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的品格》
1. 退婚
闽州最近不太平,前几日回城的渔民不仅在渡口被水匪抢了收成,领头的还被打断了腿。
过惯了清平日子的闽州乡民都被吓坏了,别说出海,连城中的小商贩们都鲜少有再开市的。
纵观天下,其实各城各县,类似的境遇并不少见。
南北越战事已持续十年有余,朝廷强兵黩武,赋税徭役,百姓空竭,万民疲弊,进而滋生匪患,烧杀抢掠,进一步榨干百姓最后一丝维持生计的所需。
闽州城过往之所以能在这种环境下幸免于难,除了因为是边陲小镇无足轻重,更重要的是因为城内有一位仙风道骨的侠士。
这侠士名叫何道人,白发白须,看起来已近花甲,大概是十年前来的闽州,带着一个髫年的丫头,寻常爷孙做派。
那会闽州和现在不同,周围常有水匪,民生凋敝,实乃不毛之地。但这何道人来了之后,并不多言语,日日向那水匪宣战。
谁也未曾想到,一个平平不奇的老头,剑法神影无踪,斩人无形,不足半年竟是把渡口多帮结派的匪徒打的四分五裂。
匪徒中恶贯满盈的死的死,散的散,再也成不了气候,而匪徒中也并非都是暴徒,难免有些寻常生计做不下去,半推半就谋了此路的,也因为四下安宁得以回归正行,平静度日。
闽州得益于何道人,逐渐成了如同桃源一般安生的世外之地。
所以往来十年,但凡有恶人作乱,大家的希望还是系在那何道人身上,再加上何道人身边带着的那丫头祝洵已过及笄,近年来的剑法天赋更是出神,武功已入神峰。
之前一个老头就能护闽州十年安定,现在又加一个少年,大概这渡口的匪患很快就能平复。
事实也确实如此,何道人带着祝洵出城了一日就结束了这场匪乱,可谓是干净利落,威慑十足。
闽州乡民载歌载舞庆祝开市,在东市还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可最想宴请的何道人却告病缺席了。
何道人确实病了,从渡口回来就躺平了,祝洵刚开始以为老头子年纪大了,动气后总要多缓缓,却不想这老头一躺就是小半个月。
祝洵对老头的态度也从刚开始的担心,逐步转变为不解,明明内伤外伤一处都没有,老头莫非在装病。
“师父,再躺就要长毛了,你到底怎么了,想躲街坊还是裴县令?东市的流水席早就结束了,没人再缠着你吃席,那裴县令现在更是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也不会再叫你去做什么捕快了。”
“洵儿,你记不记得那天在渡口时,水匪的那个领头的临死说什么?”
祝洵回想了一下:“大概就是这世道不公,逼人从恶,杀他一个没用,终归还有其他被断了生路的人会再来进犯……师父,这种人见多了,临死之际总要嘤嘤吠吠,总之从恶不是他的错,都是别人逼得。”
何道人捏须而叹:“算起来,闽州已经三年没有匪徒进犯了,外面到底什么光景了,让他们明知闽州有我何道人做阵,仍不知死活地冲上来。”
祝洵不以为然:“无所谓,再来再杀,师父不用在这里未雨绸缪,思虑过多,其实只是洵儿一人就能杀遍那些资质平庸的草寇。”
何道人沉吟良久,好似在自言自语:“终究是我赌输了,侠义再盛,武艺再高,护一隅太平也是捉襟见肘。”
祝洵听到赌的关键词:“师父你又赌,这次输了多少,我实话给你说,家里真的没钱了!”
何道人道:“赌了你……”
祝洵如临大敌:“什么意思?你不会答应那裴县令把我安置在衙门了吧,不可能,我告诉你,何老头,绝对不可能,你自由自在做游侠,却狠心把我拘在那长篇累牍的律法里,你想得美……”
何道人念念有词:“可是做游侠救得了一人百人,却难保万人太平,更何谈天下千万百姓,侠义道法终究是些无形的意识,力量太有限的……有限到也许闽州我都难以护全,若是能借助……。”
祝洵听出来点味儿来,从闽州太平以来,裴县令就三请五愿的想让何道人来衙门谋个官职,早些时候何道人很坚决,对仕途没有祈愿甚至很反感。
祝洵也这么觉得,侠义之心贵在自由洒脱,本就与庙堂仕途相左,而且游侠肆意斩杀不平,行为游离在律法的边缘,若是被规矩框起来了,这所谓侠义就变质了。
可何道人这老头近两年也不知道怎么转了性,越发自怨自艾自己能力有限,时不时也会说些,“侠之所义在行,民之所向为王”的酸文,祝洵不理解这些曲折,只当他是对仕途动了心,有了贪欲和妄念,想获得那不可言说的深远力量。
何道人继续念叨:“可能我是到年纪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年轻时不同了……可惜这三十年弹指一挥,来不及了,但洵儿你不同……”
祝洵无奈道:“打住打住……我才多大,你的三十年弹指也不都在我这,你这老头,不会真把我卖给裴县令了!”
何道人坐起身来,非常真诚地看着祝洵,像是看着自己的三十年一般:“当然不是。”
祝洵扶着胸口喘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只是想起来,在你还在襁褓之时,也有可能那会还没你,我记不大清了,总之我曾给你许过一门亲事……”
祝洵怒了:“什么!”
“你别着急,你先听我说完,许的是我师兄顾清的家门,他长得特别俊,后代更不会差,而且我那师兄自少年就志在庙宇,听说最近已经做到镇北大将军了,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为人刚直,勤勉克忠,总之是非常不错的门楣!”
祝洵只觉脑袋炸了,她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何道人的侠义之气,更是立志做江湖第一女侠,怎么可能嫁人。
更何论嫁给这种名门望族,那条条框框可不得把人拘紧了,何道人为何如此害她,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从小也算是离经叛道,为了行武做侠日常简装示人,免不了有些嘴闲的人会挤兑她没有女人家的样子,更有不相熟的会把她认作男子。
她无意与人争辩,只是觉得那些人也是被既定的现实拘住了,他们之所以那么想,是因为他们日常看到的大侠都是男子,同样的,目之所及的女子都在闺阁之中,所以便认定女子只能是那样的。
但她祝洵就要身体力行地让他们看到,女子也可以行武,女子也可以着简装,女子也可以做大侠。
她以为她的这点心思和抱负别人不懂,而何道人这老头再清楚不过,却不想有一天何道人也会让她去嫁人。
何道人看着震惊到快哭的祝洵,面露愧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婚约的事是为师先前太过迂腐了,终归要看你的意见,为师包括师伯在内都不会强迫你,但是毕竟是多年之约,你若是想退婚,还是应该去上京与师伯当面言说比较好。侠义之人就算再超脱游弋,也不可自行毁诺,可惜我这身体一时半刻也……”
祝洵连忙追问:“你意思我可以自己去上京么?那我去退婚,我会去恭敬地和师伯言说清楚。”
何道人忽然伸出手来摸了下祝洵的头顶:“你长大了,是不该把你束在闽州,管在身边了,无论是上京还是别处,未来总要你自己去看去想去悟,而且你那师伯有大本事,年轻时很多事情就比我想得透,你见了他兴许会有大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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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洵莫名觉得老头意有所指,毕竟过往十年他从不让自己踏离闽州,但如此一朝不仅冒出一个不清不楚的婚约,还允她能出闽州,甚至可以到千里之外的上京。
但这点疑心很快就被能够脱缰而去的兴奋遮盖住了,要做游侠自然就应肆意江湖,她早对闽州之外的地界心猿意马。
祝洵很快打包了行李,申请了路引,还带上了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婚约契书,临走之前,何道人讳莫如深地塞给她三个颜色各异的急救小锦囊,说什么如遇急困就打开来看,祝洵左耳朵听右耳多出的接过锦囊,头也不回地快马加鞭地前往上京。
上京城外。
南城门下排着络绎不绝的马车按序进城,那马车的车辕足有一人高,车厢的装点更是尽显精致,就算是闽州城里最富有的田绅也没有这么气派的形制,而上京只是城门楼口,这般显贵的马车,竟是数也数不清。
祝洵有点叹服于上京的繁华,但也有些困惑,她一路行来,沿途城乡可以说是赤地千里,比闽州还差之过远。
但入了上京的地界后,这颓败和繁荣就像是有了明显的界限,整个上京幅员,好似巨大的虹吸,聚集了普天下所有的美好与钱贵。让祝洵一时分不清,到底眼前的繁景是幻觉,还是前几日看到的颓败是梦境。
祝洵丈量了一下城门的高度,是她脚法可以跨越的程度,但上京城墙却莫名升起一种威严,让她想放下江湖气,多讲些规矩,大概是常人面对美好的事情,都会心生顾忌,发自内心的想去维护,想去尊重。
祝洵在城墙边找了个茶摊休息,想着观察一下入城的规程,避免轮到自己时出了错惹麻烦。
茶摊很简易,零散的五张桌子,竟然都坐满了,唯二有空座的桌子,一张坐着三个粗莽的汉子,另一张则坐着两个很文弱的白面少年。
祝洵犹豫了一下,和文弱少年拼了桌。
却不想那两个文弱的少年竟颇有惊色,她坐下那一刻,他俩便往更远的地方瑟缩了下,但桌子就那么大,那点挪动只是聊胜于无。
祝洵思索了下,想着难不成他俩看出来自己是女子,所以才如此设防,不免心中腾起一丝共鸣,还是上京人见多识广,忍不住就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然后很快发现了一些破绽。
这俩白面少年未免过于细弱了些,行止也十分扭捏,更别说其中一个的耳垂上赫然有孔洞。
以祝洵的历来经历判断,只有女儿家才会佩戴耳饰。
于是就离更近去观察,恍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绝非洗衣皂角的气味,应是刻意熏制的残香。
祝洵几多观察后,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人应是女儿身。
原来是同道中人,和她一样喜爱简装,祝洵有些难为情,往常她总责怪别人看衣饰看外表妄断性别,没想到自己也会犯这样的谬误,实属不应该。
对方似是察觉到了祝洵的打量,其中一个更瘦小的那个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为何要靠我们如此之近?上京城下天朗坤坤,难道还有人敢公然行轻薄之事么?”
祝洵:“你叫我公子?”
趁着祝洵讶异的间隙,那个有耳洞的少年扯了下瘦小少年的衣袖,对着她挤着眼睛摇了摇头。
“我们兄弟二人与公子同桌也是缘分,小弟他太年幼,说话没有轻重,公子莫要多想错意。”
最先开口的那个瘦小少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慌张的低下头,一副犯了错的样子。
祝洵在那两人的身上逡巡了几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们并不是喜爱简装,而是在刻意男装,简单说就是女扮男装。
2. 易装的原因
祝洵一时不明为何会有人刻意女扮男装,让人觉得自己是男子,到底有何好的?
打眼看去她们明显非常慌张不安,唯恐其他人发现她们的真实性别,甚至紧张到口不择言露了马脚,所以那个有耳洞的少年才会急忙补救,刻意强调她们是兄弟二人。
祝洵正欲解释,忽然身后出现了一道沙哑又急促的声音:“两位公子,办妥了办妥了,快与我一同从西城门进城吧。”
祝洵徇声回头,看到一个佝偻着背形容十分猥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善茬。
于是忍不住追问道:“为何从西城门进城,按规不是都从这南城门进才对么。”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下祝洵,那眼神好似抹了一把猪油,油津腻歪。
他甚至奸滑地舔了把舌头:“自是我对这两位公子有所优待,你这样的人,我可没兴趣。”
那两位女扮男装的少年眼神躲避地欠了欠身,便跟着中年男子走了,一路沿着城墙跟绕过去,渐渐看不到了。
祝洵莫名不安,刚想站起来跟过去,身边落座了一人,正是隔壁桌的粗莽汉子,他胡子拉渣高壮剽悍,长凳被他坐的发出一声闷响。
“小白脸,别看了,眼珠子都粘上去了,要我说刚才那俩小娘子还没你长得俊呢。”
祝洵讶然:“你也能看出来她们是女子。”
汉子吃吃地笑:“我又不是瞎子,那点伎俩还看不穿,更别说若她们不是小娘子,那油驼四又怎么会引她们。”
“什么意思?”
汉子伸出手指冷不丁朝祝洵脸上刮了一下:“能是什么意思,就你盯小娘子那点事呗,不过要我说,油驼四对你没兴趣,我对你可有兴趣,我俩术业有专攻,你这样的可以由我引进城。”
祝洵一阵恶心,不想再啰嗦什么,直接伸手一把拉过汉子毛乎乎的手臂,一转手腕,就把他的脸压在了桌面上,右臂被锁在背后。他看着壮,但也格外笨重,臂膀受限后更是动弹不得,只顾着胡乱叫喊。
他同桌的那几个同伴闻声过来,被祝洵眼刀逼地不敢贸然向前,是一群无勇无谋的废物。
祝洵又趁机扫视周围,远方的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茶摊这边的动静。
茶摊其他桌的人有被吓呆的,也有收拾东西想跑的,看起来应该都不是同谋。
那茶摊的老板低着头无视,尽管有些不安但又似乎对目前的景象司空见惯,全然置身事外。
就如同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且也有机会私下提醒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年,但他却什么都没做,他现在也仍旧对这些汉子被打视若罔闻,是个活脱脱的懦弱小人。
汉子还在祝洵的手下狂吠:“小五子你个孬种,他个娘娘腔你也怕!救我!”
而祝洵在确定了周围的情势无碍后,注意力也回到这汉子身上,她从鞋帮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比在汉子的脖颈处。
那汉子见刀后迅速认怂:“好汉饶命,我有眼无珠,你们都退后……”
尽管根本没有人上前过。
祝洵不再耽误时间,直奔要点地追问:“那油驼四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引路女扮男装的女子?”
“他是人牙,经常与西街的妓坊来往,那俩小娘子想进城却没有路引,才着了他的道,哎呀……疼疼……他油驼四惯常在城外做这些腌臜事,我也是看不过的,我绝对和他不是一伙的……”
事情果然不妙,救人要紧,祝洵来不及和这些汉子废话太多,走之前又气不过,只顺着劲往下一控力,把他的右臂卸了下来。
他脸下的桌面应声破裂,他也顺势倒在地上开始悲鸣:“啊……我胳膊断了,救我,小五子……”
祝洵放他一命虽不符合她往常的行事,但毕竟没抓住过他什么现行,只能落下警告:“这次只卸了你的胳膊,下次再让我逮到你,非扒了你的皮。”
说罢祝洵就快步来到了西城门,却只看到紧闭的城门,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刚才那油驼四明明就是带人来了这个方向,西城门不同于南城门人声鼎沸,四下只是一片无掩的荒地,所以这么点时间来不及绕路别处,还能了无踪迹。
唯一的出路只有从这西城门进了城。
祝洵没有在花很多时间猜想,而是走近那高森的城门开始敲起来。
起先毫无回应。
祝洵便更大力地拍打,并附声道:“油驼四,油驼老四……”
没一会儿,城门上开了一扇小窗,将将能露出半张脸来,那脸上护着甲片,倒像是城卫兵的形制。
“不是刚进去了么?你又是谁?和那油驼四什么关系?”
祝洵了然刚才油驼四就是从这进的城,脑波一转引导道:“军爷,油驼四让我带了几壶酒来孝敬你,这会儿方便么?”
那城卫兵斜眼瞄了下后面,一脸防备:“怎么这么快就送来了,你稍等着我出去。”
没一会儿,城门斜侧一扇耳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小的城卫兵悄声摸了出来:“酒在哪儿呢?”
祝洵趁其不备侧至身后,匕首已向前拦住了他的咽喉,没等城卫兵反应过来求救,她便寂声说道:“既然酒想私吞,你做了点和人牙子狼狈为奸的事,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城卫兵暗暗吞咽了几下:“你休想污蔑我。”
显然,城卫兵虽然看起来比那汉子弱势,但仗着这套军服,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武力胁迫,还能理直气壮的扯谎。
恐怕和人牙子勾结也不是一次两次,做的多了时间久了,胆子也就愈发大了,所以一般糊弄便也吓不住。
祝洵在脑子里倒腾,这奸兵可能会害怕的人或事:“顾清大人了让我盯你多时了,本惜你生活不易,却不料你缕缕作奸犯科毫不悔改……”
城卫兵的嗓音颤抖了一下:“顾将军……顾将军知道了……”
有效果,怕了,慌了。
师父倒没说错,师伯还真是个大官,军官还得军官治,上京的丛林法则诚不欺我。
“识相的话,就赶紧告诉我,那油驼四带人去哪了,人能救出来,顾大人兴许也能饶了你这回。”
直到祝洵进城一路跑没影了,这城卫兵才惶惶回神,他曾经在顾将军的军队待过,对顾将军多有敬畏,可惜他身体孱弱,后来没通过体能查验。
顾将军并没有鞭笞他们这些不合格的弱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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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帮他们都安排了合适的职位,像他就被遣来看西城门了,虽然没有军内饷银多,也没南城门那么多油水,但终算是有了谋生之处。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般对他有始有终,何论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将军。
于是他做城卫兵时也勤勤恳恳,可时间久了就不知足了,凭何别人可以行权谋私,自己的清高坚持像是个笑话,沉沦起来就比较快,逐渐也是和最恶劣的人牙子勾结上了。
刚开始看着那些可怜的小娘他也曾有于心不忍,可来钱快,逐渐也就麻木了。
刚才祝洵在他耳边提起顾将军,一把揪住了他那点残余的廉耻与良心,直到有换值的城卫兵过来,他还惶惶不安着。
“诶,王六,你是不是在顾将军的军队里待过?”
他吓得不轻:“啊?”
“那是你命大,没跟他们去御北关,我表哥在宫里做巡卫,听说昨儿刚来的军报,顾将军叛逃了,御北关也丢了,顾家军都快死完了,天子正大发雷霆,估计消息马上就传出来了。”
城卫兵王六恍如在听天书,他不太懂打仗的门道,但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顾将军这样的封疆大将怎么可能派人来盯他。
他虽然对顾将军满心敬佩,但易地而处,顾将军眼里他只是众多无名小卒中的一个。
他被刚才那个小白脸给骗了,是他自作多情才着了道。
认识到自己蝼蚁的失落与被欺骗的羞耻杂糅在一起,他怒火中烧,疾跑向西市方向。
别人瞧不起他也就算了,一个小白脸也敢玩弄他,还拿一个叛国的守将玩弄他,他必要报这仇怨。
而祝洵这边,虽有王六的指路,但上京路况复杂,她好一阵找寻,却是越急越乱,直到天色见黑,才摸到油驼四的老巢。
祝洵扒在墙头看,只见里屋房门紧闭,还有一壮汉守备,院角有一抹白衣扔在那里,看着暗纹正是今天茶摊那两个女子的。再加上有壮汉守备,八成人就被关在里屋。
于是飞身而下,直接在壮汉后颈上来了一下,就从他身后卸下钥匙,开始一把把试着开屋门。
应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里屋开始发出哽咽的声音,祝洵打开门时,只见那两个女子头发蓬乱只着里衣,瑟缩在墙角,脸上还有红肿的痕迹,像是已经被打过了。
她们惊恐地求饶着,甚至不敢抬头直视来者何人。
“是我,你们不要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有耳洞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又忽然很是戒备:“公子是你?你……真是来救我们的?”
祝洵看着她可怜无助的样子,便想拉着她们往外走:“你们不信我也无妨,我们直接去报官,去了衙门你们总不会怕了。”
那两女子却挣脱了她的拖拽,仍旧顿在原地不动。
祝洵好似明白了,于她们而言,走出眼前的这扇门并不意味着脱险,祝洵和那油驼四本质也没有任何区别,毕竟几个时辰前,油驼四还是能帮助她们进城的大好人。
祝洵想着自己和油驼四的不同,一条一条却没有哪个能证明她一定是好人,她丧气地哀叹:“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女侠,我不会说谎的。”
5. 不在话下
离开城墙后,祝洵除了专注赶路,就在想顾清的事情。
师父那么潇洒不羁没正形的游侠,也恭敬地说师伯严谨克忠,王六那种奸猾猥琐的小人,只是听到顾清的名号就让他瑟缩不已。
在看起来憨直的齐虎嘴里,顾将军更成了一种精神力量,那种敬仰的表情与信任的口气,与闽州乡民提起何道人时,如出一辙。
这样的顾清,真的会通敌叛国,罔顾百姓么?
祝洵不懂战事运转,却明白人的本性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颠覆。
顾师伯这事八成有误会,会不会是北越的阴谋,但她转念一想,她都能倒明白的道理,天子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无论真实情况如何,顾清通敌叛国是天子愿意相信甚至想多为传播的。
可是为何呢?她有些丧气,本来想和师伯请教上京乱相的破解之法,却不想师伯也成了乱相之一,祝洵救助李盈姐妹还算游刃,只是救助人数可能有限罢了,但师伯叛国这事,凭她一人,如何破局?
祝洵想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眼看离城墙已有一段距离,前方恰巧看到一处洞穴,便背着顾美人进去歇息。
谁知刚放下顾美人就听到他的询问,她被顾美人的声音惊到,怎么这么粗厉。
但转念一想八成是被下药的原因,于是下意识不愿作伪:“姑娘,刚才情况有异,你被下了迷药,还是多歇息一下,我虽不是顾大人派来的人,但你相信我,我也确实算是来救你的。”
没等祝洵把话说完,她就看到顾美人面容悲泣,一脸设防。
祝洵莫名觉得这神情非常眼熟,就像当时她坐在茶桌上时,李盈姐妹的反应一样,这顾美人肯定也是把她当成男子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美人,脸色惨白,头发凌乱,配饰尽去只余左耳挂着一个红色的耳珠,身上只着了一层白色的里衣,因为一路的奔波已经染上了灰痕,甚至还有一些血色,大概是刚才不小心蹭上的。
深居闺中,初闻父亲战败的噩耗,看着来抄家的官兵,也许还在不明所以,就又被歹人迷晕带了出来,无所适从是一定的。
祝洵其实一直有点后悔之前与李盈姐妹告别时,意气说出的那些话。
有些太冷血,太置身事外,就如同一个锦衣玉食的人,去责怪食不果腹的人吃相不妥。
不论是顾美人,还是李盈姐妹,她们自小被困在规则之中,没有见过外方天地,更不知女子还有其他的生存之道,自己的那套理论,那么不知轻重地摆在他们面前,简直就如同空中楼阁般荒谬。
祝洵想起刚开始自己去救李盈姐妹时,非常困扰怎么让她们相信自己是好人。
那么现在面对顾美人,也许让其觉得自己是顾师伯派来的,是眼下做好的选择。
况且某种层面上,顾清是何道人津津乐道的师兄,自己确实也和顾师伯攀扯上关系,不算恶意的谎言。
“你先别怕,我的意思是我确实和顾大人有渊源,但是算不上派遣,我只是恰巧看到你被那些莽汉绑架,所以救下了你。”
顾美人声音非常明显柔弱了一些:“什么渊源?”
祝洵看着顾美人仍旧保持戒备,后悔自己当时的一时口快,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临行前从何道人那里拿来的婚书,连忙从包裹里翻出来递给顾美人看。
顾美人满腹犹疑打开婚书,看起来有两种笔迹,其中有一部分确实属于父亲,只是这内容怎么怪怪的,没有什么严格的行制,只是一些滔滔不绝的家常之语,两方称兄道弟,尽数溢美之词,并相约结为姻亲,父亲笔迹龙飞凤舞,前言后语拼凑出对女婿的期待。
可是他们顾家哪有能和别人定亲的女儿,难道这封婚书是他还没出生时定的。
他是知道他父母当年曾经做女儿梦做到魔怔过,但未曾想会魔怔到这个程度。
“何道人是你的师父?那么这婚约是……你和我的?”
祝洵愣了一下,也凑过去看,因为对婚约的排斥,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这个婚书。
她认得出来何道人的笔迹,也看懂了这十分不规矩的所谓婚书描绘的期盼,何道人大言不惭写道:“顾清这人性格狂放,若是真有了女儿,只怕只有习得了他剑法得了他真传的弟子才能匹配。”
祝洵心里不禁翻腾怒气:“这老头够离谱的,是不是故意气她,拿她和一个女子攀姻亲,玩她就算了,顾美人现在的状态是能开玩笑的么。”
她看着顾美人怯懦柔弱的表情,好些话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硬话,只剩一句:“我只想和你明说顾大人和我的渊源,让你别这么惊慌,这婚约明显不太……你别放在心上。”
而顾枫这边,其实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纯良,心里早就转了八百道弯。
他本来的计划是去陈爷那里虚以为蛇换取自由,然后去边陲查父亲兵败的事情。
而现在,虽然方法变了,但结果是一样的,他逃出了上京,比想象中还顺利,面前这位少年看起来正义且莽撞,剑法使然和自己父亲还有相似之处,还有父亲亲笔的婚书。
面前这位少年简直可以说是天赐神兵,历有溯源,值得信任,武功不俗,婚约绑定,眼见的都是优点。
最关键的是,对方好像还错以为他是个女子,不仅口口声声叫自己姑娘,还理所当然地和自己谈婚论嫁。也多亏为了讨陈爷那个怪咖的欢心,他穿着简单还真说不出男女,而且出门前涂了特质的皮肤密封剂,掩饰了唇上的胡渣,再加上他本就体毛不盛,所以才能以假乱真。
而他顾枫长这么大,最经常扮演的角色就是需要照顾的菟丝子,最擅长利用的就是强势之人的恻隐扶弱之心。
这么看来,这个怪怪的婚约简直太妙了,难道父亲睿智到这种程度,那么多年前就为他留了一手。
他自然不能荒废了,不就是扮演女子么,对他一个常年扮演纨绔甚至被戏称美人的世家子弟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公子,我可怎么办,我爹………还好你来了……你一定要救我……”
祝洵见不得人哭,自己是来解除婚约,或者自己其实是女子不可能和你有婚约的话全噎到了嘴里。
再等等吧,过一段再说吧,顾美人一时间已经听闻了太多噩耗了,好不容易依赖上自己,先将错就错,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清楚。
“叫我祝洵就好,你放心,我可以带你回闽州,那里还有我师父,会保护你不受伤害的,你想过怎么样的日子都可以。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也能尽力送你过去。”
顾枫心中暗呼有戏,这祝洵果真吃这套,只是这么简单的示弱,还没应允许诺交出些什么,就能换来这样的承诺,若是再多说点,是不是还能让祝洵帮他更多,于是肢体与语气都更软了一倍,半哭半怨,只当嗓子沙哑,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我唤作顾小枫,枫叶的枫,父亲常年在边外,母亲又早逝,平时也就我一人留在上京,但我明晓,自己之所以能踏实过日子,甚至没有任何忧虑与困顿,都是父亲在边关用血泪换来的。”
“如今父亲兵败御北关,生死不明,还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在这种时候,我怎能只顾自己的生存,逃遁到闽州去呢?”
祝洵点点头,觉得说得非常有道理,换她自己,别说何道人生死不明了,就是他有一日没能按时回家,她都会满街找他去。
“我想去找我父亲,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我也不信他会通敌叛国,作为子女,我不可装作不知苟且偷生,最不济……我也该为他收敛尸骨。”
“可是,我只是贫弱之辈,空有万千思绪,却无力实行,我只盼若是有人能助我到那御北关,去寻得父亲的下属同僚或是音信消息,或许能查明御北关失守的原委,还南越平民一方安宁,洗清父亲身上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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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洵简直想为顾小枫鼓掌,他看起来柔弱,却这么有胆识,不怯于御北关的苦寒,心系国家兴亡,甚至有抱负为父亲平反。
如果说李盈姐妹那里,祝洵是有心无力,那顾小枫这边,她就是势在必行,而且她刚才心中本就晃过为顾清叛国这事破局的想法,顾小枫所言可以说是与她不谋而合,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自然该去的,顾大人也是我师伯,于情于理都该是我来助你!”
于是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和一个心怀侠义的人,在洞中歇了一夜后,就开始盘算怎么去御北关。
他们来到了距离上京最近的中天镇,想为远行准备一些补给。
顾小枫卸掉自己只余一只的耳珠:“这是上好的珊瑚珠,应该足够为我们租一辆马车了。”
顾小枫心里暗自后悔,当时被带离府苑时,他为了在陈爷面前卖可怜,于是专门素朴而妆,甚至心机地戴了一边的耳珠,只为表达自己的惊慌无措。
早知如此,就多带点东西出来了,不过也幸亏戴了这个耳珠。
“你这声音怎么还是哑哑的,上京的迷药劲头怎么这么大。”
顾小枫一惊,不知如何做答,而现在捏嗓子也来不及了,于是只能心虚地低下头,装作泣怜的样子。
祝洵一看他那模样,自觉戳了女子的伤心事,像顾小枫这么漂亮的女子,日常被称顾美人,定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容貌与声音的,他一定比任何人早发现并难过于此,但是为了给父亲平冤,他自己都放下这层了,别人又何必再提呢。
于是连忙噤声,装作很忙地来回四顾起来,找些新的话题。
“诶,那边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我们也去看看吧。”
他们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其他人是在围观一张海捕文书。
文书中描绘上京昨夜有杀手行凶,手段残忍,剑法神通,杀害了十人有余,只要能提供有效信息,赏银十两。
周边围观的乡民啧啧道:“太可怕了,一夜之间杀了十几个人,到底是有什么仇。”
“这文书里面不是说了么,死者没什么关系,有一些在街市,还有一个在西街,应该就是杀人越货吧。”
“那岂不是无差别杀人,也有可能来杀你我了。”
“你又没钱,杀你干嘛?”
“没钱更要杀了,说叫你没钱!”
“那真是没法活了,朝廷已经夺走我半条命了,剩下着半条命还有杀手来杀……唉……”
人群熙攘中,忽然混进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正在摸前排人的钱袋,祝洵眼尖看到,毫不犹豫地上前抓了那贼一个现行,被摸钱袋的大哥长吁短叹:“你这杀千刀的,这可是我救我妹妹的保命钱,你也敢偷……谢谢小兄弟了,小兄弟你这长相一看就是侠义之人。”
祝洵摆手:“大哥不必客气,人多的时候还是要多留意,这小贼辛苦大哥移交官府吧。”
四周的注意力都被这边捉贼的热闹吸引了过来,祝洵发现大家的目光好像开始在自己与那文书上的画像来回。
那画像画的确实挺像的,把祝洵清俊的脸颊,凌厉的眉目都描了下来,只是可能那画师为了显示凶徒险恶,硬生生给她添了几笔胡子。
祝洵觉得好笑,有点好奇地瞧着。
“诶,你说这画上人是不是有点像那个……喏喏……就那个……”
“会么?他看着那么小,毛还没长齐呢,还能杀人?”
