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逼我借腹,缠引世子翻身上位》 第1章 得给钱 八月初,雒阳城阴雨连绵,湿气弥漫。 “曦儿,能成为侯府世子的女人,给侯府世子生下孩子,这是莫大的造化,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娘的,心里自然疼你!” 一披金戴银,衣着华贵的贵妇人端坐在首位。 “你姐姐身患怪病不能同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你跟着过去委屈你。” 云曦站在厅中,出神地盯着云夫人的裙摆,沉默不语。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灵魂飘荡数十年,如今,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七岁这年。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云夫人闪着泪花的眼底闪过一抹不耐,干脆一锤定音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明日你姐姐跟长平侯世子成亲,你就跟过去。 只要你能替你姐姐生下孩子,一定保你平安富贵地过一辈子。” 听了云夫人的话,云曦凉凉一笑。 她眸光流转,抬眼时,眼眶里已经含起了一汪清泪:“母亲此言……当真吗?” 见状,云夫人心一软,长叹了口气:“这事虽说是有点委屈,但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你救救你姐姐,也救救母亲吧。” “若你生下孩子,你姐姐也会感谢你,你养父母那边我也会养他们终老,总不会叫你吃亏。” 云夫人一番思虑,把云曦的养父母都考虑进去了,不可谓不周全。 然而云曦的眼底却始终一片淡漠。 前世,云夫人也这么说。 她信了,也照做了。 云菀生了怪病,不可同房,否则便会危及性命。 这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但云家跟长平侯府的亲事近在眼前,正好她被云家寻回,云家便叫她顶着见不得光的身份,跟云菀一起进了侯府的门。 她白天被云菀百般欺辱,夜里还要被云菀逼着爬床,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之后,又被一直锁在房中,不得自由。 云菀将补品如流水一样地送到她这儿,回回都叫人盯着她吃完,又不许她走动,后来,她腹中孩子太大以致难产,云菀竟下令剖腹取子! 她早就因为挣扎用尽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剖开她的身体,取出血淋淋的婴孩。 她被剖腹而死,灵魂却不知何故逸出体外,在世间飘荡。 几年间,她先是亲眼看着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养父母被云家逼得上吊,又看着云菀病愈,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把她的儿子虐待致死…… 那时候,她的儿子才五岁! 她的儿子视云菀为亲娘,然而云菀却叫人将那么小的孩子活活撕裂! 她疯了一样想上前保护自己的孩子,可那时的她不过只是一缕魂灵,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 云曦深吸了口气,强行平定下心中翻涌的怨气。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那前世伤害过她的那些人,就一个都别想跑了! 她眼下就顺了他们的意,至于以后是乖乖当个生孩子的工具,还是翻过身来把他们踩在脚下,那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云曦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是,我自是相信母亲的……” 她眼中尽是令人动容的孺慕之情,看得云夫人心里又是一软:“好了,你也劳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然而,云曦却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离开,而是又开口道:“母亲,女儿在乡下长大,见京城这么繁华,更有好多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但——” 云曦一边说着,一边局促地捏了捏衣角,但是她低垂下的眸子里,却是与动作截然不同的冷漠。 既然要为自己谋出路,那自然少不得四处打点,没银子怎么能行。 还有她的养父母,辛辛苦苦把她拉扯这么大,她得为他们做些什么才好。 何况云家一天都没养过她,就要让她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凭什么? 更何况,她在床上又不是光躺着享受就行了,还得出力呢。 所以,得给钱。 一听这话,云夫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周妈妈,去取一百两银票过来。” 云夫人娘家姓苏,是经商的,财大气粗,云夫人高嫁入户部尚书府之后,给苏家行了不少方便,因此苏家每年都送无数金银入尚书府,这一百两银子在云夫人眼里,什么都不算。 周妈妈领命而去,又很快回来,把银票给了云曦。 然而,云曦的目标不只是这一百两的银票。 她先是将这银票捏在手里,后抬起眸子看向云夫人,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失落:“原来在母亲心里,我跟姐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也是,姐姐是自小被母亲养在身边的,而我……我本就没办法跟姐姐比……” 她黯然神伤,泫然欲泣,看得云夫人一愣。 一旁的周妈妈倒是先反应过来,低声道:“夫人,您给大姑娘的是令牌,是不是叫她知道了?” 一听这话,云夫人才反应过来。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刚回家就开口要钱,她这女儿真是市侩得叫她失望。 不过她的模样实在可怜,云夫人还指望她办事,便笑着道:“你这孩子真是想多了,这银子啊,是给你零花用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一个精致小巧的令牌:“你姐姐有的,你自然也得有了,来!” 云曦听话地走上前。 云夫人笑着将令牌放在她手里:“有了这枚令牌,你便能随时调动母亲在汇丰钱庄的资产,只是每月有三千两银子的限额,你可得注意些。” 云曦听着她的话只想笑。 抬手就能给出每月三千两,先前却用一百两就想把她打发了…… 在云夫人心里,自己是不是跟个乞丐没两样呢? 不过想要东西已经到了手,云曦不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表面乖顺地应了一声,便依着云夫人的意思,转身离开。 看着她与云菀几乎一般无二的身形,云夫人微微松了口气。 连她这个亲娘都看不出什么差别,那长平侯世子一个陌生人,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只要再小心一点,这件事绝对不会有纰漏。 如今,她只求云曦是个中用的,能早日生下个儿子。 跟前厅一墙之隔的里间,一女子身穿华服,娇俏的脸上神情淡薄,眼神寒凉如刀盯着那离开的背影。 倒是个会得寸进尺的。 “小姐,您可别动怒,不过是一个泥腿子罢了,能为您生下孩子,是她的福气。”女使珍珠见主子神色冷寒,开口劝解。 “若不是我身患怪病,哪里能轮得到她,待她生下孩子,我自有百种方法弄死她。” 云菀笑容凉薄盯着那慢慢远去的背影,语气高高在上。 第2章 不如从此认我为主 翌日,云菀大婚。 尚书府嫁女,阵势自然非比寻常,府里早就已经挂起了红绸,下人们也个个腰缠红带,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处处都是一片喜庆。 然而,一切热闹都与云曦无关。 她一大早起来,被打扮成了送亲的丫鬟。 梳着双环髻,身穿一袭青衣,腰上围着喜庆的红带。 她身量纤纤,肌肤雪白细嫩,又生得眉黛青山,双瞳剪水,哪怕是素净至极的打扮,面上也未施脂粉,也依旧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她,然后再也移不开眼。 见状,伺候她梳洗的丫鬟不由暗骂一声妖精。 这样凹凸有致的身量,这样白嫩的皮肤,哪里像是乡下出来的? 不是天生的妖精还能是什么! 吉祥恶狠狠地剐了她一眼,拉着脸道:“一会儿大姑娘出门,你就混在队伍里跟过去!” 云曦眉梢轻挑:“我这样,怎么混在队伍里?” 前世为了混进去,她在露在外头的皮肤覆了一层黄粉,行走间还故意曲着腿,才显得没那么出众,不过现在,她可不愿意再自损形象,何况她还另有要事。 见吉祥脸色更差,云曦唇角笑意深深:“夫人昨日给了我一块汇丰钱庄的令牌,我准备去取点傍身的银子,你想不想喝口汤?” 吉祥是云夫人的人,对她名为伺候,实为监视。 前世,吉祥拿了云菀的好处,不仅对她动辄打骂,甚至还经常还把她的饭食抢过去吃,于是下人吃饱喝足,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却总是饿得眼前发黑。 不过,她并不准备处置吉祥。 处置了吉祥,还会有如意,云夫人手下可不缺人。 她抢占先机,可不是为了逞一时意气,再给自己找来另一个麻烦的。 “什么意思?” 云曦面上笑意不变,眼底却一片冰冷:“你想办法应付夫人,带我出去,待我取了银子,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进了长平侯府,她再想出来必定难如登天,所以她得抓紧时间,先给她的养父母寄些银子回去。 吉祥面露为难:“你想出去?这可不容易。” “五十两。” 轻飘飘的声音还没落地,吉祥立时改口:“我这就去!” 她家人病重,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怕云曦反悔,吉祥连忙转身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吉祥才回来,道:“夫人答应了,只是咱们得在黄昏前进侯府。” 若是再晚,就赶不上正事了。 云夫人对吉祥还是很信任的,没说要另外再派个人盯着她们。 云曦点点头,跟吉祥一起从不起眼的角门出了府。 哪怕历经一世,但云曦对京城仍不熟悉,就叫吉祥在前头带路。 到了钱庄,有令牌在,事情办得很顺利。 钱庄到底是云夫人的,蓦然取了一千两银票多少惹眼。 她便找了借口用这银票去买了价值不菲的头面,又去了城南的当铺将头面抵押出来一千两。 这一千两,除了三张百两面额的银票,其他的都换成了十两二十两的银票和散银,厚厚的一沓。 云曦仔细查看,确定无误过后,又配合伙计在账目上落了指印,便带着吉祥离开。 出了当铺,云曦又找了一家镖局,写下一封书信,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叫她的养父母放心,最后,将银票和书信一起给了镖局,又付了押送的银子,叫他们赶紧把东西寄过去。 事情办完之后,云曦长舒了口气。 她送了四百两面额最低的银票过去,他们用起来方便,至于那二百两整张的银票,就给他们应急用。 她欠养父母良多,以后慢慢还吧。 二人走了一上午,已经饥肠辘辘,云曦便带着吉祥进了街边的一家装修雅致的酒楼,把楼里最贵最好的菜都点了一遍。 这会儿时辰还早,饭菜很快就上齐了,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叫人看花了眼。 吉祥的眼珠子都快掉到菜里了。 云曦不急着动筷,而是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你被夫人派到我身边,可分得清谁是你的主子?” “我的主子自然是夫人了!”吉祥想都不想。 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也配问这样的话? 云曦轻笑一声,直接将一张一百两银票放到桌上:“听说你家里有人病重,急需用钱,你对你主子死心塌地,她对你可有这么大方?” 不是自己的银子,云曦花得一点都不心疼。 自己能用银钱换她倒戈,她自然也会有一天为了银钱倒戈回去,也只是为了行方便。 待到时机成熟了,也是得处理的。 听着云曦的话,吉祥暗暗咬紧了牙关。 自然没有。 云夫人知道她家人病重,愿意给她五十两,但并不是立即给她,而是要她在云曦身边待上一段时间,打探云曦有没有别的心思,若是有,就要等她把云曦的二心打消了,才能得到银两。 五十两银子纵然不少,可她病重的家人如何等得了? 在她昨日答应跟着入府时,就已经有十两银子送回去做接下来两月的药钱,可母亲病这么多年,哪里是两月就能医好的。 她本来就因为此事心急如焚,没想到云曦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吉祥不由心思动摇。 云曦接着道:“既然你已经被派到了我这儿,再接夫人那边的银子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你得接几次才能接够一百两?不如从此认我为主,只要你不背叛,外边的好处我叫你照接不误,我这儿也不会亏待你,至少能保证你母亲的药钱。” 她话音落下,吉祥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人从乡下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并且知道自己母亲的病…… 云曦没管她,径直起了筷:“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快点想。” 说完,云曦就不再管她,专心用起饭来。 没吃几口,便见桌上的那张银票被人猛地抽走,吉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吉祥,参见主子!” 云曦垂眸看着她,秋水眸中掠过一抹暗芒。 “起来吧,”云曦道,“另取碗筷来用膳。” “是。” 吉祥起身看着那丰盛的饭菜咽了咽口水,另取了碗筷,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用起饭来。 主仆二人一坐一立,静静地用过了午饭。 午饭后时间还早,云曦在京城里也没事可做,干脆就提前去了长平侯府。 长平侯府气派至极,又威严肃穆,今日大喜,正门贵客云集,然而,这也跟云曦无关。 她走着小路,从不起眼的角门进了府。 刚进去,便有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朝她走了过来:“夫人已经给姑娘安排好了住处,走吧。” 云曦“嗯”了一声,目光在这婆子身上微微停顿片刻。 又是个老熟人呢。 她不动声色地跟在婆子后头,去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流云苑的后罩房。 这本是下人的住处,狭小逼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能见无数浮尘在空中飞舞。 云曦在乡下都没住过这么磕碜的屋子。 婆子像是没看到这糟糕的环境一般,冷着声音道:“这是离主屋最近的房,姑娘自行收拾吧。” 说完,婆子转身就走了。 吉祥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忍不住抱怨道:“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吉祥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一点都不含糊,把装着银子的布包藏好,便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端着水和抹布回来,开始上上下下地收拾。 吉祥干起活来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把屋子打扫干净,云曦和衣躺下,在心里盘算着今晚要如何行事。 今晚对她至关重要。 能不能在沈让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自己日后顺利翻身,就看今晚了。 第3章 你夫君真棒 不知不觉间,黄昏已至,外头热闹起来。 吉祥捧着一套衣裳进来,见云曦已经醒了,便将衣裳直接放到了床上:“姑娘,这是前头送来的,叫您赶紧换上,天一黑就过去。” 云曦的目光懒洋洋地落在衣裳上。 晚上她要替云菀洞房,所以送来的衣裳里连贴身的衣裳都有。 一件正红绣鸳鸯的心衣,下头压着一套正红的寝衣,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云曦的眉头微微皱起,思绪飘回前世。 长平侯世子名为沈让,他出身侯府,又凭自己的本事连中三元,年纪轻轻便成了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太子和大皇子都争着抢着想把他收拢到自己门下,可他持身中正,因此更受皇帝爱重。 外人只知沈让沉稳,甚至冷漠得不近人情,但只有云曦知道,这人骨子里其实是极为放纵的,只是身上扛着家族重担,所以平时,他不能把自己放纵的一面展示出来。 但既然是骨子里的东西,又岂是那么容易压制下去的。 前世,沈让尝到了情事的滋味儿之后,花样愈发多了起来,现在想想还叫人觉得面红耳赤。 然而他在床上恣肆放荡,下了床又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时常叫云曦搞不明白,哪个是真正的他。 云曦的目光落在那件心衣上,眸光微微一暗。 天色渐暗,云曦刚换好衣裳,屋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外头站着的是云菀的贴身女使,名为珍珠。 珍珠站在门口,凉凉的目光落在云曦身上:“二姑娘,走了。” 说完,珍珠便率先迈开步子,往耳房的小门而去。 云曦抬步跟上。 耳房里铺着地毯,踩上去如同踩在云端,房间里书柜桌案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这儿还放了一张床榻。 显然,这儿被布置成了一间书房。 还未换下嫁衣的云菀就坐在床上,轻蔑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一会儿你若是露了什么马脚,仔细你的皮。” 再见到云菀,云曦心里那股怨气又忍不住翻涌而起,那血淋淋的场面似又在眼前。 她深吸了两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云曦垂下眼帘,低低地道了声“是。” 云菀死死盯着那离去的背影,眼神如刀似要把云曦的背影捅穿! 云曦脊背微微弯曲,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她凉凉勾起嘴角。 好姐姐,这一世,要换个人做鱼肉了。 从这扇门到去往床榻的路,是她最熟悉的,隔了这么多年,她依旧闭着眼都能走。 云曦如前世一样,将屋里的蜡烛尽数熄灭,只留门口的一盏,又将床帐放了下来。 卧房很大,门口的一盏烛火只能堪堪照亮脚下的路,她又隐在床帐之中,沈让绝对看不清她的脸。 屋里静悄悄的,就在云曦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屋门才终于被人打开,一道人影立在门口。 顿了顿,门口那人才抬步进了房间,一步一步朝床榻走去。 对于自己的新婚妻子,沈让自然有所耳闻。 听闻云家对其极尽呵护,光看今日送她出嫁的阵仗便知此言不虚。 既然是受尽了宠爱长大的,难免会有几分娇纵之气,今日看她的一举一动,也符合他的预想,不过现在见她乖巧羞涩地坐在那,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沈让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过既然已经娶了她为妻,那么他自会担起该负的责任,不会叫她难堪。 沈让走到床前站定,微微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的新婚妻子。 烛光太暗,他看不真切她的脸。 倏然一股好闻的女子香钻入鼻腔,沈让的喉结微微滚动。 “……夫君,”女子的声音极轻,“我……替夫君宽衣,可好?” “嗯。” 得了允准,云曦便站起身,动作小心而又细致地为他脱去衣裳。 她的动作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跟方才所见并不一样。 沈让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过很快,他也想通了。 毕竟是女子,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多羞涩,也不奇怪。 正因如此,沈让觉得自己该主动一点。 但问题是,他不会。 他长这么大连避火图都没看过。 就在沈让不动声色地想,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时候,身边女子先有了动作。 她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离得近了,沈让能看见女子微微颤动的眼睫。 沈让揽住女子的腰肢,带着人一个旋身,直接将人压在了身下。 床榻之间动作愈发激烈,沈让也愈发觉得,他的妻子真是上天赐给他的珍宝。 分明都是第一次,他的妻子却能误打误撞地与他十分契合,甚至不需沟通,只一个小小的动作,他的妻子就能给出他意想不到,但又叫他满意至极的反应。 原来此事不必刻意钻研,只需遵循本心,便可登极乐…… 耳房里,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动静,云菀的脸色难看至极。 珍珠小心翼翼地看着云菀的脸色,道:“少夫人,要不咱们去后头逛逛吧?” 再在这儿待下去,珍珠怕云菀会忍不住冲出去。 外头那二人正激烈,只要她们动作小一点,一定不会被发现。 云菀紧咬着牙关,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直直地落在那扇通往主屋的门上。 外头,是她的夫君。 然而此时,她的夫君正在跟另一个女人…… 云菀深吸了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外头那个女人不过是为自己生孩子的工具。 待生下孩子,她有一百种办法弄死那个女人。 她何至于为一个工具动这么大的怒火…… 直至半夜,外头的动静才停下,沈让声音沙哑地叫了水。 云曦害羞,不肯叫他点灯,沈让低笑一声,也就由着她了。 仔细清洗过后,沈让沉沉睡去,云曦这才得以起身去了耳房。 耳房的门刚在身后关上,还不及松一口气,云菀的声音就低低地响了起来:“妹妹装得一本正经,倒是没看出来,伺候人的本事这么厉害!感觉如何?” 云菀显然已经气疯了,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云曦低着头,依旧是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面上却毫无波澜。 真要问起来, 她只有一句话想说—— 你夫君真棒。 第4章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见云曦不说话,云菀怕再耽误下去,沈让会有所察觉,便只能恶狠狠地剐了云曦一眼,先行离开。 她摸索着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在沈让身边躺下。 从云菀的这个角度看,男人的侧颜棱角分明,线条硬朗,如刀刻斧凿,赏心悦目。 这就是她的夫君…… 云菀痴痴地伸手,想要描摹他侧脸的线条。 然而她的手才刚刚靠近,男人薄唇轻启,低沉冷冽的声音随之响起:“夫人方才去做什么了?” 云菀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去。 见沈让没有睁眼,云菀只当是刚才云曦起身时的动作太大,让他有所察觉,便道:“夫君方才好生勇猛,都弄疼我了,我、我就去上了些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羞得都说不出话来。 然而听着她的声音,沈让却眉头微蹙,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是错觉吗? 他为何感觉,如今身边的人,和方才跟他云雨一番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于是沈让睁开眸子,朝着身侧人看去。 眼睛习惯了黑暗,视物便没有阻碍。 看着身侧女子满含柔情的目光,沈让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没有错,眼前女子确实是跟他一起行礼的人。 可不知为何,沈让心里仍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 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沈让只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沈让轻吸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是我失了分寸,才伤了夫人,还望夫人勿怪。” 他话音一落,云菀就连忙开口:“不怪,我不怪夫君的。” 听她这么说,沈让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控,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愧疚,再开口时,声音也柔和下来:“夫人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云菀心里一暖,低低地道了声是,便如他一样平躺在床上。 然而半梦半醒之时,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香气倏然钻进鼻腔,让云菀好不容易沉静下去的心又忍不住浮动起来。 一想到自己的夫君刚才和另一个女人在这儿缠绵恩爱,甚至自己夫君方才的柔和也是为另一个女人而生,云菀心里的委屈和嫉妒交织在一起,叫她几乎喘不上气。 那厢,云曦艰难地迈着步子回去,刚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就忍不住轻嘶一声,扶住了自己的腰。 由于她的迎合,叫男人愈发忘情,动作间也失了分寸,她这具初经人事的身体哪里受得住,这会儿腰酸背痛,几乎快要散架了。 云曦轻轻揉着腰肢,目光却不自觉地被窗台上的木雕兔子吸引了过去。 那是她随身行李里的东西,从乡下带来的,应该是吉祥替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摆出来的。 这只兔子木雕用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木料,雕工也十分粗陋,不过木刺却被打磨得很干净,显然雕刻之人虽然是新手,但也是用了心思的。 云曦将兔子握在手心,思绪一时恍惚。 少男少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之一物如初生的萌芽,稚嫩青涩,却刻骨铭心…… 那是她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美好。 回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云曦苦笑一声,本想把这木雕兔子收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省得乱了自己的心,但到底还是不舍得,便重新放回了窗台。 困倦席卷而来,云曦坚持不住,便直接和衣躺下歇息。 或许是因为过于劳累,她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她这是下人住的房,可没有床帐那种雅致的东西,一睁眼见屋里还昏暗着,便知道这会儿天都还没亮。 一道极低的声音从门缝钻了进来:“少夫人来了,您快起来!” 云曦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可身体还是酸痛难忍,她刚咬着牙坐起身,屋门就被人一把推了开。 她这屋子本就不大,门和床中间也没个东西挡着,云菀站在门口,一步都没往里进,照样能把这屋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云菀的目光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最后落到云曦身上,目光里带上了一抹怨恨。 她起了个大早去给沈钧和郑氏请安,结果郑氏竟然话里暗中敲打她,叫她收敛一点。 这话一出,云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怪云曦昨晚过于放荡。 可明明行事放荡的是云曦,背黑锅的却是云菀,这叫她心里如何能是好滋味。 最要命的是,沈让虽然在郑氏面前替她说话,可沈让越是体贴,她心里就越是别扭。 自己夫君难得的一番柔肠,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不过,看着这逼仄狭小的屋子,云菀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感:“这屋子还是挺适合妹妹的,看妹妹睡得多香啊。” 云菀又勾了勾唇,体贴地道:“既然妹妹睡得香,那就好好休息,不要出门走动了,还有啊,吉祥,不要往屋里送饭,省得扰了妹妹休息。” “……是。” 说完,云菀就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屋门重新关上,云曦又一头栽倒在床上:“没事不要过来。” 正好她也累得很,需要好好休息。 吉祥低低地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云曦一觉睡到黄昏时分才醒过来。 醒时饥肠辘辘。 不用她吩咐,吉祥就端着饭菜过来了。 一碗清淡的肉粥,并一荤一素两道菜。 吉祥为难道:“姑娘,奴婢尽力了。” 云菀一早下了吩咐,不叫云曦进食,所以她只能说是自己要吃,才端来了这些。 云曦很满意吉祥的识趣,对这简陋的饭菜倒毫不在意,吃得津津有味。 见她不怪罪,吉祥才松了口气。 云曦吃过了饭,又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舒展了筋骨,外头的天就黑透了。 她走到窗边,一手推开窗户,一手拿起兔子木雕在手上把玩着。 前几日一直下雨,今夜却星空烂漫,云曦看着夜空出了神。 安静的院子里倏然响起轻轻的吱呀一声,像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云曦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看去,不期然看见了一双狭长的凤眼。 那人察觉了她的目光,也朝她看来。 时值八月,草木葳蕤,目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只能看到一双清亮的秋水眸。 目光相触的一刻,沈让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双眼睛为何…… 如此熟悉? 第5章 他日后,要对她更温柔些才是 还不等沈让细细回想,自己到底是在何处看见过这么一双眼睛,那人就把窗户关上了。 云曦关窗户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反应过来以后,顿时一阵懊恼。 刚才真是手比脑子快。 她如今是要把自己的身份翻到明面上,沈让要是能认出她才好呢! 云曦懊恼地拍了一下刚刚关窗户的手。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其实并不是亮明身份的好时候。 虽然沈让要是知道洞房夜的人是她,一定会把她抬成妾室,但是云菀可是沈家的主母,捏死一个妾室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去。 所以过早暴露自己的心思,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急不得啊…… 云曦叹了口气,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木雕兔子上,眼底泛起一股暖意。 那厢,沈让思索半晌,却仍未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那双眼睛。 身后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主君,咱们早些歇息吧。” 沈让“嗯”了一声,随即抬手关上了窗户。 他宽了外衣,二人各自躺下安睡。 女子的馨香无处不在地笼罩着他,叫他又想起了昨夜的欢愉。 体内涌起了些许燥热,沈让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既然已经是成了亲的夫妻,那……行此事便也不算孟浪吧。 于是沈让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夫人说昨晚伤着了,今日恢复得如何了?” 云菀正沉溺于跟自己的夫君同榻而眠的甜蜜之中,听见他的这句话身子一僵,好不容易放松下去的精神瞬间又绷紧了:“夫、夫君,我……” 见她支支吾吾的,沈让只当她是伤还没好,又不好意思说,便体贴道:“罢了,夫人好好休息。” 他面上洒脱,心里却不由叹了口气。 都说女子娇柔,此言果真不假。 他日后,要对她更温柔些才是。 听他这么说,云菀松了口气。 好险…… 幸好沈让没有非行事不可的意思。 但是云菀也不敢放松,直到身侧沈让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显然是睡着了,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随即也闭上眼,沉沉睡去。 云菀昨晚就没睡好,因此这一觉睡得极香,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叫了珍珠进来伺候,云菀的眉头却一直紧皱着。 珍珠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少夫人,昨晚是出了什么事吗?” 云菀叹了口气,道:“昨晚世子突然起了心思,把我吓坏了……” 若是沈让执意要……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化解。 珍珠抿了抿唇,道:“这么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幸好咱们夫人那边一直替少夫人找着医师呢,后日回门,咱们正好问问如何了。” 听珍珠这么说,云菀才稍稍放心了些。 梳洗过后,云菀问起云曦的情况:“她如何,昨儿个一整天没给她东西吃吧?” 珍珠点点头:“少夫人,您是这府里的主母,您说了不给她吃,谁敢给她?” 云菀得意地轻哼一声:“我听说啊,乡下的人都皮实,哪怕饿上一两天也不会出什么事儿,我可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珍珠抿了抿唇,低声道:“少夫人,咱们夫人叫那位过来,是替您做事来的,若是把人饿出什么毛病,耽误了正事……” 珍珠这么一说,云菀也反应过来。 饿云曦两顿,给她个下马威倒是没什么,饿得时间长了还真不行。 但云菀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儿。 这还是头一次,她看一个人不顺眼,明明那人连光都见不得,可自己不光不能随心所欲地处置她,还得有所顾忌,不能亏待她! 云菀深吸了口气,道:“也是。” 如今啊,她就盼着云曦能赶紧生下孩子,到时候,就能随便整治她了。 也是托了珍珠的福,这一日,云曦终于能吃饱了,不过还是不能出门,只能在那小小的屋子里待着。 看着正在屋子里做女红的吉祥,云曦沉吟片刻,道:“吉祥,明日回门,你到了夫人跟前,可知道该如何回话?” 吉祥连忙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 云曦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思绪飘回前世的今日,思索着该做些什么。 无所事事的时光虽然难熬,但也总有熬到头的时候。 终于熬到天黑,见主屋熄了灯,云曦这才悄悄出了门,在院子里走动起来。 卧房之中,云菀已经沉沉睡去,然而沈让却迟迟没有睡意。 一片寂静中,外头响起一道极轻的开门声。 不知为何,沈让突然想起了那双清亮的秋水瞳。 身侧女子清浅的呼吸将沈让的思绪拉扯回来,沈让闭了闭眼,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分明刚刚娶妻,竟然就开始惦记别的女子,实非君子所为。 想着明日要跟云菀回门,沈让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忽视外头轻缓的脚步声。 然而他越是刻意忽视,那脚步声落在耳中就格外明显,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女子在月下漫步的场景。 好在那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就回去了,随着吱呀一声,院子里重新归于平静,沈让也终于能安然入睡。 哪怕沈让睡得晚,但是次日,他依旧是天不亮就起了身,见云菀睡得正熟,便去了院子里舞剑。 他自幼文武双修,哪怕如今重文,却也从来没有落下武艺。 院中剑光交织,男子身姿矫健,英姿飒爽。 云菀没一会儿也起了,叫来珍珠给自己好生打扮:“回门礼都准备妥当了吗?” 珍珠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点着头道:“世子亲口吩咐的,奴婢去看过,很是得体呢。” “那就好。”云菀松了口气。 珍珠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给她挽好了头发,又簪上发钗,正准备给她上胭脂,云菀却道:“你去我衣柜里拿件衣裳,给我那好妹妹送过去。” 珍珠不解:“少夫人,她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您何至于如此抬举她?” 云菀冷笑一声:“毕竟也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我若是过于苛待她,万一引得母亲不满可如何是好。” “少夫人,您这可真是多虑了,咱们夫人哪把她当自己亲生的女儿看呀?”珍珠不以为然道。 要是云夫人真的看重云曦,怎么可能舍得让她来替云菀生孩子? “防患于未然,总比亡羊补牢要好,”云菀道,“我记得有一套粉的,颜色有点艳的,就给她送那件过去,衬她。” 珍珠稍一想就知道云菀说的是哪件了。 那是一套娇红色绣石榴花的间裙。 云菀当时一眼就看上了这件裙子,没想到颜色实在是太挑人,她根本就撑不起来这样的颜色,所以这裙子就成了压箱底的。 至于石榴花,虽然寓意多子多福,但是这样的寓意放在云曦身上,就算不上吉祥了。 “是,奴婢这就去!”珍珠笑着道。 云菀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一抹畅快。 她看不上的东西随手甩给云曦,就是云曦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这会儿,云曦不一定如何对她感恩戴德呢! 第6章 连认祖归宗都不求 珍珠拿着衣裳去了后罩房。 “知道姑娘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所以,这是少夫人的一番心意,”珍珠的语气活像是施舍,“今日少夫人回门,姑娘就穿这身衣裳跟回去吧,省得丢了少夫人的面子。” 云曦的目光落在衣裳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少夫人待我真好。” 珍珠不愿意在这狭小简陋的屋子里待着,把衣裳给了吉祥就匆匆离开,走到院子里还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好像刚刚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站在耳房的后门收拾妥当,珍珠才推门进去。 她顺手关上门,继续抬步往前走去,刚打开耳房和主屋之间的门,迎面就见沈让朝她走过来。 沈让晨起已经活动开了筋骨,行走间步伐稳健,他身量高,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珍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随着沈让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珍珠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凝滞了。 这院子是云夫人说自己一番慈母心肠,想让云菀住得舒服一些,亲自派人重新整修过的,所以就连沈让也不知道这耳房里还有一扇门,连通着后院。 她刚给云曦送去了衣裳,只怕云曦已经忙不迭地换上了,如果叫沈让看见跟一般丫鬟打扮不同的云曦,一定会起疑的! 随着沈让越走越近,珍珠的额头上甚至浸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沈让却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步子,脚下一转,伸手打开了面前的一个柜子。 珍珠这才松了口气,屈膝给他行礼:“……主君。” 沈让“嗯”了一声:“怎么不在少夫人身边伺候?” “少、少夫人叫奴婢去放个东西,奴婢这就去伺候少夫人。”话虽这么说,但珍珠脚下却一步都没挪动。 沈让没再管她,在柜子里翻找片刻,却并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干脆重新合上柜子。 见云菀梳妆还要等一会儿,他便抬步去了外头。 这院子重新整修过后,他还没仔细看过。 院子中间是一片空地,四周沿着抄手游廊种了一圈四季常青的青竹,游廊上垂下的纱幔随风微动,青竹为刚,纱幔为柔,两者结合别有一番意境。 长随景元的目光跟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云夫人对咱们少夫人真是上心。” 沈让微微颔首:“家中独女,应该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突然被东耳房前头的一个物件吸引。 在一众苍翠之中,那一点素白十分惹眼。 沈让不自觉地迈动步子走过去,走得近了才看见,那是一方绣样简单,料子也并不名贵的罗帕,估计是哪个下人忙着做事,顺手搭在树枝上的。 罗帕是女子的贴身之物,沈让下意识准备离开,然而一股微风吹拂而来,一阵熟悉的香味又将他勾了回来。 沈让看着那一方罗帕,眉头微微蹙起。 又是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思索间,眼尾的余光捕捉到一抹娇艳的颜色。 是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子脚步匆匆地往后角门而去。 那女子身穿一袭娇红色并乳白色的间裙,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栩栩如生的石榴花,随着女子的脚步翩然盛开。 女子脚步匆匆,转眼就从角门出去了,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身侧景元轻咦了一声:“这姑娘是谁?穿着那样的衣裳,看着不像是下人,身形好像还跟少夫人有些相似呢。” 沈让低咳一声:“不要在背后议论旁人。” 景元连忙道了声是,又看向那方罗帕:“世子,那这帕子……” “就当没看见,省得失主找的时候找不着。” 说着,沈让便迈开步子离开。 那厢,云曦带着吉祥从角门离开,坐着早就等在外头的蓝蓬马车离开了侯府,先一步回了云家。 小小的蓝蓬马车在云家的后角门停下,吉祥引着云曦去见云夫人。 云夫人正在梳头,见她过来,连地方都没挪一下,笑着道:“曦儿回来了!在侯府感觉如何?” 从镜子里看着衣着鲜亮的云曦,云夫人微微放了心。 瞧这架势,一定过得不错。 果然,云曦点了点头:“女儿过得很好。” “那就好,”云夫人欣慰地道,“曦儿,你心里不怨母亲了吧?” “女儿从来不怨母亲。”云曦低着头,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化不开的寒意。 云夫人抬了抬手,挥退了给她挽发的下人,语重心长地道:“曦儿,母亲知道你是个乖巧的,但母亲还是忍不住要嘱咐你几句。 侯府虽然富贵,但是其中暗藏凶险,你可不能生出别的心思,不然,日后怕是要吃苦啊!” 她好像真是一位慈母似的。 云曦吸了吸鼻子,抬眼时,眸中已经含上了一汪委屈的泪水:“母亲,您是担心我有异心吗?母亲明鉴,女儿这次回来,连认祖归宗都不求,还能有什么异心呢? 女儿知道自己是在乡野之地长大的,不像姐姐,自幼能养在母亲身边,跟姐夫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一滴眼泪恰好从眼眶中滚落,云曦倔强地抬手拭去,接着道:“总之,母亲只管放心吧,女儿绝对没有二心的。” 听了她的话,云夫人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她甚至起身上前两步,拉起了云曦的手:“你这孩子如此懂事,真是叫母亲心疼……你放心,母亲日后定不会亏待你。” 云曦说得不错,她如果真的连认祖归宗都不求的话,那应该也没什么野心。 她话音落下,周妈妈突然快步上前:“夫人,时辰不早了,这会儿姑娘和姑爷只怕已经在路上了,您还是快些梳妆吧。” 云夫人叹了口气,遗憾道:“也好,曦儿,你先去后头坐坐,把吉祥留下,你以前没有使唤过下人,母亲再替你敲打敲打。” 云曦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云夫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随着屋门被关上,云夫人的神色顷刻间就冷了下来:“她方才所说可都是实话?” 想起那一百两银票,吉祥连忙点了点头:“确实都是真的。” 得了满意的答案,云夫人叫周妈妈给她取了四十两银子:“你把她给我盯紧了,日后,还少不了你的好处!” 吉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也紧紧贴在了地面上:“是!” “起来吧。” 吉祥揣着四十两银子出了门,嘴角是压不住的弧度。 刚走出院门,便听见云曦的声音幽幽响起:“看你开心的,是从夫人那得了多少好处?” 第7章 夫人还真是急性子 吉祥面色一变,连忙把那银票掏了出来,老老实实地递到了云曦面前。 云曦扫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早就说了,外头的好处随便你收,你只用在心里记着谁是你的主子就好。” 吉祥连忙道:“是,奴婢一直记着。” 云曦点点头。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得去外面走走。 叫吉祥在前头带着她,那些婆子也没有为难,主仆二人畅通无阻地出了门,在街上闲逛起来。 这厢主仆二人上了街,那厢,沈让和云菀带着厚礼,到了云家门前。 云长亮和云夫人亲自在外头等着,热热闹闹地把二人迎进了门。 进了大门,云长亮和沈让坐在前厅闲聊,云夫人和云菀去了里间。 刚坐下,见云菀一脸不快,云夫人微微一怔:“这是怎么了,世子待你不好?” 云菀摇了摇头:“不是世子,是云曦!” 话一开头,云菀就收不住了:“母亲,您是不知道云曦有多……我婆母都敲打我,叫我收敛一点,省得耽误我夫君的前程,我真是……我真是无地自容!” 