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小姐的狗真有那么快乐吗》
1. 第一章
九月,燕京。
收到某狐朋狗友发来的信息时,洛新澄正好从医院出来。
她拧着眉草草看了几眼复诊单,在听到消息提示音后就把它塞进了兜里。
姜惟:[情况有变,新地址,速来!]
下面带上了一家餐厅的定位。
洛新澄不满:[怎么突然要改地址?]
姜惟:[对不起,我才知道我导师今天也在那家餐厅吃饭,我真的很怕撞见他。]
洛新澄:[……]
她叹气:[庆幸我还没出发吧,不然都懒得去了。]
姜惟:[欸嘿~]
没再搭理她后面又发了什么抽象的表情包,洛新澄把手机熄屏,径直走向停车场。
她的步子放得很慢,抬脚提步的动作有些滞凝,细看似是有些跛——那是因为在回国当天,她不幸被卷入了一场罕见的多车连环追尾事故,大雨倾盆的傍晚,她家的车被前后夹击,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
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她和司机两人的生命安全都没有被危及,但一个被撞了个左小腿腓骨中端骨折,另一个被安全气囊弹得胸骨骨折,怎么看都是霉运当头到要找个良辰吉日去庙里拜一拜的程度。
因为这场事故,洛新澄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即便后来出院了,也是每天被家人拘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事没事就来她房间盯梢,流水似的补品往她嘴里塞,搞得她身心俱疲,想发癫也只能坐着轮椅在房间滑来滑去……
前前后后加起来,她都在病床上躺了快三个月了。
好在前几天,她终于脱了拐,虽然走路还会有点别扭,看着也一瘸一拐的,但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让她太怀念了!
分神间,被调过来顶班的新司机凑过来作势要搀扶她,她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上了车,然后把姜惟给的地址报了出来。
“……”想了想,她很命苦地补充了句,“我们不赶时间,所以,开稳点。”
天知道她以前除了报目的地都是懒得和司机多废话的,但没办法,她脆弱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住第二次车祸了。
司机深吸了一口气,满眼都写着要保住这份工作的决心。
“虽然在驾龄和行驶技术方面我不敢妄言比前辈优秀,但我运气一向不错,从业至今还没遇到过一次交通事故,所以大小姐您完全可以放宽心。”
还拉踩上了,洛新澄嘴角微抽,“行了,走吧。”
“好的!”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信天广场附近的停车坪。
司机被洛新澄打发下车去Mont Blanc专柜拿她之前预订的钢笔。
今天是姜惟的生日,她们约着一起聚餐也是为了庆祝这个。
两人上小学就认识了,头几年还在一个班里当过同学,只不过后来姜惟接连跳过几级,两人在学校的交集就少了,像现在,洛新澄才大学毕业,姜惟就已经在读研三了。
不过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密,哪怕是洛新澄出国那几年,隔了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两人也聊得火热,Q丨Q火花就没断过。
这么多年给姜惟过了那么多次生日,什么类型的礼物她都送了个遍,到了今年,她实在没灵感了,想着姜惟反正什么都不缺,干脆就送点实用的日常用品算了。
钢笔就挺好,她平时做实验写报告都能用得上。
虽然在看到礼物的时候姜惟的表情大概率不会很好看,但无所谓,她的心情无人在意。
在等待司机回来的间隙,洛新澄摇下车窗想透透气。
但才把脑袋探了过去,就见斜前方的十字路口不知道为什么聚了不少人,挤挤挨挨的,不时有同样好奇的路人围了过去。
其中居然还混有交警的身影。
见状,她八卦心瞬起,当即也顾不得自己腿脚不便了,打开车门就凑了过去。
只见那越来越近的红绿灯下,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横倒在路面,碎裂的玻璃碎片间夹杂着淋漓的鲜血,有些已经开始固化,有些却还像在流动,涓涓洇洇,在傍晚的霞光里呈现出一种极为鲜亮的红,乍一望过去颇为触目惊心。
斑斑血迹的尽头,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正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侧枕着头盔,颤颤巍巍的手抓着手机,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很快,有新的好事者停在洛新澄的附近,好奇地问了一嘴:
“这是怎么了?出车祸了?”
边上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搭上腔了:
“好像是那人不想等红绿灯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不知道是不是速度太快了没能控制住,车摔了人也被甩出去了?”
“应该是,我听前面的人是这么说的。”
“听说人倒下的时候脑袋都撞到马路牙子上了,还好戴着头盔……”
“所以说就该全市禁摩啊!我们一起打12345反应一下吧!”
“……”
洛新澄在旁边支着耳朵,在拼凑出来龙去脉以后,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在这地段还敢把摩托车开这么快?
胆子真大!
正感慨着,声声尖锐的鸣笛声渐渐从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由远及近,少顷,救护车停在了伤者附近,交警也尽职尽责地驱散起了人群。
周边的行人霎时哄然而散,洛新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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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走了没两步就被熙攘的人.流挤得踉踉跄跄,仓促间,更是被不知道从哪伸出来的脚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难以阻挡的失重感便猛烈地袭来。
嘶——!!!
本能踩踏在地面的左脚在受力时牵动起旧伤,泛起钝钝的痛意,她吃痛地嘶了声,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栽去。眼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咬着牙,有一肚子的脏话想要骂出来。
但神奇的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最先冲上心头的不是对自己凑热闹的后悔,也不是对绊倒自己那人的愤恨,而是漫无边际地想——几天前才闲置的轮椅和拐杖,是不是又能派上用场了?
“小心。”
倏的,一道冷淡得没什么情绪的声线被送入洛新澄的耳畔,与此同时,从背后伸出的一只手握住了洛新澄的小臂,迅疾而有力地把她捞了回去。
而后对方手肘微抬,抵住她的肩膀.
洛新澄歪斜的身子顺势靠在上面,借力站稳——就这样,轮椅和拐杖再就业的机会被彻底断送。
……
在脑补些什么鬼东西。
洛新澄骤然回神,下意识看向圈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
毫无疑问是一只男人的手,瘦削而修长,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浮起,淡青的血管交错着蔓延至凸起的腕骨。
“谢谢。”
她后知后觉地道了声谢,视线不自觉的顺着筋络延伸的方向扫了过去,对方收拢袖口的鹦鹉螺袖扣边缘镶嵌着一圈切割漂亮的方钻,折射着玫瑰色的霞光,璀璨得晃人眼睛。
她快速眨了下眼睛,又朝后看去——
本意是想看一眼扶住自己的好心人的脸,却不想这一回头,视线才堪堪触及到对方的一小截下巴,他就忽然像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立刻松开她的手不说,整个人也连忙背过身子。
洛新澄一愣,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对方沉默地垂着脑袋,逆着行人步履匆匆地走远了。
越来越快的步伐让他本该柔顺贴在身侧的外套下摆被风吹出了不安分的弧度,飘曳着,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没一会儿就汇入茫茫人海,彻底被淹没了似的不见踪影。
洛新澄:……
是后面有鬼追着跑吗?
所料未及的避讳态度让她感觉很是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地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司机气喘吁吁寻了过来。
“大小姐——”他焦急地上前,疑惑又关切地问道,“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是需要买什么东西么?”
洛新澄这才收回视线。
“没什么。”
……奇奇怪怪的人。
2. 第二章
晚间六点二十。
Osteria Chiara餐厅,负责迎宾的门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手表。
每临下班时间,手表的存在感总会变得格外强烈。
不多时,其中一位门童注意到一辆矿银色的宾利缓缓破开夕阳驶向了餐厅的停车坪,又过了须臾,车停,西装革履的司机弯着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看起来是位贵客。
门童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挤出礼貌的微笑,一个殷勤地迎了上去,一个推开了餐厅的大门。
“您好,欢迎光临Osteria Chiara。”
门童快步走到车前时,正好看到车上的人躬着身子下来。
是位气质冷淡的女性,身着一袭灰蓝色的长款风衣,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散在身前的长发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等她直起腰杆站定,门童嘴角微僵,原先垂着的眼皮陡然撩起,俯下的视线也自然而然转变为了平视。
好高……
他下意识看了眼她的鞋,是双低跟的短靴。
餐厅对门童的身高牢牢把控在一米八以上,身材这样高挑的女性客人倒是少见。
陌生的局促感让他不适应地后退了一小步,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又迫使他微笑着询问对方,“您好,请问是否有预约呢?”
洛新澄轻不可闻地嗯了声,等司机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转交到了门童手上,才偏头看向后者,报上了姜惟约的包厢号。
也是这时,门童终于看清了这位客人的脸——年轻的、素面朝天的,脸部线条清晰利落,眉眼精致,眼睛是偏稠丽的桃花眼。
一般这种眼型给人的感觉都是看狗都深情的,偏生眼前这位看人时,视线是自上而下的,很容易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让人难以亲近。
她像是不爱笑,闭口不言时唇瓣是紧抿着的,显出几分不羁的倔强,整体透着股极其冷淡的锋利感。
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那种类型。
从业多年的门童在心里对这位客人下了定义,脸上的笑却愈发灿烂了。
“好的,请走这边,小心台阶~”
洛新澄跟在后面,看着微信里姜惟发来的一连串‘你到了吗’‘所有人都齐了就只差你’‘最后一个到的要自罚三杯’之类的轰炸信息,眼角抽了抽。
洛新澄:[许佩意,把手机还给姜惟。]
姜惟:[!!!]
洛新澄:[就知道是你。]
姜惟:[诶嘿嘿~]
姜惟:[但确实只差你一个了嘛,你到底还要多久才到?]
洛新澄走进电梯:[五分钟。]
回完消息后,她揉了揉眉心,这么着急,到底是有多少人等着她啊?
她记得姜惟人缘比她好不到哪去啊,总不能是这几年读研读疯了四处交朋友吧……
“小姐,包厢到了。”
侍者的提醒让洛新澄瞬间回神,“好,谢谢。”
见对方抬手做出要敲门的动作,她摆了摆手,从侍者手里拿回礼品盒以后自己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哒、哒、哒。
鞋跟敲击地板的清脆声响在宽敞明亮的包厢里回响起来,除此之外一丝杂音也无。
出人意料的安静让洛新澄脚步微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包厢。
直到下一秒看到姜惟和许佩意腻歪地瘫在沙发的画面,她飘忽的心才定了下来。
“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呢。”她忍不住抱怨。
然而沙发上的两人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动作都没有,两双锃亮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各自的手机,表情既严肃又隐隐透着点吃瓜的兴奋,复杂得让洛新澄觉得有点诡异了。
“在看什么啊……不是说大家都到了,只差我一个吗?”
她环顾四周,企图在偌大的包厢里找到第四个人的身影,“所以人呢?”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去掀一下窗帘,看看那后面是不是站着几个人憋笑着准备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但那样做的话肯定会被姜惟和许佩意嘲笑,所以她忍住了自己的好奇。
“是只差你一个了啊。”
姜惟终于抬起头来,指着在座的三个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喏,都在这儿了。”
洛新澄:“……”
人无语到一种程度真的会想笑,她扯扯嘴角,“真的假的,姜惟你现在的人缘已经烂成这样了吗?我记得你两年前的生日聚会都能凑十个人出来吧?”
姜惟不以为然地耸肩,“朋友在精不在多嘛,而且大家都挺忙的,我也不好意思约……还是你俩好,闲得要死的无业游民,一约就出来了。”
洛新澄:“……”
许佩意:“……”
“我是在养伤所以才比较闲好不好?”洛新澄一瘸一拐地挨着她们坐下,把礼品盒递给姜惟,“生日快乐,你的礼物。”
“谢了!”姜惟接过礼盒放在一旁,显然没有现在就拆开的打算,她乜了眼洛新澄的腿,“你的腿伤还没好?养了快三个月了吧?”
洛新澄恹恹地嗯了声,“平时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但还不能跑跳……啧,好久没活动活动了,感觉我骨头都生锈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是安分点吧。”
安静许久的许佩意终于开口,只不过她的话虽是对着洛新澄说的,眼睛却还牢牢盯着手机,一眨不眨的,生怕错过什么重要讯息一样。
洛新澄不爽,探头去看她的手机,“这手机里到底有什么啊?这么好看?我进门后你一直在盯着手机,都没看过我一眼!”
“哈哈——”
许佩意自知理亏地干笑起来,“我看群里有人说傅三出车祸了,所以就好奇具体是怎么个事嘛。”
洛新澄现在对‘车祸’这俩字都有点ptsd了,“车祸?伤得怎么样?比我重吗?而且傅三……谁啊?我认识吗?”
见她满脸困惑,许佩意一敲脑门,“对了,你前两年都没回国,所以应该不认识他。”
洛新澄解释,“回国了,只是没回燕京而已。”
前两年她外公身子不大好,多日缠绵病榻,妈妈生怕他渡不过这趟难关,所以每逢节假日,都会带着洛新澄去外公床前尽孝。
“都说隔代亲隔代亲,说不定哪天他看你这么有孝心,被感动到了,心情一好就送你点什么呢?”她妈妈的原话就是这样的,“他名下有个酒庄我看中好久了,趁他最近脑子不清醒,你多在他面前念叨几句。”
“……”
对此,洛新澄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回回放假都跟着妈妈往晋海市跑,然后和表哥表姐争先在外公面前表现自己的满腔孝意,孝得外公身子越来越好,前不久还从医院搬去了深山的疗养院。
许佩意拧起眉,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傅家原来的那个掌权人……两年前出事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洛新澄从桌上的果盘捞起一个橘子抛来抛去,“空难去世了嘛,之前听我妈说过。”
洛新澄家里和傅氏创立的万泽集团早年曾有过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平日里家人在餐桌上聊起生意场上的事宜时,偶尔会提及傅家。
加上傅家彼时的掌权人傅承铭花名在外,时不时的就会携新欢活跃在微博热搜里,也是娱乐八卦杂志的常客,所以听妈妈提起他时,洛新澄脑子里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许佩意点头,继续说道,“然后他前妻不是给他留了个儿子么?就比我们大两三岁,和他妈妈一样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多走几步路就喘,平时也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说到这里,她话音稍顿,表情变得微妙又复杂。
洛新澄隐隐察觉到什么,试探着问道,“然后呢?他又进医院了?”