祝洵听到窃语后有点想笑,心道:“看来,又是把她当男子了,她这辈子都长不出毛来的,不妨碍她斩杀除恶。”
而顾小枫比她更敏感意识到周边人的恶意,毕竟那可是赏银十两,现在不是考验人性的时候,更不是再杀几个就能解决的情况。
他扶上额头低声道:“祝公子,我有些头晕,会不会是那药劲没退,你快扶我去那边人少的地方歇一下。”
6. 躲躲风头
祝洵无视了周围的目光,担心地搀扶着顾小枫到了街边:“小枫,你还好么?不如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当了耳珠,然后我们再去瞧一下郎中。”
顾小枫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引着祝洵的身体侧过来,以防更多人看到祝洵的脸:“公子,我还好,可能是我看那海捕文书里描绘的实在可怖,所以被吓到了。”
顾小枫从那文书上信息得知,祝洵昨晚绝对不止杀了陈爷的人,而且陈爷的人本来做的就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就算是被当街刺杀,也不至于上升到海捕文书的程度。
这么快的捕杀令,多半是因为动了官家的人。
祝洵没多犹豫,很坦然并平静地把昨天在城外救李盈姐妹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你说是不是那城卫兵王六没按我说的去做……不然那文书上怎么也不该那么描述。”
顾小枫低头扶额,心道:“那王六怎么可能会按你说的做,就算他被你震慑到不敢作伪,官家也绝对不允许官匪勾结被一来路不明的刺客揭穿,虽然那王六平日是个无人在意,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卒,但滑稽的是,他在这种时候,又成了官家不容置喙的脸面。”
祝洵看顾小枫不说话,以为他也认可自己的判断:“那文书上没有提你,说明你离城这件事也许还没被他们发觉,你别担心,我自己去官府,和他们说明白。”
顾小枫有些无奈:“可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听你说呢,那文书上已经那么……”
祝洵忽然想到李盈姐妹对报官的顾虑和排斥,自然觉得顾小枫也会有相同的感受。
“不提你和李盈姐妹来做认证,应该是会有点难度,不过我可以和那王六对质,他们做这些事绝不是一时半刻,总会能查到其他证据的,小枫你不必担心。”
顾小枫有点憋不住,一急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祝公子,你是不有点太单纯了。”
祝洵言语清明:“单纯有什么不好么?”
顾小枫有点梗住,他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想了下应该是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顾清是武将,也不经常回上京,每次回京城免不了被各种请柬访客围困,上京的各方势力甚至是富绅商贾,也免不了想和他搭上关系。
顾清一概不见,赠礼也都退了回去,顾小枫记得他曾经劝父亲别那么坚直,当时父亲也是回道:“坚直有什么不好么?”
父亲当时的表情和面前的祝洵一样,疑惑又带着坦然。
是没什么不好,可惜结果确实都不好了。
比如现在,远远的已经有官兵往这边走,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人群中被摸了口袋的大哥。
“诶,是刚才那个大哥,难道是那个窃贼有什么问题么?”
顾小枫来不及再多说什么,抓着顾洵转进了一个小巷,钻进了暗处。
那个大哥与官兵的脚步较近,停在了巷口,说话的声音恰恰能传进来。
“诶,去哪了,刚才还能看到呢。”
“你这刁民,是不是戏弄大爷我,那文书上的杀手都是夜间行凶,怎么偏偏大白天让你刚好遇上,你就是为了骗那十两银子吧。”
“官爷,真没骗您,我刚才看的真真的,刚才那小子,和那画像一模一样,要不然我也不敢惊动爷爷你……对了,还有,他刚才还摸我钱袋子呢,幸亏我机警才没被让他得手,总之那小子夜晚行凶,白天行窃,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呸,真没一会儿安生,累死爷爷我了,你们把这边都搜搜,还有那边出城的也好好查查。”
“官爷,那十两银子……”
“影子还没抓着呢,你给我要钱?”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十两我和爷爷三七分,我三,您七。”
“呦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懂点事儿……”
“那是,那是……官爷,我妹妹……”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顾小枫想拉祝洵出来,那缝隙狭窄闷热,还泛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回头却看祝洵身体木木的,好似还沉浸在刚才那些对话中。
顾小枫从小在上京长大,见过太多形形色色虚伪无耻的人,就连自己也学会不拿本来面目示人,所以对于那被摸钱袋大哥的胡言乱语,只能说是略感意外,但也在可预料的范围内。
但显然,祝洵肯定没那么容易接受。
他刚想出声劝解,忽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说别人,毕竟自己也就着祝洵对自己的误解,装作女子骗取她的同情。若是祝洵不是这么一个对危机迟钝,对他人不设防,没有疑心病的人,那她也不至于现在还相信自己是女子。
顾小枫不是第一次骗人,装柔弱不能自理的纨绔本就是他的日常,但是看着木然的祝洵,他莫名有点问心有愧。
却不料祝洵像没事人一样自行出来:“走吧,我们得躲躲风头。”
“……”
“我记得师父刚带我到闽州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明明师父帮了那大伯,但他转眼就把师父指成恶人,师父那会儿说问题不在大伯,而在别处,得需要时间慢慢去找寻去化解。所以,在想明白这些事之前,我们得保障不被抓住。”
虽然早在昨夜就顿悟了上京环境的恶劣,也看过了不少无耻之徒,但直接被刚帮助过的人背刺,祝洵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
可祝洵的性格向来是越崩溃的时候,表面就会越镇定,越从容,在没有想通解决问题的方法时,首先要保障自己安生的活着,更别说现在还要兼顾小枫的安危。
于是他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北进,只是不敢租马车,也不好走官道,只挑那农家乡里走。
天黑之前,本想再找个山洞过夜,远远却在山林间看到了一袅炊烟。
祝洵勉强能吃干粮度日,但她看顾小枫娇声体柔的,虽这一路没说什么,但脸色晦暗,看起来已经魂魄离体,肚子里的咕噜声更是翻腾四起。
御北关险远,可别刚开始就把他累倒。
于是祝洵便去敲响了村内最边缘且房舍最简陋一户的门。根据祝洵的经验,这种住户一般都是老幼之家,因为没有成型的劳动力,所以房舍无人修葺,在村内也不免在各种分配上落于边缘化。
需要帮助的人更容易帮助别人,且不说同理心,就算是从互助交换的角度,很多事情也更好谈。
比如,对方如果答应让他们借住,作为交换,祝洵可以帮助他们修补房舍的残缺之处。门应声打开了一条缝,是一个佝偻的老太,她的眼神很戒备也很胆怯。
“大娘,我们打此路过,不知能都行个方便,让我们借住一晚,只要能讨得一碗汤就行,我和……我们是……额,兄弟俩,能帮你们做些农活。”
门缝中的浑浊的眼球在祝洵和顾小枫身上转了一圈,拉开了门扉。
“你们是两兄弟?”
祝洵心里一虚,难道是老年人见识多,一眼看出,其实他们是两姐妹了。其实祝洵不是刻意说谎,自己独行倒是无所谓,带上顾小枫后,她便觉得装作男子确实如李盈所说,少了许多顾忌。
“感觉长得不太像。”
老太并没有纠结太久,转身引他们进门。
祝洵低头对顾小枫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必言明身份,只管跟着自己。
堂屋的油灯已经点了起来,闪烁昏暗,模糊能够看清这家里屋的陈设,比祝洵设想的还要困苦一些。
屋内的空地中央摆着饭桌,饭菜看起来还是热的,面对面放着两幅碗筷,这家应该住了两口人。
饭碗里的汤水还是满的,显然刚盛好,怎么整个屋内就有老太一人。
老太转身在灶台上又盛了两碗汤:“你们别嫌弃,这两年大旱,也只能喝点着这些了。”
汤水很稀,闻起来也没有食物该有的香气,想来应该是沉粮了。
老太端着碗往饭桌边走,忽然愣了一下,祝洵连忙去接碗。
“你们先吃,我去找一下人。”
老太扭身去了后院,没一会儿,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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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大爷,应该是她的老伴。
祝洵猜想老太的记性可能不太好了,所以刚才才会明明盛了两碗汤却忘记叫老伴。
四个人围坐在矮小的饭桌前,好似一家四口。
“大娘,家里就你和大爷两人么?”
老太说得话又不明不白:“本来不是的,现在是了,以后也不好说。”
祝洵没敢再多问,之前在闽州时她的邻居也是个有点糊涂的老太,每次祝洵听不懂她说话,想多问一句时,她就会动气,后来祝洵就不敢多问了,不管老太说什么,她都点头微笑。
大爷沉默了很久忽然开了口:“你们两兄弟年岁多少了?”
“我年底就十六了……他……”
祝洵用手肘推了一下旁边端着碗,闭着眼睛像是在喝毒药的顾小枫。
“呕……我明年就弱冠了……呕……”
看着被糟蹋的粮食,大爷皱了下眉头:“看你们两兄弟还是挺细皮嫩肉的,吃不惯这种东西吧……呵呵……”
祝洵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情绪,连忙解释:“我哥他胃不太好,有口热汤已经很感恩了。”
大爷低头吸了口汤,嘟囔道:“胃不好也是富贵病,我就从来不会胃不好……”
大娘打断了大爷的抱怨,插话道:“你们两兄弟打哪来往哪去,他们这个村偏僻并不在官道旁,是不是走岔路了。”
祝洵不知如何措辞,只好含糊道:“应该是走错路了吧。”
听到祝洵的回答后,老两□□换了下眼神便没再问话,祝洵也算乐得自在,毕竟她也不擅长说谎。
吃好饭后,祝洵提出来洗碗,顾小枫便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她背后帮她。倒不是顾小枫勤快,而是他现在确实有些为难,他现在祝洵前的人设是女子,在老两口前的人设却是祝洵兄长,他有些混乱也有些恐慌,只盼着在祝洵身后躲过这复杂的一夜。
待他们洗整完毕,大娘便引他们进了一侧的耳房,房内两侧砌有矮墙,上面搭着木板,木板上稀稀落落铺了一层稻草,勉强可以称为床。
“这是我儿子的屋子,只不过好久没住过人了,我刚收拾了一下,你们可以凑活一夜。”
说罢利落地转身灭了堂屋的灯,进了另一侧的耳房。
“啊,这稻草里有虫,公子,这地方可怎么住人啊!”
祝洵一边嘘声,一边帮小枫把虫子抓起来:“已经死了,不要怕,知道你是将军府的娇小姐,但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的,你还想去御北关,那边更是苦寒无比,如果受不了,不如趁早放弃和我一起回闽州,还能少受点苦。”
顾小枫撇了撇嘴,缩在一侧的稻草上:“我也不是吃不了苦,我就是觉得这对老两口怪怪的,好像对我敌意很大的样子。”
祝洵不以为意,想了想安慰道:“这房间有两张铺子,他们应该也有两个儿子,但是现在都不在身边,看着我们俩难免触景生情,要真对我们有敌意,也不会让我们借住了,明天走之前,我得把他们这屋顶补一下。”
顾小枫没再出声,低头把稀疏的稻草铺平,想要趁势躺下。
忽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现在在祝洵眼里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昨天在山洞里休息的时候,两人相隔甚远,但今日同处一室,两张铺子离的又近。
他是应该不做介怀地睡下,还是做一些设防的样子继续维持这个骗局。
或者趁机坦白一切,但是,坦白后若是祝洵一走了之怎么办?
而祝洵这边也在纠结同样的问题,两人已经确定同行,看起来顾小枫的情绪也比昨晚稳定了不少,差不多也可以坦诚相待了。
而且说清楚自己和小枫同为女子后,也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相处起来可能还更容易一些。
两个人在黑暗中都在措辞开口,却不想模模糊糊间身体都不受控的松软了。
祝洵尝试推送内力,却觉得虚空无比,她唤了一声小枫,也没有听到回音。
不好,看来两人都中毒了。
7. 吃不完的苦
祝洵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实在使不出力道来,她凝聚意识去调动身体,慢慢的有些运转得力的迹象,便顺着此条脉络缓缓用力。
她心下同时在想:“今天一天除了晚上这顿再没吃外面的东西,难道问题出在汤食上?可她眼见着大娘是从锅里盛出来的汤,并没有什么机会特殊处理,难道是老两口被其他人下毒了,他们刚巧赶上而已?”
正在思索之间,忽然听到房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辨别正是大爷大娘的声音。
“应该晕了吧,小一留下的迷药见效很快的,要不我进去看看?”
“等会儿吧,刚才他们洗碗时我刚在草里撒上的,药效应该没那么快散尽,那药挺毒,刚撒上就有虫子翻身,别呛住你了。”
“唉……”
“我看这俩小子,就想起小一小二,真的年纪都一模一样,我……难受……”
“有什么难受的,一看他们俩模样就是娇生惯养的,凭什么他们能养尊处优,我们的儿子只是想活下就得迫上命……”
“可是我看他俩也破衣烂衫,走投无路的样子,应该也是可怜孩子……”
“你这是对别人心软了?难道你真想让我这把老骨头到军营,还是想让别人知道,小一小二去倒斗了,再想想东躲西藏的小孙儿,咱们这种人哪有资格可怜别人!”
“我没……我没……我只是想真不行,就按我们之前说的,我去和军爷说,把我征了去军营里做些灶炊杂活什么的。”
“你去了,那小孙儿怎么办,这俩孩子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朝廷,怪那顾清吧,谁叫他失守御北关的……”
“你和那管事的说好了么,就这么不清醒的交出去可行么?”
“他们可不在乎这个,只管要两个壮丁充数交差,连我这站不稳的大爷子都想征,更别说只是暂时晕倒的两个青壮儿,他们其实也无所谓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小一小二。”
声音时急时缓,终究停了下来,看来投毒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老两口。
祝洵平心凝气,脉门逐渐通畅,她拨动了下手指,感受到力道已然恢复,便想立刻坐起来,却听到有脚步声渐近。
考虑到顾小枫那边情况未明,便不敢贸然行动,只还装作昏睡的模样。
却忽然感到一把温热的手,带着厚实的茧痕,摩挲在自己的脸上。
“孩子,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了。”
祝洵愣了一下,她因为武功卓越想来不屑于设防,因此也许对恶意的感应没有那么强烈,但却能明确感受到,大娘的轻抚是充满善意的,怜爱中还有许多悔恨。
经历了丢钱袋大哥的背刺,祝洵虽然对老两口下毒这件事很不解,但听了老两口的交谈后,大概知道一些后,也算能勉强接受,毕竟他们借住进来后还没帮老两口做什么,老两口更不会因为顾小枫好看就原谅他浪费粮食。
吃食有忧时,脸面是无用的,甚至还是刺眼的。可是一个刚给她下毒的人,却摸着她的脸说抱歉,她不明白。
“看起来都睡得很沉,应该没什么问题,要不……我们给他们换身衣裳吧。”
“行,小一小二已经两年没回家了,我去年给他们做的衣服反正放着也没人穿,不如就给这两个孩子吧,让他们穿身干净的上路,我这心里也能……”
祝洵忽然觉得颈间一热,应是大娘要扯开她的衣服。
这下没办法装睡了,祝洵连忙打挺坐起身来:“大爷、大娘,别脱我们衣裳,尤其小枫……总之就是不太方便。”
大娘被祝洵的起身吓得往后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他爹,这这怎么回事……诈尸了么?”
大爷也腿软卧在大娘身边,结结巴巴道: “人……本来就没死……不会诈尸……”
祝洵先到顾小枫身边确认了下,呼吸正常,衣服也还完好,但顾小枫毕竟不习武功,迷药入体难以化解,估计一时半会醒不来。
祝洵只是担心两天内顾小枫连续被下药两次,上次坏了嗓子,这次会不会还有什么不明的伤害。
更何况这次的药,她都花了大概半柱香才化解,应不是常见的凡物。
“你们到底给我们下的是什么药?”
大娘看祝洵肢体灵活,口齿清晰,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可控的范围,愣了片刻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造孽啊,这都是报应,连药都能失灵,这事我们本就不该做,不该做!”
大爷喘了几口粗气,像是鼓了莫大的勇气:“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反正伸头就是一死,缩头也是一死,不如死个痛快。”
“药是我下的,婆娘她根本就不懂,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要杀要剐随便,不管怎么说,死在家里总比死在边关尸骨无存好。”
祝洵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她不是心软之人,但看着眼前的老两口,就是下不了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问清楚再做判断。
“大爷,你为何要给我们下药,是否有误会?”
大爷含糊其辞:“我……我看不惯你们糟蹋粮食……我……”
祝洵并不信这套说辞:“可我刚才听你和大娘说军营什么的,你们是不是被人指示了?”
大爷闻言慌神:“你都听到了……这……那……”
大爷再没刚才的底气,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后,转正了身子,开始卖力地磕头:“真不关婆娘的事,你有气都撒在我身上行不行,放过你大娘,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大娘也跟着哭诉:“一他爹,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不能这么……啊……”
祝洵在老两口身上看不到戾气与残酷,他们的求饶也完全没有油腻推脱的样子,只是让她觉得心里莫名憋着一口气,非常不落忍的感觉。
祝洵起身:“大爷大娘你们快起来,有什么事说清楚,药从哪来的,军营又是怎么一回事?”
把老两口扶坐到床榻上后,大娘抽噎着讲了起来,那得从两年前的大旱说起。
大娘和大爷本有两子,一家都是头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一家和睦,知足度日。
可农民的日子自己说了不算,得看老天爷,天上不下雨,地上就没有收成。
但农民不怕吃苦,今年收成少,那就紧巴着过日子,熬一熬总能度过去的。
可能吃苦的人总有吃不完的苦,朝廷并没有因为大旱放宽税负,反而因为连年的征战越发加税。
官家的人来屋里收税,拿不出钱就要搬些家伙事儿抵债,推搡间把怀着身孕的大儿媳妇推倒在地,大儿媳妇还算命大,阵痛一晚也算是熬过生产。
但这小孙儿毕竟是不足月就出生,天生就有缺,而大儿媳妇又因为惊吓过度没有奶水哺育,没有奶水孩子就活不下去,大儿子只能到处求人,今天借东村孩子刚出周岁的李嫂,明天再问问西村的羊户。
忽然有一天,大儿子从外面回来,牵着一头母羊,说这羊以后就放在家里给小孙儿喝。
可谁都知道,羊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就像朝廷不会因为收不到税就放弃一般,这日子东看西看总需要大笔大笔的钱。
大娘再三询问,才从大儿子那套出话来,原来他在后山遇到了倒斗的,他们掘了坟需要有人先爬进去探路,说白了就是移动的人型靶子,甭管这墓穴里是有什么暗器还是毒烟,都可以拿他们的命试出来。
大儿子还算命好,试的这次没遇到什么意外,倒斗的头子给了他一份报酬,刚好够买一头羊,这羊反正吃草就行,养着也不算艰难,有了羊至少小孙儿的口粮是有了保障,换言之大儿子赌了一次命换来了小孙儿的命。
大娘听了大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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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直担心后怕,想打大儿子不懂事,那么不惜命,差点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伸出了手掌又舍不得挥下去,满心满眼只剩下苦涩与心疼。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儿子却说他要去倒斗,他说与其等着老天开眼挤出几滴雨来,不如自己谋些其他的生路,万一明年后年老天一直不开眼,那他们就真的只能饿死了。
儿子大了主意也硬了,不是他们老两口能劝得住的,却没想到小儿子一听大哥要出去谋这般生路,非也要上赶着去。
老两口哭了一夜,终究是没别的法子,想着外面怎么也要比家里难过,还是让两个儿子一起去吧,多少能相互照应一下,若是真的其中有一个人有了好歹,至少另外一个能带着兄弟回家。
兄弟俩是连夜偷摸走的,毕竟倒斗不算是见得光的行当,走之前留下了钱,还有一些防身的药,说是领头的给的,这包迷药就是当时给的,应该是在一个墓里取的,怎么说也是前朝的药物,难怪祝洵也没能抗住。
大娘再三确定过,这药除了让人筋骨失力,没有别的副作用,兄弟俩也不想让老两口真惹上什么祸事,只是为了防身,万一真遇到什么不测,至少把可以把对方迷倒,换得逃跑的时间。
至于那些钱,大娘也明白,是拿兄弟俩的命提前预支的。大娘把钱捂在心口,一会儿觉得自己心肝般的儿子的命怎么这么轻,一会有觉得这几两钱重的握不住。
然后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年,天果然还一直旱着,钱也花完了,连那头羊也卖掉了。
两年来一直没有兄弟俩的消息,老两口既担心又庆幸,毕竟当时说的是,若是有一个人有了好歹,另一个人就把尸首带回来,这么想来应该两人都还安然无恙吧。
当然还有更坏的可能,但因为太可怕了,大娘根本不愿意那么想,他们宁愿带着希望继续等下去。
可是前两天听说北境前线战败了,那个传说中的常胜将军顾清还叛国了,老两口本觉得这事离自己特别远,却没想到没一会儿,征兵的军爷就堵在了家门口。
军爷口口声声说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大爷年纪大了饿的久了,早就听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觉得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战死沙场不如饿死在家里。
可既然登记在册有两子,怎么能简单搪塞,农民不在家种地,那就是做了什么见不光的勾当,反正无论如何,得交出两口人来,不论年纪老幼,交不出来那就是包藏祸心,就是有违天道,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总之一顿恐吓。
老两口坐立难安,只得先让大儿媳妇带着小孙儿去隔壁村的娘家躲避,两人合计了一场,实在没什么主意,觉得世道不容,天绝人路。
夜色渐深时又听到有人拍门,便以为是那军爷又来催命了,大娘让大爷从后院先跑,她准备留下来拖住人,再不济她可以随军做些灶炊杂活,只祈求可以把大爷留在家里,只盼来年若是天气转好,家里还有能撑起天地的人,保住儿媳妇和小孙儿两口饭吃。
却没成想,敲门的是两个模样年轻的兄弟,问起来和小一小二的年纪相仿,四人围着小桌落座,吃着糙口的热汤,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过去孩子还在家时的时光。
一个让祝洵和顾小枫顶人头的念头就这么不约而同的在老两口的心中升起,说起来这么两年来也没什么生人敲过他们家的门,怎么就恰巧军爷要人的当口,他们就送上门来了呢?
想来想去只能怪老天,老天既然前脚绝了本就苦哈哈的农户生路,后脚当然也会让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触了霉头,总不至于一直只逮住穷苦人薅。
再不济就去怪那顾清,堂堂大将军还能投递叛国,他们小老百姓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于是老两口一狠心一咬牙做实了主意,趁着祝洵洗碗时,把小一留下的迷药撒在了耳房的稻草上。
8. 顺势而为
祝洵听到大娘的故事里还有顾清时,瞥了一眼躺在对面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顾小枫,有点庆幸他在昏迷。
若是让这老两口知道他们迷晕的是顾清的后人,怕是会觉得应了那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但不应是这样的,从顾清叛国到大娘一家的遭遇,这其间明明相隔甚远,为什么省略挑拣后,就互为因果了呢?
反过来看,老两口虽然是直接给祝洵和顾小枫下毒,行为清晰不容辩驳,这狭窄黑暗的耳房中,甚至找不出第三方。
但祝洵却觉得,下毒这件事中穿插了众多愁苦,诸多无奈,挤挤攘攘隔着许多人,甚至和远在西北的北越国,以及抬头也难见的老天爷也脱不开干系。
祝洵忽然想起来离开闽州前,和师父去渡头清匪时,那匪头死前怒瞪着双目,切齿说下的话:“这世道逼人从恶……”
祝洵向来瞧不起那些作恶的人,非要把自己的恶劣行径包装成情非得已的模样,但今天看着老两口,听着他们两年来一次次努力后走投无路,竟然觉得他们给自己下毒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罪过。
不然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
这些念头丝丝缕缕侵染着祝洵的肺腑,怎么也挥散不去,祝洵甚至想起了白日里那个丢钱袋的大哥,他的口中也有一个需要他去保命的妹妹,会不会他去官府那边污蔑祝洵也是迫不得已?
祝洵陷入了一种矛盾,她自小匡扶正义,坚守侠义,能做到客观允正,超脱于情感之外,向来就是错就是错,就要付出代价,可如果错只能是错,难道她要把剑挥向面前的大爷和大娘么?
她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祝洵心中空荡荡的,她向来是能拔刀绝不啰嗦的人,但到上京后,她一次次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为了给李盈姐妹留谋退路的请罪书,她留了王六的命,为了不惹事护好顾小枫,她忍下了钱袋大哥对自己的污蔑,而现在,她更是对伤害自己的人下不了狠心。
她很茫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很想问问师父,他从渡口回家后病倒应该也是因为想不通这种事,他现在可有了主意。
想到何道人时,祝洵忽然想起来临离闽州时,师父曾经给她塞过的三个急困必救小锦囊,她当时没往心里去,毕竟何道人这老头向来神神叨叨极其不靠谱。
但现在这种情境,那三个锦囊好像成了溺水间唯一能抓牢的绳索。
祝洵连忙从包裹中翻出了锦囊,分别是绿色、黄色和红色,她记得何道人曾说过,绿色救人水火,黄色可转时运,红色能保性命。
祝洵觉得目前的焦灼如同水火,便摘开了绿色的锦囊,锦囊里只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八个大字:“遵从本心,顺势而为。”
祝洵反过来倒过去地看,又把锦囊拿起来确认了一遍,真的只有这八个字,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又被这老头诓了!”
那大娘看祝洵一声不吭只在翻腾包裹,想了想说道:“小兄弟,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们,只是想让你看在……哪怕看在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孙儿的面子上,给我们留一口可以撑家的人吧。”
大爷道:“说什么呢,要留就留你,况且迷晕人顶包这主意是我先提的……”
大娘道:“药是我下的……”
大爷严厉断言:“那也是我让你下的,反正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这么做,我也知道这事做的不算个人,但我心里就想这么做……”
大爷和大娘说着又哭了起来,祝洵却因为他们的话愣住了,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为遵从本心,何道人锦囊中的话竟然这么恰如其分。
祝洵又默读了一遍,遵从本心,顺势而为,心中暗暗下了主意。
“大爷、大娘,那军营的人有说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么?我和我……我哥真能顶了你们儿子的缺么?”
大爷和大娘好似听不懂一样,吃惊地揉了把眼睛:“小兄弟,你说这什么意思?”
祝洵说的很直白一些:“我的意思是,我和我哥毕竟长相和名字都和小一小二不一样,咱们得勾兑一下,看怎么才能顺利顶位,好让你们老两口都能踏实在家待着。”
大爷俯手到大娘耳边,用虽然很低声但这个屋里只要长耳朵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一有没有说过这迷药有什么后遗症,比如让人疯傻之类的。”
大娘慌张道:“我记得说过可以迷晕一整天,其他的我忘记了……我真不知道……有说过么……啊……”
祝洵当然没有疯,她只是想明白了顺势而为这四个字。如今外面到处张贴着抓捕她的海捕文书,保不齐就有人对出她的脸来,再加上顾小枫从顾府逃遁这事迟早也会被人发现。
现在离御北关还那么远,她和顾小枫一路躲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能换个实在的身份,那是再好不过了。
另外听起来这军队本就是由于御北关失守而强征的,那么军营开拔后也理应去往御北关,目的地相同,怎么说都是同路。
况且他们去御北关又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闲暇观光,本来就是冲着调查顾清叛国的事去的,那么有机会提前潜入军营,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抓住。
祝洵想了很多,觉得障碍只有顶冒是否能顺利,长相和名字都不一样,当然还有更关键的性别,这也是一件麻烦事。
但祝洵的思维还是和平常人很不同的,她从没觉得女子不能从军,也不觉得有什么苦是吃不得的,她倒也知道军营都是汉子,但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女子没有机会罢了。
逆反如祝洵,越是遇到此等境遇,还更加跃跃欲试了,不禁地笑出了声,她觉得何道人这老头给自己的锦囊真是妙哉妙哉,不管怎么想,这个选择都是顺势而为。
大爷被祝洵的笑声吓到了,这种时候谁还能笑得出来,兴许不是这药的后遗症,而是这人本来就是个疯子,不然怎么那个还老老实实躺着毫无意识,这个完全不着迷药的道儿。
于是只敢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军爷说了只要能顶上人口,一切不论,自己顶不上去别处抓还是怎样都不管,只有顶不上了才会硬查,缺的人口到底去了哪里。”
“况且我们家小一小二也没有什么能叫的上号的名字,我们都是粗人,不认识几个字,从小到大都是小一小二这么叫着……唉……连小孙儿现在也没个圂囵称号。”
祝洵点点头:“那好,等军爷再来,你们就说你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叫顾小枫,一个叫祝洵,以后甭管是谁再问都这么说,明白了么?”
大爷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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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明就里,只管点头,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也不知道再怎么开口,摸索了半晌后,只好恭顺地离开了。
第二天刚蒙蒙亮祝洵就起身了,大娘在灶台边煮饭,大爷在攒火,仍旧是只有热气没有饭香,一如他们口中过往两年的时光一样。
祝洵上前询问:“大娘,这药到底还会持续多久,我哥怎么还是叫不醒。”
大娘依旧茫然:“我这脑子真的不太行了,小一说的好像是一日,也好像是一日又一宿,到底是什么……我真记不清了……我们之前也没用过。”
祝洵摆摆手,道了句无妨,一会若是军爷来验收人口,顾小枫胆子那么小,很容易露怯,惹人怀疑,昏迷着倒是件好事。
她睡了一夜,身体也没什么不适,这迷药应该也不会伤害身体本元,但体乏确实免不了的,不如就让顾小枫休息个够,免得强行醒来后承受不住。
大娘面露心疼:“小兄弟,你真不是开玩笑的么,你真要替我们……我们昨晚那么对你们,你……”
祝洵回神,感受到大娘那温热而粗糙的手抚在了她的手上:“其实,你长的一点都不像我们家小二,但是我就是莫名觉得你像,孩子,我心疼你,你不要因为大娘给你讲那些事就要逞强,觉得一定要帮大娘。”
“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要命的,你好好想想,等你哥醒来,你俩吃饱了,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没必要搭上你们好好的人生。”
“昨天是我们狭隘,是我们心有不平,觉得凭什么别人能踏实度日,我们苦涩难言,凭什么别人家庭美满,我们只得儿孙凋零,凭什么别人糟蹋粮食,我们却每日吃糠咽菜。”
“其实是我们自己苦,就看不得别人好,总觉得别人的好都是从我们这里偷的,但其实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哪怕别人过不好,我们也不会因此而变好,别人也从不欠我们的,这个道理我们明白。”
“所以我和一他爹昨晚商量了一晚上,一会儿军营的官爷来之后,你们就在耳房躲着,我们俩一起去军营,可以搭个伴不至于独自个儿客死异乡,听说从军会发一些饷银,得麻烦你帮我们送给回娘家的儿媳妇和小孙儿,她家就在这个村口出去往西走……”
祝洵打断了大娘的指路:“大娘,我不是因为同情你才会一时冲动要做顶替的莽撞人,我想的很明白,这军营是我想去的。”
“那征兵的人有一句话没说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正值壮年,不瞒你说,还有几脚功夫,国家危难之时,我本就不能苟且躲避,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有了,自然该勇于当前。”
祝洵看大娘面上仍旧有化不开的苦色,叹了口气说道:“大娘,实话说我和我哥这般狼狈落魄其实是家里遭了难了,准备去投奔亲戚,本来也该是往御北关走的,你给了我们可以入营的身份,其实是帮了我们,该是我们感谢才对,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大娘将信将疑:“可昨晚……”
祝洵打断道:“大娘,那药你就留着先别再用了,等到真的小一哥回来时,你和他问清楚,这药到底是什么,到底能迷晕人多久?一定要问清楚。”
大娘听到祝洵以一个迟早会归的口气提起小一时,眉目一怔,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9. 吃独食儿
祝洵借了一个木车推着仍在昏厥的顾小枫到了驻营地,营就扎在余城的城外,隔着风卷起的沙尘可以遥遥看见破败的城墙。
祝洵记得小时候听何道人讲故事时提过这余城,说这地界四通八达、可通万向,各地的商货都会送抵此地贸易。因此余城虽小却热闹非凡,集市上人头熙攘,乡音各异,还有可能遇上长相奇异的番人。这里交易自由,不设门槛,平头百姓也有机会买到天子可能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可现在眼前看到的余城明明就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城落,不知是何道人又在瞎说还是这世上还有别的余城。
祝洵推着一个人事不省的人入营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她同样被眼前的其他人惊讶道,原来还真有和大爷年纪差不多的人被强征入伍,当然还有一些看起来孩童模样的,不知是真的年龄还过小,还是因为吃食有亏导致的发育不足。
好在接应他们的人大多还是和印象中的强兵强将别无二致的,听起来也对这批强征的兵士诸多不满。
“江小将军这次回京不是说只是例行述职,不久当归,怎么转道还要北上了,都等不及咱们安南军北调,非要现征新军,征就征吧,关键这征的都是什么,要不就是毛没长齐的,要不就是熟过了的。”
“那边还有一个躺着的呢,我们安南军是什么疗养属么?”
