的传奇。 原主残存的记忆中,东方灵毓便是接近神一般的存在。 可笑。 修真界的事,一如既往的可笑。 说什么众生平等,陆悄还不是被欺负死了? 拜师这些年,因为根骨太差,东方灵毓就让陆悄修习预术。 预术,顾名思义,就是预知未来。 今日,陆悄的术法稍有精进,便迫不及待燃符作法,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谁料,她的未来真是惨淡无光。 预言中,她将会在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去勾引东方灵毓,可没想到平日高风亮节的师尊和小师妹亲的难舍难分。她大惊失色,退出房时不慎踢到花盆,惊扰了拥吻的师徒。 悲剧正式开始。 经过无数的陷害与折辱,她终于死无葬身之地。 正是因为预知了此事,她心绪不宁,才会对阿潼和青青恶言相向。 姐妹俩火大,将她杀了。 是以乌禾琉才能占这具身体。 在疯人院这一百年,她创下无数阵法结界,就为了回来报仇,可都以失败告终,哪知道陆悄却阴差阳错帮了她。 既有此缘分,乌禾琉自然会帮陆悄出口气。 比如眼前这两个人。 得杀。 再有,预术给出的剧情,她并不满意。 至于怎么改,未曾想好。 她的神色越发难以捉摸,落在阿潼和青青眼里,都是笑话。 乌禾琉站起身,抬起右手,掌心慢慢酝出些灵力。大约这具身体已经适应了她的存在,灵力聚的快了许多。 不过片刻,有无数水丝从她掌中疾速飞出,如箭矢般锋利,眼见着就要袭向阿潼。 青青吓的失神,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挡在阿潼身前。 阿潼也懵了,脚长在地上一样,动也不动。 无数极细的水丝近在咫尺,很整齐地分成两束,将两人分别捆缚。 阿潼被勒的眼睛充血,脸涨红了,呜咽着道:“你、你、陆悄…” 青青修为不敌她,水丝细而有力地将她裹成一团,蚕蛹一般,她翻了个白眼就没了气息。 乌禾琉淡漠看着。 还以为有多大能耐,竟是这么两个草包。 那原来的陆悄得多弱才会被欺负死。 弱者的世界,她不懂。 最终,水丝将两人的躯体绞碎。 乌禾琉心中总算舒坦了,环视一圈,发现屋子很是整洁干净,便坐在桌前,细细思索起来。 她既回来了,必要报仇的。 但,被封在疯人院一百多年,如今修真界的情况她还不十分清楚,贸然找仇家,那自是下下之策。 视线看向地上的尸屑,她心里有了个主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她疯了吧? 一百年前,她被卷入时空缝隙中,她的追随者们焉能有好结果。 此时绝不能召唤旧部,得休养生息才是。 万一那些个伪善的仙师布下圈套,她岂不是自投罗网。不值。 她的性命比什么都珍贵。 如此算来,只能笼络几个仙修为她所用。 乌禾琉扶桌起身,走到那堆尸屑前,默默捏了个诀。 灵力注入尸屑中,瞬时将其凝成两个灵元。 她又随便从桌上抓了一双筷子,分给两个灵元作为身体。 几息而已,阿潼和青青就又站在她面前,仿若复生。 然而仔细瞧一瞧,就能发现端倪。 这两个‘人’眼神木讷,神情涣散,眉眼之间隐约浮着些新生婴儿般的懵懂。 乌禾琉打量一阵,较为满意。 这是乌禾琉自己研究的术法,叫做‘偶生人’。曾一度被修真界视为禁忌。 当初乌禾琉知道这个消息后,不屑一顾,这才哪儿到哪儿,她有一本典籍,其上记载八十一道同类术法,供门中弟子阅修。只不过后来,修真界的仙师们为她的典籍另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乌邪录》,但凡修习者,都被驱逐神京。 偶生人最擅模仿,以原主尸屑为引,她们就能读取到所有记忆,不过一刻钟,已然与原主无异。 曾经,她用三千偶生人逼退了数十万邪魔。 在疯人院时,她面对的全都是身无修为的凡人。 乌禾琉不会满口仁义道德,但该讲的道义自会讲清楚。没有修为的人,她会用拳脚说话。 在那里,她没对人用过灵力与术法。 此刻看到偶生人站在跟前,心里有种久违的喜悦。 在她的注视下,两个偶生人眼珠齐齐转了一圈,身体像脱离了某种禁制,柔软起来,能够自然走动。 结结巴巴道:“乌…尊?” 乌禾琉道:“你们代替这两个人,留在灵宝峰。” ‘青青’歪了歪头:“请乌尊赐名。”偶生人生命的起始就是得到名字的那一刻。 乌禾琉想了想,道:“抢来的东西就要物尽其用。” 青青的表情与真人一般无二,“那我还叫青青。” 阿潼跟了句:“我就叫阿潼。” 乌禾琉复又坐下,问道:“看到她们的记忆了吗?” 青青抢先道:“看到了。灵宝峰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迎接东方仙师!” 阿潼补充道:“东方灵毓素有天才之名,这一百年间到处斩妖除魔,在神京风头无两,神君正预备为她接风洗尘,排面很足。” 一百年前,修真界共八大门派,各管一方,互不侵扰,只因为乌禾琉越发强大,动摇了八大门派的平衡,其余七门才联合建立神京,推举一人为修真界君主,是为仙首,更是修真国国主。 神京共有八大君殿、十六仙峰、三十二福地。 八大君殿中都是位高权重的神君,也是乌禾琉最瞧不起的人。 十六仙峰的峰主则是名满天下的仙师,其中以灵宝峰最为突出,不论游猎、摘榜、公试,都遥遥领先,众人将这个结果归功于东方灵毓。 至于三十二福地,想当年乌禾琉外出游猎时,甚至不屑在其中暂歇,可见是多磕碜的存在。 乌禾琉沉吟半晌,心道,看来东方灵毓如今在修真界是灵魂人物。 一百年前她见过此人,也就是个普通仙子罢了,如今地位这般显赫,肯定过誉了。 她想到陆悄的预术。 预术中,东方灵毓和小徒弟在一起了,陆悄撞破师徒恋,被灭了口。 陆悄无疑是喜欢东方灵毓。 到底年轻,容易被情爱迷眼。 乌禾琉思索一阵。 她既用了陆悄的身体,是得为陆悄做点实事,光是杀两个仇人肯定不够。 不如一刀捅了东方灵毓,让她去幽冥司陪伴陆悄。至于灵宝峰峰主么,乌禾琉觉得自己可以顶上去。这样更方便从内部瓦解敌人。 她走到窗边。 木窗框住一点竹景,竹影蘸了清晨的霜,在凉风中簌簌而动。 从此处望出去,并不能看清灵宝峰的风景,但止入目这些,已是不错了。 也好,等她当了灵宝峰的峰主,将八大君殿的神君全杀了,神京就是她的。 到时将旧部全接来享福。 “可有乌氏的消息?” 青青道:“一百年间,流离失散,不知所踪。” 乌禾琉轻抚着窗上的雕花,神色难以捉摸。 阿潼唤道:“乌尊?” 乌禾琉回头,目光坚定:“好日子在后头。我既回来了,乌氏所有人我都会找到。” 青青和阿潼的智力受到原身限制,还不能给她有用的建议,只能认真倾听。 这时,外面飘来一道浑厚的钟声。 卯时三刻,早膳时间。这是饭堂在召唤没有辟谷的弟子。 乌禾琉道:“你们先回,记住,藏好身份,有任何消息,速来报我。” 两人齐齐点头。 青青机灵点,说了句:“请乌尊放心。” 阿潼亦是双目诚挚。 乌禾琉瞧了她一眼,伸出手。 阿潼先是一愣,而后会意,恭敬地将怀里那串碧莹眉心坠献给她。 乌禾琉拿在手里仔细查看。这是陆悄姐姐的遗物,今晚陆悄之所以敢反抗,一大部分原因是被预术刺激,还有一小部分原因,便是这串眉心坠。姐姐的遗物,被仇人招摇戴着,她怎能不恨。 人虽死了,但乌禾琉希望她们之间达成无契之约,她助陆悄报仇,而陆悄,永生永世都为她献出这幅身躯。哪怕今后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还魂,也不得要回。 将眉心坠放回掉漆旧柜的布包内,乌禾琉就遣她们回去。 青青和阿潼在灵宝峰就是边缘人物,没正经拜师,平日跟着正式弟子上几堂公课,并不能见到法力高强的仙师神君,轻易不会被识破身份。再者,她相信自己的术法,以假乱真绝不成问题。 思索间,钟声又响了一次。 乌禾琉觉得烦。她从前用餐都是专人奉送,兴致来了还得专人喂。现在倒好,却要特地跑一趟。这边离饭堂那么远。 烦! 堂堂乌尊,乾坤四海、殊方绝域无一不臣服的存在,眼下却要过这等苦日子。 当然,以她的道行自此开始辟谷并非难事。 只是她还不太了解灵宝峰的事务,陆悄平日畏首畏尾,除去被欺负外,极少见人,很多事她都不知道,乌禾琉自然也没法从她遗留的记忆中读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若是去饭堂,以‘陆悄’的体质,必然有人找麻烦。 且去瞧瞧灵宝峰都是群什么废物,摸清底细。 乌禾琉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东方灵毓快回来了,她暂时的计划是,在此人落地灵宝峰当晚,就结果她。 行事前,需得有万全之备。 首先要摸清灵宝峰的地形与防守阵,以及那几位狗屁神君接待东方灵毓的流程。 *** 素衣袍上还有鲜血,为图方便,乌禾琉用了一遍洁净术,这才出了小舍。 按照陆悄残存的记忆,她沿着林间小道走了将近一刻钟,穿过一大片竹林,才勉强看到灵宝峰的全景。 四时不谢花,八节长春草。麒麟卧壁,彩凤鸣崖。 灵气竟这般充沛。 站定时,身体都轻盈许多。耳畔的风如同友人耳语,温和软润,就连呼吸都是一种享受。 乌禾琉再度感叹,仙境风采,当真久违了。 可惜住在此处的都是一群坏脑筋的仙修!委实浪费。 一路摸到饭堂,看到清雅而不失烟火气的院落,乌禾琉颇为满意。 不愧是被她看中的地方,连饭堂也干净温馨。 她背手进去,素衣素绦,竹片簪将两鬓的发挽成小髻,其余都垂覆后背,面上沾点病弱白,明眸长睫,浑身上下唯一一点亮色,便是发髻上那朵红缕金丝宫花,那是灵宝峰正式弟子的标识。而这个标识,刺痛在场所有人的心。 乌禾琉似无所觉,一副视察之状,顷刻让堂中用饭的弟子跌眉拉眼。 有人低语: “她怎么来了?” “陋舍那么远,她还有力气走过来?” …… 按照大家的规矩,每日都有人轮值。 轮值内容,便是欺负陆悄。 昨夜去陋舍的人是青青和阿潼。 照理来说,陆悄饱受欺辱,不该有力气来饭堂才对。 看她的身形即知,她是没什么饭吃的。 不过今日,她隐有不同。 俊目修眉,淡漠神色,没了先前的怯懦软弱。 乌禾琉扬眉,在众人打量她时,她也在观察在场所有人。 这些人欺负陆悄,无非是为自己的平庸与懒惰找借口,仿佛没了陆悄,就能平步青云,可事实是连辟谷都做不到。乌禾琉在这个年纪已经编写了无数修术秘籍。 废物的世界,她也不懂。 陆悄根骨不行,却在预术上有些天赋,整个修真界能领悟预术奥义的都没几个。 东方灵毓收她为徒,想必有打算。眼光是不错,只是作为师尊,就不很称职了。陆悄没说自己受欺负的事,是不想让师尊为难,可既为师尊,理应关照弟子的处境。想当年乌禾琉待众徒何等用心,连修炼期间的膳食都精心调配。 没有她的修真界,一滩烂泥罢了。 乌禾琉缓步越过折屏,去后面的窗口取饭。 灵宝峰不愧是十六仙峰之首,早膳十分丰盛,闻着也香。这具没辟谷的身体更饿了。 她将碗伸进去,等着里面的人舀菜。 帮厨知道她是谁,故意刁难,大勺往餐盘里过了遍,舀上来点汤水,浇到碗里的米饭上。餐盘里的香椿叶一片未少。 意思是让乌禾琉吃汤水泡饭。 乌禾琉不爱吃这个。 她抬眼,看向帮厨。 帮厨眼皮都没动,把玩着勺子,“下一个。” 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一顿饭,吃泡饭? 不可能。 看帮厨的脸色,是没得商量了。 帮厨静等着她掉眼泪。 大家共同将弱者欺负到掉泪,是很有成就感的。 然而,就在她意趣正浓时,见乌禾琉将碗里的饭扣在餐盘中,面不改色地连着餐盘一同端走了。 帮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回神时,就见折屏后映出乌禾琉大快朵颐的无拘模样。 那一大盘香椿叶,被她当面条吃了。 不光她怔住,饭堂里众弟子都托着下巴。 不是、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陆悄吗? 正坐在乌禾琉对面的弟子连手里的筷子都掉了,呆愣着看她,口中道:“你……” 乌禾琉淡淡掠过一眼,香椿叶里卷了点米饭,喂进嘴里,囫囵道:“你什么你,没见过饭量大的?” 那弟子讷讷。 见是见过,但……这么大的,真是少见。 一大盘啊,已经见底了,得是多饿。 帮厨自内间出来,绕过折屏,看到快光盘,气地横眉竖目,“陆悄!你怎么能一个人拿这么多,还有人没来呢,她们来了吃什么?” 乌禾琉冷冷睨了眼,“再炒一盘。” 帮厨道:“……你在说什么?再炒一盘?那要费多大工夫,我们厨师起的比鸡还早,不辛苦吗?亏你还是修仙的,丝毫不懂得体谅别人!东方仙师怎会收你这样的徒弟。” 乌禾琉不为所动,微微偏头看着她:“我晚上被人打骂,早上还要走弯弯绕绕的山路来吃早饭,也没见谁体谅我,尤其是你。这么一大盘,你舀我点汤水,侮辱谁呢?灵宝峰付你钱,你安分做事就行了,目前你还没有看人下菜的权力。不满的话我们去找仙师们理论,看看饭堂的帮厨苛待仙子是什么罪名。” 这帮厨呆住。 她骨子里刻着‘欺软怕硬’四个字,叫乌禾琉一恐吓,心生惶然。 而周围,她的同伙们,无一出来帮她的。 即便知道大家都没回神,可她还是心凉。 脸色阴冷,要折回去炒菜,身后又传来乌禾琉的声音:“炒两盘。” 帮厨惊诧回身:“两盘?” 乌禾琉温雅地夹起盘里最后一片香椿叶,“我一个人再吃一盘。” 帮厨震惊:“你……” 乌禾琉纳闷道:“都来灵宝峰当差了,一点胸怀都没有,我饭量大有罪吗,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 帮厨竟然无话可说。 乌禾琉不耐道:“还侯着做什么,赶紧去炒!” 帮厨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照做,反正就是照做了。等到一盘菜出锅,她、还有饭堂所有人都疑惑起来,这个陆悄…是在发布命令吗? 她疯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怎生忍得? 两盘菜出锅,乌禾琉很不客气地端走其中一盘,娴雅地用完,内心评道,厨艺还有待提高,不过等她接手灵宝峰,自会换一批大厨。她可没工夫等待厨子进步,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她自己。 太久没有尝到这个世界的食物,她心情甚好。灵生月养的地方,长出来的东西亦更可口。 饭堂内众弟子看的瞠目结舌,若非公课预备钟声响了一遍,都不知要怔愣到何时。 就在大家收拾东西要走时,却看到乌禾琉带着审视的目光最后打量了一遍饭堂,就像是看自己的所有物一般。 众人无言以对。 以往,若陆悄敢来饭堂,必定是好一番捉弄与欺辱。 陆悄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只得受着。 没想到,今日的陆悄大为不同,那背韧如蒲草,面色淡漠,走进此处,如同进了自己家门,那种充满底气的模样,使她苍白荏弱的脸也添上几分肃丽自得。 怪。 太怪了。 她髻间那朵红缕金丝宫花从未如此刺眼。 其实众人往常欺负她也是有依据的。 灵宝峰众多无师弟子,她是其中修为最差劲的,却叫东方灵毓选中,成为仙师首徒。 有她在前,仙师其余几位徒弟就很不满。一个如此差劲的人成为师姐,岂不显得她们几个师妹的成功也有点水分? 而灵宝峰七位堂主更是意见很大,收徒当日就多加劝阻,可惜失败了。 由此前提,陆悄入门后的日子肯定过不好。 所以,先前实际是个里应外合的局面。 陆悄软弱,从未大吵大闹过,她的退缩就像是撒入火海中的助燃剂,火势愈发猛烈。 今日她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强势起来,看上去真有那么几分仙师首徒的气度。傲的理所当然。 众人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回过神来时,见人已经走出正堂,看着门口迎客的单调盆景,说道:“这个我不满意。” …你不满意? ……凭什么要你满意? 不得不承认,大家的确是欺软怕硬的,陆悄来这么一出,众人唯恐她有什么新的机缘,不太敢去打骂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刚炒完菜的帮厨鼻子里嗤气。 她对这套把戏可熟了。 当初灵宝峰招帮厨,条件很多,包括但不限于在大酒楼的工作经历、掌勺年数等等,初次筛选时,共入围十三人,她们在现场确认中还见过面,当天,一帮人聊了许多,但为避免伤及本不存在的情分,各自对评考一事只字不提。 她当然要起个头,于是惆怅抱怨,“这一月来,我将食谱背的滚瓜烂熟,还读了不少名家著作,又找了悦来楼最好的大厨帮训,可还是心里没底……” 她胡说八道而已,对手们心都凉了。 后来评考时,就剩下八个人。别的都吓跑了。 她觉得陆悄也是用了这个办法,不管有没有真本事,先表现出有的样子,吓退一部分人再说。 *** 今日公课是由庚亿堂堂主墨芽讲授,为见墨堂主风采,弟子差不多都来齐了。 在一整片拥挤轰嚷中,乌禾琉慢悠悠走着。 她一向信奉知识,公课自然不会错过。原以为饭堂会有人来挑事,她就能顺势了解些情况,可不知怎么,那群人没有动作,希望这堂公课能有收获。 此番来上课的大部分是正式弟子,大多忙着提升自己,甚少费时间为难人,这一路走过来很是安生。 行至杏阁,她忽略身前身后所有喧闹,静静望着这块烫金大匾。 像大宅院的题字,尤其这个杏字,全然没有桃李满天下的韵味,等她占了灵宝峰,必定自己来写。 她的书法也很有名。 走进去时,见东西两侧是小花园,各栽着一棵不大不小的杏树,杏花繁茂,粉白花瓣洁净无暇,一看即知是园林防守之阵,这两棵杏树保持如此模样应有百年,此生此世都不会结果。 连上课的地方都设阵,好没安全感的仙修。 从中间道路走过去是垂花门,穿门而入,才是阁楼。 陆悄很少来上课,对里面并不熟悉,她留意了下同行的人,跟着一同进了三楼的课堂。 乌禾琉找到最后排的位置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前排已经坐满了,后面还有几个空位,但众人一齐往前拥,恨不能挂在梁上,只为离墨堂主近些。 看弟子们的痴狂程度,墨堂主至少不会是个废物。 仔细想来,墨芽和她,亦算旧识。 想当年为了拜入她门中,墨芽可是费了不少力,淅川的蜂蜜、洧川的豆腐、无数的美食异宝往她大殿送。 只是她门下有更好的弟子,对此举并不感动,原样退走,不允其入内。 据说后来,墨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恨了她几十年,等她知道时,已然是大战那日,她被卷入时空缝隙的时候了。 还真是有趣,一百年后的墨芽,在修真界这么受欢迎了。 从学堂众人的交谈中,她得出几个信息。 第一,墨芽与东方灵毓是至交,若一方出去游猎或摘榜,回来时必定为另一方带礼品。 第二,墨芽授课方式独特,重在融会贯通,上一节她的课,就对修真界百年发展烂熟于心。 乌禾琉听了好半天,发现这些个小辈们没一个提她的。 她早年那么出名,现今竟比不上墨芽了吗? 怎生忍得? 她阴沉着脸,坐端正了些。 今日非得瞧瞧墨芽的‘风采’,真能盖过她不成? 正想着,后门进来几个人,阵仗很大,就差锣鼓喧天了。 乌禾琉懒得理会,看都没看一眼。 却不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来人眉眼低压,高挑身影挡在课桌前,袖带双飘,形容昳丽,若非眸中怒火分明,可真是个慈悲的仙子。 头顶罩着一片人影,挡了光线,乌禾琉很是不悦,微微抬脸,“挡着我了。” 语气中的不耐十分明显。 这人微微一惊,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师妹,我刚刚听人说了,咱们师姐一大早就在饭堂耀武扬威呢。” 说话的人一身珠罗粉纱仙衣,眉间饰以琉璃花钿,容色出众,神态冶丽,一副要看打戏的表情。 乌禾琉认出她。 正是东方灵毓的二徒弟,名叫聂盈竹,在灵宝峰弟子中,她的修为最为高深,若年末的评考不出意外,她很有可能成为本峰第八位堂主,可以自主收徒。 要知道,在灵宝峰成名的一百年中,统共才出了七位堂主,都是前一任峰主教出来的。 若无意外,聂盈竹便是东方灵毓教出来的第一位堂主,到时必然名声大噪。 不过就算她敢收徒,众弟子未必敢拜。 从她刚才说的话就能知道,此人性情诡谲,天生唯恐不乱,所到之处,搅出一堆是非,却是非不沾身,当个看客。若真拜入她门中,难保不会被她整死。 而被她唤做师妹的,正是出现在陆悄预术中的人、将来要与东方灵毓搞出师徒恋的小师妹,桑玉凝。 乌禾琉轻轻挑眉,看向这位小师妹。 桑玉凝站在窗边,光一束束落在她身上,映的她肤如粉白花瓣,唇丰盈润红,一身绣红蝶月白纱仙衣流光漪漪,侧髻戴飘带对簪,左髻上便是灵宝峰的红缕金丝宫花。曲眉丰颊,双目微敛,漠然看着素衣素绦的乌禾琉。尽管她进学堂闹出这般动静,可看到她的脸,也没人忍心责怪她。 出奇的,乌禾琉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含章未曜的内敛。 东方灵毓选徒弟还真是不拘,什么性子的都有。 “谁准你来的?” 冷淡一问。 听到这话,乌禾琉只觉好笑,反问回去:“又是谁准你来的?” 桑玉凝紧蹙着眉:“我是师尊的徒弟,上一堂课而已,无需谁准许!” 乌禾琉支颐,目光与她相对,“巧了,我不仅是师尊的徒弟,还是首徒。难道天底下有什么倒反天罡的事,让师妹将师姐逐出学堂?” 聂盈竹原以为只是与往常般小打小闹,最后的结果不过是陆悄灰头土脸地躲走,这个走向使她兴致缺缺,早已寻了座位坐下。 谁知这个软弱无能的大师姐突然质问起来,面上显出浑然天成的压迫,像是久居高位之人般。 