许佩意抿唇,沉声道,“他死了。”
“啪”的一下,被抛高的橘子落在洛新澄的手心,这一次,她虚捏着橘子,没再把它高高抛起。
“真的假的……我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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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没和我说过啊!”洛新澄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她和傅家那位体弱多病的少爷拢共就没见过几次面,但乍然听闻同龄人英年早逝,她心里总归是有些唏嘘。
“真的啊。”姜惟接过话头,侧身从洛新澄手里挖走那个橘子,剥了起来,“据说是听见爸爸遇难的消息太伤心了,情绪剧烈导致心脏病突发,最后没抢救过来。”
“那他家得乱成什么样啊?”洛新澄都不敢想,“掌权人前脚刚没,继承人后脚也跟着走了……”
姜惟点头,“所以傅老爷子在出山稳定好局面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儿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私生女都找回来了,准备在里面重新挑一个继承人。”
许佩意配合地张开五指,“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找回来五个了。”
“五个?”洛新澄一下没绷住笑,“这么多?”
姜惟促狭地睨她一眼,“五个很多吗?你亲爸家里婚生子都有五个呢。”
洛新澄一秒正色,“我们还是继续说傅家的事吧!”
然后理直气壮把姜惟才剥干净的橘子抢了回来,掰下一瓣塞进嘴里。
……
草,酸得要命。
她艰难地咽了咽,若无其事把橘子塞回姜惟的手里。
后者轻飘飘觑她一眼,见她立刻转过头去不与她对视,无语地扯动嘴角。
“然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无非就是几个私生子互争家产呗。”姜惟掰下一瓣橘子攥在手里,但没吃,转手又把橘子递给了许佩意。
许佩意不设防地接了过去,继续道,“但准确来讲,在争家产的就只有三个——老大早年跟着妈妈去了国外定居,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家庭事业双丰收,不打算回国发展;老二目前博士在读,也就只有缺项目资金了才会回老宅找傅老爷子要钱,貌似是打算深耕学术圈,剩下的那三个倒是争得挺激烈,据说这次傅三出车祸就是傅五找人对他的摩托车动了手脚。”
“……等等,摩托车?”
洛新澄想起什么,“是今天吗?该不会就是信天广场附近发生的那起车祸吧?”
姜惟讶异地看她一眼,“你看到了?”
她迟疑地点头,“算是吧,就在来餐厅的路上,不过我到得比较晚,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许佩意啧啧称奇,“这也太巧了吧,怎么样,他是不是被撞得很惨?”
洛新澄捏着下巴,稍作回忆,“还行吧,没我惨,起码人是清醒的,还能看手机呢。”
“……虽然很同情你,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好笑呢?”
许佩意没心没肺地笑了会儿,或许是觉得有点口干,随手掰下一半橘子塞进嘴里,完全没注意另外两人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在这一刹那盯紧了她。
嚼嚼嚼——
“哕!”
她面目狰狞地干呕起来,连忙抓起一杯水,往嘴里猛灌的同时怒吼:
“你们是狗吗?!”
“呸!什么破橘子这么酸!这么贵的包厢放这么次的水果,合理吗?!”
铺垫多时终于见到这一幕的洛新澄和姜惟顿时哄笑着抱作一团,脸上没有丝毫悔意,全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尤其是你!姜惟!”许佩意恶狠狠地瞪向姜惟,着重把矛头指向她,“压根都没吃!”
这人鸡贼得很,一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就等着许佩意替她踩坑呢。
反应过来的许佩意怒上心头,登时暴起捏住姜惟的下巴就把最后的几瓣橘子往她嘴里塞,洛新澄最喜欢落井下石,见状连忙按住了姜惟的肩膀让她逃脱不能。
“唔——”
姜惟绝望地吃下许佩意硬塞过来的橘子,整个人被酸得一激灵,脸都皱起来了,偏偏她这时动弹不得,完全没法反抗。
hello,这里还有人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吗?
她作为寿星该有的优待呢?!
她挣扎着发出最后的怒吼:
“两个毒妇!”
3. 第三章
被骂毒妇的两人喂橘子喂得更起劲了,直到姜维受不住地连声告饶,才勉强消停下来。
好歹是她生日呢,别闹得太过分了。
姜惟被呛得咳嗽了两下,“这时候想起是我生日了?”
洛新澄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就算吃瘪也要大家一起才有意思啊。”
“……”姜惟被气得没话讲,扭过头不想再搭理她。
倒是洛新澄又想到了什么,主动问起,“欸,傅家不是找回了五个孩子吗?你们才说了四个吧?还剩一个呢?什么来头?”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了露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他啊?嘶,他不常出来活动诶,好像是目前唯一一个每天都兢兢业业去自家公司上班的吧?”
“很低调,感觉是那种踏实靠谱的工作狂?”
看得出来这位傅家四少在外的存在感真的蛮低的,导致这两个人想了半天,对他的主观叙述也尽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语气。
“唉,太久没见他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姜惟往嘴里灌着水,“别管傅家那些破事儿了,今天我才是主角好吗?把焦点和高光都聚到我身上,谢谢。”
洛新澄一脸的意犹未尽,“一听起豪门八卦就忘了情了发了狠了。”
姜惟:“……”
她放下水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洛新澄点头表示赞同,但在那之前,她强烈要求姜惟先把她送的礼物拆了。
“很别出心裁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看着她这自信满满的模样,姜惟心中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不会是什么整蛊的东西吧?”
她面上迟疑,但手上的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礼品盒打开了,在看到盒子里装的只是几支钢笔以后,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
但下一秒,洛新澄就说,“以后写实验报告就用这些钢笔吧,这样你每天都能想起我了。”
“……”姜惟朝洛新澄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我谢谢你啊。”
洛新澄暗爽,“不客气,吃饭吧。”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
三个人的嘴全程就没停下来过,进食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在聊八卦和嘴她们共同讨厌的人。
她们已经挺长时间没见面了,上次聚在一块儿还是在医院,一个颓废地躺在病床上,另两个提着果篮捧着花来探望她,但当时的那种情况,洛新澄可没心情和她们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吃完饭后,三人没了别的节目,简单道别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很巧的是,在车子停在家里车库时,洛新澄正好撞上了才下班回来的继姐方时阅。
对方显然也很惊讶居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她,“你今天居然出门了?”
有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人慢吞吞地脱下外套,搭在手臂,“真难得。”
“嗯。”洛新澄随口答道,“有个朋友生日。”
洛新澄爸妈在她小升初那年就离婚了,三年后,也就是她高一那年,妈妈洛安玖女士和早年丧妻带着独女一起生活的方谨成走在了一起——带着的这位独女,也就是方时阅了。
她比洛新澄年长四岁,相比起才出校园涉世未深的继妹,她的面容被精致的妆容点缀得更加成熟,浑身散发着被工作腌入味的沉稳持重,多日的加班又让她举手投足间流溢出淡淡的倦意。
“这样啊,”她揉了揉太阳穴又捏了捏山根,有气无力道,“挺好的……”
洛新澄看她这样,猜她应该是低血糖犯了,手往兜里伸了伸,掏出来一把巧克力。
“喏。”她摊开手,“刚吃饭那家餐厅送的赠品。”
方时阅眼睛朝上翻了翻,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这种吃剩的东西……”
嘴上是这么说,但手还是很诚实地把巧克力接了过去,撕开包装,在嘴里含了会儿就嘎嘣嘎嘣嚼碎。
洛新澄嗤笑,“这不是吃得挺香么。”
方时阅还是那副活不起的死样子,“啰嗦。”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脚步逐渐同频,聊得不算热络,但好歹都没让话掉在地上,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不定真会以为她们是对亲姐妹。
进了别墅,
洛新澄如释重负地脱下短靴换上了拖鞋,方时阅抬手将外套递给佣人,紧接着朝迎来的长卷发妇人微笑着招呼,“洛姨。”
洛安玖笑着点头,“我让厨房煲了你喜欢的松茸花胶鸡汤,这会儿正好能喝了,你最近天天加班,人看着都憔悴了,多喝点补补身子。”
“谢谢洛姨。”方时阅转头看向洛新澄,“你喝吗?”
?
后者回以奇怪的视线,“我刚吃完饭回来啊。”
“所以是不喝?”
“呃……”
两分钟后,
洛新澄和继姐面对面坐在餐桌,各捧着一碗鸡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洛安玖坐在洛新澄的旁边,笑吟吟地支着下巴看着她,“今天在外面玩得怎么样?”
“就只是吃了个饭啊。”她在汤里捞着松茸吃,“路都走不利索呢,玩什么玩?”
洛安玖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没办法啊,谁让你这么倒霉出了车祸。”
刚得知女儿那会儿,她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急得团团转,满脑子的阴谋论,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自己在生意场上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糟了报复,一会儿又觉得前夫比她讨嫌得多,应该是被他牵连了才对……
然而在她和现任还有前夫三个人发动所有的人际关系调查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后,她惊讶地发现,这场事故的真相远比她想象得残酷得多,因为车祸的源头是暴雨引发了路面积水导致一辆轿车打滑撞上了另一辆车,最后才引发了之后一系列惨烈的交通事故。
简而言之,洛新澄会出车祸就是单纯的倒霉。
在商海沉浮多年,洛安玖对玄学是有些敬畏的,在她看来,人好解决,运就难了。
洛新澄按捺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所以这就是你在我房间又是放紫砂壶又是摆风水柱的原因吗?”
洛安玖微笑,“心诚则灵。”
……行吧,反正摆都摆了。
洛新澄低头继续喝汤,又听妈妈说,“明晚宁家小女儿的生日宴,你和你姐姐一起去吧。”
洛新澄:“?”
她震惊地转头望向洛安玖,陡然睁圆的炽亮双眸让后者想到了在夜里凝视猎物的猫。
“你这是什么眼神?”洛安玖觉得很有意思,“很惊讶吗?”
洛新澄浮夸道,“天呐,你终于舍得放我出远门了!”
出车祸以后她就一直被拘着不让出门,今天能和姜惟她们聚餐都是她提前好久和妈妈打了申请才让去的。
洛安玖无奈叹气,“我今天和刘太去做美容的时候看到她家小孩了,你知道那孩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说什么吗?哈哈,他让我节哀,说我还年轻,以后一定还会有更优秀乖巧的孩子的。”
洛新澄怔愣几秒,反应过来后震怒,“什么意思?外面都在传我死了?!”
她都没听姜惟和许佩意她们说起过啊!
“那倒不至于。”桌对面的方时阅擦了擦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毕竟我们家也没办席,所以更多的是说你被撞成瘫痪和植物人的。”
洛新澄:……
那还不如死了呢!
混蛋!到底是谁在外面传我谣?!
她登时冷笑连连:“有本事别让我逮到!”
妈妈被她这副无能狂怒的炸毛样逗乐了,“所以宁家的晚宴你得去,去了,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反正礼物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你人去了就行。”
洛新澄面无表情:“呵呵。”
从没想过自己有天居然会这么期待一个晚宴,为的居然还是辟谣自己没在车祸中失去健康和生命,简直荒谬得她想笑。
*
翌日。
暮色四合时,洛新澄和继姐抵达晚宴地点。
依水而建的别墅占地广阔,半掩映在枝繁叶茂的密林之中,遥遥看去,潺潺的溪流在火烧云下飘着粼粼的金光。
她下了车,手臂很快被方时阅亲昵地挽着。
“突然贴这么近做什么?”
她有些不适应。
“多好啊,显得我们姐妹情深。”方时阅勾着唇角,与她贴得更近了,随之袭来的是一阵馥郁的鸢尾花香,“省得有些人总以为我们关系不好又是雌竞又是扯头花的。”
“别人的嘴是管不住的。”洛新澄用一种饱经风霜的语气感慨道,“只要人家想骂你,总能挑出刺来。”
方时阅似笑非笑地乜她一眼,“话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说笑间,侍者将两人引进大厅,入目皆是华彩堂皇,衣香鬓影。
“洛新澄?”
才进门,一道不确切的声音直直撞入她的耳畔。
她闻声望去,来人身姿挺拔,面目骄矜,视线对上时,对方朝她露出一个促狭的笑,“阿姨准你出门了?”
他慢慢走过来,方时阅见状识趣地松开了洛新澄的手臂,说会代她向宁小姐送上生日祝福。
洛新澄目送她走远,然后转头看向停在她身侧的江叙,重点看了眼他胸口那枚闪耀的胸针。
“今天戴的这胸针挺好看。”
两片羽毛交叠的样式,采用了品牌极具特色的隐秘式镶嵌技术,让组成羽毛部分的红宝石展现出自然的流动感和梦幻效果。
江叙顿时眉飞色舞地嘚瑟起来,“对吧?当时拍卖会上还有另一枚胸针也挺好看的,但我觉得那个不够优雅轻盈,配不上我的气质……”
洛新澄:“……”
熟悉的自恋劲儿。
她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在传我死在那场车祸了?”
他憋笑,“确实有听说过。”
“……那你给我辟谣了没?”
“当然。”他耸耸肩,“只不过后来没多久我就去南方出差了,谣言到底传得有多广我也不清楚。”
洛新澄恨恨咬牙,“所以我今天才会来这里啊。”
随即又问,“你知道这个谣言是谁传的吗?”
江叙摇头,“我上哪儿知道去?这种事你得问王嘉衍啊。”
随即便左右张望着,找起人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来了没有。”
洛新澄双手环胸,“我昨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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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他也说不知道。”
江叙一愣,随即捏着山根自嘲道,“真是忙傻了,都忘了他是你堂弟了。”
洛新澄自小随母姓,爸妈离婚又早,加之最近几年出席公共场合伴在洛女士身边的都是方家的掌权人,以至于江叙时常会忘记她其实还有个亲爹姓王。
江叙又道,“那你想想你以前得罪过的人,想想谁嘴比较碎最爱传这些?”
洛新澄脸色微妙,“那可真是太多了。”
不管是得罪过的人还是嘴碎的贱人。
江叙显然也想到了这层,一时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唉,某人结仇的能力真是让人望洋兴叹。”
洛新澄哈了声,没再搭腔。
少顷,等终于笑够了,江叙唇角微敛,再度环视四周,“宴会还没正式开始,所以这里人还不多,等……”
话音忽顿,他看到了什么,眼中的轻快笑意骤然褪去。
“他居然也来了?”
洛新澄饶有兴致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谁?”