显然这句是在揶揄顾小枫,但祝洵还想了解更多信息,因此身体没动,还是静静听着这些兵士交谈。
“那不还得怪御北关失守,顾清还叛国了,你想想御北关是什么地界,等同于南沙人登陆珍岭岛的程度,天子忧虑也是自然,现在朝廷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可用,咱江小将军这不刚好送上门了,总不至于让江老将军来吧,南沙人虽然不如北越人民风彪悍,但近些年的安分也都得是江老将军镇守有方。”
祝洵没听过珍岭岛,但是听过安南军,按照归属来讲,闽州也算是在安南军的管辖范围内,只是实在边陲,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看来这行军倒算和她是半个老乡,并不熟悉上京,倒是没有认识顾小枫的风险了,可能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个抓她的海捕文书。
“但我总觉得这事有点邪门,往年天子三令五申必须江老将军本人亲自上京述职,今年为什么偏偏要江小将军来呢,好像算好了回不去了一样。”
“这事你可不能瞎说,小心隔墙有耳,我听说随军来那位徐立徐大人是武德司的……嘘……”
“你意思是,上边那位不放心,专门派人来督查江小将军?”
“我可没这么说,你可别栽赃我……”
“……”
“好了好了,你们别闲着了,赶紧把这群人都安置好,徐大人说了没时间另编新兵营,把这些人都匀分到老兵中去,天都要黑了,还是这么乱作一团,有没有一点军容军纪,你们安南军平时都是这般没规矩的么?”
祝洵听这个管事口气不善,而且张口闭口徐大人,对安南军颇有微词的样子,按刚才听来的消息,说不定真如那个口快的人猜测的,这徐大人和他带来的人都是来安南军挑错立威的。
祝洵自察了一下,自己身份成疑,性别有误,实在是不方便触霉头,这可不光关乎自己,还要顾虑顾小枫甚至是大娘一家,于是连忙起身推着木车跟着分拨,但这车轮不稳总是步调慢了,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诶,你等等,躺着的这个是死是活,别当大爷了,赶紧起来……”
祝洵按住心口的火气,好声好气地应声:“大哥,我哥他吃坏肚子了,没死没死……”
那赶人的兵士很是嫌弃:“那你,和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哥,还有后面那个瘦的像猴的那个小个子,就你们三,去第四营第四队补缺。”
祝洵循着望去,还真有比她还腿慢的一个人,个子小小的,两条细腿好像不会伸直似的七扭八扭跑着,一幅随时要摔倒的笨拙样子。
看来人以群分,他们三个被这个管事的归为一类废物了,这四营四队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好在另外那个人行动更慢,让她得以有空隙去叫顾小枫起来。
“顾小枫,必须得醒了,就算一日一宿也该醒了,快点醒来啊!”
“……”
“小枫,到御北关了……”
伴着这句话,地面刚好有个坑洼之处,祝洵一时不察,推车应声散了架,顾小枫摔在了地上,彻底醒了过来。
顾小枫悠悠转醒:“这,这什么地儿……到哪了……”
祝洵和另外那个瘦瘦的小哥从两面扶起了顾小枫,祝洵有些顾虑,连忙一侧身,把顾小枫的身体转到了另一侧,脱离了那位小哥的接触。
祝洵悄声道:“这会儿不方便细说,总之我们是要去御北关的,这军营就是去御北关的队伍,大概就是这样……”
顾小枫的记忆还停在不友善的大娘与大爷,还有有虫子尸体的稻草,怎么再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光景。
军营,是他理解的那个军营么?
难道这祝洵发现他是男子了,怎么发现的,自己睡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连忙低头自查了一下,衣服完整,还是从前那身,这身穿了好几天了,感觉都有些不干净了。
祝洵看到了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觉得他可能会担心自己的身份在军营中多有不便,可现在不适合长言,只能挑重点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有人发现不该发现的事情的,包括你的……而且这是安南军,都是从南边过来的,应该也不会有人认识你,无事的。”
顾小枫体会了一下这句话,大概理解了一下,关键词在于祝洵还是会保护他,那也就是说他们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发生改变,祝洵并没有发现他是男子。
那带一个女子来军营干什么,总不至于像陈爷那种变态一样,有看男子化女子,或是女子扮幼童的怪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从前对祝洵的判断没错,她确实是个单纯的正义之士,之前承诺的帮他调查父亲之约并不是逞一时口快,她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付诸行动了。
顾小枫之前趁势假扮女子的戏谑已经消失殆尽,他向来徜徉于上京的污浊之气中,习惯了虚伪恶意的嘴脸和机关算尽的相处,总觉得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是交易大于一切的。
所以刚开始他想让祝洵帮他时,第一反应不是陈情说理,而是习惯性觉得,总要交付出点什么,可自己当时身无长物,那就借着婚约交付一些传统意义上的女子纯真,如果他没有,那就伪装一些出来。
之前他以为祝洵帮自己是因为“正义心”作祟真吃这一套,可现在看来,她只是在做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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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觉得该做的正义之事,那点旁人在意的女子纯真,柔弱依附,祝洵根本不以为意,不然也不会带着一个女子来军营。
昨晚本是最好的机会和祝洵陈明情况,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了过去不省人事,现在这个境遇,还怎么说。
祝洵倒是明白顾小枫的无所适从,虽他是将门之女,但毕竟养在闺中,就算是比常人有些胆识,也背负着为父亲平冤的义气,可一下到这种境遇,总之是不知如何是好的。
祝洵本来想昨晚和顾小枫说明白自己是女子的念头也浇灭了,顾小枫只是担心自己就已经够慌张了,不能再让他多顾虑一分了,她要做他举目无望时还能依赖的坚实:“我们是兄弟,兄弟,明白么,记好了,在军营里,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你们在这里拉拉扯扯干什么,赶紧走听不到么?”
管事的驱赶把他们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连忙都站直了身子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祝洵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自己队伍所在的宿营,只剩下他们三个,四营四队竟是驻扎最远的宿营。
另外那个瘦瘦的小哥离他们远远的,低着头走着,祝洵想到刚才把他推开,一时有些不忍,这瘦弱的小哥本就被管事的责骂,如果让他觉得作为管事归为一类的营友也嫌弃他,那实在是太伤人了。
祝洵友善搭话:“这位小哥,刚才感谢你扶我哥,请问你怎么称呼?”
那小哥受宠若惊:“啊……不用……真的不用这么说,我叫姚凌,从小我娘就叫我小四。”
祝洵道:“我是祝洵,你可以叫我阿洵,我哥叫小枫,以后我们就是同袍了。”
姚凌面露小心翼翼的喜色,连忙往祝洵身边移了两步:“你们真好,你们是我到现在遇到最好的人。”
祝洵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都好,都好!”
姚凌赶紧想贡献点什么似的来感谢祝洵的好意:“我刚才在那边听其他人说,四营四队有问题,总之就是不太好,我们分到那里可能会不好过,我给你们提个醒。”
祝洵也有这个感受:“果然,大概是个病弱残老之队吧,可能是觉得我们几个落在队伍之后,那人就低看我们。”
姚凌摇头道:“不是的,我听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们一定要小心。”
祝洵还刚想问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四营四队就到了,让祝洵明白自己完全相反了,这个营队不仅不弱,而且看起来非常强悍,尤其是最远处坐着的那个满脸横肉膘肥体壮更是威武。
而营地里零零散散着还站着许多打着赤膊的精壮汉子,他们听到祝洵他们的动静后,不怀善意的眼神打了过来。
祝洵看呆了一瞬,之后下意识觉得眼前之景实在不堪入目,尤其对于顾小枫这样的女子而言,冲击力可能太大了。
于是连忙伸出左手,挡住了站在自己左边的顾小枫的眼睛,但转瞬一想,这动作太刻意了,可能会惹人怀疑,于是又伸出右手遮住了站在自己右边的姚凌的双目,只恨自己只有两只手,没办法遮住自己的。
她这一套滑稽的动作实在是张牙舞爪,那些精壮的汉子个个都嬉笑了起来。
尤其最远处那个坐着的,更是亮着嗓子喊道:“呦呦呦,来了三个小白脸,其中有一个还想吃独食儿!”
10. 耳珠
就如同人们看到弱小的人会萌生怜惜或欺辱之意,看到强势体壮之人也可能会产生两种极端情绪,害怕或者依赖,而这情绪的方向自然也掌控在强的那方。
比如这个当下,四营四队的人一定是想从面前这三人的眼中看到恐惧与乖顺,可惜其中两人的眼睛被遮住了看不到,而剩下的那个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恐惧。
祝洵语气平静:“我们是新入营的新兵,想问下我们该安顿在哪处营房哪张床铺?”
那些精壮的汉子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都笑做一团,其中一个尤其黑面的走上前来,厉声说道:“就你们这样还是新兵?哪来的回哪去吧,别来碍大爷们的眼。”
远方那个满脸横肉的打断:“大黑,这说的是什么话,兵就得什么样的都要有,你不能自己黑就看不得别人白,要我说还是这白的更好一些。”
他身边有人油腻附和:“就是就是,多嫩,你大老黑懂什么?”
被叫做大黑的汉子闷了会声,扭头离开了,剩下的人好像没了忌惮,更加放肆了一些。
“诶,你为什么不让你身边另外两位也看哥哥们练得如何,多他们一眼也不会少你一眼的,不行哥哥们晚上专门给你开小灶!”
祝洵听不过他们的污言秽语,大概明白刚才姚凌说的不好过意味着什么,看来那个把他们分到此营队的人比她预想的恶意还要更大一些。
祝洵不掩恶感:“不怎么样,只是怕脏了他们的眼睛,所以遮挡一下,只恨我没有第三只手来护着自己。”
那人听了之后怒气道:“你这弱鸡浑身上下是不是只有嘴是硬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欠收拾!”
祝洵觉得腰间的剑已经按耐不住,但才入营第一天,真的就要如此么?左边的顾小枫把她遮在面上的手挥去:“安南军的将士们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壮实许多,只是我听说江老将军的营中一向是有交锋会来比试拳脚,却容不下私下开小灶的。”
那人有些意外:“你……你是谁,怎么知道的?况且你这样的弱鸡还想上交锋会,不如照照镜子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满脸横肉的那位却面色冷了一下:“不着急,不着急,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交锋会来日方长,今天也晚了,先把他们差去看管库房吧,我们这的规矩就是新来的先值夜,明白么?”
身边人仍旧不满:“可是刘爷,他们嘴巴这么不干净,尤其中间那个……”
那个刘爷怒目一瞪,这方就都安静了下来,有人给他们指了路,于是来营的第一天,没有被分到床铺,也没有什么接洽,他们三个就值守了起来。
祝洵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姚凌就一直没有说话,甚至刚才她的手抚在姚凌的脸上时,能感受到他在不停的颤抖,应该是害怕极了。如今的局势,多半也是因为祝洵和小枫两过于刺头,所以刘爷为了给他们下马威才差使他们来值夜,算起来姚凌也是被他俩拖累了。
祝洵有些难为情:“小四,对不住了,是我和我哥惹事了。”
姚凌的声音还有些发抖:“阿洵,你别这么说,要不是有你俩,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那个刘爷好吓人,大黑也吓人,他们怎么比刚才做开始见的那些军爷还吓人。”
祝洵听不得这些爷的称呼:“叫他刘胖子,还叫什么军爷,按你这么说,你自己不也是军爷了?”
听到祝洵的打趣,姚凌轻笑了一下,情绪总算缓和了一点。
“小四,你刚才说你听其他人说四营四队有问题,具体是怎么讲的,什么问题?”
姚凌想了想:“我听来的不全,只是说这个队的人都是不太守规矩的人,都多多少少犯过军纪,所以把他们归拢在一起互相压制。”
一旁的顾小枫应声:“我早就听说安南军的江扬老将军治理军队不走寻常路,对军功过剩但不服管教的人多有宽宥,美其名曰强兵强将本就需要血性,规矩太多,限制过严,会灭了杀气,不利于战场发挥。于是对于犯过错的将士向来没有严厉的惩戒,而是把他们归拢在一起,而由他们新建制而成的营队,则常用于奇袭或是强攻,也算物尽其用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真是运气好还是真如江老将军说的血性足,尽管总是经历最险峻焦灼的战事,运用在伤亡率最高的战术之中,但他们却愈挫愈勇,战功反而更盛,于是平日里这些人就越发嚣张了。”
祝洵觉得这个管理方法听起来新奇:“那你刚才说的那个交锋会又是什么?”
顾小枫解释道:“也是为了这些人专门设置的,战事并不总是有的,但是这些人不安分却是每时每刻的,简单说就是为了让他们用一种更公开公平的方式械斗罢了,刚才那个被称为刘爷的人应该就是历届交锋会中比较强势的胜者,不然其他人也不至于对他那么恭敬。”
祝洵点点头:“可如果这个营队的分配原则真如你所说,那我们三个又为什么被分配过来呢?我们又没犯什么错。”
顾小枫摇摇头:“我也不太明白……”
祝洵刚想说话,好像听到身边的姚凌抽噎了一下,连忙出声安慰:“你不要怕,面对强势的人,越是示弱他就越是想拿捏你。”
姚凌不解,但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可是我……”
四周夜色清净,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多数人已经回营房歇息了,祝洵其实也不太会安慰人,毕竟不知道恐惧的人其实是很难理解别人的恐惧的,所以胡乱安慰了一会后,只好让姚凌去休息,也许睡一觉什么就都好了,也许明早管事的人就发现其实把我们安置错了。
听到姚凌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祝洵也算终于找到了能和顾小枫聊些要紧话题的时机,她简单把昨晚到现在的经历给顾小枫复述了一遍,特意强调了大娘一家的困境,希望他不要再觉得大娘对他有敌意。
顾小枫听完故事后很是咂舌,觉得又庆幸又倒霉,庆幸于祝洵功夫了得才免得被迷晕后落得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倒霉于祝洵虽未被药物所困,但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
不过这样也好,终归是要去御北关的,也终归是要去调查父亲战败的真相的,加入安南军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祝洵道:“我刚才听你讲安南军,你对他们还挺了解的。”
顾小枫叹了口气:“以前听父亲讲的,江扬算是父亲的故交,只是我没想到天子会让他们前往御北关。”
祝洵道:“我刚才听说这次来的是江小将军,江老将军还在镇守南境。”
顾小枫了然:“江羡是江扬的独子,近年跟着江老将军也算建了不少新功,在军营里颇有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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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家都尊称他是江小将军,我在少年时曾在上京见过江羡一次,不过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也对面难识了。”
祝洵思索了一下,又问道:“武德司又是什么?”
顾小枫有些意外:“那是天子监管军队所设立的机构,但司内任命的多为文官,其实并不了解战事军务,文官与武官之间的嫌隙本就很大,再加上武德司的文官身兼监管的职责,彼此之间的龃龉就更多了一些,你问这个干什么?”
祝洵道:“我刚才听那些将士们说,天子派了武德司的徐立入驻安南军,这个人认识你么,对你有威胁么?”
顾小枫思索了一下:“没听说过,但是我也不确定他是否认识我。”
祝洵安慰道:“放心,应该没有那么快见面,况且我们在军营中还有可追溯的身份。”
顾小枫则在暗自庆幸,幸亏当时为了装作女子而在自己的名字中加了一个小字,也算是一个聊胜于我的遮掩之法了。
比起这个,他倒是更想不明白天子的这个安排,从转调安南军到强征入伍,再到派驻武德司,这些行为到底意味这什么?
祝洵观察了些顾小枫静默的侧脸,已经脱去了初见时的不安与瑟缩,但却不奇怪,反而好像更契合平静了一些:“小枫,我觉得你今晚的感觉有些不同,但我又说不明白?”
顾小枫忽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他一直在非常冷淡平静地与祝洵交流信息,全然没有了之前伪装成女子的娇弱依附,和在上京时扮演的纨绔浪子更是毫无关系,或者说现在的样子才是自己毫无伪装的真实模样。
但自己长这么大,其实见过自己这幅模样的除了父母好像再无他人,或者说这个世界容不下他本来的模样,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月夜,却在祝洵面前毫无芥蒂地露出了本色,这本色好难得,连自己心中都难免动容,而那点性别的谎言就更加刺眼了。
顾小枫忍不住说道:“阿洵,我有句话想和你说,我……”
祝洵笑了一声:”小枫,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你一定是顾景思人了吧,在这军营里你一定想念你的父亲了吧?”
顾小枫道:“是,但我……”
祝洵了然:“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你一定觉得江老将军有儿子,可以帮他分担军务,而你在父亲落难时,却有心无力。所以你现在摒弃了那些女子的口吻与行径,下意识学着你心目中顾大人的模样,想着这样做就能成为正确的,有用的是么?”
顾小枫却没想到祝洵会这么想:“不是,我没有……”
祝洵定定地看着顾小枫:“其实我想对你说,怎样都好,你自己舒服就好,只要你的心境自强就可以,表面的东西不用过于强求自己,这世间的人都爱以貌取人,刚才那刘爷戏谑我们不是也是因为觉得我们看起来瘦弱么,可是我就不服,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看一下,不必那么大块头也可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祝洵从怀里取出那枚耳珠递到顾小枫的手里:“未来有一段时间,你只怕是不能戴这个了,扮男装的时候可能会很长,压力可能也会比过去更大,但你不必因为这些经历就完全舍弃自我,这个耳珠你拿着,独自一人的时候可以偷偷戴,就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只要你的心境自强,表面这些永远只做自己喜欢的就好。”
11. 躲避
顾小枫一直以来虽偏好饰品,但也难免被周围侵染,觉得这些东西说白了就是扮弱伏低,讨好他人的玩意儿,所以时间长了,他对这些东西的喜爱也复杂了一些,好像喜欢也带着罪过。
今日却听到祝洵这样的男子,坦然的允许他这份喜欢,只把这耳珠看做喜欢,没有旁的杂念,着实让他一惊。
难道是因为误会他是女子么,觉得女子本该沉湎于这些事物之中?可这祝洵好似也不觉得女子就低人一等,毫不犹豫就带着他从了军。
难道是因为祝洵年纪还太小,对这些认知都太迟钝,可她执剑杀人时可一点也不见稚幼之气。
顾小枫有点好奇祝洵的来处,是什么让她可以生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你师父一直生活在闽州,那是个什么地方?”
祝洵本有些昏沉,听到这样的问题来了劲头:“闽州特别好,乡民富足,安定平和,人尽所长,各有所依,像大娘一家那样的情况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所以我一直以为人本该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且该做的事情的,当时遇到李盈姐妹时,就进上京时在救你之前遇到的那对姐妹,她们的境遇第一次让我知道原来女子需要化装男子来规避风险,原来被人牙子那么对待也不敢报官,担心其他人甚至是自己亲人会嫌弃。”
“从那会儿开始我就在想,拿闽州的生存规则来要求上京的人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人都是处于环境之中的,有许多看起来不合人情的选择都是被动做下的,除非我能让全天下都变成闽州那般。”
顾小枫听得出神:“闽州真的这么好,有机会一定去一下。”
祝洵道:“如果全天下都变成闽州那般,那不就能不到闽州也如到闽州了。”
顾小枫感叹道:“可是听起来不那么容易。”
祝洵摸了下腰间的剑:“小时候学剑时,师傅说想登神峰实在不易,可是那些招式我不还是都啃下来了,凡事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况且侠义之人最不畏怯的便是难关。”
顾小枫重复道:“侠义……”
祝洵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也趁机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你记得城墙上那个齐虎么?他提起顾大人时,那个表情就像闽州人提起我师父,所以我觉得,如果我们能调查清楚顾大人的事,兴许就能离天下皆为闽州的想法进一步。所以查顾大人兵败原委,不仅仅是为了帮你,而是我作为一个游侠的抱负,想把上京乃至天下都变成闽州一样。”
顾小枫看着祝洵眼神中晃动的光辉,一时被感染,人人都讲顾将军叛国,带着戏谑或仇恨,可祝洵却带超乎理想化的抱负去相信着。
顾小枫道:“你都没见过我父亲吧,为何这么相信他,就因为齐虎?”
祝洵道:“你为何要小看齐虎,信仰与坚信的力量是最强大并不做伪的。”
东方微熹,天色渐明,一如少年们的心境那般通透着,无论是行侠还是平冤,从军好像都是现在最有效的方法,于是心中的迷茫就也少了许多。
祝洵身边的姚凌忽然醒来:“你们一夜没睡么?赶紧先睡一会吧,换我来值一会儿。”
祝洵也没客气,抱着手坐下阖眼而息,恢复体力是很关键的,她感受到顾小枫没动,便扯了他一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
顾小枫心里悔恨:“还是没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张口,自己到底在躲避什么,难道母亲怀自己时那个桃花梦真的预示了什么?既然无从开口,不如先从行为开始循序改变,也许慢慢有些事自然而然也就清楚了。”
这么想着他便靠在祝洵的肩膀上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
“你们这些新兵,真是胆大妄为,以为进了军营还当公子哥么,就在这里聚头打瞌睡!”
祝洵觉得自己好像被谁踹了一脚,连忙扶着肚子站起来,眼前的人是那大黑,正发着火打骂他们。
大黑仍旧骂道:“四营四队容不下你们这种废物公子哥,别躺着了赶紧给我滚起来,不是想偷懒么,我你们去可以耍懒的地方。”
祝洵摸了下被踹的地方,不知是因为大黑没下狠手,还是因为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其实并没落到实处,但转头看到倒在地疼痛难忍的姚凌,连忙去搀扶着他,跟着大黑后面走。
姚凌怯懦低声道:“阿洵,对不起,说是换我值班让你们休息一会,没想到我没挺住又睡着了。”
祝洵安慰道:“不怪你,我们刚来第一天就值夜,本就不了解规则。”
姚凌仍旧自责:“都怪我……”
大黑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营帐前,门口站着一个高壮的将士,穿着能看出并不是普通的兵士。
“王副将,昨天这三个新兵被分到了我们队,但你知道我们队都是强行军中最威猛的,他们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根本就不行,会拖累我们的,要我看还是把他们分到别的队伍里,或者直接遣返算了。”
那王副将打量了一下:“是不太合适……可新兵分配是徐大人的人安排的,这个我左右不了,得等我上报一下看能不能再做安排。”
大黑还在坚持:“可这三小白脸,确实不适合……”
王副将却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但现在江小将军自顾不暇,徐大人……唉,总之,你回去和你们队的人说,大家都皮紧一点,最近别给我惹事,别给江老将军脸上抹黑,明白么?”
于是大黑只能又带着他们三个回了四营四队,大黑心有不忿:“未来一个月都是你们三值夜,要是再让我发现打瞌睡,我就把你们的头卸下来当球踢。”
姚凌一直在发抖:“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以后怎么办?”
祝洵不以为然:“现在是夏天,在营房外值夜也不会冻到,其实挺好的,不用和其他人挤在营帐内,小四,你想想,要是让你和昨天见那些五大三粗的人同处一室,你不得难过死。”
姚凌下意识回答:“说的也是,可是……”
祝洵看了一眼顾小枫,也庆幸现在这样的安排,他们两个能够不费太多功夫遮掩。
不过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小枫,你的鼻子下面怎么黑青的,是粘上什么了么?”
顾小枫闻言抚上,大惊失色,应该是遮掩胡渣的粉腻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所以鼻下的胡点露了出来:“啊,这个,这个……”
祝洵一脸了然,看姚凌低着头没注意他们,就低声说道:“是你画的么?你想的真周全,那我就不需要担心你了,可惜这姚凌胆子实在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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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们都多照顾一下他。”
顾小枫心中苦涩万分,好似压着千斤重,为何自己要在军营这种地方男扮女再扮男,可话到嘴边还来不及说出口,祝洵就已经帮他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他就更语塞了,一个谎言真是需要更多谎言来周全,所以想说真话时就需要更大的勇气。
三个人无处可去又走到了昨夜看守的营帐外,祝洵观察着四周:“这大黑为何这么想赶我们走,我总觉得他讨厌我们,和昨天那个姓刘的胖子的恶意不太一样。”
顾小枫点点头:“那个姓刘的总觉得还会找大麻烦,他昨天好像是听到我说交锋会后变了口气的,我只听过说过这交锋会是耍拳脚的,具体还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
祝洵到有些兴奋:“我还巴不得马上有交锋会呢,咱们几个想在军营里安生,等他们这些人发善心可太不可能了,只能打怕了他们才行。”
姚凌抓了下祝洵的衣袖:“还是别了吧,他们看起来那么壮,出手肯定不留余地的,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安静听话说不定他们过一段时间就会放过我们了。”
祝洵讶然:“怎么可能,他们要是觉得你好欺负一定会继续欺负的,怎么会放过?”
姚凌坚持道:“可我爹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们在村里的时候,只要每年给村里的管事上够钱,他就能不找我们麻烦,他说话算话的。”
顾小枫插话道:“那他要的钱是不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姚凌的声音逐渐变小,但还是一字一句说道:“是会多一些,但是也正常,毕竟现在生活艰难,要多点也是情有可原。”
祝洵还想说话,被顾小枫拦了下来:“我们先观望一下吧,如果他们不找我们麻烦,我们就安生服软一些,大不了我们再多值点夜。”
姚凌小声嗯了一声,就低着头不再说话了,祝洵和顾小枫相视一眼,也都暂时沉默下来,目前在四营四队平静扎下根来确实是个难题,只能随机应变了。
正在他们相顾无言时,一个壮汉走了过来,祝洵记得他就是昨天站在刘爷旁边附和最起劲的一个那马屁精,那人来了之后眼睛定在姚凌身上:“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姚凌吓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道:“姚凌…十三……不是……已经十四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姚凌:“诶呦,我还以为才十二呢,行了,刘爷叫你,跟我过来一趟。”
祝洵闻声挡在姚凌身前:“我们三个是一起的。”
那壮汉油腻一笑:“别慌,知道你爱吃独食儿,别着急,刘爷是我们四营四队的老大,例行询问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能轮得到。”
说罢还想在祝洵下巴上摸了一把,祝洵嫌恶地侧身避开,那壮汉趁势抓住姚凌的手腕把他扯走了。
祝洵想跟上去,被顾小枫拦了下来:“你别冲动,我们去找那个大黑,这个队里看起来就他不把刘爷放在眼里,我们先去告诉他,看他会怎么说,如果历来都会有这类询问,他顶多骂我们一句多事,如果这里面真的有问题,他出面比我们更有用。”
祝洵听下来觉得有理,便和顾小枫在营内找起了大黑,可是转了半天也没看到大黑的身影,而有些营帐他们又不敢贸然进入,只好悻悻然地又回到原地,却发现姚凌已经回来了。
12. 交锋会
姚凌站在营帐前,和之前的姿势一样,依旧低着头怯生生的样子,但远远看到他们的眼神却没了刚才的亲切,甚至有些躲避的样子。
祝洵心中担忧,立马一边检查他身上是否受伤,一边问道:“小四,那刘胖子怎么你了么?”
姚凌却往后退了一步:“没,没什么。”
然后姚凌又抬起头看向顾小枫:“刘爷让你去他的营帐找他。”
顾小枫了然,给了祝洵一个放心的眼神,便离开了。
祝洵确定姚凌没有受外伤,但莫名觉得姚凌好像有什么改变,猜测应该是被吓着了,便赶紧问道:“小四,那刘胖子恐吓你了?还是威胁你了?”
姚凌仍旧低声:“没有,只是问了来自哪里……家属何处。”
祝洵闻言有些忧虑,不过想到之前已经和顾小枫说过用大娘的儿子身份,而顾小枫也不像姚凌这么胆小,应该不会有问题。
顾小枫很快回来了,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但在看到祝洵后,眼神又很焦急,好像有什么话想迫不及待说出口,但这次他身旁跟着那个马屁精,他没有机会开口的样子。
来不及交流什么,祝洵就被带到了刘爷的营帐,那刘爷信然坐在主位上,看到祝洵进来微微一笑。
“我听那个姚凌说,你对我很有意见是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只是因为你们刚来就安排你们值夜?”