听了这话,云夫人微微一惊:“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吗,”云菀一脸愤懑,“还有世子也是,我虽知他不知实情,但见他言语间维护我,我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儿,总觉得他实际上维护的人是云曦。” 云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了几句,道:“不过啊,我看云曦确实没有别的心思,你可以放心用,就算心里有什么不快,你也要知道,云曦是去替你在侯府巩固地位的,终究还是你得利。” 云菀抿了抿唇:“是,母亲,我知道了。” 云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看云曦不顺眼,但眼下既然还用得上她,就把人好好养着,叫她早日生下替你孩子,你也能早日去了这眼中钉。” 云菀知道云夫人话里的意思,但说话时仍有些不情愿:“母亲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见状,云夫人又给她吃了一记定心丸:“你放心,大夫那边虽然还没有消息,不过我和你父亲都一直帮你找着呢,我想大概也快了。” 听了这话,云菀的面色才有多缓和:“父亲和母亲替我如此筹谋,我实在无以为报。” 云夫人嗔怪地看着她:“傻孩子,我是你母亲,你与我说这番话,是要与我生分了不成?” 云菀面上再也不见丝毫不快,挽着云夫人的胳膊撒起娇来。 这一日,云家热闹了一整日,云曦和吉祥则是在外头好好转了一圈,买了许多保养肌肤的膏子和舒适的贴身衣物,早早地回了侯府。 进了侯府的角门,迎上来的依然是眼熟的婆子。 那婆子脸色木然地带着主仆二人回了流云苑就走了。 看着那婆子的背影,吉祥忍不住嘀咕道:“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那婆子既然认识吉祥,想来应该是云夫人安排在这儿的,但平日里跟她又不说话,瞧着孤僻得很。 屋门关上,云曦给了她些散碎的银子:“她管着后角门,你闲着没事儿多找她吃吃酒,等混熟了,日后咱们进出也方便。” 吉祥连忙接过银子。 她刚从云夫人那得了四十两,如今全然不把这些散碎银两看在眼里,眼看着也快用饭了,便道:“那姑娘,奴婢先去给您把今天晚上的晚饭端过来,就去找她吃酒。” “不用了,”云曦道,“你只管去吧,不用管我。” 前世回门结束以后,她每一顿都跟云菀吃得一模一样了,这一世应该也不会例外。 只是不同的是,前世的自己是真的不敢反抗,这一世……她只是装得像。 吉祥也乐得省点功夫,屈了屈膝就转身离开了。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没过一会儿,便有精致的饭食给她送了过来。 是珍珠亲自送过来的。 面对云曦,珍珠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臭,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嫌弃:“少夫人心善,准你跟少夫人吃一样的饭,还有,一会儿收拾收拾,晚上过去。” 说完,珍珠转身就走,似乎再在这儿多留一刻就要出人命了一样。 云曦一点都没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美滋滋地用起饭来,末了又去了浴房沐浴,便静等夜幕降临。 很快,耳房的小门开了。 行进耳房,云曦顶着云菀杀人一般的眼神站定。 “妹妹可得注意一点,这儿是侯府,可不是乡下那等蛮荒之地,行事还是要多些顾忌才好。” 云曦抿了抿唇:“是,少夫人。” 见她跟下人一样称自己为少夫人,而不是姐姐,云菀心里顿时有一股尊贵感油然而生。 云菀本来还想再敲打两句,不过见她如此识趣,便高抬贵手道:“行了,你去吧。” 沈让在沐浴,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云曦点点头,转身去了主屋。 看着那扇房门被仔细关上,云菀勾了勾唇:“饿她几天还真是有用,日后也得想办法,时不时给她紧紧皮子才是。” 珍珠眼珠一转:“少夫人,您只管把您的事儿做好,不落下把柄就是,至于那边……不是还有吉祥吗?叫吉祥三不五时吃顿好的,奴婢想,吉祥会很乐意的。” 云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嗯,还是你有主意,明日就吩咐下去,叫吉祥什么时候想吃顿好的,就吃顿好的,不必顾及其他。” 珍珠低笑一声,道了声是。 卧房之中,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 如洞房夜一样,除了门口的那一支,其余的烛火都已经熄灭。 沈让推门进来的时候,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洞房夜。 他抬步往床榻走去,只见女子正娇娇怯怯地坐在床边。 浓浓夜色里的她,瞧着跟白日里不太一样,哪怕看不清脸,可她只在那坐着,身段便透着股妩媚,更让沈让心动。 “夫人,怎么不点灯?”沈让声音微哑。 云曦不说话,只低了低头,手指绕了几下。 这下,沈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是害羞了。 听着沈让低低的笑声,云曦似乎是被惹恼了,起身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便将人带到了床上。 “夫人还真是急性子。”沈让的语气有些无奈,更有几分宠溺。 嘴上说着云曦性急,实际上,迫不及待动手解衣裳的人明明是他。 云曦看破不说破,甚至还迎合着他的动作,只在心里偷偷道了一句狗男人。 很快,风云起,花枝颤,一室狼藉。 第8章 她的目标是沈让 这一晚,二人耳鬓厮磨,缱绻旖旎,倒真像是一对夫妻一般。 次日起来,沈让只觉精神奕奕,甚至比往日还舒坦。 他侧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妻子,眼底划过一抹温柔。 “世子,”外头响起景元的声音,“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让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穿好衣裳出去了。 刚出屋门,沈让目光一瞥,便见那一方罗帕竟然还没有被主人收走,孤零零地在树枝上挂着,瞧着有几分可怜。 他抿了抿唇:“去把帕子好生收起来。” 就这么挂在这儿,有些失了体统,万一被自己的妻子看见了,只怕心里会不是滋味儿。 景元应了一声,上前两步将帕子取了下来,随手叠放好,暂时收进袖中。 沈让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那厢,云曦闷头一觉到天亮。 起床没一会儿,吉祥就端着丰盛的早饭过来了。 这一路走来,吉祥脸上的震惊之色也没有消减:“姑娘,奴婢听说昨儿少夫人就吩咐了,叫您以后跟少夫人吃一样的饭菜!天呐,少夫人对您也太好了吧!” 明明刚来的那两天,云曦还只能借着她的名义才有饭吃,这才过了几天啊,竟然就能吃上跟云菀一样的饭菜了! 这跟得道升天有什么区别啊! 听了吉祥的话,云曦勾了勾唇,眼底却没有几分笑意。 她心里清楚得很,云菀不过是听着云夫人的话,为了让她们两人保持差不多的体型,以免露了破绽而已。 云曦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我昨晚上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发现帕子不见了,你可有在院子里看到?” 吉祥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啊。” 本来应该昨日回来就收走的,但那会儿时辰尚早,云曦不能出门,后来珍珠叫她等着伺候,一直不得机会,吉祥又一回来就忙着跟婆子拉近关系了,所以就耽误到了现在,没想到竟然已经找不到了。 云曦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抹惋惜:“罢了。” 反正那一方帕子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 她抛开杂念,专心用饭,吉祥则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在边上看着。 云曦饭量不大,菜式又多,她每道菜夹了几筷子就饱了,余下的饭菜便都叫吉祥端走了。 她被关在屋里不得自由,只能把玩那只木雕兔子解闷,时间因无趣而显得格外漫长。 外头时不时会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说着刚才又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云曦只能靠在窗边静静听着。 听着听着,云曦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她如今虽然已经把吉祥收入手下,但她要的可不是跟吉祥和谐相处。 她的目标是沈让。 虽然她已经在沈让那留下了些许浅薄的印象,但是还远远不够。 她得能出门,能在这府里自由行走才行。 只有出了这扇门,她才能有更多接近沈让的机会。 可是哪怕她在云菀面前做小伏低,表现得一点野心也没有,只怕云菀也不会答应这件事。 她得想个办法,让云菀不能拒绝,甚至主动放她自由。 几步之外的主屋,云菀倚在窗边,看着云曦那屋紧闭着的门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倒是老实,说不叫她出门,她竟然连窗户都不开了。” 珍珠也笑:“您是这侯府正儿八经的少夫人,她敢不老实,那有的是人要教她如何老实呢!” 云菀心情极好地笑了一声:“还是你嘴甜!母亲说的没错,眼下最要紧的,是叫她赶紧生下个孩子,你一会儿叫人去医馆里转转,问问有没有助孕的秘方,拿回来给她用。” “少夫人真是用心,”珍珠点点头,“奴婢一会儿就叫人去。” 云菀嗯了一声:“今晚上还叫她准备着吧。” “是。” 珍珠过去,传了句话就走了。 看着屋门重新关上,云曦眼底闪过一抹沉思。 这一幕,她并不陌生,算算时间也对得上。 云曦眸光一转,看向吉祥:“你跟看守角门的婆子关系如何了?” 吉祥连忙道:“姑娘,奴婢才刚跟那婆子喝了一顿酒,刚刚认识而已,如果想办点什么事恐怕还不行。” 云曦啧了一声。 现在的云菀,估计已经开始叫人上街找助孕的药了。 前世,云菀还真找着了个十分灵验的偏方叫她用了,不过半载她就怀了孩子。 可这一世,她不能这么早就怀上身孕。 见云曦面色不对劲,吉祥便道:“姑娘,您是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出门去办吗?” 云曦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道:“我需要你去替我寻避子汤药。” 她话音一落,吉祥的眼睛蓦地瞪圆了,其中尽是难以置信:“……可、可夫人叫您过来,是替大姑娘生孩子的啊!您、您找避子汤药干什么?!” 她的身契到底是在云夫人手里捏着,如果只是表面上认云曦为主,帮云曦做点无关紧要的事儿捞点好处,那倒是无妨,可现在事关重大,她可就得认真考虑了! 云曦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凡她能有别的选择,她都不想跟吉祥说这些。 “你且仔细想想,如果我生下孩子离开了,夫人和大姑娘会如何对你?” 吉祥一愣。 她以前从没想过。 仔细想了半晌,吉祥便道:“大不了就是叫我像以前那样,继续回去伺候夫人。” 云曦摇了摇头:“不,你既然已经被送到了我这儿,那是不可能再回去了,我要是走,你只会跟着我一起走。” 见吉祥面色微变,云曦接着道:“咱们两个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如果我离开了侯府,夫人用一桩婚事把令牌收了回去,那咱们两个的好日子就都到头了,不是吗?” 闻言,吉祥面露沉思。 云曦放缓了语气,道:“你也知道我是从乡下来的,乍见京城的富贵,不过只是想多过几天好日子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可、可……” “你放心,我不是不替大姑娘生孩子,”云曦耐心地道,“我只是想让现在的日子久一些而已。” 云曦一边说着,一边又取了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出来,在吉祥眼前轻轻晃了晃。 看着吉祥的眼珠子随银票左右轻晃,云曦眼中笑意更深,直接把银票放进了她手里:“如今我还有用处,你也能跟着占好处,于你我而言,这是双赢,不是吗?” 虽然不是自己的银子花着不心疼,但是她不能把吉祥的胃口养得太大,省得日后不好控制。 吉祥愣愣地把银票接在手里。 她迟疑半晌,却仍然不放心:“您真的只是暂时不想生?” 她特意咬重了“暂时”二字。 云曦想也不想就点了头:“你对夫人忠心耿耿,夫人更是我从未谋面的娘亲,身为女儿,我自然要听娘亲的话。” 这下,吉祥才放了心。 她咬了咬牙,道:“好,奴婢一会儿就去找刘婆子。” 云曦眼底闪过笑意:“那就有劳你了。” 第9章 自由啊,谁不向往 吉祥出了门,就直接去找了刘婆子。 刘婆子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能走能动,能吃能喝,但是身上却没几分生气儿,她总是木然地坐在那,如果没有人找她说话,她能在角门边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昨日,吉祥是硬着头皮才敢上前找她吃酒的,今日,吉祥也依然是硬着头皮才敢过来跟刘婆子套近乎。 刘婆子一开始还很警惕,后来听说云曦不出去,只吉祥一个人出去,态度瞬间就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就答应了。 吉祥属实没想到,事情竟然办得这么顺利,连忙回去跟云曦复命。 云曦听了以后只道:“那你快去。” 吉祥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她的小金库现在丰厚的不得了,几年以内都不用担心家人的药钱,甚至还有许多余钱,可以上街逛逛,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看着吉祥转身离开的身影里是掩不住的雀跃,云曦轻轻叹了口气。 自由啊,谁不向往。 不过,她也快了。 临近中午,吉祥还没回来,云曦本来以为自己今天没得吃了,没想到到了时候,刘婆子竟然给她送饭来了。 刘婆子木着脸,把饭食往她面前一放就转身离开了。 吉祥可不是做事这么周全的人,显然,刘婆子是主动想到中午没人给她送饭,这才来的。 看着刘婆子送来的饭菜,云曦有些意外。 前世她跟刘婆子没什么交集,只知道这人死心眼得很,简直把云夫人的话当成圣旨。 她前世怀有身孕的时候屡次想逃,都是被刘婆子推搡回去的。 而且刘婆子推搡归推搡,手上却很有分寸,有时候见她要摔了,甚至会自己飞扑过来给她当肉垫,生怕她腹中的孩子有什么闪失,实在奇怪。 云曦想着前世,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直到午后,吉祥才回来。 她除了买了避子汤药,还买了许多年轻姑娘喜欢的胭脂头油,甚至还在外头饱餐一顿才回来,从里到外都可谓满载而归。 吉祥没急着去给云曦复命,而是先把自己买的脂粉头油藏好才去。 站在紧闭着的屋门外,吉祥抬手整了整衣裳才推门进去:“姑娘,奴婢买回来了,特意问过大夫,大夫说绝对不会损伤母体,不过……价钱也贵了点,奴婢带了十副药回来,就花了十两银子呢。” 吉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云曦的脸色。 云曦轻笑一声,声音异常温和:“什么药这么贵啊?” 她在乡下又不是没生过病,抓一副药也就十几文,哪怕到了京城之中,什么药能一副一两银? 吉祥的面色顿时变得不太自然:“就是、就是对母体完全没有损害的药,很是难得的那种……” 对上云曦那看透了一切的目光,吉祥越说,底气越弱。 就在吉祥快要承受不住,准备跪下认错的时候,云曦竟然直接把银子给她了:“多出来的银子,就当是你的跑腿费,还有,如果过些日子,夫人那边也给了一副药让你熬,你得知道该熬哪一份。” 吉祥一愣,看着那张十两的银票,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感动。 没想到云曦明明看穿了她的用意,却还是把银子给她了! 她可真是跟对了主子! “是!”吉祥连忙将银子收入手中。 云曦深深地看着她:“这次就算了,日后如果你缺银子,可以跟我直说,我不会委屈你,但是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现第二次。” 吉祥脸色涨红,连忙点头:“是,姑娘,奴婢记住了,奴婢以后不会了。” 见云曦的面色缓和,吉祥又连忙关切道:“奴婢现在才回来,姑娘中午用饭了吗?” “刘婆子给我送了,”云曦道,“你接着找她吃酒,一定要把关系打好,最好还能问出来她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事儿。” 吉祥连忙点头答应。 “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看着吉祥堪称恭敬地退了出去,云曦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她本来还在想,万一过几天云菀那边也把方子给了吉祥,她该怎么说服吉祥熬避子汤药,没想到这吉祥竟然在这节骨眼上胃口大开,她正好抓住把柄反将一军,这不是就把事情解决了吗。 至于那十两银子,又不是她的,她不心疼。 解决了一桩大事,云曦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手指轻轻拂过兔子木雕的耳朵,唇边笑意更深。 这一整个下午,云曦又无所事事,只能盯着透过窗户的天光打发时间,但云菀一直都沉浸在侯府的账本中,直到沈让过来,她才察觉到天已经黑了。 “夫人辛苦了,”沈让道,“只是还是得顾惜着身子才是,一起用饭吧。” 云菀连忙点了点头,合上账本走了出去。 二人一起用过晚饭,席间,沈让对云菀很是关照,叫云菀心里甜蜜极了。 “今日一天没见着夫君,夫君想必也劳累了吧?”云菀道。 沈让微微点了点头,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父亲叫我过去,介绍了几个官场上的人给我认识,周旋了一天。” 跟人打交道是最累的,得时时刻刻绷着精神,一点错处都不能有。 不过更让他心累的,是这件事情本身不是他想做的。 他有自己的理想,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所谓的人情交际上,最后成为谁手中的利刃。 云菀叹了口气,心疼道:“夫君辛苦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既然进了朝堂,那人情往来是免不了的,这样的场合,日后只怕更少不了。” 听了云菀的这番话,沈让心头微堵。 他本以为,他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没想到云菀跟外面的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叹了口气:“夫人说的是,快用饭吧。” 后半程,沈让待她便疏离了不少。 直到这一顿饭接近尾声,云菀才红着脸道:“夫君,我不能在别的地方帮上你的忙,但是晚上,我一定伺候好夫君。” 她这句话一说完,沈让心中微微一动,先前堵滞的涩意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反而升起了丝丝期待:“那……我先去沐浴。” 云菀脸色更红,点头的弧度更是微乎其微:“……好。” 沈让起身离开,云菀抬手按了按心口,压下了心中的紧张和羞涩。 她不由叹了口气。 自己在这儿紧张羞涩又有什么用呢,跟他共赴巫山的人又不是自己。 珍珠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咱们过去吧?” 云菀点点头,起身去了耳房,如以前一样坐在床榻上等着云曦过来。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她没等来云曦,只有珍珠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回来,焦急地道:“不好了夫人,二姑娘病了!” “什么?!”云菀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云曦病了?! 可她已经在沈让面前说了那番话,现在……怎么办?! 第10章 瞧着晦气死了 云菀皱着眉凝神片刻,才道:“是真的病了吗?” 吉祥连忙点头:“刚刚奴婢过去的时候,她几乎快咳死在床上了,精神也恹恹的,瞧着晦气死了!” “啧!”云菀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这云曦,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她明确地在沈让面前说好好伺候他的时候病了! 云曦病得重不重她倒是不关心,只是云曦这么一病,她哪里敢再把人往沈让床上送? 云曦啊云曦,真是会给她找事儿! 珍珠已经六神无主:“姑娘,这怎么办呐!” 云菀心里又如何不慌乱。 外头响起动静,应该是沈让回来了。 无奈,云菀只能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你从后面悄悄回去。” 说完,云菀便强作淡然地走了出去。 外头已经布置好了,一如往常,只留了门口的那盏灯,一室昏暗。 沈让已经坐在了床上,看着款款朝他走来的云菀,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诡异的感觉。 他直觉这道身影有些不对劲,但是仔细看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看着这道身影,不知为何,他心中的兴致竟然悄然间散去了一大半。 “夫君,”云菀在他身边坐下,“实在不巧,我方才突然来了癸水,今日恐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咬了咬下唇。 沈让虽然是男子,却也知道女子癸水之时不可行房事。 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的话,夫人早些休息。” 云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多谢夫君体恤。” 说完,她装作一副极累的模样,轻轻打了个哈欠,便依言先行睡下了。 沈让依然在床边坐着,心中思绪纷纷。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落在那已经躺下了的妻子身上。 过了良久,他深吸了口气,如往日一样躺了下去。 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夜,他竟一丝睡意也无,只在天色熹微之时睡着了片刻,很快又因为习惯醒了过来。 哪怕一夜未眠,可他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起来依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稍晚些时候,云菀也起了。 珍珠过来伺候,见云菀好好儿的才松了口气。 昨晚她回去以后,一颗心也没放下,一直在操心着这边的事儿,甚至还打算好了,这屋一有什么动静,自己哪怕是会被沈让责骂,也要过来一趟。 毕竟云菀的性命要紧。 不过好在这一晚很安静。 “主君没在外头吧?” 珍珠摇了摇头:“前头侯爷好像又请了不少人到家里,要介绍给主君认识,主君推脱不得,刚走。” 云菀点点头:“官场之上人情往来是必要的,主君不在就好,你赶紧出去请个大夫过来给云曦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别孩子还没生下来,云曦先死了! 死在别处也就罢了,这可是她自己的院子啊! 珍珠笑着道:“少夫人莫不是忘了,二姑娘身边还有咱们夫人派去的吉祥呢,奴婢见她一大早就出门请大夫去了!” 云菀这才松了口气:“也是,云曦要是死了,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非得背上个伺候不力的罪名不可。” “正是这个道理呢,”珍珠道,“这会儿,吉祥想必也回来了,一会儿奴婢就叫吉祥带那大夫过来回话。” 闻言,云菀眉头微皱:“没病没灾的见什么大夫?平白招惹了晦气,叫吉祥一个人来就行了!” 顿了顿,她又道:“叫吉祥换身衣裳再进来。” 她可不想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晦气。 珍珠连忙应下,手上利落地给她挽好头发,便匆匆出去了。 过了会儿,珍珠就带着从里到外换了一套新衣裳的吉祥回来了。 “少夫人,”吉祥行了一礼,“大夫说,二姑娘是一直被关在屋里闷出的病,吃药虽然能把症状压下去,但是病根不能尽除,时间久了,怕是会坏了身体的底子。” 云菀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放她出来,还能影响生孩子?” 吉祥点点头,道:“大夫是这么说的。” 云菀顿时皱起了眉头。 放云曦出来,恐怕她会招惹事端,但是不放她出来,她又生不出孩子…… 云菀纠结不下,便只好道:“珍珠,你亲自回去一趟,问问母亲的意思,吉祥,你回去看着她,别叫她死在我院子里!” 二人齐齐应下,出了门便各自分开了。 吉祥回了后罩房,关上门就长出了口气。 她看向那披了一件外衣,懒散地坐在床上把玩木雕的云曦,道:“姑娘,该说的话奴婢都说了。” 云曦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吉祥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道:“姑娘,奴婢不明白,您为何非要出去呢?” 云曦瞥了她一眼,道:“你要是像我一样,一天到晚都被关在这几步就能走完的屋子里,你也会想出去的。” 吉祥一怔,目光在这屋里看了一圈,心中不由认同。 说的也是。 那看来,云曦单纯只是闲不住了,并不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吉祥悄悄松了口气。 云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厢,珍珠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直奔主屋而去:“少夫人,咱们夫人说了,二姑娘是个可用的,眼下叫她养好身子,早日为您生下个孩子才是要紧事。” 这意思,就是要放云曦出来了。 云菀其实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在亲耳听到的一瞬,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珍珠看出了自家主子的不悦,连忙道:“少夫人,您且宽心,您是这家正儿八经的少夫人,老夫人又不管事儿,只要您想,这全府上下都是您的耳目,皆以您的命令马首是瞻,如果二姑娘敢不安分,底下有的是人会教她安分!” 她跟云夫人的观点是一样的。 听了她这话,云菀心里才终于好受一点:“行了,那就放她出来吧,给她送去几件下人的衣裳,叫她只要出门,都必须得这么穿!” “是!” 珍珠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把下人的衣裳备好,给云曦送过去了。 珍珠没有进去,叫了吉祥出来,把衣裳给了她,又把云菀的吩咐说了,便转身离开。 吉祥转身回去,把手里的衣裳往前递了递。 云曦的目光落在上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很顺利嘛。 那么,她也该开始下一步的动作了。 第11章 连他最亲近的父母妻子都不能理解 为了把戏做得逼真,云曦又叫吉祥熬了几日的汤药,才穿上丫鬟的衣裳出了门。 夏日草木葳蕤,花草树木明暗相间,疏密有致,还有假山流水点缀其间,行走其中宛如置身仙境。 这是云曦第一次走出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座侯府。 远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举一动的珍珠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转身回了流云苑。 “少夫人,您是没看见,那乡巴佬一路上左顾右盼的,活生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招人笑话!”言语间,珍珠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 云菀勾了勾唇:“府里都安排好了吧?” 珍珠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恶意:“她既然穿了一身丫鬟的衣裳,那自然是要做丫鬟做的事儿,少夫人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 云菀轻笑一声,仿佛已经看见了云曦被当成普通丫鬟一样呼来喝去的一幕。 她不是想得自由吗? 好啊! 但是想要自由,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既然在屋里闲不住,那就到外头干活去吧! “她晚上还得伺候世子,叫底下人都注意点分寸。” 话一出口,云菀又笑出了声。 白天被侯府下人呼来喝去,晚上还得在床上伺候人,比那最见不得光的贱妾还不如! 珍珠也笑了两声:“是。” 那厢,主仆二人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二人在园子里转了一大圈,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也一饱眼福,云曦总算是感觉到了久违的舒心。 吉祥也很开心:“虽然咱们行走的范围只有这后院的园子,但是这侯府的园子也太好了吧!比云家好太多了!” 云曦只笑了笑,没说话。 这长平侯府可是侯爵之家,就算云长亮是户部尚书,但也没法跟这样的世家相比。 不过这些美景倒还是次要的,她得赶紧想法子接近沈让。 “哎!那两个!” 一道尖细的声音陡然响起,二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是一个身材干瘦,面相刻薄的女人正指着她们:“叫你们还不赶紧过来!贱皮子,想挨打是不是?!” 二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丫鬟衣裳,只好挪动步子过去了。 “园子里的活儿干完了?竟然在这儿躲懒!怎么,把侯府的园子当你自己家了?!”吴婆子那一双吊梢眼一瞪,凶光毕露,“赶紧的,去把园子里的树枝给拾干净!再叫我看见你们偷懒,我打死你们!” “是……” 转过身,吉祥小声道:“姑娘,咱们做个样子就行了。” 云曦没应,干起活来十分认真。 地上落了许多带刺的花枝,吉祥捡得小心翼翼,可云曦倒好,伸手就抓,每抓一支,手上都得落下些许伤痕,看得吉祥胆战心惊的。 她不知,这点疼痛比起前世云曦被剖腹取子的痛根本什么都不算。 云曦一想到她现在受的伤,没准云菀还得再受一遍,顿时更卖力了。 吉祥一看,顿时也没了辙,也老实下来。 拾树枝说得简单,但是做起来可不容易,这腰一会儿弯一会儿直的,没几下,吉祥只觉自己的腰快断了。 吉祥累极了,悄悄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喜道:“那婆子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怀里的树枝扔到了脚边,直接坐在了地上:“总算是能歇会儿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云曦也坐下休息,抽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的薄汗。 她摊开手看了看,只见上头遍布着细小的血洞和划痕,简直触目惊心。 一旁的吉祥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一想,又不是她叫云曦干活儿的,云曦就算受了伤也跟她没关系,一颗心也就放回去了。 这时,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树丛后头传了过来:“老侯爷还真是心急,世子这才刚成亲几天啊,竟然就逼着世子去结交人脉了!” “你懂什么?结交人脉宜早不宜迟,世子连中三元,这整个朝堂的眼睛都盯在世子身上呢!要是不赶紧把该结交的人脉结交了,那以后如何能在朝堂上行走?” 听着那头议论纷纷,吉祥也来了精神:“有老侯爷在前头带着,世子真是前途无量啊!姑娘,您说世子日后会不会登阁拜相?” 登阁拜相,这是每个文人都梦寐以求的荣耀。 前世,沈让做到了。 但不是靠长平侯。 云曦拂了拂裙子,淡淡开口:“人情往来只是锦上添花,真想在官场上走得长远,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她这话一说完,树丛那边的丫鬟顿时就忍不了了:“你懂什么!世子连中三元,前途本来就不可限量!还有老侯爷替世子铺路,都这样了,哪里还用得着世子自己去拼?” 这人显然是读过几本书,说起话来竟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云曦本不欲跟这等无关紧要的人逞口舌之快,不过眼尾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一抹松石色的衣摆。 衣裳显然是男子所穿,如此鲜亮的颜色,必是年轻公子所喜爱的,能在这侯府后院自由行走的年轻公子,只有一人罢了。 云曦眸光一转,她道:“世子连中三元,可见世子的本事,我相信,就算不牵扯人情,世子也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登阁拜相!” 女子的这番铿锵有力的话随着风传进沈让耳中,沈让下意识地看向那坐在草地上的女子。 女子身上穿着统一的丫鬟服饰,不过哪怕是坐着,女子的脊背也挺得笔直,自有一番风骨。 从他这个角度,可见女子的柔和的侧颜。 “这群丫头,又仗着老夫人不管事儿就偷懒!现在竟然还敢背后编排主子了!”景元咬了咬牙,“这个丫头更不成体统,您初入官场,如果能从老侯爷手里接下人脉,那能走多少弯路啊!” 那厢,读过几本书的丫鬟也说出了这番话。 沈让抬了抬手,于是,本来想上前驱逐众人的景元不得不停下脚步。 沈让的目光带着些许期待,落在了那抹纤瘦的背影上。 只见那女子沉吟片刻,道:“世子连中三元,其中少不得侯爷为世子请来名师教导的缘故,如今世子又以长平侯府世子的身份进入朝堂,这些就是侯爷为世子铺的路。 侯爷护子心切虽然是人之常情,不过现在,世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如果侯爷掺和太多,可能反而会耽误世子自己想走的路。”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进了沈让心里。 在这个家里,连他最亲近的父母妻子都不能理解他,却没想到,这丫鬟却能这么懂他! 沈让的凤眸之中闪过一抹暗色。 那厢,女子们纷纷笑了开:“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把舍近求远这种蠢事儿,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你可真是蠢到没边儿了!” 云曦对她们的话毫不在意,她微微侧了侧头,只见那一抹松石色的衣摆已经不见了,却一直没有人上前驱逐她们。 显然她的那番话,让那位身份尊贵的公子很满意。 云曦的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今日,收获不菲啊…… 第12章 真的要这样吗 那厢,云菀正在屋里插花,抬眼见沈让突然回来了,一时间也很是意外:“夫君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这一连几天,沈让都是天黑了才会回来的。 沈让行入屋里,自顾自地抬手倒了盏茶:“在前头待着闷。” “闷?”云菀一怔,“公爹不是在给夫君引荐人脉吗?那么多人,怎么会闷?” 听了她的话,沈让心里没由来地涌起一股烦躁,语气不由更冷了些:“人多就不闷了吗?” 云菀对他的不悦毫无察觉,端起了所谓贤妻的架子:“夫君,这官场之上人情往来是最重要的,公爹为夫君如此谋划,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夫君怎么还躲呢?” 能被老侯爷传下来的,那能是简单的人脉吗,沈让竟然还不想要! 她都忍不住替沈让着急了。 “夫人似乎很懂官场之事。”沈让看了云菀一眼,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云菀只当他这句话是在夸赞,便笑着道:“夫君说笑了,我只能算是……耳濡目染吧。” 沈让凉凉地笑了一声,没接她的话。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方才那个身形纤瘦的女子。 连一个丫鬟都能这么懂他,可跟自己同床共枕的夫人却…… 眼看着沈让喝了两盏茶了,云菀怕他再在屋里坐下去,会耽误结交人脉的正事,便道:“夫君,前头还有客人呢,夫君还是去前头吧。” 云菀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重新勾起了沈让心里的闷气。 屋里骤然响起一声闷响,是沈让重重地把茶盏放到桌上的声音。 云菀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沈让面色里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然而,沈让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起身离开。 云菀后知后觉地抚着胸口:“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珍珠也不懂,这明明好好儿的,世子怎么突然发了脾气。 沉默半晌,珍珠只道:“您一心都是为了世子好,世子会明白的。” 听了这话,云菀才慢慢放了心。 是啊,她都是为了沈让好,沈让会明白的。 心神安定,云菀看了一眼天色,皱眉道:“云曦怎么还没回来,干活儿干上瘾了?” 正说着,便见身穿丫鬟衣裳的云曦回来了。 云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叫她进来,我也好好关心关心我的好妹妹。” 珍珠应了一声,连忙把云曦带了进来。 屋里装潢雅致,一室花香,云菀身穿一袭尊贵得体的华服端坐在首位,云曦却只能穿着一身丫鬟的服饰站在厅里,二人这么一照面,高下立判。 云菀打量了云曦一番,眼里是藏不住的轻蔑:“妹妹不是闹着要自由吗,如今得到了,感觉如何啊?” 云曦抿了抿唇:“多谢少夫人成全,虽然在外头劳累了些,但也比在屋里舒服点。” 云菀笑着摇了摇头:“你呀,真是天生的劳碌命,一点都闲不下来!” 她这话里夹枪带棒的,云曦却好像没听出来似的,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见她一直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珍珠眼睛一瞪:“二姑娘,你的手怎么了?” 云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摇着头道:“没、没事!” 她这明显是心虚的反应,珍珠几步就走到了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拉了出来,她手心密密麻麻的伤痕就这么映入众人的眼帘。 云菀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 云曦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在外头散步,有个妈妈非要我和吉祥捡树枝,还一直在后头看着,我不敢偷懒,所以……” 珍珠眼前一黑。 是吴婆子! 该死的! 早就嘱咐过她,不能让云曦做重活儿,怎么还把人弄成这样! 珍珠倒不是心疼云曦,而是要是叫世子发现了什么不对劲,那云菀也得受一模一样的伤! 一时间,珍珠活撕了吴婆子的心都有了。 云菀的脸色也不好看,叫珍珠取了个药膏,把主仆俩送走了。 云菀屋里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光是那装药膏的罐子就描金绣银的,更别说里头的药了。 回了后罩房,吉祥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打开,一股药材的清香扑鼻而来:“姑娘,奴婢这就伺候着您上药吧。” 云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用了。” 都是细微的小伤,哪怕不用药也不会有事。 吉祥叹了口气:“姑娘,这是何苦呢?” 云曦长睫微颤:“那婆子恐怕是奉了少夫人的命令难为咱们的,咱们要是默默受了,以后等着咱们的花样估计还多着呢,不如我受点小伤,以后咱们都能安生。” 她张嘴就是为了她们两个人,说得很是诚恳。 吉祥并不知道云曦动手的时候,只是想让云菀也尝尝跟自己一样的疼,这会儿感动得稀里哗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甚至都心里在想,如果自己的身契是在云曦手里就好了。 见吉祥面露动容,云曦道:“这伤我拖着一日不好,少夫人那边应该也就能多消停一天,所以这药,你还是帮我收着吧。” 她非得拖到云菀也受一样的伤不可。 吉祥连忙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 云曦垂下眸子,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那厢,主仆二人也快急疯了。 “我还特意跟你说了,叫底下人注意点分寸,你就是这么注意的?!”云菀气得不轻,把刚刚插好的花都扔到了地上,“现在好了,她手上伤成那样,难道我也要伤一遍吗!” 珍珠直冒冷汗:“少夫人,奴婢真的吩咐过了,想必是那吴婆子做事没有分寸,奴婢一定好好敲打她!” “敲打不敲打都是次要了!”云菀脸色涨红,“她手上那伤,瞧着没个几天也好不了,可我先前以癸水为借口,已经六七日不跟世子行事了,哪还能有时间等她伤好?!” 这新婚夫妻成婚没多久,就半个月没动静,这要是传到外头去,不知道又要起多少风言风语。 云菀咬了咬牙。 这叫什么事儿! 她本来只是想叫人为难为难云曦,却没想到,竟然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云菀低头,看着自己这一双保养得当,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一点伤的纤纤玉手。 “少夫人……”珍珠胆都颤了,“真的要这样吗?” 第13章 可能是看咱们顺眼 一墙之隔的外头,吉祥蹲在墙角把屋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回去就把消息告诉了云曦。 听说云菀真的叫珍珠去拾树枝了,云曦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伤总算是没有白受。 吉祥不理解:“姑娘,少夫人为什么非要这样啊?” 要是不想被发现,那大可以直接让云曦把手包起来,不让沈让知道她手上的伤势如何就是了,这样一来,云菀自己只要做个样子就行,大可不必受这一遭罪啊! “可能少夫人是觉得,把自己也弄伤了比较稳妥吧。”云曦道。 吉祥想了一会儿,道:“那倒也是。” 毕竟万一被沈让发现了端倪,那么云菀不能同房的秘密就会浮出水面,连带着云曦的身份也藏不住了,事关重大,所以要保万全。 那厢,珍珠一路小跑着去了外头。 带刺的花枝并不难找,珍珠轻轻捏着都觉得手疼,一想到一会儿云菀还要用力去握,更是心疼得直咬牙,在心里把云曦骂了好几遍。 她仔细地把花枝包好收在袖里,正准备回去,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整个后院都没找到人?” 一听到这个声音,珍珠下意识地弯下腰,把整个身子都藏在了树丛后头。 沈让不是去前院了吗,在这儿干什么? “是,属下找管事妈妈问了,又亲自找了一圈,的确没有见着人。”景元道。 他也很是疑惑。 这青天白日的,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对了,”景元突然灵光一闪,“属下觉得,或许有可能是少夫人随嫁的人。” 沈让皱了皱眉。 既然是随嫁的丫鬟,那应该是在流云苑里忙活,怎么会到后院捡树枝? “罢了,”沈让摇了摇头,“找不到就算了吧,此事到此为止。” 说着,沈让便迈开步子往前院而去。 再找下去,只怕会惊动许多人,这家里也就不得安宁了。 树丛后头,珍珠一脸疑惑。 沈让在自己家找人还找不着? 这真是奇了。 珍珠不敢再耽误,连忙小心翼翼地回了流云苑。 主屋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夜幕降临,云曦被叫了过去,云菀如往常一般敲打了她一番,才叫她进去。 屋里依旧一片昏暗,云曦知道云菀已经受了伤以后,也没有特意强调,所以这一晚,沈让并没有发现云曦手上的伤。 次日起来,沈让看到云菀手上伤势的时候还十分惊讶:“这是怎么弄的?” 云菀一怔,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去:“插花时没注意花枝有刺,一点小伤而已,夫君不必担心。” 沈让叹了口气:“夫人若是受了伤,昨夜就该告诉我才是。” 他又不是禽兽,大可以等云菀伤好了再做那事。 云菀干笑了两声:“我这真的只是一点小伤,什么都不耽误的。”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 云曦没吱声,那她这伤岂不是白受了? 想到了这一点,云菀只觉得自己心里似乎都堵了口气。 她跟云曦,真是天生的不对付! 好容易等沈让走了,云菀便道:“把云曦给我叫过来。” 她心里这口气非得出了不可。 珍珠却道:“少夫人,二姑娘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一听这话,云菀更觉得心里堵了。 而珍珠口中那一早就出去了的云曦,这会儿正沿着花园小径慢悠悠地走着,欣赏着四周的美景。 然而一转头,便见迎面走来一人。 男子身材颀长,身穿一袭水绿锦袍,宽肩窄腰,行走间步伐稳健,远远看着都极为赏心悦目。 “是世子!”吉祥低呼一声,连忙拉着云曦让路行礼。 有吉祥在,云曦不能露出丁点破绽,便只好配合地跟着吉祥行礼。 沈让见二人穿着丫鬟的衣裳,见着他也规规矩矩的,便以为只是普通的丫鬟,起先并未在意,不过就在与云曦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像是那天早上,素白罗帕上的香味。 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在别的什么地方闻到过这股味道,不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他转身看向二人。 云曦和吉祥以为他已经走了,这会儿都起身准备离开了。 在云曦侧过脸的一瞬,沈让微微睁大了眼睛。 眼前人与记忆里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等等。”沈让下意识地开口。 云曦和吉祥微微一怔,随即连忙转身面向他,屈膝一礼:“世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沈让的目光只落在云曦身上:“你们两个是在哪个院里伺候的?” 吉祥连忙道:“奴婢们是流云苑的下人,跟着少夫人一起过来的。” 听见这个回答,沈让挑了挑眉。 没想到景元只是随口一说,竟然还说对了。 沈让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迈开步子走了。 看着他走出老远,吉祥才疑惑道:“世子还真奇怪啊,莫名其妙叫住咱们干什么?” 云曦勾了勾唇。 先前那一番布置果真没有白做,沈让也真是没让她失望。 “可能是看咱们顺眼,随口一问吧,”云曦道,“行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迈开了步子。 “哦!” 