江叙叹气,“傅家两年前认回来的那位四少爷,前不久刚抢了我看上的那块地。”
与此同时,洛新澄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他身量极高,端立在一众宾客中显得鹤立鸡群,微垂着头,眉眼被细框眼镜虚掩着,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浅,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虽是被簇拥在中心,但浑身都透着股游离在外的冷淡和沉郁。
似是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对方偏头看来,视线与洛新澄打量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上。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架在青年眼前的透明镜片在炽亮的吊灯下折射出一片偏蓝调的光,冷幽幽的。
洛新澄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男人拔腿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几乎是在刚对视上的瞬间就迈开了腿,完全没有经过思考,仅凭本能一般。
江叙几不可闻地啧了声,“怎么还过来了。”
他和这位可不熟,上次见面时,他主动打招呼,对面可是不冷不热的没怎么搭理。
但人都过来了,他也只能挤出一个礼貌妥帖的笑容,向对方伸出手。
“傅总,好久不见,听闻傅家与林家有望在不久后联姻,真是恭喜了。”
对方伸手与他相握,“谢谢,若是三哥真能夺得林小姐的芳心,届时还请江总一定要来赏脸喝杯喜酒。”
“呵呵,一定,一定。”
短暂的握手礼结束后,青年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洛新澄的身上。
江叙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好奇,彬彬有礼地为两人介绍起来。
“这位是洛新澄,洛小姐,前些年一直在芝加哥上学,近期才回国,所以傅总应该没见过……”
在他介绍的间隙,洛新澄明目张胆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两人距离拉近后,她就发现这人比她一开始设想得还要高,在平视的状态下,她居然只能看到他的一小截下巴。
这样的认知让洛新澄有些微妙的不爽,她一向不喜欢仰头看人。
于是探索的视线就本能的朝下掠去——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英式西装,干脆利落的剪裁衬得他肩膀平直而挺阔,西装下的衬衫被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方,乍一看将自己包裹得还挺严实。
但对方显然有着长期健身的习惯,呼吸时起伏不定的胸膛在紧绷的衬衣里鼓鼓囊囊的,领带夹周围的布料被撑起来的微妙褶皱也时隐时现。
哇哦。
洛新澄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练得还挺好。
欣赏数秒后,她终于挪开视线,雨露均沾般看向了他的脸。
相比起性感有料的身材,对方五官端丽,眼镜后的眉眼精致隽秀,鼻梁高挺,不薄不厚的唇微微抿起,表情略显严肃,不管怎么看都是很正直纯良让人忍不住想要交付信任的长相。
探究的目光与对方垂敛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间,青年下意识扯起嘴角,冲洛新澄扬起一个堪称热情的笑容。
不过他似乎不常笑,高高扬起的嘴角怎么看怎么僵硬,显得这笑很假很虚伪。
洛新澄看着看着,莫名觉得有些诙谐滑稽。
她顿时被逗乐了,发笑的同时,脑海里却无端蹦出了某个人的身影——很久以前,她身边有个人也和眼前的人一样不擅长笑,平日里总板着张脸,被她强迫卖笑也只会不自然地弯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无比虚伪的笑来。
那人是谁来着?
洛新澄漫不经心地陷入回忆,她记得他似乎是叫——
“傅知珩。”
身侧的友人还在尽职尽责地为两人互相做着介绍。
他的声线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漫过来,力度却是无比强势的,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姿态,将傅知珩这三个字重重砸进洛新澄的心湖。
她瞳孔骤缩,恍惚间仿佛看到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道朦胧模糊的青涩面容彻底重合起来。
与此同时,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飘渺的熟悉感,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傅知珩……
她嘴角的笑意一寸寸僵了下来。
怎么会是他。
4. 第四章
洛新澄的风评在同龄人的圈子里不算好,能聊着聊着不红脸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大家听到她名字的第一反应,基本就是——
哦,是那个脾气很臭的洛新澄啊……
洛新澄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是怎么传出来的。
因为在她看来,自己现在的脾气已经是刻意收敛的结果了,她爸妈都觉得她脾气越来越好了呢,你们这些外人还评价上了?
谁给你们的脸?
你们配吗?
……
很早以前,早到洛新澄还没开始认字那会儿,她就知道自己家世不一般了。
她的父亲王锦林出生燕京王氏,自上个世纪起就是顶级豪门,纵使他只是家中三子,并非家族企业兆腾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走出去也是圈子里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她的母亲同样家世显赫,出生晋海市的百年望族,两人当年联姻时,大大小小的财经新闻都在争相报道相关资讯。
以上,都是她孩童时期的礼仪老师给她介绍的。
依稀记得那是位将优雅刻进骨子里的女士,温和有礼,哪怕是面对洛新澄这样话都还说得不是很利落的小孩,也给足了尊重,说起话来如微风细雨,笑起来很是和善。
老师教她举止谈吐,教她谦逊文雅,教她应对各种常规社交场景下应有的规矩,但老师对这些规矩抓得并不严,看她没耐心学敷衍了事也只是温柔笑笑。
因为她知道洛新澄的父母并不在意这些,请她来当这个礼仪老师,也不过是随个大流,顺便堵爷爷奶奶的嘴而已。
不需要把她培养成端庄优雅的千金小姐,也不需要让她学那么多规矩,看得过去就行,没人敢说什么。
若是一味用名媛千金的模具来约束她,到时候把她骨子里的强势和血性都磨没了怎么办?以后还怎么接手家业?
正是深知这一点,老师对她各方面的礼仪规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强求。
但对于她年幼却跋扈的性子,老师颇感头疼,百般纠结之下,还是找到了她的父母,在进行完一番深入的沟通后,老师开始教她在外如何保持低调,尤其是面对向下的阶层,哪怕是装,也要装得低调接地气一点。
老师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天道忌满。
洛新澄相对短暂的人生对比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过于富贵璀璨,随便分享点什么对普通人来说都算是显摆了,老师真怕她再这么傲慢跋扈下去,将来会被某些看不惯的人敲闷棍,毕竟她也不可能走哪都带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保镖吧?
还是稍微低调点好,虽然总会有人看她不顺眼,但能少点就少点吧。
彼时的洛新澄不知老师用心良苦,听到这番言论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甚至在心里还有种看好戏的心理。
行啊,有看不惯我的直接来敲我闷棍啊,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结果看不惯她的人还没把她怎样,看不惯她的老天先给她使绊子了——
就比如她小升初那年,她生日的前一天,争吵不断的父母终于凑合不下去了,彻底离了婚;
又比如她初中,在奋力斩获某个含金量不小的散打比赛冠军的当晚,她收到了养在外公庄园里的爱马的死讯;
亦或是好不容易考进全市最好的高中之一,她兴高采烈地拿着入学通知书和妈妈分享这个喜讯,却被对方同样欣喜地告诉她即将再婚的消息,从此,她们母女二人的平静生活被另一个家庭强势介入。
而在那之后的不久,她爸爸也有了新的家庭,也是在那一刻,洛新澄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们家真的散了。
好像每一次,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就会有突如其来的噩耗给她当头一棒。
过尽千帆的洛新澄终于开始反思自己,心想难道真是自己过得太爽了又完全不收敛,以至于老天都看不惯?
自那以后,她终于收敛起了自己的性子,之后听到别人讲自己坏话,都是斯斯文文的用嘴怼回去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直接一脚一个踹回去。
若是她的礼仪老师知道了,想必会相当欣慰吧?
被迫低调谦逊了一段时间后,洛新澄身边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她心想自己的水逆总该过去了吧?
但很快老天又在用事实告诉她——孩子,你天真了哟。
就好像她收拾行囊跨越千山万水去芝加哥读大学,短短四年就被偷了不下十次的钱包,每次出远门潜个泳跳个伞,回家路上往包里一看,哈哈,又被偷了!
兢兢业业读了几年书终于拿到毕业证了,结果回国当天就遭遇了罕见的连环追尾,毕业三个月了啥都没来得及干呢,光躺病床养伤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她记得倒霉熊已经停播了啊!
现在呢?
她的腿伤终于好了,在圈内的同龄人还在和兄弟姐妹勾心斗角争家产的时候,她很快就能进到妈妈的公司为接手家业打基础了,未来几十年的路一眼就看得到头——
平凡无聊,又极其富有。
但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又是什么情况?
望着咫尺间那张刺目的笑脸,洛新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翻涌的杂念只汇聚成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在高中时期谈过的木讷贫穷又不善言辞,让她很难拿出手所以压根就没公开过的前男友;
那个因父母再婚而处于最敏感脆弱和恶劣时期陪伴在她身侧,时刻沉默着充当她的情绪垃圾桶,承接她最多恶趣味的玩弄的前男友;
那个在她出国前夕哭得稀里哗啦却依然被她干脆利落踹掉,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前男友……
会突然摇身一变化身豪门继承人,以这样高调矜贵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还笑得那么虚伪,洛心澄真怕他下一秒就要歪嘴一笑对她说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这种中二得要命的话来回敬她当初分手时口不择言放下的垃圾话了。
洛新澄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青年,面上毫无波动,但心底却早已掀起了惊天骇浪。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她都记不清她前男友高中时期具体长什么样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总戴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把自己深邃漂亮的眉眼遮得死死的,跟那古早玛丽苏文里总用厚重刘海遮掩美貌的女主一样,就等着哪天把刘海一掀惊艳众人——听起来槽点很多,但洛新澄当年的的确确是真的被他惊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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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起脸,她记忆中最深刻的果然还是对方习惯性低埋的头颅,专心听她说话时红透的耳廓,以及每次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时欲言又止的微张的唇瓣。
所以在听江叙介绍起眼前人的名字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这变化也太大了……
或许只是名字有点像?
想到这个可能,她假笑着望向江叙,“哪个fù哪个zhī哪个héng啊?”
江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当事人不就站你对面吗,你问他啊问我做什么?
“人尃傅,矢口知,王行珩。”
不等他开口,傅知珩就主动答道,一下就让洛新澄的假笑维持不下去了。
草,怎么连对外的自我介绍都和当年的一模一样啊。
这让她还怎么自己骗自己?!
哈哈,老天你未免也太幽默了,这种烂俗狗血的剧情不应该只存在于草根逆袭的男频文里吗?
怎么还真照进现实了?!
“好的,傅先生。”
把自己当成没有感情的人机客服,洛新澄皮笑肉不笑地伸手,“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傅知珩高高翘起的嘴角缓缓耷拉下去。
初、次、见、面?
她说,初次见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傅知珩收敛笑意,倒让他原本虚伪的假笑看上去自然柔和了不少。
他乌沉沉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洛新澄,没有言语。
洛新澄面色如常地笑着,习惯性地抬起下巴,向下睇去的眼神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
这种久违的被冷眼以对的感觉让傅知珩反常地弯起了眼睛,厅内枝形吊灯的灼灼黄焰在他脸颊一闪而过,衬得他光彩焕然。
“洛小姐,久仰大名。”
他咬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的。
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秒,两秒——
直到她猛地将手抽了回去。
毫无预兆的一个举动,把傅知珩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孤零零的悬在半空中。
一旁的江叙也是脸色微变。
和洛新澄认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对初次见面的人就这么不给好脸色。
但一想到对方是傅知珩,他又有点理解了,毕竟他看他也不怎么顺眼。
这可能就是青梅竹马之间的默契吧?
他这么想着,嘴角又牵起客气的笑容,自觉的给洛新澄收拾起了残局。
“哈哈,听闻傅总前几天在兆腾集团的慈善拍卖会上拍到了季大师的画作?真巧,我手上刚好也……”
傅知珩收回手,若无其事的顺着江叙的话题与他交谈起来。
一来一往,气氛倒也融洽。
夜渐渐深了,宴厅的人越来越多了,杯觥交错间,潺潺香气无声蔓延。
洛新澄没理会寒暄的两人,自顾自转身朝宴厅深处的楼梯走去。
半途在侍者那里要了一方手帕。
她面无表情地擦起了手——
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
但在双手相握的几秒里,他悄悄用指尖挠了挠她的手心。
5. 第五章
宴厅二楼。
洛新澄用手帕将手来回擦拭了一遍,手指曲张又收拢,还是觉得不大自在,四下一扫,最后在侍应生的托盘里拿了杯香槟。
掌心贴了会儿冰凉的杯壁,才觉那抹恼人的热意丝丝褪去。
无论是怎样的场合,挠人手心都是很暧昧、甚至算得上狎昵的举动。
以前的傅知珩绝对没胆子做这样挑逗的动作。
洛新澄的脸色阴沉了许多。
要不怎么都说财帛动人心呢,连高中这么老实巴交的人在进入豪门后都变得轻佻了。
再想到这人是她的前男友,她心情就更复杂了。
高中时期绝对是她成长期间最不堪回忆的阶段。
那段时间,她的父母相继再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她原本是父母捧在手心的独生女,但在他们再婚后,她在妈妈的新家庭里就多了个大四岁的继姐,在爸爸的新家庭里则是多了个小一岁的继弟。
巨大的落差让洛新澄很长一段时间都融入不了新的家庭,本来就脾气不好,在和新家庭摩擦不断后,就变得更为阴晴不定和神经质。
在外人面前都还好,在男朋友面前就完全懒得装了,隔三岔五的就要和他吐黑泥和发癫……
满满的全是黑历史,她平时也很少回想那段时间的各种事,每次一回忆,脚趾总会抠出三室一厅来。
而且在交往期间,傅知珩在她这里的待遇绝对算不上好。
她更多的是把他当成跑腿写作业的工具人,每天对他呼来喝去的没太多好脸色,后面分手也分得不体面,如今他一朝得势,很难说他会不会对她实行什么报复行为。
说她是庸人自扰也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反正她要是在贫寒微末时期被所谓的‘恋人’使唤着做这做那,等以后发达了肯定会以牙还牙的。
但若说她有多怕他报复,那倒也不见得,只是那人见多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在面对他时,她总是尴尬得很。
要是能把他弄失忆就好了。
她缓步走到宴厅侧门的露台边缘,随手将酒杯放在围护上,漫无边际地想道。
这时,天色完全黯了下来,泠泠的月光与宴厅里透出来的光晕交相映在露台密匝烂漫的鲜花上,将单薄的花瓣照得近乎透明,斜斜投下一片晦暗斑驳的影子。
随风摇曳的重重花影里,她倚着围护,双手交叠,蓬松卷曲的长发被手肘撑起几缕,晃晃悠悠的荡起来。
傅知珩寻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刚才在和江叙寒暄时,他绞劲脑汁的想把话题引到洛新澄身上,但等他的目光再投向她时,入目的却是她扬长而去的身影。
是在故意避着他吗?