这个问题很有引导性,好像是祝洵才是那个无端找茬的人,而姚凌则是告发人,祝洵只能老实回答:“如果你对我没意见,我当然不会对你有意见,我初入军营,为的是从军报国,不会恶意生事。”
刘胖子继续引导道:“哦?可那姚凌却说,是你强迫他和我作对,说你看我不顺眼,很想与我在交锋会上一决高低,还戏称我是刘胖子。”
祝洵听到这话,心下觉得奇怪,这话倒是没错,但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刘胖子转了方向:“哦,还有,那个顾小枫也就是你哥,他说你看出来大黑与我不和,想要借大黑的手来钳制我。”
祝洵回过味来,这些话语不就是离间之计,只是一个长相如此粗莽之人,下意识会让人觉得他更爱用拳头直接较量,而不是端坐在那里摆弄语言艺术扰乱人心。
祝洵不齿,于是直言道:“你叫我来不是例行询问么?为何一直在说其他人,有什么话直接问我即可,没必要这样曲折。”
那刘爷笑了两下:“我是四营四队的队长,向来都是以理服人,不会欺负下属,更不会为难新兵,但在兵营之中,能坐在这个位置,自然靠的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
“明天恰巧就是一月一度的交锋会了,但按道理来说新兵是没有资格参加的,除非他本人有强烈的意愿。而我恰巧听说你……有这个意愿,但我又不想让大家觉得我在拿你们这些新兵立威,所以我……”
祝洵听得头痛,张口应允:“没错,是我自己非要参加的,没有人逼迫我,也没有人欺辱我,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
刘胖子抚掌大笑:“极好,那么明日我便与你在交锋会上相见吧,交锋会的规矩,不限制招式,不限制武器,不限制生死,你可明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祝洵坚持:“不后悔。”
祝洵自然明白她没有退路,就算不答应交锋会的应战,也保不齐会在其他的地方为难,不如用这样公开的方式去一次性解决问题。
临出帐营时,那刘胖子又开口道:“小心你的身边人,你为他人出头,别人可不一定会念你的好。”
回到原地后,祝洵连忙向顾小枫和姚凌说了自己对话的经过。
说到刘胖子的离间之词时,姚凌急忙说道:“我没……我没那么说……”
“我自然知道,一定是那刘胖子为了让我们生嫌隙才这么说的,但我觉得很奇怪,他好像确实知道些什么,比如他竟然知道我叫他刘胖子,也知道我和小枫去找大黑的事。”
“我……我……”
“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会从我们的话语中套出一些信息,然后再加工一下,半真半假最是迷惑人,所以无论他在我们面前说什么,我们都不要放在心上。”
姚凌忽然尖叫一声:“我,我没说……”
祝洵被吓的一愣,刚想安慰姚凌,伸出的手却被姚凌躲开:“我去如厕……”
祝洵看着姚凌跑开的背影:“看来小四确实被那刘胖子吓坏了,不过没关系,明天交锋会后,也许一切都会变好的。”
顾小枫有些担心道:“你明天真的要和那刘胖子打么,有几成胜算?”
祝洵不想让顾小枫忧虑,于是把话说的很满:“十成,他粗莽有余,敏捷不足,我可先与他消耗,再在其力竭时取其命门,不会贸然与他硬碰硬,他今天有说,不论招式,不论武器,我的剑下还未有败绩。”
顾小枫面露愁容:“可是我觉得也许不一定要赢,点到为止即可,你也不好太过冒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祝洵点点头:“我明白,非必要我不会使剑。”
顾小枫侧身低声道:“还有,我觉得小四有点怪,有些话我只在我们三人面前说过,比如我觉得刘胖子要比大黑麻烦,比如你想与刘胖子在交锋会上对决,而在我之前只有他进去过,也只有可能是他说的。”
祝洵没有多想,应声道:“我也觉得,但他胆小,袒露那些也是本性使然,其实就算他不说,那刘胖子也多的是理由找我们的麻烦。”
顾小枫道:“嗯,我的意思是本性总是最可怕的,比如大娘一家本不是坏人,但走投无路为了自保也会对你我下毒,而小四难免……”
说到此处,身后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祝洵回头却又没看到什么。
顾小枫仍旧不放弃规劝:“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祝洵哑然:“这句话刘胖子刚才也对我说过。”
顾小枫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难看,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小人之举,一口气憋的出不来,又自省到若不是祝洵不怎么防备人,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怀疑他的真实性别,一时就更说不出话来。
顾小枫觉得祝洵这种人,生长于闽州那样的环境之中,又自恃剑术了得,难免不愿分太多心思在怀疑与质问他人身上,可能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更何论满心侠义,也不会愿意心生七窍。
而相形见绌之下,他正是因为总是谎话连篇才会对他人的恶意格外敏感一些。罢了罢了,祝洵就继续去做仗义心软的人,看着姚凌那怯懦的姿态,别说设防了,一定又是侠义之心爆发。那就自己就来防,做小人也罢,坏人也罢,只要不让祝洵因为姚凌落于难过之地即可。
当晚又是三人轮流值夜,顾小枫执意想让祝洵多休息一些,毕竟明天就是交锋会,就算有祝洵有十成的把握,就算他见识过祝洵的剑式,也觉得充分休息是有必要的,而且他不想留祝洵和姚凌独处,抱着熬通宵的决心一直坚持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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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轮流休息,但姚凌睡的沉,没有再醒来,只是顾小枫和祝洵在换守,最后在天快亮时,俩人都没再睡着,又趁着晨光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顾小枫的话题自然又到了交锋会上:“明天……已经是今天了,和那刘胖子对决,你当真不怕么?”
祝洵直言道:“不怕。”
顾小枫轻笑道:“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怕过?”
祝洵点点头道:“是,见招拆招便是,打斗既有弱点可寻,循序而至,总有明确的方法,有何可怕?”
顾小枫道:“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完全是打斗那么简单。”
祝洵叹了口气:“最近我也常有此感,经常会有无力之时,或许是找不到所面临困境的弱点,或许是找不到应对之法。比如虽然我明白,要想不被别人欺负,就需要自己站稳脚跟,但我又难以确定,难道打败刘胖子就能保障别无他忧了么?”
顾小枫也感叹道:“我也会想,也许我根本就查不出父亲兵败之事的真相,也许我做这些都在添乱,也许父亲真的兵败叛国……”
祝洵感受到顾小枫的纠结和失落:“所以不如不想,我师父给我的锦囊中有句话,遵从本心,顺势而为,也许有些问题本来就是现在解决不了的,顺势而动才有会看到其他可能。”
东方的晨光刺的人眼前发白,祝洵躲了一下,侧脸看到顾小枫的眼中似有晶莹,她忽有共感,觉得顾小枫心中也许有许多难以名状的辛苦,便忍不住打趣去转移注意力。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炭,在人中涂画一番:“师父说我练的剑法使身体有异,所以如今也没长出像样的胡子,你看这样是不是显得凶悍一些,明天在交锋会会不会把那刘胖子吓到求饶。”
祝洵这句话倒没有做伪,练功确实让其发育有缓,她身体精瘦体格强硬,打眼看去像是还未长成,有种雌雄莫辨的少年模样。而且她如今年纪还未曾初潮,只是她把这特征换成了胡子,也算是为了逗顾小枫开心。
祝洵想起了海捕文书,又连忙抹了两下,小声道:“不行,这样和画像更像了,赶紧擦了。”
顾小枫看到祝洵脸上黑灰一片,忍不住破涕为笑,说道:“阿洵,虽与你相识不久,但我真觉得与你相见恨晚!”
祝洵看到顾小枫灵动的双眸中漾出别样的光彩,眉目间散出的光辉好似勾出了手指,在她的心里挠了一下,让她想起初见顾小枫时心中麻麻的感叹难怪被称为顾美人。
转念一想这个玩笑开大了,若是顾小枫对她有了错意那就麻烦了,况且还有那个荒谬的婚约在前,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不好直言,但也绝不能放任情感偏移失控,于是连忙说道:“小枫,那个,与你我也颇有欣赏,欣赏你的胆识与气魄,但是和你说实话,我来上京本意是来与顾大人退去婚约,所以……但是你放心,无论有没有婚约,我都会护好你的。”
顾小枫愣了一下,禁不住笑出了声:“阿洵,你别担心,那个婚约从开始约定,就是不成立的,而我对你也不可能有那种意思。”
祝洵疑问道:“不成立?”
顾小枫平了下心思,张口欲言:“那个婚约绝对不成立,是因为,我其实是……”
正说着忽然身后有人大声呵斥:“你们是长了熊心豹子胆了?新兵就敢上交锋会,是嫌活的太长了么?”
祝洵循声望去,大黑正从远方走来,身上依旧带着慑人的怒气:“你们三个哪个是祝洵,跟我过来!”
13. 炮灰
祝洵看大黑风尘仆仆,好像跋涉了一夜般疲惫:“大黑,交锋会……”
大黑指着祝洵鼻子骂:“你这人是不是特别自以为是?又要去交锋会挑战,又要直呼我大黑?”
祝洵一时有些难为情:“对不住,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随着其他人这么叫,那么敢问好汉大名?”
大黑摆了摆手:“不说这个,我不管你是受谁派遣,想生何事,又或者是单纯脑子有病,招惹是非。你这段时间都给我安分一点,一会交锋会你自动放弃,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祝洵无奈道:“可是就算是我主动放弃,刘胖子也不会放过我,你和我在这里说这些,不如去和刘胖子直接……”
大黑不像再纠缠,直言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吧?”
“……”
大黑看到祝洵的表情,心中又定了几分:“我昨天已经查明白了,你应该是顶替别人入营的,但我还没查出你到底受谁的派遣,刘爷他虽然愚昧,但我知道他的动机,而你身份不明,你说我不和你说又要和谁说。”
祝洵听大黑的口气,应该是只查出来她的身份顶替,而没有发现其他的嫌疑,更不知道海捕文书的事,于是定了定神:“入营中顶替身份的可太多了,如果查起来,大概谁都脱不了干系,本来征兵时就是强征,并没有计较身份,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至于交锋会,我不是自不量力,也不是寻衅滋事,更没有什么谁人派遣的不明目的,我只是为了自保,而且我只会赢,不会输。”
大黑冷笑一声:“好,我姑且信你没有复杂的来处,但你可知道怎么才算赢,打败刘爷?别开玩笑了,你这种人就是那种最滑稽可笑的人,以为自己有几手招数,就能解决一切,未曾想过,你参与了交锋会后,输赢根本就不重要,有些罪名已经可以安在你身上。”
军营中集结的号声想起,大黑扭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我言尽于此,愚蠢的人活不长,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祝洵与闻声而来的顾小枫汇合,却没看到姚凌的身影:“小四呢?”
顾小枫道:“刚才你被大黑叫走后,他就醒了,一溜烟就跑不见了,我还是觉得他有点怪。”
祝洵抓紧时间和顾小枫交换信息:“现在更要紧的是,交锋会好像是个阴谋,大黑说无论我输赢,有些罪名都会安在我们身上了,而且他看起来还去调查了我们的来处,知道我们是顶替入伍,不过应该没查出我们的真实身份。”
顾小枫不解道:“可是大黑阻止你又是因为什么呢?如果这是刘胖子专门为你设的局,又关大黑什么事呢?他还要专门去调查你的来处,这也不算一件轻松的事。”
两人陷入了沉默,一时摸不着头脑,到了集结的队伍前,也不知该站在哪里,只能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但又因为身高高于队伍的末尾而莫名突兀。
队伍前站的将士是昨天见过的王副将,他大眼一扫就发现了突兀的祝洵和顾小枫。
“你们两个是新兵吧,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么,诶,怎么还没有换服装,四营四队的刘海你是怎么管的。”
刘海出列一副谄媚:“这新兵可不服管,我也没办法。”
祝洵欲开口解释,王副将却出口打断:“我知道这次我们营新来的兵都不太安分,可以理解,这次朝廷强征打乱了你们许多人的计划,很多人没想着要来,却被迫来到了战场,都憋着一口气,再加上我们安南军常驻南方,在你们之间也没什么威信,你们把心中的怒气撒在我们身上也属于情理之中。”
“其实说实话,我们也看不上你们,我不仅看不上,我还怀疑你们,是否有人来历不明,图谋不轨,或者说……呵呵,有没有一样想像那个顾清一样叛国的。”
“但是我忍下来了,因为我是效忠朝廷,效忠天子的,我相信朝廷的派遣与任命,更别说征兵全程都有徐大人把关,徐大人甚至为了让我们新老兵士更好融入,取消了新兵营,把你们这些新兵蛋子都插进我们已有的建制中,这得是多心急,哦,不,多想让你们快速成长独当一面。”
既然如此,就希望你们这些新兵别让徐大人失望,把那点不安分的心压一压,更别觉得你们中原人就高我们南军一等,至于那些揣着别的心思的,我也有责任把你们揪住来法办,这样才不算负了天子的希冀,扰了徐大人的督察。”
祝洵听着这席话心里七上八下的,瞥眼看到顾小枫脸色晦暗,更是明白他听到顾大人叛国的言论,以及拿顾大人衍生影射所有中原人时,一定心中悲愤不已。
想出声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灵光一闪间,好像想明白了大黑的意思。
现在安南军老兵的立场,他们看不上强征的新军,也受不了徐立以天子的立场,在军中横插一脚。恐怕早就想给徐立一个下马威搓搓他监察的锐气。
但毕竟徐立身居要职,也不是他们能相与挑错的,而现在恰巧徐立负责征新兵,新兵的错可太好挑了,小错不过瘾还能编排个大的,祝洵好巧不巧撞枪口上了。
可她又一想,安排他们来四营四队的明明是徐立的人,当时她觉得这个安排是因为嫌弃他们体弱所以刻意难为,现在想来会不会也是另有意会。
徐立那样的立场当然明白安南军的心思,如今接到征兵这样的烫手山芋,自然也知道无数个眼睛盯在这里想从中挑错。而安南军里最有可能按耐不住对他下手的就是四营四队,与其等待应对不如提前下手,挑看起来最好欺负的他们,来这里惹得刘胖子忍不住下手,未尝不像是在提前布饵。
虽然以上都是猜测,但一环一环却也严丝合缝,无论是徐立还是刘胖子,都拿他们当做试探与为难对方的筹码,那么他们跳的越高,越能加剧冲突的发生。
所以大黑在确定了他们的来路无异后,也是看透了两方的意图,才会说交锋会的输赢不重要,输了可以被徐立挑刘胖子的错,欺负新兵,借会泄恨,对朝廷对安南军的改制不满。赢了可以被刘胖子挑徐立的错,了了新兵竟然能挑落老将,一定是徐立特意安排,存着刁难安南军的别样心思。
祝洵虽然一时想不完善,但却有种预感,结果反之他们也能找到挑错对方的角度,这件事情里的炮灰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大黑也许是良心未泯才多言相劝,看自己冥顽不灵后也是无奈放弃。
祝洵心中一团乱麻,心思转回时,听到那王副将开始说交锋会:“交锋会是我们四营一月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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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的机会,本是旨在交流拳脚,互通所长的,当兵的就要有斗志,不然上战场只能抓瞎。”
“但历来交锋会是我们安南军四营内部的事务,参与的人也多是四营四队的人,理由大家也明白,谁叫咱四队的人最强悍,其他人被打怕了,报名也都要犹豫再三。”
人群中稀稀落落有笑声,那刘胖子更是扬子着下巴不可一世的样子。
“可这刚入四营四队的三个新兵可了不得,刚一入营就说什么江老将军立的交锋会,我还寻思咱这连新兵营都没有,新兵蛋子们是从哪知道的交锋会,于是问了四营其他队的新兵,巧了也全不知道,难道就那三个新兵知道交锋会,还恰巧把他们分到了在交锋会上最出风头的四营四队。”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么?我不信,更别说其中有一个叫祝洵的还迫不及待的要上交锋会和刘海对决,按道理来说新兵是不能上交锋会的,江老将军向来照拂新幼,咱们都是江老将军带出来的兵,自然也不会出格。”
“但是耐不住这个叫祝洵的三番五次叫板啊,还拉帮结伙的要和刘海作对,大家都知道刘海这人虽然脾气冲,但人不坏,对兄弟们也是有一样是一样的,哪会主动去激一个新兵。”
“所以今天咱们也是没办法,不是欺负新兵也不是乱了江老将军的规矩,更不是对徐大人的新兵政策借题发挥,只是为了满足一个新兵蛋子的好胜心,明白么?”
“是!”
队伍里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这王副将三言两语就调动了大家的心气,不管是看热闹的心思还是对安南军的信心,总之氛围都顶到这里了。
恰逢此刻,远处走来一个人,一身白衣,体态轻盈,一看就不是沙场之人,那王副将也看到了,连连躬身去迎。
“徐大人,徐大人,真是多多叨扰你来到我们这地界,我们也知道我们这灰尘大厚,不适合你这样清心净养的人待,但是今天这交锋会又不得不请你过来,毕竟这可是你招的新兵,他们的风采怎么也得接受你的检阅。”
徐立声音比外形还有轻柔:“王副将客气了,既已来到军营自然是入乡随俗,哪还有清心净养一说,这是在挤兑我了。”
然后两人虚伪的把手相笑,好像普天之下再没有其他人比他们更懂彼此一般。
祝洵看着他们明明针锋相对却又假意逢迎的虚伪样子,实在心中冒火,这俩人明明都知道彼此不会真正闹翻,只拿自己当成了这场阳谋的炮灰。
但箭在弦上又实在没有避让的方法,现在说我不想打了实在不符合自己一惯的行事风格,但发打下去又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祝洵正天人交战之际,那刘胖子也不怀好意的瞅了他们这一眼,但祝洵能感受到,那眼神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在看顾小枫。
看完之后,刘胖子挺身向前,对着王副将和徐立一躬身:“在交锋会前,末将有一要事禀报,实在是过于离奇荒谬,所以必须在此刻言明,而且此事要紧非常,处理起来也实在难度颇大,也许今日就来不及开交锋会了。”
王副将应声:“哦,有什么要事快说,别卖关子。”
刘胖子好似切着牙关说道:“王副将,徐大人,这次招的新兵里,有女子。”
14. 人证
刘胖子的话好似平地一惊雷,兵士的行列安静了一瞬后,忽然嘈杂声四起,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和旁边人确认刚才听到的内容,甚至有人发出一声口哨好似调戏起来。
南越的军队向来有明确的禁制,不允女侍军妓女随队,这条规定是从当朝天子即位后明确落实的,听说刚开始时有些将士不以为然并未按规遣散军侍,天子得知后大发雷霆,就地正法了自上至下一串相关兵将,毫无回旋的余地。
自那次后,再也没有人敢明面上僭越,就算有那狗胆包天的,也只能偷偷摸摸做,背地里免不了有腹诽天子坐拥后宫不体恤兵士孤零凄苦的暴言。
至于天子为何会这么严厉地坚持此项规定,也有不少传言,有人说是天子早年打天下时在军中有个相好,沉湎美色吃了败仗,因此觉得军中欢好之事必招致不祥。也有人说天子那个相好并不爱天子甚至和北越的将领有所勾连,天子接受不了恋人的背叛因此有了忌讳,总之都是些类似女子误国的言论。
军纪渐行渐严,军营中有女子便成了南越军的大忌,只是扎营时才会偶尔征召一些年纪较大的村妇,做一些灶饮的事物。
所以如果刘胖子的话是真的,那不仅意味着新兵征召如同儿戏,还说明有人可能在借征兵的幌子招致女侍。
大家都明白这次征兵来的突然,不合规程的顶冒凑数屡见不鲜,就算坐实了这些也算不上大什么了不得的错漏,所以并不会有什么惩罚。
但招致女侍可不是小事,这是天子的忌讳,因类似事件而人头落地的将士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这项罪责若是坐实了,那可是能直接绝了对方生路的,所以那刘胖子秉明时的口气才会那么切齿又那么激动,这可比在交锋会上做文章要刺激的多,也彻底的多。
王副将一边呵斥其他士兵别起哄,一边难掩兴奋:“刘海,这可不是能乱说的。”
刘胖子信心满满:“末将没有乱说,听闻这样的消息后,末将也非常吃惊,毕竟新兵入伍是徐大人督办,怎么可能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这不是打徐大人的脸么?毕竟咱南越军的规矩严明,小兵小将哪敢触这么大的霉头。”
这话阴阳的非常直接,直接把徐立架那里了,摆明了就是说只有徐立这种层级,才敢公事私办给自己谋福利,断了徐立找个下面的替死鬼出来顶包的可能。
王副将玩味地看了一眼徐立,又示意刘胖子继续说下去:“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刘胖子急迫道:“那个女子就在我们四营四队,他就是顾小枫。”
祝洵本来在纠结要不要打交锋会,听到刘胖子提新兵中有女子这事后,大脑一下就绷紧了。她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怎样做才能不受欺负,才能在军营站稳脚跟,忽略了自己与顾小枫身上最大的雷点。
这也怪不得她,她从小的思维惯式里从来不觉得性别是生活的天堑,闽州把她养的太好了,连裴县令也经常给她构想,她这样的身手做个捕快是多么的合适,是多么的对闽州的未来有益。
她虽然明白闽州之外与闽州完全两番天地,一路以来也见识了许多女子的难处,但让她带到自己身上迅速过渡还是没那么容易。
她自觉自己和顾小枫遮掩的还算完善,毕竟他俩身量都不低,虽然面目有些秀美,但这世间人的长相就是无奇不有,单凭这点去区分人未免偏颇。
比如现在眼前的徐大人,就清骨飘柔,颜色秀丽,但是大概也不会有人会怀疑他是女人吧。反观她,才是从小到大总在被怀疑是男子。
她之前也曾担心过顾小枫,但从昨天开始她就发现小枫涂了胡渣,说话语气以及行为举止都变得没那么委婉,还曾为顾小枫对周围环境敏感与扎根军营的决心备感宽慰。
当然,更重要的是,从入营开始,甭管是大黑还是刘胖子,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在祝洵身上,在刁难祝洵之外,也是更爱欺负更好拿捏的姚凌,从来没把炮火集中到顾小枫身上过。
怎么这会就劈头盖脸跳过所有的怀疑与试探,在众人面前,直接把指控明晃晃的安在顾小枫身上。
刘海厉生喊道:“就是他,顾小枫,他是女子,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还带了随身保护的侍卫-祝洵,帮他遮掩他的性别。”
王副将一副了然:“我说这祝洵怎么这么跳,还以为是英雄出少年,原来是护主心切。”
而顾小枫这边从刚开始就游离在状况之外,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晃了好大个神,后来逐渐清明原来在指证他是女子。
随之就更加困惑了,虽然从小到大多的是人戏谑他的外貌,但还真没人把他当成女子的,祝洵是第一个,但她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有那荒唐的婚书迷惑判断,再加上他顺水推舟做伪。
可这刘胖子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至于那么想不开,玩起了自爆,明明昨天和他交谈时,能看出来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并不像外表那么粗莽,该是受了谁的迷惑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甭管来由是什么,这事闹的时机挺好,大家的注意力放在这种荒诞问题上后,就没人惦记交锋会了,而且有了这个笑话打底,这刘胖子一定能老实一段时间,祝洵不仅能躲过眼前这劫,连他们也能求得几日的安生。
顾小枫偶尔觉得自己运气挺好,总有神助,母亲怀他时梦中的那朵桃花可能真不是凡物。
但转头就看到了身边焦急的祝洵,悔恨之心油然而起,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和她言明此事,却要用最不好的方式来开诚布公,他刚觉得对祝洵相见恨晚,第一次与外人相处有了不谈交易只论兄弟的朋友之谊,可他却对这个人撒了这么大的谎,让她为自己忧心焦虑。
他来不及与祝洵说什么,只觉得那把祝洵当做他随身保护的侍卫的言论刺耳,忽然想到大黑曾经调查过他们的身份,就算性别这事是个乌龙,但身份这点却还是个潜伏的问题,于是下意识去规避所有可能得风险,把两件事情捆绑在一起:“我们是兄弟,入伍的户簿档案清清楚楚,你若说那档簿是假的,也总要拿出切实的证据,不要信口胡诌。”
刘胖子大笑:“还兄弟呢?你都是个女子了,还提那档簿做什么?性别都对不上那自然就是假的了。”
顾小枫循循善诱:“哦?刘爷的意思是,如果我是女的,那么就能证明那档簿是假的,换言之,我若不是女的,那档簿就一定是真的,无需再查是么?”
刘胖子根本不在意其他:“自然如此。”
祝洵听得心慌,现在还纠结那档簿做什么,还不如承认档簿是假的,直接揪着这个问题,看能不能把性别的问题给绕过去,虽然可能性很低。
顾小枫则放下心来:“好,那辛苦刘爷拿出我是女子的证据,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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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口白牙的,我还要证明自己不是女子么?不要说什么看我粉面白玉这样的虚无之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今天在场需要证明自己不是女子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徐立静默了这么久忽然冷笑了一声:“本以为今天是来看打架的,没想到这个架却是嘴官司,有意思!而且听这位刘爷的意思,这场女子入伍的戏码里,我也肯定有参与,既然被称为刘爷,我想自然是不会心口乱说的人,那我也就不推脱了,我觉得这位顾兄或者顾娘子说的有道理,刘爷主动举证,那就应该拿出证据。”
刘胖子得意地点点头:“不懂你们在挣扎什么?不过也是,这事捅到这种程度,你们除了狡辩不认也没什么别的求饶遮掩的退路。”
旋即他从袖口中抽出一个耳珠:“来,顾小枫,看看这是什么,你别说什么你有什么私藏的爱好,你自己的耳垂上那耳洞还明晃晃的,不如再试一下这耳珠能不能戴进去。”
人群中窸窸窣窣有声音,也不乏有人往顾小枫的耳朵上打量,祝洵心下不安,这耳珠怎么会在刘胖子手里,难道是顾小枫不小心掉的,本来耳洞这事可以拿疤痕搪塞,但要是抓到饰品的证据,就麻烦了。
要出手么,自己有几成胜算,救下顾小枫后该怎么撤退,祝洵手抚上腰间的软剑,开始打量周边的环境,忽然又想起了姚凌,从刚才就一直没看到他,这次跑路应该来不及带他了,实在过意不去。
顾小枫察觉到祝洵的动作,下意识去拦她,却被刘胖子指使来的人一下子扯开了。
“你们俩想干什么,见了棺材要掉泪了,晚了,祝洵我能看出来你有两下子,但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四营四队了,今天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的。”
徐立忽然出声打断:“慢慢慢,你们安南军常驻南方可能有所不知,其实我们中原人不乏有男子戴饰品的,虽是也不多,但在我看来,这个证据没有那么切实,毕竟是此等深重的罪名,可不能如此含糊。”
刘胖子不急不缓:“徐大人别急,我们南方人虽然没有上京人见多识广,癖好怪异,但也是知道法理定罪的严谨所在的,所以除了物证我们还有人证。”
说着徐胖子朝另一边的营帐内喊道:“出来吧,把刚才告诉我的原封不动再说一遍给徐大人和大家听。”
营帐内瑟瑟缩缩走出一个矮小怯懦的人,他低着头小声嗫喏了几句,却是细若蚊蝇口齿不清。
而祝洵却听清楚了,因为这人她认得正是姚凌,而他说话的口气向来如此,祝洵最近几天也算是摸透了一些,比其他人理解的更快。
刘胖子烦躁不安:“你大点声,有我在这,谁能怎么着你?”
没等姚凌说完便急不可耐,转述道:“这人是与祝洵和顾小枫同期入伍新兵,一同值夜时听到了他们的交谈,那祝洵亲口说的,顾小枫是女子。”
祝洵的心如坠冰窟,她不明白姚凌有什么理由这么背叛他们,而且还是在他们替其值夜时,装睡偷听他们的交谈。
怒气与怨气交叠下,祝洵难以平静,翻手把身边抓她的人卷翻,就想往顾小枫那边跑。
顾小枫本还想再周旋一会,但看到祝洵就要抽剑,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谎言连累了祝洵,慌不择路下竟然一把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大声喊道:“刘爷这么信任人证,那我这个人证够不够?”
15. 背叛
改变既定认知是件伤筋动骨的事情。
往小了说,像是祝洵并没法想象男子会佩戴饰品,会被称为美人,像是李盈姐妹惊讶于剑法了得,行为肆意的祝洵是个女子。
往大了说,是世人无法理解女子远离闺阁,还要入驻军营,是让唯军功为重的安南军,接受不了细弱的文官比他们更懂战场上的监察与运筹。
往荒诞了说,就是眼前这一绝景,兵营中的所有人都抱着看戏的眼光,等着被指证为女子的顾小枫求饶、哭泣或是发疯、狡辩,再离谱也不过是和祝洵打起来,李胖子刚才已经给四队的人使了眼色,他们都扎实了脚步做好了张牙舞爪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那个你以为是女子的人,就那么果断的在你眼前脱掉了衣裳,你满脑子都是非礼勿视,却又忍不住睁大了双眼,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无法接受这样的躯干。
刘胖子吓呆了,女子怎么会脱衣服,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躯体,不对,这样的躯体没什么问题,只是不该长在一个女子身上,也许有必要把裤子扒下来再确认一下,他满脑子都在想女子行为合理性与身体必要性,最后才意识到也许需要改变的是自己既定的认知。
那就是接受顾小枫是个男的。
王副将以及四营的所有军士的呆滞和刘胖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祝洵更是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先计较哪件事情,还有姚凌,那个过去的人生中,脖颈一直持续折叠的低头爱好者,也第一次挺直了身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全场从容的好像只有徐立,不过他这人从刚开始到现在,脸上一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就算是刘胖子阴阳他时,他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波动,所以也很难从他的表情判断他的心境。
“我看这事应该是误会,其实说白了刘爷也是好心,毕竟军中混入女子是大事,宁肯错杀没有遗漏也是职责所在,如今这样一下公开说明白,倒是少了繁琐的规程和麻烦,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军营中这点是比朝堂上高效的多。”
王副将听到徐立颇有玩味的语言后,有些愤然地瞪了刘胖子一眼,刘胖子恍然回头,找到了他该瞪的人,姚凌。
“你这小子,玩我是吧,你不是说你听清楚了么?你不是说你拿你的命保障么?闹半天,你们三在一起玩我?”
姚凌拼命摇头:“不是的……他们俩根本就没把我当一伙的,我明明听到他们说耳珠,婚约,女子什么的,我没听错,我绝对没听错!”
刘胖子呵斥:“那你瞧瞧,哪里的女子?”
姚凌声嘶力竭,可能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是他们在陷害我,在戏弄我……不对,不对,顾小枫不是女子,那祝洵就是女子,对,祝洵,让祝洵脱衣服!”
大家下意识看向祝洵,好像自然而然地在等待另一个干脆的赤裸躯干,顾小枫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
这时徐立却突然厉声打断,表情变得阴冷:“到此为止还能说是误会,再闹下去可就是另有图谋了!”
王副将从善如流,也意识到了徐立话语中难掩的森冷,今天本是做给徐立的一个局,没想到自己漏了个大相,既然徐立不计较,自己更不至于不懂得适可而止。
“干什么干什么,张嘴就乱说,把他拉下去,我们四营不是这么乱规矩的地方,还有那扯衣服的,穿好了,在队伍里什么样子,还有怎么这么些新兵没换兵服,一个个都皮痒了是么!”
