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春寒》 第一章 初遇戏台醉伶音(一) 民国二十三年,北平城。 朱红大门与斑驳城墙下,京戏唱腔在街巷间流转,仿佛永不落幕的曲调。而一支来自江浙水乡的全女班百越班,却如飘零的异乡之花,在这京戏盛行之地备受冷落。 百越班落脚城西角落的旧四合院,剥落的门窗与老树枯枝诉说着岁月沧桑。这日,班主聂玉梅手持请帖,一路小跑冲进练功房。 屋内女弟子们正吊嗓、练身段,见她进来纷纷停下动作。 聂玉梅高举请帖,难掩激动:“姑娘们,咱们的机会来了!北平商务会邀咱们去庆功宴唱堂会,这可是在北平的首演!唱好了,百越班就能打响名号!” “班主,这太好了!”小师妹宋阿瑶兴奋拍手,“定要让北平人见识越戏的美轮美奂!” 师姐谢慧兰也点头:“这些日子奔波终于有了盼头,咱们定全力以赴。” 聂玉梅目光落在江寒露和尹曼秋身上:“寒露、曼秋,你俩是台柱子,这次就演《花木兰》,务必用心。” 江寒露身姿挺拔,眉眼英气,清亮应道:“师父放心,徒儿定让越戏在北平绽放光彩。” 尹曼秋娇柔欠身:“我和寒露师姐定把这出戏演绝,为百越班争气。” 庆功宴当日,北平张灯结彩。百越班女弟子抱着行头步行赴会馆,行至窄巷,一辆马车突然疾驰而来,将尹曼秋撞翻在地。 “北平人怎如此无礼!”尹曼秋疼得脸色发白。轿帘掀开,跳出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好大的胆子!敢说祥惠园嚣张?我们可是商务会请来的,大罗神仙见了都得让路!” “我们也是商务会邀请的!明明是你们横冲直撞!”尹曼秋毫不示弱。 男子恼羞成怒,扬手便要打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 “不要!“江寒露扑上前阻拦,巴掌重重落在她脸颊。尹曼秋连忙上前护住她,柳眉倒竖:“你凭什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这是祥惠园的人,外地女娃要吃亏了......” “不懂规矩,竟敢招惹地头蛇......” 江寒露强忍着脸颊刺痛,扯了扯尹曼秋衣袖。她压下怒意,声音平稳:“师妹莽撞,冲撞之处还请海涵。我们初来乍到,确不知北平规矩,但这路确实先占,望先生明察。” “京城名角孟老板今日登台,谁都得让道!”赵班主横眉竖眼,轿帘却在此刻掀起。 一袭乳白长衫的孟春深缓步而出,眉眼温润如玉:“赵班主,不可无礼。让人家姑娘先行。” 赵班主嘟囔着退开,尹曼秋冷哼一声,拽住江寒露:“我们走!” 江寒露欠身行礼:“今日冒犯,还请海涵。”转身时,她与孟春深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那人眼中似有星辰闪动,让她心头一颤。 会馆后台,尹曼秋举着冷毛巾慌乱凑近:“马上要登台了,这红印子可怎么办?那赵班主简直欺人太甚!” 江寒露按住她的手,涩然一笑:“上了浓妆便看不出,在人家地盘,冲动不得。” “凭什么!”尹曼秋跺脚,“要不是你拦着,我定要和他们理论!” 江寒露双手搭在她肩头,目光坚定:“咱们从江浙来北平,不就为了让百越班站稳脚跟?祥惠园根基深厚,此时起冲突,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尹曼秋虽仍气鼓鼓,却也知轻重:“他们蛮横无理,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好看!” 江寒露若有所思:“不过那孟老板倒是特别,身为台柱子,竟毫无傲气。” 尹曼秋恍然点头:“确实,温文尔雅的,和赵班主完全不同。” “好了,我们先别想他们了。”后台镜台前,江寒露按住她的手腕,将一叠油彩推到尹曼秋的面前,“《花木兰》的征途唱段这一回可绝不能忘词,不如趁这会儿把词儿再过一遍。再错一个字,当心你师父晚上罚你抄十遍曲谱。” 尹曼秋收敛了情绪,捧着戏折走到角落小声哼唱。江寒露见她专注,才轻手轻脚掀起门帘去取戏服。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后台落下了一片淡淡的光影,忽见一道月白色身影从游廊转过。 是孟春深。 他听见脚步声抬眸看来,目光落在江寒露脸上时,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下。 “姑娘。”他先开了口,声音比胡同里解围时更添了几分温润,“脸上的伤......” 江寒露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俯身,声音柔韧却不失清明,“不碍事。方才多谢孟老板解围。”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孟春深走近两步,眉目间棱角分明,声音温和如斯,“倒是赵班主行事莽撞,我代他向姑娘赔罪。” 他说话时目光清正,全然没有京戏名角的架子,倒像个温厚的说书先生。 江寒露抬头看他,却见他正打量着自己,她因急着取戏服,还穿着练功的月白小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 孟春深忽然笑了:“瞧姑娘的气度,倒像是梨园行的。莫不是同被邀请来商会的京戏新班?” “不是的。”江寒露摇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晃,“我们是从江浙来的百越班,演越戏的。” “越戏?”孟春深眉梢扬起,白扇在掌心敲出个清脆的响,“早听说从江浙而来的吴侬软语唱起来雅致得很,只是从未亲耳听过,不知姑娘们演哪出?” “《花木兰》。”江寒露话音刚落,便见孟春深眼中亮起微光,像是日光穿透云层。 “《花木兰》?”他重复了一遍,依稀可见,眉眼处的光芒闪烁,“可是那出''的替父从军戏?” 他说得抑扬顿挫,竟带着几分京戏特有的韵脚,“我曾略有听闻,说这花木兰女扮男装,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孟老板也读过越戏戏折?”江寒露惊讶抬眸。 “读倒是未读。”孟春深笑起来,眸中如倒映着澄明的月光,“只是觉得这一折戏甚妙,女子披甲上阵,比那些才子佳人戏更见风骨。” 第二章 初遇戏台醉伶音(二) “是。”江寒露挺了挺脊背,眼中似有星光,肩膀也绷得笔直,“既然我们要演,就要演她万里赴戎机的决绝,演她归来见天子的坦然。女子的力量,不该困在深闺绣楼里。” 孟春深沉默片刻,眼中更多了些赞许:“姑娘可知,北平戏班从无女子演登台唱主角的先例,尤其是这外来的戏种,你们这出《花木兰》,怕是要在北平掀起风浪了。” “而今这样内忧外患的世道,本就该有些风浪。”江寒露迎上他的目光,鼓起勇气道,“孟老板今日演的是哪出?” “《穆桂英挂帅》。”孟春深说得坦然,“演她五十三岁挂帅出征的老当益壮。” 他顿了顿,“穆桂英也是女中豪杰,倒与姑娘的《花木兰》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止是异曲同工。”江寒露开口,眼中闪过光亮,“花木兰替父从军是孝,穆桂英为国出征是忠。两出戏唱的都是女子在天地间的担当。” 她越说越激动,指尖不自觉轻轻扣紧,声音也提了几个度,“孟老板以男儿身扮花旦,我以女儿身扮小生,这难道不是戏台上的男女同辉?” 孟春深猛地抬眸,盯着江寒露看了许久,忽然浅笑,笑声里带着赞叹:“好一个男女同辉,姑娘果然妙人!” “我虽为男儿身,但若能扮作花旦为女子扬名,让台下看客知道女子也能顶天立地,也算一件功德。” “孟老板......”江寒露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叫喊打断。 “师兄!该准备了!”一个穿白麻布布褂子的小师弟跑来。 孟春深回头应了声,又转过来对江寒露拱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江,名寒露。” “寒露......”他低声念了一遍,笑容清浅,却又带着赞许,“姑娘果然人如其名,如朝露般透彻。” 江寒露也笑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木簪上的纹路:“我生于寒露时节,故名寒露。” “我名春深,城春草木深的春深。”他说着,师弟又在一旁催促,便对她颔首道,“我先去准备戏了,江姑娘台上见。” “台上见。” 看着孟春深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想起他说男女同辉时眼中的光,忽然觉得这北平的月光,并非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凉薄。 