神思游离的间隙,敏锐察觉到有人在接近的洛新澄漫不经心地扭头看了过来。
迷蒙的光影照过来,将她瑰丽的眉眼渲得更为迷幻朦胧。
随着这一动作,原本垂在身侧的缕缕长发瞬间被甩至身后。
弧度饱满的发梢在收束的腰臀之间一晃而过,疏长的细影极快的隐没在涟漪般漾开的裙摆里。
傅知珩呼吸窒住,心跳不受控制的漏了几拍。
见来的人是他,她的眉梢倏的挑高,但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一进露台就目不转睛盯着她脸的傅知珩并没有错过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很惊讶来的人是我吗?
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径直朝她走了过去,随着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他迟疑地顿了顿脚步,最后很规矩地站在了她三步开外的位置。
见状,洛新澄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她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假装很专注地眺望着楼下的花园,余光却诚实地对准了傅知珩。
他似乎没有主动开口的倾向,在她的视线偏过去以后,就垂下了脑袋,盯着一支斜探过来的木芙蓉很专心的样子。
晚风徐徐,花叶簌簌,空气随着沉默逐渐变得愈发滞闷。
最后还是洛新澄受不了这令人尴尬的氛围,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后主动抛出话题打破这死寂。
“我以为傅先生会和江叙聊得再久一点。”
傅先生……
又是傅先生。
傅知珩的视线长久地凝视着那支被吹得花摇叶晃的木芙蓉,默了片刻后,纤长白净的手指撩开重重叠叠的花瓣,有一下没一下地摁了摁嫩黄的花蕊。
“江先生,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和我聊天。”他语气听起来有些低落。
洛新澄:“……”
他不想和你聊天,我就想了吗?
她掩饰性地喝了几口酒,压下几欲脱口而出的吐槽。
这时,傅知珩慢吞吞地侧头看来,稀疏的光线映在他的眼镜上,潋滟的流光一闪而逝。
仿若洞悉她心里的诸多不愿般,他说,“你也不想和我聊天。”
知道你还来?
她露出公式化的笑,言语冷淡,“我只是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听到这里,傅知珩喉咙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陌生人?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线发颤,和先前的气定神闲判若两人,“洛新澄,你还要装不认识我装到什么时候?”
洛新澄闻言猛地扭头看向他,睁大双眸,唇瓣微张,简直是用尽了毕生的演技来演绎震惊。
“什么意思?我和傅先生难道不是第一次见面么?”
“——?”
傅知珩面色僵住,满眼的不可置信,似乎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坚持说不认识他。
但不等他多做反应,洛新珩就揉着太阳穴,自顾自地继续解释起来,“真是抱歉,我前段时间出了车祸,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
傅知珩两眼发直地望着她的脸,哑然半晌,呆呆地重复,“车祸?”
“嗯。”
在顺利的起了个头以后,她不打草稿地张口就来,“三个月前城东的连环追尾车祸事件,我是受害人之一,虽然只是中度脑震荡,但我的记忆在那之后就一直处于混乱状态,很多事和人都记不清了。”
话音稍顿,她状若无意地打了个补丁,“这场交通事故上过社会新闻的,你随手一查就能查到。”
“三个月前……”他眉头紧拧,声音很轻,“我那段时间不在国内,近几天才回来,所以没听说过这件事。”
洛新澄无声笑笑,说了声,“是吗?”
然后就没再接话。
倒是傅知珩,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羞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心翼翼往她这边挪了两步。
“抱歉,我刚才不该语气这么重……”他面带犹疑的沉默少顷,半是恳切半是狐疑地看着她,“所以你……失忆了?”
她沉吟须臾,严谨道,“也不算吧,只是记忆很混乱,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他又问,“那你高中的事还记得吗?”
“呃……有点久远了,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基本都记不清了……傅先生不会是我高中同学吧?”
听到‘同学’二字,傅知珩唇瓣微微翕动,但最终还是在她疏离的注视下点了下头。
洛新澄呼出一口气,“是吗?我完全不记得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狗血很戏剧化,一开始我的家人朋友也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来着,但很可惜,这就是事实。”
她曲指敲了敲额头,露出头痛的表情,“每次想回忆点什么,就头痛难受得想吐,医生建议我顺其自然不用太在意那些记忆,所以……”
她耸了耸肩,扯出一个别无他法的笑容。
傅知珩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欲言又止。
就当她以为他又要问些什么时,就看见他低下头,发出一声认命般的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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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可能是因为对你来说,那些回忆并不重要吧……”
这句话轻得像他刚扯下的一片花瓣,无风自坠,颤颤巍巍的擦着他光洁的手背落了下去。
洛新澄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突然话锋一转,“但说实话,我还挺想恢复以前的那些记忆的。”
傅知珩低垂的长睫剧烈地颤了下。
“为什么?”
他的尾音微不可察地上扬。
“因为记不得很麻烦啊。”
她兴致缺缺地用手梳理着垂在身前的长发,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自从我出院后,就总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说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什么的,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的……”
她破感荒谬似的‘哈’了一声,“但我左看右看,他们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怎么出门前也不照照镜子多端详端详自己的尊容啊?”
“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我前男友,却连一张合照都拿不出来诶。”
“连一点曾经恋爱过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居然还好意思找上门来说是我的前任——”
她偏过头看向傅知珩,笑得眉眼弯弯,“你说好笑不好笑啊?”
傅知珩没回答,只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朵被他扯得瘦了一圈的木芙蓉,脑袋越埋越低,一小截冷白的脖颈从平顺的后领口露了出来。
见状,洛新澄无声地勾了勾唇,举起香槟正要喝一口。
“那如果……”
就在她以为傅知珩会一直保持沉默时,他忽而偏头看来,脸上是空茫茫的面无表情,“如果里面有个真的呢?”
她像是没听懂,笑吟吟地追问,“真的什么?”
“真的男朋友。”
“……呵。”
她轻哂道,“可是我问过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都说我以前没谈过男朋友诶,相比起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前任,我当然更相信我的家人和朋友。”
听到这话,他脸上的茫然感加重了,“可能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交过男朋友?”她笑意渐深,眼睛也随之弯成了细细的月牙状,但这笑容看起来并不甜蜜,恰恰相反,那眉梢眼角流溢出的讥嘲都让她看上去刻薄无比。
“可是,如果连我从小就交好的朋友都不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的话,不正说明我对他一点儿都不上心,所以压根就没在朋友面前公开过么?这种可有可无的前任为什么要找上门来啊?总不会还想着要和我再续前缘吧?”
像是被戳中了笑点,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傅知珩垂下眼睑,避开了她刺目的笑。
“但那样——”
她好整以暇地拉长了尾音,不紧不慢地啜了口酒,才施施然地说道,“不就是在自取其辱么?”
被举起的酒杯虚掩住她姣好的下半张脸,她眯了眯眼睛,漆黑的瞳仁慢悠悠地转向他。
“傅先生觉得呢?”
“……”
傅知珩恍若未闻地睨着她指尖夹着的细长的郁金香杯。
透过单薄的杯壁和浅金的酒液,他安静地注视着杯壁映出的她被扭曲的小半张脸,细细端详着她恣意张扬的笑,细碎的眸光随着透明玻璃上模糊的唇印闪了闪。
直到她放下酒杯,鼻腔里发出一声象征困惑的哼吟,他才如梦初醒般眨了下眼睛。
“……我不知道。”
嗓音沙沙的,像是出声时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扭头转向了别处,下颌略微绷紧。
紧接着,安静的空气里突兀地响起了短促的“咕”的一声。
是他欲盖弥彰地咽了咽口水。
再开口时,他的声线变得僵而冷。
“我不知道。”
“……”
洛新澄眼神复杂地看向他偏过来的红到滴血的耳朵。
草。
合着她刚才那老多话都白说了是吧?!
6. 第六章
虽然记忆混乱只是洛新澄不想承认自己和傅知珩有过一段的借口,但她记性确实是不大好了,过去这么多年,她也早忘记了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只依稀记得两人刚在一起时,她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毕竟这人当时样貌才情都不突出,性子也寡淡,相处起来乏善可陈,实在是有些无趣。
但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把人踹掉时,她就发现,这人的某些特质还蛮有意思的——就比如他虽然每天板着张死人脸,耳朵却相当诚实。
每次害羞的时候,脸上还看不出什么端倪,耳朵就迫不及待的烧起来了。
他墨发雪肤,耳朵一红起来就很明显,耀目得像落在水墨画里的一抹朱砂。
有段时间洛新澄很喜欢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会故意对着他耳朵吹气,再过分点还会咬一咬他的耳垂,最后看他白净的耳廓慢慢渗出红滟滟的胭脂色。
这些小趣味让洛新澄渐渐歇了要和他分手的心思,
或许他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吧,每次被这样捉弄就不声不响地放任,直到她对此失去兴致。
所以,当下,在洛新澄注意到傅知珩的耳朵红成一片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你到底在害羞什么啊?
我刚刚有说过什么让人不好意思的话吗?
她顿时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对方不痛不痒,自己白费力气。
短暂的混乱过后,她回忆着自己刚才的一字一句,开始反思、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我难道不是在阴阳怪气的挖苦人吗?!
被指桑骂槐的你,正常来说不该是难堪或是羞愤?
她囫囵喝了几口香槟,压下纷杂的心绪。
却听傅知珩又在问她,“你现在还会头痛吗?如果不刻意回忆以前的话。”
她随口敷衍,“现在还好。”
“那除了脑袋,你还伤到了别的地方吗?”他顿了下,轻声细语似斟酌着语气,“抱歉,好像是在故意戳你痛处,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洛新澄倒不觉得自己被戳痛了,毕竟事情都发生这么久了,就算当时在意,这会儿气也早就过去了。
“还有左小腿腓骨中端骨折。”她如实答道。
闻言,傅知珩下意识扫了眼她的腿。
她今天的礼服是鱼尾款的,层层堆叠的轻盈面料和繁复的珠饰将她的腿裹得严严实实,他看过去,视线仅能捕捉到隐约浮出的修长的腿部线条。
他很快收回视线,不敢多看。
“很痛吧……”
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急忙填补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很辛苦,毕竟养伤和复建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洛新澄不怎么耐烦地摆了摆手,在疗养期间她早就听够了类似的话。
“反正早就过去了。”
傅知珩看着她不以为意的表情,唇瓣翕翕合合,最后又只干巴巴地吐出俩字,“抱歉。”
在交谈的短短几分钟内,洛新澄都数不清他到底说了多少个抱歉了。
但这下,总该把她失忆的事蒙混过去了吧?
洛新澄瞟了眼神色懊恼的傅知珩,心里不无恶意地想,她既然都失忆了,想不起也不愿去想你这个前男友了,你就识相点,下次别再眼巴巴的贴上来了吧。
多碍眼啊。
*
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洛新澄也不想再进行更多没必要的寒暄。
她放下酒杯,脚尖轻转,嘴里酝酿着客气道别的话术。
即将开口时,侧面忽然来了阵不大不小的风,刚好将她的头发吹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傅知珩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她的长发在风里肆意漂浮时,发梢刚好能拂过他的脸。
“唔……”
有一缕头发角度刁钻的绕过眼镜扫在了傅知珩的眼皮上,甚至有几丝扎进了他的眼眶,他连忙闭上眼睛。
洛新澄瞧见他的窘态,不由自主地扑哧笑出声来。
不过很快,她就说,“抱歉。”
嘴上在老实道歉,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却一点没收敛住。
“没事。”傅知珩狼狈地眨动起眼睛,瓮声瓮气地说,“不是你的问题。”
肯定啊,谁让你没事离我这么近。
洛新澄这会儿倒是不急着走了,悠哉游哉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头发胡乱拍在他脸上。
令她意外的是,傅知珩并没有与她拉开距离来躲开她的头发,感觉眼睛难受了也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眼周的头发。
至于拂扫在颊边的那些头发,他没去理会。
他的眼睛比较敏感,被扎了那么一会儿,球结膜处就沁出了细密的血丝,网住了薄薄的生理泪。
在清理完眼周的头发后,他严谨地往上推了推眼镜,成功挡住了试图再度攻向眼睛的作恶分子。
洛新澄心里觉得好笑,不免多看了几眼。
目光触及对方的手时,她视线一凝,嘴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收敛起来。
攫取她全部注意的是一枚袖扣——眼熟的白金蓝盘,水平横纹浮雕的设计。
她曾短暂的见过一模一样的袖扣。
在姜惟生日的那天,她围观完别人的车祸现场后。
或许只是单纯的同款?
但是——
她认真地眯起眼睛,盯着袖扣边缘的一圈小巧的钻石恍了神。
虽然她对袖扣的了解并不多,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品牌基础款的鹦鹉螺袖扣边缘是没有镶钻的……
那么问题来了,短短一周内,她遇见两个不同的人戴同一品牌同一款比较小众的、甚至有可能已经绝版的袖扣,概率到底有多大?
洛新澄狐疑地看向傅知珩,但如果那天遇到的真的是他,他看到她以后跑这么快做什么呀?
跑就跑吧,怎么这次见到我又不跑了?还硬要凑过来。
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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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她倏的灵光一闪,想起了车祸当事人的身份。
“怎么了?”
许是她注视他手部的时间有点长,傅知珩有些不自在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她立即回神,嘴角下意识扯起一抹笑,弧度微妙,“没什么。”
哈,嘴上三哥三哥叫得亲切,实际人家出车祸的时候,你就在现场是吧?
念及此处,她又看了眼他的袖扣,扬声赞道,“袖扣很漂亮。”
傅知珩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明显愣了下。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方面得到她的夸奖。
“谢谢。”
他嘴角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复而低下头把衬衫袖子往外扯了扯,着重把袖扣露了出来。
明明今天穿的是量身定制的西服,他此刻却表现得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说不上来的局促里,又夹杂着紧张的窃喜。
洛新澄没注意到他整理袖口的小动作,她眼神放空,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了许佩意前几天说过的话——
她说,外面都在传傅三会出车祸是因为傅五对他的摩托动了手脚……
作乱的风早已停息了,洛新澄的头发乖顺的待在了该待的地方,傅知珩的脸也终于不再受其骚扰。
她定睛,忍不住再次用陌生的目光打量起眼前这位在外名声不显的傅家四少——
他还在调整袖子,脑袋低垂着,没用发胶做造型的头发被刚才那阵风吹得软篷篷的,边缘翘起来几缕,显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乖巧。
看起来很能迷惑人。
她思绪漂浮,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再睁眼时,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眼睛。
黑白分明的,直勾勾的,漆黑的瞳仁深得像是能把一切光源都吸进去。
——!