聂盈竹立马凑过来,笑嘻嘻地道:“小师妹,好像是这样呢,毕竟是大师姐,她来上课那是理所应当,虽然她每次出现,别人都要怀疑议论师尊择徒的眼光……” 乌禾琉淡淡看了她一眼。 聂盈竹无端感到背后生凉,笑容微滞。 桑玉凝伸手就要施法,将乌禾琉从窗中扔下去。 先前在抢座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围在此处看热闹。 乌禾琉有些无奈。 她真没想过动手,也绝不愿恃强凌弱。 都是被逼的。 桑玉凝的法术还未使出来,忽觉手腕一紧,后背贴上什么东西,反应过来一看,见手腕上几条水丝将她缠住,不仅如此,水丝还将她与聂盈竹背对背捆在一起,她大大诧异,正准备挣脱时,身子一轻。 原来乌禾琉轻轻抬了抬手指,她二人就被一团云灵裹住,自窗中被抛了下去。 桑玉凝满脸震惊,聂盈竹却是鬼哭狼嚎,大喊着:“喂,大师姐,你多绑了一个,我是冤枉的!” 乌禾琉起身站到窗边,垂眸往下看。 “聂师妹,别吵。” 聂盈竹跌在地上时才发现,这水丝竟如此灵活,捆的紧又不紧,虽无法挣脱,但好歹不用和桑玉凝背贴着背。 两人艰难起身,使法术要飞上来,却发现已被禁灵,此刻与凡人无异。 聂盈竹大骇,心里叫苦的同时,又不住地疑惑。 大师姐到底怎么了,以往不都任人欺负吗? 还有,她的修为何时这么高了…… 既然能用捆仙丝将她们二人捆住,说明聂桑的修为加起来还没她高。 怎会如此? 与她一同站在内院中的桑玉凝也好不到哪里去,瞪大双眼,几乎骨颤肉惊。 她才不在意陆悄的性格变化,她只在意,陆悄的修为。 难道这些年陆悄是在藏锋? 乌禾琉又朝天上看了看,太阳正烈。 她道:“两位师妹一进学堂就要赶师姐走,这般不顾同门之情,亦损及师尊名誉,要让人以为师尊管教无方。今日我这个做师姐的就代为惩戒,师尊归来,我自有一番道理。” 而她的惩戒,就是让聂桑两人面对着太阳跪下。 二人被水丝捆缚操控,根本控制不了身体,还没接受这个说法,人已经对着太阳跪下了。 这时,正式开课的钟声响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不自量力\’ 学堂众人都找位置坐下,一副要听学的认真模样,却暗暗将视线投在乌禾琉身上。 不觉间低语声四起,都在谈论陆悄。 有几个踩点来的仙子不明情况,见堂内异常,小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哪儿不对吗?” 哪儿不对? 是哪哪都不对! 压到极底的声音:“你刚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外面吗?” “差点忘了问,聂盈竹跟桑玉凝怎么在太阳底下跪着,还被捆了?” “是这样的……”窸窸窣窣如鼠蚁啄食般讲了来龙去脉。 解释完毕,落在乌禾琉身上的视线又多了几道。 灵宝峰、乃至于神京十六仙峰,一大半的人都知道陆悄的德行。 简直毫无可取之处。 修为低下,为人懦弱,襟度全无。 而这样一个人,被东方仙师选为首徒。 群狼环伺的修真界,谁能容得下她? 这些年来,她所受的苦难,便是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今日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直这般默默无闻、任打任骂。 可现在… 观她穿着,依旧素的不能再素,可到底不同了。 就连一直被诟病的瘦弱,在此刻看来也是恰到好处的骨感。她坐在窗边,天上的云像要落下来挨住她似的,清风漫卷之间,湛若珠辉。 谁能想到,有一日会在陆悄身上看到如此脱俗的一面。 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刚才温声斥责聂桑二人的场景,视线已然挪不开了。 许多人不忿,她怎的突然变厉害了? 又暗暗想,能被东方仙师选中,她怎可能真的一无所长。这些年大家只顾发泄,或许真的忽视了陆悄的真本领。可她若真有本领,为何不早早显露?难道这位仙师首徒,她、她、她喜欢挨打受骂? 此时,一位小仙子在门外喊:“墨堂主到——” 一声传报,将室内的猜疑氛围打破。 乌禾琉专注去瞧,打定主意要拿墨芽与自己比比,她始终不信一个小辈能盖过乌尊的风采。 在她定睛时,自门口进来一位飘逸清雅的仙子,穿一身水芝红提花缎烫金领仙衣,颈背落下通莹青珠背云,袖裾逶迤,清正高雅。行步间如莲叶迎风。她一来,堂内众人顿时聚精会神,痴痴望着她的身影。她面容温净,轻轻将书籍置于桌上,便是一片喧嚣中唯一的沉着。 毫无疑问,这就是墨芽。 乌禾琉皱了皱眉。她发现墨芽变了许多。 不可否认,的确仙极雅极,但比起她当年敢爱敢恨的洒脱,如今的清雅却像戴着无形咒枷。 乌禾琉唇边溢出潮冷的笑。 早说了,失去她的修真界,就是一滩烂泥。 那帮人费尽心力将她驱逐至另外一个世界,结果呢,她们自己好像也过得不甚如意。 墨芽进来时应当看到了院内的聂桑二人,但是却只字不提,略寒暄几句,问了前几次的课业,就开始讲新学问。 这些内容,乌禾琉早就滚瓜烂熟,什么‘为仙三响’、‘为鬼七唱’,名刀名剑、名符名阵,历代名家的思想转变以及居地迁移,她在正式修行的第一个月,就将以上倒背如流,并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还撰写一部《仙家真诠》,助同门进阶。没想到一百年过去,神京的弟子竟连这些东西都不能自学。 要么,资质有问题,要么,教授方式有问题。 亦或,二者皆有。 乌禾琉感到欣慰。 都是应得的。 如此看来,她都不用费神,也许过不了多久,神京就是乌氏的新居地。 与她不同,堂内其余弟子都听的入神,认真在手札上记笔记,看向墨芽的目光,是极致的崇拜。 墨芽不骄不傲,嗓音清韵,又不失严肃,道:“讲至名家,你们可还记得八大派系的成名术法?” 一时间,学堂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举手。 能在墨堂主面前留个印象,那是多风光的事。 墨芽点了第一个举手的人,请她作答。 乌禾琉展眼去看,见那是个青衣墨发的仙子,气质温润,一派恬静。唯独那双眼睛,狭长冰冷,看人时如一面通透的镜子,叫人不能长久直视。 她挑挑眉,心下冷笑。 又是个熟人。 东方灵毓的第三个徒弟,名叫岳芙。 似是发现乌禾琉在看她,她的目光也微微瞥过来一点,神色未变,像是不屑,又像是无意,她又站直,道: “八大派系中,拂雪派以剑术称傲,剑出鞘必见亡魂;照影派见过去、预未来,世人誉为万世通; 清微宗擅变幻术法,点石成金不在话下,因此又有别号,叫做点石宗;紫明宗因符篆出名,一张符即可令死者回生,令生者辞世;璇月宗以明悟天机闻世,专培谋师,弟子遍布权贵宫廷,在凡尘中属独一份荣耀; 天音阁以音律御敌,又著有无数乐曲,可织梦、可食人、可移形换影、亦可济世救人;解禅山庄较为特殊,一不修仙,二不修武,如其山庄之名,专注修心,为人解除执念,不论血海深仇者还是为情所困者,但凡得解禅山庄指点,即刻苦海回头。” “剩下一个…”岳芙声音清越,恍如烟雨朦胧中的环佩叮当,为人指明方向。仙子们听的入迷。 “我忘了。墨堂主,可否请我大师姐代为回答?” 此话一出,堂内愈发寂静。 仙子们呆愣着看向她,而后齐齐扭头,望向后排窗边坐着的乌禾琉。 八大派系的荣光早已过去,如今神京早不论那些,更多的是研究八大君殿与十六仙峰的特点,堂内中人大多是十几岁的年纪,连当今都没学清楚,遑论历史。 再者,最后一派,乃是不可说。 修真典籍中,早已将其除名。 岳芙是这一辈弟子中最博古通今的,东方仙师常赞她过目不忘,对学问十分忠诚,是以很愿为她设课讲学。若她都忘了,垫底的陆悄怎会知道呢? 乌禾琉淡然抬眸,看向墨芽。 墨芽似是习以为常,可见岳芙常日也是这般刁难陆悄,明知大师姐一无所知,还要将她架在人前,丢尽脸面。次数多了,陆悄都不敢再见人。 弟子们有的绞尽脑汁回忆最后一派的信息,有的等待陆悄出洋相,堂内尽管无声,却是很热闹的场面。 墨芽一向不理会弟子之间的矛盾,何况师妹不懂的学问,由师姐代为解答是理所当然,她便抬手,礼请乌禾琉,“陆悄,你来说。” 乌禾琉平静回视,缓缓起身。 开口前,余光看到岳芙的眼神。 一种,如同赏赐的,捉弄。 乌禾琉轻轻眯眼,道:“最后一派,是朝奚乌氏。朝奚乌氏什么都修,论剑不输拂雪派,论术不输清微宗,乌氏什么都会,且独有一门法术,叫做‘寿与天齐’,乌氏那座万寿大殿中,全是上千岁的仙人!” 墨芽怔住,不由地注视着她,只见那张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与有荣焉的神色。她心中感慨万分。 说的这么仔细,必然读过不少相关著作,观她神情,不像对乌氏有偏见。在如今的修真界,乌氏没有姓名,即便被提及,也被视为落败一方,毫无价值。 墨芽敛眸,眼中黯然。当年她求拜乌氏为师时,朝奚乌氏的万寿大殿何等的荣华风光。 也不知怎的,她看陆悄也比以往多了丝欣赏。“不错,乌氏与天同寿。” 弟子们诧异不已。 这么冷的知识,陆悄别是误打误撞吧? 她的平庸固然不齿,可她的成功更使人破防。 岳芙转脸又看了她一次,就像是惊讶一只小狗挨了打还会喊疼。 乌禾琉察觉后,斜睨着她。 平常的反应而已,她并无多少情绪。这许多年,她见识过人心的千奇百怪,岳芙只不过是个没闯出名堂的仙修,散课找机会杀了便是,不足以动怒。 然而在岳芙看来,那是俯视、以至于是忽视…… 她暗暗握紧双手,双眼轻阖,努力平复了内心的涌动。 自然,学堂也不都是好事者,也有一些好学的弟子开始提问,“墨堂主,乌氏与天同寿,那与仙何异?‘寿与天齐’和‘得道飞升’有何不同?” 墨芽正色:“与仙无异。区别在于,得道飞升是位列仙班,寿与天齐,则是自立仙班。” 自立仙班…难怪查无此名了。 弟子们不再问。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散课后,不少人都围了过来,挤在乌禾琉的桌前,叽叽喳喳地问:“你怎么会懂这些,还有你的法术,怎么回事?” “是啊陆悄,你别不是偷偷修炼的吧?” “好会藏啊你,先前还默默无闻的,东方仙师快回来时,你就出风头了,难道你是想给仙师一个惊喜?”东方灵毓在神京美名远扬,要真挑刺,也就大徒弟无能这一点了。 可现在,这个污点好像要被洗清了。 乌禾琉本不欲回答,等她占了神京,这些人都是要死的,何必知道那么多。 但她不经意看到门口气冲冲进来的桑玉凝,忽然变了主意,莞尔道:“师尊亲自传授,有问题吗?” 围观者大大惊诧。 “仙师亲传?可以往不见你使法术,仙师有什么交代不成?” 乌禾琉高深莫测般道:“当然。” 好不容易等水丝术法失效、冲进来要讨说法的桑玉凝脚步一顿。 她也想知道师尊对陆悄说过什么。 乌禾琉余光在她身上,意味深长地道:“有人太小心眼,师尊传我术法时,堪比做贼。” 桑玉凝神色骤变,眼角眉梢都抽动不止,怒到喉间腥甜,快要吐出口血来。 她猛然召剑,赶走所有人,对着乌禾琉道:“混账,敢毁师尊清誉!” 那把剑通身如玉,剑刃细薄锋利,直直向着乌禾琉刺来。 旁观者不禁兴奋起来。以往都见陆悄单方面挨打,这次是斗法,可有的看了。 只是……她们期待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 因为这次,变成桑玉凝单方面挨打。 乌禾琉抬了抬手指,没人看清她使了什么法术,那把剑就瑟缩不止,自动回鞘了。 堂内陷入长时间的寂静无声。 就连藏在门外看戏的聂盈竹都惊住了。 乌禾琉可没时间欣赏这些人的表情,她很和善地对桑玉凝道:“师妹,今日在课堂上,我帮三师妹代答问题,仔细一想,从前我这个做师姐的都没机会帮你什么,趁此机会,教你点学问,怎么样?” 桑玉凝失神地望着自己那把剑,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怒到面目扭曲,“就凭你——” 乌禾琉微微一笑,素净的衣袍一丝不苟,发细睫浓,面色荏弱,这笑容却与髻间那朵红缕金丝宫花相得益彰,难得的,在她身上看出几分明艳。 她说:“师妹勿恼,师姐今日要教你的是四个字,叫做‘不自量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师尊。” 桑玉凝瞬时五脏六腑都快移位。 她死死握住剑柄,指骨泛白,白皙的手背上血管明显,这般用力,却怎么也抽不出那把胆小的剑! 为什么…她的剑可是启了剑魂的,由东方灵毓亲自加咒,怎会如此惧怕一个废人! 胸腔里似是有火在翻腾,火舌吞添着她的心,愤怒与不堪将要淹没她。 桑玉凝眼中浮上一层戾色,将剑丢到门外,正好落在聂盈竹怀中。聂盈竹伸手接住时,听到她漠然道: “剑用不了我就不用了!陆悄,你平日懈怠消沉,累及师尊名誉,我早想跟你算账,今日你竟对外胡言,损毁师尊形象,新账旧账一同算,我必不饶你!” 聂盈竹眼前一花,就看到桑玉凝身形疾速变幻,围绕着乌禾琉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人网,变换间,有许多灵刃飞向乌禾琉。 这是千孔阵,一人即成,共生一千道灵刃,道道都会刺入乌禾琉的身体,最后留下一千个孔,血尽而亡。 聂盈竹惊讶。小师妹真是气疯了,竟用这样的阵法对付同门师姐。 按理来说,她是二师姐,应该出手阻止,可聂盈竹未有动作,静静看着。 她想知道,大师姐能不能破了此阵。 目不转视地盯着那两人,她心中隐隐有一丝期待。 围观弟子更是热血沸腾,眼神变得兴奋起来。 乌禾琉却觉得生气。 她是什么很低能的人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劣质的阵法来对付她? 这是一种侮辱。 绝不能忍! 沉眉冷目,她准确无误挑中桑玉凝的本体,眼花缭乱间,桑玉凝就被她反手扣住脖颈,按在窗边,上半身几乎要往下掉。 顷刻间,连桑玉凝自己都忘了呼吸。 她眼前稍有些模糊,看乌禾琉都有了重影,颈被捏住,气息不畅,很难说出话来,面色一片悲戚。千孔阵…她练习了三年之久。 就这么轻易被破了。 乌禾琉才不管她的伤春悲秋,质问道:“说,是不是看不起我,才用如此不入流的法术!” 桑玉凝讶异地望向她,眼睛充血,对簪上的飘带迎风缓扬,她眼眶湿了些,难堪地闭上眼,竟就晕了过去。 乌禾琉不解至极。 好不礼貌的仙子,还没打呢,怎么晕了。 她从不为难失去意识的人,很爽快地松手,任由桑玉凝的身体翻出窗子。 聂盈竹连忙出手,一条五彩仙绫抛出去,卷住桑玉凝的身子,将人带了上来。 她速速闪至窗边,一手抱住桑玉凝,另只手还拿着桑玉凝的那把剑,歉意地对乌禾琉道:“师姐,玉凝是一时糊涂,你别太生气了。” 乌禾琉没好气地道:“我拿对付蝼蚁的招式对付你,你也不生气?” 聂盈竹思路很是混乱,想了半天才明白,大师姐是嫌千孔阵拿不出手。 她也不解至极。 片刻后道:“师姐误会了,玉凝最擅用千孔阵,练习了整整三年。” 乌禾琉一时瞠目结舌。 不会吧? 灵宝峰东方灵毓座下弟子,练了三年才会使个千孔阵? 她突然觉得,也许不用再筹备什么,单枪匹马就能将神京拿下了。 不可思议,一百年之后的修真界是如此景象。 她摇摇头,像是失望一般,就那么走了。 直到那片素色衣袍消失在堂内,聂盈竹才回过神,满脸的疑问。 围观的弟子不比她清明,面面相觑间,不约而同都对乌禾琉有了几分奇怪的感觉,仿佛大家修为不济是很对不起她的一件事。 真是怪哉、怪哉。 *** 去过杏阁和饭堂后,乌禾琉再回到竹林陋舍,就开始不满意了。 青青和阿潼来找她时,带了不少茶糕,以为能让她欢心,没想到乌禾琉只是道了声谢,继续沉思。 青青问道:“乌尊,杏阁听学时是否有人冒犯?” 乌禾琉怅然:“冒犯是有的,不过无甚大碍,我是在想,灵宝峰既有豪奢去处,我何必住在陋舍?” 青青和阿潼都在尽力扮演原主,早上并不出门,是要睡大觉的,是以不知乌尊在杏阁受了什么刺激,但单论此话,倒无不妥。 阿潼道:“乌尊,陆悄本该住在问心楼,那边灵气充沛。” 乌禾琉指腹捋着木桌上的纹路,道:“问心楼,人太多了,住不惯。” 青青斩钉截铁道:“将她们全赶出去,给乌尊腾地方。” 乌禾琉叹气:“我才回到这个世界,就被欺负的不成样子了,是该反抗一二。” 青青壮志满满:“我去办。” 乌禾琉叫住她,“且慢。我为你结的灵元,你的修为自是比灵宝峰许多弟子都高,但若动手赶人,可就暴露了。我们采取温和一点的办法。” 青青和阿潼异口同声:“什么办法呢?”如一对双生姐妹。 乌禾琉缓声道:“动手赶人太张扬,直接杀了吧。” *** 问心楼。 高台楼阁上方有几只彩凤展翅低鸣,院内湖边有仙鹤洗浴,放眼望去,此处如仙境般云雾缭绕。 可三楼最亮堂的一间房里却是愁云惨淡。 就连一向性情诡谲的聂盈竹都沉默不语,靠在窗边神情放空。 岳芙道:“二师姐,陆悄说师尊私下传授她法术,你信吗?” 桑玉凝面色苍白地昏睡在榻上,否则听到这话必要吐血。 聂盈竹思索一阵,“不知道。” 既是首徒,东方灵毓没理由偷偷教陆悄修行。可如果没教,陆悄那一身高深的修为从何而来? “这件事,看来只有师尊回来才能有答案了。”岳芙这么说着,视线落在榻上,暗暗冷嗤。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虽厌恶陆悄,但能让桑玉凝受教训,她却要对陆悄刮目相看了。 聂盈竹眼前闪过那双乌沉的眼,不知不觉勾唇轻笑。 好有意思,灵宝峰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见她神色,岳芙紧紧蹙眉,“二师姐,今日情形,陆悄的修为在你之上。”准确点来说,是远在她之上。 岳芙也笑了笑:“年末评考,你的堂主之位悬了。” 聂盈竹摩挲着下巴,眉间的琉璃花钿更是摄人心魂,那双眼既无辜又冶妍,“比起堂主之位,我更爱看热闹。”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 岳芙诧异半晌,回神后朝她喊:“去哪儿?” 聂盈竹柔声回:“找悄悄师姐。” 岳芙一噎。 怎么还唤称呼了,师姐就师姐,悄悄师姐又是什么鬼! 都疯了吧? 转念一想,都疯了才好,这样她才能受益。 她回到自己的床边,回头看了看桑玉凝,确保她不会醒来后,才从乾坤袋中找出那本翻了无数遍的《仙家真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乌氏所著之书,绝不能露于人前。 她也是某次游猎中意外得到这本书,从此,这本书成了她的终生读物,时不时要拿出来看一遍。 乌氏当真有才。 想到今日墨芽说的‘自立仙班’,她心中生出无限的向往。 乌尊,是她心中的传奇,是真正的世间绝响。 不察时,日头落山,彩凤歇息,桑玉凝终于醒来。 岳芙早已收起那本《仙家真诠》,过去瞧了瞧她,道:“急气攻心而已,没受什么伤,陆悄手下留情了。” 桑玉凝艰难地起身,按住剧痛的太阳穴,一听这话,目光狠厉地望向她。 岳芙无所谓地道:“还不服气啊?” 那是当然! 桑玉凝入门晚,可进阶却最快,尤其是剑术,颇有东方灵毓的神采,人人都说东方灵毓对她寄予厚望。 她一向傲气。 忍着头痛下榻,本要取床头的剑,可一想到学堂发生的事,她便对这把剑深恶痛绝,收回手,转身就走了。 岳芙追上去问:“上哪儿去?找陆悄报复吗?” 桑玉凝冷冷看她,并未回答。 吃了两次亏,她再意气用事也不会鲁莽了。 她要去的是庚亿堂。 她要去找墨芽。 师尊与墨堂主交好,一定能为她讨回公道。 陆悄让她丢了这么大的脸,她一定不能咽下这口气。 岳芙见她不答,就知道她不是去找陆悄。 不必猜,肯定是要告状去。 *** 庚亿堂寂静无声,弟子都去了演武台,堂内像是无人。 庚亿堂临水而建,穿过曲折游廊之后,才能看到后面的高楼院落。 墨芽正在水阁修复几部书籍,见桑玉凝到来,淡淡道:“何事?” 桑玉凝立即跪下,诚恳道:“墨堂主,师尊离开前说过,内门若有事,可请您相助。” 手上的书翻了页,墨芽那一身仙衣在霞光的映照下更为飘逸,青珠背云蕴着内敛的光华。“往日你们如何对陆悄,我尚不过问,何况今日不过风水轮流转,我更无插手的必要。” 桑玉凝愕然抬头,还想再说什么,可墨芽已经下逐客令:“回去。” 桑玉凝犹疑片刻,终是不甘心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墨芽继续修复旧书,一直到天色染墨,霞光不见,才回到内堂寝殿。 殿内放置几颗剔透的夜明珠,比之烛火更为清润。 她走向里间,将床头一颗夜明珠转动一下,随后施法翻开床板,移身进入。 床下面是一间暗室,暗室中央赫然是一盏凝魂灯。 灯后是六扇碧纱绘人像屏风,而上面的人穿一身缂丝云袍,肤若淬釉,皎似芝兰,坐于万寿大殿的高阶琉璃宝石榻上,高不可攀。 墨芽取下背云,褪去水芝红仙衣,换了身暗纹白纱衣袍,近乎虔诚地跪于灯下,轻声唤道:“师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悄悄师姐 青青和阿潼去问心楼踩点。 乌禾琉开始收拾衣物,准备搬进好房子。 而陆悄所有的东西加一块儿,都没能装满一个包袱。 乌禾琉这才发现,她对陆悄很穷这件事的认识压根不够深刻。 灵宝峰没有统一着装,即便公试都不会下发仙衣,陆悄唯一两套衣服都素的不能再素。更别提什么金银珠宝,一点没有。除了姐姐留下的眉心坠。 不过她是个细致之人,衣物被褥都十分干净,就连空旷荒僻的陋室中,她都以泥罐托底做了一个盆景。 都住在竹林了,若做盆景,自然竹节高升寓意更好,然而陆悄很不喜竹,偏找来几簇茁壮生长的狗尾巴草置于罐内,削薄的绿叶自细枝松弛延出,茸茸穗头沉甸甸弯腰,底部有几根叶子卷成细细黄针,无端有种旷野之中莽撞生长的顽强,其实不逊牡丹海棠。 