吉祥便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跟上了云曦的步子。 那厢,沈让到了前院,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钧见他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子容,你这几天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等沈让说话,沈钧就已经又开了口:“你马上就要正式步入朝堂了,这些日子我请到家里来的都是官场上德高望重的人,可你这几天又在做什么?不是找这个理由就是用那个借口,总之是一刻也坐不下来! 你以为你找的那些理由很高明?我可跟你说,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没说什么,只是因为看在咱们侯府的面子上不好说,但你也不能一直这样!” 沈钧絮絮叨叨的,却一个字都没说进沈让心里。 不知怎的,沈让又想起那个丫鬟。 那个刚来不久,就能明白他的一切的丫鬟。 “子容!” 沈钧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截,沈让这才堪堪回神:“父亲。” 沈钧无奈地看着他:“我都已经把路给你铺到这份儿上了,可你现在这样……你到底想如何?” 第14章 对着个帕子怜香惜玉个什么劲 对上沈钧的目光,沈让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如何,只是想请父亲以后不要再费心为我谋划了,我如今既然已经入了朝堂,也想做点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不如就把话说开了。 然而一听他这话,沈钧的眉毛顿时就拧在了一起:“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对你指手画脚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沈让忙道,“我只是觉得初入朝堂,与其把心思都放在结交所谓的人脉上,不如早些熟悉朝廷事宜,以后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是最要紧的。” “幼稚!”沈钧不满地看着他,“子容,我身为长者,走过的路比你要多得多,这朝堂之上有许多弯弯绕绕你都不懂,这些人脉都是必需的,不然,你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 我是你爹!难不成我还能害你吗!” 说到这儿,沈钧咬了咬牙:“我当年要是有你这样的条件,做梦都能笑醒了!现在我都把饭端到你跟前了,你看你现在在干什么!” 沈让抿了抿嘴,心头弥漫起熟悉的窒息感。 他连中三元,外人看来风光无两,前途无限,但是在沈钧面前,他依旧只是个什么事儿都需要安排的毛头小子。 可是正如那小丫鬟所说,他能走到这一步,其中少不得沈钧为他请来名师教导的缘故。 所以,他无法反抗。 沈让只能深吸了口气:“……是,我知道了。” 沈钧这才满意:“你要真的知道才好!我为你可真是费尽了心思了,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叫我失望!” “是。” 想到沈让明天就得去翰林院,沈钧便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好生休息吧。” 沈让这才终于得以起身离开。 刚出屋门,沈让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钧是这样的态度,郑氏不管事儿,云菀也…… 这分明是在自己家,可他竟然生出一种无处容身的感觉。 这时,景元迎了上来:“世子,咱们去哪?” 沈让抿了抿唇:“在后院走走吧。”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悄悄带上了些许隐秘的期待。 要是能碰上那个懂他的人就好了。 景元没有察觉,应了一声,便跟在他身后,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后院里闲逛起来。 而此时,被沈让惦记着的云曦已经回了后罩房。 她从匣中取出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给了吉祥:“你出门一趟,去镖局问问上次托他们送的东西送过去了没有,再帮我买点笔墨纸砚回来。” 笔墨纸砚都是金贵的东西,所以她给的这二十两银子还真不算多。 吉祥惊讶:“姑娘,您识字,还会写字呀?” 云曦点了点头。 她的养父母在乡下开着一间私塾,所以她自小就读书识字。 “太了不起了,”吉祥接了银子,“那奴婢这就过去。” 说完,吉祥便转身离开。 吉祥走后,云曦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干脆也出了门,在院子里走动起来。 这座流云苑是云夫人亲自派人布置的,各处的精巧心思比外头园子还多。 云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了自己那日来挂帕子的地方。 怎么就丢了呢…… 那一方帕子,是段怀川买的料子,她自己绣的花样,一直贴身带着,珍视至极。 虽然她用段怀川买的料子裁做了四方帕子,那一方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当时丢的时候她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是这几天,她总是时不时地就想起那一方丢了的帕子。 云曦叹了口气。 这么多天过去,那一方帕子怕是找不回来了。 云曦看着那树枝愣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沈让一回来就看见那站在树枝边上愣神的丫鬟,下意识地抬步朝她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夫君?” 沈让脚下步子一顿,转眸看向说话的那人:“……夫人。” 云菀笑着朝他走过来,脚步轻快极了:“我正要去用饭呢,夫君是专门回来陪我的吗?” 沈让眸光一转,见那小丫鬟已经不见了,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我回来取个东西,一会儿还要去书房。” 闻言,云菀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原来如此啊。” 沈让微微颔首,脚下一错,与她擦肩而过。 云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珍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夫人,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云菀道,“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世子方才明明挺开心的,怎么一见着我就……” 珍珠扯了扯嘴角:“开心?世子不是一直就那样吗?” 哪怕生得俊美无俦,但总是冷着脸,连带着眼神也是淡漠至极的,好像没有感情一般。 云菀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浮现出些许甜蜜:“有些细微之处的差别呀,是只有枕边人才能懂的。” 她暗戳戳地展示了一把自己跟沈让的恩爱,珍珠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笑着道:“是呀,世子和少夫人感情这么好,真真是神仙眷侣,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云菀红了脸颊:“你这丫头,光天化日之下,不许胡说!” “奴婢才没有胡说呢,”珍珠嘻嘻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用饭吧。” 云菀点点头,脚下步子一转,去了饭厅。 堂屋里,听着那主仆二人远去的脚步,沈让才稍稍松了口气。 景元跟在他身后,见自家主子分明说是回来找东西的,但自从进来就没有动作,不由疑惑道:“世子,您找什么呢?” 沈让睨了他一眼:“上次叫你收起来的帕子呢?” 方才见那小丫鬟失魂落魄地在那站着,想必就是为了那一方帕子。 “哎哟,您不说属下都忘了。”景元连忙从袖中把帕子拿出来。 那素白的帕子被揉得皱成一团,连上头绣着的小花也蔫巴巴的,瞧着有几分可怜。 沈让深吸了口气:“好歹也是姑娘家贴身的东西,你怎能如此随意对待。”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了自己的帕子出来。 他的帕子比那素白的帕子大了一圈,又厚实许多,能将那素白帕子严严实实地包在其中。 沈让仔细叠好,又妥帖地把帕子收好,随即往前院书房走去。 景元抬步跟上,心里仍然十分费解。 自家世子对着个帕子怜香惜玉个什么劲啊? 第15章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善良到愚蠢的人 到了饭点,吉祥还没回来,便依旧是刘婆子来给云曦送的饭。 刘婆子跟上次一样,把饭放下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给云曦说话的机会。 云曦沉默着吃完饭,没过一会儿,吉祥回来了。 她背着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装的都是云曦之前吩咐的那些东西。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姑娘,这是镖局的人给您带回来的家书。” 云曦一愣,连忙伸手把家书接了过来。 信被封得严严实实,没有被人打开过的迹象。 云曦迫不及待地把信打开,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的养父母在信上说,他们都很想她,叫她在京城好好照顾自己,不用顾念家里,还说段怀文近来更是奋发图强,想早点去京城,早点见到她。 越往后看,云曦眼里逐渐盈起泪光。 这封家书上的字迹乍一看毫无特色,实则锋芒内敛,是云曦再熟悉不过的。 幼年时,就是陈宗文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成字,后来她会自己写字了,临摹的也是陈宗文专门给她写的字帖。 历经一世,她还能看到陈宗文的字,只觉如在梦中。 这时,吉祥已经把买来的东西都收好了,只是见她在看家书,就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上前。 等云曦收拾好情绪,吉祥才道:“姑娘,奴婢还给您带了两册话本,东西都搁在床头的柜子里了,您用的时候可得仔细一点,千万不能被少夫人发现了。” 云菀还不知道她已经倒向云曦的事儿,万一被发现了,那对她们两个都没有好处。 云曦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要是没有别的事……” 吉祥想回去。 这一趟出去,她买的笔墨纸砚都是最便宜的,买完还剩了好几两银子,她不好意思把银子都吞了,所以才又给云曦买了两册话本,自己又用剩下的银子买了不少东西,这会儿都在屋里堆着呢。 “吉祥,”云曦突然道,“你跟刘婆子的关系处得怎么样了?” 吉祥一愣,虽然不知道云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道:“奴婢一直跟她吃酒,这几天下来,相处得……还算不错。” 云曦点点头:“我……想出去一趟。” 闻言,吉祥又是一愣:“这又是为何呢?” 云曦要是出去,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她也跑不了。 云曦叹了口气,道:“我想亲自上街去买些东西,给我家人寄过去。” 她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 吉祥便点了点头道:“那奴婢去问问。” 吉祥说完就转身离开,云曦心里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吉祥就回来了:“……姑娘,刘婆子不肯答应。” 吉祥理解云曦思念家人的心情,所以刚才,她确确实实努力斡旋过了,但是刘婆子就是不肯松口。 吉祥怕再说下去,以后连她自己也不能出去了,就只好回来了。 云曦叹了口气。 思索片刻,她道:“你可有打探出来,刘婆子身上有没有什么事儿?” 刘婆子的忠诚实在是太叫人意外了。 吉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点头道:“还真有,奴婢听说,刘婆子丈夫滥赌,还把她唯一的女儿卖到青楼去了,所以刘婆子现在才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云曦眉梢一动。 刘婆子竟然也是个苦命人。 她想了想,回身取了二十两银票给了吉祥:“刘婆子的女儿既然被卖到了青楼,那刘婆子作为母亲,应该很想给自己女儿赎身,这些银子你替我送过去,算是帮刘婆子一把。” 刘婆子软硬不吃,不过她的女儿倒是可以作为突破口。 总之,她绝不要再被困死在这侯府之中。 吉祥面色复杂地接过银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善良到愚蠢的人? 人家一步都不叫她出去,可她倒好,知道人家过得不好,竟然还给人家送银子! 吉祥在心里默默感叹了几句才道:“姑娘放心,奴婢马上就把银子给她送去。” 云曦点点头:“辛苦了,快去吧。” 吉祥连忙转身就出去了。 刘婆子还在角门那坐着发呆。 直到吉祥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刘婆子眼珠一转,目光直直地落到吉祥身上:“二姑娘不能出去。” 吉祥上前,悄悄把手里的银票塞给了她:“我知道,二姑娘听说了你的事儿,就叫我把银子给你送来。” 刘婆子听见她这句话,神情才有了些许诡异的变化:“二姑娘叫你给我送银子来?” 吉祥又点了点头:“整整二十两银子呢,除了二姑娘,还能是什么人给你的?二姑娘说了,这是她的一份心意,叫你一定要收下。” 刘婆子抿了抿嘴,到底是把银票收下了:“我感谢二姑娘,但不让二姑娘出去,是咱们夫人的命令,我不能放她出去。” 真把云曦放了,她的女儿才没活路了。 听了她的话,吉祥心里无奈,也只好点了点头。 事情既然办完了,自然是要去跟云曦说一声的。 云曦静静地听她说完,点了点头道:“好了,你回去吧。” 吉祥应了一声,就脚步轻快地回去了,云曦则是给门落了闩,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笔墨纸砚,练起字来。 不知不觉间,时间悄然流逝,卧房的门被人敲响,是吉祥给她送饭来了。 云曦用过饭,还想着今天用不用去主屋,吉祥已经开了口:“明日世子就要去翰林院了,所以今晚上,姑娘可以好好睡一觉。” 云曦一怔。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她很快回神,打发走了吉祥就歇下了。 星河流转,月落日出,如今正值盛夏,卯时初时,天就已经亮了。 主屋的卧房里,沈让站在等身的铜镜前头整理着装,云菀捧着官帽站在一旁:“夫君今日初入官场,要不要给同僚带一些礼物?这样也好能更快融入进去。” 沈让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翰林院中都是清流之士,盲目结交更会引人反感,不妥。” 云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什么清流之士,都是表面清高罢了,真要把真金白银和美人娈童捧到他们跟前,他们哪个能把持得住?” 沈让眼底闪过不悦。 翰林院是养才储望之所,地位清贵,可谓是全天下学子心之向往的地方。 哪怕沈让出身尊贵,可他也是天下莘莘学子之一。 可在云菀的口中,他心之所往的地方,却成了道貌岸然伪君子的汇聚之所。 沈让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从她手里接过官帽,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我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云菀连忙道:“夫君路上慢点。” 沈让嗯了一声,便迈开步子走了。 他前脚刚走,珍珠便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上次您让奴婢找的秘方,已经到手了。” 第16章 真是个怪人 闻言,云菀顿时就是一喜:“这么快?” 珍珠点点头:“奴婢是花了大价钱从益元堂买到的,据说京城有不少高门夫人都是在他们那买的方子,很是管用呢!” 益元堂是专为女子看诊的医馆,京城中有话说,若想得子,益元堂比菩萨灵验。 不过益元堂向来价格高昂,云菀顿时一阵肉痛:“真是便宜她了,竟然能用这么金贵的药。” 珍珠连忙劝道:“少夫人,跟孩子比起来,银子没什么要紧的。” 云菀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赶紧把东西给她送去,叫她今晚就喝了准备着。” 叫云曦早点生下孩子,她也不必再日日煎熬,看着自己的夫君跟别的女人缠绵恩爱了。 “是。” 珍珠连忙按着吩咐出门,把秘方给了吉祥。 吉祥顺从地将秘方收下,然而珍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秘方收到箱底去了,继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去了云曦房里。 “姑娘,那边叫您晚上准备着。” 吉祥又压低了声音:“奴婢已经把秘方收起来了,姑娘放心。” 云曦点了点头,思绪却飘回了前世。 她不知道沈让和云菀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自从沈让进了翰林院之后,她就没怎么往二人房里去了,显然二人之间是起了隔阂。 这样好的机会,怎能放过呢。 云曦不动声色地看了吉祥一眼。 一整个上午,云曦没有出门,而是在屋里写字,吉祥在门口给她放风。 午觉起来,云曦自顾自地梳着头发,道:“吉祥,我刚来京城,听说京城里好吃好喝的很多,但是我还没尝过,能不能麻烦你出门帮我买一点?要种类多一点,买那种能放得住的。” “啊?” 云曦回身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你出去帮我买吃的,难免要满京城跑,这银子给你,若是有剩下的,就当是你的跑腿费,有劳你了。” 吉祥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一看见那五十两银子,顿时把要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利索地接了银票,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云曦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辛苦你了。” 这一去,她恐怕又得在外头吃过晚饭才回来。 “不辛苦!” 看着吉祥匆匆离开的身影,云曦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就挽成了个简单的发髻。 她看着外头的天色算着时辰,想着沈让也该回来了,便准备出门。 房门刚一打开,刘婆子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猛地出现在眼前。 云曦只觉得头皮都炸开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什么事?” 刘婆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姑娘最近叫吉祥出去的次数多了些。” 云曦抿了抿唇:“我刚从乡下来到京城,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就叫吉祥帮我去买,银子是夫人给的,怎么了?” 刘婆子不说话,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 云曦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让我在后院自由行走是夫人的意思,更何况,夫人只让妈妈管后角门,没让妈妈把手伸到后宅里来吧?” 刘婆子抿了抿本就极薄的唇:“……那二十两银子,多谢你。” 说完,刘婆子就转身离开。 云曦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哪有人过来又是敲打又是谢的? 直到刘婆子身影一拐,消失不见了,云曦才摇了摇头:“真是个怪人。” 说完,云曦便关门出了流云苑。 彼时,天边的火烧云燃得正烈,按理说,沈让应该已经回来了。 可云曦在垂花门附近的小路转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沈让的人影。 云曦叹了口气,先找了个凉荫坐下,低头取出帕子,细细地擦着额上的薄汗。 随即一抬眸,便见沈让竟然就站在垂花门边上,正看着她。 云曦微微一怔,连忙起身行礼:“世子。” 沈让抬步朝她走过来,又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我记得你是跟着少夫人过来的丫鬟,怎么在后院做活?” 云曦低了低头:“奴婢手脚粗笨,怕留在院子里惹少夫人不快,所以就到外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让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原来如此。” 女子身材纤细,眉眼间灵气逼人,怎么看也不是个木讷的。 顿了顿,沈让又道:“少夫人平日对你们不好吗?” 云曦面色一僵,随即叹了口气:“也……不能说不好吧,少夫人毕竟是少夫人,奴婢只是下人,不敢背后议论主子。” 她这番话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沈让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云曦倒是主动开了口:“今天少夫人很担心世子呢。” 沈让勾了勾唇,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云菀担心的是世子,不是他沈让。 沈让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小丫鬟身上,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你呢?”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小丫鬟显然不解其意,下意识地抬眸看他:“世子……是什么意思?” 沈让抿了抿唇:“少夫人觉得,翰林院里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既入官场,便没人能独善其身,你觉得呢?” “这……奴婢哪懂这些啊……”云曦低下了头,紧张地绞住了衣角。 “不懂也无妨,你随便说,我随便听。”沈让格外执拗。 云曦也没了办法,只好思忖片刻,道:“奴婢觉得……有人的地方,关系难免错综复杂,但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奴婢……以前听奴婢的爹爹说起过横渠四句。” 沈让眼眸微亮。 云曦却似乎被难住了,绞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泛白:“是、是为天地……开太平?还是什么的,奴婢、奴婢记不清了。反正奴婢的爹爹说,有很多人初入官场的时候是抱着赤子之心的,虽然有的可能坚持不下来,但是也一定有人能坚持下来呀。” 沈让不由低笑出声。 云曦睁大了眼睛看他:“奴婢没有读过书,言语粗鄙,让世子见笑了。” “无碍。” 小丫鬟的眸子湿漉漉的,沈让眼中总算是多了几分发自真心的笑意。 他一回来就被沈钧叫去,听了一通说教,然而此时不过跟小丫鬟说了两句话,那股窒息感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轻松。 沈让想起那方罗帕,正欲物归原主,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世子!” 是珍珠的声音。 云曦连忙蹲下,借树丛掩饰自己的身形,又抬起头,近乎哀求地看着沈让。 沈让微微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 云菀对待下人并不温和,要是叫云菀知道这小丫鬟竟然跟自己有说有笑的,只怕这小丫鬟日后要有麻烦了。 沈让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朝着珍珠走过去:“何事慌张。” “是少夫人担心您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叫奴婢出来看看。” 沈让点点头,抬步往前走去。 珍珠跟在他身边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看向方才沈让站的地方。 她要是没看错的话,刚刚沈让是在跟人说话,而且……似乎是个女子? 第17章 女子的腰肢实在纤细 珍珠这么一转头的功夫,沈让已经走出去老远,珍珠顾不上想太多,赶紧抬步跟上。 一回流云苑,云菀就笑着迎了上来:“夫君可算是回来了,我已经叫人布置好饭厅了,咱们直接过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上前去挽沈让的手臂。 然而沈让不着痕迹地一错,直接叫她扑了个空。 云菀微微一怔,转头看去,见沈让姿态自然,似乎只是没看见她的动作才正好错过了。 她压下心中异样,放柔了声音道:“夫君劳累一整天了,一会儿不如早些沐浴,我伺候夫君歇下吧?” 秘方既然已经到手了,就得赶紧让云曦用上才是。 “不必,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晚上我去书房。” 他刚入翰林院,要学的东西很多,他想早点把该学的学了,能早些入六部做实事。 云菀听着他这淡漠的语气,不由咬了咬牙。 沈让才刚入翰林院,能有什么事儿,这摆明了是不想跟自己同寝! 她红了眼眶,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哽咽:“不知是我何处做得不好,惹了夫君不快?总之都是我的错,只是出嫁之前,母亲百般叮嘱我,要尽快为侯府开枝散叶,所以我、我……” 云菀用帕子捂住了脸,细碎的嘤咛声不住地往外冒。 她没看见,沈让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连一点波澜也没有。 哭得太假。 云菀虽然看不到,但是见沈让迟迟没有说话,心里也不由七上八下的。 就在这时,一个上了些年纪,穿着十分体面的妈妈走了过来:“世子,少夫人。” 来人是周妈妈,郑氏的心腹。 周妈妈看了一眼眼眶通红的云菀,又看了看满身冰霜的沈让,不动声色地道:“夫人说了,世子虽然入了翰林,但也不能疏忽了少夫人,所谓齐家而后治国,世子心里要有分寸。” 云菀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没想到,一向不管事儿的郑氏竟然会帮她,而且来得这么是时候! 沈让压下心里没由来的烦躁,“嗯”了一声:“我知道。” 话已传到,周妈妈转身离开。 “夫君……”云菀试探着开了口。 “既然是母亲的意思,我今晚留下就是。” 沈让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云菀顿时笑开了花。 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珍珠悄悄退了出去,一路往后罩房而去。 彼时,云曦也正在用饭,吉祥在一旁坐着,等着她吃完。 听到敲门声,吉祥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在外头跟吉祥交谈了片刻,没一会儿又回来,对着云曦道:“夫人叫您一会儿过去呢。” 云曦点点头,便起身去沐浴了。 精致可口的饭食还剩下大半,吉祥连忙端到自己跟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很快夜幕降临,耳房的后门被打开,云曦走了进去。 看着她一贯低眉顺眼,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云菀连敲打也懒得敲打了,摆摆手就叫她进去了。 云曦便像往日一样,走到床边坐下,静等着沈让过来。 那厢,沈让正在浴房更衣,却突然有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垂眸看去,原来是帕子。 厚实的帕子将那一方素白的罗帕压在下面,只露出些许孱弱的边角,看着有几分可怜。 他弯身将帕子拾起来,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这方罗帕上,属于主人的气息已经微不可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物归原主。 他将帕子重新收好,转过身去沐浴。 沐浴过后,他携着一身潮气回了卧房。 今日连个蜡烛也没点,卧房里黑漆漆的,只能隐约可见床边坐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夫君……” 在这化不开的浓浓夜色里,妻子的声音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娇羞,勾得他心痒。 沈让心思微动,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今日我累了,早些歇息吧。” 沈让直接过去躺下,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云曦眨了眨眼。 这种情况,她倒是头一次遇到。 不过这人在床上总是忘情发狠,全无理智,她也指望不上这人能额外发现什么,只能把功夫下到平时,他如今这样也好,自己能多休息休息。 眼下沈让还醒着,云曦自然不能离开,便也躺到了床上。 沈让面上不显,心里却疑惑。 今日在饭厅,云菀都露出那样一副神色了,怎么现在又这么好说话了? 他说早点休息,云菀就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乖乖躺下了? 床帐放下,将这一片天地隔绝开来。 身侧女子的馨香不知不觉地漫过来。 云菀平日里惯用名贵香粉,可是那样的东西,哪怕再好闻,也总是透着一股匠气,不过此时身边的这股味道似乎更偏向于一种自然的花香,难以捉摸却又挥之不去,倒是比那香粉的味道好闻许多。 这个味道,他不陌生。 新婚夜,还有那之后二人亲密的每一夜,都是这样的味道。 想必是云菀沐浴之后,洗去一身浮华的香粉,透出女子本身的香气吧。 ——不对。 在别的地方,他也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沈让猛地睁开眼,看向身侧女子。 夜色如墨,女子的面容隐在暗处,他看不真切。 沈让眉头微微蹙起。 “……夫人不是说,急着为侯府开枝散叶吗?” 女子怔愣片刻才开了口:“夫君不是累了吗?” “还是夫人的事要紧。” 说话间,云曦察觉到身侧的那人朝自己靠了过来。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狗男人,在床上果然是丝毫没有自制力可言的。 她侧过身,伸手揽住男人的脖颈,正欲动作,身侧男人却只是将她的身体扣在怀里,大掌在她后腰上流连摩挲,却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云曦咬了咬唇,软软地唤了一声夫君。 沈让“嗯”了一声。 怀中女子的腰肢实在纤细,他一掌便能尽数掌握。 静默半晌,沈让突然放开了她,从床上坐起身:“我刚入翰林,还有许多事,夫人好好休息。” 见他起身开始穿戴衣裳,云曦顿时傻了眼,呆呆地看着他穿戴整齐离开。 这唱的是哪出啊? 卧房的门被关上,云曦也起了身,去了耳房,对上了脸色难看至极的云菀。 她瞪着云曦,眼神阴毒得像是要把她活剥了:“我都叫你跟世子躺在一张床上了,你竟然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到,我要你有何用!” 屋里半晌没有动静,她却比动静激烈的时候更难熬。 她都已经为云曦把路铺到这份儿上了,云曦竟然还能叫人走了! 云曦似乎是顶不住压力,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世子说刚入翰林,手头事情很多,所以……” “废物!” 云菀抬脚踢在云曦肩头,云曦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云菀将她这狼狈的一幕看在眼里,才觉得心里的怒气消减了些许,起身离开。 云曦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第18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吉祥还忙着熬药,见她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由疑惑。 以前这俩人不是挺能折腾的吗? 对上吉祥的目光,云曦道:“世子有事要忙,去书房了,药不用熬了。” 说完,云曦就进了屋里。 吉祥收拾好东西,便也回去睡下了。 次日,云曦又把自己闷在屋里写字。 吉祥闲来无事,便凑过去看。 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成字,吉祥脸上逐渐浮现出几分惊叹和羡慕:“姑娘,您在来京城之前,您的养父母对您很好吧?” 云曦虽然是从乡下来的,但是一点都不粗俗,甚至还会写字,一看就是被家人用心呵护着的。 云曦点点头。 自然很好。 陈家夫妇没有孩子,便把她当成了亲生的孩子教养,在她身上倾尽心血。 所以这一世,她说什么也要让陈家夫妇过上好日子。 云曦眼睫低垂,眸中闪过一抹决绝。 她这边尚有闲情雅致帘子,云菀却是忙活了一天,甚至叫珍珠亲自出去了一趟,买了燃情香。 她算是看明白了,云曦就是个指望不上的废物,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好在自己跟沈让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种东西只能算是闺房情趣。 然而今天沈让连回都没回来,只让景元过来传了个话,说自己约了两位同僚在前院谈事儿,今晚不回后院了。 云菀呆呆地坐在厅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珍珠,你觉不觉得世子待我不如先前了?” 看着她这怅然若失的样子,珍珠微微一怔。 她还真没觉得。 见珍珠没说话,云菀叹了口气,道:“都说新婚情热,可我们才刚刚新婚过了多久,世子就待我如此冷淡了,这日后……” 珍珠连忙道:“少夫人,您不要多心,世子今天是去处理公务,又不是躲着您。” 云菀又叹了口气。 见云菀愁眉不展,珍珠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少夫人,奴婢昨儿个去找世子的时候,好像看见世子在跟个丫鬟说话呢。” 思路一打开,珍珠又灵光一闪:“还有上次奴婢去拾花枝,也听说世子在找什么人但是没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丫鬟。” 说着说着,珍珠的脸色凝重起来。 云菀的眉头则是皱得更紧了:“那丫鬟长什么样子,你可看清了?” “当时离得远,奴婢没看清,不过那身衣裳确确实实是丫鬟的服制,不会有错。” 一听这话,云菀的脸色就阴沉下去:“我说世子怎么待我冷了,原来是有狐狸精!” 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才刚过门,竟然就已经有不安分的想坐妾室的位子了?! 做梦! 云菀咬了咬牙:“你叫人守在二门上,从世子回来开始就一直跟着世子,留意着有什么人接近世子!” “是!” 珍珠正准备去安排,却又被云菀叫住:“等等!叫翡翠去,这件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翡翠也是云菀的心腹丫鬟之一,不过平日并不在近身伺候,而是替云菀管着账本,所以在院子里的存在感不高。 “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云菀冷笑一声:“外人要防,家贼更要防!” “但是少夫人,跟着您一起过来的,大多是咱们以前院子的人,应该不会……” 吉祥觉得云菀想多了。 云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们不会,那云曦呢?难道你敢替她打包票,说她一定没有这样的心思?” 反正防着云曦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儿,正好借此机会试探试探云曦是不是真如表面上那么老实。 珍珠不敢再说什么,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她动作隐蔽,云曦和吉祥又在后院,对她的动作一无所知。 不过云曦今天本来就不打算出门,毕竟若是天天偶遇,也太刻意了。 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她反倒躲过一劫。 她闷在屋里写了一天的字,直到深夜才悄悄出了门,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散起步来。 夜色静谧,白日里压得人喘不上气的规矩在此时消散于无,云曦只觉得轻松极了。 在后院转了两圈,她仍贪恋这份久违的舒心,便大着胆子,准备到院子外头走走。 然而刚走到耳房边上的侧门,她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白青锦袍,气质清贵如谪仙人。 云曦认出那人,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参见世子。” 沈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女子身形窈窕,凹凸有致,莹白的肌肤甚至比月光更耀眼。 沈让抬手叫她起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 云曦起了身,却仍低着头:“奴、奴婢睡不着,想出来散散步,无意惊扰世子。” 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沈让不由无奈:“我会吃人吗?” 云曦连忙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见她仍紧张着,沈让便道:“我正好想出去走走,你若是也睡不着,就随我一起吧。” 云曦一怔,下意识地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他凤眸幽深,叫人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云曦道了声“是”。 沈让迈开步子往外走去,云曦落后两步跟着他。 月色皎洁,不用提灯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出了院子,沈让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小丫鬟松了口气。 “在院子里待着不开心吗?”沈让突然道。 云曦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说的竟然还是关心自己的话,愣了一会儿才道:“……没、没有,奴婢就是觉得晚风很舒服,像是回到乡下一样。” 不知沈让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还真是。” 云曦好奇:“世子去过乡下吗?” 沈让轻轻“嗯”了一声。 云曦顿觉惊奇。 她还以为如沈让这般金尊玉贵的人,连京城都没出过呢。 夜风拂过,不知不觉间,沈让放松了心神,随口道:“今日回家,我父亲给我送了一份名单,上头写的都是要我结交之人的名字,他的意思是,叫我尽快与那些人攀上关系,好为日后行方便。” 云曦眉梢微动,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那些是什么样的人?” “是……”沈让抿了抿唇,“……位高权重之人。” 听了他的话,云曦不由叹了口气:“看来,不是要为天地开太平的人。” 沈让转过头,满含笑意的目光落在小丫鬟身上:“横渠四句,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小丫头记头记尾,中间的倒是全给扔了。 “……奴婢记住了。” 小丫鬟脸颊微红,在这皎洁月色下,更是透着股别样的风情。 沈让眼中笑意更深:“那在你看来,这些人该不该结交?” “唔……”云曦歪了歪头,“奴婢以前还听爹爹说起一句。” “什么?” 云曦皱着眉,费力地想了半晌才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世子,奴婢这句话说对了吗?”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露出试探的神色,沈让看着她,一双凤眸中闪过一道幽暗的光。 过了良久,夜风将一道极轻的声音送进云曦耳中:“你说的很对。” 这般契合才对。 第19章 晨曦,陈曦 既然与他如此契合,那若眼前人是他的妻,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让按了回去。 娶她为妻,只会给她带来数不清的麻烦,这丫头只是个小丫鬟,如何能凭一力相抗呢。 沈让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云曦不知道他的心思,似乎还沉浸于自己终于说对话的喜悦里。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低沉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云曦下意识地抬头,就这么直直对上那一双深邃的凤眸。 “奴婢……晨曦。” 晨曦,陈曦。 沈让微微颔首。 总算是知道了她的名字。 如今夜色寂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本是归还帕子最好的时候,但不知为何,沈让不想。 静了会儿,沈让道:“我送你回去。” “这怎么使得?” 云曦受宠若惊。 不过很快,她又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世子不回去吗?” 沈让的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在她身上,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夫人已经睡下了,我回去怕扰了她。” 云曦点了点头,随口道了一句:“世子真是体贴。” 然而这句话落在沈让耳中,似乎带上了些许别的意味,有些……酸? “……走吧。” 回去时,云曦依旧落后了两步跟在他身后,沈让送她回了流云苑,果真一步也没往里进,看她进去了便转身离开。 云曦回了后罩房,确定沈让看不见她,眉头便皱了起来。 既然沈让今晚不打算回来睡,那怎么会在侧门外头站着? 实在奇怪。 还没等云曦想明白,困意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她抵抗不住,沉沉睡去。 一觉起来,吉祥去端早饭还没回来,云曦将自己之前取的傍身银子找了出来。 她取了一千两,但是当时就寄了一大半回去,又在吉祥身上砸了不少,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得找个机会出去一趟,再取点银子。 这时,吉祥端着早饭来了。 四菜一汤,菜式精美,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然而云曦却没什么胃口。 吴婆子那边暂时走不通,现在看来,只能从云夫人身上入手了。 思及此,云曦看了吉祥一眼,心中起了思量。 吉祥正盯着那一桌子早饭看,没注意到她。 “吉祥,之前取出来傍身的银子快用完了,刘婆子那边要是还走不通的话,你能不能回家一趟,问问母亲能不能让我出去?” 吉祥一愣。 银子快花完了? 那怎么行! 云曦手上没有银子,那她不就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吗1 吉祥瞬间就做了决定:“姑娘放心,奴婢一会儿就回家一趟。” “有劳你了。” 云曦吃过早饭,吉祥把早饭端出去,三下五除二就填饱了肚子,然后就出了门。 云曦闲来无事,便又将兔子木雕握在手里把玩。 —— 那厢,吉祥一路小跑着回了云府。 彼时,云夫人正跟几个好友插画品茗,听说吉祥回来了,便去了外头见她。 “何事?” 吉祥屈了屈膝,道:“夫人,二姑娘说自己来京城这么久了,想出去转转,就叫奴婢过来求求夫人。” 云夫人眼眸微眯:“那么大一个侯府还不够她转的?” 这云曦,心思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 见吉祥半晌说不上话,云夫人上前两步,掐着她的下巴叫她抬起了头:“吉祥,你别忘了我把你派到云曦身边是干什么的,可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别忘了,你那病重的母亲还等着你救呢!” 吉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婢的母亲还能活着,全靠夫人大恩,奴婢不敢忘!” 云夫人这才满意:“你记着就好,至于云曦那边……明日可以叫她上街走走,但是你给我把人盯紧了,她要是跑了,你和你母亲都活不了!” 吉祥身子一抖,好半晌才道了声“是”。 “去吧。” 云夫人收敛了面上的阴狠,转身又是笑颜如花,抬步进了花厅。 吉祥颤巍巍地起了身,低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 自她母亲生病,她一直伺候的主子只肯给她五十两,还得叫她做完自己吩咐的事儿才给,可云曦出手就是一百两,平日里好处不断不说,也从来没有用她的母亲要挟过她什么。 ……只可恨自己的身契还在云夫人手上。 吉祥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回了侯府。 “姑娘,夫人答应了,说明日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吉祥笑得有些勉强。 云曦思索片刻,道:“一会儿你去问问刘婆子,她的女儿身在何处,咱们明天出去能代她去看看。” 听了这话,吉祥的心情又是好一阵复杂。 这人可真是……善良到愚蠢。 不过这样也好。 吉祥转身往外走去。 刘婆子还在后角门坐着,见吉祥过来,才眨眨眼,木然地转了转眼珠:“你可以直接出去。” 吉祥摇了摇头,到她身边坐下:“夫人说明日可以让我陪着二姑娘上街转转,二姑娘就叫我来问问你,你女儿现在在哪,我们可以顺道过去看看她。” 听她提起女儿,刘婆子的眼中才多了几分光亮:“真的?” 吉祥点点头。 刘婆子不再疑心。 毕竟吉祥跟在云夫人身边好几年了,她跟自己一样,对云夫人忠心耿耿,没什么可怀疑的。 “夫人说,豆蔻被卖到了羞花阁,好像还改了名,但、但我不知道叫什么。”刘婆子的声音里尽是激动。 吉祥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叫什么,那可麻烦了。 “对了,豆蔻的左肩有一朵花型的胎记,”刘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腰上的荷包扯了下来,“这、这些,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劳烦姑娘帮我给她!” 吉祥将荷包接在手里,轻轻掂了两下,心里就是一沉。 这分量实在是太轻了。 “我知道了。”