洛新澄倒吸了一口气,竭力稳住平静的面色。
在她眨眼的间隙,他悄无声息地抬头望了过来,细框眼镜因惯性沿着鼻梁滑落,他的眼睛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洛新澄的注视下。
然后,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睛因抬眼的动作而显得更为圆润。
在日常状态下看着或许会有些可爱,但在光线不足的场景里,被这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他终于开口,“怎么了?”
洛新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秒。
他眼睛里的血丝已经消褪得快要看不到了,眼底的水泽在变幻的光影里明明灭灭 。
“没什么。”
她慢慢笑起来,眼睛和嘴巴都弯起愉悦的弧度,露出了今晚最灿烂的笑容。
可没来由的,傅知珩从中读到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慢。
她是在为什么而发笑呢?
傅知珩似无所觉般,也跟着笑了起来。
*
其实洛新澄只是在想,豪门争斗可真有意思啊。
好看,爱看,多演^^
7. 第七章
洛新澄觉得自己和傅知珩相视而笑的画面看起来一定会很奇怪。
于是她很快耷起嘴角,盘算着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男声从傅知珩斜后方传了过来。
“知珩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傅知珩闻声扭过头,入眼的是顶着一头蓝灰短发,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的男生。
“不是一个人。”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欸?还有其他人在吗?”
蓝发男生加快脚步凑过来,在瞥见里侧的洛新澄后,眼睛豁然亮了起来。
“澄澄姐!”
男生的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惊喜,脸上的笑也瞬间热情了数倍,只是嘴里的话说着就不太好听了——
“天呐,你居然没被撞成植物人!"
洛新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成植物人了我都不会成植物人,好吗?!”
蓝发男生名为李书屹,有段时间总跟在她堂弟王嘉衍身后,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比她小三岁,目前还在读大二。
“哎呀——”
被翻了白眼,李书屹也半点不恼的样子,他眉眼弯弯,软着嗓子,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撒娇,“都这么久没见了,别这么冷漠嘛。”
说完,他笑容热烈地凑近,不由分说地挤开中间的阻碍物。
“在听说你车祸变成植物人以后,我可伤心了,都差点哭了呢!”
突然被挤走的傅知珩:?!!
他沉下脸,默不作声地扯住李书屹的后领口把他往后拎,随即自己重回原位,存在感十足的横插在两人中间。
李书屹:?
他奇怪地看了傅知珩一眼,试探性地把人往外推了推。
……笑死,根本推不动。
他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梢,“知珩哥你很喜欢这个位置?”
傅知珩嗯了声,“这里很适合吹风。”
“是嘛?”
李书屹耸了耸肩,退而求其次地饶过他走到洛新澄面前,自上而下地打量起她。
很有经验的让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的功夫,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真好,没被撞得七零八落的。”
他点着头,一脸欣慰。
洛新澄面色不耐,“这种谣言你到底从哪听来的?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毕竟传的人很多嘛,又这么久没见到澄澄姐了,至于是听谁说的……”他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后,用似是而非的语气说道,“好像是莫峤一?只是隐约记得是她哦,我也不是很能记得清了……”
洛新澄不假思索地否认,“不可能。”
李书屹眼皮一跳,歪头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为什么?她和澄澄姐你一向不对付,会说出这种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她是很讨人嫌没错,但还没下作到会传这种谣言的地步。”她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对上他的眼睛,“我记得她有一次和你参加同一个活动,害你丢了好大的脸,你该不会就是记恨着这件事,所以打算祸水东引——”
“哈哈,怎么可能!”李书屹立马打断她的未尽之语,笑容爽朗,“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不说我早忘了!”
洛新澄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视两秒后,李书屹率先移开视线,挠着后脑勺作冥思苦想状,“唔……如果不是莫峤一的话,应该就是徐晟旻了。”
“他?”洛新澄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言辞肯定,“是他就很合理了,那个惯会造谣生非的贱人。”
那人以前追求过她,被拒绝了还死缠烂打,洛新澄实在受不了了他,后面就找机会和他打了一架,最后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那之后,徐晟旻就彻底恨上她了,每次看到她就吹胡子瞪眼的,明里暗里给她添了不少堵。
李书屹弯了弯眼睛,“说是他你就信了?不怕我说错了?”
洛新澄冷哼,“他的罪行罄竹难书,也不少这一件了。”
李书屹欢快地笑了起来,“这么恨啊。”
他一边笑着,一边自来熟地倾身凑近她,又一次把傅知珩往外挤。
傅知珩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拨开他,忍无可忍地强调,“别挤我。”
李书屹震惊地回首,像是才察觉到他居然还在一样,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知珩哥你还在啊?真是不好意思,一看到澄澄姐我就把你忘在脑后了!”
傅知珩没理会他,偏过头看向洛新澄,声线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你就记得?”
不是说记忆混乱很多事很多人都忘了?
洛新澄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秒答,“从小就认识了,所以记忆比较深刻。”
李书屹探究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虽然没听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不耽误他插进去,“对!我和澄澄姐从小就认识了,是青梅竹马哦!”
洛新澄凉凉道,“也只是‘认识’而已,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这种程度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话,那我的青梅竹马都能从燕京排到马里亚纳海沟了。”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拆台,傅知珩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色好看了许多。
李书屹笑意不减,用开玩笑的语气抱怨起来,“好无情哦澄澄姐,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你的面子很值钱吗?”洛新澄完全不吃他这套,以及,有件事她想说很久了,“还有,不要叫我姐,搞得好像我和你很熟一样。”
她亲堂弟喊她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倒是叫上姐姐了。
李书屹:“……”
几次三番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打击,纵使他再是能忍,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他垮下脸,眉压着眼,透着显而易见的躁意, “这么久没见,你说话还是那么刻薄啊洛新澄,真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的不讨喜。”
他不像之前那样刻意夹着嗓子说话,声音变得粗犷了不少,再加上那不耐烦的语气,呈现出来的效果与那张秀气的脸形成了极强烈的反差。
就连从始至终只板着张木头脸死盯着洛新澄的傅知珩,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分给了他一个错愕的眼神——估计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会变脸的人吧,所以略有些失态了。
洛新澄倒是对此接受良好的样子,拍着耳朵一副不甘其扰的样子,“死夹子,早该这么正常讲话了,能说么?你夹出来的声音真的让我的耳朵遭了很多罪。”
李书屹不悦地撇嘴,但后面又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眉眼活泛起来,“意思是你更喜欢我的本音?”
惊得洛新澄目瞪口呆,一下连表情管理都忘了,显然是没想到他居然自作多情到这种地步。
正要开口,就听傅知珩云淡风轻地反问他,“你觉得你的本音很好听吗?”
李书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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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哑然片刻,直视傅知珩的眼睛,倔强道,“我觉得挺好听的啊!”
傅知珩略一颔首,说,“有自信是好事。”
“……”李书屹缓缓牵起嘴角,毫无笑意的眼睛盯着他,“没想到知珩哥你说话也这么不留情面啊,真令人意外。”
傅知珩平静道, “也不是很熟,就别叫哥了吧。”
李书屹:“……”
见他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洛新澄顿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起来,“早说了别装得那么活泼自来熟,硬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最后尴尬的不还是你么。”
李书屹向她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矫揉造作地拉长了声音,“他也就算了,毕竟我们也没认识多久,是真的不熟,但澄澄姐你说这话,可真是太令我伤心了——”
洛新澄嫌弃地搓了搓手臂,简直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正常点行不行?可真能恶心人。”
她懒得和这人打嘴仗,手一伸把人拨开,闷头朝外走去。
“去哪儿啊?”李书屹毫无自觉的又腆着脸追了上去,语速很快,“是去找嘉衍哥?”
洛新澄迟疑了下,然后点头。
王嘉衍最喜欢热闹,每次见到他身边总围着一圈人。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王嘉衍关系好的也大多是臭味相投的大嘴巴,有什么八卦都传得飞快,她走过去在他们面前转悠一圈,应该很快就能洗清自己身上荒谬的谣言了吧?
李书屹顿时来劲了,兴奋得像个即将去秋游的小学生,“好!我也要去找他!我上来的时候还正好看到他了!”
余光见傅知珩转身,状似要跟上来,他笑起来,不漏痕迹地上前一步把人拦住。
“知珩哥你就继续在这儿吹风吧,凉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着对方的肩膀把人往露台更深处推了推,笑得愈加灿烂,将声音压低到仅仅两人能听到的程度。
“反正我和澄澄姐要见的那些人都和你不熟,你跟着去了又融不进去,到时候得多尴尬啊?连带着澄澄姐也不自在,对吧?”
说完,他轻快地往后退了退,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洛新澄,自作主张地牵上了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去找嘉衍哥!”
洛新澄甩开他的手,“少跟我来这套。”
圈在她手腕上的手本来也没用上什么气力,一甩就甩开了。
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哀嚎起来,“好无情——”
洛新澄往边上挪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即将踏入宴厅的那道门时,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
那人不知为何没跟上来,颀长的身子斜倚着露台边缘的花墙上,将所有的重心都靠了上去一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疲厌感。
正值花期的花开得极为糜艳,向下投落的森森阴翳里,他的身子被切割成了半明半晦的两部分。
迎着光源的那半边脸的质感被照得有些奇怪,皮肤略微泛青,抿得平直的嘴唇却透着股不正常的充血后的红,浮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她回头望过去的时候,他也正望着她的方向。
两人在这过程中是否有一瞬间对视上呢?洛新澄不确定,因为他的眼镜反着一片萤萤蓝光,所以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不过,思考这些好像没什么意义。
她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梳理起了先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没再回过头。
8. 第八章
她刚才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望着她消失已久的方向,傅知珩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是有的吧?
虽然可能就只有短短的一秒两秒,但她回过头的那一下,视线一定是聚焦在他身上的吧?
并不是百分百的确定,但傅知珩的心还是随着这个猜测而漂浮起来。
但一想到李书屹在把他推开时那挑衅的笑,整颗心又往下沉了沉。
就那么干脆的和他走了?
一句话都没留给我吗?
哪怕只是一声再见呢?
再想起她面对李书屹时那刻薄但放松的状态,对比与自己交谈时紧绷又防备的姿态,傅知珩心绪恍惚地咬住下唇。
为什么不愿意搭理我?
是因为我现在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吗?
那她对别的陌生人都这样吗?
还是说……
我对她,真的一星半点的吸引力都没有?
类似的念头在脑海中疯长,他的面容隐匿在明晦不定的花影里,毫无自觉、近乎自虐地用齿尖来回啮咬着唇肉。
才显出原本唇色的下唇很快又浮现起靡艳的血色。
在李书屹出现以后,她的视线就黏在他身上没怎么挪开过,为什么?
明明就表现得那么厌烦他,为什么还要一直看他?
是因为他蓝灰的发色太亮眼?还是他放荡得把衬衫扣子开到了胸口?亦或是他夹冒烟的甜蜜的嗓音和不知廉耻的献媚的笑?
傅知珩拧眉,不愿深想,但某些疯长的念头就像他一脚踏进沼泽地,一边挣扎,一边深陷。
所以,是他看起来太过‘规矩’,她觉得无聊,才生不出任何兴致,是吗?
可惜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没法得到答案。
他面露疲态地捏了捏眉心,转身靠在了洛新澄刚才靠过的围护,周围的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她的气味,和馥郁的花香混杂在一起,已经淡到不仔细嗅闻就分辨不出来的程度。
他认真地耸了耸鼻子,但一想到这里刚才不止待过他们两个人就放弃了这样丢人的行为。
为什么一个男生要喷那么多的香水?
都把别的气味给盖住了。
他忽然觉得头有点痛,忍不住曲起指关节摁了摁太阳穴。
撑在围护上的手肘在不经意间贴上冰凉的触感,他垂眼,漫不经心瞥去的视线忽然凝滞住了。
有风在吹,零星的花瓣颤颤摇摇的沿着酒杯微微膨出的杯身飘下去,毫无规律的堆在杯座。
怎么没带走。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支酒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有一片花瓣精准的落进了杯子里。
然后极为缓慢的沉入杯底,浸泡着薄薄的酒液,花瓣边缘荡开一圈细密的气泡,像被封存在一池琥珀里。
他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数秒后,他确认,这里确实是个躲清静的好地方。
也不知道那个蓝毛夹子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面无异色地拿起酒杯,唇瓣精准地贴着杯口边缘模糊的红痕,慢慢喝了起来。
仅剩的不到两口的量,他含着咽着,嗓子眼比针尖还细似的,喝得相当墨迹。
将香槟一饮而尽,他最后衔着那枚湿淋淋的花瓣,不胜酒力般,脸颊连着耳廓的那一片皮肤,火急火燎的烧了起来。
被小心放下的郁金香杯空空如也,洁净如新。
*
王嘉衍算是洛新澄认识的人里人脉最广的一个了,好像每次见面,围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变上一变。
他眼睛很尖,不等洛新澄走近,就远远的瞧见了她,并主动迎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在家养伤呢。”他亲昵地撞了下洛新澄的肩膀,随即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大背头,笑得很臭屁:“怎么样,我的新造型是不是很帅?”
洛新澄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他,总觉得这发型衬得他平白成熟了几岁,不由露出一个略有些嫌弃的古怪表情。
一下把王嘉衍搞得不自信了,“不好看吗?”
他轻轻拨弄起额角的碎发,在短暂的怀疑了一下自己以后,字里行间都透着股对自己颜值的自信,“可是他们都说好看诶,说和平时的我很不一样,透着股与众不同的新鲜感。”
洛新澄嘴角微抽,“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多余。”
王嘉衍嬉皮笑脸道,“想听你夸夸我嘛,谁知道你这么不上道。”
说起不上道,另一个人也一肚子牢骚,“澄澄姐就是这么不解风情啦,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夸奖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王嘉衍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像是才发现李书屹的存在一样,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哦,你也在啊。”他顿了下,哼笑着说,“新发型不错。”
说完也懒得和对方虚与委蛇,拉着洛新澄钻进他的一圈朋友里,促狭地打趣道,“你两年没回来,大家都可想你了。”
话落,一个身着黑色抹胸裙的短卷发女生笑着朝洛新澄举了举酒杯,“尤其是看到洛大小姐这么生龙活虎,四肢健全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吾心甚慰啊。”
洛新澄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头问王嘉衍,“这人谁啊?我认识吗?”