乌禾琉不假思索,连这盆景也准备带去新住处。 行李整理完毕后,这间陋室愈发显得荒凉,再来点蜘蛛网,就真是当之无愧的鬼屋了。 堂堂乌尊,刚回来就过这种日子,若让一些老友知晓,必要笑话她了。 也罢,‘重生’之道,就让东方灵毓为她开路吧。 今日并非一无所获,她在学堂听了些闲言碎语,挑出重要的拼了拼,大致是说,东方灵毓明晚就会归来。 原以为会是场硬仗,但今日一番过招,她顿时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只待明晚杀了东方灵毓,灵宝峰就是她的。 到时便召集乌氏所有人,重振旗鼓,再度称霸修真界。 在她构思自己的大计时,聂盈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一身珠罗粉纱仙衣立于夜色,双目盈润,象征性地敲了敲木门:“悄悄师姐,我来找你玩了。” 乌禾琉转眸,见她轻倚门框,面上带点俏皮之色,如同幼时手拉手过家家的天真柔软。 这般模样,放在旁人身上多少有些轻佻,可聂盈竹却十分自然。 乌禾琉淡扫一眼,“师妹好兴致,大半夜找我玩。” 聂盈竹进屋,神情讪讪。她下午就过来了,只是进了竹林后,发现林中设有方位大阵,像走入迷宫般,她算是机灵,用了两个时辰走完全部方位,找纸笔画出大阵图,在图上找到关窍,才勉强走出来,找到陋室。 “悄悄师姐,别这么生分,我们刚入门时,还睡过同一张榻。” 乌禾琉拧眉:“那是你的荣幸。” “…是嘛。”聂盈竹平素巧舌如簧,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看乌禾琉的神情,当真不像玩笑,更像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 如果乌禾琉知道她的质疑,一定不服。 想当年乌尊是何等人物,朝奚一度被奉为人间仙境。别处被称为仙境是因风景秀美,而朝奚被奉为仙境,只因有乌尊。 那时有多少人不远万里前来拜见,又有多少人因不得见她而死不瞑目。 聂盈竹道:“你好像…变了许多。”她想了好半天,才有此一问。 乌禾琉还等着搬家,没时间与她闲扯,“师妹来过陋室几回、又与‘我’说过几句话、可知我从前性情如何?” 聂盈竹一呆。 乌禾琉平静地望着她:“那又怎说我变了,应是师妹不了解我才对吧。” 聂盈竹本想坐她对面,却发现这屋里只有一张凳子,索性站着,目光诚挚:“是我的错,这半年师尊云游,我也专注修行,忽略了师姐。” 乌禾琉感慨:“专注修行还修成如今这样,可见该改行了。” 聂盈竹道:“………” 乌禾琉似是后知后觉,仰眸看她:“是不是伤你自尊了?没办法,师姐就是心直口快的人。” 聂盈竹眼皮闪了闪,不知作何反应。 她不禁想到从前的陆悄,被几个蹭公课的散修欺负,站在风口处时,轻飘飘一片,随时会倒下一样。 眉梢轻扬,聂盈竹不住好奇。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她性情大变? “不碍事,比起师姐,我的修为确实不够。”她亲昵地上前,要握乌禾琉的手,却被躲了过去,不过她不恼,笑意吟吟:“先前对师姐关心不够,害得你住在此处受苦,这样吧,我现在就帮师姐搬回问心楼?” 乌禾琉微讶:“现在?” 青青和阿潼已经去解决麻烦了,她只等二人传信即可搬家。 现在聂盈竹主动提出,难不成想卖她人情? 她尚未开口答复,就听聂盈竹道:“师姐不必担心什么,与你同住的另外两个人已经搬离问心楼了。” 乌禾琉蹙眉:“搬离?为何?” 还能为何,她在学堂将桑玉凝打成那样,此事早已传开,那两名弟子做贼心虚,怕被报复,午时就拖着包袱跑别处去了。 聂盈竹稍微润色了一下,道:“毕竟是她们将师姐赶到此处,于心有愧,搬走也是理所当然。” 那青青和阿潼看来要无功而返了。 乌禾琉面露嘲讽。那两个弟子有多大能耐赶走陆悄,这座仙峰中,多少人等着看陆悄死。有时令人费解,无冤无仇,何故恨成这样。 转念一想,似乎自古如此。一百年前众仙讨伐她,朝奚圣城,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她被卷入时空缝隙,而人世间再无朝奚。 当年她不知这些人为何要那么做,明明都是肉体凡胎修成仙身,一无族类之分,二无立场之别,却都对她恨之入骨。这一百年间,她慢慢懂得了人心,亦悟出个道理,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被杀,她再懒得去探究那些人的内心,总之杀了她的人、毁了她的城,她是会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的。 聂盈竹愣愣站直,讶然之色久久未褪。 说实话,这个大师姐在她心中是个很单薄的形象,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受欺负的,哪怕血溅当场,也没人会为她感到不平。但此刻,她发觉了大师姐眼中强烈的情绪流转,那种豁达与漠然…就如经历过何种大变故,她隐约带着沉重的恨意,可那恨却是冷静的,恨到十分纯粹,不掺丝毫杂质。 “悄悄师姐?”聂盈竹温声唤道。 乌禾琉敛眸,“我自己搬。” 聂盈竹微笑:“我今夜无事,有空帮忙。” 乌禾琉淡声:“我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动我东西。” 聂盈竹的笑慢慢凝固,眉间攒着一团疑云,本想再争取一下,可看乌禾琉冷淡疏离,再不多说什么,笑道:“那我在问心楼等着你。” 她多少有些挫败了。因为乌禾琉的反应根本不是防备,而是单纯的嫌弃。 她都这么温声软语了,大师姐仍然不为所动,真是稀奇。一般来说,长久受欺负的人很容易被一点小恩小惠打动的。 走出陋舍,她回头看了眼,见阒暗舍中,乌禾琉的身影投在雕花窗上,举手投足间莫名有些威仪。 真是…奇也怪哉。 这样的大师姐住进问心楼之后,肯定会发生很多好玩的事。 聂盈竹不由眉眼弯起。 她真的很期待。 *** 陆悄的东西太少,连乾坤袋都用不着。 当然,她是没有乾坤袋的。 乌禾琉用感应术召回青青和阿潼,二人没多久便回到陋舍。 “原先与您同住的人不在问心楼了。”青青道。 刚才聂盈竹已经说过了,乌禾琉道:“不必管了,我需要你们去做另外的事。” 阿潼恭声道:“乌尊请说。” 乌禾琉提起床上的包袱,半边身子隐在昏暗中,月光入窗,映在她发上,发间那朵红缕金丝宫花越发耀目。“打听清楚明晚的接待流程,我要杀了东方灵毓。” 青青和阿潼呆了呆,立即应下。 见她带着包袱要走,青青问:“聂盈竹又困在阵中了,可要助她?” 竹林的阵法是乌禾琉随便设的,目的在于阻拦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因为她要夺灵宝峰,没工夫和一帮废物周旋。谁知这么简单的阵,聂盈竹都难以闯出去。 “管她作甚。”反正夺了灵宝峰,这些人都是要死的。 青青和阿潼便混到接待队伍里打探消息去了,乌禾琉则是背着包袱直奔新居。 从竹林走至问心楼,要经过好几重大殿和三座演武场,灵宝峰并无宵禁,夜巡也不严苛,估计是因为山中到处都是阵法,才敢如此放松。 虽是晚间,乌禾琉却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还偶遇灵宝峰最大的夜市,她对吃的玩的都不感兴趣,但驻足许久,将摆出来的物件都观察了个遍,大致明白如今修真界时兴的是什么。换了一般人只看不买,定会被抓住教训,可她今日在学堂所为,当真让无数人刮目相看,此刻倒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惊骇又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对她颇有些避之不及。 乌禾琉很适应这种畏惧的眼神,一路过来,可算找回一点做自己的感觉了。 借月色走了段幽径小道,素袍拂过温潮的娇花兰草,沾湿了些许,她不曾注意,心想到了问心楼先好好享受片刻,然后整理一下计划,确保明晚能够顺利取了东方灵毓的性命。 但当她走到问心楼外的小林时,却看到雾气缭绕间有几个模糊的人影。 定睛一瞧,不认识。 再一瞧,是几个男修。杀人的瘾又犯了。 她捋直了袖口的褶裥,往前走了两步。 那几个男修的脸愈发清晰。 那是几张与仙境格格不入的脸。 就像云彩上的粪土。 乌禾琉尚未说什么,领头的男修已经冷笑着道:“我当谁呢,陆悄啊。” 另一个道:“大哥,她穷成这样,没什么好抢的吧?” “没灵石没金银、难道连心肝儿也没长吗?”领头的踹他一脚,他栽倒在地。“心肝儿挖出来,拿鬼市卖去!” 乌禾琉自陆悄的记忆中得知,这是一伙活动于灵宝峰的‘盗匪’。 灵宝峰的评考十分严格,虽说乌禾琉一直统称其为废物,但实际上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正常情况就是这个水平,修真界千万年也才出了一个她,而这一百年,也仅一个东方灵毓。 这几人原本是穹吉君殿的公子,只因资质太差,才被穹吉神君下放至灵宝峰,借十六仙峰之首的威名来掩盖子孙的废柴。 统共八人,灵宝峰为了他们,特意辟出一座学院,各位堂主亲力亲为,用心教授,希望他们学有所成,好送走这几个晦气东西。 但是这几人的废物程度足以载入史册,真不是一般的差劲,各位堂主终于明白,让他们学有所成,是万万不可能了。 于是便让他们在学院中混吃等死,授课也遣了别人去。 这八人学着学着太无聊,开始养猪啊狗啊,取乐子,甚至一度将猪狗带进课堂。 终于,到了一年一度的评考。 没人对这个学院抱有任何期待,评考只是做做样子。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有两副灵牌达到合格。 堂主们惊呆了,讶然想,真不愧是穹吉君殿的人,平日那样懒散也能有两个合格。 紧接着,堂主们看到了那两副灵牌的主人。 严格来说,不能称为‘主人’。 因为拿到合格等级的,是那一猪一狗。 按例,一猪一狗进入觉云堂,开始学习侦查类技能,现今已是小有所成。 为此,这八人大闹灵宝峰,怀疑那一猪一狗其实有不可告人的深厚背景,抢夺了他们的进阶名额。 经此一事,他们心理更加扭曲,在灵宝峰作威作福,不过因为没出人命,外加受害者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仙修,就都被轻拿轻放了。 今日,这八人听闻陆悄打败桑玉凝一事,已然记恨她了,谁想在此处遇到,便想开杀戒。 陆悄这等废物也能扭转乾坤,那他们算什么? 他们难道就没有尊严吗? 当然了,就算杀死陆悄,也绝不是他们的错。 谁让陆悄自己半夜出现在此处,又恰好遇到他们? 天注定了她命该绝于此! 乌禾琉回忆这些,神情满是嘲弄。果然,穹吉那个老不死的,一点都没变,他的子孙也是猪狗不如。 她突然扬唇微笑,松开袖子,袖口褶裥如初抽的花苞,在月色中透出一点清亮。 “很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下一个。” 夜风冲着枝头的树叶干嗥。 乌禾琉站立风中,只有袍角被吹起一点,仿佛连风都避忌她。 跟班顿觉瘆人,想劝大哥两句,没想一转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再僵硬移眼,发现他哥瞬息之间被对面那个素袍女仙抓去,无人看清她的动作,待瞧清时,他哥已经被乌禾琉直直拍到地上。 地面陷下去一个人形坑。 乌禾琉踩住他哥的背,不知使了什么术法,他哥浑身都有青色的灵丝凸起来,不一会儿,那颗心,竟自背后,破体而出。 血淋淋地跌在他哥的背上,嘭的一声,颤了两颤,溅出几滴血。 他哥脖子往后仰了仰,微弱的反应之后,僵硬地将头垂进坑里。 没有呼救声,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七人看到大哥殒命,缩成一团,面色煞白,抖似筛糠,惊惧地看着乌禾琉。 乌禾琉干干净净站的笔直,目光落在七个活人那边,淡声道:“下一个。” *** 闯出竹林的阵法时,已近寅时三刻,天际乌云翻涌,挡住一半的月亮。聂盈竹狼狈地整理发髻,长叹一声,不由地怀疑自己,更怀疑大师姐。 她如此温柔亲和,大师姐竟毫不动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不用想也知道,竹林的阵法肯定是大师姐所设,一般来说,阵中有人进入时,设阵人必定知道。 大师姐就放任她在里面折腾这么久。 好无情。 这倒使她更加好奇,一个任打任骂的人,突然性情大变,究竟是为什么。 大师姐有什么机遇? 她怀疑过很多可能性,但是都站不住脚。 也许就像大师姐自己说的那样,没人了解过她,谁都不知原本的陆悄究竟是什么性情。 或许是因为师尊即将归来,大师姐以为自己有了靠山,这才敢显露修为。 思索间,已行至问心楼外的小林,她抬头看天,快卯时了,不如在此处打打坐。 乌禾琉那句‘专注修行还修成这样’,确实伤到了聂盈竹的自尊心。 她寻到一棵参天古树,刚要运灵时,就看到地上有八个人形坑。 “?” 这是个隐秘的地方,先前发生过几起抢劫事件。 她走近查看一番,没发现什么血迹,更无打斗痕迹。 可能是有人玩闹吧。 看这坑的形状,她都能想象出是多磕碜的几个人。 晦气。 她施法将坑填平,便坐到树底下打坐。 *** 为迎东方灵毓,整个灵宝峰金光万道,琼香缭绕,喜庆非常。 就连乌禾琉搬入问心楼都被忽视,没一个人找她麻烦。 种种迹象表明,东方灵毓真是个很没礼貌的小辈,她一出场,就彻底掩盖了前辈的风采,好不会做人。 乌禾琉回想一百年前见到东方灵毓的场景,那时朝奚大战,她一人护城,游刃有余,本能保下朝奚,可穹吉那个老不死的使诈,引集百位仙人的灵力,劈开时空缝隙。 那百人中,就有东方灵毓。 不知当时她才几岁,反正乌禾琉若有吃小孩的癖好,当真一口就吃完了。 至于样貌,实在想不起了。 不止她,就连陆悄对东方灵毓的印象都是模糊的,可能因为陆悄在东方灵毓面前无尽的自卑怯懦,从未直视过自己的师尊。 乌禾琉将那盆狗尾巴草盆景放在窗台上,太阳照下来时,冒出莹莹绿光。 管她长什么模样,总归是要死的。 青青和阿潼来时,就看到她坐在窗前看书,眉头紧锁,似是不悦。 青青关上门,近前轻声道:“乌尊,确认过了,东方灵毓会在酉时降落灵宝峰,接待之地就在通明天阁。” 通明天阁? 乌禾琉合上书,指腹摩挲着流彩描金书案上的雕镂花纹,“好没意思,不过是个峰主,竟要去天阁设宴,那我还怎么杀人?” 通明天阁坐落于灵宝峰峰顶十丈高处,悬空而造,布设精密,平常掩入仙云,只能瞧见琉璃宝玉映出的漫天光华。她刚刚看完的这本书就提到过,天阁主以礼仪,一般用于议政或接待贵仙,东方灵毓不是自己人吗,怎么还要如此铺张。 阿潼道:“乌尊放心,我和青青弄到了一个通行牌,不过……” “不过什么?”乌禾琉问。 青青观察她的神色,道:“这牌是仙侍牌,要在宴上招待众仙。” “招待?”乌禾琉目露阴沉:“直接说是伺候不是更为贴切?倒反天罡、真是倒反天罡,我大了她几千岁,我自立仙班时她才出世,现在却让我当仙侍,她当仙师?” 青天白日,阳光明朗,青青和阿潼还是感到一阵霜寒之意。 只怕乌尊此刻恨不得将东方灵毓千刀万剐。 “乌尊息怒,以仙侍身份进去,更方便动手。”青青劝道。 乌禾琉闻言,眉宇之间怒火渐歇,缓缓道:“也是,趁她们不设防,全杀了。既然去天阁,看来赴宴的人不少。” 阿潼回道:“八大君殿各派了一人,其余十五仙峰也有弟子前来。” 自神京成立,八大君殿即为修真界仙首,各处仙派都搬至神京,势力重组,实际水更深了。东方灵毓才修行一百多年而已,修为再高深,也不足以让君殿的人这般重视。 乌禾琉仔细思索,便想通关窍。 一山不容二虎,可神京已经八只虎了。 表面和和气气,其实都在想办法拿权吧? 修真界究竟让这些人搅混了。 根据她听来的消息,再加上陆悄的记忆,大约能想到东方灵毓是个软硬不吃的人,醉心修行,并不喜权势,君殿的人如此抬举她,意在拉拢。 乌禾琉掰着指头数了数,面露笑意:“真好,我的仇人大部分都到齐了,也省的一个个去找。” 青青和阿潼齐声道:“静待乌尊大展宏图!” 乌禾琉从紫霓墩上起身,站立窗边,拨弄着沉甸甸的狗尾巴穗,平直利落的眉尾轻轻扬起,眼中有几分兴奋之意。 她的眼睛是秀窄的小开扇,下勾上扬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若不识得她的人,会以为她性格温婉,因为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刻都流露着无辜的假象。而穿透表面、看到她本性的残酷时,就是死亡的时刻。 青青和阿潼受她感染,都心潮澎湃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有毒 午时刚过,天阁的通行牌上就出现了强烈的召唤信号,火光滋啦滋啦,如同催命。 乌禾琉自腰间解下牌子,大大的不悦,直想将屋顶掀翻。 阿潼为天阁上一众人捏把汗,恳切道:“乌尊息怒。” 乌禾琉眉目凝霜,秀致的开扇眼都透着股狠厉,对神京愈发仇视:“我这算什么?随叫随到,坐骑吗?晚上非得给东方灵毓一点颜色看看。” 说话间,外头有人厉声喊道:“八十一号在何处?还不快快出来随我上天阁!” 阿潼开门应了声,“在这儿,就来。” 门开了一道缝隙,外头那人循声而来,一肚子火,站定就发:“通行牌上的召集讯号没看到吗?怎迟迟不来?”她大力推开门,表情冷酷,眼风阴邪,暗紫撒金长裙衬着那张清寒的脸,乍然有种阴风四起的错觉。 青青辩道:“什么叫迟迟不来?我们也才刚看到召唤信号!” 郑漱文是理事府的副主事,把着灵宝峰大大小小的差事,平常人都喊一声郑大人,一般这种落魄到去当仙侍的人都对她低眉顺眼,今日却是稀奇。 她瞧了眼青青,不太有印象,又转眼看向阿潼,也不太认得。 最后将目光落在持有通行牌的乌禾琉身上。 乌禾琉本就不快极了,郑漱文突然跑来威风一通,已然触及她的底线,她将那块丑陋的、代表阶级的牌子系回腰间,想问问郑漱文想怎么死,但转念一想,轮不着将死之人做选择。 不过不着急,接待大典上,整个灵宝峰的人都得死。 不然怎么给她腾地方。 郑漱文的视线迟迟没有收回,不知是不是窗外缭绕的仙云迷了眼,她的神情有一瞬的怔然。 整个灵宝峰极少有人穿素衣。素衣属于各方面的难穿,既不舒适又不衬人,稍微有钱点的都会去司衣局订身靓丽的行头,以显仙子风度。 她不是第一回见陆悄,甚至对底下人虐她一事也有耳闻,一向只当陆悄是东方仙师瞎了眼误收的徒弟,没料自昨日起,陆悄就变得捉摸不透。郑漱文亦是偶然听说,她在杏阁打败了桑玉凝。 而此刻,陆悄朝她走来,竹片簪将发髻挽的一丝不乱,髻间一朵红缕金丝宫花,素袍洁净,望之纤悉不苟,整张脸上都写着目中无人,可出奇的,郑漱文不觉得被冒犯,反以为她这般是应该的。 乌禾琉不明白她好端端出什么神,心道,如今修真界真是怎么看怎么废,态度如此不端正之人也能当上理事府副主事,若放在当年的朝奚圣城,这般资质,使唤她养猪都得衡量着来。 “还不走?” 乌禾琉不耐道。 郑漱文眼神立时清明,眼中攒出笑意,邪气登时化了许多。“悄悄仙子,这边请。” 乌禾琉漠视她忽然柔和的语气,出了门,发现楼梯边有几人在等,腰间都挂着通行牌,她回头与青青和阿潼使了眼色,便往前面去了。 青青和阿潼实际还愣着没反应过来,全然不知郑漱文为何突然蹦出句‘悄悄仙子’,因为从前她一直以‘废物’称呼陆悄。 郑漱文那双狭秀的凤眼追随着乌禾琉的身影,并未注意到青青和阿潼的诧异。 直到身后的葛珑唤了她一声‘郑大人’,她方才回神,别有深意地道:“以前不知,这陆悄襟度非凡啊。” 葛珑看她神情便知她打什么主意,心想,您看的是襟度吗,分明是看脸好吗。 “去了天阁还要换着装,事多着呢,大人?” 葛珑的话说到一半,发现郑漱文又走神了,她十分无语,“郑大人!” 郑漱文挑了挑眉,“成,办正事儿吧。” 她走了几步,别了脸低声对葛珑说:“传话下去,陆悄我看上了,别让人欺负她。”作为仙师首徒,却混到要当仙侍讨生活的地步,可见多艰难了。 葛珑默了默,诚心劝道:“大人,您别被美貌冲昏头脑,陆悄那可是连桑玉凝都打成那个样子,您的修为又…” “别扫兴,”郑漱文志在必得:“桑玉凝是自找的,我跟她不一样。” 您觉得不一样,可在陆悄看来,都一样。葛珑没好意思点破,刚才陆悄看她们的眼神,像在看死人,一点温度都没有。 待她们离去,青青与阿潼面面相觑,方才明白,原来郑漱文是这个意思。 这两日在灵宝峰各处搜集信息,郑漱文作为理事府副主事,尚算个比较重要的人,二人对她多有了解,知她是个贪爱美色的性子,可…贪到乌尊头上,她也太大胆了。 若乌尊知她所想,恐要生了大气。 一行人去到峰顶,由郑漱文持一机关宝匣打开结界,异彩纷纭间,乌禾琉抬头去看,只见此处结界乃是八十一道阵法与三十六道机关术结合而成,郑漱文打开机关后,空中出现如龙卷风形状的旋梯云。 “按牌号依次登阁,噤声。”郑漱文嘱咐道。 众仙子应下,一一踩上云梯,脱离地面的一刻,真有种悟道升仙的轻盈之觉。 先前众仙子还自叹命运艰辛,要当仙侍被人使唤才得换几个灵石花,心中苦不堪言,可入了云梯,心情早已不同。今日宴请,普通弟子来不了,就连峰主东方灵毓的徒弟也没资格到场,唯来个陆悄,还是去伺候人的,足以见得这次宴会门槛多高。 若真能见到神京一些风云人物,那便能开阔眼界,多好的机会,她们何必自怨自艾。 在众仙子幻想神京那些风云人物是何种风采时,乌禾琉正在思考如何使那些风云人物不复存在。 她排八十一号,最后一个登云梯,刚踩上去就听到身旁有人道:“小心些。” 转头瞧是郑漱文。 乌禾琉见她唇边带笑,冷冽的唇线柔和许多,立时戒备起来。