徐立接着话:“王副将说的没错,新兵现在的管理确实存在很大问题,这是我的疏漏。”
王副将奉承道:“不不不,三天内征够兵士本就是不可完成的任务,而徐大人竟然从容达成,末将已然十分佩服。”
徐立又恢复了模范式的笑容,温和道:“目前的进度确实来不及另起新兵营过度,把新兵匀到现有建制中,本是想通过老带新的模式融合新老兵士,既不改变安南军的习惯,又不把新兵割裂开来,但我还是想简单了,既然想实现老带新,就必须把新老之间的特征匹配好。”
王副将继续奉承:“徐大人句句在理。”
徐立平静而言:“所以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要事与王副将商议,把现在的新兵特征总结一下,然后王副将把我把把关,看不同的新兵适合放在哪个营哪个队,这可不是件小工程,但做好了可是事半功倍的。”
王副将道:“徐大人客气了,要论安南军哪位营长资历最深,最了解各营的建制与所长,那不是我老王吹,真没人能比我更懂的了,徐大人找我就是找对了。”
王副将和徐立又恢复了油腻的客套,成了如同知己般的兄弟。
“不过,今天也算不虚此行,我刚才看那祝洵,身手敏捷,那么多逼退体壮的兵士都围堵不住她,在我看来,实在是非常适合做斥候,王副将以为如何?”
王副将点头称是,却明白斥候现在都属徐立管理,这个人等于说是要走了,摆明了还是防着他们,觉得若是留在营制中,他们可能会向祝洵寻仇报复。
“还有这顾小枫实在有趣的紧,说起来见江小将军时,我看到他惯常带着几位亲卫兵,十分亲近友好,我一直很是羡慕,不妨就也让这顾小枫做我的亲卫,你看如何?”
王副将继续点头,心道装都不装了,这个明要。
“那个姚凌是么?我没太听清名字,但我觉得他和刘爷之间应该有些误会,有误会就要解,不如就让他继续留在四营四队,先把误会解明了比较好。”
王副将与徐立虚执着手,往远方的营帐走去,看起来还要细谈其他新兵的安排,徐立侧目看了一眼顾小枫,示意他跟上。
顾小枫草草把上衣拉拢,深深地看了祝洵一眼,想说的太多,却无从说起,也实在没有时间去说了,他握紧了拳头,转身跟上了徐立,于他而言,待在徐立身边是好事,短期来看,有人能护他无虞,长期来看,扎在底层永远不可能触及父亲兵败的真相,徐立是他必须抓住的机会,而祝洵做了斥候,他也可以在徐立面前打探斥候的消息,也许能劝服徐立,把祝洵也收作亲卫。
操场上集中的兵士很快的散开了,好像只留下了祝洵,比起身单影只,更多的是心灵的孤独。
虽然和顾小枫及姚凌相识的时间不多,但祝洵自觉自己真心相交,甚至推心置腹,还在能力范围内护他们周全,却不想他们每个人,每个人都背叛了她。
她低头看到落在沙土上的红色耳珠,顺手把它捡了起来,心道:“怎么就有男子会戴耳珠呢?怎么会有男子被叫美人呢?怎么男子也会示弱依附?难道自己也迂腐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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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跳出了对女子局限的框框,其实还困在某种局限之中?“
无论如何顾小枫都骗了她,他明明有的是机会告知实情,可是他不仅没说,还一直听着祝洵说着一些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可笑的话,什么被毒哑的嗓子,什么描画的胡须,还有什么时不时拿出来偷偷戴的耳珠。连带着那些曾经坦言的理想与抱负也跟着变得可笑起来。
还有那个滑稽的婚书,何道人历来离谱,但这次却不是小玩笑,她现在确信何道人根本不是允许自己来上京退婚,而是以此做幌,让她在上京有所见闻后,不得不思考侠义的虚无与局限,不得不谋求他法,不得不有获得更深远力量的欲望。
再看看自己现在脚下的地界,军营,往大了说这力量可算得上普天之下最深远的,还有那锦囊中的顺势而为,何道人可真懂她,真的一步步引导她着了道。
但她来军营的初衷本就是不忍顾小枫作为孤女的凄苦,想一起去给顾清平冤,后来才衍生出让天下皆变闽州的抱负。自己对顾小枫的同情和自己一直以来的侠义之心莫名就绑定在了一起。所以如果初衷就掺杂着莫名其妙的谎言,那后来的抱负还值得再去坚守么,祝洵有些茫然。
还有姚凌,她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他背叛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他怯懦胆小,哪怕在外多言了什么,她都可以理解,祝洵一路走来,看到了太多无奈与被动,可以理解本意善良的人在面临困境时对道德的舍弃,但刚才那刘胖子口中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姚凌主动禀明,而且在顾小枫脱衣后,姚凌竟然还要攀咬祝洵,继续逼祝洵脱衣,那话语中甚至有恨意。
祝洵有些赌气,开始怀疑自己继续留在军营的必要性,而这时有位身挺气明的将士来到祝洵身边,气质和模样都和刘爷之流相差甚大,天然长着好相与的模样。
“你就是祝洵吧,徐大人说你是新来的斥候,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孟钰。”
祝洵理解斥候有的是单独行动的机会,到时候可能可以有趁机脱队的机会,还能模糊成受伤亡故的样子,不至于被打成逃兵的名号,进而也不会追责到大娘一家身上,于是听到孟钰的话后,便先跟在他身后。
“我听说今天四营这边有个笑话,那四队的人非说新兵中有女的,刘海还扒了人衣服,你快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且已经有变种,刘胖子大概会恨死姚凌,也恨死祝洵和顾小枫了,现在身边能碰到的只有姚凌,大概会把三个人的怒气全发在一个人身上。
祝洵心中不忍,又觉得自己何必要自作多情担心姚凌,但一直秉承的侠义又让她不可能对欺弱熟视无睹。
“那刘胖子,哦,不,那刘海,是怎样一个人?”
孟钰暼了一眼祝洵,负手在嘴边,倾着身子小声说道:“他杀过人!”
祝洵不以为然,她的剑下也有人命:“当兵的自然杀过人!”
孟钰摆摆手:“我说的不是战场上,也不是敌寇,我说的是,曾经他有个表弟,在四营四队跟着他,特别相亲相敬,但那刘海忽然有一天说他这表弟背叛了他,直接把表弟砍头了,他这人心狠,眼里容不下沙子。”
祝洵想起刘胖子别有意味的小心身边人的警告,心下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16. 异姓兄弟
那孟钰真是难得的舒朗少年,好似感受不到祝洵的失落与茫然,把她带到所属营帐的一路上都在谈天说地,从自己驯养的马驹,谈到军营内的饮食。
“那个饭你吃一口就知道了,馊水也不过如此了,我吃两口都要吐一口……”
祝洵听着这个描述,难免想起在大娘家时顾小枫喝粥的样子,更烦恼了。
孟钰看祝洵不说话,追问道:”你不会来了这几天还没吃过吧,诶,我看你这衣服都还没换,四营的人怎么这样混啊,既然徐大人安排你跟着我,那你就放宽心,什么都给你安排妥当。”
祝洵听他这口气,忽然有些好奇:“你……你不是安南军的人?你是徐立……那个徐大人带来的人?”
孟钰摇头:“我是安南军的人,我进安南军已经四年了,这是第一次随江小将军来上京,没想到就要被遣到北境,离开南境时我还和我娘说,我很快就会回去,现在却难说了,口信都不好捎回去……”
祝洵不解,直接问道:“你既然是安南军的人,为什么不仅不像刘海他们那样和徐大人作对,还跟着徐大人?”
孟钰噗嗤一下笑出声:“为什么是安南军就一定要和徐大人作对,而且我也不算跟着徐大人,给新兵安排妥当本来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孟钰静默了一会用很正经的语气补充道:“我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让我娘能安生度日,不是为了和谁抱团,又和谁敌对。若是有些人做的事情不符合我的判断,哪怕他是我的同族甚至我的好友,我也会跳出来给他指正,若是有些人做的事情光明磊落清风霁月,哪怕他是陌路人甚至是来监察我的,我也会坦然接受他的审视。”
“我的判断永远不会和我的感情绑定在一起,我只做我认为值得并正确的事情,举个例子,难不成因为顾清叛国兵败了,我们安南军就赌气不干么?终究不是还得我们去把御北关抢回来……”
祝洵本就对背叛这样的关键词敏感,一下就联想到自己因为背叛而怀疑自己曾经的抱负过,但其实跳出这些情绪,抛开与顾小枫对话中被谎言扭曲的部分,剩下的那些关于“想把天下都变成闽州”的部分,是附和自己心境的,也是自己发自内心想追求的,自己又为何因为那些谎言把这些全盘否定呢?
孟钰还是爽朗地谈天,交谈又绕回到“军营中有女子”的传言上:“你当时在场,给我讲讲为什么那刘海就非要咬死军营中有女子?”
祝洵简单复述了早上那荒诞的经过,只不过省略掉了自己要拔剑救人的部分。
孟钰沉吟了一会:“也就是说,有人拿命赌去告密,但结果闹了个乌龙,这得多恨啊,急不可耐要去告密?”
祝洵追问:“那要是你发现你的战友是女子,你会怎样?”
孟钰一脸无所谓:“不怎样,她只要不是谍匪,也不体弱拖累,我管她是男是女,又不是我老婆!”
“不过,我听说那告密的人还留在四营四队,刘海一定不会放过他,难怪你刚才问我刘海是什么人,我估摸着刘海可能会把他咔嚓掉。”
祝洵一惊:“军营内私杀士兵,这是被允许的么?就算那王副将帮着遮掩,徐大人难道会放任不管么?”
孟钰道:“徐大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把你和那个被怀疑是女子的人都调出来了,就剩告密的一人在四营四队,不就是放任不管的暗示?就算是军营中真的有女子,帮着遮掩或许是死罪,但并不代表迫不及待告密就是磊落,这种人连兄弟都出卖,谁敢和他做战友,要是被敌军俘获,岂不是得把我们都卖了……我看不上这种人。”
祝洵一时有些无言。
孟钰察言观色:“不过,这次征兵是强制甚至是逼迫的,可能很多人本来就不适合当兵,到了军营肯定就不适应,被刘海一吓,可能为了自保就说了些不该说的,也算是情理之中,罪不至死,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也许不是背叛你,可能换了谁,他都会这么做的,不是针对你。”
祝洵被孟钰的乐观多言感染,禁不住问道:“所以,如果我想……我想把姚凌救出来,也不是救出来,就是别让他死,你觉得这种想法可笑么,明明人家已经背后戳刀了,我还上赶着去救人家,是不是特别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孟钰侧身挡在了祝洵身前,双手扶住她肩两侧,郑重其事地说道;“怎么会可笑呢?你这么想简直太对了,可以说和我不谋而合,其实我刚才就想说要不要和徐大人提一下这事,但我怕你这会还记恨那人没敢开口,没想到啊,我孟钰遇到异姓兄弟了,太好了,哈哈,太好了!”
祝洵哭笑不得,心中的阴郁也跟着散了一半。
孟钰如他所言,把祝洵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还给她安排了自己身侧的床铺,说是方便照顾。
又带她领了军服和军备,一定要亲手帮她换衣服,祝洵实在无法承担这样的盛情,推脱几次不成,恰巧这会有人在营帐外叫孟钰,他才恋恋不舍离去,还承诺一定会以最快的时间回来。
祝洵腹诽还是慢点好,在营帐角落迅速的换了外衣,又把腰间的软剑贴紧了一些。
趁着这个空当,没有孟钰在身边的聒噪,也没有其他的担忧与思绪,只是静静一个人,便仔细打量了一些营帐。
营帐内有九张床铺,只是席子简单铺就,其实比大娘家的床铺还要再简陋很多,自己的床铺在最角落的位置,看起来像是另外挤出来的,应该算是意料之外的安排,也就是说这个营帐本来可能就是两边对称的四张床铺。
虽然自己的位置像是多余的,但孟钰对自己的热情却完全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和在四营四队只能勉强蹲在营帐外的处境是完全不同的,她禁不住想,如果姚凌刚开始被安排的营队也是这样,是不是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
正这么想着,孟钰又风风火火闯进来:“你换好衣服了,那就赶紧出来吧,我带你认识一些其他人,哦,徐大人也来了,还带着那个被怀疑是女子的人,你肯定愿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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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洵来不及说不愿意,就被孟钰扯着胳膊拉出了营帐。
校场上有分不出来是哪个营队的人在训练,他们挥动着刀戟喊着口号,不能说不感染人。
“我们做斥候还是最重要的是敏捷,动作敏捷,视线敏捷,各方面都要敏捷,所以我们平时还是会专门做些敏捷训练,看那边在跳跃障碍的就是和我们同队的。”
“但其实我们也会做些搏斗的比拼,我听徐大人说你擅长这个,所以刚才他们叫我也是说这事,今天见面会安排我们互搏一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连徐大人也特意来观战。”
“说实话咱们这以后往北边走,都是摸石头过河,不管是安南军还是徐大人,都没有太了解北境,得靠我们斥候去打探消息,所以作为兄弟我提醒你一句,我觉得徐大人挺重视你,你得好好表现。”
……
所以所谓的“交锋会”还是来了,只是换了形式换了对手也换了情境。
第一轮是祝洵和孟钰的对决,只交流拳脚不能使用兵器,而顾小枫则是站在了徐立的旁边,完全成了这场对决的看客,其他的兵士在周围围观着,也没有一丝戾气或是阴谋在。
孟钰扎稳马步抡起双臂对着祝洵喊话:“虽然我视你为相见恨晚的异姓兄弟,但我可对你不会手软的。”
人群中有人起哄:“孟钰,你到底有几个异姓兄弟。”引起一阵哄笑。
祝洵忍不住瞥了一眼顾小枫,毕竟顾小枫也对她讲过相见恨晚,阳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祝洵也一时想不透她想看到什么样的表情。
祝洵其实更擅长用剑而不是单纯的肉搏,但她很会分析局势,从刚才的了解,她知道孟钰是个很外放的人,外放到透明到纯粹,个人的性格当然也会反映在过招上,孟钰一定也会非常主动发起攻击。
和这样的攻击硬碰硬会非常吃力,但是越是强悍直接的攻击越会有防守的盲点。祝洵和孟钰过了几招后,就从他不同的攻击间隙中找到了空隙,脚下一转到了孟钰的身侧,在孟钰的后心点了一下。
围观的人同时响起了惊呼声:“老孟,阿洵手里要有刀,你就交代了知道么?”
“我说过多少次,你这一顿猛攻的防守不行,你非说你够快就行,看看这次不就遇到比你更快的人了,阿洵别手软!”
孟钰不是好面子的人,虽然输了也没生气,只是挥着拳头对围观的人骂着:“你们这些手下败将,有本事你们上来和阿洵打,来啊,来啊!”
果然有人受激上来和祝洵过招,结果又是三两下败下阵来,来了几个回合后,祝洵只觉大汗淋漓,胸中无比畅快,也禁不住和其他人嬉笑打闹起来。
徐立在旁欣慰一笑:“小枫,你这弟弟确实不错,不过她这样的确实更适合做斥候,我看她应该也挺喜欢的,你看她赢的时候多开心,所以你就别强求让她来做我的亲卫了,如何?”
顾小枫看着祝洵在人群中,有种莫名的错觉,好像看到了无数个祝洵一般。
17. 初衷
祝洵其实在闽州也有些相熟的同龄人,但闽州人安分,对刀剑见血的事还是敬而远之,而何道人也没别的徒弟,所以遇到孟钰之流倒是她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交流拳脚。
而且祝洵以何道人推己,自然而然觉得游侠便是应该孤寂独行的,所以之前也没什么对同伴的向往,就比如对顾小枫或是姚凌,她也是照顾更多,并没有觉得彼此是同样立场。
之前祝洵曾经想过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日夜不停,能救助的人,能改变的乱象,或者说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都太有限了,但如果有千万个自己……
想到这里,祝洵好似有点明白了何道人口中想要借助的东西,也许并不是对庙堂仕途的贪念,也不是对宏大力量的渴望,或许只是简简单单的聚集更多的同伴,毕竟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变好的抱负也该共同实现。
或者说只有把所有可能的力量都聚集起来,才会有改天覆地的可能。
天色渐晚,孟钰叫停了打红了眼的其他人,勾着祝洵的肩膀要一同去吃饭。
祝洵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徐立已经走了,但是顾小枫还在,本来还远远站着,好似是因为感受到祝洵的眼神,于是顿了一下后就主动走到了祝洵和孟钰身前。
若是早上,祝洵一定会劈头盖脸讨个说法,但一天过去后,祝洵心中的愤懑疏解,当下反而是尴尬更多一些,毕竟回想起来,好像也是自己先不问青红咋白就叫了顾小枫姑娘。
而且退一万步,当时的情境下,祝洵已经准备拔刀起事,顾小枫脱衣也算是以自己最快的方式化解了干戈,他虽有谎,但也应是由衷的不想让祝洵因这个谎而陷入险境。
这个谎说白了也没有造成真正严重的后果,就像祝洵自己现在不也没对所有说自己是女子这样的实话,所以自己也没什么计较顾小枫的立场。
不过有孟钰在,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尴尬,他看到顾小枫走过来,一时兴奋难耐,禁不住上下打量:“诶呦,兄弟,你是够俊,难怪被人误会成女子,哈哈哈哈,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笑得。但要我说,这事你别往心里去,要是我长了你这张脸,我就能原谅这个世界的一切,毕竟老天捏你时已足够偏心,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顾小枫直直盯着祝洵:“阿洵,对不住……”
祝洵一时无言,摆了摆手便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孟钰一脸看戏道:“阿洵长的也不孬,你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你对不住我还差不多,但是我宽宏大量,不会放在心上的,没吃饭呢吧,走,和我们一起喝馊水去。”
于是孟钰一手揽住祝洵,一手揽住顾小枫,乐呵呵地往伙房走去。
一路更是一句话没闲着:“我听说你俩是兄弟,但为什么姓不一样,哦,我知道了,表兄弟是吧,但是说实话长的也不太像,不过表兄弟不像的也蛮多的。”
祝洵不想在身份这件事上纠缠太多,担心孟钰一个大嘴巴意识到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今天说要和徐大人请示把姚凌从四营四队调出来的事,有结果了么?”
孟钰道:“我刚才提了,但徐大人未置可否,我也没敢多问,不如过两天等这热度过点,我再问问试一下。”
祝洵担忧:“可是要是这期间那刘海对姚凌下手怎么办?”
顾小枫却在此时插话道:“阿洵,你还是不要管姚凌的事了,他这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祝洵道:“无论值不值得,我也无法看他一人在四营四队被那些人欺负。”
顾小枫有些焦急,他不想让祝洵再和四营四队扯上关系,于是直白道:“阿洵我知道你侠义,但是姚凌会背刺你一次,就会背刺你第二次,军营不易还是自保为上。”
祝洵也上了脾气:“他本就怯懦,那刘胖子总激他,他也是被迫之下的无奈之举,算不上什么背刺!”
顾小枫道:“因为一时被迫就污蔑别人,这说不通……”
祝洵打断道:“这世上本来就是有很多被迫不是么,小枫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不然难道你撒谎不是被迫而是主动的?更况且他也算不上污蔑,毕竟我也那么认为。”
顾小枫被祝洵的话堵住了,沉默良久还是说道:“你们去吃饭吧,我就不去了,还有姚凌的事就由我来向徐大人请示,毕竟我比较方便,你们就别……走了!”
孟钰没听明白俩人在吵什么,但听懂了顾小枫愿意帮忙,对着顾小枫决绝的背影喊道:“好兄弟啊!你也是我的好兄弟!”
然后回过头看了下祝洵的脸色,问道:“他给你撒什么谎了?和哥说说。”
祝洵发现孟钰这个人莫名有种引力,让你对着他就愿意倾诉袒露内心的纠结:“他骗我说他是女子……”
孟钰愣了一下,忽然手持眉心站定呈思索装:“等会儿,我捋捋,所以是顾小枫骗你说他是女子,然后被别人听到了去刘海那告状,结果……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这都什么事儿。”
祝洵扭头自行走了,孟钰快两步追上来,继续搭着她肩膀说:“别生气,虽然骗了你,但最后不也让你看了那刘海那笑话,这事你纯赚啊!不过,我想他总有难以启齿的原因吧,不然怎么会撒这种谎!”
祝洵心有所动,便顺着这话半真半假问道:“那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女子,你会生气么?”
孟钰哈哈大笑:“我说过了,我又没有要讨你做媳妇儿,我管你男的女的!”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祝洵莫名就想起了那个婚约,心中暗暗想,难道自己是因为发现顾小枫是女子后婚约就成立,所以才生气么?
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愿在想,好在身边有孟钰,生活倒是充实而有趣。
在伙房内吃食时,孟钰美称食物太难吃需要动用意识的力量,于是在祝洵旁一直念念有词,说些稀奇古怪的菜名,应该都是南境的一些特色美食。
旁边有其他人听到了,也应声道:“太想我媳妇做的核桃酥了,一咬下去那个软糯嘿!”
“恐怕你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吃不到了!”
“那也没办法,要是那北越打过来,我恐怕这辈子吃不到了,不过我要是死在北境也是这辈子都吃不到。”
“呸呸呸,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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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是有区别的,要是能把北越打跑,就算我吃不到了,至少我媳妇还能做,大不了烧给我!”
“你就不能再想得好一些,咱们这行不仅把北越打跑了,你还能拿了军攻坐着高头大马回乡,然后和媳妇把那几亩地种好。”
“对,对,年年风调雨顺有好收成,咱以后也不用再打仗了,也不会饿肚子,我幼弟读书好,我还能供他读书,兴许还能考个举人什么的。”
周围七嘴八舌都在畅想着美好愿景,但大家敞开了想,也不过是祈愿能过上吃穿无忧,各聘所长的小日子而已。
孟钰拿筷子敲着空碗开始哼起小调,面上难得有了几分郁色,旁边其他的兵士也附和着一起哼唱,祝洵听不懂方言,但却能从这婉转的曲调中听出一些悲伤的情绪。
祝洵心有所动,觉得大家的祈愿与她不谋而合,所谓“让天下皆变闽州”说白了也就是人人都能安生度日。
比如李盈姐妹可以不用背井离乡仰仗亲戚生存,而是可以凭自身所长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比如大娘一家不用因为繁重的赋税压地喘不过气,为了吃饱饭只能去倒斗拿命换钱,而是可以一家人相扶扶持,种田养家。
祝洵必须承认,留在军营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能把自己心中的侠义发挥到最大,何道人无论处于什么目的遣自己来上京,他的那句“侠义再盛,武艺再高,护一隅太平也是捉襟见肘”并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实在无需纠结太多初衷与否,在这个当下,她留在军营确实是遵从本心,于是心中那点本就没有落在实处的离开军营的想法,也逐渐烟消云散了。
如此便安生的过了几日,唯一的困扰就是晚上睡觉,这一日孟钰又看到祝洵和衣而睡,忍不住打趣道:“多不舒服,脱了吧,反正顾小枫这个“女子”也不在,哈哈哈!”
祝洵无言以对,感觉孟钰要把这个玩笑开到天荒地老:“我体寒,睡觉从不解衣。”
孟钰展开怀抱:“哥哥是小火炉,挨哥哥近一点就不冷了。”惹得营帐内其他兵士都哄堂大笑。
祝洵一时难以推就,谎称如厕便躲了出来,想着等他们都睡着了自己再回去。
夜色沉沉,有些营帐内已传出呼噜声,祝洵静静走着,觉得自己在军营中适应良好,再想到孟钰说明天军营就要离开余州继续往北进,心中难免兴奋。
如此随意溜达,没想到走到了四营的范围,远远看到了一个熟人,祝洵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刘胖子身边那个马屁精,那人看到祝洵却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慌张感,一溜烟就跑开了。
祝洵心中暗想,难道那次交锋会对四营的阴影那么大,这都几天了,还没缓过来。
便绕过四营的营帐,想从另一边路绕回自己的营帐去,却不想忽然听到远处的恭房内传出一阵呜咽的声音。
祝洵觉察到不对,便想离得近一些听个仔细,却没想到闻到一股越来越强烈的血腥味,于是顾不得更多,连忙绕墙进入恭房,正看到有一人蜷缩在角落中,衣衫尽染血色。
头顶的月光忽明,刚巧映在那人的脸上,竟是姚凌。
18. 误解
其实这几日,祝洵旁敲侧击地问过孟钰几次,孟钰又从顾小枫那里打听到徐大人还在冷待这件事,但为了宽她心,也想了一下别的出路,至少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孟钰道:“我有个同乡叫连白,在四营四队,但他和四营的其他人不一样,并没有那么荒昧无知,也不爱闹事。”
祝洵不解道:“我听说四营四队都是军功显著但又屡犯大错的兵士,既然他不好惹事,又为何会被分配到四营四队呢?”
孟钰解释道:“连白那个事,唉,比较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吧,他在四队算是独树一帜,但因为为人刚直,能力也比较卓绝,所以说话也算有几分份量,让他留意着姚凌的安危,其他人不至于敢明着作对。”
“说起来你也算在四队待过,也和刘海发生过冲突,他只要在场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所以你兴许认识,就是脸特别黑的那个。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大黑,更不喜欢别人叫他名字,所以大家只好两害取其轻,叫他大黑。”
祝洵听到大黑的名字算是放心了一些,在四营四队时,他是唯一一个给过她关照的人,从一开始尝试把他们调出四队,再到后来劝解她放弃交锋会,虽然语气不善,但确实发自内心的良善,就如同他的长相和名字一样有种冲突喜剧感。
本以为几天无事,也算是过了这茬,却没想到再见姚凌,已是这么极端的情况。
祝洵连忙俯下身子查看姚凌的伤势,他腹部中刀,血正汩汩往外流,而且看起来已经流了有一段时间了。
祝洵一边扯下自己的衣摆撕成细条状扎紧伤处,一边询问姚凌:“谁伤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姚凌因为被触碰到伤口而哼咛声更大了些,却在看清来人是祝洵时,拼力推拒道:“是你,就是你,都是你!”
祝洵不解道:“小四,你意识还清楚么,认得出我是谁么?我是祝洵,阿洵啊,我刚进来,你刚才到底在这儿遇到了谁?”
姚凌依旧嘶鸣着:“就是你,祝洵,就是你害得我。”
祝洵看着姚凌因为嘶吼而扯开的伤口。决定先不要和他纠结,只是安慰他:“先别动了,我把你这里扎紧就背你出去,其他的等你伤好后再说。”
姚凌可能是因为体力不支,不再勉力挣扎,只是粗声喘着气,确实一口气比一口气短:“祝洵,你为什么会在这,是专门来看我好戏的吧,是来看他们怎么作践我的吧,我还说别人是女子……哈哈哈……我自己又算什么呢?”
祝洵低头忙着观察伤口,并没有计较姚凌那模棱两可的话语,只是碎碎念道:“幸亏我今天出来溜达恰巧路过,不然你……明明和大黑交待过,怎么还会这样……”
姚凌好像怔了一下,任由祝洵把他背了起来。祝洵一时混乱,还是决定先去找孟钰,他一定会有法子,无论是帮着救姚凌,或者找其他人来救助。
祝洵觉得自己的后背被殷湿了,心中大感不好,刚才其实可以看到伤口又宽又深,虽然焦急却又不敢走快而过于颠簸,总觉得这条路格外长了一些。
姚凌在她的背上静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防着我,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对刘爷说任何我们交谈的内容,我真的没有,没有……刘胖子这个称谓也不是我说的……什么都不是我说的,明明在你见刘爷前,我和顾小枫都见过了,为什么不相信我而相信他……我知道你们根本不是亲兄弟,所以到底为什么更相信他!”
姚凌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祝洵大概听明白了,还是刘胖子之前离间他们时造成的嫌隙,为了不让他情绪过激只能顺着他说道:“我相信你,相信你的。”
姚凌声音越来越弱:“不,你不相信我,所以试我,还搞了婚书什么的……看我中招是不是特别得意,觉得我果然是个小人,但我不是,我……没想拉你下水的,我只是气不过顾小枫,气不过你相信他不相信我,后来,后来是我口不择言,我没想让你脱衣服的,真的,我没想……我已经受到报应了,你就别恨我了好么……”
祝洵转身走进了营帐,孟钰还没睡,听到动静立马坐了起来:“怎么回事,这谁啊,怎么都是血……”
祝洵把姚凌放到床铺上,发现姚凌的面色已经非常苍白:“老孟,快点找人,他失血太多了……”
孟钰遣了其他人去找军医,犹豫了一下又让另一个人去找顾小枫,军营内不许私自斗殴,出了人命更是死罪,得提前通知上官前来坐镇,以防以后说不清楚。
祝洵等不及了,想去自己的包袱里找一些药草,却被姚凌紧紧抓住手臂:“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说过,没说过,一句话都没说过……”
孟钰按下姚凌的胳膊:“兄弟,你这会在流血,你别动了!”
姚凌已经陷入自我论证中,满眼哀怨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告密者,是背叛者,你们都这么觉得,和我爹一样,明明是兄长偷的钱,偏偏只打我,明明是兄长惹恼了村里的管事,偏偏把我的束脩拿去平息争端,明明是兄长符合征兵,偏偏让我来替,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就连军营里没有女子都让我来……”
祝洵想起了姚凌曾经说过,自己在家时村里的管事会向他们收保护费,他当时说的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要给够钱就会不找麻烦。
当时祝洵以为姚凌是胆小怕事,放纵恶行,却不知那些忍耐的话其实也是别人强加给他的,他也许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劝慰自己的,正是因为心中难平,所以才会反复强调,也更难以忍耐相似的情境。
当时祝洵虽然对他们坦言不相信刘胖子的离间之言,也没像顾小枫那样直言姚凌有些奇怪需要提防,但是潜意识还是认为大概是姚凌胆小怕事被刘胖子激出了一些话。
但其实他们在营帐外聊天时并没有太多忌讳,也没有悄声悄息,任何其他人都有可能听见,或者退一万步,刘胖子根本就是在诈他们,利用他们的心理做文章。
而自以为可以包容一切的祝洵无法理解姚凌的委屈和敏感,把自我生存作为第一要义的顾小枫也无暇在意姚凌的情绪,被家庭与父兄抛弃的姚凌刚刚在军营中遇到了自己觉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人,转头就发现他们与自己的父兄没什么不同,还是把他排挤在外,还是认为他是做错的那个。
姚凌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和刘胖子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以及指认顾小枫是女子,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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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报复,把对自己兄长那份恨意也附加在了顾小枫身上。
孟钰拦住滔滔不绝的姚凌:“不是,兄弟,我听你这意思,你是那个谁是吧,四营四队现在已经这么放肆了,大黑都压不住了么?”