莫峤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喂!别以为耍这种小手段就可以羞辱到我!”
洛新澄矫揉造作地半掩着唇,“不好意思啊亲爱的,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而已,我还以为你延毕了呢。”
莫峤一:“???”
莫峤一:“你看不起谁呢!”
周围顿时哄笑声一片。
“是谁红温了我不说。”
“别这样,或许是太热了呢?”
“那宁二家这恒温系统也不行啊。”
“这有什么好笑的?”莫峤一恶狠狠地扫视一圈,咬牙切齿,“很好笑吗?”
先前说笑的几人各自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很给面子的收敛了笑意。
莫峤一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气势汹汹地瞪着洛新澄。
正欲发难,却听对方先发制人道,“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车祸后瘫痪了?”
“?!”莫峤一被气得再度涨红了脸,“你在侮辱谁呢?我是那种背后叫人舌根的混蛋吗?到底是谁在背后诽谤我?你信了?!”
洛新澄没说信没信,只答道,“李书屹跟我说的啊。”
她说着下意识往后望了眼,不想却扑了个空。
富丽堂皇的宴厅里,哪还有对方的身影?
“早跑了。”王嘉衍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那小子滑头得很,一见风声不对跑得比谁都快,想给他使绊子可不容易。”
洛新澄毫不意外地收回视线,“哦。”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不要忽视我!”莫峤一气势汹汹地用指尖戳了戳洛新澄的肩头,强行把她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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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洛新澄不耐地拍开她的手,“听着呢,我没聋。”
她最烦莫峤一的就是这点,太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一发言就要占据在座所有人的全部视线,见谁分心就要点谁的名,充分表达不满。
但说句不好听的,这圈子里谁又不是出身显赫的大小姐大少爷呢?大家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主人公意识都极为强烈,凭什么都要听你的?你算哪根葱?
只不过在这个圈子里,比莫峤一更自我的npd实在是不胜枚举,硬要比较的话,她这样都还算好的,起码只是耍耍嘴上功夫而已,所以洛新澄虽然不喜欢她,见面也会和她拌几句嘴,但最多也仅限于此了。
“李书屹那个小肚鸡肠的混蛋,肯定还记恨我在高中运动会的马术表演上害他摔了个大屁墩那件事。”莫峤一晃着酒杯,一脸嘲弄道,“我又不是诚心的,明明最大的原因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好不好?不好好检讨自己,光恨我了,真是有够小心眼的……”
洛新澄一边嗯嗯啊啊敷衍地应着,一边走去甜品区拿了碟朗姆酒蛋糕慢慢吃了起来。
莫峤一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跟你说,肯定是徐晟旻那家伙在外面传你的谣,一开始我还听见别人说你死了呢,后来没见你家办葬礼,谣言才变了的,对了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我看你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应该是痊愈了吧?应该没落下什么暗伤吧?”
叽叽喳喳滔滔不绝,洛新澄都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多话和她讲。
好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后,莫大小姐就耐心告罄,又扯着别人聊八卦去了。
洛新澄在旁边支着耳朵安静听着,默默吃了不少瓜,她记下来,准备下次和姜惟还有许佩意好好唠唠。
晚宴结束后,她身心俱疲地回到家里。
刚进门,就被妈妈安排了新的任务。
“你爸进医院了,你明后两天什么时候比较方便就去看看他吧。”
突闻噩耗的洛新澄表情空白了一瞬,不由震声,“我们家祖坟真的没出问题吗?我才痊愈他又进医院?”
她踢掉高跟鞋,忧心忡忡道,“我记得他身子挺健朗的啊,为什么会突然进医院啊?”
“怎么说呢……”洛安玖也有些哭笑不得,“你爷爷手头最近有个海外合作的项目你爸很感兴趣,刚好这段时间呢,你大伯在忙活别的大项目,你大姑又不在国内,你小叔小姑又一向不着调……”
“没有兄弟姐妹当拦路虎,你爸就以为这项目稳了,绝对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高高兴兴拎着礼品去老宅找你爷爷,又高高兴兴地出来,当晚就开了瓶珍藏的好酒庆祝起来了。”
“结果酒还没喝完,就听老管家打电话过来说你小叔在他走了以后,也大包小包的去找你爷爷了,在家里撒泼耍赖,硬是磨得你爷爷没脾气,当场就拍板把这项目给他了。”
“可把你爸气得啊!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就直接晕那儿了。”
洛安玖狠狠叹气,“但你也知道,你爸那人好面子得很,怕前脚那项目才敲定负责人,后脚自己就进医院,肯定会被你小叔笑话,所以就硬是撑着不肯去医院,后来还是你季阿姨和家庭医生劝了好久才把他劝了进去的。”
“……”
听完爸爸进医院的前因后果,洛新澄心头震撼,久久无言。
洛安玖:“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洛新澄:“……”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忍不住吐槽:“……所以说,半路开香槟要不得啊。”
9. 第九章
洛新澄对去医院探望重病老父倒是没什么排斥感。
虽然她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但他们离婚不是基于利益冲突亦或是情人私生子那些狗血的原因,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合,实在过不下去了而已。
两人当年就是商业联姻,本身没什么感情基础,只不过在相亲的时候觉得对方家世长相都与自己相当,也都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当家族的米虫,看对眼后为了应付家里人就选择了与对方步入婚姻。
刚结婚那段时间两人还比较客气,所以相处得还行,也算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甜蜜时光。
然而他们本质上都是说一不二的强势性格,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里,都是习惯发号施令的那一方,所以在自觉与另一半熟悉起来且逐渐暴露出真实的秉性以后,摩擦出的火花就越来越激烈了。
平时没事还好,一旦意见不合发生什么冲突,那就不得了,针尖对麦芒的谁也不愿退让,宁愿吵个天翻地覆也绝不认输,就算后面有了小孩,两人的脾气也没有半点收敛,顶多是吵架会换个地方吵,尽量不让洛新澄听到。
离婚是洛安玖率先提出来的。
据说最初听到这个决定时,王锦林心里是很不情愿的,毕竟像对方这样聪明又事业有成绝不会给自己拖后腿的另一半实在是太罕见了,就算双方气场不合每次见面都要吵架,也没必要舍掉这么难得的事业伙伴吧?
结果就听洛安玖很痛苦地说,“一想到未来几十年都要面对你这张讨人嫌的死人脸,我就觉得人生一片黑暗,我现在真的看到你就火大,血压都高了好多,这段婚姻再继续下去,我怕我英年早逝。”
王锦林:“……”
不敢说,其实他的血压也高了好多,每次去医院检查身体都会被医生说肝火太旺,劝他要豁达一点,少生气……
于是为了自己以及孩子的身心健康,洛安玖和王锦林很快就通知了各自的父母以及律师做好了财产分割,除了在争孩子的抚养权这一块闹得稍微有点不愉快以外,双方可以说是和平离婚。
离婚后洛新澄跟着妈妈一起生活,但和爸爸那边的联系也很紧密。
他工作忙,平时世界各地到处飞,没什么时间能和她线下相处,但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给她打笔巨款嘘寒问暖,出完差回了国,也会让助理送伴手礼过来……
纵使他在某些方面不是很合洛新澄的心意,但不得不说,他已经算是这个圈子里少有的‘好爸爸’了,所以在听到他进了医院以后,洛新澄是真心实意的担忧他的身体,当晚就给爸爸发消息说第二天要去医院探望他。
爸:[我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不用特意过来。]
爸:[你的腿伤才痊愈,还是好好在家休息比较好。]
洛新澄有些不满,觉得他的推辞太打击自己的积极性了:[我很担心你啊!不亲眼看看你我不放心!]
爸:[……你有心了,但明天可能不太合适,要不然你后天再过来?]
洛新澄敏锐地感到不对:[为什么明天不行?明天有谁在啊?]
爸:[……除了你继弟还能有谁。]
看到‘继弟’二字,洛新澄忍不住呵呵冷笑起来。
她浅吸了一口气:[凭什么让我迁就他的时间?]
随即表示:[让他改天再来看你好了,反正他一向乖巧得很,一定会听你话的,对吧?]
聊天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一会儿,洛新澄等了又等,心想他不会又把难题抛给助理了吧?
于是愤而打字:[人呢?又把手机给助理了?]
爸:[知道了,我和他说了要他后天来。]
见他这么说,洛新澄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都怪你,本来我心情很好的,硬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起他。]
爸:[???]
至此,聊天界面陡然陷入死寂。
过了会儿,有个新的私聊跳了出来,备注是李特助。
李特助:[不好意思大小姐,王董他觉得头痛,看屏幕眼晕,所以把手机给我了。]
李特助:[请问您明天大概什么时间过来?需要我过去接您么?]
洛新澄蹙眉:[你是想说,他被我气得头昏眼花所以不想看手机?]
李特助忙回:[没有的事,是王董年纪大了所以不太能熬夜了,一到晚上就比较虚弱。]
洛新澄:[……行吧,那你让他早点休息。]
她顿了下,继续道:[我自己过去,不用你来接。]
李特助:[好的大小姐,您也早点休息^^]
洛新澄没再回他,点开爸爸的聊天界面给他发了个晚安就放下了手机。
翌日中午。
新到岗的生活助理Mia为洛新澄布置好了午餐。
“夫人说空腹喝咖啡对脾胃不好,所以只交代后厨给您榨了养生豆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温热的豆浆递到洛新澄的手边。
洛新澄喝了两口豆浆,“昨晚要你订的果篮到了吗?”
“到了。”Mia笑着说,“您今天想乘哪辆车出门呢?稍后我将果篮放上车。”
洛新澄给手机解锁,刷起来,“随便吧,你和司机沟通就好。”
等吃完这顿不早不午的饭,出门时,已经是正午一点了。
“医院你就没必要跟着去了,下午会有SA送衣服和包过来,你帮我收拾一下塞衣帽间,然后就下班回家吧。”
走到车库,mia递给她手包,笑容璀璨,“好的大小姐!”
洛新澄被她咧嘴笑时露出的一口大白牙刺了下眼睛,不禁腹诽妈妈给自己找助理就净找些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怎么给她就找了个这么热情洋溢的?
她可不擅长应对这种类型啊……
*
王锦林住的医院离洛新澄现在住的这片别墅区不算远,但今天是周末,路上堵车浪费了不少时间。
她半路犯困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司机抵达目的地把她叫醒,她戳开手机才注意到爸爸给她发了信息,问她出门了没有。
她打着哈欠,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到了。]
然后拎起果篮走进医院。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王锦林的病房,她推开门,将整个病房纳入眼底。
窗户半敞着,午后的日光斜照进来,将森白的病房照得亮堂而富有生气。
王锦林面容苍白地靠着床头坐着,认真地听着床头站立的李特助汇报工作。
与李特助相隔不到两臂的距离,正好背对着房门的那个位置,一个金发青年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削着苹果。
瞧见那道身影,洛新澄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
而这时,听到开门动静的金发青年也回过了头。
“……姐姐?!”他愣了一下,随即状若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来了啊,我之前还在和爸爸说不知道能不能和你撞上呢。”
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被漂成白金的发丝微微晃着,几乎融进明媚的日光里。
洛新澄兴致索然地翻了个白眼,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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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知道她爸为什么要特意问她有没有出门了。
“姐姐?”她语气平静,但听起来总有股阴阳怪气的腔调,“我可不记得我爸妈什么时候还给我生了个弟弟。”
随手把果篮和手包递给迎上来的李特助,她轻飘飘地睨了金发青年一眼。
“在外乱攀亲戚不好吧,幸辰奕?”
被点到名的青年面色一僵,下意识扭头看向病床上的王锦林,见他只是面色淡淡地揉了下眉心,没有其他的表示,一时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姐姐说笑了。”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高大的身子局促地缩在椅子上,“我现在还是更习惯王辰奕这个名字……真难得姐姐居然还记得我那么久以前用过的名字。”
洛新澄呵呵一笑,“真难为你了,放着原来这么少见好听的姓氏不用,转头把‘王’这么土的姓当宝一样。”
听到这里,王锦林终于忍不住咳嗽两声,“也没有很土吧?”
洛新澄叹了声气,转而用一种庆幸的语气感慨起来。
“哎呀,幸好我是跟妈姓的,不然配上王这个姓,叫什么都听着像天凉就要破产的命。”
王锦林听不懂‘天凉王破’这过时的老梗,但他本能的对‘破产’俩字表示不喜。
“平时别乱开这种玩笑。”他脸色微沉,“注意避谶。”
洛新澄没所谓地哦了声,转眼见王辰奕眼巴巴看着自己,却又在自己看过去时飞快低下头,一副想看她又不敢看的可怜模样,心头那股火登时又飙起来了。
“做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做什么?”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轻哂道,“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王锦林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李特助将笔记本电脑合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见没人打圆场,王辰奕顶着洛新澄嘲谑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没那回事,姐姐很友好的,是我天生苦相,所以看起来经常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洛新澄一愣,也是被他硬着头皮说鬼话的样子整笑了,“是吗?还以为我多凶呢,让你怕成这样。”
转头又对王锦林控诉,“不是让你和他说换个时间来吗?其实你压根就没和他说是吧?当时答应就只是哄哄我?”
“不是的!”
不等王锦林解释,王辰奕就急忙抢白,“爸昨晚和我说了的,但我有个通告因为一些原因提档到了明天,所以我后面几天的行程都满了,就只有今天才有时间来医院。”
他言辞恳切,茶言茶语,“都是我的问题,爸也是今早才知道我这边的变动的,姐姐你要实在气不过的话,就骂我好了,不要生爸的气。”
“?”洛新澄白他一眼,“谁生他的气了?我本来就只生你的气。”
“还有,”她不厌其烦地纠正他,“都说了不要叫我姐姐,你怎么就不听呢?我的名字很难听吗?就这么让你叫不出口?”
王辰奕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沮丧道,“可是你本来就是我姐姐啊……虽然你一直不愿意承认我的身份,但我这么叫你,真的只是想表达亲近而已。”
表达亲近?明明就是在挑衅吧?