‘小心些’?这是在警告她吗? 此人与陆悄并无仇怨,今日突然出言警告,可能是为桑玉凝打抱不平,看来她真得小心,万不能让大业毁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手中。 郑漱文望见她眉宇之间的凝重,心中大喜,这般重视她的话,定是懂了她的心意。 葛珑禀道:“大人,话已传下去了,大家不会为难陆悄的。” 郑漱文语重心长,一边回味乌禾琉方才的眼神,一边道:“不为难那是基本的,最好是多关照,懂吗。” 葛珑道:“……” 进入天阁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止那天阁大门上的琉璃宝玉都数不胜数,‘通明天阁’四个字更是流光熠熠,蕴藏着出尘的色泽。据说,这四个字是以每月十五的月色织就而成。 修仙的人也有脑筋灵活的,既然上不去天,那就把天上的东西弄下来自用。 由理事府的人领进去,只见各种仙花异草,分外艳丽,重重仙宫临空而立,光莹剔透,正中的宝光池便是今日大宴之地。 一众停于丹墀,郑漱文道:“你们先去羽宫换了着装,时候到了就过来布席。” 众人应下,就都跟着葛珑去了一侧的羽宫。 羽宫是天阁上最小的宫殿,就在宝光池侧面,走几步就到了。 当看到下发的衣物时,乌禾琉眼前一黑。 想当年乌尊穿的都是缂丝仙衣、曳地长裙和金缕云裾,全是出自名家之手,今日却叫她穿这么繁琐又花哨的衣服! 她极不满意,阴着脸不动。 葛珑将自己手底下最机灵的巧手派过去为她梳扮,并道:“郑大人特意交代的。” 乌禾琉此刻哪有闲心理会什么郑大人,牙都快咬碎了。巧手为她梳头时,都胆战心惊。 大约煮两锅大米粥的功夫,乌禾琉这边已梳扮完毕,还换好了衣服。 葛珑正舒坐案边吃樱桃,见她自屏风后出来,抬眼去瞧了瞧,这一瞧,目光就难以收回。 只见乌禾琉穿一身芙蕖粉织银紧袖裙,玉带蔽膝,颈间饰以密镶串珠,长发全挽起来,髻边拢了珍珠嵌金络索。如此明艳的装束,被她穿出清幽明净的韵味。 那张脸一丝笑意都没有。 葛珑手上还拿着颗樱桃,忽地想到郑大人的爱美之心。 恐怕郑大人自以为摘了一颗最水灵的樱桃,却不知有毒。 布席时,所有人都很认真,唯有乌禾琉一脸晦冥,每摆个盘子脸上都会出现杀人的表情。 不少人都被葛珑打点过,于是上前主动帮她。 乌禾琉简直怒火冲天。 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杀人的场面,总算缓解了心中的郁闷。 就这么磋磨到酉时。 仙侍需侯在席位之后,期间还得为客人添果倒茶。乌禾琉被分到主位后,也就是东方灵毓与墨芽那一桌。刚被葛珑推过去时,她下意识要往主位上坐。 实在尊贵惯了,从未给谁当过侍女。今日众人,有谁受得住乌尊的伺候? 末了依着葛珑站到后面。 葛珑刚放下心,正欣慰着,瞥眼见她深沉地望着主位,神态幽异,吓了好一大跳,赶忙逃离现场。 乌禾琉没注意她,专心回忆了遍刚才看过的来客名单,心中大约有数了。 八大君殿派来的都是各位神君的首席弟子,便是不想将笼络之心摆到明面上,才派了弟子前来。 都是乌禾琉没听说过的名字,位置连墨芽都不如,必定都是些所谓的后起之秀。 其余十五仙峰更谨慎些,由峰主亲自参宴。 乌禾琉心中略疑,今日来客不算多,但各家都派了人,真只为东方灵毓接风洗尘吗。 她总觉得不对,一百年前,每每这帮人要攻打朝奚时,就会聚至天阁宝光池商议。 难道今日接风是假、议事是真? 朝奚覆灭,还能有什么事将这帮人聚齐? 她心里不住地猜测,没注意宝光池中客人络绎不绝,没一会儿,所有人到齐,唯有她跟前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极是不屑地打量着席上客人,左右看了个遍,没找出一个修为高深的。 哪怕派了青青和阿潼来,都能打死好几个。 且看东方灵毓是什么资质,若无意外,待会儿她就会成为灵宝峰下任峰主。 一直到来客互相见礼寒暄,她眼前的主位还是空的。 乌禾琉站着不舒服,心想,索性我直接坐上去算了,早晚的事。 还不等她抬腿,自池边翻起一阵云雾,缭绕之间有只长翅彩凤落下,凤翅簌簌抖了抖,看上去很有力量感,适合烤着吃。 她也该改善伙食了。 再定睛一瞧,彩凤背上立着一人,席上众人都朝那边望去,低语声不止。而那彩凤却像感应到什么危险,谦恭地后退几步,逃一般飞走了。 来客纷纷起立相迎,笑容虔敬。乌禾琉便知道,东方灵毓来了。 酉时三刻,好准时。 她漫不经心抬眼去看,见彩凤离去,那人踏云而来,远远瞧见她一身幻彩雕绣金纱叠蓝仙衣,身形颀秀清逸,走来时步履盈缓,飘飘欲仙。 乌禾琉最先认出的,是那身仙衣。 那仙衣唤做‘金影蓝蝶’,是当世一位巧手所制,据说那幻彩金纱是采午时日光织成,而衣摆叠的那片蓝,则是从琢光海上拓下来的颜色。穿在身上行走时,犹如蝶降。 一片寂静间,东方灵毓走进宝光池,除那身张扬的珍贵仙衣外,倒不饰其它。 乌禾琉仔细观察,最先看到那双染着清冷之色的墨蓝瞳仁,眼眶深邃,面容白皙如玉,无悲无喜,目中空无一物。 乌禾琉早记不起她小时候长什么样子,现今相见,有些讶然。 神京这帮人早先就是打着慈悲济世的名义攻打朝奚,可这东方灵毓身上的寒鸷之气远大过仙气。尤其,她眉间竟有一枚鲜红的悔印。那印薄透,溶于血肉,与她的双眼一般传神。 乌禾琉从未亲眼见过悔印。 据说在遥远的极北之地有一座雪山,雪山之上有一座流彩宫殿,形如珠玉,被雪山托住,屹立不倒,于是世人称其为‘掌上明珠’。 而掌上明珠宫内,足有一百零九道‘忏悔关’,其中包括血肉饲魔、真火煅魂、深海溺亡、万剑穿心、百鬼踩骨、饿鬼上身……每过一关,就会死一次。 闯完这一百零九道忏悔关,相当于此人经历了一百零九种死法。‘掌上明珠’会赐予此人一道悔印,过关时的皮肉之伤都会愈合。 乌禾琉一直以为这是传说,因为从没人带着悔印回到人间,忏悔是因心中有愧,愧意纵然伤情,死亡更加可怕,何况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死一百零九次。许多忏悔者进入雪山后,看到那残忍的忏悔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原谅了自己的过错。 她一度认定这只是传说,与说谎会遭雷劈一样离谱,未料今日却在东方灵毓眉间看到那枚悔印。 与典籍中一样,悔印果真是月上纹,缥缈轻盈,形状说不出的好看,像是将清晨冷清的雾色刻在眉间。 这算是她在灵宝峰见到的第一桩新鲜事,当乌尊时她就喜爱猎奇,曾还想过将世间险阻全部经历一遍,包括悔印,可惜叫在座这帮人搅和了。 她看着东方灵毓入座,垂眸细察此人。 墨芽淡声问:“可还顺利。” 东方灵毓点头,再不说话。 乌禾琉只能看到她的后背,见她发中沾着湿润的花瓣,猜测此人估计是刚从外面赶来,并不像寻常仙师一样回府更衣。 所以,如此珍贵的金影蓝蝶仙衣…她穿去云游了? 呵,张扬。 底下很快有人贺道:“恭喜仙师云游归来。” “是啊是啊,仙师真是心系苍生。” “有东方仙师,是修真界之福啊……” …… 无数夸赞之词过后,众人等着东方灵毓的回应。 一道道目光落在这边,乌禾琉心中不齿。 真是虚伪。 思索间她的目光也落在东方灵毓身上,试图看出她的修为。 修真界没人能逃过乌尊的眼,但是…乌禾琉没能从东方灵毓身上看出分毫。 像是望进一团雾气。 她不甘心,用了灵力去探,仍一无所获。 这确是稀罕事。 按理来说,修真境界最高即是望仙,意思是被人间仰望的仙人,而乌禾琉的修为早超过望仙不知多少,没理由看不出一个小辈的境界。 自修行之日起,一个仙修要经过解凡、筑灵、结丹、明色、睹微、出窍、问心、留尘、苦行、悟道、望仙这十一个境界,因为问心之前都是修身,而问心之后,便是修心,即所谓的历劫,是以很多仙修都选择停在问心,这也是灵宝峰弟子居住地取名问心楼的原因,谁也不愿受尘世情缘之苦。 难不成她离开一百年,修真界的境界分级都有了变化? 不可能。 一定是东方灵毓身上有鬼! 奇事,奇事,竟还有乌尊看不透的人。 倒有意思了,她以为修真界全是废物,若真如此,杀她们也没成就感了。没成想这个年少成名的仙子…有那么几分道行。 在她思忖之际,东方灵毓终于开口,嗓音是一种明澈的冷淡:“此次云游,所获颇丰,特与诸位共享。” 她轻轻抬手,如恩赐般,席间每个人桌上都多了一份卷轴。 东方灵毓不吝学识,常与弟子讲法,她赠卷轴实是寻常。 众人不免想到她的经历。一出生就是大胤的皇女,锦衣玉食八年,突萌修仙之想,便开始自学,不到两年,阅遍修真典籍,别人还在练剑时,她已经自创剑谱,大卖八万灵石。 上天真是不公。 一众心生黯然。 就连乌禾琉都觉得她命好的过分。 然而,当众人打开卷轴时,脸齐齐变得铁青。 尤其是八大君殿那几名弟子,几乎要拍案而起。 穹吉君殿的弟子眼皮抽搐几下,放下卷轴,起身道:“东方仙师这是何意?我等受邀来此,本是一片真心,您非要如此羞辱吗?” 其余人纷纷附和。 这算是宴会中的变故,乌禾琉没想到她们突然吵起来,便凝神细听。 “羞辱?“东方灵毓目视客席,眼神轻如春风漫卷中掉落枝头的树叶,“这难道不是真相吗。” 那彷如堪破一切的眼神,穿透所有人的心房。 心似乎穿出个洞来,纷纷愕呐,无话可说。 “真相!”玄渡咬牙切齿:“穹吉师尊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以礼相待,反观仙师,倒像是设下鸿门宴,请君入瓮。” 玄渡在穹吉君殿很有威信,穹吉老儿也抬举她,是以她出门在外也很维护师门名声,东方灵毓这份卷轴真是大不敬,她绝无可能忍受。 乌禾琉愈发好奇。 难道东方灵毓在这份卷轴上咒了穹吉那老小子? 不一会儿,墨芽就出声帮她解惑:“玄渡,你稍安勿躁,这卷轴上的内容都是灵毓亲历,绝无作假,你这般反应,岂不是不打自招?一百年前,我们一派同去朝奚时,可不知神君们要将朝奚夷为平地!乌氏如何我不评判,难道朝奚百姓也有罪?万寿大殿那几万信众各个有罪?” 一听谈及乌氏,乌禾琉几乎要忍不住大开杀戒,当日朝奚血流成河的场面如在眼前,她心中大恸。 墨芽为何提乌氏? 难不成真要将乌氏一草一木都赶尽杀绝! 原以为青青和阿潼打听到了全部,如此听来,似有内情。她静静听了下去。 玄渡拧着眉:“墨堂主此言,难道是在怪罪八位神君?且不说攻打朝奚是万众一心,只说乌氏亡后,灵宝峰没占到好处吗?” 东方灵毓凝望着她:“玄渡,慎言。” 触及她眼神,玄渡心生忌惮,想到神君嘱托,便柔和语气:“东方仙师,晚辈从来敬重您,也以为您是非分明,一百年前的事都过去了,乌禾琉也死了,我们何必谈她,伤了和气呢?” 此话一出,众人默然。 死了? 那只是应付外界的谎言。 乌氏所修之道诡异,悟道之后并未走向望仙,而是另辟蹊径,修了‘寿与天齐’,自立仙班。 要知道真仙……是不会死的。 当日一百位仙修灵力汇集,勉强辟开时空缝隙,将乌氏送入另一个世界。 乌氏……还活着。 只是无人敢说。 墨芽道:“不谈乌禾琉,那她手底下的信众呢?这卷轴上写着,有人私囚乌氏中人,百般折磨,只为求得‘寿与天齐’秘术。” 一语道出,满座哗然。 乌禾琉忍的辛苦,手都在颤抖。 果真不肯放过乌氏任何人!口口声声念着慈悲为怀,所作所为皆是大邪大恶! 她还以为那场大战之后,随着朝奚圣城被夷为平地,此事便当了结。 这个修真界到底还藏了多少乌氏的秘密。 与当年一样,龌龊! 她的人什么性情,她一清二楚,必定是用尽酷刑也不会吐露一字。 这些人…… 有人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有人很是愤怒,总之大家都认为东方灵毓不该点破此事,因为每个人都有野心,修真界千万年能出几个望仙?既然有自立仙班的术法,何不拷问出来,大家一起成仙? 玄渡脸色很不好看:“仙师何必。”还有句话她没问出来。难道东方灵毓不想成仙?她是大胤皇女,却舍弃荣华富贵步入修行,若真没有成仙的野心,何至于受清修之苦?听闻她去极北之地求悔印也是为了代替历劫,好早登望仙。 东方灵毓的语气不容置喙:“私囚乌氏就是穹吉起的头,那便也由穹吉起头,毁囚牢,放人。” 玄渡自是知道此事,可当着众人的面,定不能承认。“来时师尊并未交代这些,仙师难道要为难晚辈吗。” 东方灵毓拢着长袖,淡淡道:“是又如何?” 玄渡气急:“你——” 墨芽适时出声:“灵毓说的是,都囚了一百年,能用的刑罚想必都用了,既一无所获,再作孽又有何意义。” 玄渡无言,目光看向列席。 便有其余君殿的弟子出来说和:“东方仙师,墨堂主,此事可否容我们回去与师尊商量?” 东方灵毓静坐,桌上酒水一滴不沾,语气全无商量余地:“不能。” 玄渡面色狰狞:“晚辈不知,仙师何时变得如此不讲道义,看这情形,今日我们是无法离开通明天阁了吧。” 她其实不知东方灵毓的用意,往严重了说是为了调动众人的情绪,好一同反抗。 然而东方灵毓毫不掩饰:“是的。” 一时众人默然。 乌禾琉站在后面都有点看不透事情的走向。 不是、不应该她们一堆人抱团,自己一个个杀过去吗。 怎么…搞内讧了? 她寻思此刻能借力打力,也许省心不少。 本想夺了灵宝峰,召集乌氏旧部,一同来此享福,可现在看来,修真界人人觊觎‘寿与天齐’的术法,乌氏中人恐怕都被抓了。 她得救人,那都是她的人。 哪怕早就清楚修真界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可这些人总能不停突破为人的底线,若修炼的速度赶上作恶,这些人早升仙了,何苦为了‘寿与天齐’术法大动干戈。 现在想来,一百年前的讨伐,多少人包藏祸心。 她按下怒火,看了眼东方灵毓。 似乎这个人还有点用处,她好像也不想乌氏中人无辜丧命。联系到她眉间的悔印,乌禾琉思量片刻,临时决定暂且留下东方灵毓性命。 假如知道乌尊回来,各方大惧之下,保不齐会杀了乌氏中人,消灭罪证,这些人害怕乌禾琉,害怕的要死,否则也不会倾全部力量将她送去另一个世界。 而换了东方灵毓发难,情况就不同了。 为保旧部的命,乌禾琉今日的夺位行动只得中止。 她的人一定相信她,即使被抓也没寻死,更没吐露真相,便是一心在等她归来,她不能让她们失望,那都是与她无血缘的至亲。 待将她们救出,这血海深仇她会一一回报。 问题在于…东方灵毓能否成为一把好刀? 墨芽起身看向慌乱的众人:“各位别急,灵毓的意思是,你们只要说出私囚乌氏的具体位置,并告知该如何施救,便可离开通明天阁了。” 玄渡眼皮抽了抽。 所以这跟威胁有什么区别? “灵宝峰何时行事如此卑鄙了?”玄渡道:“我师尊一直拿仙师当神人看待,仙师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东方灵毓道:“本门一不囚禁,二未施刑,怎算卑鄙?若这都算,那诸位私囚乌氏,伤及无辜,又算什么?” 玄渡顿了顿,无言以对。 这时,另有人出来道:“仙师,乌氏人人喊打,当年作恶多端,有如今下场那是自作自受,我们真不必为她针锋相对,否则亲者痛仇者快,是不是?” 东方灵毓轻轻蹙眉,眼色沉凝,细微的反应足以证明她的不耐。 淡漠回道:“谁和你们是亲?” 宝光池陷入寂静,静到依稀能听到云雾飘摇的声音。 乌禾琉讶异,别有意味地看着东方灵毓。 此人的确有意思,一言一行几乎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设想。 若非当年百人聚灵引隙时她也在其中,乌禾琉都要怀疑这是她乌氏派来的细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凭她也配 之后就是一段长久的僵持。 无人说话,满座唯有东方灵毓与墨芽神态自若,无事发生一样推杯换盏。 乌禾琉向下扫了一眼,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心中渐渐成型。 问:一百年前神京以何胜得乌尊? 答:乌合之众,因利同心。 由此可得:将其分化,则必操胜券。 这一百年她在疯人院多次反省,发现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强,以至于少用心计,懒得揣摩人心,才被恶人有机可乘。 此番救人要紧,她须得运筹帷幄才是。 现下看来,东方灵毓这半年是以云游之名搜集证据,方才对玄渡等人又十分冷落。她怎么就不能是一把好刀呢? 这灵宝峰是十六仙峰之首,八大君殿都想拉拢,她偏不让那几个老东西如愿。 东方灵毓,她要定了。 再者,她如今的身份可是仙师首徒,岂不近水楼台? 先前嫌弃这个身份辱没了自己,此刻想想,如若她为非作歹,账都在东方灵毓头上,算是间接加快了乌尊东山再起的进度。 挺好的。 就在她忖量此事的可行性时,突然察觉有几道冷薄的视线落向此处,她不以为意地看了过去,见席间玄渡与另外几位神君的弟子正在低语,看她的目光如同在看祭品。 乌禾琉都不必深想,便知她们在谋算什么。 她们太年轻,一言一行落在乌尊眼中,比蚂蚁搬家复杂不到哪儿去。 这是拿东方灵毓本人没辙,想从‘陆悄’处下手。 作为仙师首徒,怎会沦落至来此处当仙侍,太不体面,影响不好。 平日自然没人关心陆悄死活,十六仙峰多少人拿她当乐子看待,可今日,陆悄却派上用场了。 是非对错从不在此事本身,而在人的眼中。 她们敬畏东方灵毓时,陆悄如此资质的徒弟就是东方仙师的污点。 她们怨恨东方灵毓时,陆悄如此贫困的境遇就是东方灵毓的过失。 那陆悄的境遇究竟是谁造成的呢? 一点不重要。 果不其然,玄渡再度开口,朝主位这边道:“卷轴所写,我等闻所未闻,真假尚且不知,但有一事,确是摆在眼前,不得不说。仙师云游半年,像是特意去找各位神君的错处,那请问仙师本人的错处该如何论置?” 东方灵毓拿着青鸟卷云纹莲瓣银杯,正要喝水,听到这话,眉头微动,抬眼问她:“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 玄渡噎了噎,未料外出半年,东方灵毓越发油盐不进。 可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万一东方灵毓真的不留余地发难,大家都要受困于此不说,哪怕回去,也难以跟穹吉交代。 她那个师尊一直很关心乌氏,关心到有些神经兮兮,她羽翼未丰,还不想失去穹吉君殿的助力。 于是继续追问道:“神京无家事,家事即公事,仙师与其对我等咄咄相逼,不如先管好自己的徒弟,放眼望去,神京没有一个仙家的首徒沦落到侍奉人的!” 此言一出,底下喧哗起来,无数同情的目光落在了乌禾琉身上。 有人可怜她命途多舛饱受欺凌,有人叹她时运不济拜错师尊,总之都像是菩萨心肠般疼惜她的遭遇。 片刻后,席上就出现了指责东方灵毓的言辞。 东方灵毓面色无改,静坐不语,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更不知她是否看到身后装扮花里胡哨的乌禾琉。 流言纷扰,她坐视不理。 乌禾琉暗道,此人心态真的不一般。 换了她被这么指责,满座之人绝无活口。 当然,也有可能纯属脸皮厚。 墨芽有些坐不住,正欲出声时,宝光池外轰隆一声,如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后,有个人影戛然扑到宝光池中央,那人脸着地,吃了一口云雾,很不顾形象地爬了起来。 头发比鸡窝还乱,脸上全是灰白的粉,嘴里不停呸着,依稀能看到几根五彩羽毛。 众人对陆悄的‘哀悼’被迫中止,全看向此人。 就连墨芽都狠狠皱眉,冷声道:“阎驰光!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一声斥责,众人悉知此人身份。 乌禾琉稍稍一惊,原来是阎驰光,现任灵宝峰觉云堂堂主。又是一位熟人。 当年她做乌尊时,涉猎广泛,曾上九天与酒神比试,于酒神酒窖中大饮三日。 天上三日,人间三年,驾云落地时,毫无醉意,酒神拜服,赠她一瓶‘起死回生酒’。 她已是仙身,永生不死,并无用处,便将此酒放入万寿大殿宝阁当中,久而久之将其遗忘。 万寿大殿宝物众多,外界觊觎之人不在少数,不过无人敢窃。 可就在某一日,理事府发现‘起死回生酒’不见了。 经查得知,是一凡人女子偷盗此物。 简直是奇迹。 试想一下,聂盈竹修为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却走不出乌尊随手设的阵法,遑论宝阁之中全是精密之阵,却叫凡人给破了。 将人抓来,底下人审问一遍,毫无所得,才扰到乌尊跟前。 乌禾琉见到阎驰光时,她已遍体鳞伤,满口鲜血,面容一片灰白,是副死相。 乌尊斜靠在高阶琉璃宝石长榻上,垂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阎驰光那双手瘦弱不堪,撑在地上勉强支起上半身,低着头答道:“阎驰光。” 乌禾琉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便知她生机不足,索性以睹生之术观她一生。以为是贪心不足的劣性,却看到了执着求生的顽强。 阎驰光在饥荒中出生,被遗弃是必然,这使得她早早洞察人心险恶,也明白需有一技傍身才能存活于世。 她艰难地活下来,熬过了人间饥荒年代,找到一家香料店,凭借出众的嗅觉成了学徒,好不容易攒够钱,足以购置一处院落,却突生恶疾,时日无多。 即便到如此地步,她还不放弃这条命,到处求医问药。 偶然得知朝奚圣城有一瓶起死回生酒,她便日夜兼程来到朝奚。 乌禾琉看完,沉默半晌。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斩杀阎驰光时,却听到大殿上方的乌尊开口: “带下去治伤吧。那‘起死回生酒’,我敬你的顽强,不再追究。” 这之后,乌禾琉好些年没再见过她,更不知她有没有熬过命运的残酷。 