孟春深转身欲往后台去,便见赵坤攥着烟袋锅子快步追来,胡子翘得老高:“孟老板,等等!” “赵班主有事?”孟春深停步,声音颇冷。 赵坤凑上前,压低声音笑得满脸褶子:“方才商会徐经理差人来说了,点名要听您的《贵妃醉酒》。” 他搓着手,眼中隐隐带着期待,“您瞧这……咱把晚上的戏改成《贵妃醉酒》如何?” 孟春深眉心瞬间蹙起:“上午不是说定了《穆桂英挂帅》?怎么突然改戏?” “嗨呀我的好老板!”赵坤拍了下大腿,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徐经理说了,就爱您扮杨贵妃的模样,说那水袖一甩能勾魂儿!” 他凑近了些,烟袋油子味直往孟春深鼻子里钻,“唱这出赏钱能翻倍,您想想,祥惠园这月的开销……” “又是为了钱?”那浓重的烟味刺的嗓子发痒,孟春深后退半步,眼中的温煦褪了干净,“赵班主眼里除了银子,可还记得梨园规矩?” “钱谁不爱啊!”赵坤梗着脖子,循循善诱,“您想想,穆桂英挂帅那是老戏,哪有《贵妃醉酒》来得光鲜?您扮上杨贵妃,珠翠满头,台下老爷们的彩头还不跟雪片似的朝着您飞来?” “我意已决,唱《穆桂英挂帅》。”孟春深转身便走。 “哎哎哎!”赵坤慌忙拉住他袖子,“戏目都报给徐经理了,哪能说改就改?再说了,要是让人家看到,咱们祥惠园的名声要不要了?难道让人家说咱们这么大的戏班子出尔反尔?” 他晃着脑袋,“您就当帮我这一次,也是为了咱们的祥惠园,好不好?” 孟春深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终是叹了口气,语气冷硬:“随你吧。”说罢拂开他的手,径直往后台去。 与此同时,百越班后台,一个穿灰布褂子的工作人员搓着手走进来:“江姑娘,百越班那出《花木兰》排在晚四场,在孟老板的《贵妃醉酒》后头。” “什么?”江寒露正在扎靠旗的手猛地一顿,红绸带散了开来,“没有弄错吧?孟老板不是唱《穆桂英挂帅》吗?怎么变成《贵妃醉酒》了?” 工作人员挠了挠头:“没错没错,戏目单上写得清楚,孟老板演《贵妃醉酒》。许是临时改的吧,咱们后台就按这单子走。” 江寒露望着窗外孟春深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方才还说要唱穆桂英,怎么突然就改了? 她解下腰间戏带,对尹曼秋道:“你先扎靠旗,我先出去一趟。” 另一间雅间传来赵坤的大嗓门:“……那几个江浙来的臭娘们,能唱出什么花样?《花木兰》?就他们也配谈风骨,呵,女子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也配和咱们祥惠园相提并论?” “赵班主。”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端着水烟袋开口,“那《贵妃醉酒》安排妥了?” 赵坤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妥了妥了!我们孟老板可是北平头一号的男旦,扮上杨贵妃,那叫一个闭月羞花!徐经理您就等着瞧好吧!” 徐经理满意点头:“唱得好,少不了赏钱。” 赵坤眼珠子一转,故作随意地说:“方才听说,有个越戏班子要唱《花木兰》?” “嗯。”徐经理吐了个烟圈,并未多在意,“说是前儿个不久从江浙来的全女班,没听过,图个新鲜罢了。” “哎,徐经理可不能这么说!”赵坤拔高了声音,“那越戏咿咿呀呀的,一股子水汽,哪有咱们京戏来得气派?再说了,让女子抛头露面唱戏,多晦气!这么大的场合,要是传出去请了女戏班子,怕是让人笑话咱们北平没规矩吧?” 第三章 初遇戏台醉伶音(三) 他搓着手,眼中流露着尝不尽的贪欲,“咱们祥惠园有的是好戏,《霸王别姬》《四郎探母》,哪出不比那《花木兰》强?要不……让她们别演了?” 徐经理捻着胡须犹豫:“请都请来了,临时撤场,没这样的规矩吧?” “怎么不好?”赵坤凑近了些,“在北平,咱们京戏才是正道,哪能让外乡戏抢了风头?再说了,要是她们演砸了,岂不是扫了您的兴?祥惠园可是有孟老板这一号大人物呢,随时能顶上,保证让您满意!” “这……” “等等!”