孟钰看了眼默认的祝洵,继续说道:“兄弟,这个时候就别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先告诉我们,谁伤的你,就算是告密者也不至于这么滥用私刑,这……”
姚凌挺起上半身,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告密,是你们误解了我,我才报复你们的,在此之前,我什么都没说……但终归我后来还是犯了错,他们说应该为说出的话付出代价,我已经付了,已经付了……”
祝洵扶住姚凌的上身,感受着他的震颤与愤怒,想到如果当天是自己先和刘胖子交谈,而姚凌在后,结束后他们说:“就算是你说的也没关系。”或者直接说:“还是要小心防备她。” 自己心中又会如何难过。
上位者往往借用资源优势轻而易举就搅动了弱势人的情绪,让弱势人彼此争夺忌恨,甚至自相残杀,最终忘记了始作俑者。
比如姚凌的村子里的管事,明明是他在挤兑村民们的生存空间,却加剧了姚凌与父兄的矛盾,让姚凌更专注责怪父亲的偏心,兄长的压榨,也让姚凌父兄为了自己的生存只能无限往下压缩。
同样,在四营四队时,明明是刘胖子和王副将想借新兵找徐立的麻烦,他们风波过后,虚伪地握手言和,却让姚凌、顾小枫与祝洵互生嫌隙,姚凌责怪祝洵的误解,顾小枫又计较姚凌的指认,而祝洵更无法接受顾小枫没来得及说清楚的性别。
直到现在他们三个都相顾无言,互有怨怼,更无法再如初识时那般互相依赖,甚至最后姚凌还付出了血的代价。
医者先来到了营房,观察了伤口后准备用桑皮线来处理创面,但也直言血流的实在太多了,姚凌本来也就瘦弱,大抵是撑不住了。
祝洵紧紧抓住姚凌冰冷的手,对他倾诉:“我相信你,我绝对相信你,我所言非我所意,让你错会是我的不是,关于顾小枫的性别,也真的只是个误会,不是我们对你下的套,真的从头到尾都是误会。”
“我也不恨你,你也不应该因此事而受这么大的惩罚,追根究底,让我们落得如此境地,是刘胖子,是他挑拨我们,构陷我们,把我们当做拉别人下马的棋子。”
姚凌忽然吐了口血出来,但脸上的愁容却莫名化开了一些,医者一边摇头,一边叮嘱祝洵不要再刺激他,埋头继续处理创面。
孟钰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插话道:“兄弟,你……你还是赶紧给我们说下到底是谁伤害的你吧,不然可能就……”
姚凌瞳仁涣散,逐渐无法支撑,哽咽地留下一句:“别问了,别问了,终归是我的报应,让你知道也只会说我活该,我不愿……我这一生就反抗了这一次,就……不过阿洵不恨我,相信我,我就无憾了……无憾了……阿洵……”
正在姚凌意识消退之际,徐立和顾小枫也闯入了营帐,两人都表情严肃,徐立更没有了模式化的笑容。
“谁把这姚凌背回来的,谁让你们把他背回来的!”
19. 牺牲
有的人的死亡是非常微不可闻的,因为他是小人物,活着时就无足轻重。
可是小人物的死亡却也可能被操纵起意料之外的波澜,哪怕他本人只想安静的死去。
祝洵敏锐地察觉到,徐立关注的不是兵士的死亡,也不在乎是谁在他眼皮底下犯下此等恶行,言外之意甚至在责怪姚凌怎么死在了他负责营队的营帐内。
她因姚凌的遗言而触动,扭转了过于强硬的自我认知,发现确实在置自己于弱势地位时,对所有的恶意和践踏会更敏感一些,或者不能说是敏感,这是一种生存本能,就像草原上的羚羊,对风吹草动不警觉的品类大概早已灭绝。
“我偶遇他受伤,只能背他回来治伤?”
徐立厉声道:“偶遇,在何处偶遇,如何证明是偶遇,而不是在你们营帐内受伤?”
孟钰见状插话:“确实是阿洵从外面背回来的,这孩子刚才说过很多话,应该是在四营四队受欺负了才?”
徐立冷笑道:“那你让他再开口说说如何,他可有告诉你们是谁伤了他?”
祝洵一怔,周围的人也沉默了下来,只有医者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刚才已经走了,伤太重了,身体本来也弱,唉……”
顾小枫打破了静默:“大人,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先把尸体收敛妥当,秘不外宣,等……等之后再处理,如何?”
徐立不置可否,顾小枫就算接令,商量着和医者还有其他人抬姚凌,祝洵感受着姚凌冰凉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心中顿然揪起,忿而起身。
徐立似是有所察觉:“孟钰,带你的人先出去,该交待什么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孟钰躬身要出,又想拉祝洵,却被徐立拦下来。
刚才还因生死一线而乱做一团的营帐,转瞬只剩下了徐立和祝洵相对而立,还有那弥散不开的血腥味在提醒着祝洵,姚凌生前乱语中重复的报应,他一定在死前还受了什么非人的对待。
徐立道:“这么怒气站起来,怎么,是又要去和刘海或者谁拼刀剑么?”
祝洵坦然:“不是,我想找大人你!”
徐立好似有些意外,挑了下眉头:“哦,找我?为何?”
祝洵道:“追根溯源,刘海对我,对姚凌的反感,有所动作,其实都是与大人相争所致,我们不过是大人之间博弈的牺牲品,于你们所言,死亡不重要,有没有价值才重要。”
“当时把姚凌留在四营四队,大人就想到了会出事,甚至还希望会出事,可能还知道会出什么事,就像刚才,大人明明进来的晚,却知道姚凌根本没说是谁害了他,大人没和姚凌相处过,却比我还了解他,知道他会开不了口,那只有一个可能,大人早就知道四营四队的问题,趁此次机会拿姚凌的命画好了陷阱,却没想到跳进来的是我。”
徐立缓缓坐下,很温和地一笑:“你说的一切,我都不否认,军营内陈疴难除,接管过来总要费些功夫,而治理四营四队就好像这蛇的七寸之处,我自然为此谋略过很多,也了解过很多。”
“在你看来,可能会觉得我冷血,但直白讲,拿姚凌一人之命给营队下一剂猛药,往更长远去看,训练有素服从管理的兵士,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减少牺牲,这笔买卖是划算的,总要有人死的,不是姚凌也是别人,当然是死的越少越好,可惜,你,让他的死没了价值!”
祝洵道:“下猛药的方法有很多,为何一定要人命,既然大人如此谋略,难道没有自信用更体面也更符合大人所持正道的手法么?”
徐立摇摇头:“因为这样更快,也更猛,我没那么多时间,也不在乎什么体面!”
祝洵有这赌气:“那为何不用你自己的命呢?毕竟你位高权重,生死大事,相比起来,药效不是更猛?”
徐立倒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你觉得我会舍不得自己的命么?在合适的时机,需要我的性命去交换利益时,不需要他人多言,我便会自己站出来,但为了这件事,敬上我的性命,你不觉得有点杀鸡用牛刀了么?”
祝洵吃惊于徐立把自己的命也算成买卖,一时语塞:“所以你还要继续这么做是么?姚凌的死没有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下次又想让谁来死?”
徐立保持着笑容:“你放心,就算是小枫也不会是你,把你用在这种事情上不值得,你适合的位置我早就算好了,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把你从四营四队调出来,我以为你会感谢我,谁知……哈哈……”
祝洵觉得徐立的笑声刺耳,握紧了拳头道:“我会查出来姚凌是被谁害的,我会……让他的死亡对你有价值,也请大人莫要如此急躁,给我五天,不,三天时间,你别动小……别动别人。”
徐立好似不想再多言,起身抚动了下衣袖:“好,三天,明天行队我会安排四营四队的方阵挨着你们,其他的就看你的了……”
徐立出了营帐,看到顾小枫站在门外:“都听到了?你的这位……弟弟确实如你所说单纯又侠义,还会觉得不牺牲就能有所得,我只怕……”
徐立如愿在顾小枫脸上看到了忧虑之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
顾小枫进帐与祝洵相对,心中翻腾四起,他刚刚已经从徐立的话语中听出了对祝洵的舍弃之意,想劝慰祝洵,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说出了无足轻重的小事:“老孟他们去别的营帐里休息了,这个帐内血气太大,你要不也……”
祝洵想起刚才与徐立辩驳时,徐立曾经说下一个牺牲的人就算是顾小枫也不会是她,她不确定这是句玩笑还是另一次语言艺术,但看着身上和脸上有零星血迹的顾小枫时,莫名就会想起姚凌那张垂危逐渐衰败的脸。
然后这张脸慢慢和顾小枫的脸重合在一起,祝洵心中一片凉意,于是出言打断道:“徐大人虽然位高,却不值得倚仗?在他看来人命也不过是可以衡量的价值,如果有一天他觉得你……”
“我想对你说的是,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我都会尽可能保护你,这句承诺不会变,所以我能理解你当时为什么对我谎称女子,且不论诸多误会,你借婚书依附我的照拂,也是无奈之举。”
“我初进京时遇到李盈姐妹因怕欺负而女扮男装,所以为了生存男扮女装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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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之有呢?你可继续依赖我,我虽没徐立权势重,却不会把你当做货物一般交易进出,一定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听着祝洵把他心中曾经的小心思,以一种情非得已的语气解释出来,甚至直到此刻还在担心他的处境,顾小枫更感憋闷,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他撒谎,他已经做好了被责难的准备。
就像看待姚凌的死,他内心深处也觉得是姚凌自作孽,但既然祝洵已经不计较他的谎言,他又何必去和一个死人较真的,更况且某种程度上,在牺牲品的备选中,他和祝洵也只是比姚凌更高一级而已,姚凌又何尝不是替他们而死。
他能感受到祝洵对他的担忧,就如同他也在担忧祝洵一般,周遭的血气不仅提醒着他们与姚凌处于相同的处境,更让他们担心下一个意外发生在对方身上。
“阿洵,你又何必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徐大人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总要有人牺牲的,你可知道,你去调查这事,可能会避免其他人殒命,但牺牲的却有可能是你自己。”
祝洵很倔强:“我偏偏相信,我能不牺牲任何人就解决此事,包括保全我自己。”
顾小枫低头沉吟了一会,说了声好,但因为相隔的时间有些久,已经不像是在回答祝洵,更像是自己暗自做了什么决定。
翌日午后,军营整顿完毕,向北开拔,四营四队果真被安排在了祝洵所在方阵之后。孟钰与大黑打了声招呼,便来到祝洵的身边,与她并排走着。
“徐大人不让对外说姚凌亡故,只让说他是逃兵,还安排人下去追捕他。所以我和大黑也不敢明问,只旁敲侧击了下,姚凌走前可有什么异常,但大黑那人实在是……他咬死了没有,但那个表情明显就不简单,他藏不住事我看得出来,不知道这回又在别扭什么。”
祝洵还在回忆姚凌死前说的那些话,很多也很乱,但终归有些奇怪的地方,但她还没有品明白,只能一遍遍重复的想。
孟钰看她表情严肃,便拍了她一下:“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祝洵专注思考,没有看到孟钰那个古怪的表情,只是说道:“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孟钰抚掌而叹:“想说也不想说,该说也不该说……”
祝洵终于意识到了孟钰的赖皮之相,掐住了他的手臂往后一转,作押送状。
孟钰并未挣扎,只是叫嚷:“这可是你逼我说的,不是我一定要说的,你听了可不准对我撒火。”
祝洵了然,松了手势。
孟钰拿手遮住嘴,小声说道:“我听另一个老乡说,四营四队从今天早上开始有个传言,是关于你和顾小枫还有姚凌的,我猜大黑别别扭扭也是因为听了这个传言,不想掺和这事所以才什么都不说的。”
祝洵有点不耐烦了:“到底什么,赶紧说!”
孟钰一脸终于能八卦的兴奋:“他们说你们三人之间有情债,顾小枫喜欢你,所以骗你说他是女子,姚凌也喜欢你,想挖墙脚,所以才公然戳穿顾小枫的谎言,然后顾小枫记恨姚凌拆散了他和你,所以把姚凌给咔嚓了!”
20. 传言
有人说性格是天生的,也有说主要是受环境影响,就比如祝洵和顾小枫行事时的差异,绝对和闽州与上京南辕北辙的氛围相关。
但孟钰这样天然乐观,永远对任何人都保持赤诚之心的人,视所有人是自己的过命兄弟,患难知己,却绝对更多是因为自发。
祝洵刚开始总听孟钰念叨他娘,还腹诽过他没断奶,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孟钰的父兄之前都是安南军的,但是在几年前相继都因为战事而殒命了,他能提的也只有娘了。
这样一个算得上身世凄苦的人,却永远笑咪咪地去安抚别人,这样一个因战事失去至亲的人,却仍抱着最赤诚的心愿来到军队,不免让人侧目感叹。
所以祝洵很喜欢孟钰,她相信这营内其他人也多半和她是相似的感受,这个人正直可靠,热情良善,还十分好相与,所以孟钰认识的人多,总能打听到许多秘闻和传言。
在决定要查姚凌死前经历过什么以及到底是被谁害的后,祝洵第一时间拜托了孟钰这个百事通。
当然孟钰这人也有缺点,那就是太八卦,打听到的秘闻甭管多离谱他都照单全收,甚至还会把传闻中未解的空白按自己的想法填充上,使得整个故事在听起来离奇的基础上还莫名符合逻辑,变得更值得咂摸谈论,活生生三人成虎。
所以祝洵从孟钰口中听到这一席话后,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无奈感,她闭上双眼,按耐住心中因姚凌身故后还要遭此等谣言而腾起的怒气。
孟钰察言观色道:“阿洵,我向你发誓,这次我真的没有加工一点,完完全全每一句都是传言的复述。”
祝洵摇摇头道:“可这个传言也太离谱了,怎么会有人信,还传到你这里。”
孟钰道:“你觉得离谱,可要不是因为我看着姚凌咽气,我八成也会有点相信这个传言!”
祝洵讶然:“这倒是,对你来说,越猎奇越值得相信。”
孟钰不服气:“不,绝对不,这个传言从背景到结果,从整体到细节,都非常完善,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而且解释了许多曾经让人想不通的疑团,大家相信那简直是水到渠成。”
“比如,姚凌为什么咬定顾小枫是女子,除了脑子有问题,那就是为情所困造成脑子有问题。而顾小枫又为什么在被质疑性别时,执意让刘海承诺,性别没问题,簿档也就同样没问题,因为你俩的身份与关系敏感。最后就是姚凌的失踪,他那么胆小怎么可能会做逃兵。”
祝洵无语:“可是……我们……不都是……”
祝洵虽然没有明说,但孟钰却一脸秒懂的理解状:“这事,也不稀奇,且不说你们中原人上京人见多识广,就算在我们那偏僻之壤也会有些耳闻,更别说这里是军营,军营么,都是男人,保不齐……这没办法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祝洵捧住脸说不出话,她甚至觉得此刻比孟钰让她进自己被窝暖暖还要尴尬,简直是女扮男装后的最难过时机。
孟钰抓住祝洵的手,语重心长地安慰道:“理解,理解,我要是被这么传,我也受不了,我还没成家呢,女孩子的手都没好好摸过,这么传我,我都得破口大骂,都理解。”
“我也很难说你和曾经的大黑谁更倒霉,大黑到现在还对这种事心有余悸,不知道你多久能缓过来,我的好兄弟们怎么个个都这么倒霉……”
祝洵忽然抓住了疑点:“你刚才说,大黑可能因为这个传言而别别扭扭,这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孟钰一脸你问我就问对了的表情:“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他要被罚去四营四队么,因为他也遇到了类似的事……然后他把那谁给杀了……”
祝洵勉强理解了下:“他,你说大黑被其他……其他男子喜欢,然后他受不了,就……”
孟钰道:“没那么简单,这事其实到现在还不算有定论,当年大黑在三营做什长,虽然严苛面冷,但也算是体恤同袍。当时他们什里有个白面兵士,我记得好像叫严墨,长的特别俊,虽然没顾小枫俊吧,但胜在肤白,所以格外显眼。”
“你知道大黑肤色很黑,又叫连白,所以总有人开他俩玩笑,说他俩脸和名字匹配错了,大黑就很不爽,为了避免他人玩笑,对严墨格外疏远一些,也有说得更夸张,说大黑格外难为凌墨,但我觉得不太可能,大黑不是那种人。”
“本来这些风言风语不算什么,说一段时间也就没人说了,但忽然有一天出了大变故,大家看到的景象就是,一个男的压在严墨身上,而这个男的已经被大黑一刀砍死了。”
祝洵不解:“当时发生了什么,没有其他的目击者么?”
孟钰道:“深更半夜,犄角旮旯,没人很正常,他们三个出现在那里才叫不正常,更重要的是,三个当事人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人证词又大相径庭。”
“大黑说,他察觉到严墨多次与死了那个夜晚外出,担心有异便跟了出去,发现死的那个正在欺辱严墨,于是一时上头拔刀而去,适而才出了人命。”
“但严墨说,是大黑/逼他夜晚外出,看他肤白所以难为他,挥刀恐吓他,死了那个是为了保护他,意外被刀锋砍到。”
“再加上之前大家也都有听说大黑难为严墨的传言,闹这一出反而有种坐实的感觉,但我相信大黑的为人,他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另外,我还听说那严墨被发现时衣衫不整的,所以也有人说他有可能就是被欺负,但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传言越来越多,最后两方的证词揉杂在一起,变成是大黑与死的那个都看上严墨了,抢人不成才出了人命。严墨受不了这些流言还自裁过,被其他兵士救下来,最后这事都闹到江小将军那里了。”
“后来的结果就是,大黑承认自己虐待严墨,意外杀死同袍,甘愿受罚,因为当时大黑有免死的战功,才勉强保下命来,去了四营四队。而那严墨则做了江小将军的亲卫,我就没再怎么见过了。”
祝洵一股脑听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孟钰讲述时就有对大黑的情感倾向,还是祝洵自己的经历对大黑代入感太强,总觉得更相信大黑的证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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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
“大黑这人,不像欺负弱小的,更像保护弱小的。”
孟钰道:“是吧,但没办法,他自己最后都承认了,你说这事要是真如大黑所言,那不就是他救了严墨反被严墨咬一口么?”
祝洵莫名想到了姚凌,她也曾觉得自己在保护姚凌,但最后被姚凌觉得是不信任他。
于是她适时跳出了对大黑的代入视角,尽可能站在严墨的视角去想这件事情,或者说,去理解严墨不愿意说实情的理由。
孟钰还在念叨:“哼,我要是被谁看上了,我就和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多大点事,看开一些,都是兄弟,干什么总见刀见血的。”
祝洵了然:“立场不同感受也会不同,也许对于严墨来说,自身被欺辱比死都可怕,每个人总有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也许这事在别人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祝洵禁不住顺着这个方向假设,假如相信大黑的证词,当时大黑发现了严墨被人欺负,为了救人心急闹出了人命,也算变相把严墨本来掩藏在黑夜中耻辱曝光了出来。
所以虽然在大黑看来,他是在救严墨,但在严墨看来,却视大黑如仇人,或许还会连带着把所有恨意都强加在大黑身上。
像是为什么大黑会单单因为他肤白,就疏远了他,被长官疏远变相等于被团队整体排挤,边缘认人士最容易被无耻小人锁定凌辱,毕竟长官都不待见你,你除了忍还能向谁求助?
而大黑理解不了严墨的难处与纠结,只会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甚至会萌生对类似事情的恶感,怕是以后都会躲避而唯恐不及。
如果这么想的话,另一个疑问也解决了,那就是为什么大黑答应孟钰会护姚凌周全,最后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什么情况下他在察觉到异常时仍置身事外。
同样的月黑风高,同样的犄角旮旯,同往的被团体排挤的边缘人。
祝洵一时只觉福至心灵,连忙与孟钰倾诉。
孟钰面色困顿:“虽然说得过去,但这事只靠想没用,就像大黑那事一样,说不清楚。”
祝洵一脸焦急:“你不是说解答了所有疑问的传言值得相信么,我这些陈述难道还不够通顺?”
孟钰想了一会儿道:“行,我去把这个传言放出去,虽然……至少让大家可以往这个方向考虑一下,然后我再去套套大黑的话,不然现在外面都是关于你的传言……”
祝洵万分感激,但也想不明白:“那关于我们三个人情债的传言又是谁传出来,目的又是什么呢?”
孟钰一脸明知故问:“能是谁,肯定是杀姚凌的真凶呗,总不能是顾小枫吧,他能传自己杀人?”
祝洵跟着孟钰在方阵中穿梭,时不时再不经意地传些话出去,祝洵惊叹于孟钰的人脉与长袖善舞,不禁“抱大腿”更紧了一些。
当晚,营队在野外扎营休息,祝洵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隔壁四营四队的动静,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熟人。
顾小枫正和那刘海不知在侃侃而谈什么……
21. 作饵
祝洵不明白为什么顾小枫会和刘海在一起,总不至于有什么私交,难道是徐立的派遣?刘海这个人恃强凌弱又爱耍小聪明,实在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而且他还有杀害姚凌的头号嫌疑,就算不是他亲手做的,也逃不过他的纵容甚至授意。
祝洵现在已经和早些时候的看法有所不同,她会换位去理解别人的无奈,从一些有恶意的行为中摘出不得已而为之的动机,增加视角后,宽容度好像也增加了,不再单纯认为任何事可以拔剑解决了。
但是刘海对她的恶意中没有被迫的成分,单纯只是他视祝洵之流为达成他贪欲的棋子,对生命的漠视上,本质和徐立没什么不同,而且还更激进更无所顾忌。
这样的动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不值得理解和同情。
而且如果姚凌的死亡真如她所推测,那靠近四营四队就意味着风险,尤其是体弱如姚凌的,或是俊俏如严墨的。
祝洵想起第一次听说顾小枫时,他还被称为顾美人,在以为他是女子时,她也曾感因他的容貌而心生感叹,但知道他是一个男子后,祝洵却有些心里没底了。
不过转头想想,既然自己觉得女子可以行侠弄剑,那男子也当然能艳绝神伦,只是少见,并不是不能存在。
再加上连孟钰都多次感叹过顾小枫长的俊,比严墨还俊得多,那么自然也比严墨要危险的多。
他不应该离刘海或是四营四队那么近,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因此祝洵便想过去把顾小枫唤过来并对他忠告一番。
顾小枫眼神瞟过来,应该也是看到祝洵了,祝洵默默地向他示意,却没想到顾小枫并没有会意,只是和刘海聊天的声音更大了一点,不偏不倚每句话都能传到祝洵耳朵里。
“刘爷,你得帮我查清楚,这传言到底谁传的,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杀人,杀鸡我都不敢,传这话的人实在太可恨了。”
刘海一脸玩味的笑容,不仅因为顾小枫恭维的语气,更因为顾小枫明眸中波动的那点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多疼一分的光辉。
祝洵对这种光辉有些熟悉,她救下顾小枫安置他在山洞时,也被这么凝视过,虽然说祝洵关照顾小枫无关其他情绪,只是自己心中正义使然。
但不得不承认,人心都是微妙又矛盾的,看到柔软的东西,要不然想捧起来,好好护着,要不然就想占为己有,损坏殆尽,祝洵自认是前者,而刘海这类人一定是后者。
“虽然不知道这个传言到底是哪传出来的,但这传言里的某人可太置身事外又自作多情了,真当自己是万人迷么,别人都为他要生要死的。”
刘海一脸看好戏的说道:“是这个道理,保不齐这个某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才传这样的传言。”
“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刘海道:“军营里能有什么事情算上了不得,不就是……我看那姚凌是回不来了。”
“刘爷,你们得护着我!”
刘海看着顾小枫一脸怯懦的样子,很是餍足:“徐大人还能护不住你?某人不还是你的亲弟弟么?”
顾小枫悄声在刘海耳边说了什么,祝洵听不到,但从刘海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可以看出来,他很受用。
祝洵很不解,从莫名其妙的传言到顾小枫的反应,她感觉整体都非常突兀又另有所图,但她一时也咂摸不明白,所以不敢贸然行动。
但她有种莫名的感知,就像顾小枫当时在她面前柔弱依附不惜被错会成女子,是为了获得她的照佛与帮助,她觉得现在的顾小枫也在利用这份心思,但是是为了获得什么呢?
刘海又不是会良心发现的人,会因为你对他服软就俯首认罪么,当然不可能。
当晚,祝洵把这些话说给旁边床铺上的孟钰听,孟钰搓着下巴连呼不妙不妙。
祝洵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有什么不妙?”
孟钰也坐了起来,回答道:“你说他是不是想做饵?”
祝洵迷惑了一下,就迅速想明白了,假如欺凌是存在的,可严墨守口如瓶,姚凌又死也不愿意开口,那只有再诱使人出手才能制造出新的证据。
顾小枫置自己于这种危险境地是祝洵不能容忍的,毕竟她从徐立那里宽允来的三天,就是为了不再有人牺牲,如果现在让顾小枫做饵,那和初衷完全是背道而驰。
而且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这一天内除了应对奇怪的流言去制造新的流言外,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刘海那边没有任何僭越的举动。
或许还有一个可能,制造那个莫须有流言的就是刘海本人,他在诱使人上当,无论是顾小枫想作饵,还是真的因为那流言生怨,而去主动寻求依附,结果对于刘海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祝洵再也坐不住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孟钰和她一起跑出营帐,开始在周边的犄角旮旯转悠,祝洵怕听到像那天晚天姚凌那样呜咽的声音,又怕什么都找不到。
兜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祝洵按耐不住内心的不安,直冲向刘海的营帐,刘海的军职其实本不该有独立营帐的,但保不齐其他兵士主动承让,让他得以独居,但是否自愿就未可知了。
到了刘海的营帐外,果然如期听到了顾小枫的声音,祝洵来不及再等,直接走了进去。
营帐里人竟然不少,除了刘海和顾小枫,还有几个刘海身边经常出现的马屁精,都还是那样谄媚又猥琐的样子。
刘海坐在主位,有些意外,却不慌不忙抽出了腰间的刀,借着光转了起来:“呦,这还有意料之外的客人,我记得我没有邀请两位吧,对来意不善者我或许能容忍,但我的刀恐怕……”
祝洵无暇顾及太多,只看到顾小枫站在正中间,头发散落在肩背上如瀑如幕,身上也只穿了中衣,有些像初识时那般惹人垂怜的样子。
祝洵上前去抓顾小枫的手,只想不管不顾把他拉出来,却不想顾小枫非常狠绝地甩开。
“阿洵,祝洵,既然你对我无意,又何必一直纠缠呢,虽然我曾经倾慕你,但说实话我不是什么钟情不变之人,比起情啊爱啊,能照拂我才是更重要的。”
祝洵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祝洵,那个传言就是你传的吧,你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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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不让其他人靠近我,你是想看我也像姚凌那样……下落不明或者说已经死了……还是说其实就是你……”
祝洵头脑一阵发懵,如果之前还有过别的假设,那现在可以确定,顾小枫就是在演戏,一定在演戏。
“小枫,你相信我,你别……你先和我走……你在这里很危险……”
孟钰发了会呆,也上前和祝洵一起拉顾小枫,而顾小枫又执意不愿,一时场面确实有些恨海情天之势。
刘海放下了刀,大笑一声:“这是什么戏码,我怎么没看过,况且这戏的主角怎么都是男的,我不喜欢看这种,我说祝洵,你自己有这种怪癖,就以为我们都有啊,我们对顾小枫那可是单纯的欣赏而已。”
“那句话怎么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说呢,我劝你好聚好散吧,别强人所难,不然我可看不下去……我今天也乏了,都散了吧,来个谁,把我们小枫送回去,可别遇上什么胡搅蛮缠的人来骚扰他。”
刘海身边的一个马屁精接令,顾小枫甩开衣袖,亦步亦趋跟着离开了。
孟钰也只好拉着祝洵离开:“你这真的太冲动了,他们本来就设防,你这样就是打草惊蛇……”
祝洵并不同意:“无论如何不能明知险境,还让顾小枫孤身前往吧,你知道顾小枫刚才说那些是为了什么么?那是为了给刘海他们做戏,他想……”
孟钰不明就里:“是么?你俩真没什么?”
祝洵一脸无语:“怎么可能,他明明也看到姚凌身故,绝对不会是真心那么说的。”
孟钰点点头:“对,对,也是,不过刚才我就想说,其实小枫去作饵也未尝不可,要是我能做饵,我就去了,可惜咱这张脸不够,你看小枫刚才那样儿,真是我见犹怜,我长这么大,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都快看呆了……”
祝洵真的有点生气了:“你知道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作饵无所谓么?因为你从来没有被当做“猎物”审视过,所以你永远不懂他们的处境,也永远无法理解那种羞辱难平的感觉……小枫那样,他一定很不开心,很难受……”
祝洵一路跟着确认顾小枫安然回去,才返回自己的营帐,孟钰有些懊悔道:“阿洵,你说得没错,刚才是我想的不周全,太没人情味儿了,呸……”
祝洵转身躺下:“睡吧,小枫那么固执我们估计劝不动,只能明天再去找大黑,好好问问姚凌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让他解开心结,说出实情。”
只要在顾小枫身陷险境前把一切查清楚,让刘海伏法,就能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祝洵心如擂鼓,好久都没睡着,她一想到顾小枫那般姿态,展现在刘海之流面前,被他们油腻的眼神不怀好意地上下审视,只觉得心里有团无法熄灭的火,让她烦躁不安。
而顾小枫这边回到自己的营帐后,脱掉中衣却发现袖口处被塞了一个纸条,只是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塞的。
顾小枫展开纸条,逐字逐句看完,只觉得心中又激动又慌乱,总算一切的努力没白费,总算在祝洵身陷险境前,他这边有了明确的眉目。
22. 恨意
祝洵当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剑丢了,抬手而感,内里也一片空虚,感受不到一点一丝力量,她非常惶恐,担心自己护不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梦境把无助和恐惧的实感都扩大了,这种感觉特别陌生,祝洵找不到破解之处,更别说现在业以傍身的剑力都消耗殆尽了。这时她身边出现了个人,这人青丝美髯却甚为眼熟,仔细辨认能看出是何道人,只不过是正值青年的模样。
祝洵有记忆以来何道人就是白发白须的老头模样,虽然他极力给所有解释祝洵不是他的孙辈,但外表看起来就是如此的。祝洵看到这么年轻的何道人,一时有些呆愣。
那何道人伸出手指点着她,露出了他惯有的戏谑表情:“嘿,阿祝,你不会舞剑也没关系的,有我啊,你的脑子,脑子才是最重要的……”
祝洵想反击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却是身体一抖醒了过来。
醒神间祝洵觉得这个梦很应景,就像现在的她虽然武功被没有被废,剑也还安生缠在腰上,但遇到的所有困境都不是舞剑能解决的,杀了刘海,可是没了刘海还会有李海、张海,恶意像是巨龙潜伏在每个有贪欲的人心里。还是说往上一级杀了王副将,或是干脆徐立、江小将军……但往上追溯无穷尽也,祝洵真的能以一敌百么?
更别说这样改变不了真正的症结,要有脑子!
其实自祝洵的身体力行比自己的脑子更早意识到这点,只是为什么她会对何道人的青年模样有所想象,以及何道人为什么叫她阿祝,想来想去觉得,可能真是因为和何道人分离太久了,到下一城时一定要找个可以寄信的驿站,祝洵要把最近的经历都送回闽州。
今日行军路过的一直是野乡僻壤,南越北境最近两年都在闹旱灾,所以入目之处都是荒废的田埂与散败的稻草人,没有了麦田的遮挡,田地中的坟冢突兀出来,总让人觉得空气中都弥散着苦涩。
午食时,祝洵与孟钰不露痕迹地与大黑坐在了一起,而大黑显然也没多留意,正义愤难平无处抒发,还觉得孟钰来的正是时候。
“这还不如我们南境,北边怎么会旱成这样,这会不应正是麦收时刻么,一看这地里还有什么?上京难道都不知道么?”