直到大战前夕,阎驰光乔装易容,进入万寿大殿,求见她。 那时她已经成为神京弟子,若非口口声声说有要事,以双方当时的仇恨,她早就死于乌氏剑下。 乌禾琉见了她。 阎驰光跪在殿中,一双眼睛明亮晶莹:“明日你不要应战。” 乌禾琉摩挲着指上的浮水玉戒:“为何?” 阎驰光眼中仿佛千言万语,出口却只四个字:“不要应战。” 怎么可能。 若不应战,乌氏便是灰溜溜的逃兵。 她不能愧对这些为她出生入死过的人。 何况,她必会赢的。 阎驰光道:“我只是小小弟子,左右不了局面,也不知神君的计划,可神京聚集了那么多人,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你不要应战。” 乌禾琉遣人将她送走。 次日,还是应战。 直到后来在疯人院回想整件事,她才记起阎驰光就是偷酒之人,亦明白她当夜乔装而来是冒着多大的凶险。 她出会儿神的功夫,阎驰光自池中飞来,指挥仙侍为她添了位子,使了道洁净术,衣袍瞬间纤尘不染,肤色腴净,眉目如画,全无当年的落魄惨淡,实在是个玉质仙人。 墨芽皱眉:“早说了不让你来,闹什么笑话。” 阎驰光笑意吟吟:“好大的宴,我怎能不来,峰主都没说什么,你也就别数落我了。” 她又举杯对着众人,解释道:“来的路上遇见一只有仇的彩凤,被啄了一路,这才入席晚了些,莫怪莫怪。” 说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无言以对。 早听说阎驰光为人不拘,行事怪异,有一年醉酒,捉住灵宝峰最漂亮的一只彩凤,拔了人家最漂亮的羽毛,做成毽子踢了半年,将那只彩凤气得萎靡不振,还是东方灵毓讲法开解,才解决此事。 看来刚才啄她的,就是那只被拔毛的彩凤。 阎驰光嘟囔道:“可能是峰主在,彩凤才没追进来打我,啧啧,就几根羽毛,恨了我这么久,记性也太好了。” 众人无语。 阎驰光又道:“你们刚说到哪儿了?怎么不继续说了?” “……” 叫她闹了一通,先前的情绪早就接不上了,甚至有人都忘了陆悄这回事。 玄渡青着脸,起身道:“阎堂主,您往身后看一看,那是不是东方仙师的首徒?谁家的首徒会这般落魄!” 阎驰光回过头瞧了眼。 在后面的三个仙侍中找了一遍,才确认陆悄。 乌禾琉与她四目相对,阎驰光全无异常,眸中含笑,回头对玄渡说道:“如此漂亮的仙子,哪里落魄?” 玄渡只觉荒唐:“堂主修行多年,怎还拘泥色相!” 阎驰光求教:“不看色相看什么?” 玄渡拂袖:“自然是修为。” 阎驰光沉吟片刻:“你怎知陆悄修为不高呢。” 玄渡冷哼,“在座谁不知?” 陆悄被欺虐多年,本质原因就是她根骨差劲,没有修为。修真界从来弱肉强食。 乌禾琉看她笃定之状,心想她应该还不曾听说杏阁发生的事。哪怕听说,也不可能对陆悄改观,因为她连桑玉凝都没放在眼里,还会关心谁打败了桑玉凝吗。 阎驰光想了想,指着乌禾琉道:“方才我在外间被彩凤打的落花流水,可耳朵还没聋,大致听到你们为何争论。玄渡你的意思是东方峰主没管好自己的徒弟,就不能管神京的大事对吧?而你又说看一个人要看修为…这样吧,你与陆悄比试一场,若陆悄赢了,就按我们峰主的意思来,如何?” 她话音刚落,两位当事人都露出屈辱的表情。 玄渡和乌禾琉的想法破天荒一致: 凭她也配和我比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悄悄,过来。” 宝光池再一次陷入寂静。 甚至玄渡都沉思起来。原以为阎驰光是东方灵毓的帮手,可提出这么个建议,分明让陆悄送死。陆悄真被打死,世人谁不戳着东方灵毓的脊梁骨痛骂? 这么一来,倒拿不准阎驰光究竟是敌是友。 身侧有人低声劝道:“比试是阎堂主提出的,就算有个不测,也与我们无关。” 玄渡一想也是,不如顺水推舟,杀了陆悄,让东方灵毓受尽天下人指摘。 到时陆悄所受折辱都会被无限放大,而东方灵毓,便是罪魁祸首,她还怎么对穹吉发难? 于是玄渡出席,站至宝光池中央,仙雾滚滚,淹过她衣摆,她目若鹰隼,盯着一身芙蕖粉裙的乌禾琉,话却是对东方灵毓说的: “客随主便,阎堂主提议,晚辈同意,不知仙师敢不敢让陆悄与我一较高下?” 任谁都看得出,她是抱着必赢的打算说这话的。 众人视线便都集于东方灵毓,等待她做决定,大家都想知道,她想不想让陆悄继续苟延残喘的活。 席中有议论声。 若致峰的枉惟仁峰主说道:“陆悄要真死了,就算死得其所,何苦当个废物活着。” 珍剑峰的郝庄峰主附和道:“的确,要修为没修为,要人品没人品,活着做什么。” 一旁的无垢峰峰主卢希音大笑出声,对这两人道:“要修为没修为、要人品没人品,这不是你们俩吗?你们都没死,人家年纪轻轻的仙师首徒凭什么死?两位,这儿谈正事呢,没你们说话的份儿,噤声!” 枉惟仁跟郝庄气急,却不敢辩驳。 因为卢希音有两个大锤,是鸿蒙初开时自九天掉落的神铁所制,一锤下去,若致峰和珍剑峰都会化为齑粉。 他们私下聚到一起很会贬损卢希音,可一旦峰里遇到妖魔入侵,就又得跪着爬着去找卢希音求救,两座仙峰在他们二人的领导下日渐没落,至今还未掉出十六仙峰,纯粹是因为十四不好听。 卢希音压根没将他二人放在眼里,平日里闲了无事当蝼蚁耍玩也就罢了,今日她更想看玄渡与陆悄的比试。 八大君殿暗地里斗争不断,十六仙峰处境并不好,今日或许是个契机,试探一下君殿的实力。 玄渡毕竟是穹吉老东西的首徒。 这期间,东方灵毓一次也没回头看乌禾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声音一无波澜:“有何不敢。” 众人隐隐都兴奋起来。 东方灵毓嗓音微沉,“悄悄,过来。”仿如沉润雾中,轻轻抚人心弦。 乌禾琉意识到这是在叫她,难以接受。 她小名也叫悄悄。 可她如今上千岁,却让一个一百多岁的小辈这么叫! 大胆!放肆!简直、简直是大不敬! 她面带凝重地走出去,玉带缓飘,眼浸寒意,像是要杀人一样。 葛珑老远看到她的表情,又是一阵颤抖。可此时,她害怕之余又觉惋惜,郑大人的美人就要没了。 席间客人看她这般镇定、丝毫没有惧意,都很惊讶。 陆悄该不会不知道玄渡的身份吧?那是穹吉老东西的首徒,君殿的人。 乌禾琉走到宝光池中央,看都没看玄渡,一言不发。 东方灵毓的视线终于停在她身上,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道:“玄渡,你想比什么。” 玄渡眼神锐利:“听闻仙师擅百家之长,初学剑术便能自创剑谱,想必仙师首徒于此道亦是精通。” 东方灵毓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乌禾琉。 那双眼睛混了些墨蓝色,与眉间的月上纹一样独特有神,似有些致命的吸引力,但不吸引乌禾琉就是了。 “比什么都行,”乌禾琉只问一句:“生死不论?” 玄渡大喜:“当然!” 东方灵毓眸色微深,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墨芽原是担心,因为在杏阁听陆悄讲了朝奚乌氏,所以对她稍有好感,并不希望她命丧于此。打败桑玉凝和聂盈竹并不意味着她能敌过玄渡。 玄渡到底是君殿的首徒。 可东方灵毓这般淡然,阎驰光比席上一些心怀鬼胎的人还要兴奋,她不好阻止,只能带着淡淡的忧愁,道:“既然双方已谈妥,那…生死不论,你们比剑术吧。” 玄渡微微转身,唇边携笑,手中化出自己的剑。 那剑光莹锋利,灵气逼人,确是把好剑。 “陆悄仙子,你的剑呢?”无垢峰峰主卢希音喊问。 乌禾琉转眸看她:“我不用剑。”抬抬手的功夫就能胜。 卢希音骇然,忧心忡忡地将自己那两把大锤举起来:“要不你用我的神器?” 乌禾琉道:“……” 她尚未拒绝,上方东方灵毓已出声道:“不必。” 卢希音道:“可是悄悄仙子没有剑!”她现在对东方灵毓也有意见了。 东方灵毓抬手,手腕轻转,须臾之间,有道金芒闪了过去,再一瞧,一把通身璀璨的长剑停在乌禾琉眼前。 所有人神情微滞,卢希音诧异:“这是…纷华?” 东方灵毓没有反驳,看来是了。 传闻中,此剑是东方灵毓初修行时,自醉花仙处所得,从不让人碰,现在她却将纷华给陆悄了? 乌禾琉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神色,她道:“不用。” 东方灵毓静静凝望她。 玄渡主动道:“你若不用剑,旁人要说我恃强凌弱,对你不公。” 乌禾琉闻言,勉为其难地伸手接下。纷华到她手中,并无一丝不妥,仿佛习惯被她使用,光华愈盛。 大家都以为是东方灵毓设的术法,敲打了剑魂,唯有东方灵毓蓦然瞳仁一缩,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起。 墨芽道:“好,开始吧。”她略不忍地看了看乌禾琉。 乌禾琉压根没注意她,拿着纷华,与玄渡拉开些距离。 玄渡笑意更深,低声对她道:“陆悄,到了地底下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师尊,她害了你。” 乌禾琉没心思与她谈这些,她只想知道乌氏所有人的下落。 幸好刚回来时没有用心灵术联络旧部,否则就要害了她们性命。 她望着玄渡,一动不动。 玄渡勾唇,提剑运灵,朝她袭来。是一个狠厉的杀招。 乌禾琉暗道。但愿玄渡这条命值钱点,让她得到想要的答案。 玄渡那一剑,破开了仙雾,剑气极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众人屏息,等待着血溅当场。 瞬息之间,乌禾琉闪身躲开,那道剑气击中了枉惟仁和郝庄,两人的胳膊不翼而飞。 玄渡笑意僵住,回身一看,乌禾琉握着纷华,站在她身后。 伴随着枉惟仁和郝庄的尖叫声,玄渡再次出剑,剑气比先前更强。 乌禾琉假意以剑相迎,实际在击落她的剑时,化出一只心灵虫放入她腕间,心灵虫沾到皮肤,立即钻入。 玄渡还在和她过招,突然觉得身体有轻微异样转瞬即逝,她皱了皱眉,冷冷盯着乌禾琉。 没想到…这个废物还有点本领。 她能感觉到,乌禾琉的剑术远在她之上。 难怪东方灵毓这么放心她们比试,会不会是陷阱…… 这个念头刚升起,她的大脑就空白了一会儿,她拿剑的手颤了下,眼前出现重影,如同被摄魂一样,脑中剧痛。 乌禾琉运灵,搜寻片刻,终于看到了所有。 原来她被送入时空缝隙后,她的十位大将连同部下都没能逃脱。 施寻和邓雍资历深,便带着部下掩护其余人出逃,可面对那许多仙修,终究难以抵御,死伤无数,荒凉血腥的朝奚只剩下她们两个。 穹吉等人自以为能活捉她们,熟料施寻与邓雍启用乌氏秘术,献祭了自己的血肉。 施寻化作连绵的高山,邓雍化作幽深的大海,以另一种方式守住了朝奚。 无法抓住她们,穹吉等人便开始追捕其余八位将领。 最终,那八位将领连同部下都被私囚,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已经用了一大半,没一个人肯吐露‘寿与天齐’术法的奥秘。 乌禾琉很快记下囚牢的位置,连同每个囚牢中关着谁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才悄无声息收回心灵虫,毫不留情地反握住纷华。 在场很多人都没看到她是怎么动手的,一眨眼,玄渡的头摇摇欲坠,须臾之间,身首异处,跌在地上,再无声息。 这一回,宝光池陷入可怕的沉寂。 乌禾琉面带厉色,望着玄渡的尸身。 这是还她的。 刚才从心灵虫视角看到,玄渡就用这种方式审讯了乌氏中人。 卢希音用锤子挡住眼睛,看都不敢看。 她身侧,枉惟仁和郝庄都尖叫不止,也不知是因为丢了双臂还是害怕血腥。 这个结果,大部分人都没预料到。 乌禾琉思忖着,目光扫向众人,几乎大义凛然地道,“辱我师尊者,死。” 东方灵毓道:“……” 听了这话,再没人敢看东方灵毓,恨不能就此隐身。 要知道玄渡的修为可是很高的,却这么轻易被杀… 墨芽也感到稀奇,她不知为何,对此并不惊奇,好像陆悄赢了也很合理。 她出面稳住众人:“方才二人有约在前,生死不论,此事我会告知穹吉。接下来,请各位不吝告知囚牢的位置。” 满座无一应声。 阎驰光面带笑意,为自己斟了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好剑赠仙人。” 来客皆以为今日之事乃是提早布好之局,各自在内心抱怨灵宝峰的狡诈。 实际上,主持大局的墨芽都没预见这个展开,不过顺水推舟,好言相劝起来。 玄渡那颗血淋淋的头被仙雾盖住一半,愈显残忍。 卢希音抱着自己的两只大锤,脚底一股凉意直冲头皮:“我无垢峰可未参与,对此一概不晓,要不我先走一步?” 墨芽十分有礼貌地拒绝:“抱歉,不行。” 卢希音讪讪住声。 旁边,枉惟仁和郝庄强忍着疼,喊都不敢喊了。 他们只希望乌禾琉没听到先前的话。连玄渡都杀的这么不留情面,捏死他们,可称易如反掌。 墨芽并不心急,说完话后,又唤了远处的葛珑,专门为乌禾琉添了桌席面。 “陆悄,你坐到你师尊旁边。” 葛珑隐在袖中的两只手颤个不停,暗叹墨堂主的镇定。刚才陆悄那么残忍地杀了玄渡,不说后事麻烦,只说那表情,真是冷酷至极,仿佛不将人命当回事,墨堂主此刻水芝仙衣、青珠背云,面容波澜不惊…不愧是堂主。 她退下去时,心里不免想着,陆悄这么厉害,看来往日小瞧她了,也是,东方仙师怎会收一个没本事的人做徒弟,看来从前是大家思维狭窄。 不过,如若郑大人纠缠陆悄,会没命的吧? 她于是开始在两个场景中反复横跳:要不劝说郑大人放手,再寻佳人;要不,等郑大人被陆悄杀了,她葛珑去做理事府副主事…… 乌禾琉在宝光池中央,听到墨芽的邀请,一点不拘束,注视着上方的东方灵毓,抬步走过去。 纷华在她手中,金芒大盛,粲然凌厉。 神剑都认主,何况纷华如此绝尘之物,更不可能二主。 乌禾琉近前,将剑送还,“多谢师尊。” 她穿这身仙侍衣裙,亦有别样的澄涤,宝光池的一切都黯淡下去。 周遭的所有都像淹没于滚滚仙雾,眼前只看得见一人。 东方灵毓放下手中的莲瓣银杯,面无异色,手心张开时,有一吉祥纹鎏金剑鞘凭空出现,她仰眸望向乌禾琉,抬了抬手:“给。” 乌禾琉不明她意,皱起了眉。 东方灵毓起身,袖裾逶迤,面容淡薄,接过她手中剑,放入剑鞘,再送回乌禾琉手中。那剑被她碰了碰,凉了许多。 乌禾琉不稀罕,正欲回绝,却见东方灵毓已经坐下了。 此番,就连阎驰光和墨芽也大为惊异。 墨芽不想劝什么,更不干涉东方灵毓的决定,只道:“纷华来之不易。” 阎驰光挑眉笑着说:“以前我想摸摸纷华,峰主都不让的,怎么今日突然送给陆悄了。” 琅琅仙境,仙雾贴在地上,朦胧间,乌禾琉听东方灵毓平缓的声音:“好剑赠仙人。” 听此一言,便知她意不改,谁都不再说什么了。 乌禾琉看了看手里的剑。 没什么特别的,若放在万寿大殿的宝阁中,见灰了也没人想得起它。 可看阎驰光与墨芽的反应,这剑像是对东方灵毓很重要。 既重要,为何赠予陆悄? 她对陆悄,究竟是什么态度。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她收起纷华。 不要白不要,接下来她还要以东方灵毓的名义救乌氏中人,这把剑并非全无用处。 这之后,东方灵毓一言不发。 墨芽去到台下,与那几位神君弟子一一谈话。 乌禾琉原有个习惯,打了胜仗必饮酒以贺,今日却兴致缺缺,心中有了些微杂念。 别人便罢,怎的东方灵毓都不问问她为何变得这么厉害? 难道东方灵毓不清楚自己徒弟有几斤几两? 竟还赠剑。 如今修真界的人,好难懂。 当年与穹吉等人一同害乌氏的是她,今日为乌氏无辜之人争取的也是她。 放任陆悄被欺虐的是她,今日为陆悄赠剑的还是她。 真是个复杂的人。 不知她的悔印又是为谁所求。 等将来占了神京,杀东方灵毓之前,乌禾琉很愿意听她讲述雪山之巅掌上明珠殿的逸闻趣事。 算算时间,宴席到了尾声。 来客没一个吃好喝好的。 东方灵毓好像丝毫不担心被人议论待客之道,很有耐心地坐着,消磨众人的意志。 她或许觉得今日的酒不错,银杯很快空了,伸手要添时,莲纹壶被一只干净嶙峋的手拿住。 “师尊,我来帮你。” 她神情微动,只字不说,将银杯往旁边推了推。 乌禾琉倒满一杯,看着她喝。 她发间沾上的花瓣还在,这般看着,如钻如钿。许是酒意浸身,她身上拒人的冷漠消融不少,变得静润幽微,不染浮尘。 她突然艰涩地唤了一声:“悄悄。” 这么真切的两个字听在耳边,乌禾琉霎时僵住。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恍惚觉得这声‘悄悄’是在唤自己。 她垂眼,仔细盯着东方灵毓。 东方灵毓拿着银杯的手收紧不少,转过头,与她相视,眸色透着晶莹的蓝,眸中有些含混的寒鸷。 “今日做的好。” 乌禾琉动了动唇,刻意刺她一句:“都是师尊教的好。” 彼此都知道,东方灵毓从未教过陆悄使剑。 然而东方灵毓听了此话,一丝异样也无,收回视线,重新饮酒。 酒香克制,闻之惹瘾。 乌禾琉就又坐回去,也给自己倒了杯品尝。 杯沿刚沾上唇,阶下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冲着这边道:“我不想打扰你们,但是请问一下,有没有人管管玄渡的头和尸体?” 卢希音真的很想当作无事发生,但是玄渡那颗头掉下来的位置不太好,眼睛正对着她。 那死不瞑目的一幕,令人脊背嗖嗖生凉。 乌禾琉不语。 她只管杀人,尸体的事,只要碍不着她,她都不管。 东方灵毓看了看池中血淋淋那颗头,切口十分整齐利落,一看就是熟手。 “你不妨换个位置坐。”玄渡的尸体和头颅起到警示众人的作用,暂不能挪。 卢希音一听能换位置,当即决定:“我坐陆悄边儿上。” 于是倒霉的葛珑又被唤上前来摆席。 她越发不敢直视乌禾琉,低着头做完一切,说了声‘卢峰主请坐’,麻溜跑了。 无人注意她的异样。 卢希音换座后,心情舒畅不少。她修炼晚,没经历过一百年前的大战,有关神京与乌氏的恩怨,都自书上得知,但她更知道,书是人写的,不代表事实。 可事实是什么,无从查证。 所以她向来不参与这些,少说少做,即能少错。 此刻,她只想找点乐子,驱逐郁闷的气氛,便撑着侧脸对乌禾琉道:“今晨来灵宝峰,我就听岳芙说了这两日的事,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东方峰主真的私底下偷偷传你法术。” 东方灵毓轻轻提眉,看了过来。 乌禾琉完全没有不自在,回道:“自是真的,师尊对我倾囊相授。” 转而问东方灵毓:“师尊你说,是吗?” 东方灵毓意味不明地道:“你说是就是吧。” 卢希音听后,下巴快跌地上了。这东方仙师待陆悄…与传闻大为不同。 而且东方仙师为人也很奇怪,时冷时柔。 此时对陆悄说话虽没笑容,却是一种润物无声的宽容。 她忽地面色骤变,想到灵宝峰一桩不算秘密的秘密—— 这灵宝峰像被下了魔咒,师尊和徒弟之间,永远要越界。 一抓一对师徒,再抓就是两对师徒。 该不会…… 她脸上出现一言难尽的表情,哑了似的再不说话了,心道,我看往日东方灵毓对陆悄漠待,其实是为了掩盖这段越界的情爱。 乌禾琉念及方才卢希音为她说话,以为此人派系不明,想多聊聊,若能策反,再好不过。 没想到一转头,看到卢希音搬着桌椅跑了。 不知何故。 她虽遗憾,但很快想通。 反正已经知道旧部所囚之地,她会做好计划,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她们出来。她的部下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十个卢希音也抵不过其中一个。 墨芽与来客一一谈过,仍然没人肯松口。 她面色郁郁地回席,对东方灵毓摇了摇头,看的乌禾琉心里着急。 以这样友好的方式,何时问得出? 即便问出,她的部下焉有命在? 好在她已有行动,否则靠灵宝峰,乌氏怕再无出头之日。 这时,醉倒在桌上酣睡的阎驰光突然爬起来,说道:“文的不行,那来武的吧。峰主?” 东方灵毓放下银杯,点了点头。 乌禾琉听她们说话,似是已有打算的样子,正要瞧瞧是什么名堂,转眼就看到东方灵毓蓦地消失在席中。 片刻后,自头顶翻下来重重云浪,其中翻涌着七彩霞光,隐约有琴声起伏,渐渐地,琴音清晰起来,伴随琴音而来的,还有自云头翻下来的花雨。 花雨坠下,花瓣飘飘摇摇落了满地,许多人伸手去接。 这一幕,实在美好。 可惜过分美丽的景色,大多有代价。 乌禾琉恍然大悟。 这是以曲设阵,细听可知,此曲就是传闻中神鬼同泣的无终曲,专门用来设阵。 无终曲中的无终,并非是指曲声无终,而是设出的阵法没有尽头。 凡进入此阵者,会被囚于此间最幽秘的方位空间,所谓幽秘,便是除设阵者本人外,别人遍寻不得。不仅如此,进入此间者,无数痛苦、恐惧的记忆都会被牵引出来,在阵中,人的痛苦会被无限放大,哪怕是指头划破一点,亦有锥心之痛。若不及时救出,元神会日渐衰颓,耗尽生气。 片刻后,宝光池铺满一地花瓣,花雨还在继续。 有人叹道:“好美啊!” 另一人道:“是啊。”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像飞起来了?” 这人肩头落满花瓣,低头一瞧,已离地面几丈高。她大惊失色,疯狂尖叫起来,可是离得太远,底下坐着的人都听不到。 曲声过半,那些升上去的人,一个个都不见了。 来客只有卢希音还在席上,她吃惊的快说不出话:“她们去哪儿了?” 墨芽道:“她们就在这里。” 卢希音感到不可思议:“那我怎么看不到?”她还以为灵宝峰会找几个囚牢,将知情人关进去拷问。 墨芽不回了。 直至琴声消失好一会儿,她才若有所思地看向乌禾琉,慢慢道:“陆悄,灵毓传音,让你今夜去幽居听法。” 此刻,宝光池空旷一片,若非铺了一地的花瓣,会让人以为方才都是幻觉。 乌禾琉点了点头。 她正有此意。 