死绿茶,一个继子,硬是把自己说得像私生子一样……
“表达亲近?”洛新澄咂了咂嘴,“真那么想亲近我,也没见我车祸住院那会儿你提个果篮去探望我啊,怎么,你的亲近就只是嘴上说说是吧?”
“……”
王辰奕挂在嘴角的弧度愈加僵硬,最后一丝得体的笑意摇摇欲坠。
10. 第十章
王辰奕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苍白地解释起来,“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深山拍戏,山沟沟里信号不好,等我得知你车祸的消息时,你也已经出院了……”
“……拍戏?”洛新澄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就你那演技,去拍戏?”
她这便宜继弟两年前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也不知道是走了狗屎运还是用了家里的关系,最后居然还真被他卡位出道了,后来有事没事就在朋友圈发一些唱跳视频宣传他那糊团。
洛新澄知道他从小就开始学习现代舞,所以对他出道当爱豆的行为不理解但也勉强尊重,只是演戏……
想起他那拙劣的演技,她嘴角微抽。
“你们内娱真是完了。”
“……”
王辰奕摸了摸鼻子,估摸着也是底气不足吧,终于没再输出茶言茶语,“熟能生巧嘛,多演演,演技总会提升的。”
“呵,那当你的粉丝还真倒霉,对着你那破演技还要闭着眼睛瞎吹。”
洛新澄没耐心再和他打嘴仗,双手环胸,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李特助见她收敛起周身的威势,很有眼力见地搬来了一张椅子,洛新澄往后看了眼,没第一时间坐下。
见状,王锦林主动将王辰奕手中没削完的苹果接了过来。
“好了,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他轻轻将盛着苹果的盘子放在床头小柜上,平声静气道,“不是说明天还有通告?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调整好状态才能更好的应对后面几天的行程。”
王辰奕对这位继父一向言听计从,不管心里具体作何感想,表面上是一定会乖乖听劝的。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起身,从李特助手里接过鸭舌帽和口罩依次戴上,“爸你也好好休息。”
随后又对洛新澄友好颔首。
只不过她完全没搭理,当他空气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病房的装潢,眼睛愣是一下都没往他那儿看。
王辰奕沉默地压低帽檐,很快出了病房。
他人一走,洛新澄瞬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没等门关上,就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上。
李助理适时给她递来一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她摆摆手,现在不是很想喝。
“呵。”王锦林往床头一靠,作嫌弃状,“说是担心我的身体来探望我,结果进门以后不是在和人斗嘴,就是在使唤我的助理。”
“谁使唤你助理了?”洛新澄不满,“别睁着眼睛乱说。”
李特助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标准得像是特意用标尺量过,“我只是在做我分内的工作。”
“……”王锦林看他一眼,“行了,这里也没你的事了,回去吧,至于刚才那个收购案……”
他再度捏了捏眉心,“先放着,等我出院了再和投资部那边开个会。”
“好的。”李特助恭敬地躬了躬身,快步离开病房,轻轻阖上了门。
片刻功夫,偌大的病房就只剩下父女二人。
没外人在,洛新澄的状态就更松弛了,很快就没骨头似的瘫在了椅子上。
王锦林简直没眼看,“你果然不是诚心来看我的吧?人小奕来这儿好歹还知道给我削个苹果呢,你呢?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是吧?”
洛新澄嗤笑一声,滚刀肉似的,“你觉得王辰奕好你就把他再叫回来啊。”
王锦林被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搞得完全没了脾气,无奈过后,头好像更痛了,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头痛啊?”她一下坐直溜了,作势要起身,“我帮你按按!”
“停停停!”
王锦林立即伸出一只手制止她起身的动作,露出一个很苦命的笑,“你的孝心我感受到了,快坐下吧,别累着了。”
“?”
洛新澄不明所以道,“没必要这么抗拒吧?我就想帮你按按头!”
“别,你那一身牛劲儿还是往别处使吧,我这里就不劳烦您纡尊降贵给我按脑袋了。”王锦林顿了下,面带狐疑,“还是说你又缺钱花了?”
“我不缺!”她掷地有声地说着,又把背往后靠了靠,混不吝地顺杆往上爬,“但我的账户随时向你敞开,所以你什么时候想转就直接转好了,唯独这方面不必征得我的同意。”
王锦林呵呵一笑,伸长手臂拿起床头柜上的茉莉花茶吹了吹。
“那是李特助给我泡的茶啊,你喝了我喝什么?”
“想喝就自己去泡啊,硬要和我这个病号抢茶喝?你可真孝顺。”
“……你这次住院是因为肝损伤吧?我怎么记得肝受损不能喝茶啊?”
“能,只是不能喝浓茶而已。”
……难怪李特助今天泡的是茉莉花茶而不是她爸常喝的老班章呢。
抿了两口茶后,王锦林蹙了蹙眉,许是实在喝不惯,冷着脸把茶杯放下了,“今天也就算了,屋里都没外人,但以后到了外面,你那张嘴还是收敛点吧,别总对着小奕阴阳怪气的让他下不来台。”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名义上的弟弟,和他闹得这么不愉快只会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洛新澄欣赏着自己昨天新做的美甲,敷衍地嗯了声,“姐友弟恭的戏码我当然能演啊,前提是他不犯贱。”
“他现在算是公众人物,在外当然会谨言慎行做好形象管理。”
“但愿吧——”
她兴致缺缺地拖长了尾音,不久后想到了什么,又笑着调侃道,“但娱乐圈是出了名的大染缸诶,万一他不久后就塌房怎么办?现在的网友又这么能扒,我当心你晚节不保啊!”
王锦林都气笑了,“就盼我点好吧你!”
她无辜耸肩,“我只是提醒你做好风险规避。”
王锦林短促地嗤笑一声,拾起王辰奕削了一半的那个苹果,就着没皮的那部分吃了两口。
“兆腾的股份转让协议,等我出院就和你签。”他的语气平静得吓人,仿佛提起的不是价值几个亿的股份转让权,而是评价今天的天气如何,“放心好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个子儿都不会便宜了外人。”
他觑她一眼,“所以没必要在我面前演得这么委屈。”
自己女儿什么秉性他还能不知道?
虽然她确实很讨厌王辰奕没错,但她完全就是把他当乐子看的,冷嘲热讽少不了,但心态一直放得很平,不会真的被撩起火气,像今天这样被气得张牙舞爪的样子,一看就是装的给他上眼药呢,总不可能留学几年回来,心性不增反退吧?
洛新澄抑制住心中隐秘的狂喜,装傻,“哪有在演啊?我本来就很委屈啊,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看望你,结果一进来就看到他那张讨嫌的脸,就像爸爸你前些天高高兴兴去探望爷爷,结果爷爷转头就把那个海外项目……”
“好了别说了!”
王锦林捂住胸口,面色痛苦,“我好不容易才忘掉这件事——”
没想到这件事对她爸的打击居然这么大,洛新澄连忙噤声,凑过去给他顺了顺背。
“好了我闭嘴,接下来我将一句话都不说!”
王锦林苦笑,觉得她今天过来纯粹就是给自己添堵。
过了会儿,他缓过来那口气,脸色好了不少,甚至有心情继续吃苹果。
洛新澄见状清了清嗓子,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他,“是把你手头的股份全都转让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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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得王锦林刚咽下的苹果都差点呛出来。
“咳咳,你真当我死了是吧?!”
他对这个女儿的认知再次被刷新,虽然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但能开出这种玩笑就足够说明她内心到底多贪了。
“股份都给你,这位子你来替我坐?”
他狼狈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现在最多只能给你1%。”
“就算我想都给你,你也得吞得下啊。”
兆腾集团现任的实控人是他亲大哥没错,但因为他一直对大哥的位置虎视眈眈,时不时的就会给他添点堵,这就导致他大哥一向不待见他,就像他多年看不惯他四弟一样,
王锦林以己度人,很难说他哥不会恨屋及乌,把对他的不喜一并转移到洛新澄这个侄女身上。
“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嘛。”洛新澄嬉皮笑脸道,“你能给我1%的股份就足够让我那些堂哥堂姐妒忌得抓心挠肝了,再给多,我晚上睡都要睡不安稳了。”
1%的股份乍一听并不多,连股东会的临时提案权都够不上,但耐不住兆腾实在家大业大啊,只要洛新澄下半辈子不作死触碰底线,这些股份就够她过一辈子骄奢淫逸的生活了。
所以在终于得了转让股份的准信以后,洛新澄心花怒放,终于舍得给她爸一个好脸了,嘴里说出的话不知道好听了多少倍,见他茶杯空了,还主动去给他泡了杯茶,王锦林又气又笑,直骂她是无利不起早的葛朗台,贪财又抠搜,只见吞进去的就没有吐出来的。
洛新澄现在心情好得很,随他怎么说都无所谓了。
“好了好了,说话别这么大声。”她继续拍着爸爸的背,“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静养啊。”
“你在这儿我还怎么静得下来?”王锦林摆摆手,“行了,你也出去吧,我有点困了。”
洛新澄便贴心地为他掖好被子,“我明天再来看您!”
瞧瞧,‘您’都出来了。
王锦林躺下来,闭上眼睛朝她挥了挥手,无声送客。
洛新澄拿起自己的包,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将病房的门关上后,她松了口气。
转身,走在被消毒水腌入味的长廊上,她控制不住飞跃的心绪,拿起手机想要和妈妈分享这个好消息。
经过一处长椅时,原先垂头坐在那儿的青年霍然起身。
“姐,你出来了啊!”
“我艹!”
洛新澄被吓得直爆粗口,手机都差点掉下去了。
“你不是走了吗?!”
她拿稳手机,飞快定住心神,顾忌着这是在医院,连忙压低了声音,“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呢?”
王辰奕忙不迭道,“我想——”
话才刚出口,就被洛新澄飞快打断。
“不!你不想!”
眼看电梯就要下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疯狂按起了下键。
几秒后,在电梯门徐徐展开的间隙,洛新澄不经意间和里面的人在不断扩大的门缝里对视上,双方皆是一愣。
“你怎么也在这儿?”她惊疑不定地睁大了眼睛。
里头的青年西装革履,略显苍白的脸颊挂着一副日常款的黑框半框眼镜,在见到门外是她以后,疲倦的眼睛微不可查的亮起些微末的光彩。
这人赫然就是她昨天才见过的傅知珩了。
“……也?”
还没完全从偶遇洛新澄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傅知珩就听见了那个极为突兀的‘也’字。
正想细问,就见一个金毛男神色委屈地凑近洛新澄,对她低语时,一字一句讨好感满满。
傅知珩心累地闭了闭眼睛。
——这男的又是谁?
11. 第十一章
身前是不想承认的前男友,身后是不想承认的继弟。
前有狼后有虎,洛新澄有一瞬间真想调头去走楼梯。
但在迟疑了两秒后,她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地进了电梯。
王辰奕后脚跟着进来,探究的眼神在电梯内同款冷脸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姐姐和这位先生认识?”
洛新澄背抵着电梯,低头看手机,爱答不理道,“关你屁事。”
昏昏欲睡没怎么进入状态的傅知珩被这一声造作的‘姐姐’砸得头疼。
她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弟弟?
见两人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王辰奕很快对陌生的男人失去了好奇心。
他垂头面向洛新澄,笑吟吟地发出邀请,“这附近有一家下午茶味道很不错,待会儿一起去吃?”
洛新澄头也不抬道,“在控糖。”
“……”王辰奕抿唇,退而求其次道,“那喝杯咖啡?”
“咖啡因不耐受,这个点喝会睡不着。”
“那茶……”
“茶多酚也不耐受。”
王辰奕沉默须臾,深吸了口气,“果汁呢?喝果汁你总不会睡不着了吧?”
洛新澄轻飘飘乜他一眼,“开头不就和你说了吗?我控糖,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
电梯骤然陷入死寂。
傅知珩默不作声地别过脑袋,但洛新澄还是眼尖地瞥见了他明显翘起的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
她低头划着手机,把两个人都当空气。
王辰奕偏偏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这么久没见了,没必要这么——”
话才说了一半,口罩猝不及防被洛新澄扯走。
他心下一惊,本能地捂住面庞,见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机,心头那股不妙的预感愈演愈烈。
“你做什么?!”他急忙抬手要去捂她的摄像头。
洛新澄眼疾手快地躲开他的手,低头编辑起来,“我要把你丑恶的嘴脸拍下来发到你的粉丝超话里,说你骚扰我。”
王辰奕顿时又惊又怒,“我只是请你喝个下午茶!没必要这么整我吧?!”
洛新澄停下打字的手,偏头看他一眼,没作声。
顶着她嘲讽的眼神,他重新戴上口罩,忍气吞声道,“知道了,不烦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叮”的一声,电梯降到一楼。
不等电梯门完全展开,王辰奕就迫不及待地迈开长腿匆匆离开。
洛新澄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摁灭手机,刚想塞进兜里,余光瞟见傅知珩还在,又立马戳亮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电梯门彻底敞开。
她捧着手机磨磨蹭蹭,见他完全没有要动身的迹象,以为他是要去负一层,立马趁着门还没关就跨了出去。
踩在电梯外光可鉴人的瓷砖上,没等她缓口气,一道颀长的影子从头顶泻下,与她的影子融为一体。
洛新澄:“……”
不是去负一楼你在电梯等这么久做什么?
她几不可闻地浅吸了口气,牢记之前的失忆设定,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傅知珩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问,“刚才那位是……?”
关你屁事,洛新澄正要这么说,偏头看向他的一瞬间却被他眼下的青黑吸引了注意力。
那股连眼镜都遮不住的疲惫几乎满溢。
到了嘴边的话莫名被咽了下去。
都说财气养人,但在重逢的两天里,洛新澄没能在傅知珩身上看到多少意气风发的神采。
只有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似有若无的郁气,见缝插针的从他没被华服掩住的寸寸肌理中散出来。
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心情,洛新澄移开视线,简答,“我继弟。”
悬了一路的巨石倏然落地,傅知珩舒缓眉眼,又斟酌着语气问,“你今天来医院,是车祸后的例行复查么?”
她摇头,依然惜字如金,“我爸住院了,我来看他。”
他语气关切,“那令尊现在身体没大碍了吧?”