孟钰意有所指:“这世间的很多事,确实是摆在明面上,但有些人就看不到,大部分人不论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粉饰之心,还是怕得罪人、担后果,都不愿意去说,需要有人站出来,说出来!”
大黑没多想:“怎么说,我能不能来说,我愿意做那个说的人,我不愿说谎,也不怕被人记恨、担责任,只是我哪有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孟钰正中其间,顺着说道:“其实不用想那么远,能让着营队里没有腌臜被遮掩,已是不易,日后若是立了战功,或是说你把御北关抢回来,还愁没有见天子的机会?”
大黑还在思索:“有什么被遮掩,最近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么?”
孟钰道:“上次我让你留意姚凌那事……”
大黑突有所觉,脸上刚才泛起的浑然正气都被尴尬之色掩盖:“我不知道,我真……你别问我了。”
祝洵不想错过这个时机,趁机把自己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大黑,你查过我和小枫的来源,应该知道我们俩是顶一对兄弟的身份来的,但是我们俩是怎么顶替来的,其实我没有讲过。”
“最开始只是我和小枫去大娘家借住,结果被大娘和大爷下毒以致昏迷,他们的儿子不在家,需要有人来满足强征的名额。不过我用内力化解了药物的囚困,并没有让大娘和大爷得逞,但是在了解了大娘一家的困境后,我和小枫还是决定来到军营,遂了他们的愿。”
孟钰一脸错愕:“你,你这,也过分善良了吧,这叫什么,以德报怨对吧,我还是第一次见,不愧是我认定的兄弟!”
祝洵一脸诚然地看着大黑:“我想大黑应该理解我们的选择,在有些事情没有破解之法时,作为强者,作为有多余力量的人,承担更多好像不算什么。”
“但是,会有不同,我在决定承担更多时,完全了解并共感了大娘一家的难处,甚至明白了为什么大娘会对我和小枫这样初见的人有没有来由的恨意,其他人太远,我们太近,他们只能恨我们……”
“就像,有些人已经死了,所以严墨只能……”
大黑脸上已有怒气:“你们懂什么?祝洵,你果然还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祝洵并不退却:“你知道严墨为什么恨你么,为什么在事后那么陈词么?”
大黑中气十足:“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不懂?不过是觉得被别人知道,被男的那个了丢人,行,我也理解了,我也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担下来了,我以后离这种事都远远的不就行了么……惹不起我躲得起。”
祝洵摇头:“并不全是,大黑,你正直爽厉,只会觉得自己做不出恶事,代入不了加害者的立场,但却意识不到,因为自己是强者,也完全带入不了受害者的困境。”
“在严墨看来,他之所以被别人欺辱是因为你厌烦他面白,而对他心生漠然,这种微妙的态度是恶行者肆无忌惮的助力,其二,你是他最落魄时的见证者,你越觉得这点伤害算什么,越让他没有空间抒发心中的悲愤。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事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严墨是不是衣衫不整,却没有一个人讨论那个死了的人,就连孟钰给我讲这件事时,也完全忽略或者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
孟钰闭眼沉思了会儿,终究没有发声,因为他真的想不起来那个人到底叫什么了。
祝洵继续说道:“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有罪的,严墨恨我们,恨大黑并不是拎不清也不是以怨报德,是因为我们组成的这个环境里,伤害从来都是具体的,但加害却是永远宽泛的,人们就算是对受害者释放同情,都会带上一种自然得意的陶醉感……”
祝洵不再说话后,周围都挺安静的,忽然有个人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个人他叫黄园,对,叫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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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也想起来了,那会儿他总爱找严墨,刚开始还没什么,但是后来有一次我记得严墨不太愿意跟他一起,是被他扯走的……”
大黑闻声回头:“这些事怎么不早说,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一时没有人回答,毕竟这个问题大答案很早已经被祝洵说过了,大家都知道大黑受不了那个肤色玩笑。
大黑一脸认命的样子:“好吧,是我的问题,我……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姚凌……他闹了那样的笑话后,还继续留在四营四队,自然是不好过的。”
“不过,不是刘海,刘海顶多就是想让姚凌受受罪,打他或者虐待一些什么的,其实孟钰不交代我,我也会出言去保的,现在徐立刚到我们安南军,我还是觉得不要惹事为重,不要给江小将军惹麻烦,不能对不起江老将军的交代。”
“尤其是我们四营四队,都是背上死罪的,要不是江老将军宽宥,哪还有效忠国家的机会,更应该自我约束,刘海虽然愚昧,但他很认江老将军的,所以他会明白这个理的。而且没等我说,胡二也说,别做出格的事情,给徐立抓住把柄什么的。”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他们真的懂事了,直到有一天姚凌来找我,来问我能不能把他调离四营四队,因为他们最开始入营时我曾经给王副将提过这事,但今非昔比,我也无能为力,而且我当时也实在看不过他那么惹事,说什么女子不女子的,所以就说了他两句,也说了我受你们委托的事。”
“但当时他就哭了,他说大不了把他杀了,为什么让胡二那么对他?我当时给他解释,是胡二在刘海面前为他说话,刚巧胡二也来了,揽住他走了,我莫名觉得那感觉有点怪,只觉得大脑轰一声。”
“是我有点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但我觉得这事我管不了,至少胡二也算是保下来他了,其他的我真的……谁知道他跑了,我觉得他那样的跑不远,等抓回来,他和胡二的事我会问清楚,不会再放任不管了。”
祝洵有些懵,她一直以来设想的都是刘海,毕竟这个人的恶意是毫不遮掩的,却没想到最后的落脚处在一个她根本没有印象的人身上,而且这人甚至在刘海面前,也是打着正义的名义。
换言之,刘海八成也不知道这事,也就是说那些传言也大概和他无关。她忽然想通,也许那些传言也是顾小枫传的,他做的很决绝,表面与祝洵完全切割开来,甚至不惜拿自己顶杀人罪名,来骗取那个潜伏在暗处的人松懈戒心,以完全献祭自己的方式来引导恶行。
祝洵连忙问:“谁认识胡二,胡二是谁?是刘海身边哪个人?”
孟钰回答道:“就昨天晚上,最后送小枫回营帐的那个就是……啊……不会吧……”
祝洵根本分不清刘海身边那几个马屁精的脸,现在去回忆昨晚小枫身边的是哪张脸,这张脸清晰的同时,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再上一次见到这张脸就是那晚发现姚凌受伤前,那张脸非常慌张,慌忙藏在身后的手好像有血色。
23. 目的
姚凌的死讯还在封锁,他们不好与大黑直说,更何况大黑还满口在期待着,抓姚凌回来后与胡二当面而质。
孟钰与大黑交代了两句帮着盯一下胡二,大黑满口答应,午食时间已过,营队再次开拔。
孟钰随着祝洵走:“你觉得是这个胡二,我觉得也差不离,不论如何咱们先去和徐大人通通气,没其他证据就审一审,营里有的是方法。”
祝洵答道:“救姚凌那晚我见过他神色慌张,我也算是人证,只是可惜当时没堵住他,不知道这个人证他们认也不认。”
孟钰:“好好好,总算在三天内有个结果,你别想太多,我说了,有的是办法,而且你看到保不齐也有其他人看到,别太悲观。”
祝洵在心中倒腾了一遍,嫌疑、人证、动机,各种要素都有了,应该能符合徐立的需求,但不知怎的总是心中惴惴。
他们随着行队远远看到徐立的轿撵,而顾小枫也在轿撵内,祝洵上去多方请示,却被拒之门外。
孟钰劝慰:“你别急,至少小枫现在安生着,徐大人那边可能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咱们可以等等,我也去别处打听下这个胡二,以前挺安分一人,连我都只是认脸认名,还不知道他是为何被分到四营四队。”
一直到晚上扎营时,徐立才在营帐内面见了祝洵,祝洵一进去就到处寻找顾小枫的身影,却没找到。
徐立倒先开了口:“不是一直在请示见我么,怎么见着了有什么都不说了?”
“是查到了么?你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这就不太妙,所以我只能晚点再见你。”
祝洵心中那份惴惴忽然落下来:“你知道,你,你都知道,那你还让我查……不对……”
祝洵几乎是立马想明白了其间的机窍,他之前一直觉得这三天是给自己查清原委留下的时间,却没想过这也许是徐立布置运筹需要的时间。
徐立如果从一早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是谁犯下的罪过,那他需要的就不是真相,而是怎么把这份真相以更于自己有益的方式呈现出来。
为了实现更好的呈现,需要有更具体的人参与推动,自己那份尽可能护佑其他人的心思也被他应用尽用,成了局中人。
徐立的意图根本不只是局限在让四营四队低头服软上,而是更宽泛一些,要影射出相似的事件,来反驳更高位的存在。
祝洵陈词:“四营四队,是江老将军力排众议建立的编制,你想从根本上否定这种对兵士罪责的宽宥,而不是让他们短暂服管,心生怨怼导致以后更大的反水。而现在,在安南军,能撬动这个营队的只有江小将军,只有让江小将军认识到他的退让与粉饰无法去除症结。”
“所以最开始你把顾小枫收在自己身边当亲卫,就是为了影射江小将军与严墨,收录亲卫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江小将军自以为成行的逃避之策是行不通的,类似的事情只会在粉饰后一次次反弹,逼他来改变现状。”
“姚凌的死,于你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的,可能是意料之外,或许是发生的时机不太好。其实你最开始就想把我和小枫搅进来。”
徐立面露欣慰:“想得大差不差,这两天查的倒是全面,不过你知道你和顾小枫有什么区别么?他也一早明白了我的意图,却没有像你这样过来与我兴师问罪一番。”
“顾小枫会满足我想要的,但是他会迂回地提出他想要的,想实现我的目的其实有许多途径,目前眼前的这条其实是顾小枫选的。”
祝洵道:“他哪有选择?”
徐立不慌不忙:“他有,他的选择就是,让我困住你,把你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让他来做牺牲的那个,也许牺牲的不是性命,没到那份上,不过是一些……男子气概……”
“祝洵,顾小枫,真的很在乎你,我想了下,我的人生当下,已经没有人能让我付出自己的男子气概……哈哈……说起来还真有点难为情……”
祝洵不解:“什么意思?”
徐立继续说道:“我刚开始的计划没有那么完美,虽然收录顾小枫时确实抱着你说的那种心思,但是显然是另一条路子更好推行。”
“那就是让你去做类似大黑之前做的事情,你迟早会发现姚凌的问题,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甚至会大闹一番,就像交锋会上为了保护顾小枫那样,虽然姚凌的身份轻贱,但你的动静会比大黑要大,足以引起江羡的注意了。”
“这条故事线更情绪化,结果也会更惨烈,没准你会付出生命,毕竟你可没有军功护身,但也能达成我想要的效果。相比较之下,目下这个法子确实更完美,转圜回旋的余地也很大,只是对顾小枫来说比较难捱。”
祝洵冷笑道:“恐怕不会让你如愿了。”转身就要走。
徐立没有拦她,只是念念有词:“你刚才说我的真实目的,有对江扬宽泛管理的攻讦,也有想借江羡的手调整建制的谋略,但其实你忽略了一点。”
“也是更深层次的第三点。你应该听说过天子严令军营中不能有女子,原因众说纷纭,但都不完全,我倒是觉得除了侍女军妓这些本就不该有外,其他建制里有女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唯一比较头疼的是,女子在军营中可能要面对更高的安全风险。”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和性别有关,没了女子,男子中也有贫弱的,无穷无尽排列过去,总有人会处于相对弱势的一方,所以永远会有人被迫害。就像当下的时局,上京人都觉得反正有其他处的人撑着,终归轮不到自己吃亏,可下面的人若是都死了,下个死的又轮到谁呢?”
“你可能觉得我无情,势利,满嘴都是牺牲与收益,但我自问我对谁都是如此度量,对你,对小枫,对江家父子,哪怕对天子也是如此。而于你呢,你可能觉得自己特别有人请味,特别侠义,特别公正直善。”
“但你要明白,你实现你的抱负,付出的都是自己的武力甚至是性命,那么最后你若是没了,时局还没来得及发生实际改变,只不过又少了一个直善的人罢了。”
祝洵离开营帐时,徐立的那些话还在他脑内翻转,莫名和何道人总念叨的一些所谓局限链接在一起。
祝洵一时想不通透,但有一点明白,她不愿顾小枫为了此事搭上他自己,也同样不应该情绪冲动把自己的命交付出去,一定有两全之策。
一定有两全之策,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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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立也不会与自己啰嗦那么一大堆,也不会不拦住自己。
祝洵从可以代入如大娘或者姚凌那样的弱者思维后,又代入了徐立这样的所谓理智思维,徐立想复刻大黑与严墨的事件,而顾小枫想独自承担,让这个事件中没有祝洵作为大黑那般存在。
大黑在事发时怒气上涌杀了人,如果祝洵不杀人,抓了所谓的现行,也就既能实现徐立的目的,又能保障自己和顾小枫都安然无恙。
莫名的,祝洵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徐立说动了,在做各种假设时,她潜意识里把实现徐立的目的作为前提条件。不得不说,祝洵觉得徐立说的话没有错,甚至带着另一种理想化的吸引力,尤其是她离开前讲的那个第三点。
祝洵意识到,想更好地实现这些想法,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保障自己与顾小枫都安然无恙,看起来是好的,是因为那些因此而失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而我们一直苦苦追寻那些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怎么能眼见就能抓到手里时,任他溜走呢。
如果牺牲是注定的,那不如让自己和顾小枫共同承担,如果一座山能压死一个人,那就两个人来把它抬起来,虽然会辛苦,但至少有人分担。
祝洵隐了足音,把身形也藏匿在了傍晚的夜色中,她看到了离群而行的胡二,以及在他身后较远,侧目而视的大黑。
祝洵盘算了一下,各项事件与人物的最佳出现时机,怎样才能在最小的牺牲基础上,达到更大化的效果。
夜色如墨,好像把祝洵那一惯洁净的人生祈愿也染了一抹颜色,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毕竟想要出世,就要先入世,想要荡涤人间,就要先惹尘埃。
祝洵看到胡二进入了一处侧隐的山洞,几乎可以确定顾小枫可能早早就等在里面了。
按照祝洵惯常的脾气来说,她应该马上冲进去,但她只是握紧拳头在心中倒数着,直到看到远处的大黑逐渐靠近后,才一个闪身进入山洞内。
顾小枫面有忍耐却又循循善诱,好像等待着胡二在自己身上留下些什么。
可祝洵只能想到姚凌身上那汩汩冒血无法愈合的空洞,所以真正看到这一幕时,祝洵再也难以平静,她抽出了腰间已经歇息了很久的软剑,刃锋由曲变直,绕转出别样的坚韧之姿,再一卷便出现在了胡二的颈间。
顾小枫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只是喊道:“阿洵,冷静,别……”
胡二脸上的□□之气还没消散,恶狠狠回道:“又来抢了,那也得看美人愿不愿意。”
祝洵听不得胡二如此轻薄之词,但这话又兜头浇醒了她,杀了胡二的话,也许所有人都会把这个欺辱的故事编排成抢美人的谈资。
祝洵手腕一转,把刀锋转向胡二的四肢,转瞬挑了他的四肢,胡二一时不察,反应过来时已是钻心疼痛,坐在地上哼咛起来。
祝洵听到洞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应该是大黑过来了,她转头看了眼顾小枫,把他的衣服拉拢,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遮挡在顾小枫颈间那透着血色的伤痕。
“不能让其他人像讨论严墨是否衣衫不整那样,编排顾小枫的痛苦。”祝洵的心下只回响着这一句话。
24. 下套
大黑进入山洞时,简直觉得噩梦重现,盯着胡二还以为他会逃遁,或是他把姚凌藏起来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境况下看到顾小枫。
他当初第一次遇见姚凌、顾小枫和祝洵三人组是,就心下不妙,这三个人怎么说呢,长的也太像严墨了,不是说五官像,而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和严墨那事对他来说也是午夜梦回的难平之事,他后来勉强认下,不是因为他服气也不是因为他胆小,而是因为他太敬仰江老将军,不想让他为难,况且连江小将军都出来平息此事,退一万步也是因为他,出了一条人命,他带着点英雄主义的憋屈把这事担下来。
所以他一直躲避和严墨类似的人,直到祝洵给他讲了那些话,他才意识到自己那点膨胀的自我陶醉的英雄主义是多么可笑。
“怎么回事,这胡二没完是吧……”
胡二看到大黑进来,一脸玩味:“敢情你们俩这是一直跟着我吧,所以我刚进来没一会就你们就上赶着……我告诉你,大黑,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多管闲事上瘾了是吧,老子是和顾小枫约好了在这……”
祝洵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用肘部直接撞到他脸上,胡二抽噎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大黑,你架着他,我们直接去见徐立。”
如此一路走到徐立的营帐,也算是吸引了非常多的目光,人群中孟钰欲向前来,犹豫了下,又挥动着手臂呼喊着:“有什么好看的,都散开,散开……”
营帐内,徐立从侧位上一脸错愕地站起来,表情和语气都非常到位:“我的亲卫这是怎么了,有我在,谁还敢动你?”
祝洵扫眼过去,看到主位坐着一个年纪看起来非常轻的将士,虽身穿深黑的行服,也难掩稚气与青涩,或者说是有一种少年独有的蓬勃纯真之色,但并不是每个人在少年时期都会这样,祝洵觉得徐立就肯定没有过。
徐立转过身去对主位躬身:“江小将军,劳你今日拨冗与我对饮夜谈,却不想这……怎么有这种事扰上门来……”
江羡正色:“徐大人来到安南军后,正则去弊才能让军务清明,我今天来的正是时候,可以趁机多瞻仰学习。”
徐立推拒一笑,便也不再说场面话:“你们几个谁来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江小将军在,必不会评判偏颇。”
祝洵觉得徐立这句话意有所指,而自己与江羡毫无交情,这句话当然不是对自己说的,于是侧目去看大黑,却发现大黑一直含着头,一副恨不得钻地缝的木然。
先开口的成了胡二:“江小将军,你得给我做主,那祝洵,就因为在我们四营四队待过两三天,觉得我们怠慢了她,现在攀上徐……就哪哪都看我们不顺眼,总是生事,昨晚来刘爷……刘海帐内闹了一出,今天还来,还把我这……我这手脚都立不住了,还有我这脸……”
徐立上前好似关切地查看了一番:“诶呦,真够狠的,你怕是几个月都好不利索,以后腿脚都要跛着了……真够过分的……”
然后侧身看向祝洵:“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下手这么狠,你可知道军营斗殴是什么罪,就算事发有因,也要罚十下军棍。”
祝洵看着徐立的表情,只觉得积了满胸的怨愤,这个人刚才放自己出去,就是为了让她来把那些艰难话说出来。
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之内,他答应了顾小枫不会让祝洵陷入这个事件中,只是保障她能全身而退,并没有承诺不让她来做个推动的旁观者。
“胡二欺辱顾小枫,我亲眼所见,不能容忍同袍遭此玩亵,出手伤他意是为了守护同袍。”
胡二大喊道:“你胡说,你不就是也看上顾小枫了么?人家不跟你了,你恨不过,你说我欺辱他?他可是先到那里等我的,我们之前有书信相送,皆可证明。”
江羡咳嗽了一声,对身边面容白净的亲卫说道:“这……这是……你先退出去吧。”
胡二却不退让:“江小将军,你要给我做主,按过往处理,本就是以个人意愿为主,可没说过同袍之间不许有情谊,既然大黑杀黄园有错,祝洵也不当伤我!”
徐立的眉间轻皱了一下,静待了几息,眼神在帐内所有人的脸上转了一圈,一副总结陈词的样子:“江小将军有说过允许队内如此么?我尚且没听说过,还是说你们四营四队将士本就是死罪在身,所以账多不愁,就不把其他的罪放在眼里了。”
徐立没等胡二狡辩,便转身看向了顾小枫:“胡二说你和他有书信,有情谊,是否为真?”
顾小枫眼眶通红:“徐大人,书信是有,情谊是否有,我也未可知,我只是一个在军营中苟延存活的兵士,有人愿护我周全,让我付出点什么,我也……”
徐立怒斥:“混账话,难道做我的亲卫,还有人敢动你不成?还是说一定要去做江小将军亲卫,你才能放心?”
江小将军身边那个没来得及撤走的亲卫脸色更白了一些。
徐立拂袖喟叹:“难不成,你们这些觉得自身难保的兵士,全要到江小将军身边做亲卫?”
这话虽然是对着顾小枫说的,却句句落在江羡身上,不过是暗示他怀柔之策的弊端。
“况且,天子有明令,军营中不能有女子,其间理由虽未言明,但我揣测圣心,必然是有担心沉溺情欲而战事懈怠,所以情愿与否又如何,这件事本就不该宽允其存在,你胡二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书信,可是不把天子之意放在心上。”
胡二结结巴巴看向江羡,江羡好似退让了很大的决心:“徐大人说的极是,且不说我一人自然不能把所有人都护好,与其庇护不如断绝恶行,逃避只能纵容罪恶一次比一次更放纵,终究有一天就算是护在身边,也无法周全。”
江羡阻止了胡二的辩驳:“另外,我一直不愿去掀开一些龌龊之事的里子,本是为了给所有人留份体面,却不想让有些人错会成,军营内可以允许这事的发生,这点是我的疏忽,即日起我会严申态度,此事罪同在营内豢养女侍,问罪当斩。”
“徐大人,你也知道四营四队的人都是有过死罪的,但也有至伟战功做侧,这胡二在入了四营四队后还算本分,而且在后来一役中曾保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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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的命,因此父亲承诺可以再免他一次死罪,所以……”
江羡意在保下胡二,更深层次在于保下四营四队的建制,他知道外人对安南军中有此建制多有微词,但用江扬的话说,安南军中最忠诚的就是四营四队,毕竟有恩才能舍命。
现在他一人带着半拉子安南军半拉子新兵前往北境,本就捉襟见肘,如果打散了四营四队,就是打散了他在安南军中的威信。
但显然徐立不会满足于此。
“只怕这胡二犯的不是一次死罪了。”
然后抬手示意,有人抬着担架进入营帐,架上躺的正是姚凌。
胡二大惊失色道:“这……他不是跑了么?”
徐立简单给江羡讲了这是谁,以及如何发现他的尸体还有诸多怀疑,也算是绘声绘色,痛心疾首。
胡二恨恨说道:“祝洵那晚见过我算什么人证,她本来就记恨我,出手能打断我的手脚,张嘴污蔑我又有什么意外的。”
没等祝洵发难,徐立便蹲下身去,扯开了姚凌的衣领,血迹已经被洗净,脖颈处非常清晰有一圈牙印。
“江小将军,你看,这个牙印显然不是自己能咬到的位置,一定是别人咬的,而且你看这伤痕没有弥散开来的淤青,只可能是在死前刚咬的,所以这个咬痕一定是凶手留下的。”
“再看这个咬痕,左侧有个明显的缺口,说明凶手应该是缺了一颗牙齿导致的错漏……”
没等徐立指证,胡二就自己先跳出来:“掉牙的人太多了,你不能拿这个……我……我不知道,你们是在栽赃我,江小将军,我对你和江老将军忠心耿耿,不该……”
徐立站起身来,不忙不慌地拿巾布净了手,说道:“缺牙的确实不止你一个,可有咬人习惯的可就不多了,小枫,你说是么?”
祝洵忽然想起来自己冲进山洞时看到的景象,原来每一步都不是一时兴起,每一步也都不是多余的。
而自己那点单薄的护佑之心,也随着顾小枫身上披的衣服的落地,而破碎殆尽。她禁不住想,若是她能像徐立那样算无遗策,是不是就能……转瞬间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如果成为徐立,那还能算得上有侠义之心么。
顾小枫露出了自己脖颈上的伤痕,也是一圈齿痕,和姚凌身上的一模一样,缺口位置也相同。
到了此刻任是胡二也恍过神来:“你们给老子下套,是不是,顾小枫你个婊/子,对着我怎么说的,结果……呵呵……”
徐立侧着头看着胡二发完疯,用冷冷的语气盖章:“你的意思是你承认姚凌身上的齿痕也是你的了?那么,江小将军这就是两次了,我记得你刚才说,免一次死罪,那么……”
胡二拖着难行的身体往江羡靠近,还在重复着:“下套,这是陷阱,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徐立厉声道:“下套又如何,不下套又如何,刚犯了死罪,就又敢对他人再生同样的心思,是为何,我刚才那个问题还没有人能回答我,是不是你们四营四队将士有了死罪在身,就不把其他的罪放在眼里了?”
25. 行杖
武德司说起来名号威严,监管军务,牵制戍卫将领,但其实受的是夹板气。
对外时,一句“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便能把文官的嘴堵死,对内,又说你牵制不住,要你何用。
再加上当今天子乃行伍出身,本就重武轻文,只不过借文官来平衡有居伟军功的武将,还真看不得你蹦哒到武将的头上。
所以武德司的官位便成了苦差,有门路的都不愿被分到这里蹉跎仕途。
徐立早几年就中了举人,但实在贫弱攒不够去上京的盘缠,年近而立才终于险险中了进士,但相比同期,既没有显赫家世,又不是高官门客,自然与权利中心无缘,连殿试时天子对他的提问也颇为随性敷衍,只问他志在何处,愿从何职。
换其他人,这问题可要慎言,志愿答的高了太显锋芒,答的低了又缺乏志气,都讨不得天子的欢心。徐立没想那么多,直言道--武德司。天子甚悦,说他有自己的主意,不趋炎附势,便允了他的请求。
没想到上任没几天,就接到北境关隘失守,顾清叛逃的军报,天子盛怒,当下派遣上京述职的江羡带着安南军前往平乱,按理武德司中也该有官员随行,无论是出于调查顾清叛逃,还是牵制江羡,这都不算是个好差事。
武德司的老头们一个个捶胸顿足,告病称假,徐立便在这种时候站了出来,本来他新官到任不该委以此职,但天子对他在殿试时的表现格外深刻,竟然真的允了。
有人在背后说,这徐立莫不是算准了时事,往天子心窝上跳,这会可让他露脸了,此去回来怕是要官运亨通。
但其实都是他们多想了,徐立在殿试上的回答真的是他心中所愿,他发自内心愿意随军平乱,他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等的就是这种时刻。
他也有自己一直坚守追求的东西,只不过和常人不同罢了。
但在军营不易,尤其是一个拥有着非常规制度的军队,徐立想提高自己的话语权,不仅要有自己的人,也要打破沉疴旧制,不破不立。
于是他先是把征兵这件苦差事担下来,物色新人。而后就是瞄准了四营四队这个最具有安南军色彩的非常规建制。
江羡虽然年轻,却没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天真,反而越是这种无邪的人越有超出常人的气魄,不然怎么能压制住兵戎染血的戾气。
所以徐立才行了险招,结果也算超出自己想象的好,至于结果之外的代价,他已无暇去想,如果每次都沉溺于此,他便失去了做更重要事情的专注力。
江羡没有继续保胡二,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至于四营四队何去何从,徐立也没有上赶着催促,留了商议的空间,但当下的每个人都知道结果已经注定,空间不过是给一段时间去消化和接受改变。
另外几位当事人,大黑只是旁观没有动手,自然不需要处置,顾小枫就算是下套人也终究是受害者,也算含糊过去。
可祝洵斗殴却是榜上钉钉,徐立没有接受江羡委婉的劝解,执意要对祝洵按规行刑,也算是又点了江羡一局,他徐立可不包庇自己人,你江羡可看着办。
于是当晚,胡二的斩刑后,营地里又支起了架子,祝洵在万千注视下,被军杖轮替打了十下。
军杖在皮肉上发生的闷响与营地柴火的噼啪声交错而起,甚至比刚才的斩刑还凌迟人的内心,新兵各个颤颤巍巍,设想着自己会是哪种下场,老兵的思虑更重,总觉得这安南军已经变了天。
行刑结束后,孟钰从人群中冲出来背祝洵回营帐,半道上却被顾小枫截住了。
“老孟,徐大人有令,让阿洵今晚歇在他的营帐侧,不必回去。”
孟钰大惊失色:“还没完,打也打了,还要怎么罚,她这样现在也承受不住了,那可是十杖。”
顾小枫脸色也不太好,不论他在不在意,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满怀深意,一顾再探的,他下意识想,他宁肯受十杖来个利索。
“老孟,你别担心,徐大人是为了让阿洵更好休息,而且我也会在旁边照顾,总之比回你们营帐要好。”
孟钰了然,一阵啰嗦:“啊,明白了,明白了,行,我给背过去吧,你得注意,这衣服可得慢慢剪,不能一下脱下来,还有这药……”
顾小枫照单全收,体会着孟钰的啰哩啰嗦,在终于把祝洵安置在床铺上趴好后,忍不住说道:“老孟,你真的好像我娘!”
一句话把孟钰憋地说不出话来,落荒而逃。
祝洵被他俩逗笑,一笑牵动到伤口,疼的很,忍不住发出吸气的声音。
“阿洵,很痛么?你忍一下,我去找剪刀给你处理一下。”
祝洵才觉头皮发麻,这该如何是好:“小枫,那个,我自己来吧,你让我自己来,我有点难为情。”
“你这伤算是为我受的,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还当我是女子?”
本想说句玩笑话,说完却又不免尴尬,顾小枫觉得自己终究没有正式道过歉,祝洵则是有苦说不出。那个,咱俩之间确实有个女子。
正在此刻,徐立在主账内叫顾小枫,让他把一封书信送予江羡,是他连夜赶制的安南军新建制方案,务必尽快送到。
顾小枫脚步匆忙,大概还想着赶紧回来照顾祝洵,而徐立却走到祝洵床侧,丢下一盒药膏,说道:“这是上好的药膏,自己赶紧涂了,别想着等顾小枫回来照顾你,他可是我的亲卫,不是你的佣人。”而后放下门帘退了出去。
祝洵忍痛脱去外衣,涂了药膏,又换了新衣,总算是在顾小枫回来前都处理妥当。心里庆幸自己能在徐立侧帐休息,若是回去被孟钰围着,她真没信心在这种境况下能够顺利脱身。
刚才行杖时,她有调转内力,所以身上只是皮外伤,如今调整内息,加上药效,自觉钝痛已渐渐平息。
她回想这两天发生的诸事,徐立实现了自己的目的,胡二也已伏法,她也只不过是一些见日就好的皮外伤,最可怜的是姚凌,带着耻辱与哀怨离开,还有顾小枫,变成了另一个严墨,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释怀。
祝洵忍不住想,这件事唯一的胜者只有徐立,可惜徐立的目的中不包括护佑所有人的平安。与让徐立长出良心相比,还是自己能成长成像徐立那样的人,可能更现实一些,虽然不容易。
祝洵曾经觉得那些权势也好谋算也好,都与侠义相悖而生,但此刻又觉得,脱离了谋算的侠义有些太轻飘飘了,除了满足那份洁癖式的无愧于心,实际没有任何意义,而谋算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惯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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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高位,谋算深远的人都会非常势利寡义,才会让她恨屋及屋了。
如果她是个既有谋算又能保持赤诚,既有剑法又有权位的侠义之人就好了。以前何道人讲的那些让她嗤之以鼻的道理,以一种非常圆滑的方式,自发地在她心中蒸腾而起。
“阿洵,你还醒着么?”