吉祥点点头。 她转身离开,没看见身后刘婆子已然泪流满面。 吉祥拿着荷包快步回了后罩房,把刘婆子的话转述给云曦,又把荷包递了上去。 “刘婆子说,这是她攒了好几年才攒下的,但是奴婢掂了掂,份量好像不太对。” 云曦将荷包打开,只见里头除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之外,余下的都是散碎的银锞子和铜钱。 这满打满算也就半两银子。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云曦不知道,吉祥心里门儿清,刘婆子以前在云夫人院子里干的是粗活儿,但毕竟是跟了云夫人许多年的老人,做事也利落,院子里如刘婆子这样的其他人,一个月的月钱就有半两。 但怎么刘婆子的半两银子,就要攒好几年? 第20章 这天底下只有一条道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不得人知,云曦现在也不想去想这些,她撕了一截宣纸,列了一份清单,上头写的都是明天出去要买的东西。 吉祥也凑着脑袋在一旁看。 虽然看不懂写的什么字,但是看个热闹也是不错的。 这厢主仆二人在为明日出门做打算,那厢沈让终于从翰林院回府。 “世子,侯爷不是给了您一份名单,叫您照着结交吗,您怎么不去?” 沈让瞥了景元一眼:“道不同,不相为谋。” 景元扯了扯嘴角:“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们只要能帮着您不就行了吗,哪有那么多道不道的啊?” 在他看来,这天底下只有一条道,就是往上走的道。 沈让抿了抿唇,周身的气势似乎更冷冽了些。 对牛弹琴,多说无益。 见他莫名不快,景元顿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主仆二人过了垂花门,正往流云苑走着,景元突然察觉身后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转头一看,一眼就看见了跟在他们身后,身形鬼祟的丫鬟。 那丫鬟自认为自己藏的很好,实际上半截裙子都露在了外头,景元想装看不见都难。 郑氏不管事儿,但是那些管事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家中规矩森严,一直以来也没有丫鬟敢做这样的事儿,那么这人是谁院子里的,就已经很明显了。 “世子,可能是少夫人院子里的。” 景元说话的时候,到底还是给云菀留了些面子。 沈让面上是一贯的清冷,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盯了那裙摆片刻,便抬步离开,依旧是往流云苑去了。 这一路上都没见着晨曦,沈让心中虽然有些许遗憾,但是面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面色如常地进了院子。 云菀如往日一样,脸上带笑地迎了上来:“夫君今日回来得真早,公爹没有叫夫君去前头说话吗?” 沈让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道:“夫人是丢了什么东西吗,刚刚回来的时候,见有个丫鬟一直在二门上转圈,好像是夫人院子里的人。” 云菀面色一僵。 她自己派出去的人,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呢。 “是、是啊,”云菀道,“是冲撞了夫君吗?” 沈让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还以为是夫人特意派去盯着我的,原来是我误会了夫人。” 云菀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是一僵,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让的神色。 他发现了? 可沈让面色如常,又不像是发现的样子,叫云菀有些捉摸不透。 —— 次日一早,天都还未亮,云曦和吉祥就出了门,带着提前写好的清单直奔街上而去。 二人只想着出门早一些,能多转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会儿太早了,街上除了早点铺子,其他的都没开门。 二人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如……先去找个地方吃个早饭?” 吉祥出了个主意。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这时,一人骑马而来,停到了云曦身侧。 二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端坐在马背上,一袭深绿官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清寒如同雪山青松。 二人认出那人,连忙行礼道:“世子。” 沈让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云曦身上。 她今日脱下了丫鬟服饰,穿着百姓中常见的衣裳,面上不施脂粉,却更显得灵动异常。 “今日怎么出来了?” 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主子遇见自家下人,顺口一问。 云曦低着头,目光落在他那双玄色皂靴上:“今日姑娘格外开恩,允奴婢上街买点东西,没想到来得太早了,铺子还没开门。” 听了这话,沈让的面色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这人竟然这么不得自由,连街上的铺子什么时候开门都不知道。 “世子,得赶紧过去了。”景元催促道。 沈让看了云曦一眼,道:“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带着晨曦去前头那家胡饼店吃点东西,银子你先垫着。” 景元虽然不知道沈让怎么突然间对个丫鬟这么关心,不过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应下了。 沈让径直离开,景元则是翻身下马,朝着云曦咧着嘴笑了:“晨曦姑娘,咱们走吧。” 云曦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去。 吉祥落后半步,看着云曦的身影,目光十分复杂。 看来云曦对沈让真是一点心思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跟沈让搭上的关系,但是竟然没有告诉他真名。 这未免也太老实了吧? 侯府富贵摆在眼前,她真就一点都不心动? 吉祥心里思绪纷纷,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一家胡饼店。 这家胡饼店生意很好,门口几乎被各色官服堵得水泄不通,不过店里却空旷得很,众人随意挑了个位置就坐下了。 “这家店味道可好了,世子也爱吃,晨曦姑娘,还有……” 景元有点尴尬地看向坐在云曦身边的丫鬟。 “奴婢吉祥。” 景元赶紧点头:“还有吉祥姑娘,你们尝尝味道!” 胡饼外皮酥酥脆脆,羊肉鲜嫩味美,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可惜不是冬日,不然再配上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那滋味儿……绝了!” 景元显然是这家店的常客。 云曦笑着道:“听的我都馋了,要是冬日里也能吃到就好了。” 她莞尔一笑,嫣然无方,景元连手里的胡饼夹羊肉都顾不上吃了,呆愣愣地看着她出了神。 然而云曦已经低下头专心吃饭了,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外头的大人们等得无聊了,便开始议论最近朝廷上的事儿。 云曦也听了一耳朵。 “这加开的秋闱马上就要开始了吧,这各地的名次一出,京城里那些高门大户又要忙活着招揽门客了!” “可不是吗,不光是那些高门大户,宫里那二位更得忙活起来了……” 云曦静静听着,心中却微微一颤。 加开秋闱? 那段怀川是不是就要参加了? 以段怀川的本事,一定没问题,那……他是不是很快就要进京了? 云曦的心情复杂极了,说不上来是期待,还是害怕。 好容易熬到了天光大亮,景元知道她们两个出来是买东西的,就提醒了一句铺子都开了,便骑着马先行离开,只留云曦和吉祥在街上逛着。 陈家是开私塾的,云曦去了一趟书馆,买了许多外地买不到的书籍,又转了一大圈,买了许多放得住的特色小吃,送去了上次的镖局,叫他们寄回去。 这么转了一大圈,就过去了大半天的功夫。 云曦去取了银子,便一路打听着往羞花阁而去。 第21章 是如此重信之人 “姑娘,咱们两个去那种地方,是不是不太好啊?” 吉祥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听说那种地方乱得很,她们两个良家姑娘行走其中,说不定会有麻烦。 云曦脚下步子一顿。 倒是她疏忽了。 “那你一会儿就在外头等着,我自己进去。”云曦道。 无论如何,刘婆子那条路她一定要打通。 吉祥怕她借机跑了,顿时面露为难,可云曦也半步不退,二人正这么僵持着,边上突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晨曦姑娘,吉祥姑娘!” 二人转头看去,便见景元正朝他们跑过来。 景元跑到近前,气息稍微有些急促,但很快调整过来:“再往前可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还是赶紧回去吧。” 云曦和吉祥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他:“景元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景元挠了挠头。 他带着二人吃过早饭之后就去了翰林院,但是沈让一看见他就皱起了眉头,说那二人没出过门,就又把他打发了出来,叫他跟着。 景元虽然心里疑惑,自家世子怎么对两个丫鬟这么关心,但是当时身在翰林院,景元也不敢问,就这么匆匆出来了。 好在云曦和吉祥一上午都在街上转悠,景元很快就找到了二人。 他本来只是想暗中保护,没想到这俩姑娘竟然往羞花阁去了,这才不得不现了身。 “碰巧,碰巧罢了!”景元咧着嘴笑,“不说别的了,咱们真的不能再往前去了,赶紧走吧!” 云曦摇了摇头:“景元公子,我出来时答应了一个人,要替她去羞花阁找一位姑娘,我虽然只是个小女子,但是既然答应了别人,我不想食言。” 听了这话,景元眸光一闪。 原来如此。 吉祥的目光也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这人为了一句话,竟然连自己也不顾了吗? “真是没想到,晨曦姑娘是如此重信之人,”景元肃然起敬,“那你要找什么人,我替你去走一趟吧。” 云曦本来不愿意把这事儿假手于人,不过还没说话,吉祥就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景元公子是男子,在那种地方,比咱们行动要方便。” 这话说的不错。 云曦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景元公子了,我们要找的人……不知道她在羞花阁里叫什么,只知道她本名豆蔻,左肩上有一个花型胎记,请景元公子帮忙问问,如果要赎身的话……要多少银子。” “行,我知道了,你们先去茶铺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景元说完就走了,二人便就近找了个茶水摊坐下了。 那厢,景元也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虽然面上装得镇定,但心里依然是藏不住的慌乱。 到了羞花阁,刚一进门,景元就差点被里头浓烈的香粉味道熏出来。 “哟,小公子,您这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啊?” 一女子轻摆着腰肢朝他走过来,眼珠子上下一转,景元顿时有种自己被扒光了示众的感觉。 只见那女子身上的裙子颜色艳丽至极,脸上更是敷着一层厚厚的脂粉,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劣质香粉的味道也跟着一起飘了过来,景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小公子,身上毛长齐了吗,就敢来这种地方,”女子嗤笑一声,“赶紧回去吧!” “你个小浪蹄子,客人来了不知道往里头迎,还往外赶?!” 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材肥胖的老鸨走了过来,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子,又堆起笑脸看向景元:“这位公子,您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羞花阁啊,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您且说说,想找什么样的?” 那老鸨说着,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景元身上转了一圈。 景元虽然也是下人,但自小跟在沈让身边,也是沾染了一两分气度,再加上打扮很是体面,落在老鸨眼中,简直就是贵客。 景元故作成熟地咳嗽了两声,道:“我来找一个左肩上有花型胎记的,你们这儿有没有这号人?” 老鸨眼睛一亮,伸手就把刚才的女子拉了过来:“哎哟!想不到公子也是冲着我们家花娘来的,真是风流人物啊!” 见景元的目光只落在花娘身上,老鸨脸上笑意不变,手上重重推了花娘一把,将她推到了前头去。 花娘强撑起笑意,道:“公子,要奴家如何服侍您?” 景元后退一步,直接避开了她的动作,开门见山道:“你本名是不是叫豆蔻?” 花娘脸色一僵:“你、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景元松了口气,当即就要给她赎身。 这里头的味儿熏得他头疼,现在的景元什么都不想,就想赶紧把人带走,全然忘记了云曦只是叫他过来问问。 老鸨没料到景元开口就是要给人赎身,不过见他一脸不耐烦,连忙报出了价格:“五、五百两?” 她这羞花阁在这条街上只能算是中流,五百两的价格不可谓不高。 不过做生意嘛,总得拉扯一阵,这五百两也是给自己留个余地。 没想到景元压根就不还价,问了一句最近的钱庄在哪就匆匆跑了,没一会儿就回来,直接把五百两银票拍在了老鸨面前。 老鸨看着那五百两银票,直接愣在了原地。 还真有傻子? 景元眉头一皱:“这五百两是你说的,现在银子都给你了,你要是想坐地起价,那小爷我也有的是法子治你!” 老鸨反应过来,生怕景元反悔,抬手就把五百两银票收进了手里:“哪能啊!小公子,花娘是你的了!” 说完,老鸨便亲自把花娘的身契等物都翻了出来,直接给了景元。 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扭着腰肢回去数钱了。 这下可赚翻了! 景元又等着花娘回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这才带着她离开。 一路上,豆蔻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几年来,她一直期盼有人能带她走。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来往的人都只盯着她的身子看,哪怕偶尔有人动了为她赎身的心思,却也不知为何,再也不见了。 于是渐渐地,她就死了心。 可是今日,这自由突然而至,叫她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恍惚间,她跟着景元走出了那条街市,朝一家茶水摊走过去。 “晨曦姑娘,吉祥姑娘,人带来了!” 第22章 要不要查查呢 见他竟然直接带着人来了,云曦微微一怔。 她本来只是想叫景元帮忙问问,自己去刘婆子面前表示一下为难来着,没想到景元办事这么利落。 利落得有点过了头。 不过对上豆蔻的目光,云曦收敛起了心中的情绪,起身道:“你就是豆蔻?” 豆蔻点点头。 “你母亲是在云家做事,姓刘吗?” 豆蔻又点点头,不过听她提起母亲,豆蔻眼中却闪过一抹厌恶。 云曦没注意到,只松了口气:“那应该是没找错人……景元公子,你花了多少银子?我把银子还给你。” 景元摆了摆手。 五百两银子,在他看来都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是这么个小丫鬟呢,与其说出来徒增她的压力,不如不说。 但是云曦的态度却十分坚定:“景元公子帮我走一趟,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这银子不能叫你出。” “没多少,真的没多少!我可以找世子要,就算是世子出的!” 反正沈让也说了,今日的花费他给了。 五百两对沈让而言什么也不算。 景元一边说着,一边把豆蔻的身契拿了出来,往云曦手里递去。 “不可以。”云曦还是坚定摇头,手上更是没接那张纸。 这下,景元也没了法子,只好道:“赎身用了五百两,不过真的不用你还,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云曦打开了她随身的荷包,翻出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他:“有劳你了,景元公子。” 景元一愣。 她还真有啊? 给了银票,收了身契,云曦这才看向豆蔻:“姑娘,我先在外头给你找一家客栈,你先住着。” 下一步该怎么做,还得等她试试刘婆子的反应才行。 豆蔻点点头,什么也没问。 云曦省了解释的功夫,带她去了离侯府比较近的客栈安顿下来,就和吉祥一起回了侯府。 这会儿时辰还早,景元见她们进了后角门,就转身去了翰林院。 彼时,沈让刚从宫里出来,准备下值,他就来了。 景元将今天云曦做的事儿一一说了,最后将五百两银票拿了出来:“晨曦姑娘二话不说就把这银票给了属下,而且在那之后,还给那位姑娘安排了住的地方,又留了傍身的银子,这气度跟您都有一拼了。” 听了这话,沈让也不由意外。 这小丫头,真是叫他意外啊。 要不要查查呢…… 沈让正沉思着,突然被景元打断:“世子,侯爷叫您去结交人脉,您也该动动了吧?不然侯爷那边,属下实在是不好交代。” 沈让收敛了心思,径直越过他:“侯爷问起来,就说我不愿去。” 见沈让竟然直接走了,景元长叹了口气,也不能再说什么。 这一个两个都是主子,他一个都惹不起。 —— 那厢,云曦回了侯府,就见刘婆子依然还在角门处坐着。 见她回来,刘婆子一改常态,腾地起身迎了上来,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云曦侧过头:“吉祥,你先去领晚饭吧。”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儿,恐怕会影响自己在吉祥心里的形象。 吉祥点点头,屈了屈膝就转身离开了。 直到吉祥的身影消失,云曦才把豆蔻的身契亮了出来:“这就是你女儿的身契。” 刘婆子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云曦手一收,刘婆子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便只瞪着眼睛看,然而脸上的神色依旧尽是怀疑。 想到她可能不识字,云曦便道:“我把豆蔻带出来了,安顿在附近的一家客栈,你晚上可以去看看她。” 一听这话,刘婆子心里的疑虑顿时消了一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云曦弯腰把她扶了起来,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既然如此,咱们两个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我花了五百两银子把你女儿带出来,这银子不需要你还,只是往后我要是出门,你就当没看见,可好?” “可是夫人——”刘婆子还是有些犹豫。 她对云夫人忠心惯了,下意识还是以云夫人为先。 “你放心,我不让你做其他的事,你就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守着这道门就好。” “我出入都有吉祥跟着,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最后一句话出口,刘婆子才缓和了面色。 她盯着云曦,确认道:“只是叫我守在这儿,给姑娘进出时行个方便?” 云曦点点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而且你得一直在这儿,不然,我就得跟你算算五百两的账了。” 别管这银子是从哪来的,反正是从她手里出的,她有这份心,刘婆子要是不能回报相应的价值可不行。 刘婆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道:“我一会儿得先去看看豆蔻,如果没错,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云曦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把豆蔻住的地方告诉她,便转身离开了。 回后罩房的路上,她的脚步格外轻快。 这扇门打通了,日后她便可以随意出入。 就算是她谋划的事情败露,云菀要对她动手,但是只要那扇门开着,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一想到这儿,云曦就更开心了。 她一路回到后罩房,吉祥已经把晚饭端过去了。 她在桌边坐下,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吉祥,今天景元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我想找个机会谢谢他。” 她也该去沈让面前晃晃了。 这个理由名正言顺,更何况如今在吉祥心里,云曦就是个老实本分过了头的人,因此吉祥想都不想就点了头:“确实是应该谢谢他……可是景元公子是跟在世子身边的,应该什么都不缺,咱们能为他做什么呢?” 云曦想了想,道:“不如咱们两个一起下厨,给他做一份糕点?” 吉祥眼睛一亮:“这主意好!那咱们一会儿就过去吧!” 景元白日不在府里,好在一些简单的糕点不费什么功夫,她们应该在天黑之前就能做好端过去。 云曦笑着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说干就干。 二人先后用过饭,吉祥又去找了珍珠一趟,得知沈让今晚不会来,这才放心地跟着云曦去了大厨房。 云曦不会做点心,便给吉祥打下手,吉祥动作利落,赶在天刚黑的时候就把点心做出来了。 虽然没什么造型可言,但是云曦尝了一个,味道倒是清甜可口。 “你手艺真好。”云曦笑着道。 “只是闲着没事瞎捉摸出来的而已,”吉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姑娘,咱们走吧。” 第23章 世子的心眼儿越来越小了 前院是待客和处理公务的地方,不同于后院的雅致舒适,前院更多了几分庄重严肃。 她们都是第一次去前院,不清楚前院的布局,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好在遇上了个热心的人,听说二人是来找景元的,便带她们去了不为斋。 不过不为斋是书房重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二人只能在门口等着护卫进去通报。 彼时,景元正急得冒火:“世子,您不去结交人脉也就算了,晚上怎么还不回后院了呢,您这是铁了心要把侯爷和夫人都给惹了啊?” 沈让端坐在书案后头,正提笔作画,面上一片冷淡,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世子啊!” 景元正欲再劝,一个护卫快步走了进来:“景元,外头有人找你。” 见沈让依旧是一脸淡然,景元知道一时半会儿地劝不动他,便只好先去了外头。 走到院门口,见来人竟然是云曦和吉祥,景元顿感意外:“晨曦姑娘,吉祥姑娘?” 云曦抿唇一笑:“景元大哥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就跟吉祥一起做了点点心,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吉祥连忙把食盒递了上去:“做的不好看,还请景元大哥勿怪。” 景元将食盒接在手里,还没打开就先闻见了那股清甜的味道,不由笑了:“哎呀,我那本来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这些既然是你们的心意,我一定好好吃完!” 云曦面上笑意不变,目光却悄悄落在他身后。 没有人。 云曦沉吟片刻,道:“今天也多亏了世子,不过我们两个身份不方便,还请景元大哥代我们向世子道谢。” 不管如何,她得让沈让知道她来了。 “放心放心,交给我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景元送了她们两步,才喜滋滋地提着食盒回了书房:“世子您看,这是晨曦姑娘和吉祥姑娘给我送来的!说是她们亲手做的呢!” “对了,晨曦姑娘还让我代她向您道谢呢!” 话一说完,景元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姑娘家送的东西! 热气携着香气扑面而来,景元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嗯——香!” 一睁眼,食盒里却空荡荡的。 再一转头,便见沈让端着盘子站在一旁,正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 丝丝清甜在口中化开,似乎一路甜到了心尖。 沈让眼中隐隐有几分惊奇。 没想到那小丫头还有这样的手艺。 景元扯了扯嘴角。 沈让虽然身怀武艺,但是平日并不轻易展露,如今就为了一碟子糕点,连轻功都用出来了? 至于吗? “世子,这是晨曦姑娘和吉祥姑娘给属下的。”景元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该吃一块。 沈让瞥了他一眼,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她竟亲手给别的男人做点心…… “既然是道谢,哪有叫人代替的道理,真是过于敷衍了,”沈让道,“你去叫她回来。” 身为贴身随从,景元敏锐地察觉到了沈让的不满。 他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自家世子的心眼儿越来越小了。 “世子,人家是不方便,这才叫我代为感谢的,”景元道,“要是叫少夫人知道您单独见她……” 沈让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心细。” 不过,这确实是他疏忽了。 “罢了。” 沈让端着点心回去坐下,继而又拈起一块放进口中。 看着点心一块一块地没了,景元眼里的光也一寸一寸灭了下去。 他的点心…… —— 那厢云曦回了后院,叫吉祥守在后罩房,自己则是往后角门去了。 刘婆子果然已经从外头回来了。 母女二人分别数年再见,按理说刘婆子应该很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她瞧着竟比往日多了几分阴郁。 还没走近,云曦心里就突地一跳。 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刘婆子却已经听见动静,主动朝她迎了过来:“多谢姑娘,救我女儿出火坑!” 云曦松了口气。 那看来是没找错。 可既然没找错,刘婆子刚刚怎么会是那样一副模样? 云曦按下心中的疑惑,道:“没找错就好。” 既然没找错,那她往后出入就不是问题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云曦转身回去,简单洗漱过后,就沉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卯时。 她刚起床没多久,珍珠就过来了:“二姑娘,少夫人叫你过去。” 虽然不知道云菀叫自己干什么,但是人已经到门口了,云曦就只能跟着珍珠去了前头。 云菀穿戴整齐地端坐在堂上,华服加身,珠翠满头,通身尽是显赫的贵气,做足了世子夫人的派头。 见云曦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过来,云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妹妹在侯府也待了些日子了,这些天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妹妹总不好一直这么闲着吧?” “从明天开始,你就跟其他人一样卯时起身,也不必你做什么,就等在外面,按我的吩咐做事就行,你放心,你我姐妹,我是不会叫你做那些粗活的。” 流云苑的下人这么多,哪就缺云曦这一个了。 不过就是云菀看不惯她白日清闲,想找点事情磋磨她罢了。 云曦如何想不到这一层。 前世,云菀把她关在房间里,如猪狗一样圈养着,没想到这一世,她又使出了这样的手段。 花样还真是层出不穷。 不等云曦说话,珍珠便上前道:“二姑娘,今天茶室还没收拾,就辛苦二姑娘了。” “去吧。” 主仆二人这一唱一和的,把云曦的话全给堵住了。 见云曦站着不动,珍珠更是上前一步,直接上了手,拉着她出去了。 昨日也不知道茶室经历了什么,三四套茶盏乱七八糟地在桌子上堆着,精美的茶罐也放得到处都是,整个屋子凌乱不堪。 “昨日到了些新茶,少夫人叫人多泡了点,还没来得及收拾,”珍珠道,“那就有劳姑娘了,今日晚饭之前,务必把茶室收拾起来,不然的话,二姑娘就省一顿饭吧。” 说完,珍珠转身就走。 云曦抬眸,看着眼前的这一片狼藉。 这些茶盏……一定很贵吧…… 云菀既然放心把这么重要的活交给她,她怎么好意思不辜负她的期待呢。 第24章 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珍珠转身回去,给云菀复命:“少夫人放心,二姑娘已经过去了。” 云菀点点头,道:“反正她在外活动穿的也都是丫鬟的衣裳,就得做点丫鬟该做的事儿,这样才显得逼真嘛!” “少夫人说的是呢。” “我可得好好想想,明天给我这好妹妹安排什么活计才行……” 珍珠想起上次云曦受伤的事儿,正想开口劝两句,然而话还没出口,沈让竟然过来了。 他身着一袭锦袍,孔雀蓝这样华丽又不张扬的颜色正适合他,脚下踩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通身的贵气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夫君?”云菀一喜,起身朝他迎过去,“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没去翰林院吗?” “今日休沐。”沈让道。 他本是不想来的,但是架不住景元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跟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 想着现在天色还早,他过来待上半天,用过午饭再走就是了。 云菀喜不自胜:“那太好了,昨日我母亲着人送了些茶过来,珍珠,快去取来,夫君可要好好尝尝。” 珍珠连忙转身就往外走。 沈让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却没能说出来。 罢了。 沈让刚一坐下,云菀就开了口:“夫君今日难得休沐,晚上还要去书房吗?” 沈让点点头。 见状,云菀心里的欣喜顿时就散去了大半。 “夫君,婆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是想抱孙子的,咱们还是应该快点生个孩子出来为好吧?” 听了这话,沈让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床上的人都不是她,她生哪门子的孩子? “夫人嫁给我,是真心愿意的吗?” 云菀一怔:“我自然是愿意的,夫君为何有此一问?” 沈让的家世和本事摆在这儿,云菀知道自己的夫君会是他的时候,高兴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怎么可能不愿意? 沈让又看了云菀一眼。 既然是愿意的,那为何又要找旁人代替? 不过眼下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云菀愿意,他也不会愿意了。 “随口一问。”沈让道。 他刚说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就突然响起,动静极大,沈让和云菀在堂屋都听得一清二楚。 云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的茶盏! 云菀连忙起身往茶室跑去。 她到时,便见茶室里一地碎瓷片子,从上头的花纹来看,正是她昨日试茶摆出来的那几套! 除此之外,昨日送过来的茶叶也洒了,精美的茶叶罐四分五裂,茶叶洒得满地都是! 云曦可怜兮兮地在一旁站着。 云菀眼前一黑:“这些茶盏可都是独一无二的!茶叶也是刚运过来的,价值百金!你竟然都给毁了?!” 云曦顿时一脸惊慌:“少夫人恕罪,我不知道这些都是金贵的东西,我只是想着都归整到一起好收拾,没想到珍珠姑娘突然进来,我吓了一跳,手一滑,就……” 珍珠蓦地瞪大了眼睛。 合着是怪她了?! 感受到云菀杀人一般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珍珠连忙道:“少夫人明鉴,奴婢刚刚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碰到她!” 云曦小声嘀咕道:“是没碰到我呀,但是你突然过来,我胆子小啊……” 珍珠不由咬了咬牙。 合着云曦是打定主意要把她也拉扯进来了! 云菀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倒是她小看云曦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挺有手段的! 珍珠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心腹,这哪是能随意处置的! 就在云菀咬着牙,思考着该怎么处置的时候,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是沈让来了。 “发生了何事。” 沈让看着这满地的碎瓷片子,再看看气得脸色涨红的云菀,目光一转,看见了屋里一脸委屈的云曦。 沈让眉心一跳。 这小丫头之前说过自己手脚粗笨,原来不是谦虚? 景元探过头,顿时也瞪大了眼睛。 这一地的狼藉…… 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沈让轻轻叹了口气:“夫人别气,我那有一套出自江西陈家的乌金建盏,一会儿给夫人送来,当做补偿吧。” 沈让话音一落,景元的眼睛都瞪大了。 那一套乌金建盏十分珍贵,沈让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用,如今竟然要给云菀做补偿? 以后谁要是再说沈让对云菀没有感情,他景元第一个不答应! 云菀一听,心里的怒气顿时也消散了大半。 她并不精通这些,不过也听说过江西陈家的名声,据说他家出来的东西,那是千金难求。 一整套乌金建盏,抵这一地狼藉绰绰有余。 更何况是沈让给的。 云菀的面色顿时好看了许多:“这怎么能行。” “只要能让夫人高兴就好,”沈让的目光落到云曦身上,“既然是这丫头做错了事,就让这丫头随我一起回去取了,给夫人送来吧。” 云菀一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沈让这是在给自己撑腰呢! “那就劳烦夫君,再为我走一趟了。”云菀笑着道。 沈让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云曦也连忙跟上。 出了流云苑的大门,云曦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沈让脚下步子一顿,关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景元抢了去:“晨曦姑娘,你没伤到哪吧?” 云曦摇了摇头。 她摔的时候是看准了摔的,自己毫发无伤。 沈让继续抬步往前走去,只是周身的气压猛地低了许多。 后头,景元跟云曦并肩而行。 “晨曦姑娘,你这也太不小心了。” 云曦悄悄看了沈让一眼,不放过任何给云菀上眼药的机会:“少夫人昨日试茶,把茶盏都摆出来了,还说今天我要是不赶紧收拾干净,就不给我吃饭,我一时着急,这才……” 听着她委屈巴巴的声音,沈让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夜间床榻之上,她也总是如此委屈地叫他停下。 可他从未听过。 “啊?”景元张大了嘴,“这少夫人怎么能这样呢,连饭都不给吃就太过分了吧!” 云曦连忙道:“景元大哥,你声音小一点呐。” 景元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往边上看了一圈,又压低了声音道:“幸好今天公子在这儿,我跟你说啊,那套乌金建盏可金贵了,公子自己都舍不得用呢!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拿出来哄少夫人……啧啧啧。” 沈让眉头一皱:“住口。” 他把那套宝贝建盏拿出来,分明是为了解救这小丫鬟,怎么到了景元嘴里,成了哄云菀了? 然而景元话已经出口,也被云曦听进了耳中:“世子还真是心疼少夫人呢。” “……你也住口。” 景元没再说话,只给云曦递去一记眼神—— 可不是吗! 第25章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到了前院书房,景元连忙茶盏接在手里:“晨曦姑娘,我帮你拿回去就行。” 这要是在路上摔了,沈让都得心疼死。 云曦面露感动:“景元大哥,你人真好。” 看着那傻乎乎的小丫鬟对景元一脸感动,沈让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他从景元手里拿过那一套茶盏,迈开步子往后院去了。 景元和云曦对视一眼,都抬步跟上。 到了流云苑门口,沈让才转过身,把茶盏给了云曦,又格外嘱咐道:“拿好了。” 云曦连忙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连一套茶盏都端不好。 跟着沈让进了正堂,给云菀赔了不是,又递了盏茶上去,云菀得了沈让给的一套乌金建盏,自然不会再计较她那些,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不过经此一事,珍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云曦了。 叫她去做那些粗活,她恐怕会冒冒失失地伤了自己,到时候会连累云菀。叫她去做精细的活儿,珍珠又怕她再重演茶室惨剧。 云曦这一摔就是几套茶盏和新茶,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这么折腾啊。 无奈之下,珍珠只好叫她回后罩房了,自己则是又回了云菀身边,看着云菀爱不释手地捧着茶盏,脸上再也不见丝毫怒气,这才放了心。 突然间景元过来,拱了拱手道:“世子,侯爷请您赶紧去前院一趟。” 既然是沈钧叫他过去,云菀连忙懂事地道:“公爹怕是有大事儿,夫君快去吧。” 沈让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云菀亲自送他出去。 沈让刚走,云菀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身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却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她人呢?” “二姑娘笨手笨脚的,奴婢打发她回去了。” 见云菀又面露不快,珍珠连忙道:“少夫人,眼下您别想着跟二姑娘较劲了,咱们投鼠忌器,还得顾及着她,不如先想办法先拢住世子再说!” 到那时候,她们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云菀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是冷静下来:“我记得我的陪嫁单子里有一柄玉如意,你找出来,随我去看看婆母。” 珍珠眼睛一亮,连忙转身去找了。 云菀目光阴毒地落在那道侧门上。 等云曦生下孩子,看她怎么收拾云曦! 珍珠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端着个锦盒过来了,一柄长如小臂,质地上乘的白玉如意静静躺在里头。 云菀重新合上锦盒,带着她往郑氏所在的荣禧堂。 荣禧堂安安静静极了,下人们行走其中都是踮着脚走,以至于偌大一个院子里,只有潺潺水流的声音。 见云菀过来,周妈妈连忙迎了上来:“少夫人,老夫人在屋里诵经呢,您怎么过来了?” 云菀也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整理嫁妆单子,找出来一柄玉如意,就想着给婆母送来呢。” “原来如此,”周妈妈点了点头,“那少夫人先稍坐一会儿吧,老夫人很快就会出来了。” 云菀点点头,到了厅里落座。 —— 前院正厅,一个青年坐在首位,沈钧这么个侯爷反而只能坐在下首的位置,还面露忐忑。 沈钧是太子一派,之前给沈让的名单上头也尽是太子门客,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叫沈让未来也入太子门下。 却没想到一连这么多天过去,沈让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不,太子亲自来了。 太子三十出头,头束金冠,身穿一袭织锦圆领袍,腰间躞蹀带以黄金兽首为饰,浑身气度尊贵得叫人不敢直视,甚至把更年长的沈钧都压了下去。 “子容如今中了状元,真是意气风发啊。”太子笑着,眼底却一片淡漠。 沈让拱了拱手,谦逊地道:“殿下谬赞,不过是读了好多年的书才得的状元。” “子容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父皇很是看重你,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太子道,“不过所谓人择良友而交,禽择良木而栖,子容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吗?” 见太子竟然问得这么直接,沈钧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然而沈让依旧坐在那,是一贯的冷淡:“臣入翰林院时间不长,还未寻到良友,既未入朝堂,也还没找到自己的良木。” 沈让话音一落,沈钧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太子脸上却显出几分欣慰:“子容年少,心里自然会有几分意气,这很好,孤欣赏你。” “多谢殿下。” 太子见他确实是心思不定,并不倾向大皇子,也就放了心,说自己还有事,便起身离开,父子二人送太子出了侯府大门,这才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沈钧语重心长地道:“子容,太子亲至,你也该有所行动了。” 沈让抿了抿唇,并不搭话。 沈钧正欲再劝,抬眼便见周妈妈走了过来。 周妈妈走到近前,给二人分别行了礼,又道:“老夫人请世子过去一趟。” 沈钧还没说什么,沈让就拱了拱手,率先抬步离开。 “这孩子……”沈钧很是无奈。 真是叫人愁死了。 那厢,沈让过了垂花门,才想起来问一句:“母亲叫我有何事?” “自然是为世子的家事担心。”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沈让又紧绷起来。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荣禧堂,周妈妈停在了门口,只沈让一人进去了。 沈让给郑氏行过了礼,目光一转,便看见了小几上的一盏茶,还有放在茶盏边上的一个锦盒。 “这柄白玉如意实在是好东西,连我都很少见,”郑氏语气淡淡的,“子容,若不是你夫人过来走一遭,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多日不回房里了。” 沈让抿了抿唇:“翰林院诸事繁杂,儿子忙不过来。” “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母亲刚跟你说过的话,你就忘了,”郑氏摇了摇头,“子容,你现在年轻,又刚进朝堂,哪有那么多要紧的事要做,现在抓紧时间要个孩子才是你的正事。” “……是。”沈让顺从道。 郑氏叹了口气,又深深地看着他:“周妈妈,你去把前院书房的榻给撤了,既然是已经成了亲的人,老是待在书房像什么样子。” “母亲——” 沈让刚开口,郑氏却已经起了身:“我累了,你把这柄玉如意给你夫人带回去吧。” 第26章 您别问了,少夫人不是故意的 从荣禧堂回去的路上,沈让的面色虽然没什么不妥,但是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景元抱着锦盒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二人刚回流云苑,云菀就迎了上来:“夫君,你回来了。” 沈让“嗯”了一声:“母亲叫我把玉如意给你带回来。” 云菀面色一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让的脸色道:“夫君,我也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去找母亲……” “不必说了,”沈让道,“既然母亲放了话,日后我回来就是。” 说完,沈让便抬步进了院子。 云菀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不管如何,沈让肯留下就好。 云菀给珍珠使了一记眼色,珍珠匆匆去了后罩房,叫吉祥把熬药的东西拿出来,晚上就开始熬。 然而到了晚上,沈让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用过晚饭就说要出去转转,这一转就转到深夜。 眼看着月上中天,沈让还没回来,云菀顿时坐不住了,大步走到了卧房,看着靠在床上昏昏欲睡,连她过来都没有察觉的云曦,一巴掌就甩了上去。 “说!是不是你没有把世子伺候好,叫世子不舒坦了,世子才不回来的?!” 若非如此,沈让怎么可能会如此排斥! 云曦眼底有寒意一闪而逝,转而又换上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我尽力了。” 回想起往日二人折腾出来的动静,云菀才恢复了些许理智。 那这问题是出在哪了? 一时想不明白,云菀看见云曦就心烦,就摆摆手叫她走了。 吉祥就等在后罩房里,见她是捂着脸回来的,不由一愣,听云曦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完以后,吉祥顿时心生怜惜。 “少夫人估计是心生不满,但是不敢对着世子,就只能对着姑娘发泄了,”吉祥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也难怪,奴婢听说老夫人叫人把不为斋的床榻给撤了,按理说世子已经无处可去了,可是就这样,世子还是不愿意跟少夫人同床,怪不得少夫人生气呢。” 听吉祥这么一说,云曦这才明白过来。 沈让在外头没有歇息的地方,宁愿在院子里散步也不回来,怪不得云菀今晚上莫名其妙这么大的火。 云曦眼珠一转,眼中突然涌起泪水:“可这不是我的错呀!我分明已经尽力了……” 吉祥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儿:“咱们这样的人……” 话刚出口,吉祥意识到不对。 云曦跟她不是一样的人,人家是云夫人的女儿。 思及此,吉祥的面色不由变得更复杂了。 分明云曦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可是现在…… 云曦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她吸了吸鼻子,道:“吉祥,我想自己到外头走走,可以吗?” “是。” 