这个东方灵毓,不简单,她也想跟此人单独相处,探清虚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乌尊得利 原是高高兴兴来赴宴,谁想把自己给赴没了。 列席只剩卢希音一个,她怅惘望天,半晌后,踌躇着去和墨芽商量,“墨堂主,我表妹留我住一阵,你看成吗?” 墨芽道:“让岳芙去理事府登记即可。” 卢希音重重点头,忽有死里逃生之觉。 一同来赴宴的都没了,她独自回无垢峰,岂不是人形靶子?八大君殿弟子和其余十四仙峰的峰主都被抓了,穹吉寄予厚望的玄渡被杀了,到时都得逮着她问。 东方灵毓知道那么多秘密,修为又深不可测,君殿的人暂不会动她,可自己却实实在在是个散游仙人,尽管有些本领,却万万不能与君殿抗衡。 索性待在灵宝峰,躲躲清净。 于是她盯上了乌禾琉,决定与这位仙师首徒好好唠唠。 从前只听岳芙说这个大师姐有多无能窝囊,今日一见,方知流言蜚语无一句为真。 只是,就在她准备找过去时,看到乌禾琉朝这边走了几步,漠然礼别墨芽与阎驰光,跟随葛珑等仙侍出了宝光池,直往阁门处去。 差点忘了,她是以仙侍身份来到通明天阁,按规矩,理事府还得关照她们。 可今日的事,能瞒多久? 亦或说,东方灵毓究竟想不想瞒下此事。 神京虚假的太平,终究要翻覆了。 她那张闲雅疏淡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忧虑。 真打起来的话,她该躲去哪儿呢。 她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乌禾琉那个大魔头还在就好了,据说大魔头活着的时候,到处以她为尊,上至九天,下至幽冥,都只认她一人为修真界至尊,所谓纷争从不存在。 当初到底是谁多事,非要杀了她。 现在好了,她这种只求安逸平稳的人根本无处下脚。 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没发现宝光池已被仙侍清理,玄渡的尸身和头颅也被墨芽收了。 阎驰光拎着酒壶,斜睨着她:“想什么呢?还不快走。” 卢希音瞧她一眼,“阎堂主,咱们交情如何?” 阎驰光抬了抬袖子,自夹缬仙衣中又抖出好几根彩凤的软羽,她的表情变得嫌弃起来,将羽毛踢到一旁,“点头之交。怎么了?” 卢希音有些词穷,“不是、难道只有我信了传言吗?陆悄跟玄渡过了三招不到,玄渡就死了。”当时她看的真切,陆悄根本就没尽全力。 阎驰光凝目,似笑非笑地道:“传言嘛,当不得真。” “这里面有隐情?” “隐情?算有吧,不过…” 卢希音迫切地追问:“不过什么?” 阎驰光朝她眨眨眼:“不告诉你。” 说完就飞走了。 卢希音一头雾水,气的不行。 这个阎驰光真是该死,说话说一半会折寿好不好! 她正想追上去,看到墨芽神色虔稳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回头问:“卢峰主,通明天阁的梯云关闭后,你就出不去了。” 卢希音长叹一声:“这就来。” 墨芽果然与从前一样迂拘,别人都飞走了,就她要踩着梯云走下去。 她不像阎驰光那么率性而为,卢希音到底没敢问陆悄身上的秘密。 话说回来,她听人说过,一百多年以前,阎驰光刚步入修行时,为人渊清玉絜,因她命途多舛,经历过许多次的生生死死,对修行的悟性极高,修到第二年,就已是明色期。 可不知怎么,大约是修行中间出了岔子,自神京与乌氏那场大战后,她就变成如今这样,说的好听点,叫做落拓不羁,说难听点,可不就是混账? 走出宝光池,卢希音望着墨芽的背影,心中暗想,灵宝峰究竟有多少为人不知的秘密。 *** 乌禾琉等人先回羽宫换了装束,才下梯云。 葛珑说今日穿过的这身粉裙能带走,但乌禾琉不喜欢,就没要。 落地后,众人心中都有极大的落差。早以为灵宝峰的高阁琼楼就够磅礴壮观,哪知通明天阁的瑞气宝光更是使人难忘。峰主真够清心寡欲,换了旁人,早将此处立为仙府,常年居住了。 一众长叹,低语不停,聊到刚才发生的事上。 葛珑拿着机关宝匣,确保天阁中再无人,就将梯云关闭,恢复阵法。 嘱咐道:“理事府的规矩,诸位都知道,今日的事若无指示,不允外传,知道吗?” 仙子们齐声道:“葛大人放心。” 葛珑点点头,目光落在乌禾琉身上,浑身又是一阵寒气。 仙子们唤的那声‘葛大人’,让她通体舒畅,可念及这些年郑漱文的栽培,她究竟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算了,回去还是提醒下郑漱文,别在陆悄这儿丢了命去。 送瘟神一样,下发灵石后,将乌禾琉送走。 乌禾琉掂了掂手中的蹙金祥云荷包,默数大约三十个上品灵石。 打发叫花子一样。 当初她万寿大殿上的掌灯使,月俸都有八百个上品灵石。 踏着霞光回到问心楼,一路上被无数道目光揣摩着,她压根没闲心注意这些,越过鹤雾池,进入楼中。 三楼,聂盈竹靠在窗前,回想刚才一幕: 傍晚的霞光好似美人微醺的面颊,罩入鹤雾池,仙鹤凌空展翅,恰巧,大师姐经过。素衣掺入霞色,霞光晕染,妙不可言。 桑玉凝和岳芙早早去幽居等待师尊,她得知大师姐去天阁做仙侍,故留下等她。 也不知师尊见到现在的大师姐,是什么反应。 她笑着起身,决定去寻师姐。 乌禾琉的房间就在三楼左侧第一间,她走过去敲门。 片刻,门自里面开了。 开门的人却不是大师姐。 聂盈竹表情微顿,看着眼前肤色腴美、发如墨亮的阿潼,她面上有丝微不可察的冷意,“你是?” 阿潼道:“聂仙子是来找陆悄姐姐的吗?” 聂盈竹歪了歪头,眉间的琉璃花钿流光溢彩,“是,我来找师姐。” 阿潼虽是偶生人,却格外敏锐,能够感知到人的情绪。聂盈竹竟对她有敌意。 “请。” 她侧开身子,疑惑地看着聂盈竹。 聂盈竹进了屋才发现,里头还有个仙子。 正是青青。 青青礼貌颔首,退至一边。 乌禾琉就坐在窗边的书案前,神色并无异常。 窗台上的狗尾巴草盆栽迎风而颤,与此处、与此人都莫名契合。 聂盈竹上前,笑着道:“师姐,你在天阁见到师尊了吗?” 乌禾琉淡淡道:“嗯。” 聂盈竹试图和她讲理:“是这样的,一般情况下,师尊云游回来,徒弟都得去拜见。师姐是否与我一同去?玉凝和岳芙已经去了。” 乌禾琉毫不讲理,“不去。” 在天阁时,东方灵毓给墨芽传音,约她晚间去幽居听法,说是晚间,却没定几时几刻,她闲了自会去。 现在没空。 聂盈竹闻言,不禁纳罕。 印象中大师姐很敬爱师尊,今日怎么淡淡的,一点喜意也无。 看来天阁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的确,现在的大师姐脾气不太好,若师尊说了什么不好听点的话,大师姐会记仇。 “既然这样,那我先去了。”她试探着说了这么一句。 乌禾琉没回应,聂盈竹本转身要走,可看到阿潼和青青,又回头问:“师姐,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乌禾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多话,“不是我的是你的?” 聂盈竹眸色微动,无奈道:“我只是问问,师姐又凶我。” 乌禾琉攒眉,很是不悦。 聂盈竹眉眼含笑,“不闹了,师姐,我真走了。”大师姐好像不太喜欢听这种柔弱肉麻的话,她以后会多说的。 门关上。 室内静下。 霞光黯淡至快要不见,乌禾琉找出笔墨,在纸上复原了乌氏部下所囚之地。 阿潼静静在一边研墨,青青则是专注看着。 画完后,乌禾琉又一番气郁。 “这八个地方,即便是我,也要费一番功夫啊。” 偶生人是一个族群,彼此能够感知对方的心绪,又因源于乌尊,待她如母如师,降生之日起,最先知道的就是她。 青青和阿潼了解乌尊的一切,包括一百年前的辉煌与这一百年间的磋磨,对她的修为更是拜服。若连乌尊都觉得困难,可见神京那些人费了多少心机。 青青阅毕,道:“都是机关阵术,若施寻将军在的话,定能为乌尊分担。” 提起施寻,乌禾琉怫然大怒。“我只当十位将军都顺利逃了,没想为护朝奚,施寻献祭身躯,化成座山,邓雍舍血肉化为了海。这些都没人知道。” 想来也是,神京将乌氏称作逆贼恶鬼,若施寻与邓雍的事传出,世人知晓乌氏风骨,怎会再对神京大肆赞扬? 她那一败,后果是…朝奚覆灭。 施寻与邓雍是何等信任她,竟用这种方式守住了朝奚圣城。 她必须救出所有人。 阿潼道:“施寻将军与邓雍将军的脾性最像您。既知几位将军所囚之处,乌尊打算如何做?” 以乌禾琉的性子,必定马不停蹄要去救人,可眼下来看,直截了当去救人,似乎……并非良策。 乌禾琉沉下心:“你们有所不知,东方灵毓以云游名义外出半年,找到了八大君殿私囚乌氏的证据,今日在宴上,她明目张胆地审问此事,之后更是用无终曲阵囚住了那些人,想必那些人此刻非常痛苦,而君殿呢,迟迟等不到弟子回归,也应该慌了。此人不同寻常,我看不出她的修为,更看不透她的行为。但能这么做,东方灵毓应该做好了与君殿为敌的准备。” 阿潼不知该喜该悲。 她降生时所知道的乌尊是肆意不拘的,现在,却学会了忍耐。 乌尊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既如此,何不使鹬蚌相争,乌尊得利?”阿潼提议道。 青青附和:“就是就是,灵宝峰就算只是做做样子,我们也要把她们推上不归路。” 乌禾琉盯着新绘出的图看,“我亦做此想。” 为保万无一失,她得借灵宝峰的名头去救人。 否则一旦听到她回归的消息,八位将军连同部下都会被悄无声息地杀死。 神京在乌氏跟前,永远都自诩为仁义之仙,怎会留下罪证。 阿潼说道:“在好人面前做好人,在坏人面前做更坏的人。”一百年前,神京那般龌龊,完全不值得光明磊落的打法。 青青愁闷:“这样的话,乌尊岂不还要当东方灵毓的徒弟?时间长了,被怀疑的话……” “她们不会想到是我回来了。”乌禾琉道:“真仙的修为在本不在身,我哪怕附身虫蚁,修为也不会少去分毫,在没成仙的人眼里,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 修真界对乌禾琉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的狂妄不拘、大开杀戒上,何况她们对引灵辟隙的阵术太自信了,谁能想到乌尊变成了陆悄呢。 青青犹豫道:“可您的性情与陆悄……” 乌禾琉回想天阁上的事,沉眉道:“别人看我如今,或许会信‘仙师私下传授’的说辞,可东方灵毓自己最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教过陆悄,但她看到我杀玄渡,并不惊讶,也不拆穿,只约我夜里听法。陆悄身上,未必没有秘密。” 可她并没从陆悄的记忆中读到丝毫。 也许,这个秘密陆悄本人都不知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悄悄,进来。” 亥时人静,仙雾贴地,白鹤慵栖。 乌禾琉穿着整齐,自问心楼出来。 青青提议去司衣局赶制身仙衣,别在东方灵毓跟前落了下风,但乌禾琉一想到东方灵毓穿着名贵的金影蓝蝶仙衣去云游,便知在这方面暂时没胜算,何况这身素衣穿了两日越发习惯了,就没应。 路过鹤雾池,白鹤懒懒伸颈,乌禾琉嫌它丑,没搭理。 昨夜从竹林陋舍走到问心楼,算是掌握了灵宝峰的地形。 东方灵毓的仙府设于西南,由一仙人洞府改建,孤零零挂在悬崖峭壁间,十分偏僻。据说那洞府天造地设,自被发现时,府门就刻了‘幽居’两字,东方灵毓住进去后,沿用此名。 夜间不可御剑,亦不能使用传送符。 乌禾琉本也用不上这些,闪身而已,到了幽居外。 景色骤移,高阁琼楼变作峻险峰峦,冷雾压沉,罩于头顶,如掉落的阴云。 陡峭山壁上,有条崎岖到考验性命的路。 但凡恐高一点,站上去都会吓死。因为从上往下望,深不见底。 此刻,幽居灯烛辉煌,府门的法坛里栽着一棵垂柳梅,枝条如丝绦垂下,粉花随风飘落,崖壁都沾着不少,有几片落到乌禾琉跟前。 她不曾伸手去接,任由粉花坠地,落入泥污。 这般看来,此处倒真像个仙人遗居。 难怪东方灵毓看不上通明天阁,亲眼得见,始知高下。 真是奇怪,她忙到亥时才来,东方灵毓也没有催。 此处的结界未开启,难道是在等她? 灵宝峰的人,都神神叨叨的。 她往上看了眼,瞬息之间,稳稳落在垂柳梅旁。 目之所及,全是经岁月雕琢的厚重陈设,府门口的石桌石椅机灵点都能成精了。 这处洞府,至少五百年光阴。 她站立未动,粉花飘摇,不偏不倚落在肩上。 这时,里面传来一道轻缈之音,府门大开。 “悄悄,进来。” 乌禾琉立时沉面。 这个混账小辈,越发放肆了。整日里‘悄悄’、‘悄悄’叫个不停,可知她们之间差了多少辈分? 细碎的光铺在府门口,尽管乌禾琉肺腑都有些微气伤,可还是接受现实踩上光影,进到里间。 玉雕屏风后,依稀看到有个人影坐在书案前。 室内所有物件都以玉石制成,恍惚一阵冷玉沁香迎面扑来。 乌禾琉站立不前,“师尊唤我来,有何指教?” 难不成真是讲法的? 谁信。 东方灵毓抬起头,四角滴翠嵌珠灯润亮轻盈,光映在她面上。 搁在书页上的食指微划了下,玉石屏风转瞬移开,于是光华姹丽间,四目相对。 “你近前来坐。” 乌禾琉疑惑不已。 这师徒俩从前究竟是怎么相处的,为何她总能从东方灵毓眼中看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犹徊须臾,目不别视地走过去。 坐在对面石椅上。 “师尊深夜让我来此,不会只让我略坐坐就走吧?” 灯下,东方灵毓穿了身曒玉色细褶窣地长裙,长发简挽,望之舒光粲然,朦胧惑人。 “自然不会,”东方灵毓拿出个绦络乾坤袋,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打开了给她瞧:“这是给你的。” 油纸裹着的,是腌鱼。看油纸上的红印,出自锦屏城。 乌禾琉皱眉,半晌不言。 大半夜把人叫来,给点腌鱼打发了? 东方灵毓目色深深,微微倾身,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温凉相触,乌禾琉眉头皱的更沉。只是东方灵毓已经不容拒绝地将东西放在她手心了。 这味道,闻着熟悉。 东方灵毓坐回去,敛眸垂首:“来时路上碰巧遇到故人祭拜长生仙,记得你爱吃,讨了一点来。你尝尝。” 长生仙? 乌禾琉讶然。 那不就是她吗。 因为乌尊有门法术叫做寿与天齐,修习之后可与天同寿,所以信奉乌尊之人,都亲切地唤她长生仙。 不信之人则冷漠地骂她妖邪。 当初锦屏城遭遇天灾,她那时正好在城中寻找食神,便出手帮了忙。 举手之劳而已,谁想一百年过去,当地人还将她视作长生仙供奉。 东方灵毓收回乾坤袋,继续在灯下翻书,口中道:“这鱼,是十几年前腌制的,听说味道不错。” 并且千金不卖。 只有遇到贵客才会端上餐桌。 甚至于能当做聘礼嫁妆,可见多么珍贵。 也足见长生仙在她们心中的地位。 乌禾琉一时觉得奇妙,她与陆悄,看来果真缘分不浅。 口味都这么一致。 她尝试咬了一口,与记忆中一样的味道。 即便是强如乌尊,此刻也不禁怅惘。 竟然一百年了。 她在疯人院里,待了一百年。 看到她将油纸卷起来,东方灵毓道:“不喜欢吃了吗?” 乌禾琉摇摇头:“不是时时都能吃到,先留着吧。” 她要将东西收进灵间,用疯人院那些人的话来说,灵间也叫做随身空间,筑灵之后的弟子都有,修为越高,空间越大。 可还未施法时,东方灵毓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刚才那个绦络乾坤袋。 “用这个。” 灵间中不宜存放凡间食物,太强的灵力会破坏味道。 乌禾琉怔了怔,但很快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接过来。 她现在是陆悄。 东方灵毓是在对陆悄好。那是她该做的。 吃完就翻脸,她说:“师尊这是在补偿我吗。” 东方灵毓没回,只拿出一方素帕,递给她:“擦擦手。” 乌禾琉不接,继续道:“几位师妹都来过了吧,师尊送了她们什么?” 东方灵毓面容温和,放下手里的书,如方才那样倾身,托住她的手腕,素帕在她指上绕了又绕。轻柔到像对待宝物。乌禾琉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刚动了一下,就被帕子裹住。 她也不知怎么,竟没挣脱。 “送盈竹一本剑谱,送岳芙一颗华彩明珠,送玉凝的是一把玄铁剑。” 乌禾琉暗自将这几份礼物在心里比了比,有些不敢置信:“所以您送她们都是实用珍贵的东西,到我这儿变成吃的了?师尊非要如此区别对待吗?” 东方灵毓放开她的手时,指腹无意自她手背滑摸过去,仿若无事地坐正,放下素帕,重新拿起那本书。 “我给你最好的纷华。” 乌禾琉无言以对。 要这么说的话,也合理。 但这只代表今日,不代表从前。 “是吗,既然师尊今日能给,为何从前不给,我这些年很受欺负,不知师尊可有看到。” 东方灵毓抬眼,眼中有几分复杂到难以看清的情绪,“悄悄,人各有命,干涉太多,会有天罚。” 乌禾琉暗暗冷嗤:“命?”难道陆悄的命就是顶着仙师首徒的名头黯然死去? “你我都是修行之人,于此事应该看透。当初我以观生之术看到了你的过去和未来,便知你今生有禁制在身,是为历劫而来,唯有大劫过去,方得正果。” 东方灵毓看着她:“你现今修为大增,苦尽甘来,我亦高兴。” 乌禾琉想分辨真假,可却失败了。 所谓医者不自医,观生之术没人能用的比她好,可却观不了自己。 此时她是陆悄,自然也观不了陆悄。 滴翠嵌珠灯光华愈盛,她面带疑色,垂着眼,灯火映照下,睫羽分明。 东方灵毓温声道:“你先前说的不错,我是想补偿,天阁事毕后,我已向墨芽说好,你搬来幽居,与为师同住。” 灯火静谧,乌禾琉诧异抬头。 和她? 同住? 这么小点的地方,住两个人? 她还不是身份最高的那个。 疯了才会答应。 她在问心楼独自住着宽敞,比这儿好。 乌禾琉立即道:“不必。” 东方灵毓像是早料到这个答案,并无特别的反应。“好。” 乌禾琉认真观察她,心情很不明朗。 若真如她所说,陆悄要历劫,那么人死了是不是意味着历劫失败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能解释天阁上的事。 她杀玄渡之前,东方灵毓给她纷华,也不担心她会败在玄渡手上。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乌禾琉只觉得怪异。 哪哪儿都怪异。 东方灵毓对她的态度,尤其奇怪。 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就说这个灵宝峰神神叨叨的。 “那请问,师尊在天阁所行之事,意欲何为?难道不怕君殿的人…寻仇吗。” 东方灵毓丝毫不避讳地道:“等她们寻来,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再将弟子送还便是。” 她对自己的阵法很有信心,当然也是用了点巧计。 八大君殿各自囚禁了一部分乌氏中人,的确谁都没问出寿与天齐的奥秘,可她们彼此之间并不信任,互相怀疑也不是一两日。 八位神君,对神京来说太多了。 神君们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实际都不知互相试探多少回了,否则也不会急于拉拢灵宝峰。 东方灵毓突然来了这么一招,君殿那八人首先要怀疑她靠向哪一殿。 疑根深种,八大君殿早不能勠力同心了。 除非乌尊现世。 乌禾琉这么想。 “悄悄,夜深了,峰里不太平,你今晚歇在这儿吧。” 思索间,乌禾琉听到耳边飘来这么一句话,大为骇然。 抬头去看时,东方灵毓面含温忱,好似说了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声音也仿佛深山泉水缓缓淌下,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为师送你 “不了,师尊的仙府,我住下不合适。” 而且太窄小,两人共处,过于拥挤。 乌禾琉不大看得上。 东方灵毓眼神低沮地说:“你拒绝是应当的,从前为师行事太不周全,让你受了许多苦。” 乌禾琉觉得莫名其妙,“师尊以为我在怨怼你吗?” 东方灵毓黯然道:“你怨怼我,是理所当然。今夜更深露重,你若独自回去,为师心有不安,你不愿住下,那为师送你回问心楼。” 多此一举。 奈何从前与东方灵毓并不相熟,不知她性情,此刻也无法分辨什么。 实际上,东方灵毓这般反应是合理的。 先前碍于陆悄身上的禁制,不能干涉,导致陆悄受了许多欺虐,现在禁制已消,作为师尊,肯定要有弥补。 可是,乌禾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不劳烦您。”她起身礼别,打算回去再好好想想。 走出两步,眼神一动,又折回去拿上那只绦络乾坤袋。 快速出了内室,走到府门外时,垂柳梅枝条轻动,风送花香。 她叹道,东方灵毓好深的心计,这般姿态,叫人连发怒的立场都没有。 乌尊是遇强则强的性子,打打杀杀都好说,唯独人情上没下过功夫,可恨此人来软的,她暂时找不出应对办法。 难不成人家在对面黯然认错,她提刀砍过去? 这于大计无益。 听到身后轻缓的脚步声,她想也没想就飞身落下地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东方灵毓站在府门口目送她,唇边有抹浅到不能再浅的笑意,身上的寒鸷之气也消去大半。 等到乌禾琉的身影汇入夜色,再看不清,她才抬手摸上眉间那枚溶于血肉的鲜红悔印,面带欣慰。 阎驰光被只彩凤一翅膀拍下来时,连带着整座仙府都震了震,满地花瓣扑飞,崖壁上的麒麟被惊扰,窜没影了。 东方灵毓眉端轻蹙,抬手去唤那只彩凤。 彩凤亲昵地小跑至她跟前,叽叽喳喳向她告状。 同时说了两件事。 