孟春深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长衫被穿堂风扬起,“赵班主,怎能平白抢了人家的场子?” 赵坤脸色一变,拼命对孟春深使眼色,嘴上却道:“孟老板您看您,这不是为了徐经理着想嘛!” 孟春深没理会他,对徐经理拱手道:“徐经理,戏目既已定下,便该按规矩来。祥惠园虽是京戏名班,却也不能夺人场子,坏了梨园风骨。” 他说得不卑不亢,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赵坤急得直跺脚:“孟老板!您这是……” 徐经理看着孟春深,又看看赵坤,终是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就按原计划来!” “孟老板生的这般俊秀,果然名不虚传。”徐经理打量着孟春深,搓着油光水滑的手,满脸横肉挤成一团,将食指上的扳指取了下来,递给孟春深,“这扳指就算徐某的见面礼了,还望您待会儿的《贵妃醉酒》务必尽兴!” 孟春深的目光落在扳指上,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若此刻拒绝,赵坤定会借题发挥,无端生事,不仅百越班的《花木兰》可能被顶替,连祥惠园那一点所谓的规矩也会被撕得粉碎。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徐经理客气了。” 指尖触到翡翠的刹那,他清晰的看见了赵坤眼角那满是贪婪的笑意,可指尖的凉意几乎渗入骨髓。 他想起方才与江寒露谈论风骨时,她眼中灿若群星的光,扳指被缓缓纳入袖中,他那是徐经理身份的象征,也是捆住他咽喉的锁链。 “孟老板果然爽快!”徐经理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寒露刚走到雅间门外,就着廊下灯光,看见徐经理正仰头大笑,肥硕的手指捋着油光水滑的胡须,她下意识往门后缩了缩。 “孟老板的戏,明儿我可得让小报记者来瞧瞧!这扳指配您,才叫珠联璧合!” 孟春深的月白长衫在夜风里微动,江寒露看见他抬手接过扳指,指腹在冰凉的玉面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在掂量分量。 徐经理拍着他的肩膀,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刺眼。 她忽然觉得心口发凉,像被瑟瑟寒风灌了个透。他说“戏不能只唱风月”的声音还在耳边,可此刻那枚翡翠扳指却在他指间泛着世俗的光。 而后台越戏箱里那身粗布绣的花木兰靠旗,突然就显得格外苍凉。 徐经理揣着水烟袋晃出雅间,赵坤转身时撞见角落里的江寒露,嘴角立刻勾起刻薄的笑,烟袋子敲着掌心:“哟,这不是百越班的姑娘?怎么,看我们孟老板收了赏钱,眼红了?” “听说百越班要演《花木兰》?姑娘家舞刀弄枪的,也配谈报国风骨?” 他故意扬高声调,让路过的职工都听见,“可惜啊,有些戏班子天生上不得台面,就算唱破了嗓子,也换不来半枚扳指。” 江寒露攥紧手中的戏折,指节泛白。她没理会赵坤的聒噪,目光越过孟春深的肩头,看见月白长衫的孟春深正从后台走出。四目相对的刹那,下意识抬手想打招呼:“江姑娘……” 江寒露想起孟春深与徐经理相视而笑的侧影,只觉得那句“城春草木深”的温润嗓音,不过是戏台上演戏的腔调。 他袖中藏着的翡翠扳指泛着刺眼的光,将他方才谈论男女同辉时眼中的星子彻底碾碎。血气冲上头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原来孟老板的风骨,是用翡翠扳指换的。越戏虽比不上京戏的雅,却还懂得戏文里要唱些气节。” 话音落下,冷冷地别过脸,目光像随时能够穿透骨肉的冰棱,掠过孟春深袖中若隐若现的翡翠,没留下半分温度。那双映着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拒人千里的寒意。 孟春深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江寒露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喉间涌上的千言万语哽在舌尖,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江寒露回到后台时,脸色白得像戏台上的水袖,尹曼秋递过温水,关切道:“寒露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莫不是着了凉?” 