云曦出了门,走了几步转过身,确定吉祥没有跟出来,便一边小声抽泣着一边往前走。 不为斋的床被撤了,沈让一定是要回来的,如今大概是在院中散步,运气好的话,她能撞上他。 自己这一巴掌总不能白挨。 今夜月明星稀,夜里的风没了白日的燥热,反而又显出几分清凉,很是舒服。 舒服到云曦差点哭不出声。 她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了一下,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云曦连忙作势要躲。 她刚有动作,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躲什么?” 云曦捂着脸转身,朝着他屈膝一礼:“……奴婢惊扰世子了。” 沈让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怎么了?” 云曦吸了吸鼻子,摇着头道:“没什么。” 沈让抬步朝她走去:“让我看看。” 他姿态强硬,云曦顺势放下手,露出略有些红肿的脸颊。 月色下,女子的肌肤莹白如玉,那一片红肿也因此愈发明显。 沈让眉头一蹙,语气也沉了下去:“谁打的?” 云曦摇了摇头:“世子,您别问了,少夫人不是故意的……” 话一说完,云曦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一双秋水眸中显出几分无措。 对上她的眼睛,沈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真就一点事儿也藏不住。 不过……这样也好。 “走吧,带你去上药。” 云曦却摇了摇头:“世子,奴婢有药,一会儿回去再涂就行。” “……也好。” “世子这是要回去了吗?”云曦说着,脚下让开了一步。 看着她的动作,沈让便知道这小丫鬟是不准备回去,便道:“方才听见有哭声,就过来看看,既然你也要走走,那就一起吧。” 说完,沈让便迈步往前走去。 看着沈让的背影,云曦的心情有些复杂。 沈让对她……似乎格外不同? 前世在她死后,她见沈让哪怕对着自己的父母也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可是方才,他却用那样关切的目光看她,这实在是不正常。 云曦摇了摇头,看着沈让道:“世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啊?少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呢。” 沈让抿了抿唇:“你也希望我回去?” “您不回去,奴婢就要挨打呀……” 沈让无奈。 他不回去,云菀不放过这小丫鬟,他要是回去,怕是自己不会放过这小丫鬟。 “明日我早些回去就是,今天不说这些了。”沈让道。 身后传来一声乖巧的“嗯”,就再也没声音了。 过了半晌,身后的小丫鬟才试探着开了口:“世子,您不开心吗?” “……没有。” 小丫鬟却不信:“世子,以前奴婢不开心的时候,奴婢爹娘就会带奴婢去镇上的大酒楼吃好吃的,世子也可以试试这个法子呀。” 沈让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他贵为世子,京城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不过不知为何,因为这短短一句话,他心里似乎不是那么难过了。 “你爹娘很宠你。” “……嗯。”云曦低低地应了一声。 察觉她此时兴致不高,沈让不由转头看去。 刚刚还兴致勃勃给他出主意,转眼间这又是怎么了? 对上沈让的目光,云曦叹了口气,道:“奴婢已经很久没见奴婢的爹娘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是担心家人。 沈让抿了抿唇:“或许我可以说动少夫人,放你回去看看他们。” “奴婢家里太远啦,回去一趟不容易,还是算了吧。” 沈让莫名来了兴趣:“你家在什么地方?” “在丹阳附近一个叫溪口村的小地方,世子应该没有听说过。” 然而,沈让脚下的步子却突然顿住了。 他转身看她:“你可认识一个姓陈的私塾先生?” 云曦睁大了眼睛:“世子,您认识奴婢爹爹呀?” “你……”沈让眼眸微眯,目光恍若化成实质,一寸寸描摹着云曦的五官,不知道是不是在她脸上找寻着什么。 过了半晌,沈让低低笑了:“嗯,认识。” 第27章 这个人,也欺负过她吗 云曦不由睁大了眼睛。 沈让作为侯府世子,竟然会认识村里的私塾先生? 真是奇了。 对上云曦好奇的目光,沈让却只道:“该回去了。” 他说完就走,任由云曦怎么询问,他也不说话,只是眼底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 看着云曦进了侧门,沈让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又去了不为斋,从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个样式简朴的木匣子。 匣子里头静静地躺着几张泛黄的宣纸,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了,纸上字迹稚嫩,看似毫无特点,实则锋芒内敛,又由于是出自女子之手,多了几分娟秀灵动之气。 沈让看着这些字,陷入了回忆。 多年以前,他跟着沈钧去江南一带,途径丹阳时故意跟家人走散,自己骑着马在山林间撒欢,直到天黑才觉得害怕,但为时已晚,四周都是一个模样,他在林子里横冲直撞也寻不到路,最后饿得走不动,只好先在林间休息,等着天亮再做打算。 好在遇上了当时跟着家人出来探幽的小姑娘,见他不像个坏人,就把他捡回去了。 那些日子,小姑娘怕他孤身一人,心里害怕,便恨不得把他别在裙带上,去哪都带着,还一口一个哥哥,可爱得紧,软软糯糯的样子叫他心都化了。 沈让当时对她很有好感,又怕强行将那山林间的精灵带到雒阳,她不能习惯,便只能作罢。 没想到,没想到…… 沈让不由低笑出声。 但是很快,他又心生疑惑。 陈家夫妻开着私塾,又只有这么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把她送到雒阳为奴? 这件事怕是另有隐情,得叫人去查查才行。 沈让将东西仔细收了起来,推门走进了这片皎洁的月色里。 翌日一早,沈让如往常一样去了翰林院,仿佛昨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经过昨天的事儿,云菀也消停了,没再找麻烦,云曦便带着吉祥悄悄从后角门溜了出去。 她们只需要赶在午饭之前回来,就不会有人发现。 二人在街上四处闲逛着,买了许多零嘴,边走边吃,笑声不断。 “对了姑娘,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刘婆子的女儿啊?”吉祥道,“好歹您也是花了大价钱把她带出来的,还给她傍身的银子,以后究竟该怎么安排,您得拿个主意才行呀!” “有什么安排的呀,又不能把她带到身边,”云曦道,“一会儿回去你跟刘婆子说一声,叫豆蔻在外面找个正经谋生的活儿就行。” 吉祥点点头,主仆二人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在雒阳城里好好玩了一阵,又赶在午饭前悄悄回了侯府。 正如主仆二人所料,还真没人发现她们。 下午,云曦在屋里写了会儿字,待到黄昏时分,便带着吉祥出了门,在后院闲逛起来。 刚靠近垂花门,吉祥眼睛一眯,道:“姑娘,那好像是翡翠姑娘!” 想到云曦可能不认识,吉祥又解释道:“翡翠姑娘是给少夫人管账的,平日不在少夫人跟前伺候。” 云曦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人的身上,眼底闪过寒光。 她怎么不认识呢。 前世就是翡翠给云菀出的主意,让她的养父母莫名其妙背上了一笔巨债,日子过得愈发艰难,到最后…… 吉祥没有发现云曦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不过也真是奇怪了,翡翠姑娘不看账,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云曦敛下心中的恨意:“谁知道呢。” 正说着话,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阔步而来。 沈让一回家便见着了自己想见的人,脚下的步子不由迈得更大了些。 他知道这丫头对雒阳的一切都很新奇,所以今日回来,他给云曦带了个新鲜玩意儿,等不及要送给她。 但是他才刚走出两步,便见那丫头脸上闪过一抹惊慌,随即竟然转身跑了,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沈让不由疑惑。 这丫头昨晚上还有胆子追问自己为什么会认识她的父亲,今天怎么看见他就跑了? “世子,”景元的声音响起,“夫人院里的那个丫鬟又来了。” 自从知道云曦在流云苑过得不容易,景元对云菀也就没了刚开始的好感。 毕竟是人就会有喜恶,这无法避免。 沈让转过头,果然见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看来,那丫头怕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人了。 这个人,也欺负过她吗? 翡翠弯着腰,做出一副在找东西的模样,眼珠子却时不时地往沈让身上瞟去。 察觉到沈让的不快,景元咳嗽了一声,道:“世子,属下这就去把她赶走。” “不必,我已经给过机会了。” 他的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一般, “……是。” 景元转过身,扬声叫来了几个护卫,直接把翡翠拿下,不等翡翠哭嚎出声,就叫人把她的嘴给堵上了,随后亲自带着她去了王管事处。 窥伺主子行踪,这可不是小事儿,这又换肯定得好好喝一壶了。 那厢,沈让回了流云苑。 云菀一见他回来,就连忙迎了上来,然而还没等她走到近前,便听见沈让道:“夫人的丫鬟又弄丢了东西,这丢三落四的习惯可不好,我已经叫景元把她送到王管事那了。” “王管事最擅长给人改毛病,想必用不了三五天的功夫,那丫鬟就会知道自己的东西该放在哪了。” 他的声音淡漠得不带丝毫感情。 云菀一惊:“夫君,我那丫鬟虽然是冒失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请夫君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 “如此说法,只是为了保全夫人的颜面,夫人难道听不懂吗?” 他这句话无异于直接把那层名为体面的遮羞布撕了开,云菀顿时愣在了原地。 “夫人若是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王管事那走一趟比较好。” 云菀咬了咬牙。 翡翠替她管着账本,必须得救。 “那夫君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沈让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脚下步子一转,沿着侧门去了后院。 这会儿,云曦和吉祥正蹲在后院摆弄花草,见他过来,连忙起身:“世子?” 沈让把手里的食盒往前递了递:“给你的。” “给我?” 云曦愣愣地接过食盒,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沈让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只好抱着食盒回了后罩房,刚打开盖子,便有一股乳香和着浓郁的荔枝香扑面而来。 “哇——”吉祥眼睛都亮了,“荔枝酥山!这个可贵了呢!” 酥山并不罕见,可这荔枝却是实实在在的金贵东西,一般人是想吃也吃不到的。 “不过……世子怎么会突然给您送这么金贵的东西啊?” 云曦已经全然放松下来,唇边带着几分凉薄的笑。 第28章 一步一步都踩在沈让的心尖儿上 云曦敛了笑意,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吉祥看着那荔枝酥山,也顾不上再想更多:“姑娘,世子都送来了,您赶紧吃吧!” 知道她的心思,云曦给她留了些,叫她把东西带出去吃。 关上后罩房的门,云曦随手从窗台上拿起兔子木雕,唇边那一抹凉薄的弧度始终没有消减。 好姐姐,你笼络男人的手段还真是…… 云曦低低地嗤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兔子圆滚滚的身体。 不过……沈让到底是怎么认识陈宗文的? 脑中思绪纷纷,一团乱麻,云曦摇了摇头,转头往窗外看去。 与此同时,云菀终于找到了王管事的院子。 还没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阵阵惨叫,还有木板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云菀三步并两步地进了院子,便见翡翠被押在刑凳上,腰部往下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见她过来,王管事才叫底下人住手:“少夫人。” 云菀看着翡翠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放肆!你竟敢私自用刑!” 翡翠可是她的陪嫁丫鬟! 王管事对翡翠下这么重的手,何尝不是在打她的脸?! “少夫人慎言,奴婢奉老夫人之命,有权敲打侯府下人,所谓私自用刑,奴婢实在不敢当。”王管事礼数周全,但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半分敬意。 偏偏她礼数周全,又打着郑氏的旗号,故而云菀还真不能拿她怎么办。 云菀深吸了口气,缓和了声音道:“人都已经这样了,再打下去恐怕就要废了,她毕竟是我陪嫁的丫鬟,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把人打成什么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有没有长记性,”王管事眯了眯眼,“窥视主子行踪这样的事儿要是传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明眼人知道是这丫鬟自作主张还好,若有人猜测是少夫人所为——” 云菀不傻,如何听不出来王管事话里的警告。 “这丫头带回去,我自然会亲自敲打,不劳烦管事操心了。” “那就最好了,”王管事笑了,“来人,好生送这位姑娘回去!” 云菀深深地看着王管事,王管事也毫不躲闪地对上她的目光。 过了半晌,云菀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很好。” “奴婢也只是奉老夫人之命行事,若有何处唐突了少夫人,还请少夫人宽恕则个。” 王管事屈了屈膝,态度仍不算恭敬:“恭送少夫人。” 云菀冷笑一声,甩袖离开。 待她生下孩子,在侯府站稳了脚跟,自有的是法子收拾这个老婆子! 翡翠被打成这样,回去之后自然还要好生安顿一番,云菀打发了珍珠亲自去照顾,叫她快点好起来,自己则是又回了堂上,想着晚上怎么把沈让留下来。 不过今日的沈让倒是一反常态,主动开了口道:“我今晚留下,夫人不如先去沐浴吧。” 闻言,云菀顿时喜上心头:“那我这就去,夫君稍等等!” 云菀连忙叫人把浴桶搬到耳房。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 耳房的门被关上,沈让一人坐在屋里,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出了神。 片刻后,他起身将烛火一一吹灭,坐回了床榻上。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耳房的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缓步而来。 女子脚步极轻,跟猫儿似的,但是一步一步都踩在沈让的心尖儿上。 “夫君——” 女子的声音甜丝丝的,却又一股透着不易察觉的清冷凉薄,那是难以掩盖的本色。 沈让喉结微动:“嗯。” 云曦刚走到近前,腰肢便被一只大掌攥住,紧接着被扯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下一刻,男人的吻携着炽热的气息落在颈间,云曦轻轻嘶了一声,脑子突然发蒙,只余一个念头—— 这人疯了? 男人的动作顿时轻柔许多,但是动作间仍显得难耐,仿佛是终于寻回了失落的珍宝,迫不及待地要把玩一番。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天赋异禀,不消片刻,云曦便只能伏在他身上,任由他揉圆搓扁,没有半点脾气。 今晚的沈让,兴致格外高昂。 就在云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的时候,沈让才终于放过了她。 这人在床上虽然又凶又狠,但是事后替她清洗的时候动作倒是温柔,云曦差点靠在他怀里睡过去。 一想到等会儿自己还要撑着精神,等着沈让睡着了再出去,云曦就直叹气。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然后她就听见沈让道:“我去外头走走,夫人先睡。” 云曦登时睁大了眼睛。 这人都把她折腾成这样了,还没发泄完,还要出去走走?! 还是人吗! 不过沈云曦不用等着他睡着再走,到底是松了口气。 从耳房出去,云菀亲自盯着她喝了药,这才终于能休息。 次日,云曦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吉祥给她端来早饭。 “姑娘,翡翠姑娘昨日窥伺世子行踪,被狠狠打了一顿!” “翡翠姑娘本来管着账本,但是现在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成,少夫人只能亲自管账,奴婢悄悄过去看了一眼,少夫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呢!” 云曦懒懒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关注,转而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送去溪口村的东西,应该到了吧? 她所料不错,此时距离雒阳千里之外的溪口村,陈宗文乐呵呵地抱着个箱子回了私塾。 私塾是一座二进的院子改的,进门是一片空地,种着些花花草草,还有些猫猫狗狗在院子里翻着肚皮晒太阳,正厅被改成了上课的地方,摆着几张干净的桌椅,后头便是陈家人日常起居的地方。 陈宗文四五十岁,双眼明亮,身形魁梧,看着不像是个文人:“怀川,别管那些花儿了,曦儿那丫头又从雒阳寄了好东西,快过来看看!” 他话音落下,本来蹲着给花松土的男子就站了起来。 男子身高八尺,宽肩窄腰,身穿一袭干净的粗布衣衫,浑身上下尽是掩不住的书卷气,儒雅随和却不文弱。 待他走到近前,陈宗文也把东西拆得差不多了:“那丫头也真是的,见着什么都往家里捡,那些花捡回来的时候都半死不活了,亏得你细心,竟然给养活了。” “这些野花的生命力最是顽强,养活它们不费什么功夫。”段怀川语气轻缓,嗓音温润,如三月春风。 陈宗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跑遍了整个村子才学得了养花之法,又悉心照料了好几日,才把这些花给救回来的。 陈宗文继续分拣着箱子里的东西,心里忍不住叹气。 要不是那件事,这两个孩子理应…… 罢了罢了,世上的事既然已经发生,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云曦送回来的是些放得住的吃食,还有几匹柔软光滑的绸布,一看就不便宜。 从东西来看,云曦在雒阳应该生活得不错。 上头的东西都拿出来,露出底下摆放得满满当当的书籍。 “哟?”陈宗文眉梢一动,“这小丫头还有这份儿心思呢。” 雒阳送来的书,那可是金贵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两套崭新的文房四宝,上头贴着封条,一套上写着“爹”,另一套写着“怀川哥”。 是熟悉的字迹。 段怀川把东西拿出来,眼底一片柔软。 “离秋闱没两天了,你倒是正好用上。”陈宗文揶揄道。 “嗯……” 段怀川的手在上头轻轻摩挲着,仿佛是在对待一件世间仅有的珍宝。 这次秋闱,他一定能过,到时候,他便能去往雒阳,再见到他的曦儿妹妹…… 思及此,段怀川什么心思也没了:“先生,我先回去看书了。” 陈宗文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摆摆手就把人打发走了,自己则是把那些书一一拿了出来,也顾不上收拾其他的东西,就这么坐在桌边翻看起来。 第29章 好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 与阳光明媚的溪口村不同,今日的雒阳城下起了小雨,整个雒阳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闷炉。 翰林院中,沈让坐在廊下,看着水洼里的点点涟漪出了神。 他如今领着翰林院修撰的差事,掌修实录,皇帝但凡诏令朝臣,他都会在一旁负责记录,虽然能学到很多东西,却也累人。 可他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心却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云曦。 那丫头在溪口村待得好好的,莫名来了京城,说是做了奴婢,但是抬手就是五百两银子,出手甚至比京城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姑娘还阔绰,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世子,您又想啥呢?”景元看着自家世子这眉头紧皱的样儿就头疼。 沈让回神道:“叫景贰去一趟溪口村,查查那家私塾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 “溪口村?” 景元想起来了。 几年前沈让走失,沈钧急得跟什么似的,亲自带着人把丹阳翻了一遍,却还是没找着人,就在这时,从溪口村的私塾里寄来了一封书信,上头言简意赅地写着“你儿子在我这儿”。 当时他们以为沈让是被劫持了,于是沈钧亲自带了一队人,杀气腾腾地直接把人家私塾给围了,没想到私塾大门一开,便见自家世子正给一小姑娘喂饭呢。 后来那教书先生出来一说,他们才知道闹了场乌龙,沈钧脸上笑呵呵,背地里打手势打得手都快抽筋了,守在门边凶神恶煞的壮汉守卫换上了笑脸,借口出去买酒菜,带着人悄悄撤了,这才没有被人家发现端倪。 时隔几年,再回想起那日的尴尬,景元还是忍不住抠了抠脚。 “世子,溪口村有什么不妥吗?” “不知道,”沈让道,“查了才知道,这件事不要惊动外人。” 景元知道兹事体大,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 侯府里,云曦正有气无力地趴在自己狭小的床上,心里直骂沈让狗男人。 这人平时装得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床上就是个不知收敛的,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吉祥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毕竟这种事儿,吉祥也没经历过。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了两声,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意味。 这一听,来人就不是云菀或者珍珠。 吉祥上前开门,在看见外头站的是什么人的时候,她不由意外:“刘婆子?” 刘婆子点了点头:“老奴有件事儿,想跟姑娘商量商量。” “进来吧。”里头响起云曦的声音。 如今的刘婆子,身上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股死气沉沉的木然,总算是透了些许活人气儿出来。 见刘婆子一脸欲言又止,云曦打了个哈欠:“有事就直说。” 刘婆子抿了抿嘴:“姑娘,老奴的女儿……想到姑娘身边伺候。” 她话音落下,云曦还没怎么着,吉祥先暗暗握紧了拳头。 豆蔻的身契本来就在云曦手上,如果她来了云曦身边伺候,那她就是跟云曦最亲近的人了。 而自己…… “我现在也只是寄人篱下,做不了主,”云曦道,“我的处境,你应该知道。” 刘婆子长叹了口气。 是啊。 但是一想到豆蔻面对自己时的冷漠,刘婆子就心疼得抽抽,这是这孩子对她提的唯一一个要求,所以哪怕刘婆子知道办不成,还是想来试试。 就在刘婆子准备黯然告辞的时候,云曦突然眼珠一转:“如果说不在我身边,但是为我做事,豆蔻愿不愿意?” 刘婆子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云曦微微一笑:“我出门不方便,但想知道雒阳城的热闹,你叫豆蔻在街上多转转,要是雒阳城里有什么热闹消息就传回来,这样就是为我办事了。” 刘婆子恍然大悟。 “当然,我也不会让她白做,”云曦道,“每月给她半两银子的月钱,打探消息用的银子另算,你回去问问她的意思。” 刘婆子面色一喜。 那孩子如今虽然被救出来了,但是不知为何,对她一点都不亲近,甚至还有些排斥,如果能接下二姑娘手上的这份活儿,那她们母女二人每天也就能有好好说说话的机会了。 何况还有这样一笔丰厚的月钱。 “是!老奴这就去!” 后罩房的门再被关上,云曦看了一眼也松了口气的吉祥,笑着道:“你怕什么?” 吉祥没想到竟然会被她发现,刚松了的那口气顿时又提回去了:“奴、奴婢没有怕,姑娘看错了。” 云曦点了点头,突然感叹道:“吉祥啊,你从我来京城就一直照顾着我,要是你的身契要是在我这儿就好了。” 吉祥心思一动。 是啊。 她的身契要是在云曦手上就好了。 后罩房里一时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又响起一阵拍门声。 这动静一听就是珍珠。 云曦扯了扯嘴角。 她这破地方今天倒是热闹。 吉祥回神,上前开了门:“珍珠姑娘。” 珍珠傲慢地“嗯”了一声,又看向还没起身的云曦,道:“夫人来了,姑娘换身衣裳,随奴婢到前头走一趟吧。” 后罩房的门被再次关上,云曦心里犯起了嘀咕。 云夫人怎么来了? 前世好像没有这一出啊? 但是人既然来了,她自然是得出去见见。 她万分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一身丫鬟装扮,便出了门。 前头,云夫人和云菀站在一处,母女二人言笑晏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云菀抱着云夫人的胳膊撒娇,云夫人笑得很是慈祥。 好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 云曦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夫人,少夫人。” “妹妹来啦,”云菀朝她走过去,亲密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妹妹来得正是时候,母亲刚刚还问你在侯府过得怎么样呢!” 云曦扯了扯嘴角:“少夫人待我很好。” “你是我妹妹嘛,我自然是要好好待你了!”云菀眉眼俱笑,眼底却藏着寒意。 她挽着云曦的胳膊,一只手却悄悄使劲,掐住了她胳膊上的肉,狠狠地拧了半圈,警告她不要露出破绽。 无奈,云曦只好扯出一抹勉强的笑。 看着云曦脸上那想拒绝又不敢拒绝的笑,云夫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儿。 “好了,”云夫人淡淡开口,“我这次过来是有事要跟你们说。” 第30章 这丫头还当真了 母女三人回了屋里坐下,云夫人的目光就落到了云曦身上。 准确地说,是落到她的肚子上。 云菀见状,连忙开口道:“母亲放心吧,我叫人去益元堂求了方子,妹妹很快就能怀上孩子了!” 听她竟然是去益元堂求的方子,云夫人不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菀儿,你有心了。” 她来之前还怕云菀对云曦不好,现在看来,竟是她多虑了。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云菀抿唇一笑,“曦儿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难道还能害她呀!” 说着,云菀侧头看向云曦,眼神莫名意味深长。 就算是要害,也得是云曦生产以后啊! 到时候,只要一个难产的名头就能瞒天过海,任谁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现在叫她过几天好日子也无妨。 云夫人点点头:“曦儿,看你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跟你姐姐说会儿话,你先回去吧。” 云曦巴不得赶紧离开,于是云夫人话音刚落,她就转身走了。 看她这毫不留恋就转身离开的背影,云夫人长叹了口气。 这孩子,当真是薄情,竟然走得这么干脆,连句想要留下的软话都不肯说。 自己怎么说也是她的母亲,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 “妹妹毕竟离家十余年,不跟咱们亲近也是平常事,”云菀笑着道,“人家不都说吗,生恩不如养恩大,没准在妹妹心里,还惦记着乡下的那一家子人呢。” 云夫人眸光微暗。 将云夫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云菀暗笑一声,又亲自倒了盏茶递给她:“瞧我,平白无故说这些做什么,母亲这次过来,是家里有事?” 云夫人恍然回神,点了点头道:“这不是恩科在即,我准备去一趟城外道观,替你弟弟拜拜文昌帝君,正好这时节燥热,正好去山里躲两天凉快,你要不要同去?” 其实她这次过来,是想带着云菀和云曦一起去的。 可是方才云曦那样,实在是叫她寒心。 云菀听着云夫人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母亲对弟弟还真是上心啊。” 云家之子云海,实则并非云夫人所生,而是出自赵姨娘之腹。 云夫人叹了口气:“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我都这把年纪了。好在那孩子自幼在我膝下长大,跟他亲娘那边没什么往来,就跟你之前说的一样,生恩不如养恩大,海儿也是明白的。” “母亲说的是。”云菀微微颔首,“那咱们何时动身?” “过了午后吧。” 青山观虽然在城外,但是两个时辰就能到,她们过去正好就是用饭的时辰。 云菀点点头:“那女儿先收拾东西。” “好。” 云夫人那边也正在收拾东西,她得亲自回去盯着。 云菀送云夫人出了门,便去了荣禧堂。 郑氏刚念完经书出来,听云菀说自己要出门,便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跟你母亲约好了,那就去吧。” “是。” 云菀起身离开,周妈妈看着云菀的背影,笑着道:“看少夫人多懂事儿啊,还知道来跟您提前说一声。” 郑氏眼底一片淡漠:“先斩后奏,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的罢了。” 周妈妈一怔,顿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那厢,云菀已经带着珍珠回了流云苑,开始叫人收拾东西。 哪怕只出去两天,但是她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 “这儿我亲自看着,你去敲打敲打吉祥,”云菀道,“咱们不在的这两天,云曦可别出什么岔子!” 珍珠转身去了后罩房,就把吉祥叫了出来。 “少夫人要出门?” 珍珠点了点头:“少夫人不在,二姑娘这头你可得盯紧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仔细你那病歪歪的老母!” 吉祥身子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奴婢会好好看着二姑娘的。” 看她这样子,珍珠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她软了语气,又往她手里递了一块碎银:“少夫人自然是相信你的,这银子你收着,好好为少夫人办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一块碎银子只有大指甲盖大小,要是以前的吉祥,恐怕还真的会欢天喜地的收下,但如今的她早就被云曦养大了胃口,此时看着这扣扣搜搜的一块碎银,吉祥甚至有些嫌弃。 可嫌弃归嫌弃,吉祥面上半点都不显露出来,如以前一样恭敬地接了银子,道:“奴婢知道。” “嗯。” 过来一趟,巴掌打了,蜜糖也给了,珍珠便一身轻快地转身离开。 吉祥回了屋里,便将那块碎银子拿了出来:“二姑娘,这是珍珠刚刚给奴婢的。” 云曦的目光落在那块碎银子上,不由笑了:“这珍珠姑娘还真是……拮据啊。” 听了她的话,吉祥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好一个拮据啊。 “姑娘,少夫人要离京,去城外道观住两天呢,”吉祥难掩兴奋,“这两天,咱们可以去京城里好好玩一圈了!” 云曦失笑:“你自己去就好了,我还想好好休息休息呢。” 她从匣子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你母亲的药钱虽然不用担心了,但生活起居用的东西只怕差的还多,你去买一点,回家一趟看看,不急着回来。” 好不容易云菀不在,她自然是要在沈让面前露露狐狸尾巴的。 若是吉祥在,恐怕会坏事。 吉祥的目光落在那张银票上,心头酸涩难忍。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更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母亲。 这是头一次,吉祥看那银子不是银子,而是恩情。 见吉祥呆呆站着不动,云曦将银票晃了两下:“怎么了,快拿着呀。” 吉祥这才上前接过银票,再抬头时,眼眶已然通红:“姑娘,您待奴婢真好。” 对上吉祥的眼睛,云曦微微一怔。 这丫头还当真了? 二人四目相对,云曦微微勾了勾唇,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咱们俩年纪相差不多,你离开父母,我也一样,说到底,咱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所以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她的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凉薄。 可是吉祥已经被她的这番话冲昏了头脑,暗暗在心里发誓,就算自己的身契要不回来,只要自己还在云曦身边一天,就要真的把她当成主子伺候! “好了,少夫人还没走呢,你可别露了馅,”云曦柔声道,“等她走了,你便也回家去吧,我这儿有刘婆子照应着,不会有事儿的。” 吉祥点点头:“姑娘放心,奴婢去去就回。” “着什么急呀,”云曦笑着道,“好好在家陪陪你母亲,少夫人不是要出去住两天吗,你赶在少夫人回来之前回来就是了。” 闻言,吉祥不由更感动了。 这是什么神仙主子啊! 第31章一兔三吃要不要,香得很! 午后刚过,云菀就走了。 为了彰显侯府少夫人的声势,她这一走把贴身伺候的人都带走了,流云苑一下空了大半。 沈让下值回来,一听说云菀出门了,还要在外头住上两天,心里莫名泛起一股微妙的欣喜。 对于云菀,沈让的感情实在是很复杂。 起先知道自己要有夫人了,他心里就有些抵触,毕竟二人只见过几面,他对云莞只是有寥寥几分印象而已。 而且沈让并不喜欢张扬的人,所以对云菀的印象谈不上好。 后来成了亲,他想着总不能委屈了对方,于是愿意给她体面,也愿意负起相应的责任。 却没想到云莞更不愿意,又不跟他直说,竟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把那无辜的丫头牵扯了进来。 沈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提着食盒往后院走去。 “我去赏花,不想被人打扰,你守在这儿。” 沈让脚步不停。 “是。” 景元规规矩矩地守在侧门边,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亏得自家世子说得出口。 还赏花,赏的哪朵娇花? 就是可怜了晨曦姑娘,这事儿要是被少夫人知道,肯定是要吃大苦头了。 景元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诸般精彩的活动不为人知,沈让过去的时候,云曦正在屋里练字。 今天云莞不在,云曦就把窗户打开了,未干的墨迹融合着金黄的余晖,泛出一种别样的光泽。 突然,宣纸上出现了一道高大的阴影。 云曦写字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见着来人不由有些意外:“世子?” 她正要起身行礼,沈让却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目光落在桌面上。 相比于收在他书房的那几张宣纸上的字迹,她如今的字迹褪去了当年的幼稚青涩,却是一如既往的藏锋于内。 看着她的字迹,沈让仿佛又回到了溪口村的小私塾:“你的字写的不错。” 云曦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世子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状元郎说她的字不错…… 这话谁敢信。 “没有的事。” 离得近了,沈让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墨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会儿我去取些新的笔墨纸砚给你。” “给我?”云曦微微一怔,“世子的东西都是极金贵的,给我岂不是糟蹋了?” “给你是物尽其用,放我那吃灰才是糟蹋,”沈让说着,把手里的食盒放到了窗台上,“玉露团,尝尝。” 食盒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个白玉高脚碗,碗里是一朵栩栩如生,晶莹剔透的牡丹花。 “这是……吃的?” 沈让“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窗台上的兔子木雕。 这木雕表面莹润,显然是被主人时时拿在手上把玩的。 沈让移开目光:“玉露团放不了多久,尽快吃,顺便休息一会儿,等景元给你送新的笔墨过来再写。” 说完,沈让便转过身。 然而他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开,就听见小丫头叫住了他。 “世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与你父亲熟识,自然要照顾你。”沈让没有回头。 “就只是这样?” “……嗯。” 似乎怕她再追问下去,沈让抬步离开,留云曦一脸疑惑。 就只是这样? 她还以为是自己手段得了,没想到到最后,是赢在了爹身上。 云曦幽幽地叹了口气,心情莫名复杂。 罢了,看在她爹的面子上也行。 云曦执起勺子,小心翼翼地挖去牡丹一角放进口中,西瓜的甜香在口中蔓延开来,她顿时眼睛一亮。 还得是雒阳人花样儿多啊。 那厢,沈让出了侧门便去了不为斋,取了自己平日里练字的宣纸,又取了一支玳瑁兔毫笔,一方徽墨和一块澄泥砚。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价值已经过百金了。 往流云苑走的路上,沈让又吩咐道:“你上街去找找跟兔子有关的东西,都买回来。” “啊?”景元不解其意,却仍然努力理解,“兔子的话……世子,一兔三吃要不要,香得很!” 下一秒,他就收获了一记凛冽的眼刀:“要姑娘家喜欢的摆件,还有,以后不许吃兔子。” 景元一哽,脸色哭丧起来。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不过就随口提了一句,怎么以后还不许吃兔子了呢…… “还不快去。” “……是。” 那厢,云曦刚把玉露团吃完,沈让就过来了。 他隔着窗户,把桌上放着的宣纸收起来,又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给她放进去。 这些文房四宝必然都是顶顶金贵的,如今往这简陋至极的桌子上一放,云曦都替它们委屈。 “天黑了就不要写了。” 云曦回神点点头。 沈让没再多留,从侧门出去的时候,正好见着来给云曦送饭的刘婆子。 刘婆子看见他,下意识地慌张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行了一礼。 沈让的目光落在食盒上。 按理说他不该看,但又怕这丫头吃不好。 心里犹豫再三,他还是上前把食盒盖子打了开。 “世、世子,老奴是来给二——给、给送饭的。” 她一番话说的乱七八糟,不过沈让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点头叫她过去了。 转过身,沈让眉头微微皱起。 有专门的人给她送饭,送的还是那样丰盛的菜色,小丫头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的雒阳,还真是叫人好奇。 那厢,刘婆子把食盒给了云曦:“姑娘,豆蔻把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她一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卷经书。 云曦伸手接过,转而放到了桌上。 午后吉祥离开,云曦就叫她出去给豆蔻带句话,叫豆蔻买一册《观世音菩萨普门品》送进来。 段怀川科举在即,她帮不上什么,却真心希望他能圆毕生夙愿,所以也就只能抄抄经书,以尽心力了。 她今天练字也是为了抄经做准备,以免到时候字迹潦草,惹神佛不快。 今夜云菀不在,云曦不必再去前头,便点着灯熟悉经书,直到深夜才吹灯睡下。 她不知道的是,主屋卧房后头的窗户一直开着,身形如松的男子站在窗边,目光幽深又带着些许探究地落在她这屋紧闭着的窗户上,等她这屋微弱的光线熄灭之后,男子才吹熄了蜡烛回去休息。 次日一早,沈让如往常一样起身离开。 他这一天注定是要忙碌起来的,这不,刚到翰林院,沈让就被召进了宫。 原来是大皇子一早进宫来了。 大皇子比太子年长两岁,一身气度也是叫人不敢直视。 “父皇,往年科举舞弊之事频发,眼下恩科在即,儿臣突发奇想,或许可以在糊名易书的基础之上,再加一道保险。” 第32章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哦?”皇帝眉梢一动,“你这想法来得还真突然。” 科考再有几天就开始了,这时候大皇子就算有什么想法,又如何能派的上用场? 大皇子拱了拱手:“父皇放心,若父皇觉得儿臣此计可行的话,哪怕科举明天开始,也能用得上。” 这话倒是勾起了皇帝的好奇:“你且说说。” “说来也简单,只需要在糊名易书之后,把两个相邻州府的试卷调换一下即可。” 见皇帝眼睛微亮,大皇子的话也越说越有底气:“如此一来,就算有人提前买通了当地的帘官也无济于事。” 糊名易书是指在把卷子收上来以后,隐藏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然后由专人统一进行抄录,以此便能防止帘官被人收买,行徇私舞弊之事,但是自先帝开始,便有心术不正之人钻研出了新的作弊之法。 即帘官和交了银子的考生事先约定,让考生在某段某处写上固定的字,以此作为暗号,帘官认出暗号,便批出高分。朝廷苦其久矣,却一直没有应对之法,皇帝也很是头疼。 “除此之外,调换试卷的州府也可以多番排列组合,叫底下人摸不清楚,舞弊之风自可压制。” 听到最后,皇帝脸上尽是满意:“此计甚妙!如此一来,时间都能赶得上,今年就能试试了!” 大皇子拱了拱手:“能为父皇分忧,实在是儿臣之幸。” 皇帝连连点头。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可这运输试卷,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 试卷都是轻飘飘的纸,一粒火星子、一阵风,甚至一场雨就能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总之,运输试卷极容易出岔子,而但凡出一丁点岔子,酿成的后果都是相当严重的。 显然大皇子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接当场愣住了。 沈让站立一旁,身形挺拔,如松如竹。 他正将皇帝和大皇子方才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字迹遒劲有力,笔墨横姿。 他落下最后一个字,见大皇子还没说话,就朝着皇帝拱手行礼。 “哦?沈卿有何见解?” “回陛下,臣觉得卷子不必动,叫人动就行了。”沈让道,“若要运送试卷,稍有差池便无可挽回,到时候便是一整个州府的心血倾洒,可若是叫帘官去往相邻州府,便可省去这些麻烦。” 他话音刚落,大皇子便开了口:“没错,儿臣方才也是这么想的,还是子容嘴快啊!” 沈让朝他拱了拱手,又开始持笔记录。 皇帝看向大皇子,道:“这主意不错,朕会叫人安排,你进宫一趟也辛苦了,回去吧。” 大皇子连忙起身告辞。 没过一会儿,御书房内的事情就传到了太子耳中。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太子无奈地看着面前大发雷霆的老者,缓声劝慰道:“太师勿恼,孤那大哥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下回再有什么主意,孤会小心一些的。” 太子太师名为和风华,是当朝中书令,极受皇帝倚重,又在太子还小的时候便负责教授其文典,很是亲厚,平日二人可谓无话不说。 这次调换试卷的法子是太子在翻阅典籍的时候想出来的,当即就把和风华请了过来,但是还不等太子去皇帝面前把话说出来,大皇子倒是提前了一步。 “当日我与殿下议事的时候,殿中有什么人,殿下可还记得?” 太子摇了摇头:“总归是近前伺候的人。” 和风华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东宫里的下人,是该好好筛一遍了!” “还是不必了,”太子道,“一有动作,便会给人可乘之机,到时候万一再出什么乱子就不好了。” 太子说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抹暗芒。 —— 那厢,云曦收到了一堆兔子形状的东西。 不仅是摆件,还有挂件,却都是兔子形状。 云曦不由疑惑:“这是……世子给我的?” 景元点点头。 云曦收了东西,道:“还请景元大哥帮我谢谢世子。” 虽然不知道沈让为什么给她送来一堆兔子,但是她这屋子实在是过于简陋,有这些东西在,也好能给屋子添几分颜色。 于是刚把景元送走,云曦便把自己的屋子里里外外布置了一遍,将那些兔子摆件挂得到处都是,本来简朴的卧房顿时好看了许多。 一番收拾之后,云曦又深吸口气,坐回了桌案前头。 她凝神静气,继续抄写经文。 不知不觉间,日头西斜,纸上又映出了一道身影。 云曦抬头看去,看见来人一点也不惊讶:“世子,您回来了。” 沈让把食盒放在窗台上:“这是在抄经?” 云曦点点头:“我家里有个哥哥今年要参加,我也做不了别的,只能抄抄经书,就算是尽尽心力了。” “原来如此。” 仔细想想,当时在陈家私塾的时候,他好像确实听说过,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人自幼就在陈家私塾读书,是陈宗文的得意弟子,想必那就是这丫头口中的哥哥了。 沈让回神,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樱桃毕罗,尝尝看。” 樱桃毕罗以面为皮,中间裹着樱桃熬制成的馅料,滋味香甜可口。 云曦一口咬下去,眼睛都亮了:“世子,雒阳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呀!” “也喜欢?” “喜欢!” “明日再给你带别的。” 这丫头既然不得自由,那就由他把她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一样一样带回来给她。 “嗯!” 然而云曦吃了两口,突然把没吃完的东西重新放回了盘子里。 沈让以为她是吃不习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她小心翼翼地把没抄完的经文捧了起来。 仔细检查一番,见经文没有被脏污所染,云曦这才松了口气,仔细把经文收了起来,继续安心享用美食。 沈让的目光在屋里看了一圈,见她已经把兔子的摆件挂了起来,眼中又闪过一抹笑意。 她果然喜欢。 掐算着时辰,也该有人来给这丫头送饭了,沈让便转身离开。 次日,正如沈让所承诺的一样,他从翰林院出来以后,便又去寻摸了个女子喜欢的吃食,装在食盒里回了家。 想着这东西云曦或许也喜欢,沈让满心皆是期待。 然而刚下马车,便见侯府门口竟然正热闹着。 下人们正忙着把箱笼卸车,搬进府里去。 景元快步走了过来,从他手里拿过食盒:“少夫人回来了。” 第33章 尽人事听天命 那厢,云菀回了流云苑,正跟下人盘问这两日家中的情况。 “家里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异样。” 云菀嫁进来时间不长。她的暂时离开,对这个家没有任何影响。 “别的也就算了,云曦呢?” “她这几日都没怎么出后院……”回话的下人皱着眉,一副绞尽脑汁回想的样子,“不过世子这两日倒是往后院去的勤快,还总是叫景元在外头守着,不让奴婢们靠近。” “奴婢去问的时候,景元说世子是在后院赏花呢。” “赏花?”云菀皱着眉,转头往窗户外头看去。 她没去过后院,不过这院子里但凡是名贵一点的花草,都在前院放着,后院能有什么? “还有啊,昨日景元买了很多女子喜欢的东西,给那位送去了。” 云菀顿时也顾不上纠结什么花不花的了:“景元对她动了心思?” 丫鬟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行了,”云菀抬了抬手,“下去吧。” “是。” 丫鬟走后,云菀这才皱起了眉头:“珍珠,你说景元会不会是对云曦起了心思?” 珍珠沉吟片刻,道:“奴婢觉得,若此事为真的话,这可是件好事儿呢。” “怎么说?” “少夫人您想,景元是世子身边贴身的下人,若是能用二姑娘让景元为咱们所用,那咱们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何况二姑娘若是真跟景元成了,那她这辈子在您面前,还能抬起头来?” 说到底,景元也只是个下人。 云菀眼睛一亮:“这样,你一会儿去试探一下,若景元真的对她动了心思,咱们就撮合撮合,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珍珠笑着道:“那二姑娘可得对您感激不尽了。” 云菀也笑。 可不是要对她感激不尽吗! 景元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也是侯府世子身边的下人,这样的身份,对于泥腿子出身的云曦来说也是高攀了。 就在这时,沈让回来了。 “夫人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沈让语气沉沉,似乎并没有多开心。 “还不是思念夫君,”云菀笑着道,“拜佛一事心诚即可,与其在那待着,我更想回来跟夫君在一起。” 她这番浓情蜜意的话,却并未让沈让的神情有什么波动。 窗户没关,一道声音从后院响起:“晨曦姑娘,瞧,透花糍,你尝尝!” 云菀听出这道声音是景元,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然而窗前栽种着绿植,把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她仍然能够确定。 这下,连试探的功夫都省了。 要是景元没有对云曦动心思,那怎么会特意给她买透花糍?倒是会哄姑娘开心。 晨曦姑娘,晨曦,陈曦…… 她倒是念旧,连个贱名都不舍得。 云菀眼珠一转:“夫君,景元这是对晨曦动了心思吧,我看他们两个年纪也差不多,要不……咱们试着撮合一下?” 这本来是一桩喜事,没想到沈让却脸色一沉:“不劳夫人操心了,路上颠簸,夫人还是早些沐浴休息吧。” 说完,沈让便直接起身离开。 云菀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道:“世子怎么这么大反应?” “可能是……世子不想叫咱们操心景元的事儿?”珍珠猜测道。 闻言,云菀叹了口气:“这倒也是,毕竟景元是自小跟在世子身边的,世子自然是想自己说了算,看来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少夫人说的是。” 云菀既然回来了,那必定是不会让云曦闲着的。 当晚,云曦就又去了主屋的卧房。 今夜的沈让在某些方面格外耐心。 他不急不缓地剥着荔枝壳,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荔枝果肉上四处游走,哪怕荔枝的清甜芳香近在嘴边,他也迟迟没有要将其拆吃入腹的念头。 云曦被他折磨得不轻,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才勉强咽下羞人的声音。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沈让开口:“夫人觉得景元如何?”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一丝欲色也无。 景元? 云曦不知道沈让这时候提景元干什么,不过他既然已经问了,自己不能不答。 云曦艰难地思索片刻,道:“景元一直跟在世子身边,品性自然是极好的……” “比我如何?”沈让的声音平白多了几分阴沉。 这下,云曦是彻底迷糊了。 这都哪跟哪啊? “……景元是世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不能跟世子相比。”云曦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周全的答案。 然而对于这个答案,沈让却不太满意。 “那夫人觉得,后院那丫头会喜欢景元吗?” 他一边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醉人的花香弥漫一室。 “我、我不知道……”云曦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不,你知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云曦只想得个痛快。 “应该……不会——唔!” 她终于如愿以偿。 只是事后,她连自己怎么回去的都不记得了。 —— 次日日上三竿,她在自己房间醒来,身上像是被什么重物来来回回碾过千百遍一样,动个手指头都觉得费劲。 云曦这会儿倒是良心发现,没再折腾她,她干脆躺到中午才起来。 吉祥给她端了午饭进来,却没有马上离开:“多谢姑娘替奴婢遮掩。” 昨日云菀回来得突然,是云曦叫豆蔻去给她传的消息,她紧赶慢赶地赶回来,多亏有云曦替她遮掩着才没被发现。 云曦摇了摇头:“毕竟是我叫你回家的,你不用太往心里去。” 吉祥要是真的被发现了,到时候云夫人再派个更难缠的过来可如何是好? 吉祥嘴上不说,心里却记下了这个恩情。 她回家一趟,家中母亲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见她回来更是开心,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母亲如此开心的模样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云曦。 —— 与此此时,陈宗文和段怀川经过几日的赶路,这会儿总算是到了润州城。 秋闱便在此地举行。 二人进了下榻的客栈,见段怀川依旧是手不释卷,陈宗文叹了口气,上前把他的书拿开了:“到了这一步,学识已经不重要了。” 段怀川不解:“老师何出此言?” 陈宗文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科举舞弊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怀川,你学识很好,但毕竟出身在那放着,这一关……没那么好过。” 有很多时候,实力并不是最重要的。 出身才是。 段怀川抿了抿唇。 他也不是三岁稚童了,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无论如何,这次秋闱我必定全力以赴,”段怀川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尽人事听天命,只愿不留遗憾。” 第34章 叫他是世子,叫别的男人就是哥哥 自这晚之后,云曦一想到沈让就发怵。 好在科考一开始,沈让就忙碌起来,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疲惫,云菀总不能这时候还缠着他,因此云曦也好生休息了几日。 秋闱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而在考试结束以后,真正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趁着各处的弥封官和誊录官正忙着糊名易书的时候,钦差们带着皇帝的圣旨奔向各处,主持帘官更换事宜。 一路上的各处驿站都已经早早地备好快马和干粮,确保钦差能以最快的速度行进。 此事事发突然,各地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些一早就开始筹备宴席的人家没了动静,反倒是那些出身一般,但颇有才学的人个个喜笑颜开。 不说以后,起码他们现在的这次,恐怕是自先帝以来最清明的一次考试了! 一时间,读书人对朝廷的拥护几乎达到顶峰。 民间的消息传进皇宫,皇帝自然也开心,抬手就给了大皇子许多赏赐,连大皇子的生母德妃也母凭子贵,除了赏赐,还连着承了四五天的帝王雨露,在后宫好生风光了一把。 皇后和太子将这对母子二人的风光尽收眼底。 “太子,他们母子二人抢的可是咱们的风光!此事难道就这么算了?”皇后语气阴沉。 太子拱了拱手:“儿臣虽然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了人手,准备在途中对那些帘官动手,但父皇调动了当地军队押送,实在是没有可乘之机。” 皇后重重地冷哼一声:“这大皇子的运气还真是好,再有人给他善后!” “母后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皇后如何能不气呢。 主意分明是太子想出来的,功劳却被大皇子夺了去,太子本来准备动手从中阻挠,没想到皇帝竟派了军队护送,一点儿空档也不留! “本宫总有办法治得了德妃!”皇后一掌拍在桌上。 ——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各地放出桂榜。 这日清早,段怀川就到了陈家私塾。 此时私塾里除了陈家夫妇,整个私塾的学生都来了。 从清早等到将近中午,就在众人觉得喜讯渺茫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锣声,众人连忙抬头看去,便见村中里正一脸喜色地带着几个面生的人过来了。 报录人一过来就拱起了手:“不知哪位是段怀川段公子?” 段怀川朝他拱手回礼:“是在下。” 报录人脸上的笑更灿烂了:“恭喜段公子中了解元!恭喜恭喜啊!” 报录人的话音落下,周遭一片死寂。 片刻后,里里外外的惊呼声连成一片。 解元! 乡试第一啊! 报录人看向段怀川的目光里尽是敬畏。 这桂榜一出,各地都在猜测这解元是什么背景,本以为是什么世家大族,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小村子里出来的! 一时间,整个溪口村几乎都沸腾了。 他们的村子里出了个解元! 甚至有人当场提议,以后也别叫什么溪口村了,应该改名叫解元村! 解元村,多气派啊! 众人在私塾里闹腾着要喜钱,陈夫人笑呵呵地给出去一份接一份,面上连半点心疼之色也没有。 段怀川幼年父母俱丧,陈家夫妇把他当亲生儿子教养,这会儿自然不能差事儿。 给完了赏钱,里正张罗着要在村里办庆功宴,拉着一群人去帮忙,私塾里这才清静下来。 段怀川将那封报贴贴在心口,眸中闪过一抹期待。 —— 桂榜一出,京城的权贵们也都各自活跃起来。 沈钧也不例外,还把沈让也叫了过来,父子二人一起坐在书房翻看名单,为太子寻找新的可用之才。 这一页一页翻过去,沈钧点了几个还不错的,写了名字叫人去接触。 沈让本来就没准备替太子办事,见沈钧已经有了决断,便拿着名单走了。 他只知道那丫头家里有人要科考,却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干脆把名单给她带回去得了。 离开了沈钧的书房,沈让吩咐道:“带陈曦去水漾楼。” 景元微微一惊:“……是。” 侯府里有一大片湖泊,有一座楼阁建于水面之上,从楼里看出去,能将整片湖泊尽收眼底,悠然惬意,这便是水漾楼。 沈让闲暇时总喜欢在水漾楼休憩,楼中不许外人进出,连沈钧和郑氏都未曾踏足,没想到,云曦会是此地的第一个客人。 “晨曦姑娘,楼上请吧。”景元止步于楼梯之外。 云曦沿着楼梯上了水漾楼,刚一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湖泊,视线丝毫没有阻碍,几乎能将整片湖泊尽收眼底,微波粼粼,一眼看过去,似乎心也跟着开阔了。 她在看风景的时候,一道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沈让没有开口,而是等她自己看够了收回目光,这才把手里的名单给了她:“桂榜出了,看看你哥哥在不在榜上。” 云曦眼睛一亮。 她本来还打算让豆蔻想办法给她弄来一份呢,没想到沈让先弄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将先前所有抛在脑后,上前接过了名单:“多谢世子。” 名单上人不少,沈让本以为她要找上一会儿,结果云曦刚把名单打开,便惊呼出声:“解元!” 她伸手,点在段怀川的名字上,笑着看向沈让:“世子你看呀,怀川哥哥中了解元!” 沈让心中突然有些不悦。 叫他是世子,叫别的男人就是哥哥…… 云曦没注意到他的不悦,还满心沉浸在段怀川中了解元这件事里。 段怀川可是第一次参加科举,就中了解元,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是沈让重重地把一盏茶放到了她面前:“喝茶。” “多谢世子。”云曦受宠若惊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珠子就又黏到了那张名单上。 准确地说,是黏在了解元·段怀川这几个字上。 沈让的声音再度响起:“日后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来水漾楼赏景。” 不然这丫头一直在那间小小的后罩房里闷着,怕是会闷出毛病。 云曦尚且不知水漾楼是个什么所在,只点了点头道:“多谢世子。” 见她一门心思还在名单上,沈让突然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东西给她。 不过见她这么开心,沈让到底也说不出什么,只暗暗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湖面。 也不知道为何,这美景竟然驱不散他心底的郁气。 第35章 他把事情圆回来就是 云曦对着名单兴奋了好一会儿,随即将名单仔细叠好:“世子,我能把这份名单带回去吗?” 对上她的目光,沈让的唇角微微勾起。 云曦也笑。 然而沈让薄唇轻启,冷冰冰地道出两个字:“不、能。” 要是叫这丫头把名单带回去,不得天天对着傻笑? 云曦的笑就这么直接僵在了脸上。 沈让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让她带走还笑什么,害得她误会! 不过,谁让人家是世子呢。 云曦只好乖乖地把名单还给了他。 面前的茶早就凉了,沈让给她换了一盏:“赏景吧。” 云曦转过头,这才发现黄昏已至,湖面上金光闪耀,美不胜收。 云曦看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时间缓慢流逝,眼看着湖面上的光愈发黯淡,沈让出声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云曦勉强回神:“是。” “你要是喜欢这儿,日后可以随时过来,”沈让道,“此处幽静,不会有人打扰。” 云曦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儿放的都是沈让的东西,显然此处是沈让的私人领地。 若是能在这儿进出自由…… 云曦心中一喜,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这……不妥吧?” “日后给你带东西,我会直接拿到这边,你若是想吃就过来,若不想吃便罢了。” 正好现在云菀回来了,他不好再经常往后院去,在这儿见面倒是极好。 “那、那好吧……”云曦一副抵抗不住美食诱惑的模样。 沈让藏起眼底的笑意,道:“你先走吧。” “是。” 云曦离开以后,他又多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省得太过明显。 —— 次日,云曦看着时辰,觉得沈让也该回来了,就带着吉祥离开了流云苑。 流云苑的人见她是跟吉祥一起走的,便没有阻拦。 她把吉祥留在园子里,自己则是上了水漾楼,等沈让回来。 云曦对湖而坐,心中思绪纷纷。 前世她死后,大部分时间都跟在云菀身边,却根本不知道水漾楼的存在,可从楼里的陈设等物来看,显然沈让是时常过来的。 连云菀这个正头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沈让却带着她过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在沈让心里,自己是不一样的? 看来,她可以露点破绽了。 只要沈让察觉了不对劲,到时候自己把云菀借腹生子的事儿说了,叫他知道一直以来跟他行夫妻之事的人是自己,没准就能一举得个名分了! 沈让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往日治愈他的美景,而是女子窈窕的背影。 女子席地而坐,金黄的余晖下,她的头发丝儿都泛着金光,宛如神女。 听见动静,云曦便要起身行礼。 然而她刚有动作,沈让就已经走到她身边坐下了:“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打开。 食盒里放着个青瓷花口盘。盘底铺满蜂蜜,几朵洁白的茉莉花浮于蜂蜜之上,一时间简直叫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用来吃的还是用来看的。 “蜜浮酥柰花,尝尝。” 云曦双手接过,将盘子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去一片花瓣放入口中。 丝丝清甜在口中化开,云曦眼睛一亮。 沈让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喜欢?” “嗯!” “慢慢吃。” 云曦一边赏景,一边慢悠悠地吃着点心,很是舒心。 沈让也一直没有说话。 二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各赏各的景。 过了好一会儿,云曦先行起身离开,沈让则是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去。 她离开的时辰并不短,但是吉祥却像是无所察觉一般,云曦回去找她的时候,吉祥正跟景元有说有笑的。 二人回了后罩房,吉祥如往常一样给她端来了晚饭。 到了晚上,珍珠过来叫她,她去了主屋,又是一夜春宵。 这一晚,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等沈让睡着了才走,而是躺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她睡在里头,要走便得从沈让身上跨过去,以往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动静大一点便会惊动他,可今晚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腿一软,整个人直接扑在了沈让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沈让。 这么大的动静,沈让应该有所察觉才是,但—— 沈让睡得极沉,挨了这一下似乎也全然没有察觉,连哼都没哼一声。 云曦撅了噘嘴,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撑起身子离开。 她刚走,沈让就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这丫头……他差点没装下去。 耳房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 很快,有一阵脚步声响起,是云菀回来了。 沈让闭着眼,如往常一样刻意放缓了呼吸。 陈曦是未嫁女,替云菀与他行夫妻之事不光彩,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 何况这丫头之前一直都小心翼翼,可见她自己也不愿意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来。 她粗心大意不要紧,他把事情圆回来就是。 —— 眼看着一晚接一晚过去,这药也是一顿不落地喝,云曦的肚子仍然不见反应,云菀不由开始着急了。 这日清早,云菀刚起身收拾妥当,就把吉祥叫了过来。 没一会儿,吉祥过来了:“少夫人。” 云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给云曦的药都是你亲手熬的?” 吉祥点点头:“奴婢知道这药是要紧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是奴婢亲自盯着的,没有让他人经手。” 她这话可不假。 她确确实实是从头到尾都亲自盯着的。 不过熬的不是助孕药,而是避子汤。 “这倒是奇怪了,”云菀皱起眉头,“都说那药方灵验,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还没见动静?” 这没道理啊。 吉祥知道说多错多的道理,这会儿低着头不说话。 云菀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罢了,再叫她喝一段时间看看。” 若是再不成,她就叫益元堂的大夫亲自过来走一趟,就不信云曦怀不上! “你回去继续盯着她,”云菀道,“你母亲的病还没好吧,珍珠,给她取五两银子。” 看着吉祥面露感激地接下银子,云菀轻哼一声,道:“你只管盯着她,以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少夫人。” 离开主屋的一瞬,吉祥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大半。 好处? 就这么点散碎的银两,算哪门子的好处! 第36章 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吉祥回了后罩房,把前头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云曦说了。 云曦正疑惑吉祥平白无故跟自己说这事儿干什么,结果就见吉祥压低了声音道:“二姑娘,您……是不是有别的心思啊?” 听了这话,云曦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否认。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吉祥道:“二姑娘,我娘现在能一天比一天好,都是多亏了您,上次我回家,我娘也说了,二姑娘才是明主,叫我好好跟着二姑娘呢。” 云曦眉梢一动,看向吉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讶异。 吉祥这是在……向她投诚? 前世她费尽心机,想要把吉祥收拢到自己手下也没成功,反而被她狠狠羞辱了一番,没想到这重来一世,些许银子竟然就把人拢过来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果然是世间真理。 虽然因着前世的事儿,她对吉祥依旧心有芥蒂,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看,让吉祥知道她的心思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有吉祥在,她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 于是云曦勾了勾唇,诚恳地道:“既然你已经有所察觉,那我也就没什么可瞒你的了,吉祥,我若是能摆脱现在的身份,一定把你的身契要过来。” 吉祥激动难耐:“是,奴婢一定对二姑娘肝脑涂地!” 这几天,她跟景元打听清楚了,云曦去的那个水漾楼是只有沈让才能进出的,而且沈让还天天都给云曦带点心,可见在沈让心里,云曦是有一席之地的。 何况云曦还说,会帮她要回身契!那她以后可就是云曦身边的大丫头了! “话不用说得这么吓人,”云曦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是。” 二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用云曦说什么,吉祥就停在了园子里不再往前走了:“二姑娘,奴婢在这儿守着,您去吧。” 云曦点点头,转身去了水漾楼。 今天沈让回来得比往日要晚一些。 他一回来,便见云曦伏在他往常写字的桌案上,似乎睡得正沉。 沈让放轻了动作,走到桌案前俯下身。 这还是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云曦的睡颜。 她眉目舒展,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呼吸清浅,睡得香甜。 就在沈让看着她出神的时候,云曦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按理说,这时候人难免觉得尴尬。 但沈让是何许人也,低低咳嗽了一声便缓过神来:“楼里有床,下次困了就去床上睡。” 云曦揉着眼坐起身:“……是。” 沈让怀疑她根本就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他打开食盒,从里头拿出一盘春水生。 这点心晶莹剔透,刚拿出来便散发出了一股浓浓的玫瑰香气,芳香醉人,入口也是清甜丝滑,里头似乎还加了燕窝。 吃着吃着,云曦就忍不住感叹起来:“世子,雒阳城里好吃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沈让脸上带着浅笑:“这还只是夏天的东西,过两日秋天的点心上来,还有别的花样。” “还有啊?”云曦瞪大了眼睛。 她是真不知道,光一个点心就能翻出这多番花样儿来。 沈让微微颔首,看着云曦脸上那藏不住的期待,眸中笑意更深:“放心,我会一样一样给你带回来。” “嗯!” 云曦忙着吃东西,沈让便拿了一册书坐在一旁,然而眼神却总是时不时地往云曦身上瞟去。 眼看着时辰不早,云曦吃过点心,正准备如往常一样率先离开,却被沈让叫住:“少夫人在院中会客,可以再坐一会儿。” 云曦一听,顺从地就坐了回去:“世子,您这几天要不就别给我带东西吃了吧,我都吃胖了。” 云曦一边说着,一边挤了挤脸颊上的软肉,很是苦恼。 沈让眼神一暗,目光落到她那不堪一握的腰肢上。 胖? 他倒是半点没感觉出来,甚至生怕力道重一点就把她的腰给撞折了。 沈让移开目光,道:“那你日后不来就是了。” “世子,”云曦的眼神颇有些怨念,“世子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 “嗯,”沈让眼中笑意深深,“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 这会儿,云菀正跟自己的闺中密友坐在一起闲聊。 云菀自己是户部尚书之女,她的闺中密友身份自然也非同一般,是中书侍郎舒家嫡女,舒凝霜。 “菀菀,你这成了亲以后,日子过得很滋润吧?”舒凝霜朝着云菀挤眉弄眼的,像是在暗示什么。 “那是当然了。”云菀抿了抿唇,一副害羞的样子。 哪怕她已经好几天没跟沈让好好说过话了,但是该撑的面子也得撑下去。 舒凝霜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是啊是啊!这世子今天一个玉露团,明天一个蜜浮酥柰花的,我看再过些日子,你都要长胖了!” 听着她的话,云菀微微一怔:“什么玉露团,什么蜜浮酥柰花?” 舒凝霜啧了一声:“跟我你还装啊!再说了,己夫君每天都上街给自己买点心,要是换个人,早就满大街吆喝了,你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云菀越听越糊涂了。 她是真不知道啊! 沈让每天都会在街上买点心? 而且玉露团,蜜浮酥柰花,这可都是女子们爱吃的东西。 可她确确实实从来没有见过啊! 见云菀脸色不对,舒凝霜顿时也收了笑意:“怎么,你真不知道啊?” 云菀一个激灵回了神,连忙笑着道:“我哪能不知道呀!那可是我夫君买的东西,不是给我的还能是给谁的?这不是就想逗逗你嘛。” 舒凝霜这才重新笑了开:“你真是把我给吓住了!” 云菀也笑,不过却笑得心不在焉。 眼看着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舒凝霜便起身离开,云菀亲自送她到了府门外。 把舒凝霜送走,云菀的面色就沉了下去。 主仆二人一路脚步匆匆地回了流云苑,云菀就忍不住发作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子当真每天都去买点心?” 珍珠犹豫再三,还是道:“舒姑娘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吧……” 珍珠话音刚落,云菀就忍不住砸了一个茶盏。 她的夫君日日上街买女子爱吃的点心,可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那买回来的点心,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第37章 谁要他多事啊! 水漾楼。 月光照在浮动的水面上,金光跳跃。 云曦赏着浮光跃金的景,喝着沈让亲手泡的茶,脚尖轻晃,一副惬意的模样。 沈让似乎也被她感染,比往日放松了许多。 二人这么静静地坐了半晌,直到外头响起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世子,少夫人的客人走了。” 沈让“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云曦:“你先去吧。” 云曦起身离开,脚步轻快地回了流云苑,正好撞见云菀摔茶盏的一幕。 云曦和吉祥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一回后罩房,吉祥便道:“二姑娘,奴婢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云曦点点头。 吉祥一去一回,把她的晚饭也带了回来:“姑娘,奴婢都打探清楚了,是少夫人以前的闺中密友舒姑娘过来了,闲聊间舒姑娘说起世子每天都会上街买点心,结果少夫人压根不知道这事儿,所以舒姑娘一走,就发作起来了。” 云曦静静听着,心里有了主意。 要是让云菀知道沈让每天买的东西都是给她的,那云菀吃起醋来,一定会责罚她,到时候再让沈让知道,她就可以借着哭诉委屈的机会,把云菀借腹生子的事儿告诉他了! 不过,这事儿得挑着沈让在的时候才能做。 不然云菀疯起来,直接把她处置了都有可能。 看来明天得找沈让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休沐在家。 云曦在后院暗戳戳地摩拳擦掌,前头沈让也回来了。 沈让看了一眼屋里的一片狼藉,却丝毫没有关心一句的准备。 他不问,云菀却忍不住:“世子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对上沈让淡漠的眼神,云菀委屈得眼眶微红:“今天凝霜过来我才知道,世子每天都会去买各种女子爱吃的点心!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世子难道不应该解释解释,那东西到底是买给谁了吗?!” “世子到底还知不知道,我才是你的夫人!” 沈让眼底闪过一抹冰冷而又嘲弄的笑意。 原来她还知道自己是他的夫人。 沈让本不愿再跟她多说,不过转念一想,他要是不把话说开,云菀查下去恐怕会把那丫头牵扯出来,便还是开了口:“是景元买的。” 说完,沈让便转身离开。 云菀彻底愣住了。 景元? 这么一想,倒是也能说通。 景元对云曦那贱丫头有意,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投其所好的,沈让作为景元的主子,对景元的事情上心也很正常。 云菀想通了这一点,连忙追上他:“夫君,刚才是我想岔了,我——” 沈让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今夜我去书房,你早些歇息。”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云菀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去。 “怎么办,怎么办……世子一定生我的气了……” 她慌得六神无主。 “少夫人别怕,”珍珠道,“要不咱们去找老夫人说说?世子一向孝顺,会听老夫人的话的。” “不可!”云菀想也不想便道,“若是婆母知道是我先误会了世子,那一定会先责备我的!万一婆母再觉得我善妒……” 这下,珍珠也没了办法。 “明日你去请母亲过来,”云菀道,“明日一早就去。” 珍珠连忙应下。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吉祥小心翼翼地回了后罩房。 “姑娘,前头没事儿了,”吉祥笑着道,“世子说那些点心是景元买的,已经把少夫人应付过去了!” 云曦一愣:“……什么?” 吉祥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云曦手里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 “姑娘?” 吉祥疑惑地看着云曦的反应。 云曦扯了扯嘴角:“……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吉祥点点头,转身离开。 云曦重新将书捡起来,气得咬了咬牙。 谁要他多事啊! 这一晚,云曦翻来覆去都没睡好觉。 而在离雒阳城千里之外的溪口村,陈家夫妇正踏着皎洁的月光,往段怀川的屋宅而去。 段怀川中举,村里一连办了好几天的庆功宴,昨日刚办完,段怀川连一天也等不了,就准备去雒阳了。 彼时,段怀川正在收拾行李,见陈家夫妇过来,便连忙迎了上去:“老师,师母。” 陈夫人点点头,把手里的两个包裹给他递了过去:“你马上就要去雒阳,我给你备了些盘缠,还有啊,这包裹里头是我给曦儿做的衣裳,你顺带给她带过去。” 这几身衣裳是陈夫人去镇上买的最精细的布料做的,卖布料的人说大家闺秀用的也就是这种料子,所以陈夫人咬咬牙买了好几匹,就等着段怀川入京给云曦带过去。 “衣裳我会给曦儿带过去,盘缠就算了,”段怀川道,“官府赏了不少银子,够我在路上花用了。” “一码归一码,”陈夫人道,“你到了雒阳,还得住店什么的,到处都是花银子的地方,这银子是我跟你老师的一片心意,收着!” 陈夫人的语气不容拒绝,段怀川只好抬手接过:“多谢师母,多谢老师。” 陈宗文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行李都收拾好了?” 段怀川点点头:“是,明日一早就走。” “怎么去?” “我托牛叔去镇上租了一辆马车,还请了一位车夫,应该七八天就能到雒阳。”段怀川道。 “你到了雒阳记得跟曦儿说,我们都挂念着她,”陈宗文道,“她要是在雒阳待得不开心,就随时回家来,她的房间啊,你师母每天都打扫着,干干净净的。” “净胡说!”陈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曦儿在雒阳怎么可能过得不好?接曦儿回去的可是她亲生父母!又是什么尚书,正儿八经的高门大户,怎么会对曦儿不好?” 陈宗文瞥了她一眼:“你要真这么想,还天天给曦儿打扫房间干什么?” 还不是不放心吗。 陈夫人说不出话,干脆抬腿踢了他一脚。 段怀川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转身把陈夫人送来的两个包袱放进了笈。 陈家夫妇过来一趟,又好生叮嘱了一番,这才转身离开,好叫他早点休息。 送走了陈家夫妇,段怀川也没有去休息,而是走到了院中,看着枝头上的明月,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缱绻情思。 第38章 这是真正值得追随的明主啊! 次日一早,云夫人就过来了。 云菀也起了个大早在家等着,老远看见丫鬟过来,便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母亲,您可来了!” 云夫人看着云菀眼下的一圈青黑,便知她昨晚肯定没睡好:“你快跟母亲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菀叹了口气,把自己昨日惹沈让不满的事说了。 云夫人听完,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 “我、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是也晚了……” 云夫人没再说话,而是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抬眸看向珍珠:“世子身边有个贴身的小厮,你跟他关系如何?” 珍珠一愣:“……奴婢与景元没什么来往。” “糊涂!”云夫人重重地把茶盏放在了桌上,“景元是世子身边的人,你身为菀菀的贴身丫鬟,怎么不知道跟他打好关系!” 珍珠连忙跪地认错。 “母亲,这跟景元有什么关系?”云菀还迷糊着。 “你若是自己去,只怕连世子的面都见不到,就算是见到了,没准也只会让场面更难看,”云夫人道,“所以这件事儿,非得让景元开口,替你求情才行了,” “不过珍珠跟景元如果没什么交情的话,这事儿就难办了。” 云菀却是眸光一闪,想起一人:“或许……不难办。” “哦?” 云菀突然笑了:“母亲您不知道,二妹妹跟景元关系颇为亲近呢!景元每天都央着世子带他上街,给二妹妹买各种点心投其所好,没准再过不久,咱们家就又要出一桩喜事了!” 云夫人眉毛一挑:“云曦跟景元?” “是呀,”云菀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珍珠,“二妹妹醒了吗?” 珍珠眸光一闪:“少夫人,二姑娘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呀,这会儿时辰还早着呢,肯定还没起。” 云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奇怪:“她每天都起那么晚?” 再怎么说,云曦现在也是云家的二姑娘,如此贪睡成何体统? 云菀连忙劝道:“二妹妹这可能是以前在乡下养成的习惯了,母亲别恼,反正咱们也不指望着二妹妹嫁入高门,就随她去吧!” 云夫人深吸了口气:“你倒惯着她。” “我是做姐姐的,都是应该的,”云菀道,“母亲,我心里有数了,一会儿等二妹妹醒了,我就跟她商量这件事。” “还有二妹妹和景元的事儿,母亲回去也想想吧,我是觉得成全他们也没什么不好,日后同在一处,我们姐妹两个还能互相照应着。” 云夫人已经有些意动。 不过眼下云曦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哪怕这事情定下来也没用,于是云夫人便道:“也好,我回去好好想想,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她掌管偌大一个云家,并不清闲。 “我送母亲。” 云菀送云夫人出了侯府,转身回了流云苑,便冷着声音道:“把云曦给我叫过来。” “是。” 珍珠去了后罩房,没一会儿就带着云曦过来了。 云曦穿戴整齐,目光清明,显然也是早就醒了。 云菀坐在首位,看着一身丫鬟打扮的云曦走进来,轻哼一声,道:“听说二妹妹跟景元关系不错?” 云曦疑惑。 她跟景元关系不错? 没有吧? 不过跟沈让关系不错倒是真的。 见云曦迟迟不说话,云菀一掌就拍在了桌岸上:“还没睡醒吗!怎么不知道回话!” 云曦抖了抖肩膀,道:“少夫人是不是误会了,我跟景元的关系……顶多就是一般而已。” “别谦虚了,景元不是日日都上街给你买吃的吗,”云菀冷笑一声,“到了你回馈人家心意的时候了,二妹妹生得这么好,勾引人的功夫也了得,想必只要离景元近点,抛个媚眼什么的,就能把人勾得晕头转向了吧?” 这是就差指着云曦的鼻子说她狐媚了。 显然对云曦在床上勾引沈让的事儿耿耿于怀。 “总之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最近我跟世子之间出了点事,你去哄着景元,叫他在世子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云菀像是吩咐下人一般,“我给你一整天的时间,今晚我就要看到世子回来,不然仔细你的皮!” 不等云曦说话,云菀便不由分说地直接叫珍珠赶人。 云曦就这么被珍珠直接推了出去。 她回了后罩房,忍不住暗暗腹诽。 云菀这话说得大度,还给她一整天的时间,说得好像沈让白天在家一样! 见她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吉祥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把早饭送了过来,安静地等在一边。 云曦虽然能出门,但那条路是她的底牌,她并不想把底牌用在这件事情上,所以云曦跟往常一样,一整天都没什么动作,只在黄昏将近的时候,带着吉祥往前院的不为斋而去。 然而走到一半,云曦突然顿住了步子。 云菀今晚就要见到沈让,可见她的迫切,今日她在房中坐着,窗户上时不时便映出走动的人影,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既然如此…… “吉祥,我不认识流云苑的人,你转头看看,少夫人有没有派人跟着咱们?” 吉祥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去:“……还真有。” 云曦勾了勾唇:“那咱们去水漾楼。” “姑娘,不好吧?”吉祥大惊,“要是叫少夫人知道了您和世子之间的关系,那、那少夫人还不得剥了咱们的皮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曦道,“你也知道世子护着我,若是这一步走对了,没准明日我就成了这府里的姨娘了,到时候,我也好把你的身契要回来。” 吉祥咬了咬牙。 她虽然还是觉得这样有些冒险,但那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又将她彻底说服。 云曦眼珠一转:“一会儿我自己上去,你留在外面,引她去打听水漾楼,你我不在一处,就算事情不成,你也可以借此把你自己撇干净。” “这会儿世子也快回来了,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 吉祥听在耳中,心中尽是感动。 云曦这一番思虑,竟然完全把她摘出去了! 这是真正值得追随的明主啊! “是,姑娘,”吉祥正色道,“您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好!” 第39章 她要咬死他!!! 二人临时改道去了水漾楼,被云菀派过来盯着她们的丫鬟翠儿虽然疑惑,不过也跟着过去了。 看着前头主仆二人轻车熟路地在花园中穿行,翠儿眉头紧锁,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那主仆二人虽然是在花园里走着,但并不是在闲逛,而是脚步匆匆,显然目的明确。 可是现在都是黄昏了,云菀交给她的任务迫在眉睫,她不想办法见沈让,在花园里走什么? 跟了不久,便见云曦上了水边一座精致的水上楼阁,不过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吉祥竟然不知道跑哪去了。 翠儿心生疑惑,心中犹豫再三,还是朝着水漾楼走去。 眼下好好盯着云曦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她刚走近,便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侯府护卫拦住了:“世子有令,闲人勿进!” 翠儿吓了一跳,又很快反应过来:“可是刚刚才进去一个人!” 那护卫盯着她:“我只听世子的命令。” 翠儿对这楼阁愈发好奇起来,便放缓了声音道:“大哥,我是少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我想问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她搬出少夫人的名头,那护卫果然不敢再摆架子,耐着性子道:“此为水漾楼,是世子平日赏景之地,世子不喜外人打扰,故而水漾楼除了世子之外,旁人不可擅入。” “那刚刚进去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世子有令,那位姑娘可以自由出入。” 翠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脸色却变得奇怪起来。 这是沈让的地盘,不许外人出入,偏偏云曦可以,这么看来,跟云曦关系好的不是景元,而是沈让啊! 这个念头一出,翠儿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云曦是什么时候跟沈让搭上关系的,甚至能自由出入沈让的私人领地了! 而且这什么水漾楼,连云菀都不知道,可见那二人的关系有多深! 翠儿知道自己发现了惊天的秘密,也顾不上盯梢了,转身就要去给云菀报信。 然而她才刚转身,迎面便见沈让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翠儿下意识地要跑,但是沈让只抬了抬下巴,站在她身边的护卫便直接出手把她擒住,任由她如何挣扎,护卫的手却如铁钳一般,叫她挣脱不开。 沈让走到近前,深不见底的黑眸在落在翠儿脸上:“什么人。” “说是少夫人院子里的,跟着晨曦姑娘过来的。” 沈让眉梢一动。 云菀怎么会突然派人跟踪陈曦? 难道是有什么他疏忽了的尾巴,被云菀抓住了? 沈让垂眸看着翠儿,沉吟片刻才道:“你带人,连夜把她送去城外庄子安置。” “是!” 护卫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一丝迟疑,他一手捂住翠儿的嘴,拖着她就走了。 替云曦收拾完了尾巴,沈让这才提着食盒回了水漾楼。 今天他带回来的点心依旧精致可口,不过云曦却有些心不在焉,还总是欲言又止。 沈让分明正在垂眸看书,却好像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有话就直说,跟我不必藏着掖着。” 云曦抿了抿唇,试探着开了口:“世子,您今晚上能回院子休息吗?” 沈让将书册翻过一页,才道:“是少夫人的意思?” 云曦连连点头,可怜巴巴地开了口:“是啊是啊,世子,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您今晚上就过去吧,不然我一定会被少夫人打死的,这一顿没准就是我的断头饭了……” 沈让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莫名笑出了声。 有他在,这丫头吃不上断头饭。 不过这么说就说得通了,不是云曦露了什么尾巴,而是云菀今天是有事要云曦办,却又不放心,才派人过来盯着的。 云菀自己想叫他回去,自己却又抹不开面子,又来难为这小丫头…… 沈让对自己的这位夫人越发不喜的同时,似乎也松了口气:“好。” 云曦眨了眨眼。 这就成了? 