她点点头,“还行吧。”
反正教训起人来中气十足的。
稍作停顿,她礼尚往来地回问,“傅先生呢?”
傅知珩缓慢地扶了下眼镜,唇瓣微张,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哑了一会儿才道,“爷爷昨晚凌晨两点突发心梗,我陪他一起过来的。”
爷爷……
洛新澄听着他这声不太自然的爷爷,看着他因此而变得略有些僵硬的神色,不知怎的,突然忆起多年前的某天,在艰难地筹办完外公的葬礼后,他曾颤着双手将她揽入怀里,不断圈紧着力道,胸膛起伏剧烈,呼吸像漏气的风箱,急促的,沉甸甸的。
她听着他的声线由平静的麻木转至微微哽咽,继而声泪俱下——
“洛新澄,我没有外公了。”
“洛新澄,我彻底没有家人了。”
“洛新澄,以后放学,家里再也没人等着我一起吃饭了。”
“……”
那时的傅知珩恐怕是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几年后的现在,他莫名其妙的又拥有了新的家人。
真是命运弄人。
洛新澄敛思,忍不住问,“所以你是一晚上没睡?”
“算是吧。”说完,他应景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能昏睡过去。
“那你是现在回家睡觉?”
他摇头,“两个小时后公司有个会,我得去参加。”
“……”洛新澄看着他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无语凝噎。
都这样了还要去开会?这么敬业?
这时,又听傅知珩问,“洛小姐是直接回家吗?”
“嗯。”
“家里的车在停车坪候着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顺道送洛小姐回家。”
他语气平静,好似只是一时兴起的想要日行一善,听不出半点殷勤。
但洛新澄依然警铃大作,绷着脸生硬地回,“不了谢谢,司机就在停车坪等我。”
“这样子……”傅知珩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又一眼,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纠结模样。
洛新澄眼角微抽,“有话直说。”
他便深吸了一口气,似在给自己鼓劲,“那……洛小姐可以顺道送我去公司吗?”
???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洛新澄猛地扭头看向他,不可置信道,“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这个‘顺道’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傅知珩自知理亏地低下头。
很显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请求有多么的过分,自墨发中探出来的一小截耳尖肉眼可见的变红了。
震惊的同时,洛新澄又不解,“你自己的车呢?刚刚不是还大言不惭地说要顺道把我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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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马解释起来,“我进电梯的时候收到了司机的消息,他说他堵在了立交大桥那里,过来还要十几分钟,所以……”
洛新澄懂了,“我的车更快是吧?”
他很重地点了一下头,注视着她轻声询问,“所以,可以吗?”
“……”
洛新澄眉头紧皱地别过脸,避开了他如有实质的视线。
意识到了什么,傅知珩垂下眼睑,收敛起那份没必要的期待。
“抱歉,让你为难了。”
他低声道,“是我僭越了。”
洛新澄神色莫名地瞥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陷入默契的沉默状态,直到即将走出医院大门,她冷不丁转头问他,
“你公司在哪?”
傅知珩一愣,嘴比脑子快地报了个地址。
洛新澄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燕京人,但出门都是靠司机从不记路的,所以在听到这个地址后,特意在地图上搜了一下。
“那离医院还挺近。”
她略显诧异地挑了一下眉。
而且很巧的是,他报的那栋大厦正坐落在医院和她家中间的位置,原来还真是顺路啊。
“那走吧。”她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撂下一句,“就当日行一善了。”
傅知珩喜出望外的在原地愣了会儿,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追了上去,语气恳切,
“可以稍微等我会儿吗?”
洛新澄顿住脚步,不悦地拧眉,“什么事?”
“我太困了。”他笑容苦涩,“但我想稍微清醒一点,所以想去卫生间洗把脸。”
自老爷子大半夜突发脑梗被送进icu以后,他就一直没合过眼,熬到现在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脸上说不定也是油光满面的……太难看了。
车子里空间这么小,她的视力也不错,他不想她一眼看过来就看到他状态这么差的脸。
洛新澄嗯了声,“那你去吧。”
随即目光落在停满了的停车场上,不一会儿就找司机今天开出来的黑色迈巴赫。
找到车以后她没第一时间走过去,而是停在原地,一边看手机打发时间一边等人。
没等太久,傅知珩就湿漓漓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久等了。”
说话带点喘,说不定是跑回来的。
洛新澄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发现他额前的碎发有部分被捋上去了,露出大片额头的同时,将深邃的五官更无保留的凸显了出来,配着细窄的半框眼镜,看着有种清冷的高智感。
有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沿着脖颈的脉络蜿蜒而下,应该是为了赶时间,他洗脸洗得有点急,水花溅到了衬衫的领口,部分已经湿得透明。
或许是觉得湿哒哒的布料黏着皮肤很难受,他特意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以至于后来洛新澄随意的往他敞开的领口瞥了眼,就窥见了一片活色生香的风光。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摁灭手机,生硬地回了句,“没事。”
他朝她笑了笑,与此同时,正好有一颗水珠从额角淌落,趁他眨眼的瞬间将他的眼睫淋了个透,等他再睁眼时,眼尾处长到夸张呈下垂状的上睫毛,几乎与下睫毛黏连在了一起。
他不紧不慢的用一方手帕擦拭着颊边的水痕,被浸润的眼眸透过洁净的镜片深深地注视她,微微弯起来。
“那我们走吧。”
12. 第十二章
洛新澄径直走向自家车子,提前收到消息的司机在四下巡视间捕捉到了她上前的身影,立刻下车为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等会儿先送傅先生去他公司。”她交代,“在万泽大厦。”
“好的。”
等她系好安全带,司机又朝她抬手示意,“您要的奶茶已经放在杯架上了。”
“谢谢。”
洛新澄撕开吸管,戳开奶茶后就猛吸了几口,看得一旁的傅知珩哭笑不得。
“不是说茶多酚不耐受,这个点喝了会睡不着?”
“大不了不睡,又不用早起。”
洛新澄不以为然地继续喝着奶茶,等车驶上马路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待客之道。
“要喝点什么吗?”她拉开身后的冰箱,往里头看了眼,“有矿泉水,柠檬气泡水椰子水还有……伏特加?”
最后那个怎么混进来的?
他摆摆手,“现在不渴,谢谢你。”
洛新澄含糊地应了声,把手伸进冰箱里翻了翻,发现最下面果不其然还盖着一瓶麦卡伦。
……破案了,绝对是上任司机放进去的,新司机没这么懂她。
虽然那场车祸里他伤得更重,但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应该也差不多痊愈了吧?回头让妈妈再额外给他发笔奖金好了。
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绪,洛新澄关上了冰箱门。
回身的途中,她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傅知珩悄然投来的视线。
但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对方就垂下了眼睛。
等洛新澄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就只见他低垂着脑袋,双手搭在大腿上,异常规矩的坐姿呈现出很不符合当下年龄的乖巧,透着些显而易见的局促。
没被擦干的发梢往下渗着水沫子,将他的西装裤洇出不规则的晦暗痕迹。
洛新澄移开视线,望着窗外的风景,专心吸溜着奶茶。
果然,待在一个车厢里就是会很别扭……
在她假模假样欣赏窗外街景的时候,傅知珩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眸,自认为隐晦地默默打量她。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行程只有来医院探望长辈,没有需要对外社交的场合,所以她的穿着很是休闲。
上身是一件自带围巾装饰的卡其色风衣,前短后长的款式,搭着一条垂坠感很好的黑色阔腿裤,最后是同色系的薄底高跟鞋。
头发没另做造型,打着慵懒的卷儿,自然柔顺的披散着,耳朵和手腕都空荡荡的,唯有左手食指盘踞着一枚较为吸睛的豹猫戒指,灵动野性,眼眶处镶嵌的榄尖祖母绿宝石在晃动的光影里泛着摄人的光。
除此之外没再佩戴多余的饰品,浑然不似昨晚那般珠光宝气。
脸上的妆容也很清淡,哪怕是与她同处狭小的空间,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也没能在她脸上找到任何的粉感,如果不是注意到她的奶茶吸管上沾了些口红,他还以为她今天是纯素颜。
可惜的是,纵使她的穿着打扮都松弛感拉满,对待他的态度也依旧是紧绷且防备的。
好比现在,表面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窗外,时不时地还低头看下手机,好似没分出一星半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但她小幅度朝车门的方向微微侧过身子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戒备状态。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傅知珩想,她或许会选择直接背对他。
出神间,她悬在手机屏幕上的大拇指停止了滑动,转而贴在了手机壳的边框处。
做了延长的指甲敲击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是在散发某种不耐的讯号。
傅知珩不知道她还能忍耐多久,也不打算挑战她的耐性,所以在她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就识趣地收回了目光,随即做了个很明显的扭头的动作,看向窗外。
陷入微妙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车厢里,三道来源不同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从未有过重叠状态,但无一例外的是,都放得很轻。
一片默契维持的静谧里,傅知珩耳尖微动,捕捉到了细微的衣料摩挲的窸窣声。
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他飞快侧头看了眼,发现这时的洛新澄已经把奶茶摁进了杯架,斜靠着车门刷起了手机。
虽然盯着手机屏幕的脸色没有丝毫和缓,但呈现出来的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傅知珩不敢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同时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有点急了,才重逢第二天就忍不住发出攻势,偏偏手段还如此拙劣,轻易就调起了她的警惕心。
可他能怎么办呢?
她说她失忆了,完全不记得他了,如果他不能抓住每个和她见面的机会多和她相处,又怎么能在她心里留下点印象呢?
燕京这么大,她的活动足迹又那么广,不仅仅只局限在这一座城市。
每天都能遇到这么多人,还总有别有用心的男人故意接近她,他再矜持下去,说不定没两天就被她忘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他不想再被她忘记。
但他也不想被她讨厌。
所以除去最开始拙笨的窥视以外,他没再自作聪明地开启任何话题。
窗外的街景在不断后退,他看着看着,感受着眼皮逐渐沉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好困。
真的好困。
昨晚在宁家晚宴上遇见洛新澄实非他所料,回老宅以后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到了平常该睡的时间也辗转难眠,绷着神经陷入一种焦虑又亢奋的莫名状态,迟迟酝酿不出一点睡意。
但为了能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去参加第二天的会议,他没有放任自己继续沉溺在情感旋涡里,稍作思忖,就爬起来吃了粒褪黑素。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药物起效,管家就慌乱来拍门说老爷子突发急病……
突闻噩耗的傅知珩当时真想把刚咽进去的褪黑素从嗓子眼里抠出来。
殊不知那时的管家也在心里暗暗叫苦。
已逝的家主流落在外的孩子是找到了五个没错,但大少爷和二小姐根本就不愿回傅家,三少爷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喜欢飙车泡吧每晚都玩到半夜才醉醺醺回家,因为不喜欢被老爷子唠叨,所以去年就搬出去住了。
五少爷倒是乖巧些,暂时没见有什么不良嗜好,但他年轻气盛,是一点就着的暴躁脾性,和三少爷尤其合不来,每次见面都吹胡子瞪眼的,管家每回看到他俩凑一块儿就头痛。
而且他大学还没毕业,为了方便上学,平时都是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老爷子发病那会儿,他压根就不在老宅。
有了前几位少爷小姐做对比,傅知珩这个沉稳内敛的四少爷可太令人省心了,纵使刚得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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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世时,面对素未蒙面的爷爷满身带刺,说出的话冷冰冰的并不讨喜,但他各方各面都表现得太正常了,情绪也内敛稳定,不像另外两位,每天情绪跌宕起伏得像是坐跳楼机一样。
尤其是后来,老爷子以历练的名义陆续将部分产业分给了三位少爷——最大的那个刚愎自用,一接手公司就迫不及待的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最小的那个只爱享受却不愿担责,以没经验为由一股脑的把各项工作都扔给职业经理人,还美其名曰专业人做专业事,一切都是为了企业能更好发展云云;
也就最中间的这个,一如既往的谨慎稳妥,润物细无声的笼络能人,在决策中时不时的还有些亮眼的表现,让公司能在稳健的运行中往自己满意的方向发展,老管家冷眼瞧着,也就这位四少爷是真正能干实事的。
他甚至为了能随时向老爷子请教生意上的问题而选择定居老宅!管家不由惊叹,此子心性果真不凡!
要知道傅老爷子在接连失去疼爱的儿孙以后,精神状态早已美丽得远超常人,哪怕是陪伴了他二十几年的老管家,有时都受不了他的阴晴不定。
但傅知珩受得了,他不仅受得了,还能在老爷子被商业对手气得暴跳如雷到处摔东西的时候,慢悠悠给自己泡茶喝,情绪简直稳定得可怕。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老管家相信没什么是四少爷做不到的,所以在老爷子突发急病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拍了四少爷的房门。
万一,他是说万一,万一最后老爷子就是那么不幸没能救回来,那给四少爷留遗言,也总比留给另外两个有用,是吧?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确实没错。
哪怕是大半夜突然遇到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傅知珩也只在最初得知消息的那几分钟显露过一丝慌乱,剩余的时间里都表现得相当冷静,从老宅到医院,在各种调停和交涉的过程里,他面无波澜,没泄露过一丝一毫的脆弱。
老管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觉得若是傅家能交给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之人手中,他也就不用再忧心晚年了。
殊不知傅知珩全程面无表情只是因为他和傅老爷子不亲,所以完全将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身份而已。置身事外的人往往比局内人更能保持冷静,也能更客观地分析当下的局面以及随机应变。
要是让他知道了老管家那一系列堪称丰富的心理活动,他说不定会当场笑出来,无语至极的那种笑。
但真的……好困啊。
傅知珩又打了个哈欠,连眨眼这样简单的行为都变得极为困难,一旦睁眼的动作慢上几秒,眼皮就像是被胶水黏上了一样,很难再分开。
好困……如果在她的车子里睡着了,等抵达目的地,她会主动叫醒他吗?会怎么把他叫醒呢?是抬高分贝把他喊醒,还是会伸手晃晃他?
想到后者的可能性,傅知珩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但很快就收敛起来,并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感到羞耻。
但……
他实在忍不住往下遐想,万一呢?
眼前的画面逐渐因困倦而变得格外惝恍,像一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彩画,流动晕染的色块此中有彼,边界模糊,迷离空濛,在摇晃,在扭曲。
最后的最后,傅知珩摘下眼镜,靠着椅背阖上了双眼,没多久,就沉沉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