一是阎驰光又想拔它羽毛做毽子; 二是,今日在天阁上,有人觉得它翅膀饱满,烤了很香。 东方灵毓拍了拍它的头,与她一般高的彩凤,此刻委屈地跺脚。 “她不会的。” 彩凤不相信。 那还是一百多年前,它不幸负伤,难以恢复,便飞到朝奚上方,想沾点乌尊的灵气,疗愈自己。刚振了振翅膀,忽觉背上一重,回头一看,看到一个穿着缂丝云袍的人提着烤鱼,落在它背上。 它有伤,驮不了人。 凡人是世上最重的东西。 可那天,它驮住了她。 人的机缘是成仙。 仙禽的机缘是成为仙人的坐骑。当然也有修炼成仙身的,可它不想受修行之苦,只愿找到个心善的仙子,跟着仙子吃香喝辣。 它以为自己的机缘到了。 然而,那个人先是看了看手里的烤鱼,再看了看它的翅膀,说道:“早知能遇上你,我还烤什么鱼,你这翅膀,好肥美。” 彩凤闻言,吓得两眼一翻,险些晕厥。 逃、赶紧逃! 它疯了一样飞出朝奚。 神奇的是,等它停下来时,伤好全了。 那是它唯一一次见到乌尊。 一面之缘。她说要烤了它的翅膀,却为它治好了伤。 今日天阁宝光池上,那个人也是远远望着它、不、是它的翅膀。 它感到难过。 她不会,它知道。 可它难过。 阎驰光翻身爬起来,抹了把脸,指责道:“峰主你是不是弄错了,它把我拍下云头,我脸着地好不好,怎么说也应该关心我才对。” 东方灵毓看都没看她:“这么晚,你外出有何事。” 阎驰光眼神微有滞涩,不过转瞬即逝,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闲得发慌,出来玩乐而已。” “是吗?”东方灵毓摸了摸彩凤的脑袋:“去峰顶歇着吧。” 彩凤听话,转身走了,路过阎驰光时,长颈一甩,击中她腹部。 阎驰光痛的龇牙咧嘴,弓着背喝骂。彩凤昂首挺胸地飞走了,很是骄傲。 若让乌禾琉看到,会觉得它胸口那块肉烤出来也挺香。 东方灵毓刚踏进府门,阎驰光就跟上去,“峰主,你今晚收留了我,可好?我想知道你们师徒刚刚聊了什么,你跟我说说,我绝不告诉墨芽!” 东方灵毓转过身,淡淡看向她:“峰主仙府,外人不可过夜,别坏了规矩。” 阎驰光眼睁睁看着府门合上,恨恨地道:“东方缱!” 话音刚落,满地落花旋旋飞起,围绕着她,顷刻化为利刃,势如破竹,朝她袭来。 阎驰光赶忙结印抵御,却还是被驱到崖下,狼狈落地。 峰顶的彩凤望见,喜不自胜,高鸣一声。 阎驰光咬牙切齿,朝上面道:“我打不过她,还制不住你?下回拔秃你信不信!” *** 问心楼一片阒静,不闻人声。 乌禾琉回到房内,青青和阿潼立刻迎上来。 青青急忙问到:“可有人为难?” 乌禾琉默了默,坐下来才道:“算不上为难,只是…东方灵毓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她只以为我是陆悄,一心要补偿,待我异常亲近,还要留我过夜。” 阿潼关上门过来,道:“若是这样,那借她掩护,乌尊行事更方便。” 乌禾琉当然知道这算好事,可…真的很不对劲。 “我若愧对一人,好吃好喝供着也就是了,怎会像她一样。” 阿潼一脸不解,“那她到底做了什么呢?” 乌禾琉伸出手:“我碰了腌鱼,她给我擦手,好像还摸了我的手背。” 青青和阿潼疑惑地盯着她的手。 半晌后,青青得出个答案,“有可能她羡慕您的手白。” 阿潼附和:“有可能。” 乌禾琉不很相信,仔细盯着自己的手看了遍:“是挺白的,但不至于。” 青青说:“东方灵毓擅百家之长,但最突出的是剑术,剑修么,您知道的,癖好很多,有些弟子就爱比谁的手白,还比谁的手长。” 荒唐。 乌禾琉嫌弃道:“现今修真界风气这样不堪的吗。” 山中无高人,倒让小人称大王。 青青道:“等乌氏重振,情况会有所好转,我们乌氏都很上进。” 乌禾琉认为有理,收回自己很白的手,从灵间中取出下午画的图。 “玉树城离灵宝峰最近,雷素囚在这里,我打算引导灵宝峰的人去此处。” 阿潼喜道:“那可巧了,方才我和青青凝神,听到别的偶生人聊天,说先前去玉树城的偶生人都失踪了,乌尊前去,可顺道找找她们。” 偶生人之间的联结很深,族群之间哪怕相隔万里也能议事。 乌禾琉道:“失踪了?” 青青点头,道:“我们彼此感应很强,您知道的,我们甚至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个偶生人,但凡有一个联络不上,我们都能发现。” 这倒是真的,乌禾琉所创的术法中,偶生人耗费心血最多,也最为人忌惮。 试想一下,世人各有各的缘法,哪怕最普通的一个人,身上都承载着无数因果循环,可偶生人却能脱离世俗活着,还能修炼。多可怕。 “看来有人把主意打到偶生人头上了。” 乌禾琉道:“我明日再去会会东方灵毓,必要引她去玉树城才行。” *** 次日一早,乌禾琉听着饭堂传来的钟声,往西南方的幽居走去。 她准备找个人多的地方,御纷华。 越多人看见越好。 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东方灵毓的爱徒,往后她做什么,别人都会以为是东方灵毓授意。 经过月斋时,乌泱泱一堆人围在门口,乌禾琉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刚要拿剑,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悄悄仙子?” 回身一看,是理事府那个管事的。 郑漱文还穿着昨日那身暗紫撒金裙,眼风却周正不少,笑着上前,“老远我就看到你。怎么今早没去饭堂?” 乌禾琉纳闷:“要你管?” 郑漱文脸皮一烫:“不是管你,是关心你。仙子清瘦,早饭不吃怎么行。” 乌禾琉不耐,正要发作,却见郑漱文捧个小食盒递过来。 乌禾琉不欲理会,淡淡瞥了眼就想走。 她转身,郑漱文就又绕到她跟前,打开食盒,香味四溢间,她说:“插烧肉,我用荔枝木烤的,很香,尝尝?” 乌禾琉道:“我不要。”这郑漱文估计知道东方灵毓赠她纷华的事,想来巴结仙师首徒。可乌禾琉没闲心和她结交。 郑漱文直接将食盒塞到她怀中,“昨日上天阁的都有一份,这是理事府的关照,仙子收下吧。” 乌禾琉听了这话,便堂堂正正收了。 她内心还是鄙夷,灵宝峰太穷了,当一天的仙侍才三十个灵石,零几块插烧肉? 她唤出纷华,郑漱文还没看清楚,就见人已经踩在剑上飞走了。 于是她大喊道:“仙子,空了记得还我食盒!” 不知乌禾琉有没有听到,她背着手仰头看,天边连个影子都没了。 直到旁边有人说话,她才回神。 昨日上天阁当仙侍的一个仙子面带欣喜地道:“郑大人,你刚才说那肉每个人都有,那我的呢?” 郑漱文半眯着眼看她:“还没烤出来。”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悄悄,你随我来。” 清晨,一路冷露。 乌禾琉落地收剑,浑身素净。 这剑用起来得心应手,她甚是满意。刚才一定有不少人看到她御纷华,目的算是达成了。 实则不然。 在空中练习御剑的弟子当时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嗖一下飞了过去,连个影都没看清。 乌禾琉站了没一会儿,聂盈竹等人都到了。 东方灵毓昨日才回,今早弟子都来拜见也是理所当然。 只要别碍事,乌禾琉没心思理她们。 聂盈竹看到她就两眼放光,跑过来要拉她的手,被躲开也不死心,语气亲近:“师姐好早,我本要约你一道来的,敲门没人应,就知道你已经动身了。” 其实当时她们三个都以为师姐还睡着。 桑玉凝还冷笑着说:“她一直在陋舍待着,没睡过问心楼这么好的地方,就让她继续做美梦吧。” 虽然聂盈竹把话说的很好听,但彼此都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 桑玉凝的脸色别提多难看,拂袖别开眼,只字不言。 聂盈竹见状,面带欣慰地道:“别人都嚼舌根,说师姐和玉凝碰上又要打起来,打量着看我们笑话。我刚开始也很担心,怕玉凝沉不住气,还好,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话说回来,都是同门,何苦呢。” 本来沉默的桑玉凝霎时火冒三丈,眼神狠厉地望向乌禾琉。 是她不想打吗! 这个废物师姐不知怎么变得好生厉害,她一点也打不过。 乌禾琉回视一眼,“再这么看我,你就会失去你的眼睛。” 桑玉凝瞳孔一缩,仍倔强地瞪着她,直到乌禾琉稍稍挪步,她立即屈辱地转过脸。 袖口绣的红蝶被她攥在手中,流畅的月白纱也出现几道褶皱。 东方灵毓的印信就是蝴蝶纹,她敬爱师尊,所以平日穿的用的都绘制蝴蝶纹。 她以为自己会是最出彩的。 即便修为不如聂盈竹,她也认定与修炼时长有关,聂盈竹大了她五岁。再给她五年,她必能反超。 可她怎么也不能接受陆悄变厉害的事实。 尤其是,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师尊私下传授她术法!破坏师尊清誉! 聂盈竹不怀好意地打圆场:“玉凝你别害怕,师姐跟你开玩笑呢。师姐怎么会是恃强凌弱的人?”一句话让桑玉凝的心顷刻沉底。 恃强凌弱四个字拆开来,便是说她弱! 可恨的是,事实好像当真如此。 聂盈竹这么搅和,是非要看两人打起来。 那日早课,她与桑玉凝都被扔出学堂,朝着太阳跪了好久。她没看清大师姐用的什么法术,甚至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能确定的是,大师姐修为很高很高。 具体有多高,她还没探出来。 上头的幽居没有动静,不知师尊看到师姐师妹打的不可开交,会是何反应。如果师尊跟大师姐打起来就好了,她便能摸清大师姐的修为到哪一阶了。 痴痴想着,没注意乌禾琉的目光已经落在她身上。 一抬头,触到乌禾琉晦郁的目光:“聂师妹想不想看看,你的舌头长什么样?” 聂盈竹下意识捂住嘴,眼睫颤了颤,顿生悚然。 终于,安静下来。 一直默声的岳芙心中称奇。 昨晚卢希音来找她,特意嘱咐让她善待陆悄。 原因没明说。 天阁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大师姐…似非池中之物啊。 那师尊会是什么态度? 难道真如大师姐所说、师尊私下传授过术法吗? 崖壁之下,冷风自头顶吹过,四人各怀鬼胎。 不一会儿,幽居府门大开,檐廊一只护花铃浑融作响,几人便知是师尊召见,恩怨暂休,依次进府。 法坛那棵垂柳梅正值花期,开的纷艳炽盛,花枝团簇。 乌禾琉淡扫一眼,再未多看。 杏阁的垂花门外,两棵杏树被施了法阵,那灿如云霞的杏花将永久盛开下去。 她还以为如今修行的人都有永留美好的癖好,却不想这棵垂柳梅却是自己生长,不出一月,花就要开败了。 越发满意这个地方,她想,来日就将此处弄成个别院,闲了过来玩耍,甚好。 这棵树看起来还挺娇嫩的,她不太会养。 那就这样,事成之后先留一留东方灵毓的性命,废她修为,再大恩封她个养花使者当,待底下人学通之后,就将东方灵毓给杀了。 乌禾琉心道,若真如此,我对她也太好了。 还是算了。 进到室内,玉石屏风早被移开,东方灵毓正坐案前,萸紫仙裙,腰系银铃,莲冠束发,气定神闲地道:“勿拘礼数,都坐。” 此处真是一点人味也没有。 不焚香,未煮茶,书都装入书箧,简洁至极。 再看桌上,白云蝶纹杯中倒满凝露仙浆,无色无香,只喝下去时能品出些淡淡的甜味。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乌禾琉更爱富贵气。 聂盈竹坐下后,眼珠转了转,唇边溢出笑,出声道:“师尊云游半年,还不知我们几人进益如何,不如我们来场比试,给师尊验验?” 桑玉凝立刻色变,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 聂盈竹如无所觉,双目恳切地看着东方灵毓。 东方灵毓道:“不必,为师心中有数。” 聂盈竹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师尊意不可改,便不再坚持。 桑玉凝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更恨,除此之外,还愈发怜爱师尊。师尊的四个徒弟中,陆悄阴沉,聂盈竹唯恐天下不乱,岳芙隔岸观火,唯她是个好人。 她一定要为师尊争气! “师尊,之前的公试中,我各项都得了第一,唯独剑术差了火候,能否请师尊为我指正?”桑玉凝尽量排除杂念,认真请教。 东方灵毓道:“我已看过你比剑那一场。持剑者,绝不能闭目塞听,虽说灵宝峰推崇推陈出新,可有时不能盲目出新,你所创的剑招剑阵未必别人没有想到,你需要想的是,既能这么做,别人为何没有这么做。”那些招数新则新矣,破绽过多。 她说的婉转,桑玉凝却听的明白。 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她属实舍本逐末了。 还没熟练基础,就一心想着如师尊那样自创剑谱。 如果之前听这番提点,桑玉凝定会虚心受教,可此时却不同了。 大师姐突然变得那么厉害,还口口声声说师尊私下授业,她大受打击,悒悒不乐,无法排解。 接着,岳芙也提了问题,大多是关于道法本心一类,没什么听头。 到了聂盈竹,画风大转,她说:“师尊,您这半年有没有奇遇?我看别的仙师出一趟神京,回来都带一身情伤,您呢?” 她问的未免太大胆,乌禾琉都惊讶,依东方灵毓在天阁上的表现,可不一定会和善地回应。 桑玉凝和岳芙更是竖起耳朵。 东方灵毓声音和缓:“我没有。” 聂盈竹笑着问:“那师尊可有给别人带去情伤?” 东方灵毓道:“不曾。” 聂盈竹点到为止,再问就太冒犯了。何况她们师徒知根知底,师尊不修无情道,却比无情道更无情,哪能有什么姻缘。于是她道:“师姐,你有什么要问师尊的吗?” 东方灵毓看向乌禾琉。 乌禾琉心下冷笑,乾坤四海,殊方绝域,她看的可比东方灵毓多。 此时,她最想做的就是救出旧部。 得引东方灵毓去玉树城。 她思索片刻,迎上东方灵毓的目光,“既然没有,那就去找找。” 最好去玉树城找。 东方灵毓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为何要找?” 乌禾琉笃定道:“修行之人,非圆满不得飞升,若能堪破情之一字,事半功倍,不然别的仙师也不必苦心经历情劫了。” 东方灵毓像是赞同,温声道:“有道理。多学者为师,我于此道不通,日后会多向悄悄请教。” 乌禾琉道:“…师尊真是好学。” 东方灵毓道:“我一向如此。” “……” 乌禾琉生闷气,再没说话。 这个小辈油盐不进,该怎么办呢。 接下来,东方灵毓照例为弟子们讲法,亦说了不少这半年的所见所闻,一早上很快过去。 要散时,乌禾琉正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悄悄,你随我来。” 乌禾琉不耐极了,但一想到玉树城的雷素,还是忍下。 她独留幽居,桑玉凝气的不轻,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忿然离去。 被带入内室,乌禾琉好言好语地问:“师尊还有吩咐?” 东方灵毓站立窗边,静望着她,道:“你很关心我的情缘吗。” 乌禾琉一听有戏,立即道:“灵宝峰其她仙师都有过情缘,唯独师尊没有,岂非落了下风?” 东方灵毓点点头,“好像是。但悄悄你可知道,我们灵宝峰的仙师,情缘大多是与自己的徒弟,而且,是首徒。” 乌禾琉眉头一颤。 东方灵毓面色轻柔:“此事不提,神京的摘榜大比就要开始,今年你可要参与?” 修真界的摘榜与凡间的摘榜一样,遇难者张榜,平难者摘榜。 谁摘榜最多,谁是赢家。 每年的奖赏不同,但都是极为珍贵之物,去年灵宝峰夺魁,摘榜那几人拿到的奖励是‘一重天三日游’。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她们现在还没下来。 总之挺新奇。 乌禾琉道:“当然!” 东方灵毓道:“距离大比还有半个月,不着急,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一本手札。 乌禾琉不解地接过:“这是?” 东方灵毓道:“有关玉树城的地形和风俗民情,为师希望,你能先去玉树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悄悄,去吧。” 毋庸置疑,这是意外之喜。 可也太巧了。 玉树城关着雷素,她昨夜刚决定去此地相救,现在东方灵毓就给了手札。 她翻开看了眼,字体遒劲飘逸,还绘了不少图。 从驻城仙家穿什么仙衣、再到临近山上长什么草,一应俱全。 翻到最后一页,还标注了玉树城如今流行的妆束,高额深唇?日期是…一月前? 当真诡异。 所以东方灵毓一月前就在玉树城巡察过? 现在还要求她先去玉树城摘榜? 会不会、她早已知道雷素关在玉树城? 若是知道,为何要在天阁来那么一出?直接救人就是了。 乌禾琉现在很怀疑,其实东方灵毓救人是为了反其道而行之。 试想下,东方灵毓救下了乌氏中人,再为乌氏洗刷冤屈,世人就会觉得她高风亮节,乌氏中人也会对她感恩戴德,她很快美名远扬,再用点心思,岂不真成了修真界的神? 好歹毒的心思! 呵,不过可惜了,乌尊早已回归,她注定命里没有这些辉煌。 但她觉得,东方灵毓还是不够了解乌氏,她的人她知道,哪怕东方灵毓将戏做得再足,雷素她们宁可血溅当场也断不会跟她走。 饭堂的钟声自远处飘来,依稀能听到浑厚之音。 东方灵毓往外看了眼,“悄悄,你尚未辟谷,先去饭堂吧。” 乌禾琉不动,将手札收进那只绦络乾坤袋,“不知玉树城可有异动?师尊为何想让我先去此处?” 东方灵毓道:“你一去便知,先去用饭吧。” 乌禾琉非要问个明白:“不了,今日午间我留在幽居陪伴师尊,如何?” 东方灵毓面上似笑非笑,走近几步,抬手轻捋了捋她落在肩头的发,“孝心可嘉,但为师更想体贴你,别饿着。” 乌禾琉脸上一黑,不忿地拂开她的手。 孝心? 不敬、简直大不敬! 被她幽怨的眼神锁住,东方灵毓被拂落的那只手再度抬起,却停在空中,再无动作。“悄悄,去吧。” 乌禾琉便知,她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什么来了。 于是她转身就走。 甫出府门,迎面撞上墨芽。 她没好气唤了声‘墨堂主’,转瞬飞下崖壁。 墨芽无辜受了番冷淡,茫昧不已,进了堂内,见东方灵毓静坐窗边,翻动古籍。 “陆悄是怎么了,刚出去碰上我,一脸不悦的样子。” 她坐了下来,自己挑出个白玉杯,倒满露浆,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东方灵毓面色温和:“我赞她有孝心,她高兴而已。” 墨芽费解:“高兴?谁高兴是那个模样。” 她忽地想到什么,问道:“你可有跟她解释历劫禁制之事?我看她是在怪你。” 东方灵毓道:“说过了。” 墨芽感叹:“修行之人,命运多舛。不过她在天阁上能杀了玄渡,想来这场天命之劫对她而言好大过坏。” 当初收徒前,所有人都得去庚亿堂测灵骨,她亲眼看到陆悄的灵骨一片空洞。 按规矩,这样的资质当然不能当选。 可东方灵毓却以睹生之术检验,看到了陆悄身上的禁制。原来这个弟子生来带着天命之劫,非得禁制消除,才可新生。 这样的弟子,是灾祸,也是挑战。 东方灵毓果断收下她,并按照规矩,隐下历劫之事,并且从不插手陆悄的命数。 墨芽本身对很多事都淡淡的,从没管闲事的爱好,何况她的水阁暗室内常年供养一盏凝魂灯,就更加无法分心了。 东方灵毓道:“你来有何事?” 墨芽放下白玉杯,怅然道:“凝魂灯前些日子灭过一次,是否有变?” 东方灵毓道:“我说过,这种术法只用来招死人的魂,她没死,凝魂灯没用。” 墨芽默声。 东方灵毓合上书,注视着她:“但我也说过,我会让她重回朝奚。” 墨芽伤神:“缱缱,我没不信你,我只是…内疚罢了。那时候我奉上一切,想拜她为师,她不收我,我那时年轻气盛,恨她不识英才,事情到如今这步,我的罪孽早就赎不清了。” 东方灵毓不出声了。 窗边掠过一阵风,满室生凉。 *** 乌禾琉并未去饭堂,而是先回了问心楼。 时间宝贵,她懒得去饭堂磋磨。早晨那个理事府管事的送了一盒插烧肉,勉强能吃。 可没想到,她刚走至三楼,就又遇到了那个管事的。 准确来说,那个管事的好像是在等她。 郑漱文站了好一会儿,踱步不停,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乌禾琉刚从楼梯口上去,她就转过身来,满面欣喜地跑来: “悄悄仙子,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了。” 乌禾琉皱眉:“等我做什么?” 郑漱文随她一道往门口走,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个食盒,“自然是给你送饭了。” 乌禾琉哪怕于此道再迟钝,也会到些意思了,转过头盯着她看:“用不着。你怕是误会了,我从不与人双修。” 修真界有些恶习真是该管管了,从前她刚开始修炼时,给自己找了个洞府,还当能静心,没想三天两头有人来扰,都是些悟性不高、道行低下、却还酷爱修炼的人,目的特别明显,都想与她双修,好不费吹灰之力进阶。她那时年纪小,被吓到后连夜在洞府门口刻了四个字:本人清修。情况才有所好转。 此人在灵宝峰地位挺高,修为却几乎没有。 她在天阁大放异彩,难免叫这等人生出攀附之心。 郑漱文一听这话,一道红从耳后蔓延至脖颈,片刻脸都红透,尤其眉下眼角更是红晕腾腾:“你应该是听到流言,对我有误解,爱美之心人人都有。” 乌禾琉推门进去,不打算再听她讲话,正要闭门,郑漱文就将食盒卡在门缝,“都是我亲手做的。” 乌禾琉不得已接过来,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好闲。 