她就说了句话就成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对上她满是惊诧的目光,沈让也疑惑起来:“还有事?” “没、没有了。”云曦连忙摇头。 这下,她总算是能心无旁骛地把剩下的点心吃完了。 她这边一切顺利,不知道外面进展如何了呢…… 那丫鬟一定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云菀吧? 云菀现在一定已经在院子里大发雷霆了吧? 还真是叫人期待呢。 —— 吃过点心,云曦没留下赏景,而是直接回了流云苑。 叫她意外的是,院子里竟然安安静静的。 她去了正屋,跟云菀说了一声沈让一会儿就会回来,便安然离开。 看着云曦的身影,珍珠不禁意外:“这二姑娘还真有些本事!” “不是她有本事,是景元有本事,”云菀淡淡道,“她算个什么东西,除了会勾引男人,她还会什么?” 珍珠连忙道:“是,奴婢失言。” 云菀轻哼一声。 那厢,云曦和吉祥回了后罩房,悄悄把门给关上了。 门刚关上,云曦便迫不及待地道:“那丫鬟没打听吗?” “奴婢亲眼看见翠儿去跟护卫打听的。”吉祥道。 云曦疑惑:“可我看少夫人不像是知道了这件事的样子啊?” 云菀要是知道了,指定在她刚一脚踏进厅堂的时候,就一个茶盏砸过来了。 那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但是……”吉祥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但是翠儿准备回来报信的时候,被世子给拦下了,世子叫人……把翠儿送去城外庄子了。” 当时她蹲在草丛里,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吉祥话音一落,云曦差点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沈!让! 又是沈让!! 她要咬死他!!! 吉祥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后背泛起一股寒意:“二姑娘……” 云曦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平静下来:“没事……这次不成,下次咱们再找机会就是了……没事,没事……” 她这话不像是说给吉祥听的,反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云曦又深吸了口气,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那晚饭……” “我不吃了。”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是。” 吉祥忙不迭地走了,生怕再慢半步,就要被云曦活吃了。 今晚,沈让虽然回来了,但是并未有行事的准备,云菀也不敢逼他,于是厅堂相安无事。 后罩房里,云曦把自己的枕头当成沈让,打了好几个来回,然后一头扑了上去,一觉到天亮。 第40章 天子脚下,果真非比寻常 一连几日过去,云曦屡次故意露出破绽,竟然都被人妥帖地收拾干净了,别说狐狸尾巴了,就连根毛都没能露出来。 她就差直接在云菀面前叫嚷,说自己跟沈让有一腿了。 不过这法子风险太大,云曦不敢这么做。 几天下来,云曦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却还是没办法让云菀察觉到丝毫异样,干脆往桌子上一趴,放弃挣扎了。 而这几日过去,段怀川也终于到了雒阳。 他这一路上虽然经过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城镇,却没有一处能跟眼前这座雄伟壮观的雒阳城相比。 城中屋舍严整,道路上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整洁干净,街上车马穿梭、行人如织,城中一片祥和之气。 天子脚下,果真非比寻常。 马车缓缓行入雒阳城,车夫勒住缰绳,道:“段解元,您是头回来,要不小的直接带您去客栈下榻?” “有劳。” 于是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就走到了一间装潢雅致的客栈,牌匾上写着“乘风”二字。 “这家客栈价钱公道,进京候考的举人老爷们大多都住这儿!”车夫道,“您把报录人给您带来的报贴给掌柜的看,还有折扣呢!” 段怀川道了谢,付清了银子,便抬步进了客栈。 掌柜的看了他随身带着的落着官印的报贴,便二话不说给他安排了上房,而且只收三成银。 段怀川谢了又谢,这才去上房安顿好了行李,又把给云曦的包袱拿了出来,一路打听着往云家而去了。 云家是户部尚书,他家宅邸并不难打听,段怀川很快找到了地方。 他一露面,门口的护卫就注意到了他。 这青年气质温润,看着像是读书人,不过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衫,显然只是个平头百姓。 于是段怀川刚在云家门口驻足,护卫便上前驱赶:“哪来的穷书生,赶紧走赶紧走!这云家私宅岂是你能来的?!” 段怀川连忙拱手道:“有劳您帮忙通传一声,我是溪口村来的,来找曦儿妹妹。” “溪口村?”护卫打量了他一番,“那你等着!” “有劳。” 护卫匆匆往后院走去,在二门跟丫鬟说了外头的情况,丫鬟转身进了内院,护卫便在二门等着。 丫鬟很快就回来了。 “夫人说了,二姑娘既然已经回归云家,就跟溪口村没关系了,叫那位走吧!” “得嘞。” 护卫转身回去,将丫鬟的话转述给了段怀川。 段怀川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 毕竟这是堂堂尚书府,如何能瞧得起他们这些乡野出身的人,估计以为他是来打秋风的了。 但他还是把手里的包裹递了上去:“这位兄弟,这是家中长辈一针一线给曦儿妹妹做出来的衣裳,劳烦这位兄弟代为转交,在下一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护卫就已经不耐烦地将他手上的包裹挥开:“交什么交!什么东西都往尚书府送,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脏了我们尚书府的地方,你赔得起吗!” 包裹落在地上,段怀川重新捡起来,还没开口,就被护卫推了一把:“滚滚滚,赶紧滚!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 段怀川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见不到云曦了,便只好离开。 可他仍然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真是,什么泥腿子都敢往尚书府门前凑了,真是晦气!” 段怀川恍若未闻,一路回了乘风客栈。 他一连赶了好几日的路,身体和精神都疲乏不堪,回去倒头就睡。 —— 翰林院。 沈让刚从宫里回来,便见着了个熟悉的人。 正是早些时候被他派出去查探溪口村,却一直没动静的景贰。 “可有消息?” 景贰拱了拱手:“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陈家夫妇的那个女儿原来是户部尚书云家的亲生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不知何故流落在外,不久前被云家寻回。” “对了,陈家私塾今年出了个解元,这消息一传开,就有不少人想去陈家私塾求学,陈家夫妇最近很忙,而那位解元……今日进京了,在乘风客栈下榻。” 他就是一路跟着段怀川回来的。 沈让眉梢一动:“段怀川进京了?” “是,”景贰道,“段解元进京以后去了一趟云家,好像是去送东西的,不过被云家的护卫拦在外头,那护卫对段解元很不恭敬,不过段解元却是荣辱不惊,包袱都被人扔地上了,还没闹起来。” 对此,沈让倒是不意外。 但凡学识到了这一步的,大多不会是张狂的性子。 相比于这人的品性,沈让更关注另一件事。 “他送的什么东西?” “是陈夫人亲手做的衣裳。” 当日陈家夫妇去送行的时候,他就在房顶。 沈让点了点头:“下去吧。” “是。” 景贰退下后,沈让眸光微闪。 他想到陈曦的身份果然不简单,没想到竟然会是云家的女儿。 不过云家好不容易把姑娘找回去,怎么又掩人耳目,最后跟云菀一起送进了侯府呢? 这其中怕是有别的隐情。 “景贰。” 外头刚走出去几步的景贰闻声折返,又领了新的命令走了。 屋里,沈让垂眸又陷入了沉思。 陈曦……不,现在应该叫云曦了,她跟这位段解元算是故人,按理说,他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但不知为何,一想起那声“怀川哥哥”,沈让心里就一阵烦闷。 —— 彼时,云曦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露破绽,又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吉祥突然推门进来:“姑娘,豆蔻传来消息,说这次秋闱的解元进京了!” 云曦一听,突然坐直了身子。 这次秋闱的解元,不是她的怀川哥哥吗! “这次秋闱解元听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真想见见呢!” 云曦这会儿已经听不见吉祥的话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珠一转,道:“吉祥,知道他住在哪吗?” “豆蔻说是乘风客栈。” 云曦点点头:“我出去一趟,你留在家里替我打打掩护。” “啊?”吉祥一愣,“姑娘,您怎么突然要出去啊?” “放心吧,大白天不会有事的,”云曦道,“要是前头叫我,你就说我自己去园子里散步了,我很快就回来!” 她得去见见段怀川。 “行,那您放心去,”吉祥点点头,“这头有奴婢照应着!” 第41章 可别委屈了咱俩 云曦戴上帷帽,悄悄从后角门出了侯府,先去了一趟钱庄取银子,便一路打听着往乘风客栈去了。 此时客栈里没什么客人,云曦便直接朝着柜台走去:“掌柜,段解元可在?” “您是?”掌柜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云曦戴着垂直腰际的帷帽,不过看她的裙子,似乎是哪家高门的丫鬟,无非就是奉背后主子之命,过来跟段解元接触的。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背后的主子是谁,竟然这么心急。 人家段解元大老远进京,连休息都不叫人家休息一下,就派人过来打探消息了。 “嗯……解元在我这儿下榻,小店实在不是不方便透露——” 话还没说完,云曦就已经把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放在柜台上了。 现在的她,只信奉一句话—— 天底下没有钱办不成的事, 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多。 掌柜顿时利索改口:“段解元住三楼最左边那一间,姑娘自去吧。” 他给段怀川打了那么大的折扣,自然不是白打的。 解元入京,京城里不知多少人对他心生好奇,而要是想知道解元的消息,没什么是比给他塞银子更方便的了。 所以只要给银子,他就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曦转身上了楼梯,朝着段怀川的房间而去。 房门锁着,云曦轻轻拍了两下。 没人应。 她又拍了两下。 还是没人应。 云曦便知道他是在休息,顿时面露纠结。 段怀川应该是今天刚到,正需要休息,可她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啊。 正纠结着,面前的房门竟然被打开了。 段怀川穿戴整齐,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落在面前这头戴帷帽的神秘女子身上:“姑娘可是敲错房门了?” 云曦往后看了看,见没人,便把帷帽掀了开:“怀川哥哥,是我呀!” 看清来人,段怀川一愣:“曦儿妹妹?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还戴个帷帽。 “我不方便让别人看见我,怀川哥哥方不方便叫我进去说话?” 段怀川转身看了一眼屋里。 屋里整洁干净,他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打开,依旧规整地放在一旁,显然是一回来倒头就睡了。 段怀川脚下让开一步:“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云曦就如兔子一般钻进了他的房间,迫不及待地将帷帽解开,随手扔到了一边。 带着这东西,她什么都看不清。 段怀川低咳一声,走到了窗户边上:“曦儿妹妹,师母亲手给你做了几身衣裳,托我给你带过来。” 说着,他抬手指向那单独放在一旁的包袱:“那个就是。” 云曦眼睛一亮,过去就把包袱打了开。 里头静静地躺着几件贴身的衣物,料子精细,针脚细密,刺绣精致,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做的。 云曦把衣裳一件一件看了个遍,这才重新把包袱系好,转头看向段怀川。 一世不见,段怀川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君子端方,温文尔雅,或许是因为腹有诗书气自华,哪怕他衣着不出众,但是往那一站,依旧十分夺目。 看着他,云曦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溪口村,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此时,段怀川的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是一片苍翠的花园,云曦凑过去看了一眼:“一堆树,有什么可看的呀?” 段怀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这是在避嫌。 不过这丫头自小就不在意这些,他要是把这话说出来,这丫头一准儿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矫情。 ……他还是别找骂了。 “说说你吧,怎么打扮得这么神秘?云家家教很严吗?” 云曦顿时一脸苦相:“何止是严啊,根本连门都不让出。” 闻言,段怀川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心疼。 这丫头打小就闹腾,如今……怕是真的很闷吧。 二人许久未见,云曦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我爹我娘还好吗?” “还有大白小白,大花他们还好吗?” “对了对了,上次我送回去的布匹什么的,我娘用了吗?做的什么衣裳呀,好看吗?” “我送回去的点心,他们爱吃吗?怀川哥哥,你爱吃吗?” 段怀川静静听着,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深。 这样叽叽喳喳的声音,他真是许久没有听到过了,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老师和师母一切都好。” “大白小白和大花也好。” “师母没舍得用布匹,不过点心吃完了,他们很爱吃,我也爱吃。” “爱吃呀,太好了!”云曦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一会儿再上街去买,然后寄回去!” “好,”段怀川点点头,“我陪你。” 就这么闲聊几句的功夫,也就差不多到了用饭的时辰。 “怀川哥哥,京城里有一家酒楼,名叫广和楼,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机会难得,咱们一起去尝尝吧?” “好。” 看着云曦转身回去戴帷帽,段怀川暗暗叹了口气。 既然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那依云曦的性子,一定进京第一时间就要去吃,没想到直到今天,她还没去吃过。 本来以为这丫头回京城是享福的,没想到竟然这么憋屈。 段怀川不动声色地看着云曦戴好帷帽就去开门,目光一转,不出意外地看到被她遗忘了的包袱。 丢三落四的毛病倒还是那样。 他过去将包袱提在手里,这才跟着云曦一起出去。 客栈离广和楼不远,走路一刻钟就到了。 一进门,云曦就把帷帽取了下来:“掌柜的,雅间还有吗?” 掌柜见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一个做丫鬟装扮,一个又穿得还不如丫鬟,正要说话,云曦却抢先一步,把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亮了出来。 那掌柜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地改了口:“有!有有有!二位客官,楼上请!” 看她这么大手笔,段怀川有心想提醒她出门在外别露富,结果刚进雅间,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云曦把个什么东西放在了在他面前。 他垂眸一看。 一卷银票。 “一共一千两,我叫他们换成五十两一张的,你拿着好用。” 段怀川按了按眉心:“曦儿,出门在外还是得好好保护自己,切莫露富才是。” “现在又不是在外面,”云曦理直气壮,“怀川哥哥,你赶紧收着吧,省得我一出去,又不知道扔给谁了。” 段怀川叹了口气。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财大气粗啊。 段怀川到底还是收了银票。 云曦笑弯了眼睛:“这就对了嘛,怀川哥哥,都来京城了,你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连我那份一起带上,可别委屈了咱俩呀!” “别说这样的话。” 听着怪不吉利的。 云曦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42章 夜半子时,流云苑外见 二人用过午饭,一出雅间的门,竟然便见迎面走来一个熟人。 那人身穿一袭得体的深绿官服,光华内敛,气质斐然,浑身上下尽是遮不住的矜贵之气。 正是沈让。 沈让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碰到云曦。 她依旧是一身丫鬟打扮,跟在府里的穿戴一模一样,不过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就是瞧着比在府里轻松自在。 看着她,沈让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不过很快,他又注意到站在她身侧的男人。 那人气度非凡,丰神俊朗,一身粗布衣衫也遮不住他的风度,想必就是新科解元,段怀川了。 见沈让朝自己看过来,段怀川拱了拱手,沈让也点了点头,如此算是打过了招呼。 沈让正准备跟云曦说话,云曦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利落地带上了帷帽,随即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沈让眉梢一动。 这丫头,竟然装不认识他? 为什么? 段怀川手里拎着又被云曦遗忘的包袱,匆匆赶了上去。 然而云曦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声音:“陈曦。” 云曦下意识停住步子。 她转过身,隔着一层皂纱,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沈让薄唇轻启:“既然吃过了饭,就早点回家。” “……知道了。” 说完,云曦匆匆转身离开,段怀川抬步跟上,心中却泛起疑惑。 曦儿妹妹不是云家亲生的姑娘吗? 既然已经被云家接回去,怎么还没有改名,甚至连姓也没改?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沈让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神。 “世子,”景元从另一头走了过来,“各位大人都已经就坐了,就等您了。” 沈让微微颔首:“陈曦那丫头跑出来了,你去叫她赶紧回家,等她安然回了侯府再来跟我说。” “是。” 主仆二人各自抬步往前走去。 那厢,云曦出了酒楼才松了口气。 段怀川几步走到她身边,道:“曦儿,刚刚那位是什么人?” “是……家里的兄长。”云曦随口道。 她和沈让关系复杂,不想让段怀川知道。 闻言,段怀川眼底闪过一抹落寞。 他不知道云家都有什么人,不过云曦既然这么说了,想必刚刚的那位,便是云曦的亲兄长了。 有了亲兄长,那他…… “哎呀,怀川哥哥,咱们先去买点心吧,”云曦道,“你不是说我爹娘都喜欢吃吗!” 还不等段怀川点头,景元过来了。 他先是对着段怀川拱了拱手,又转头看向云曦:“晨曦姑娘,公子吩咐我送你回去。” 云曦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景元一脸无辜,却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见状,段怀川便道:“曦儿,你就先回去吧,点心我去买就行,你跟我说那铺子叫什么。” 云曦只好道:“都是在赵记点心铺买的,就说要买些存放得住的就好了。” 段怀川点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买,你赶紧回去吧。” “那我走啦……” 段怀川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她:“去吧。” 云曦一步三回头,但到底还是走了。 看她这样子,段怀川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没想到,云家竟然管她管得这么严,大白天的连出来逛个街也不允许。 明明他看这街上有不少未嫁女子来往,打扮华贵的也不在少数,怎么偏偏就云曦…… 段怀川叹了口气,转身打听着往云曦方才说的点心铺子而去了。 —— 云曦抱着包袱回了侯府,见吉祥正靠在后罩房外打盹,就知道无事发生。 她走过去,轻轻在吉祥肩头拍了两下:“快把帷帽藏起来。” 吉祥连忙拿着帷帽回了自己的房间,见云曦没什么吩咐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好好睡觉去了。 景元也回去复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席上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沈让面色微冷,看着还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见景元回来,沈让面色稍缓:“送回去了?” 景元点点头。 “那位段解元呢?” “去赵记点心铺买点心了,好像是往溪口村寄的。” “嗯。” 这一下午,从表面上看,沈让似乎跟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只有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景元才知道,沈让的心情很不好。 说来也奇怪,沈让心情不好并不会动辄打骂下人,但只要他一生气,景元还是没由来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跟在一旁。 而这一个下午,沈让也没想别的。 那丫头身处后宅,要得到段解元进京的消息恐怕很不容易,二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一定非比寻常,这一点,从那丫头冒险跑出府也要跟段解元见上一面也足以见得,但他却…… 眼下,也就只能先多买些好吃的给她道歉,再找机会带她出来一趟了。 于是这日,沈让比往常提前了一会儿离开翰林院,又比往常迟了一会儿回府。 然而水漾楼里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见。 据护卫说,今天云曦压根就没来。 沈让抿了抿唇。 看来,这丫头是真生气了。 但是在流云苑,他不能亲自去给云曦送点心。 沈让看了景元一眼,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一会儿回去,你把点心给她,说是给她赔罪的,再帮我跟她说一声,亥时中刻,流云苑外见。” 景元不动声色地应下,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家世子对女子动起心来竟然是这样的。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 与此同时,流云苑。 云菀近日总是闷闷不乐。 虽然沈让每天都回流云苑,但是她跟沈让却说不上两句话,一点夫妻的样子都没有。 在她的想象中,成亲以后不该是这样的,不求夫妻琴瑟和鸣,但也不该冷淡至此。 珍珠自然看出了云菀的不开心:“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云菀叹了口气:“珍珠,你说我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也通晓诗词歌赋,怎么世子待我就这么冷淡呢?” 这个问题,珍珠答不上来,也不敢轻易作答,只道:“或许是成亲时日太短,世子还看不到您的好呢。” 听了她的话,云菀的眉头却丝毫没有舒展。 真的……是这样吗? 第43章 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思索间,沈让回来了。 他霞姿月韵,踏着璀璨万丈的夕阳缓缓而归,像极了画里的仙人。 “夫君回来了。” 沈让“嗯”了一声,甚至没有走到云菀身边,而是直接就近坐下了。 见他自顾自地倒了盏茶,丝毫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打算,云菀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她深吸了口气,道:“夫君……今日公务可顺利吗?” “顺利。” 两个字出口,又没动静了。 云菀抿了抿唇:“夫君,我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跟夫君好好谈谈,可好?” “谈什么?” “我嫁给夫君已经有些日子了,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夫君待我却始终不冷不热,”云菀的满腹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口子,“难道夫君自己不觉得,自己待我过于冷淡了吗?又或者是,夫君有什么事瞒着我?” “瞒着你?”沈让眉梢微动,“夫人叫我回来,我哪日没回来,又有哪日拂了夫人的意?谈何冷淡?” 就是辛苦了云曦。 “难道是夫人有什么事瞒着我,才这么想的吗?” 云菀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没有,我对夫君是坦诚的。” 沈让看着她,眼神似乎格外意味深长:“最好是。” 云菀扯了扯嘴角,好容易才扯出来一个笑,再也不敢提这事儿。 厅堂里这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各自思量,外面景元已经提着食盒去了后罩房,但云曦却迟迟未收。 云曦还记恨着他把自己赶回家一事,看他也没个好眼色。 景元无奈,只好道:“晨曦姑娘,我那也是奉世子的命令呀,咱们都是在人手底下做事的,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云曦轻哼一声,道:“是是是,我最能理解你了,你也理解理解我,我一点都不饿,东西你拿回去吧。” 景元头疼。 他现在算是知道,这女子生气起来有多麻烦了。 但送东西也是沈让的吩咐,他要是不把东西送到云曦手上就是失职了。 景元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晨曦姑娘,你从后角门进出的事儿,我可没跟世子说。” 他这话一出口,云曦才抬眸看他。 对上她的目光,景元一笑,接着道:“后角门那个婆子,是少夫人进门以后安排的,是云家的人,晨曦姑娘是买通了她才能出来的吧?你放心,这事儿我谁都没说。” 云曦看着他,没说话。 万一刘婆子被人换了,那她这最后一条退路也就又被堵死了。 景元或许不知道他一时隐瞒意味着什么,但是这对于云曦而言却至关重要。 景元把食盒又往前推了推:“这可是世子跑了好几个地方买来的,晨曦姑娘可不要拂了世子的心意啊。” “那你得答应我,后角门的事,跟任何人都不能说。” 景元疑惑:“后角门?后角门什么事儿?” 云曦直接笑出了声。 不愧是跟在沈让身边的,就是聪明! “那好吧,我收下了。”云曦的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景元也终于松了口气:“世子叫我跟你说一声,亥时中刻,流云苑外见。” 云曦点点头。 景元这才转身离开,回了厅堂。 这一大盒点心实在太多,味道又好得很,云曦不舍得浪费,只好都吃了,以至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是一口都吃不下了,就叫吉祥带回去吃。 前头的夫妻二人勉力保持着面上的和谐,一起用过晚饭,便各自早早安歇了。 沈让心里记着时辰,见云菀已经睡着了,亥时便起身穿衣,离了流云苑。 云曦则是怕自己睡着了,也早早地出了门,正好跟沈让在前院碰上。 沈让没说话,只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才抬步离开,云曦撇了撇嘴,抬步跟上。 流云苑外树丛掩映,哪怕此时已经是深夜,府中一片死寂,但沈让还是周全地找到了一片一边靠墙,周围草木掩映的清静之地。 月色下,更显得女子肌肤胜雪,或许是因为此处没有外人,云曦换下了往日的丫鬟服饰,转而穿上了一身寻常百姓常穿的衣裳。 虽然衣料寻常,但是衣裳上的绣花却十分精致,衣裳被洗得微微发白,显然是已经穿了许久。 沈让眼眸低垂:“点心好吃吗?” 云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好吃。” 沈让觑着她。 不好吃还全吃完了,看来这丫头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 静了会儿,沈让才又开了口:“今日之事是我太草率了。” “不敢怪罪世子。” 云曦心里依旧生着闷气。 她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好不容易时隔一世才重新见到了她的故人,本来她准备跟段怀川一起去买点心给家里寄过去就回来的,没想到沈让连这点时间也不给她! 云曦越想越气,眼眶都红了。 沈让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了。 他长这么大都没做过哄姑娘的事儿,这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 屋里,云菀今夜睡得并不安稳,又不敢惊动沈让,就只能这么躺着。 没想到躺着躺着,她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过去也睡得不安稳,没一会儿就又醒了。 然而就这么一时半刻的功夫,身边的人竟然就不知道去哪了。 云菀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顿时心生疑惑,干脆也披上外衣出了门。 今夜月色皎洁,地上像是落了一层霜似的,相比白日更多了几分静谧安详。 左右也睡不着,云菀干脆闲庭信步,在院子里四处走动起来。 走着走着,一道花窗外响起男人的声音。 “今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妥,不如这样,过两日我休沐,我亲自带你出去可好?” 而且这声音耳熟得很。 云菀屏住呼吸,朝着那道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 “真的?” “真的,”一阵窸窣声响起,似乎是那人从身上扯下了什么东西,“你若不信,这枚鹦鹉连珠纹白玉佩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先压在你这儿,等我兑现承诺,你再还给我可好。” “世子东西金贵,我可不敢沾手,”这道女子的声音也有些熟悉,“反正世子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相信世子就是了。” 男子低笑一声:“不气了?” “……” “明日还给你带点心,水漾楼见如何?” “……好吧。”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云菀几乎快把牙给咬碎了。 她听出来外头那两人是谁了! 贱人!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的夫君! 活腻了,真真是活腻了! 第44章 成全你的一番思念 云菀有心冲出去撕烂那贱人的嘴脸,但是念及沈让还在,便不得不咬着牙忍住。 不过……那水漾楼又是个什么所在? 外头二人又说了两句话,就准备回来了,云菀深吸了两口气平定了心中的怒火,先一步回去,装做从未醒来的样子。 然而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天亮沈让走后,云菀本想第一时间去把云曦提过来活活打死,却被珍珠拦住了。 “少夫人,您冷静一点啊!” 珍珠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所以也就不明白这一夜起来,云菀怎么就对云曦杀之而后快了。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云菀眼睛通红,“你可知道,那云曦早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把世子的魂儿都勾走了!也不知道二人有了什么首尾,昨晚世子甚至耐着性子哄她!” 沈让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淡淡的,说起话来也是如此,可是昨晚,她却亲耳听到自己夫君对着另一个女人那么耐心地说话! 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但她也可以想见,沈让在面对云曦时,神色一定柔和极了! 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是她的! “去把云曦给我叫过来,我一定要杀了她!” 珍珠直接给她跪了:“少夫人不可啊!如今云曦还没能生下孩子,要是现在把人打死了,您、您以后怎么办呐!” 那才是要命了! “难道我就只能这么放了那贱人?”云菀依旧心气不顺,“她都如此猖狂了,难道我就什么都不能做吗?!” 珍珠一脸挣扎:“少夫人,咱们现在还得指望着云曦替您生下孩子,世子如今暂时对云曦起意不要紧,但要是叫世子发现每晚跟自己同床的就是那贱丫头,再牵扯出您不可同房的事……那事情可就大了!” 不能同房,也就意味着不能为家族延续血脉,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侯府可以直接休妻,而且日后云菀再想婚嫁,难如登天! “再说了,咱们要是下手重了闹出人命,咱们夫人那边怕也是不好交代啊……” 毕竟人家两个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闹出人命不怕,但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才行。 这下,云菀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珍珠连忙端上一盏温茶,把她心里最后的那一点火苗给浇熄了。 “对了,”云菀放下茶盏,“昨晚上我听他们说什么水漾楼,那是什么地方?” “哦,奴婢听侯府的下人说过,湖边有一座水上楼阁,是世子平日赏景的地方,”珍珠道,“听说水漾楼只有世子能进出,连侯爷和夫人平日都不往那边去呢。” 自从上次云夫人来过一趟以后,珍珠也意识到了跟侯府下人打好关系有多重要,这么几天下来,果真是收获颇丰。 云菀冷嗤一声。 连侯爷和侯夫人都不能进出,那贱丫头倒是有福分! “你派人去水漾楼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立即回来报我!” 至于云曦……她就再留那贱丫头一段时间! “是。” 前头都闹翻了天了,云曦却一无所知,依旧在后院等到了黄昏时分,便准备往水漾楼而去。 临走前,云曦看了一眼吉祥:“吉祥,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去歇着吧。” 如今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吉祥想着自己去了也是找地方消磨时光,还不如在屋里有趣,便点了点头:“是。” 于是云曦便一人往水漾楼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双窥伺的眼睛一路跟着她。 云菀派来的那人蹲在暗处,先是看着云曦毫无阻碍地上了水漾楼,又等了一会儿,见沈让提着食盒上去,便连忙转身朝着流云苑跑去。 云菀一听到消息,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干什么?! 云菀可不信只是吃吃点心那么简单! “吉祥何在!”云菀大怒,“那小贱人敢做出这样的事,吉祥贴身伺候她,竟然无所察觉?!” 珍珠连忙道:“少夫人,吉祥没跟着二姑娘一起去,这会儿在自己屋里呢,应该是二姑娘故意把她支开的,您也知道,吉祥对二姑娘一向不上心,知道自己能躲懒,又怎么会上赶着去伺候人呢。” “那也是她失职!” “是,奴婢一定好好敲打吉祥,还请少夫人息怒!” 要想一时息怒是有点难,不过云菀此时已经冷静下来。 那贱人不老实,她自有千百种办法叫她老实! 至于沈让……她也得看得再紧一些,省得再给别的狐媚子什么可乘之机! 云菀深吸了一口气:“可知道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酉时初。” 云菀点点头,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次日一早,沈让刚走,云菀就着人把云曦叫了过来。 哪怕云曦依旧身穿一袭丫鬟的衣裳,站在她面前也还是低眉顺眼,但是云菀看她横竖都不顺眼。 “妹妹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也想念家中父母了吧?” 云曦不知道云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却还是道:“……是。” 云菀冷笑一声:“早在妹妹刚来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看来,妹妹是半点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啊。” “水漾楼里的点心,好吃吗?” 云菀眼睛微眯,声音里更是似乎带上了些许杀气。 然而她这话出口,站着的云曦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一般惊惧跪地,脸上似乎反而……闪过一抹喜色? 这贱丫头疯了? 云菀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去看的时候,云曦又低了低头,将所有的神色都藏了起来。 “少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水漾楼,什么点心,我、我不知道啊……” 云曦身躯微颤,真有几分害怕的模样。 “你还在装模作样!”云菀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世子现在可不在这儿!你装得楚楚可怜给谁看?!” 云曦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眼睫微微一颤:“我、我没有……” 云菀甩了甩发麻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曦,道:“你勾引世子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妹妹下次施展狐媚功夫,勾引世子之前,还是先想想远在乡下的双亲吧!” “再叫我知道你在世子面前搔首弄姿,我就叫人割下你双亲的头颅带来给你,也算是成全你的一番思念了!” 云曦身子微颤。 云菀冷哼一声。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这几日,妹妹就在屋里好生反省,一应吃食也都先停了吧,妹妹好好想想,你现在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怎么来的!” 第45章 果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云菀话音一落,云曦就被几个身材壮实的婆子推搡着回了后罩房。 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紧紧关上,窗户上现出几根粗壮木条的影子,紧接着,外头又响起一阵锤钉子的声音。 云曦连忙打开窗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珍珠冷冷地看着她。 或许是由于受了惊吓,女子脸色发白,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里尽是仓皇之色,若是男人见了,只怕这会儿已经心生怜爱了。 果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少夫人有令,这几日叫二姑娘静心反省,为了防止二姑娘偷跑出去,还是把大门钉死比较好。” “不过二姑娘也不用害怕,这窗户不是能打开吗,二姑娘要想透气也不是不行。” 看着婆子们把木条钉死,珍珠又冷哼了一声,才带着众人离开。 她倒要看看,云曦现在还能对着谁卖弄风骚! 珍珠回去复命,面上却有几分担忧:“少夫人,咱们这样,不会弄出个什么好歹吧?” 云菀冷哼一声:“不过是关她几天,再饿她几天罢了,能出什么事?不把这贱丫头给驯服了,以后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是。” “行了,叫人去街口守着,世子一回来,就马上过来给我传信。” 她想清楚了,之所以云曦能有可乘之机,纯粹是因为自己对沈让关心不够,不然她自小长于京城名门,如何比不过那个乡下来的贱丫头? “是。” —— 刚到酉时,珍珠就得了消息,连忙扶着重新打扮了一番的云菀往正门而去了。 云菀到正门口的时候,沈让刚好在门前下马。 他手里提了个精致的锦盒,不像是吃的,反而像是某种精巧的玩具。 云菀的目光落到那锦盒上:“夫君,这是给我带的吗?” 不等沈让说话,云菀就一把将锦盒接到了手里:“多谢夫君!” 此时站在侯府门口,沈让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能表露得太过于明显,便只能由她去:“这是要出门?” “不是,”云菀脸上笑意更深,“我是来迎夫君的。” “夫君今日公务累着了吗?”云菀笑着道,“秋天干燥,我叫人煮了梨汤,夫君可要多喝一点才好。” 说完,云菀便要伸手去挽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夫人有心了。” 沈让抬步往府中走去。 然而刚走出去两步,便听见传来一道声音;“太子殿下。” 沈让脚下步子一顿,转身看去,果真见着太子过来了,这会儿正坐在马背上笑着看他。 沈让只好往太子身边走了两步,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把沈让扶了起来:“不必客气,我这次是来找沈侯爷的。” 沈钧前两日给他递了一份名单,他对上头的几个人很感兴趣,便亲自过来了。 “太子请吧。” 引着太子进了正厅,云菀连忙张罗着叫人上茶水点心。 太子看向云菀:“子容的夫人果真是典雅大气,有大家风范。能得如此夫人,子容真是好福气。” 太子亲口夸赞,云菀惊讶之余,也不由展颜而笑。 云菀本就生得娇俏动人,笑起来眉眼弯弯,更是甜美。 看着她的笑,太子不知何故竟然恍了神,本来拢在袖中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攒成了拳头。 “殿下过誉。” 太子就是太子,哪怕一时恍神,很快也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云菀还笑着:“殿下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正好这时候下人们端着茶点上来了,云菀亲自给太子送了过去,又将一盏茶递到了沈让手上,自觉一举一动都大气周全,坐下后对自己满意的不得了。 太子抿了口茶,道:“子容进入朝堂也有一段时日了,适应得怎么样?” “有劳殿下挂心,还不错。” 太子点了点头:“子容是新科状元,自然学什么东西都快,这翰林院能学的东西有限,子容若是觉得差不多了,不如孤替你去礼部打声招呼?” 沈让还没说话,云菀先眼睛一亮。 翰林院事务繁忙,而且也混不出什么说法,以她看,沈让早就该离开! 更重要的是,太子明显是有提拔之意啊! 要是能乘上太子这艘大船,日后不知道能省去多少功夫! 而且太子门客,一听就尊贵! “当真吗?”云菀忙不迭地开了口,“殿下真的愿意相助?” “那是自然,”太子微微颔首,“就是不知道子容愿不愿意了。” 云菀连忙转头看向沈让,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 沈让却只当没看见一般:“承蒙殿下厚爱,但我才疏学浅,于人情一事上更是一窍不通,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叹了口气:“你这当科状元要是都才疏学浅,那其他人岂不是没活路了?” “为官一事上,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也罢,”太子抬了抬手,“你要是不愿意,孤也不强求,反正父皇也爱重你,哪怕不借孤的力,你从翰林院脱身也是指日可待。” “承殿下吉言。” 云菀着急得不行,但是沈让再也没看她一眼。 沈让似乎是要把自己方才所说,自己不通人情的这一点贯彻到底,眼看着厅里的气氛逐渐冷了下去,他竟然没有再开口。 好在沈钧过来了,把太子请去了书房。 沈让和云菀便起身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云菀都不住地道:“夫君,太子分明有意拉拢你,你怎么不应下呀?若是能跟太子站在一起,朝堂上不知道能有多少便利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把自己的仕途甚至身家性命都交到旁人手上,成为旁人手中傀儡非我所愿。” “但是追随太子,本就是天命所归呀!” 沈让这才看了她一眼:“我不信天命。” 云菀一时怔住,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沈让已经走出去老远,云菀连忙抬步追上,却再也不敢再说什么。 自沈让回来,云菀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沈让别说去找云曦了,根本就连自己安静待会儿的时间也没有。 这一晚对他而言格外难熬。 他睡不着,便忍不住去想云曦现在怎么样了。 而与此同时,被他惦记着的云曦躺在床上饿得两眼发直。 第46章 井水不犯河水 吉祥虽然已经成了她的人,借着送水的功夫给她悄悄送了些吃的,但是院子里还有别的下人守着,吉祥每次能送进来的份量都不多,只能让云曦勉强垫垫肚子而已,到了睡觉的时候依旧是饿得不轻。 这一晚,她连自己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总之天还没亮,就又被饿醒了。 眼看着外头的太阳逐渐升起,腹中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但是身上已经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云曦勉强坐起身,又一路扶着靠墙的柜子等物,好不容易走到窗边,在钉死窗户的木板上敲了两下。 