顾小枫的声音在门帘外冒出来。
祝洵飘散的思绪回笼:“小枫,你快进来,我这边都休整好了,别担心。”
顾小枫弯身而入:“徐大人刚才又叫我安排了一下明天的事宜,耽搁下来了,不过因为发生这些事,明天我们会再在此地休整一天,你也可以趁机休息一下。”
祝洵撑起上身,递出药膏:“这个药膏是徐立给的,我刚才涂了觉得效果不错,你快把脖子上……脖子涂一下吧,别留下疤痕了。”
顾小枫接过药膏,有些尴尬地笑笑:“没什么,被狗咬了一口罢了,算不得什么。”
祝洵纠正道:“任何人被狗咬了,都会痛,也没人天生就要被狗咬。”说着执意要看到顾小枫涂好才又放平身体。
“我第一次见你时看到你被……我当时听那人说,要把你送给谁……我以为女子才会被……”祝洵几句话下来总觉得格外生涩,越发词不达意,只能恶狠狠骂了两句:“总之,就是他们真的太坏了。”
顾小枫苦笑了一下:“其实,这种事一直有,我都习惯了,这次能因为我坐实胡二的罪行,这点事算不得什么,而且我终究是男子,没关系的。”
祝洵不觉得这事发生在男子身上就可以被原谅,她惯常的思维并没有拿受害者来区别度量,她甚至觉得顾小枫在说这些话时,有种自我压抑的劝解,好像是在劝自己不该觉得难过。于是道:“你喜欢你的模样么?”
顾小枫愣了一下:“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太喜欢……”
“谁会不喜欢自己漂亮?不就是因为有人拿你的漂亮,作取悦权势,虚以委蛇的工具,让漂亮不纯粹了,不干净了,却让你厌恶自己了……”
顾小枫其实没有想到祝洵会这么讲,一时有些难为情。这次作饵下套的事,其实并不是徐立提出来的,而是他自己承下来的。他习惯了别人的审视,自然也知道怎么去引导这些审视,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更关注所得,自己都忘了自己会不会不喜欢。
比如,伏低做小地引诱胡二上钩,让他恶心,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如鲠在喉,更别说其他人的眼神,更像不停歇往他身上钉钉子一般,持久折磨着他。
再比如,摇尾乞怜地在祝洵面前获得她的抚慰,就让他欢喜,自己心里那点爱美虚荣的小得意都被妥帖地安抚好了,他忍不住再娇嗔一些:“阿洵,一直没和你说对不住,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虽说过不再计较,但我……”
祝洵觉得这个语气有些熟悉,好像和顾小枫初见时,也是这副模样,但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顾小枫那荡漾的眼波晃的一晕:“是真的不计较了,你是男子我还轻松了很多,我们在军营中也方便许多……”
顾小枫看着祝洵的态度真诚,自觉这点“雕虫小技”又得逞了,祝洵果然还吃这一套,心中暗暗一叹:“我现在就很喜欢自己的模样,发自内心的喜欢。”
26. 夜话
顾小枫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用的,大概得追溯到三五岁,想吃蜜饯时,只要在母亲面前哼咛两声,母亲就会心软。
再大点的时候,不管去了世门宗亲的哪家,都会引得别人,一边嗟叹好俊一边要在他脸上掐一手。
要是犯错了,口气一软姿态一低,也就没人与他计较了,甚至还会有人主动帮他找借口想理由,就算是最见不得他这副姿态的父亲,也回回都被他堵的说不出狠话,更不会有像其他家顽皮少年,动辄被挂在树上打的挫折教育。
顾小枫分不清什么时候这些行为变味的,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没人再把他当孩子温视了。还是因为母亲去世后他没了最柔软的靠山,所以那些偏见与轻贱便张牙舞爪地滋长了出来。
或者单纯就是环境变了,毕竟年少时,上京人开赏花会比的是吟诗作对,而现在每年赏花的“花”都变成了名伶和男倌,真正的花却成了无人在意可有可无的陪衬,诗当然也是要作的,只是再难见清朗高洁之作,多是靡靡轻薄之音。
而顾小枫那点作态也从主动变为被动,也早就没有过去邀宠耍滑后的得意,更多是九死一生的侥幸,他幼时会庆幸自己长了张讨巧的脸,现在却偶尔会感叹要是自己平庸些就好了。
甚至在得知父亲叛国的消息时,当那种担心与错乱的情绪平复后,心中升起一阵恐惧,那些过去委婉压抑的审视怕是要没有避讳和芥蒂。
而面对祝洵,顾小枫难得有不需要惺惺作态的时刻,可以不顾忌身份、环境、相貌等一切身外之物,来讨论抱负与理想。
更微妙的是,他久违的有了一种类似于对着母亲撒娇,对着父亲耍赖的无忌感,这种舒服妥帖的感觉来源于完全的安全感,让人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安之若素。
他可以对着孟钰说他的啰嗦像娘,却无法对着祝洵说出任何,这种感觉太私人化,有点禁忌又有点害怕,怕一说出来就什么就没有了。
顾小枫从小没有骨肉兄弟,也没有相熟的同龄友人,祝洵算得上第一个,再加上出现的时机又那么特殊又戏剧,不免心中嗟叹大概这就是难得的缘分。
于是虽然相识不久,也禁不住回味一起经历的种种:“阿洵我觉得你有点变化,刚见你时你从天而降,对着陈爷那些人直接挥剑夺命,还有我要被刘海他们证身时你也差点就拔出剑来……但是现在你好像……其实我刚才还担心你不愿被杖刑要驳徐大人呢。”
祝洵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在闽州时,没遇到过这么多复杂的情况,那会儿跟着师傅,有水匪就下海剿匪,有山贼就上山杀贼,清干净了,闽州就能安居乐业好久,所以我习惯了去直接解决引发问题的人,一劳永逸。”
“但出了闽州,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总觉得找不到引发问题的源头,杀掉一个十个哪怕一百个也无法安生,甚至有助长杀虐,于事无补的无力感。以前我以为做侠客铲除不平靠一把剑就够了,现在我才知道这是痴人说梦。”
“就像你,也算是名门之后,受尽庇佑,家里刚受难就有人敢……更别说比你孱弱势微的芸芸,我现在是彻底理解,李盈姐妹为什么要扮男装了。”
“之前和你说想让天下皆变闽州,这样的抱负听起来有些光大,也有些圂囵,说得更具体一些,我想让所有的积弱之辈,生无所惧,行有所长。我刚才一直在想靠我一人怎样才能实现,甚至脑子里冒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也许我像徐立那样,就可以……”
顾小枫一直静静听着,他其实有些惋惜于祝洵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天真,但听到她说想像徐立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我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徐大人不可靠……”
“我现在也觉得他不可靠,但他有他的法子,我有我的坚持,要是能合二为一,算得上是各补所长。”
顾小枫沉吟片刻:“其实,你可能对徐大人有偏见,他这样的位置难免有他的得失观念……而且拿我作饵也不是他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可能可以帮我查清父亲叛国的事情。”
祝洵听完一个激灵:“你们聊过……还是说他认出你?”
顾小枫摇摇头:“他应该是初到上京,也不浸染烟火柳巷,应是完全不认得我,他也没对我讲过父亲的事,只是他出身武德司,这次北上主要就是为了查御北关失守的事宜。”
“而且从他对安南军以及江小将军的态度来看,他算得上难得的清流,我很难描绘这种感觉,就是我能感受到他入身行伍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是为了拥兵自重,而是他想要南越海晏河清四海平定。”
“如此来看,他也一定会查清父亲在御北关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和你说,你可能会觉得可笑,就当我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自我安慰吧。”
祝洵听得明白这话中含义,徐立有权有谋有勉强算得上正义的不偏颇,是有能力且意愿查清御北关之事的不二之选,她也认可这点。
“其实我偶尔在想,既然这天下不同闽州,我也不应该拿闽州的度量要求人,毕竟连我在中原才待了这几日,就会有想改变的想法。也许,徐立这样的人,在闽州长大,会长成和我相似的模样。”
说完这话,俩人好似都照着徐立的样子描画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形象,然后不约而同笑起来。
祝洵还是想确定一个问题:“你觉得,这次事件,是不是徐立一开始就是对着我们三个谋划的……”
顾小枫想了好一会,还是说道:“我觉得这个计划要不然就是早于我们三个进军营,要不然就是晚于姚凌死亡。”
祝洵刚想说这两种可能是完全矛盾的,却忽然意识到,时事的变迁总是无序的,谁也无法谋划明天没发生的事,就算真的有所设想也只是没落到实处的空谈,确实能比对上顾小枫说的两种可能。
更何论顾小枫为了不让她涉险太深而亲自作饵,而她也为了不让顾小枫沦陷太过而及时拔剑,他们俩的行为无论在不在徐立的意料之内,终究是改变了最初既定的结果,徐立也顺应了这个结果发生。
祝洵不禁感念:“但无论如何,我只受十杖都多亏有你。”
顾小枫心有所动,也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只被狗咬一口,也多亏有你……其实徐大人也……”
祝洵知道顾小枫在宽她的心,打断道:“其实我对他确有改观,他当时对我说,天子让军营中不能有女子,在他看来根本问题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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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如果能保障弱者不被欺负,女子也能在军营发挥所长。可是,刚才对着江羡时,他又说因为女子会贻误战机,我不明白……”
顾小枫莞尔:“徐大人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不是……总之,他应该是摸到了不同人的命脉,他这种人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不是看他说出来的,要看他做出来的……”
烛火幽幽,慢慢敌不过帐外的天色,顾小枫一直侧靠在祝洵床侧,在祝洵眼里,从一个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晃动影子,逐渐变成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都怪我,自己身上痛睡不着,拖着你也一夜没睡,你快回去歇息吧。”
顾小枫道:“我们是抱团取暖,你有你的痛处,我也有我的痛处。”顾小枫明白,勉强闭上眼大概也会有噩梦缠身,倒是夜话一宿才有了灵魂栖息之感。
那些痛苦的记忆从来不能消除,只能创造好的记忆去覆盖。
第二日,营队果然在原地歇整了一天,祝洵被徐立大发慈悲地允许再趴一天,当然重点在只有一天。
祝洵在侧帐内可以听到主帐内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对话,听得不太分明,但大概也是一些军营改制的内容。
接近傍晚的时候,孟钰偷摸过来看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把蚕豆,放在祝洵的脸侧。
“你吃点这个,我从我一个同乡那里搞来的,巨硬巨难嚼,保证你吃两颗腮帮子就酸痛到麻木。”
祝洵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么难吃的东西亏你还惦记着我。”
孟钰趁机往祝洵的嘴里塞了两颗,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现在身上疼,这疼是没办法隐去的,反而是越想越疼,越疼越想,但是你如果腮帮子疼了,至少能转移一大半注意力,毕竟腮帮子离你的脑子,可比下半身离的近太多了。”
祝洵想大呼谬论,却被豆子硬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过头去,不想再多给孟钰眼神。
孟钰却屁颠屁颠转到另一侧,只往祝洵眼前蹦哒:“诶,我给你说点一级机密,你愿不愿意听。”
祝洵把头又摆了回去:“不愿意,你又哪听来的离谱传言,我没兴趣。”
孟钰也不气馁,又随着祝洵头摆的方向绕回来:“你保准有兴趣的,这可是我靠一级人脉打听来的,四营四队拆伙了,徐大人按他们之前罪责的深重,把他们由大到小分为一等级二等级三等级,三等级的混入其他营队,二等级的混入四营其他队,一等级的仍旧在四营四队,剩下来的人也不多了,不算是一个完整的队制,不过徐大人的意思是不再后补,有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祝洵咂摸出一番趣味,内部分等级的阴招真是符合徐立的气质,那些三等级的恐怕巴不得分走,胡二的死与江羡的默认让很多人心有余悸,谁都不想与罪恶深重但又无法保命的人同流合污。徐立动动手指,就让四营四队真成了一盘散沙。
孟钰继续眉飞色舞:“你知道最绝的是什么么?”
“什么?”
孟钰趁祝洵不备,又往她嘴里塞了两颗豆子:“他让大黑做四营四队的队长了,要我说这招真的够绝的,刘海在当队长时就压不住大黑,现在地位颠倒,可有戏看了。”
27. 剑锋
看在百事通一级人脉的面子上,祝洵忍下了被塞满嘴的豆子,只觉得嚼豆子时,脸侧有根筋连着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确实没功夫在意下半身的疼痛了。
“徐立这么折腾,江小将军没意见?”
孟钰看到祝洵老实把豆子都吃了,一脸满足:“你这就是不了解江小将军了,他不是那种不明理的二代,徐大人这些举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了营队好,能有什么意见。”
祝洵想起来孟钰曾经说过自己虽然是安南军的老人,但并不像刘海之流排斥徐立,不喜拉帮结派私下斗气的幼稚举动,忍不住从他这探一下,他对有些事的态度。
“那胡二死前,鬼哭狼嚎说是徐立拿小枫给他下套,你不觉得徐立行事不够磊落?”
孟钰捂住嘴做呕吐状,也不知道是被豆子噎的,还是被胡二恶心的:“那徐大人怎么不给我下套,那些腌臜事难道不是他做的么?其实说实话,徐大人有句话说得对,四营四队确实因为背了死罪又有不死之身的保障后,不把其他罪放在眼里了。”
“要我说,这其他营的人之前也是敢怒不敢言,有些事行的久了,不对也混浊成存在即合理了,徐大人这大刀阔斧一番折腾,其实是戳到大多数沉默的兵士心窝里了。”
“我有时候会想,好像每个人存在的影响总是不同的,比如大多数贫弱的人,声音再多也很小声,而像刘海那样霸强的,哪怕一个两个也能发出压倒性的声音,所以就得需要像徐大人这样能发出更强声音的人,来代表贫弱,不然小的声音哪还有能说出口的机会。”
祝洵听孟钰这么说,心中那点想变成徐立那般,这有些自感难堪的话好像也不再无措了,她何尝不是想代替贫弱去宣无力宣之于口的压迫。
南越连年干旱,大娘一家难以自保还要被赋税再压一头,不是他们不够苦,而是这种苦太小声了,如同夏夜里草丛间鸣鸣不休的夏虫,没人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又在吵闹。
而上京城内天子脚下表面还是一副生机盎然之景,锦衣香车连绵不绝,人人只愿道京城繁华,盛景安顺,就连李盈姐妹受了欺辱也不敢宣之于口,恐成了他人口中的败景之人。
那些细细碎碎的痛苦终究在贵人们华丽的车辕下撵个粉碎,只成了生平乐景中揉不进去的粗瑕,显不出来的略疵。
上京亦然,军营亦然,天下亦然。
可天子真的不知道么?祝洵不明白,是不想知道,还是更想知道太平的消息。
就像军营中的不平由来已久,江老将军和江小将军也真的不知道么?
于是她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江小将军没有在乎微小的声音?”
孟钰慌张地咳嗽了好几声:“我可没这么说,你别加工我的话。”
祝洵打趣道:“呦,传言加工师有一天还担心我加工你的话?”
孟钰摆摆手:“每个人立场不同,侧重也有不同,你要是见过刘海他们在战场上威猛无惧的样子,可能也会觉得宽恕他们没什么错,江小将军重在战事,徐大人擅在制衡,本是双剑合璧互利互荣的佳话,那么多人非要觉得他俩一定合不来,嘁,等着看我说得对不对吧!”
祝洵以前只觉得孟钰乐观宽容,容得下各种情绪与观点,现在发现他是真的看得透,想得明。
与其责怪他人没有发现没有意识,等着他人去自发改变,不如自己跳出来去做那个可以发声可以改变的人。
就像祝洵之前就认识到,别人因侠客大多是男子而错会她的性别,她张口解释终究轻飘飘,但若是她做成名扬四方的大侠,那自然大家会改变刻板认知。
而作为徐立计划中的一步棋子,他们也尽自己所能,改变了自己和彼此的境地,获得了更为折中的结果。
同样,军营的建制已因为徐立而改变,她大可趁着这股风,也把自己送到更高处,能有一天走到天子面前甚至更高的位置,掷地有声地复述贫弱之痛,积困之病,做那个带来更大改变的人。
祝洵觉得自己以前追求的所谓侠义有些粗放也有些不实际,终究所谓侠义还是要把拯救,落在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而且能尽可能落在更多人身上。
这么想着,她便想起了昨夜与顾小枫聊天时说起的他的痛苦:“老孟,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一下!”
孟钰爽快应声:“好说,好说!”
“我有点担心他人像议论严墨那般非议小枫,毕竟比较起来,他这个更加……你认识的人多,帮着多传扬一下……”
孟钰一巴掌打在祝洵的背上:“这还轮得着你交待,你把我老孟当什么了,别瞎操心了,还是想想明天开拔,你这副样子怎么跟得上队伍吧,啧啧啧……”
祝洵自觉疼痛又欣慰,与孟钰又聊了两句东家长西家短后,就打发孟钰走了。
刚走没一会,又听到有人抚帐而入,还以为是孟钰又回来了:“好了,我相信你能一口气吃十颗豆子,后槽牙坚若磐石行了吧,让我睡会吧,我昨晚疼了一夜啊!”
却听到了一阵陌生的嬉笑声。
祝洵循声转头去看,逆着光一副高大的身影,可能因为祝洵趴着,这身影越发有压迫感,但那张含笑的脸却格外天真,有种与这副身躯格格不入的感觉。
“江小将军,我现在身体不便,不好与你行礼。”
江羡又走近了一些:“无妨,你本就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何必如此说话呢?你恢复的如何,十杖可不好受。”
祝洵意会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一句形式化的问询,总不至于是专门来看自己的吧。
“谢江小将军关心,徐立……徐大人的主帐在另一侧,不过我这边也可以穿过去,只是他这会儿应该不在。”
江羡收了下笑容:“我知道他不在,顾小枫也跟着他去四营安排调整建制的事宜了,我这次来主要趁着他们不在来找你的,可惜刚才一直有人在。”
祝洵心下一惊,刚才江羡一直在外面么,她并未察觉到,到底是因为军营中行人太乱,还是江羡的脚法功夫已到上乘。
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在帐外开始等的,有没有听到祝洵和孟钰讨论的那些话,然而江羡接下来的话表明他全都听到了。
“你好像对我有些不满,觉得我和父亲放纵了刘海他们。”
祝洵也不是扭捏的人,敢说就敢当,况且听人墙角的人还没难堪,她又有什么好介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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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有,江小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当日被抬上来的那个死者名叫姚凌,他与我同期入营,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却最终落得那么个凄惨下场,若是胡二有所畏惧,也许就不会……”
江羡试探问道:“我听说这姚凌曾经指证过你身份作伪,也曾妄言过顾小枫是女子,你们不记恨他么?”
祝洵想摇头却意识到自己还趴着,于是用更大的声音说:“那是事出有因,况且我也不会因为他犯过错就置他于生死不顾。”
江羡很欣喜地一笑:“阿洵果然是一个宽容磊落的人,那既然如此,也一定会原谅我吧!”
祝洵始料未及,没想到江羡会绕到这等他,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羡继续说道:“人在高处待的久了,就会自诩比常人看得更远,觉得当下临近的都可抛可弃的,还会觉得其他人过分计较是拘于小节,却不明白这近处忽略掉的以后可能会成为溃败长堤的蚁穴。”
祝洵总有种微妙的感觉,他忽然不觉得江羡天真了,那幅笑面好像也成了意有所指的武器。
祝洵虽然经常自信于自己的剑功,也经常冒头去庇护他人,更有撑得满胸满怀的大抱负,但她也清楚明白,自己现在在军营里也不过是底层的一只蝼蚁。
其他人不论是为难她还是抬举她,都不可能是简单冲着她来的,现在她的立场只能被人利用,而无法利用别人,虽然憋屈,但她想通了一些机缘后,也觉得没什么不能忍的,想实现大抱负必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那江羡这样有累累战功的少年将军,家世斐然,定然平时有许多人捧着,再加上偏居一隅,山高皇帝远,也不像顾小枫一样需要被留在上京艰难求生。
他这样的人为何要来求得祝洵的原谅,还和她讲这么些自省自悟的箴言。
“我想江小将军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我确实是新进营的新兵,与徐大人并无私交,也算不上是他身边的人,这次被安排在徐大人的侧帐,其实算起来应该是看在小枫的面子上,我其实……唉……”
江羡闻言笑得爽朗起来:“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徐大人的人,可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点了。”
祝洵有些不解,她发现有点摸不透江羡这个人。
江羡不慌不忙问道:“胡二的手脚筋是被你挑破的?”
祝洵应声:“正是。”
江羡莞尔:“那是把好剑,剑法更好,虽然我惯常用刀,但也识得出剑锋的凌厉与利落。”
“尤其是,在短时间内,多次看到同一种剑法,更是让人记忆深刻。”
祝洵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番,忽然想起来一件未解的风险,离开上京前,她为了让王六能有所惧怕,老实地拿着认罪书上官府自首,曾经也在他的身上留下过一些剑伤,保障他逢雨受潮,就会疼痛难忍。
但后来看到了海捕文书,显然那王六去了官府但没按照她的意思自首,再加上油驼四和劫掳顾小枫的莽汉们的死都算在了一起,那必然是通过某种手法联结起来的。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有人识出了剑锋的相似之处。
江羡看着祝洵静默不语,感叹道:“看来阿洵是想起来自己从哪里来的了。”
28. 强弱
江羡是最典型的将门虎子,不同于不走常规路的顾小枫,他从小就跟着江扬老将军叱咤战场。
不过刚开始,战士们敬他顺他多半也是看在江老将军的面子,也免不了有些自命不凡的人借着酒劲,似醉非醉地说些酸话。大抵不过是,江羡他还不是靠出身,要是我也有个这样的爹,我肯定比他勇。
说的多了,也有传到江羡耳朵里的时候,好事者一边想看江羡难堪,一边又想看那些口无遮拦者被压制,但江羡却只是笑笑,那笑容一如往常的纯粹,无论好事者怎么分解析出,也挑不出一丝假意来。
直到三年前的南沙海乱,江老将军与江羡率战船分路进军,但江老将军恰遇涡流,未能如期与江羡汇合,江羡孤军深入,远涉千里,突袭而至,在珍岭岛周围的海礁与南沙人几多迂回,最终以多敌少,生擒了南沙的主将。
自此之后,再没人敢多言江羡靠出身,也没有人敢小看江羡天真的笑容,毕竟江羡孤身登上南沙人战船,把刀横在南沙主将颈侧时,血色斑斓的脸上,也是挂着诚挚的笑容。
而当时跟着他当奔袭主力的,一半都是四营四队的人,江老将军本意是为了在分路时给江羡更可靠更拼命的助军,却机缘促就了此次以少敌多的大捷,从此四营四队就跟着江羡了,甚至带到了上京来述职。
本意是为了接受更多嘉奖,却没想到世事难料,日前建制难保。
江羡慕强但也有理智,他不觉得徐立的举措有何不妥,也不会厌弃徐立谋划出的迷局,兵不厌诈,他“输”的心服口服。
但剑法了得的祝洵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前几日在上京时也是巧合,被祝洵当街剑杀的那几个掳顾小枫的莽汉,恰巧是他第一时间发现的,去官府时他也遇到了王六,看到了那个所谓的认罪书。
他认出了这几个人死于同一把剑,也大概从认罪书以及那几个莽汉的来历,明白了这几个人的死因,不同于官府火急火燎地发布海捕文书,他想得是,若是这样的剑师归于自己门下,他一定会保其无虞。
当时只是一想,没想到这么快就真遇到了这个人。
“阿洵,你不要慌,我都能容下四营四队这么久,自然不会因为你曾经剑杀过几个流氓混混,就把你置于死地。不过也巧了,恰是你最不满我的这点,保下了你的命,不知道阿洵作何感想。”
祝洵不愿自己与刘海之流归于一类:“我做过的事,我不否认,但你对那些事有了解,便该知道我为何要杀他们。”
江羡仍旧在笑:“其实,刘海他们最开始犯的那些错也算事出有因,不然我父亲也不至于力保他们,他们在战场上披靡无惧,敢于人前,私下有些脾气本也是自然。”
祝洵曾经也听孟钰讲过刘海们的孤勇:“但是他们无度了,失去底线了,渐渐不是有些脾气,而是把自己的脾气凌驾于他人的性命之上了,而且他们每次超过底线的试探都被宽允,于是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江羡好似思考一般歪了歪头:“我听起来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祝洵道:“算是。”
江羡道:“那么,你如何保障,你以后不会像他们那样变得无理无度?”
祝洵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是个有点侮辱人的问题:“我和刘海的不同是,我看到比我体弱的人,第一反应是保护与理解,而刘海则是欺凌与压制。”
江羡忽然敛了笑容:“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对你口中的弱者有恶意么?当你在战场上永远冲在最前方,在艰难时永远承担最多,甚至还会被弱者拖累时,你难道不会重新定义公平么?”
“表面的公平是大家都在军营中,有同样的饷银,住同样的营帐,吃同样的餐食,但从战功倒推,那些弱者与刘海享受同样的待遇,本就是受到了优待。”
“而有些人只看到了我与父亲对四营四队的优待,却不明白我们在维持另一种公平,也看不透对于他们来讲,自己的所得也并不是每一分都是应该的。”
祝洵听出了江羡的意思,对于他这种出身不凡,自身卓绝的人来讲,他自然不会像刘海那些从草根逐渐走向更高处的人一般,从欺负弱者来彰显自己已然变强,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
而江羡则是打心眼里看不到那些弱势甚至说“无用”的人,而他之所以在这里与自己讨论许多,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不是觉得祝洵是徐立的人,而是他觉得祝洵是和他相同的强者。
祝洵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是否徐立也是一眼洞穿了这点,才会兵险险招,在江羡面前锋芒毕露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对于江羡这样的人,劝解示弱都会适得其反,反而让他认可自己,才能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变换思维后,祝洵不再去极力与江羡争辩,置自己于低处时才会陶醉于争出个是非,而俯视而去,只会想到不同人该如何利用。
祝洵平复了心境后,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回答这个辩题:“我收回我对弱者的定义,毕竟强弱是个太主观的界定,若问剑法,我不自谦地说,我定是强于江小将军,但问刀法,江小将军大概能轻易压制我,更别说徐立,只是比刀剑,他大概无力招架我们,但是若是比谋略,我自知不如。”
“在徐大人的谋划里,强硬如我,俊俏如小枫,直白如大黑,我们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或许,江小将军和我都需要改变认知,特别是江小将军,作为领导者,自然希望手下无弱将,那么比起纵容强者容忍弱者,不如把不同人放在不同的位置,把他们都变成强者,让团队中没有所谓的弱者。”
江羡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像是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做到一个将领该做的。一个自傲的人,会看不起所有人,但最看不起的一定是有所缺憾的自己。
但江羡并没有静默多久,虽然眼神中还有所晦暗,但表面已经云淡风轻:“阿洵,你不仅剑法好,辩法也不错,放心,海捕文书的事不会传到营内,但是你要知道我会一直盯着你,以防你跨出底线,这次我一定力行监督约束之责。”
祝洵有些赧然,只道:“多谢!”
江羡的语气跳出刚才的阴霾:“对了,阿洵,我能看看你的剑么?”
祝洵刚说过感谢的话,自然也无法拒绝这么简单的请求,昨晚行杖后,她就把剑从腰中抽出,藏在了枕侧,这会便从枕头下摸了出来,递给江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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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剑质如此柔软,剑锋却又如此凌厉,这样的材质我只在兵器录中看到过一位剑客携据,只不过听说这位剑客已然归隐,在江湖已经隐匿十年有余。”
祝洵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位剑客是怎样的人?”
江羡把剑递回来:“传闻这位剑客不留姓名,自称游侠,归隐时也应该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不知为何。”
祝洵刚才甚至想过江羡口中的剑客是否会是何道人,但是年纪对不上,何道人虽然年纪成谜,介怀被叫老头,但早已一副古稀容貌。
“可惜,不然还真想与此剑客交流切磋一番。”
江羡道:“行武者果然都有痴念,可惜那剑客在江湖行走时我们都还是幼儿,但等你伤愈,倒是可以和我切磋切磋。”
……
第二日,营队一早开拔,祝洵已然恢复七七八八,剩下的两三成也足以让她行走不雅了,歪歪扭扭如同一个跛足鸭子。
孟钰一边笑她,一边半搀着她,总算没再往她嘴里塞豆子,也算是谢天谢地。
“阿洵,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祝洵一手扶住腰,一手往孟钰胳膊上掐了一手:“我想先听这个所谓的好坏是对于你来说,还是对于我来说?”
孟钰夸张地尖叫一声,躲开了祝洵的手指:“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咱俩显然是一个阵营的,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坏消息是今天会行军一天不停,你可能要这么鸭子趴走一天。好消息是今天夜里,我们应该就能到杰阳,据说会在那里驻扎一段时间,你也可以趁机养好身体。”
祝洵不解:“为何驻扎?”
孟钰道:“杰阳可是中原幅员最北端的城宇,也是进北境前最后一座大城,我猜应该是还要征兵,趁机再把军营建制落实一番等等。”
祝洵点点头,却看到远处顾小枫走来。
“阿洵,徐大人让你去他的轿撵,说是有话同你讲。”
孟钰一阵眉飞色舞:“阿洵,我说徐大人看好你吧,你看看,前有让你住侧帐,后有让你上轿撵。”
祝洵无奈道:“别忘了,十军杖也是他让打的。”
祝洵有些不安:“小枫,徐立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顾小枫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今天一早,江小将军来找过徐大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和你有关。”
顾小枫带着忐忑的心艰难爬上轿撵,只哈着腰,无法落座。
徐立抬起眼皮瞅了一眼祝洵:“听说,你昨日和江小将军促膝长谈了很久啊!”
祝洵无奈一笑:“我现在这样,怎么和人促膝。”
徐立不理会祝洵语气中的戏谑:“江小将军提议,到杰阳后,借着军营整休扩充,准备组织一场交锋会,不同于过往,此此交锋会以不同群组的形式进行比拼,以交流同袍感情,提进团队协作。”
祝洵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徐立冷笑:“说起协作,江小将军提议,让你和顾小枫,严墨一组,因为你特别明白,如何发挥不同人的长处,让团体中没有弱者。我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大的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