郑漱文下楼后,直奔理事府,面上的红还未退下,人已经坐在堂中查账。 葛珑进去时,看她唇边一点诡异的笑容,即知她刚去过问心楼,长长叹声气。 她上前送茶,踌躇片息,道:“郑大人,还淳堂有两个弟子比试,出了人命,此事葑堂主不管,得由我们理事府善后。” 郑漱文评道:“什么比试能枉顾人命,真是狠毒心肠。” 葛珑循序渐进,便道:“还有件事,出在天阁上。也是比试,伤了人命。” 郑漱文是理事府副主事,此事本该昨晚就禀告,可葛珑一直没见到人,今早她带人出峰点卯,一直拖到现在。 “您知道穹吉君殿的大弟子玄渡吗?” 郑漱文放下笔,回想一阵:“自是知道。”一群人中最盛气凌人的那个,谁不知道。 葛珑慢悠悠道:“她死在天阁上了。” 郑漱文惊诧:“她?怎么不早说,这下坏了,穹吉君殿本来对我们灵宝峰虎视眈眈,现在玄渡死了,更能借题发挥。” 葛珑趁水和泥,将天阁上的事一字不落说了。“本来就是比试而已,可谁知道陆悄她把玄渡的头砍了下来,临了还说了句‘辱我师尊者,死’。” 这下,郑漱文该死心了吧。 有一部分美人,身上长着毒刺,一碰就会没命。 然而郑漱文听完,神情却不如预料中那么恐惧,而是道:“东方峰主对陆悄并不算很善待,陆悄却因为玄渡对峰主不敬而痛下杀手。” 她唏嘘道:“好个有情有义的陆悄,我果真没看错人。” 葛珑道:“……什么?”她疯了是吧? 郑漱文抬头看着她,“阿珑,你帮我打听打听,悄悄仙子有什么喜好没有。” 葛珑感到不可思议:“郑大人,她杀过人!您就不怕?” 郑漱文挑眉,不知不觉间,她眼风中那点阴邪气全散了,“你不懂,她每每看到我,眼神跟刀子一样,那种直白的讨厌和拒绝,我从没见过。” 葛珑听完,只觉得她活腻了。 看来离葛主事上位不远了。 她叹气,道:“还有件事,也和悄悄仙子有关。” 郑漱文洗耳恭听:“说。” 葛珑很是无语:“是这样的,前日有人发现,穹吉君殿来的那八名弟子都不见了。” 郑漱文回忆一番,“你说的是那八个猪狗不如的男弟子?” 她并非骂人,而是陈述事实。 那八个男弟子不学无术,被下放到灵宝峰后,上课都要带着猪狗玩闹,最后总测,除了那一猪一狗外,没一个进阶的。所以弟子们亲切地用‘猪狗不如’以为代称。 葛珑道:“正是。我派人查过,还调阅水镜,发现那几人是在问心楼外的林子里失踪的,而那晚,去过林子的只有陆悄和聂盈竹。” 郑漱文道:“只是失踪而已,灵宝峰谁关心他们在不在,若穹吉君殿来人问,就说他们外出游历了。” 这是前峰主的意思,因为这几人来时,东方灵毓还不是峰主,算是遗留事务,东方灵毓嫌晦气,一般不管。 郑漱文揣摩着上头的心意,就知道灵宝峰和穹吉君殿的关系定要破裂,再说了,连玄渡的头都能砍,谁在乎几个猪狗不如的男弟子啊。 “这事我找机会跟主事大人说,在外别多话。” 葛珑点了点头,暗暗摇头,对此刻的郑大人感到陌生。 *** 乌禾琉用饭时,顺便看完了那份手札。 内容详尽无遗,她现在足以冒充玉树本地人。 于是她又从屋里找了些书,正好看到一本与摘榜大比有关的,也给看完了。 过了一百年,摘榜的规则有些改变,每个人都得随身携带一串水晶珠璎,珠璎上的每颗珠子都有精密的法咒,会将每个人的所作所为记录下来,以防止作弊。 再者,为保证弟子的安全,理事府会发放一面纷纭镜。 纷纭镜,顾名思义,其中汇集世间纷纭,只要世上有的,里面通通查得到,属于高等法器,一般弟子不容易拿到。 这样法器说起来还与灵宝峰渊源不浅。 乌禾琉有点印象,似乎纷纭镜是前峰主温迎光所制。早年她用过此物,的确不错,千里传讯不说,更是包罗万象。 后来到了疯人院,她发现那个世界也有同样的东西,好像叫互联网什么的,她忙着摆阵画符,没工夫细究,应该跟蜘蛛网差不多吧。 这两者间有个共性,心志不坚就会沉迷其中,荒废本业。 所以修真界对这样法器又爱又恨。 除此之外,理事府还会发放一些必要物品,包括剑、符纸、丹药等等。 仙师之徒默认参与,所以她不必去报名,只需要在明日午后去月斋登记即可。 登记完毕后,还有为期九日的受训课,也在月斋进行。 真麻烦。 磨叽。 青青和阿潼来时,她还一脸不快。 阿潼还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安慰她:“真是委屈了乌尊,整日要和灵宝峰这些人打交道。” 乌禾琉闻言,想到什么,问道:“你们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阿潼本想掩下,青青心直口快,立即道:“有几个人知道我们跟乌尊走得近,这两天老使绊子,早上阎堂主说要挑几个人去摘榜大比,还给了些物品,让我们做个有趣的东西,能打动她的人,就能拿到名额,我跟阿潼姐姐也并没有很想去,可那些人太过分,竟然挑挑拣拣,给我们剩下一袋白面,白面能做什么,总不能蒸屉馒头吧。” 这确实是个困境。 乌禾琉之所以敢明着使用法术,是因为她是仙师首徒,大家看她变厉害并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但青青和阿潼要扮演原主,修为是要藏着的。 “摘榜大比,我得去,你们也要去。” 阿潼懵了懵:“您的意思是?” “东方灵毓说让我去玉树城,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是个好机会,”乌禾琉道:“我们去玉树城还要找失踪的偶生人,你们在我身边多有助力。” 何况,她们也得历练了,现成的历练关卡,倒不必浪费。 阿潼和青青一脸颓丧。 青青道:“可是我们只拿到一袋白面,要怎么打动阎堂主呢?” 东西早分完了,现在去找人抢好的,怕是来不及。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乌禾琉挑起一边的眉,淡淡道:“有我在。” *** 聂盈竹左思右想,还是敲响了大师姐的房门。 昨晚师姐独自去见师尊,午间又独留幽居,也不知说了什么。她现在对大师姐非常好奇,颇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思,何况她本也闲不住,与其在房里看桑玉凝伤春悲秋,还不如跟大师姐聊聊天。 敲了三次门,没人应,若非听到里头有人声,她都要以为大师姐外出了。 当她屈起的手指第四次落在门框上时,乌禾琉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门。 当然,并非亲自。 青青看到门口的她,很是惊讶。 她们都知道,陆悄与聂盈竹压根没什么同门情分,乌禾琉跟聂盈竹更不用提,早前认都不认得。这两日聂盈竹频繁上门,不知何故。 聂盈竹面上堆着笑,正要亲密地唤声‘师姐’,却看到原本摆书的桌案上,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面团,她的师姐绑着袖子,簪起长发,手里拿着勺子,将面团压扁后,用勺子按出些整齐的印记来。 她眼睛一亮,不等人邀请就走过去观赏:“师姐,你还会面塑啊?” 乌禾琉烦她,眼皮都不抬,又将面饼擀薄些,用剪刀灵巧地剪出流苏。“有何贵干。” 好冷漠的语气。 聂盈竹笑意更深:“过阵子就是摘榜大比了,不知师姐可要参与?” 乌禾琉终于看了她一眼:“和你有关系吗?” 聂盈竹讪讪:“我就是来问问,如果师姐参与的话,我们可以组队。” 话说完,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 乌禾琉将剪好的部分摆入盘中,不一会儿,已经能看出雏形。 好精细的手法,云层之中,御龙神将,仿佛下一秒就要活了似的。聂盈竹没见过谁把面塑做的这么生动。 她此刻也迷茫了,难道从前真的有眼无珠吗? 乌禾琉收手,对阿潼和青青说,“剩下的你们俩来吧。” 两人早在一边跃跃欲试,听了这话,忙不迭上手。 乌禾琉便站远了些。 被忽略的聂盈竹有些尴尬,开始找话题,指着盘中的面塑人像:“她是天上哪位大将吗?师姐把她捏的太美了。” 乌禾琉冷笑:“美貌只是我…她最不起眼的优点。” 聂盈竹道:“能让师姐称赞,我更想知道是谁啊。” 乌禾琉盯着她:“你以后会知道的。” 聂盈竹一头雾水,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丝窃喜,至少师姐看着她的眼睛说话了,最起码拿她当个人了是不是。 这个念头刚闪过去,她就觉得自己好卑微。 最近,整个师门都很奇怪。 “以后要是没大事,少来我这儿。” 聂盈竹刚回神,就听到这么一句,备受打击。 “师姐,你这么说,是不喜欢我吗?” 乌禾琉又看她一眼:“不是不喜欢,是很讨厌。” 聂盈竹道:“……” *** 晚间,阎驰光去幽居做客,还带了份礼品。 东方灵毓正在写字,看她如此郑重地来,倒挺好奇,“何事?” 阎驰光将托盘放在她桌上,揭开红绸,“你瞧瞧。” 拖盘中,是栩栩如生的面塑人像。 此人云中御龙,袖袍猎猎,威严肃丽。 东方灵毓无奈笑了笑,“熟的吗?” 阎驰光一愣,“熟的吧。” 然后她就看到东方灵毓摘了那位大将的头,吃了。 阎驰光气的跺脚:“这是给你吃的吗!” 东方灵毓瞥了她一眼:“悄悄是我的徒儿,你怎么差遣起她来了,有问过我吗。” 阎驰光到底不是真生气,呆呆坐下来,叹道:“她的手艺真是,一点没退。” 只看一眼就认得出。 东方灵毓问:“她可不是有求必应的人。说说吧,怎么回事。” “摘榜大比,按规矩能挑几个外门弟子去参加,今年轮到我选了。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这种活儿,人家又不是大白菜,轮得着我挑来拣去吗。”阎驰光言辞恳切地道。 东方灵毓不为所动:“你不还是挑了?” 阎驰光笑着摇头,“我换了个法子,给她们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她们自由发挥,最后谁交上来的东西好,我就选谁。” 东方灵毓霎时面沉如水,摸上云层的纹路,“这是她为谁而做?” 阎驰光眨了眨眼,“说了你也不认得,是两个外门小弟子,我来前打听了下,这两人跟陆悄有点仇呢,不知怎么还帮上了,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来,我肯定得选青青和阿潼。” 东方灵毓凝眉片刻,忽然微笑:“那就按你的意思来。” 阎驰光不太理解:“你不意外吗?她从来不会帮不相干的人,有过节的更是能一刀砍死绝不挥第二刀,现在却变了。” 东方灵毓依旧很镇定:“悄悄这么做,有她的用意。” 阎驰光望着她,迟迟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我们真不和墨芽说吗。”水阁暗室的凝魂灯燃了一百年。 “不必了,”东方灵毓道:“越少人知晓越好。” 阎驰光扬眉:“将来如果墨芽知道,她会恨死我们。” 东方灵毓道:“只要事成,那又有什么要紧。” 阎驰光沉默一会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东方灵毓神色稍滞:“没人能未卜先知。” 她还穿着白日那身萸紫仙裙,稀奇的是,今日将长发全部束起,莲冠熠熠,与这玉室也算相得益彰。 阎驰光终于,在她身上看到一丝人味。 “摘榜大比,她想先去何处?” 东方灵毓坦然道:“我与悄悄说了,让她先去玉树城。” 阎驰光道:“玉树城?离灵宝峰近,而且近日纷扰不断,的确上上之选。” 东方灵毓点点头,道:“夜深了,峰主仙府不留人过夜,你先回吧。” 阎驰光理解,这都是规矩,于是要拿着自己带来的东西离开,托盘却被另一只手压住。 四目相对,东方灵毓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回去。” 阎驰光气道:“什么意思!这是送给我的,你要抢不成?” 东方灵毓比她冷静:“你既送上门来炫耀,就知我不会再让你带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经常杀人的都知道 次日午后,月斋前围着一堆登记摘榜大比的弟子。 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分开排队,乌禾琉所在队伍,人人发上都簪了朵红缕金丝宫花。 她准时来的,排在桑玉凝后面。 于是大家都离她们远远的,生怕被牵连进她们的同门仇恨当中。 乌禾琉压根没注意前面的人是谁,她来月斋只为登记而已。 相较之下,桑玉凝就显得拘束许多。 觉云堂几个弟子见状,大惑不解,低语道:“稀奇啊,竟然能站到一处。以前玉凝很不服陆悄来着。” “打服了呗。” 一时众人都愣住,心想怎么还有人说话这么不客气,好歹那也是峰主弟子。 然而抬头看到是卢从焕,就见怪不怪了。 人家是谁?无垢峰卢希音的妹妹,也是岳芙的表姐,不过资质略逊岳芙几分。 虽没拜到东方仙师门下,但以阎驰光为师,依旧让人羡慕。 如此背景,就算骑在桑玉凝头上,那也能理解,不过不提倡也就是了。 调侃之语散在风中。 桑玉凝心中却打了个死结。她回头,面色沉沉地看向那几名弟子。 等着瞧吧,这次摘榜大比,她会让所有人见证一个奇迹。 方才说话的弟子察觉到她的视线,心虚移眼,唯有卢从焕弯着眼笑了,还向桑玉凝招了招手。 桑玉凝火大,狠狠瞪了眼。 这笔账,被她算在岳芙头上。 登记完毕,她领到理事府的关怀包裹,片刻未停便走了。 轮到乌禾琉时,却临时换了登记官。 对上郑漱文的笑脸,她只是接过朱砂笔,写上‘陆悄’二字。 郑漱文支颐垂眸,赞道:“悄悄仙子,你的字太好看了。” 乌禾琉心道,还用你说。 世人都说长生仙无所不能,可不是虚言。 郑漱文将包裹交到她手上,忸捏地道:“申时我在演武场比试,你想来看看吗?” 乌禾琉不懂,理事府为何还要在演武场设试。“不想。” 望着她冷淡的背影,郑漱文沉迷了好一会儿。 其余的弟子都以为郑大人连登记这种事也亲自做,谁想乌禾琉一走,她也退场。 卢从焕两下里一看,瞬间明了。 本身郑漱文好美色不是一日两日,没想她又将主意打到陆悄头上。 灵宝峰的风气真是越来越不堪了。 *** 乌禾琉回到问心楼,准备继续研究大计,可是一站到门口,她就感应到陌生气息。 拧了拧眉,进去后紧锁房门,视线准确无误落在床底下。 “出来。” 无人回应。 唯那赤金帐钩轻轻晃着。 乌禾琉漫步过去,淡声道:“我不喜欢把同一句话说两遍,明白吗。” 未经允许,擅入居所,在灵宝峰是大罪。 她约莫知道床底藏着的是谁。 除了先前住在此处的两个人,再没旁的了。 她转而坐到窗边的紫霓绣墩上,静静等待。 这间房宽敞,住着不错,她不想让此处染上血。 无言对峙几息,床底下爬出来两个身穿青衿校服的弟子,梳着环髻,额贴蝶钿,容貌清丽。这是觉云堂弟子的标识。 乌禾琉看过去时,这两人一再往后躲去,看的乌禾琉直蹙眉头:“不准碰到我的床。” 两人当即移到边上,怯怯低首。 “我还没去找你们寻仇,你们却又一次冒犯我,未免欺人太甚了。”乌禾琉拨弄着陆悄所制的盆景,狗尾巴草的穗沉甸甸地摇来晃去。 两人被她看着,无处遁形,圆脸的那个强忍惧意,说道:“我们先前住在这儿,搬走时落了东西,今日特地来取的……” 乌禾琉道:“东西取到了吗?” 两人弱声:“取到了。” 乌禾琉点头,“很好,我也有样东西想取,你们既送上门,那我顺手取了就是。” 两人愕然抬头,还未回过神时,千万条水丝猝不及防疾冲过来,穿透她们的身体,打个结又穿过来,来回之间,竟在这两人身上挽出两朵花来。 两人脸色煞白,血涌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一会儿,水丝无情地收紧,将二人绞地东一块西一块跌在地上,连个全尸都没有。 她们的血很懂事地没有四处乱溅,只落了那么一滩。 *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这真是亘古不变的难题。 乌禾琉思考片刻,用灵火焚了尸块,施了好几遍洁净术,又将门窗打开,这才舒服了些。 陆悄拜师之后,按规矩住进问心楼,但每个房间只能住三人,她与同门那三人不熟,那三人也不愿与她同住,于是她就被分到这里,与觉云堂的两名弟子同寝。 然而,她当夜就被这两人赶走,从理事府领到的丹药衣物全被抢走。 陆悄那时人生地不熟,离开问心楼也不知往哪儿走,默默进林子里躲了一夜,次日回来,欲和二人商量,可这二人毫不手软,顶着觉云堂弟子的名头,驱狗一样将陆悄赶到竹林。 竹林原本没有住处,那间陋舍可是陆悄自己造出来的。 里头的桌椅也是捡别人不要的翻新一遍,重新刻了花纹,上了漆,搬进陋舍。 她如此艰难地活了下来。 乌禾琉原是想着,先在灵宝峰立足,再一个个寻仇,不料这两人送上门。可见天注定了她们命该绝于此。 她不过顺应天意罢了。 如此算来,她也算日行一善。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靠在窗边闭目小憩。 *** 理事府发下来的手册上说,摘榜大比前的受训课要持续九日,早上辰时到巳时,下午未时到申时,总共十八节课。 乌禾琉提前到月斋,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待开课。 开训第一课由阎驰光主讲。 乌禾琉昨日刚杀了她两个徒弟,比较好奇她的反应,所以格外认真。 她旁边的位置迟迟没人敢坐,直到前排后排都满了,才有人走过来。 不过这人似乎就是奔着她来的。 乌禾琉看清她的容貌装束,轻微吃惊。 此人穿一身玄青仙袍,颈间垂下玉玦背云,额贴蝶钿,正是觉云堂弟子的装扮。 巧了真是。 卢从焕坐下后,回视一眼:“陆悄,许久不见。” 乌禾琉注意到她眉梢眼角间弥漫着的傲然,想回忆一下她的身份,却一无所获。 陆悄不认识这个人。 她自然也不认得。 淡淡颔首,不再理她。 卢从焕并不在意,翻开手册,专注看了一遍。 乌禾琉百无聊赖,又在脑中构思自己的大计。救出雷素后,她要想办法将人安置在朝奚才行。 在那之前,她需得想办法去趟朝奚。 就在她出神之际,窗外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转眸一瞧,郑漱文一身缃色窄袖裙,笑意深深,站在窗外看她,头顶是簇簇繁花,发上是水碧色发冠。 阴魂不散。 乌禾琉立即转过脸,忽视了她。 郑漱文小声道:“我去问心楼没找见你,就知道你早早来月斋了。这个是我做的糕点,你拿着。这节课一直要上到巳时,你若饿了就偷吃几块,顶饱。” 乌禾琉淡阖双目,不看她,“不用,你自己留着吃,我今日不用,往后更不用。” 话说的如此绝情,郑漱文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仍在外面看她。 不等乌禾琉赶她,卢从焕先烦了,冷目沉面,道:“郑漱文,你不会看眼色吗?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陆悄再不济也是修行之人,你是什么?就算是凤尾,也轮不到鸡首来配吧。” 郑漱文的笑僵在脸上。 旁边的人更是一字不言。 鸡头凤尾…这不明摆着连陆悄一并骂了进去? 可那又能怎么样,整间学堂,谁都惹不起卢从焕。 人家亲姐姐还在灵宝峰做客呢。 要知道,卢希音对这个妹妹可是纵容至极。 当然,这中间还有点为常人不知的因由。 卢从焕自出生就异于常人,她不用修行就有灵力,夜里做个美梦就能使百花盛放,俨然是神人下凡的征兆,但有一次邪魔入侵无垢峰,当时的峰主、也就是她的父亲,碍于面子不肯向别的峰主求救,竟然取了卢从焕的心头血,凝练出一盏永世不灭的驱魔灯。灯火燃起,峰中邪魔瞬间死于非命,化作齑粉。 是以她长大后,修行上总慢了同龄人几分,更是远不如卢希音,有一次去凡间平乱,被邪魔抓去做人质,阴差阳错得知了当年之事,被救出后,性情大变,温良不足、冷刻有余,很难相处。 卢希音继任峰主后,对她极尽弥补,却也掰不过她的性子了。 总的来说,这位仙子浑身是刺,见谁恨谁。 今日只称陆悄是凤尾,已然很客气了。 但这只是大家的想法,乌禾琉听着非常刺耳,转脸对着卢从焕:“什么凤尾凤头的且不说,我竟不知情缘也分三六九等了?” 卢从焕冷嗤道:“不分吗?那你怎么不答应她?她送礼,你怎么不接?看不上这种人很正常,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乌禾琉头一回听到这种见解,只觉得这位仙子、她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她在疯人院时,面对的都是这种人。 顿时有种异样的亲切,她难得没发怒,回道:“我不收,是因为我现在不喜欢她,而非她没有修为,若我将来喜欢她了,自然和她双宿双栖。懂了吗?” 卢从焕看到她眼中如同戏弄一样的柔和,蓦然拍案而起,拿上自己的东西,坐到另一边去了。 乌禾琉见状,简直要怀疑她也是从疯人院出来的。 这精神状态,太像了。 她没注意到,窗外的郑漱文已经沉浸在那句‘双宿双栖’中,神色都迷乱了。 等到外头钟声响起,郑漱文将一盒糕点塞进窗子,跑没影了。 乌禾琉没管她,准备聚精会神听课。 她太久没在修真界活动,最好在出峰之前了解一切,阎驰光现在看上去不太靠谱,可究竟是堂主,应当有点学识。 乌尊实在是个好学之人。 只是,钟声停下,进入堂内的人却不是阎驰光,而是…东方灵毓! 乌禾琉先是一惊,而后迅速接受。 她只想听学,谁讲没差。 然而,东方灵毓一进来就十分冷淡,闲话不叙,直奔主题。 讲到一半,目光落在乌禾琉身上。 乌禾琉抬眸,在她眼中看到十分阴冷的情绪,仿佛淤着些伤情,难以言说。 乌禾琉大惑不解。 这又是怎么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