吉祥闻声而来,给她递来温水。 “想办法给世子传信,”云曦将声音压得极低,“引世子过来。” 吉祥也将声音压低,道了声是。 黄昏时分,沈让回来了。 云菀依旧在大门口守着他:“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沈让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她身前:“夫人这又是在等我?” 云菀点点头:“是呀!” 这满京城里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她这么体贴的夫人了! 二人一同往后院走去。 “夫君今日都做了什么,可否讲给我听听?”云菀笑着道。 沈让勾了勾唇:“跟一群表面清高的人一起共事,夫人也有兴趣听?” 云菀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犹记得沈让第一天去翰林院的时候,她说翰林院的人都是假清高。 “……我那时不过是随口一说,夫君竟然记了这么久呀。” 沈让没说话。 “夫君不要拿我寻开心了,快与我说说吧!”云菀似乎迫不及待。 沈让只道:“没什么,不过就是进宫听陛下和臣子议事记录,然后回翰林院拟文稿罢了。” “跟在陛下身边,一定能学到很多吧?” “的确受益匪浅。” “夫君既然已经走到了陛下身边,那就得让陛下看到夫君的本事才是,平日里不要只忙着记录,有什么好主意一定要及时说出来,这样一来,晋升才能更快呀!” 沈让依旧没说话。 就是因为跟在皇帝身边,才更要谨言慎行。 从古至今,聪明人数以千万计,但是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却寥寥无几。 见沈让不说话,云菀又换了话题:“对了夫君,你马上是不是就要休沐了?” 沈让微微颔首。 “那夫君能否陪我上街走走?咱们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还没跟着主君上过街呢。” 上街…… 沈让想起自己给云曦赔罪时说的话。 “那日我有别的安排了,还请夫人莫怪。” 云菀勾了勾唇:“夫君那日若是没事,可一定要再来找我啊。” 沈让没再说话。 二人一路回了流云苑,刚进院门,便见吉祥在院子里等着。 吉祥也没想到,沈让和云菀竟然是一起回来的,脸上闪过惊恐之色。 沈让顿住步子:“有什么事?” “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事呀,”云菀连忙道,“夫君,你劳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让没动,目光依旧落在吉祥身上,显然是非要等她开口了。 他知道这丫鬟,总是跟在云曦身边的。 但是吉祥看着云菀,半句话都不敢说。 总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云菀只好皱着眉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吉祥屈了屈膝,道:“少夫人,后院的那位说她知错了,想求夫人高抬贵手。” 听见这句话,沈让眉梢一动。 后院那位…… 云菀带来的下人们都住在跨院,后院除了眼前这个丫头,便只有…… 云曦! 怪不得昨日没见到她,原来是出事了! 难道云菀已经知道了……不对,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让心头巨震,拢在袖中的手瞬间紧攥成拳,才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淡然。 云菀也有些意外。 倒是没想到,那贱人的骨头这么软,不过是饿了她一天而已,竟然就来求她了。 “她真知道错了?” 吉祥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让,道:“那位被钉死门窗的动静吓得不轻,到现在已经两天一夜了,什么都没吃,想必是真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菀一声怒斥打断了:“住口!当着世子的面,说的什么浑话!” 然而该听的不该听的,沈让已经都听见了。 钉死门窗,两天一夜什么都没吃…… 沈让暗暗吸了口气。 “行了,既然知道错了就把她放出来吧,”云菀道,“我可不是什么刻薄的,给她送点饭过去,可别真的饿出什么好歹了。” “是。” 吉祥屈了屈膝,连忙下去传话。 云菀又笑着看向沈让:“夫君,快到用饭的时辰了,咱们回去吧。” 沈让“嗯”了一声。 见沈让神色淡淡的,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模样,云菀这才松了口气。 —— 后院,钉在门窗上的木条被拆下,吉祥很快也送来了饭食。 几口白粥下肚,云曦舒服得喟叹出声。 这一碗白粥,是她这两辈子加起来喝过的最好喝的白粥。 吉祥转身关了门窗,压低了声音道:“二姑娘,奴婢去找少夫人的时候,正好世子也在,奴婢把您这两日遇到的事都说了,世子对二姑娘想必会很心疼呢。” 闻言,云曦惊讶地看了吉祥一眼。 吉祥比她想象中的机灵多了。 对上云曦的目光,吉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二姑娘,是奴婢自作主张了吗?” “没有,”云曦道,“你做得很好。” 这么一句话,不知替她省了多少功夫。 听了这话,吉祥才松了口气。 云曦毕竟整整两天没有进食,眼下虽然暂时吃不下太多,但是保不齐一会儿会饿,所以便在身边留了几样放得住的,其他的都叫吉祥带回去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吉祥竟然去而复返,还给云曦带了句话:“世子说姑娘遭逢大难,要好好休息,明日他就不休沐了,等姑娘什么时候缓过劲来,再带姑娘出门。” “世子还问,姑娘有什么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明日他会买完叫景元送进来。” 云曦沉吟片刻,道:“你帮我去告诉世子,经了这一遭,我知道我不该再动心思,就算不为着我自己,我也该为我远在乡下的父母想想,所以日后,我与世子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姑娘?!”吉祥大惊。 怎么能这么说呢?! 沈让显然是心里有她,她怎么能…… 万一说了这番话,沈让真的跟云曦井水不犯河水了,那可怎么办是好?! “就这么说,”云曦斩钉截铁地道,“要一字不差。”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吉祥终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转身去传话了。 第47章 所以不要怕,到我身边来 沈让听了吉祥传的话,面色始终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吉祥离开的时候,心都死了一大半了。 这回是真的完了。 看沈让方才的样子,是真的被云曦伤透了心了。 完了。 全完了…… 吉祥垂头丧气地回了后罩房,见云曦正在铺纸,便上前帮着一起。 云曦没料到她竟然还会回来:“我都已经跟世子划清了界限,前途无望了,你怎么还过来帮我?” “那奴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吉祥叹了口气,“反正我娘的命,是姑娘您救的,就冲这一点,奴婢也不能不来啊。” 要是没有云曦的话,她娘估计直到现在还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着呢,她又不是畜生,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 吉祥替她铺好了纸,又往砚台里加了水,便如往常一样去院子里站着为她放风了。 一声声长叹从窗户外头跃进来,云曦落笔稳健,似乎丝毫没有受其影响,不过唇边却勾起了一抹笑意。 如今,沈让的心已经牵挂到她这儿来了。 她方才说的那一番话,不过是欲擒故纵。 想必这两日,沈让定会抓心挠肝,用不了几日就会来找他了,到时候借着沈让的手去保护陈家夫妇,她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云曦一气呵成,写出一个端端正正的“静”字。 然而,不知道是她低估了自己在沈让心里的份量,还是高估了沈让的自持,当晚深夜,云曦睡得迷迷糊糊间,被一阵敲窗户的声音吵醒了。 她走到窗边,正准备开窗户,沈让的声音却从外头响起:“不必开窗。” 听着这个声音,云曦一个激灵就醒了神:“世、世子?” 云曦披上外衣,到底还是把窗户打开了:“这么晚了,世子怎么来了?” 沈让定定地看着她:“你今天叫那丫鬟给我带来的话,可是真心的?” 云曦微微一怔,随即避开了他的目光:“是。” 沈让依旧定定地看着她,凤眸深处翻涌着团团黑气。 “世子快回去吧,”云曦依旧避着他的目光,“不然一会儿少夫人要是醒过来,我又要被禁足了。” 说着话,云曦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将落不落地挂在纤长的睫毛上,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 沈让深吸了口气:“她不会醒来。” 对上云曦惊诧的目光,沈让接着道:“所以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直说。” 云曦的嘴唇轻轻颤了颤。 “我、我……”云曦再也忍不住,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我不知道……少夫人说,我若是再跟世子在一起,就要把我爹娘……我、我不敢……” 她哭得梨花带雨,沈让有心想要为她擦去满脸的泪痕,但是相隔太远,他只能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过去。 云曦低低道了声谢,将帕子接在手里,却没舍得用,只紧紧攥在心口。 看她这样,沈让如何还看不透她的心:“我已经点了人启程去往你爹娘身边,定能护他们周全,至于少夫人,你也不用再害怕,天一亮,母亲就会知道她苛待你的事,她不会再敢有什么动作,所以……” 所以不要怕,到我身边来。 但是沈让嘴唇歙动,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立场说出这句话。 他与云曦虽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对云曦也颇有好感,但云曦对他却未必。 听了他这一番话,云曦眼睛微亮:“真的?我爹娘真的会没事?” 沈让微微颔首。 他派去的是精锐,等到了村里,还会从镇上买入打手,足以护得陈家夫妇周全。 激动之下,云曦连手该往哪放都不知道了:“世子对我这么好,我、我实在是无以报答……” “不需你报答,”沈让放柔了声音。“你好生休息几日,等你什么时候缓过来,咱们什么时候上街去,可好。” 在沈让的注视下,云曦终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哪怕是极微小的弧度,沈让也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黑眸中阴云尽散,透出清亮的光彩:“明日我叫景元给你送东西来。” 云曦又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世子……早些歇息。” “嗯。” 沈让转身离开,身形消失在侧门的阴影里。 云曦抬手关了窗户,目光落在那块帕子上。 男子的帕子不似女子的轻盈,要厚实许多,因一直被贴身携带,帕子上便沾染了主人身上的冷香,如雨后松竹。 云曦打了个哈欠,把帕子随手收进了匣子里,便转身一头扑倒在床上,接着会周公去了。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郑氏就带着一群人往流云苑而来了。 彼时云菀才刚收拾妥当,听见郑氏来了就连忙迎了出去:“婆母,这么早,您怎么过来了?” “如今这个家由你管着,我本不想来灭你的威风,”郑氏声音冷淡,比起沈让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听说,你院子里一个丫头犯了事,竟被你禁足禁食了?” 云菀面色一僵。 是哪个嘴不严的,竟然走漏了风声! “婆母,没有的事!” 对上郑氏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云菀脸上的笑勉强了许多。 “云夫人只你一个女儿,把你养得娇纵些也是人之常情,但你来了侯府,做了侯府的少夫人,就得把你在云家做姑娘的脾气收起来,”郑氏淡淡道,“我虽不知那丫头是谁,又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但是禁食禁足,听说还禁了足足两日,这是一个心怀良善的人该有的做法吗?” 郑氏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压迫感。 这下,云菀顿时什么话也不敢多说了,连忙屈了屈膝:“是,儿媳明白。” 郑氏过来仿佛就是为了这一件事,说完就走,干脆利落。 云菀送她出了院门,转过身,眼睛里已经快要冒火了:“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珍珠也是一脸迷茫:“或许是哪个下人一时疏忽,说漏了嘴,就被夫人听去了吧……” 云菀冷哼一声:“那贱人倒是命好!” 郑氏都亲自过来一趟敲打她了,她一时半刻地,倒是还真不能再对那贱人动手了! “想必经了这一遭,二姑娘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云菀冷笑一声:“她尽管再有什么动作,我动不了她,难道还动不了那两个远在乡下的?” “少夫人说的是。” “行了,快把我那件桃花裙拿出来,熨烫熏香,不可懈怠!” 第48章 这俩人什么时候和好的 云菀有睡午觉的习惯,流云苑上下静悄悄的,就在这时,景元来了。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吃的玩的都有。 “每一样都是世子亲自买的。”景元跟着沈让跑了一上午,这会儿实在累得不轻。 云曦有些意外:“世子今天不是去翰林院了吗,怎么还有时间买这些?” “请了半日的假,”景元道,“叫我回来给你送东西的时候,世子刚去翰林院。” 云曦点了点头。 景元怕再耽误下去会被人发现,于是又急匆匆地走了。 云曦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放到了桌上。 那些东西看起来精致小巧,但架不住数量庞大,竟然直接把桌子给占满了。 沈让买的东西不少,她还没吃完,吉祥午睡起来了。 看着那一桌子的东西,吉祥不由瞪大了眼睛:“姑娘,您出门了?” “没有,”云曦道,“是世子差景元送过来的,我吃不下了,你拿走吧。” 吉祥拿着东西转身出去,还没有从二人重归于好的这件事里缓过神来。 这俩人什么时候和好的? 她的房间不就在云曦隔壁吗?她错过了什么? —— 景元快去快回,去了翰林院。 彼时沈让正在誊录一份文稿,察觉到他回来,便道:“她都收下了?” “是。” 景元走上前,忍不住感叹道:“世子待温姑娘真是有心啊。” “她受苦了。”沈让语气平淡,但是景元依旧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那一抹疼惜。 这一个下午,家里没事,翰林院也清静,沈让下值离开的时候,本来想如往常一样去买吃的,但是转念一想,想起如今云菀每日都会在家门口守着他,念头便就此作罢,空着手回去了。 今日,云菀果然也在门口站着。 她身穿一袭华丽的桃花裙,头发也梳成了繁复的发式,发间点缀珠翠,通身华贵。 一般人家去参加宴会时的装扮,也不过如此了。 沈让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二人一起进了家门。 如今天色渐凉,黄昏到黑夜的间隔也变得格外短暂,用个晚饭的功夫,天边便只剩下了些许余晖。 云菀亲手给沈让端了茶水点心,道:“夫君,今日父亲找我了,说……太子殿下那边很是关心你,所以想叫我来问问夫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父亲一开始就很清楚,”沈让道,“未曾改变。” 云菀抿了抿唇:“夫君,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我觉得,能乘上太子殿下这艘大船,对咱们真的没有坏处呀,夫君所谓的理想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如今你刚进官场,还是要抓紧时间给自己找个靠山才是呀!” 见沈让面色微冷,云菀叹了口气:“我知道这话不该我说,但是……” “夫人既然知道,那就不必再说了,”沈让淡淡道,“我并非三岁稚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能为我所做之事负责,夫人若是觉得跟着我看不到什么前途,我可以写下和离书,从此一别两欢。” 沈让无视了云菀难看的面色,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去沐浴。” 说完,沈让便抬步离开。 见他走了,珍珠连忙站到了云菀身侧,低声道:“少夫人,您明知道世子不爱听这些,怎么还说啊?” “因为我是这家的少夫人,是世子夫人!”云菀的声音掷地有声,“忠言逆耳,但是我想他会明白,我是为他好的。” 珍珠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了。 二人各自沐浴完,云菀刚躺下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听着身侧人的呼吸逐渐绵长,沈让重新穿上外衣起了身。 打开主屋的门,便见云曦在院子里站着。 今夜月色皎洁,可是云曦站在那,似乎比天上的月亮还耀眼。 二人一起出了流云苑,在后院里四处闲逛着,云曦始终落后他半步,不曾逾矩。 “叫景元带回来的东西可还喜欢吗?” 云曦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静默无声地信步闲逛着。 可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这么一起走着,沈让都觉得自己放松了许多。 “明日你若有空,就再来陪我走走吧。”沈让道。 然而,云曦却半晌没说话。 沈让侧头看她:“是有什么顾虑?” 云曦摇了摇头,面色变得有些诡异:“世子,咱们这现在算什么呀,我总觉得怪怪的。” 之前还不觉得,可现在黑天,不见天日,避人耳目…… 沈让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诡异。 这是在…… 沈让抿了抿唇:“委屈你了。” 那件事不能公之于众,他有心想让陈曦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也师出无名。 云曦低了低头,藏住眼中的喜色:“我不觉得委屈,跟在世子身边,我也很开心。” 虽然有些波折,但事情大体还是朝她预料的方向而去,她能不开心吗。 可沈让不知道她的心思,还只当她是在强颜欢笑,心中对她疼惜更甚。 回了流云苑,分别在即,云曦率先开了口:“世子,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见怀川哥哥啊?” 她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呢。 听见那声怀川哥哥,沈让眸光微暗:“你若是缓过来了,后日如何?” 云曦绕了绕手指:“其实,我自己出门就不太方便了,要是世子跟我一起,万一在街上被人家瞧见就更不好了,世子若是真想补偿我些什么的话,不如请世子后日陪在少夫人身边,别让少夫人察觉出什么不对,可好?” 说完,云曦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沈让。 她想见段怀川,是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 她想知道陈家夫妇更多的近况。 而且有沈让在,有些情绪她释放不出来。 对上她的目光,沈让皱了皱眉。 其实云曦说的没错。 他留在云菀身边帮忙支应着,才是真的对云曦好。 但是一想到云曦要跟别的男人独处,他这心里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又酸又涨,叫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心中纠结再三,沈让还是开了口:“你对段怀川如何看待?” “……什么意思?”云曦着实不解。 沈让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才听见他压低了声音道:“可有……男女之情?” 云曦顿时瞪大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一样:“世子,你说什么呢,我跟怀川哥哥一起长大,我把他当哥哥看啊!” 说完,云曦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又慌忙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满是震惊的秋水瞳。 沈让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淡然:“随口问问罢了。” 云曦放下手:“那后日……” “放心吧,”沈让道,“少夫人不会察觉到什么。” 云曦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展颜一笑:“多谢世子。” 第49章 谁的脚步都没有停下 有了沈让这句话,云曦就放了心。 隔日沈让休沐,果然留在了家里。 云菀很是得意:“我就说,世子还是会留下陪我的。” 不枉她这几日每天都去府门口接沈让,这不,就叫沈让心里有了她的位置,果真在家陪她了! 看来,日后她得再加把力才行了! 沈让垂眸不语。 云曦一早起来,听说今日沈让留在了家里,便悄悄出了门,去了乘风客栈。 再见到段怀川,云曦吓了一跳。 不知为何,段怀川身上透着一股子疲惫,甚至还有些憔悴,状态还不如他刚来京城的时候。 她走进屋里,随手把帷帽放到一旁,好奇道:“怀川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段怀川重重地叹了口气:“自我来到京城开始,每天都会有不知道多少人过来找我,又个个都有背景,不能不打起精神应付着。” 那些人一波接一波的,有的是下人替主子来的,有的是主子亲自来的,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把酒言欢的,他从早到晚都难有个休息的时候,越待越累。 “啊……”云曦张了张嘴,“之前不是给了你银票吗,怎么不用啊?换一家好一点的客栈吧?” “他们既然知道我来,那不管换到哪都一样了。”段怀川抬手给她倒了盏茶。 云曦接过茶盏浅啜几口,便问起陈家夫妇的现状。 “老师前两天送信过来,说私塾如今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专程从外地赶去拜师,村里准备帮老师把私塾的规模扩大一些,想必这几天还一直忙着不得闲呢。” “这样啊……”云曦双手捧着脸,眼角眉梢俱是真切的笑意,“扩建私塾……那我爹娘可有的忙了。” 段怀川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浅褐色的眸子里泛着琥珀一般柔和的光:“你呢,在家里可还好?” 云曦点点头:“好呀,我这不是又出来了吗。” 段怀川也点点头。 云曦又缠着他让他讲家里的事,段怀川便将她离开以后,陈家的大事小事都说给她听,说到他的嗓音微微发哑,却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讲到后来云曦良心发现,见时辰不早了,便带他去了京城里另一家出了名昂贵的酒楼。 比画还精致的佳肴摆了满满一桌,云曦大快朵颐,吃得畅快极了,段怀川用起饭来却依旧是一贯的温文尔雅。 吃完饭,云曦长了个心眼,先戴上帷帽才出房门。 刚拐了个弯,便看见了一群打扮华贵的贵妇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被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那位,正是云夫人。 云夫人对她的视线有所察觉,便朝她看过来,隔着皂纱,云夫人自然没有认出云曦,只当她是个怪人。 母女二人擦肩而过,谁的脚步都没有停下。 出了酒楼,云曦道:“怀川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 “我送你。” “……还是不用了。” 云曦要回的并不是云家,那件事……她也不想让段怀川知道。 见状,段怀川也想起了自己那日去云家的遭遇,便道:“也好,那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路上要格外小心一些。” “这儿可是京城,又是大白天,安全得很呢,”云曦道,“我走啦。” 说完,云曦摆了摆手,便转身朝着侯府的方向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段怀川才收回目光,回了乘风客栈。 云曦从后角门回去,需得在后院走上一段才能回流云苑。 她刚远远地看见流云苑的大门,还没走近,便见沈让从里头出来了。 沈让自然也看见了她:“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云曦点点头:“世子这是要出门吗?” “不是,”沈让道,“父亲找我有事,我去前头一趟而已。” 说话间,沈让暗暗打量着云曦。 这丫头出去转了一圈,瞧着松快了不少。 “不气了吧?” 云曦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沈让说的是什么:“……早就不气了。” 沈让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行了,回去休息吧。” —— 前院书房。 “上次太子殿下过来,跟我说起一个人,”沈钧开门见山,“是这次科考的解元,殿下的意思是,叫咱们想办法把人拢过来,子容,你怎么看?” 沈让神情淡漠:“依我看,现在就说拉拢为时过早,不如还是等春闱以后再说吧。” 那位段解元如果只是段解元,沈让也没什么意见,偏偏他还是云曦的……青梅竹马。 虽然云曦已经说了,把段怀川当哥哥看,但是那段怀川的心思却未必干净。 “这人出身乡野之地,却能一举中解元,可见身怀大才,”沈钧眉头微皱,“如今他来了京城,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拉拢,真要是等到春闱,还有咱们的事儿吗?” 沈让凉凉地勾了勾唇:“父亲既然早有决断,又装模作样地来问我做什么?” “你如今既然已经入了官场,那这些事自然该让你参与进来,”沈钧道,“日后,你要有你自己的主见才行。” 沈让嘴角的弧度不变,眼底却闪过一抹嘲弄:“既然父亲已经有了决断,那就都听父亲安排吧。” 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沈钧点了点头道:“你与那位段解元年纪相仿,就由你出面相邀吧。” 拉拢段怀川是太子的意思,若是由沈让出面拉拢,那就算是为太子办事,也算是投诚了,日后太子对他自然会多有提携。 不得不说,为了把沈让拉到太子门下,沈钧是费尽心思了。 这件事虽然曲折了一点,但沈让并非凡人,自然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父亲,我的心意一直未曾更改,还请父亲不要再费尽心力为我谋划了,”沈让声音冰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劳父亲费心。”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沈钧怒气上头,“我都为你谋划到这一步了,你只管接着走下去就是!旁人谁有你这样的条件,偏偏你如此不懂得珍惜,你想干什么?!” 沈让想干的事,早就已经说过数次,眼下不想再说,只深吸了口气:“段解元,我不会去请,我也不会入太子门下,不仅是太子,任何人门下我都不会入,父亲不必操心了,告辞。” 说完,沈让便起身大步离开。 “逆子,逆子!” 任由沈钧在书房里如何大发雷霆,沈让也没有回头。 第50章 前世,他也来了吗? 沈钧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尤其是为太子做事。 沈让不配合,沈钧干脆亲自出马,也正好能显出对他的重视。 而这几日,段怀川虽然也见识了不少人,却还是第一次见侯爷。 他礼数周全,哪怕出身乡野,但是面对侯爵之尊也不卑不亢,沈钧看在眼里,更是觉得太子看对了人。 “听说近日这乘风客栈热闹得很,段解元怕是累着了吧?” “雒阳城民风热情,在下不觉得累。” 听了他的话,沈钧忍不住朗笑出声。 民风热情……这段解元看来也不是个光会读书的傻子,倒是也会说话。 如此就更好了。 “热情虽好,但凡事过犹不及,只会给人带来困扰,”沈钧道,“府上倒是清静,段解元若是觉得这客栈清静不下来,不妨到府上住下?” “恐怕不合适,”段怀川拱了拱手,“在下得侯爷赏识本不该推拒,但在下初来京城,没有投靠谁的打算。” 他自然知道,能跟这些京城豪门搭上关系,他以后的仕途会很顺利,甚至就此乘风而起也不是不可能。 可那也意味着,自己要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听从他人的指示做事。 这不是他参加科考的初衷。 “段解元言重了,我不过是看段解元深受骚扰,想替解元分担一二而已,”沈钧道,“何况解元明年还要参加春闱,在客栈住着,如何能看得进书?” 沈钧这话算是说到点儿上了。 这也是段怀川担心的。 他已经来雒阳好几天了,每日光忙着应付那些络绎不绝的客人就让他精疲力尽,已经有好几日没能静下心好好看书了。 这对他的影响可谓是致命的。 见段怀川面露动摇,沈钧接着道:“方才我也说了,只是想替段解元分担一二,解元不必担忧。这人呐,也就那一时半会儿的新鲜劲儿,大不了过几个月风头过去了,段解元再搬出来住就是了,侯府绝对没有一人敢拦段解元。”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段怀川是真的心动了。 但他也不能白占便宜。 他心中纠结挣扎了许久,才从先前云曦给他的那些百两的银票中抽出了一张:“这些就算是我在侯府的食宿费,若是不够,侯爷再同我说。” 这一百两银子在乡下够他花大半辈子的,若是不够,说明这侯府就不是他能住的地方,还是趁早收拾东西另寻他处吧。 沈钧自然想都不想就点了头。 将银票接在手里,沈钧心中暗惊。 眼前这段解元的身世并不复杂,溪口村人,自小父母双亡,被开私塾的陈家夫妇收养,身世清白没有什么疑点,可是这样的出身,他随身怎么会带这么多银子? 难道是已经有人提前一步拉拢到他了? 沈钧面色如常地起了身:“那段解元不如这就收拾东西,随我一起回去吧。” “有劳侯爷稍等一等。” 他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行李都拆开了,还得重新收拾一番才行。 “不急。” 段怀川本身就是有条理的人,手脚也利索,没一会儿就重新把行李收拾妥当了。 虽然云曦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傍身,但是京城里物价这么贵,他什么也没舍得添置,甚至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 跟着沈钧回了侯府,见沈钧给他安排的竟然是一座独立的院落,甚至连下人也都给配备齐了,段怀川不由惶恐:“侯爷,这恐怕不妥。” 沈钧摆了摆手:“段解元有所不知啊,府上空置的院落有许多,这一座已经是最小的了,至于这些下人……养着也是养着,给段解元使唤使唤也没什么。” 这些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其中更有两个美艳的,若是能入段怀川的眼,那日后段怀川还能跑得脱? 听了沈钧这一番财大气粗的发言,段怀川也没话说了。 这宅子都已经是人家府上最小的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这些下人,还请侯爷收回吧,”段怀川拱了拱手,“在下不习惯旁人伺候,再说,给侯爷的那些银两是食宿费,在下想省着点花。” 要么说段怀川会说话呢。 这一番话下来,如果沈钧再想把人留下,那就是逼着段怀川另出银子了。 他用银子划开了人情,反倒叫沈钧没法再强行把人留下。 果然,沈钧的面色僵硬了一瞬:“……也好,我就不叫段解元破费了。” 说罢,沈钧挥了挥手,下人们对视一眼,只好退了下去。 段怀川刚来,自然是要好好收拾一番,沈钧也很是体贴:“这前院也算是有几分景色,段解元读书读得累了可以出去转转,眼下我就不打扰了。” “多谢侯爷。” 段怀川将人送出院门,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他不在乘风客栈了,万一云曦又去找他可如何是好? 思索再三,段怀川又出门去了一趟乘风客栈,跟掌柜说了一声,如果再见到一位头戴帷帽的姑娘,就跟她说他如今住在长平侯府。 如此一来,便没有什么担忧的了。 而云曦知道他住在侯府,也根本不需要去乘风客栈。 当晚,她跟沈让一起在后院散步的时候就听说了。 听到这个消息,云曦只觉得难以置信。 段怀川竟然来了侯府…… 前世,他也来了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前世的她被囚禁在那一间小小的后罩房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也是正常。 原来,她跟段怀川曾经竟然同在一座府邸之中吗? 第51章 不解情趣,甚至不通人情 虽然知道了段怀川也在侯府的消息,但是这并没有对云曦产生什么影响。 她不想让段怀川知道她这尴尬的处境,而且段怀川是外男,就算是来了侯府,也只能在前院活动,她只要不出那道垂花门,就不可能会遇见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今后院的戏精彩纷呈,她光看戏都看不过来。 自从云菀知道她和沈让关系亲近以后,便费尽心思要把沈让的心夺回去。 云菀如今每日都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把自己从头到脚打扮一遍,临出门的时候还会扑上一层厚厚的香粉,那味道,云曦隔一盏茶的功夫出去都能闻见,也不知道如今沈让的鼻子被摧残成什么样了,还能不能闻见气味。 然而沈让对云菀的态度却一直都是淡淡的。 在云菀面前,他像是一块顽石,不解情趣,甚至不通人情。 看着云菀使尽浑身解数仍毫无收获,云曦心里畅快极了。 而云菀在经过这么多天的努力,却仍然没看到什么成效,难免也泄了气。 这日,云菀没再花费心思打扮自己,也没再去前院迎接沈让。 天色渐暗的时候沈让回来,依旧是那一副淡漠到了极致的模样,似乎她这些日子花费心思的迎合,在沈让看来什么也不是一样。 于是当晚,云菀就又失眠了。 在夜色稍深的时候,她察觉到身侧的沈让起了身。 云菀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沈让离开以后,她也随之坐起了身。 思索再三,云菀还是起了身,小心翼翼地将屋门拉开了一道缝,准备跟上沈让,看看他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然后,她看见院子里赫然立着两道人影! 一身材颀长,通身贵气,是刚出去的沈让,还有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身上穿着一袭虽然崭新,但是一看就不名贵的衣裳。 女子转了个圈儿,裙摆如同层层绽放的花儿一般。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响起:“这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如何,好看吗?” 沈让微微颔首,眼中是藏不住的欣赏:“好看,很衬你。” 陈夫人亲手把云曦养大,手艺虽然说不上如何绝伦,但做出的衣裳必定是最衬云曦的。 二人有说有笑,全然不知道有人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 云菀躲在暗处,只能看见一道侧影,也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沈让唇边的那一抹笑意明晃晃地落入她眼中。 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掌心,她却连一丝疼痛也察觉不到。 她的目光落在云曦身上,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似的。 那贱人哪怕如今入了雒阳,住进了侯府也照样上不得台面! 平时不是穿着一身丫鬟衣裳,就是穿着从乡下带来的衣裳,那样粗糙的衣裳,她拿来当抹布都怕损了这满屋的奢华! 可为什么,沈让竟然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云菀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然而院中的二人却对此毫无察觉,他们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流云苑,不知道往哪去了。 这一晚对于云菀而言,又是个难眠夜。 次日一早,沈让前脚刚走,云菀后脚就起了床,叫珍珠去备车,要回云家。 她长这么大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她就不信了,自己从小就在云夫人膝下长大,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云夫人还能不为自己出这口恶气? 珍珠再也拦不住她,只好吩咐底下人去备马车。 云家。 云夫人见云菀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回来,一时间也很是意外:“菀菀,你怎么回来了?” 云菀眼睛通红,几步就走到了云夫人跟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哭腔:“母亲,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见她这样,云夫人便知道是出了大事,连忙正色道;“别急,菀菀,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菀吸了吸鼻子:“母亲,云曦那丫头勾引人的功夫实在是了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勾引了世子,还把世子勾得魂儿都没了,一颗心都扑在了那丫头身上!” 闻言,云夫人脸色一变:“世子知道你不能同房的事了?!” “那倒是没有,”云菀道,“不过您是不知道,世子待那丫头有多特殊,侯府中有一座水漾楼,听说只有世子能去,可是云曦竟然也能自由出入!还有,世子、世子每天都会给云曦带点心!” 一说起点心,云菀更是伤心。 沈让竟然蒙骗她! “这几天,我不知在世子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可世子眼里还是只有云曦!母亲,您说女儿该怎么办才好啊!” 云菀只顾低头抹泪,却没有注意到云夫人的神情尽是意外,没有一丝愤怒。 “菀菀,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 云夫人眼珠一转,好容易把云菀哄住,让她明日把云曦叫到家里来,这才终于把人送走。 看着云菀离开,云夫人又叫人去请了云长亮。 云长亮身居高位多年,身上养成了一股威严之气,本就端正的长相因着这威严之气的加持,便愈发显得气势十足。 他一过来,云夫人将今天云菀跟自己说的事说给他听,末了又道:“主君,世子既然对曦儿也有意,你说咱们要不要干脆就让曦儿认祖归宗算了?如此姐妹共侍一夫,怎么着都是咱们云家的福气啊。” 一个占着侯府主母的身份,一个拢着沈让的心,还不把那长平侯府吃得死死的? “不可!”云长亮想也不想便道,“你别忘了,曦儿是以丫鬟的身份过去的,要是叫她认祖归宗,还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议论咱们云家!” “这……”云夫人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疏忽了。 云长亮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那沈世子……当真对曦儿格外不同?” “菀菀回来是这么说的。” 云长亮又沉吟片刻,最后拍板道:“明日叫曦儿回来,你仔细问问,若当真如此的话,那叫她认祖归宗也不是不行。” 就是在这身份上,得绕个弯子才行,有些麻烦。 云夫人点点头,见云长亮说完了事起身又要走,云夫人连忙道:“时辰这么晚了,主君不留下吗?” “不了,”云长亮摆了摆手,“赵姨娘最近不舒服,夜里离不开人。” 说完,云长亮便抬步离开,徒留云夫人一人看着他的背影黯然神伤。 第52章 有点自知之明,但不多 次日,云夫人收拾好心绪,着人去了侯府。 云曦怕在前院遇上段怀川,便说要从后门出去。 云菀得知此事之后冷笑一声,心道这人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但不多。 时隔数日,云曦再一次站到了云夫人面前。 哪怕间隔不久,但此时云曦身上几乎已经不见少女的灵动娇俏,反而添了一份别样的风韵,气色甚至比云菀都要好,显然在侯府过得相当不错。 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过得好,云夫人反而皱起了眉头。 云菀消瘦,她倒是把自己养得珠圆玉润。 “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云曦低了低头:“是我不争气……” 是她的避子汤药太争气。 云夫人点了点头,便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昨日你姐姐回家来哭诉委屈,说世子看上了你?” 云曦只当云夫人是要敲打她,连忙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的心思!” 抬头对上云夫人的目光,云曦又道:“我来雒阳已经这么久了,连认祖归宗的心思都不敢动,更别说是世子了,我一个乡野间长大的人,自知配不上世子。” 云夫人看着她,目光复杂。 本来把这姐妹二人送过去,是想让云菀拢住沈让的心,让云曦生个孩子替云菀巩固地位的,可如今倒好,拢住沈让心的人成了云曦! 云夫人本来还打算等云曦生下孩子以后,再把她嫁给云长亮看好的一个寒门学子的,如今这事一出,云夫人的算计就全盘落空了。 云夫人心里虽有不快,但一想到这样能彻底拢住沈让,心里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看出了云曦的惊惶,缓和了声音道:“曦儿,不用这么紧张,我今日叫你过来,不是为了敲打你,你若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我支持你还来不及呢!” 闻言,云曦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吃错药了? 支持她? 疯了? 云夫人轻笑一声:“怎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也是我的女儿,你要是能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她一副全然为了云曦着想的模样,十分真挚,竟看不出破绽。 最初的惊讶过后,云曦垂下眸子,重新进入状态:“我知道世子是少夫人的人,我不过是从乡下来的,有哪一点能比得过少夫人呢,吃穿住行就不说了,就连我身边的丫鬟还是母亲给派的……我、我哪有资格……” “你这孩子,吃穿住行都在侯府,哪里就委屈你了?”云夫人嗔怪道,“至于丫鬟嘛,你这一点倒也是提醒我了。” 云夫人拍了拍手,周妈妈就从外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将一张纸递给了云曦。 云曦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好奇地看着那张纸:“这是……” “二姑娘,这是下人卖身所签订的契约,也就是身契,”周妈妈道,“有了这身契在,二姑娘就是吉祥真二八经的主子了。” 听了这话,云曦更不敢接了:“我、我哪用过下人呀,这太贵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周妈妈接到云夫人递来的眼神,便上前一步,硬是把身契塞到了她手里:“既然是夫人给的,二姑娘没什么不能收的。” 云曦将身契拿在手里,活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扔不是,不扔也不是。 见她这畏畏缩缩的模样,云夫人眼底笑意更甚了。 这样才好。 畏畏缩缩的,才好拿捏。 若是演的,云夫人也并非没有后手。 吉祥家里的老母病恹恹的,就靠她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那点银子救命,所以云夫人丝毫不担心这张身契给出去,吉祥就会为云曦卖命了。 这张身契不过是用来稳住云曦,叫云曦知道她的态度而已。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斗胆试一试。” 听了这话,云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过还有一点,这张身契的事情,不要让你姐姐知道,我能为你做的,眼下也只有这一件事。” 要是让云菀知道了,怕是会心寒。 云曦点点头,道了声是。 “不过你放心,若是你真的能在世子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到时候啊,我会跟你父亲商量,叫你认祖归宗的!”云夫人如施恩一般。 云曦也顺着她的意思,做出了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是。” 说完了正事,云夫人就把云曦打发走了。 待正厅里只剩下周妈妈,云夫人声音微沉:“如何,可敲打好吉祥了?” 周妈妈微微点头:“夫人放心,吉祥那丫头啊,就指着夫人施恩救命,不会不听话的。” 云夫人点点头,神色彻底放松下来。 那厢,主仆二人回了侯府,吉祥还是掩不住地激动。 她的身契终于到云曦手上了! 她最后的后顾之忧也没了! 吉祥眼眶通红,直接跪在了地上:“奴婢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次是真的愿意。 云曦上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放心吧,日后有我一口,就也少不了你的。” 吉祥眼中已经盈起了明晃晃的泪光:“多谢姑娘!” 云曦仔细将吉祥的身契收起来,一双清亮的秋水眸中尽是笑意。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意外收获。 云夫人竟然会支持她! 虽然除了给了一张身契以外,云夫人再也没有其他的表示,但这样也够了。 —— 如今云菀不再日日都到大门口堵着沈让,沈让终于得空去了不为斋,叫来了景贰。 景贰前两天就回来了,直到现在才能出现。 “如何了?” 景贰行了个礼,脸色有些诡异:“世子,云家……太不是东西了!” 一旁的景元也诧异地朝他看过去。 “属下探查到,云二姑娘自小在陈家备受宠爱,但是就在不久前,被云家派来的一个老仆给带走了!认亲这么大的事儿!云家竟然只派了个老仆过来应付差事!” “而且那老仆,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刁仆!” “那刁仆一路上对云二姑娘一点都不好,中途住客栈的时候,甚至叫云二姑娘睡下房,自己去睡上房!” “吃食也是,分明云二姑娘才是主子,但吃的住的用的,哪一样都不如那个老仆!” “而且那老仆一路上教的规矩,那全都是侍奉男人才要用的,要么就是下人的规矩,这云家接云二姑娘回来,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