她接过水杯,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事,许是累了。” 她的目光扫过镜中的自己,低声道:“继续准备吧,别耽误了戏。” 开戏锣鼓震得廊柱微颤时,江寒露在侧幕,依稀瞧见孟春深扮的杨贵妃踩着鼓点登场。 珠翠满头的身影转过台口,水袖翻飞间,尹曼秋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袖口,声音里带着惊叹:“寒露你看!孟老板这扮相,笔画里的杨贵妃还要美上三分呢。” 她指着台上顾盼生辉的身影,“你瞧那眼波流转的模样,分明如太真转世,哪像个男子?” 台下富商们的叫好声里,徐经理敲着烟袋笑得前仰后合,赵班主则在一旁递上茶水搓手赔笑,江寒露盯着戏台上那抹雍容的身影,语气冷得像冰:“美则美矣,不过是银钱堆出来的行头,纵然这一身倾国倾城之姿,又有什么风骨可言?” 尹曼秋吐了吐舌头,将到嘴边的赞叹咽了回去。 突然,台上胡琴猛地拔高半个调门,孟春深的唱腔骤变。 原该婉转唱“海岛冰轮初转腾”的二黄导板,竟化作急促的西皮二六板:“烽烟起,奸臣犯……”他水袖一扬,力度之大让外袍翻出杏黄色里子。 第四章 初遇戏台醉伶音(四) “九重宫阙尽萧寒……”唱到“萧寒”二字时,孟春深踉跄着扑向台口的雕花木栏,广袖拂过烛台,灯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贵妃醉眼望长安,多少征人血染衫......”他唱到“血染衫”三字,目光穿透台前的喝彩声,直直投向侧幕的江寒露。 油彩勾勒的眼尾渗出水光,比戏里醉酒的杨贵妃更多了几分泪染山河的悲怆。 他唱到“血染衫”三字时,刻意将水袖重重甩在戏台,哪还有半分娇柔婉转,分明是穆桂英挂帅时的豪迈与悲戚。 此刻的贵妃不再是因君王冷落而借酒消愁的深宫红颜,而是目睹安史之乱、山河破碎,为国运衰微而痛彻心扉的巾帼。 江寒露却只觉喉间发紧,那本该唱尽风月的戏文里,藏着乱世中梨园人未改的肝胆。 台下的徐经理的烟袋子趴的落在了地上,脸色铁青如被霜打的茄子。赵班主急得直跺脚,烟袋锅子差点砸在脚面上。 谢幕的锣鼓声中,孟春深避开涌上台的献花富商,径直走向后台卸妆。 他刚将帘子掀开,赵班主的声音就追了过来:“孟老板!徐经理还等着您去敬酒呢!” 孟春深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累了,让师弟们去吧。” 屋内,江寒露正背对着门,听见动静却没回头。 “江姑娘。”孟春深的声音带着演出后的沙哑,“方才的《贵妃醉酒》,可还入眼?” 江寒露望着他眼底的血丝,目光掠过那扳指,语气依旧冷淡:“孟老板的戏,自然有银子捧。” “这扳指。”孟春深轻叹一声,眼中带着些许无奈,拿起扳指,指尖在翡翠上划出一道白印,“我收下是为了稳住那徐经理,以免徒生事端。” 江寒露转过头来,清冽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犹疑,“孟老板的《贵妃醉酒》,倒是醉得蹊跷。” 孟春深笑了,笑声里带着戏台板鼓的顿挫:“戏服再华丽,总要衬着骨头才立得住。” 他顿了顿,眸光的倒影中映出几分凛然,“就像有些戏码要唱,有些东西要收,不过是想给别的戏,留条生路。” 孟春深离去后,江寒露对着铜镜怔了许久。他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像未解开的戏谜,在她心里反复纠缠。 离馆时,她特意绕到下午孟春深与徐经理谈话的雅间。四下无人,唯有一名老仆正就着月光清扫走廊。 江寒露装作不经意地驻足,随口问道:“老伯,今儿堂会可热闹?听说徐经理出手阔绰,一出手就赏了孟老板一个翡翠扳指?” 老仆直起腰,扫帚柄磕在台阶上:“谁说不是呢?咱们可是都瞧到了,那赏给孟老板翡翠扳指,绿得能映出人影儿!” 江寒露点点头,声音像闲话家常般飘出,“这种大人物平日里眼高于顶却对孟老板如此欣赏,也不知到底夸了他什么,竟把那么贵重的翡翠扳指都赏出来了?” 那老仆压低声音,脸上浮起敬佩,“姑娘,你是不知道,要说仗义,还得是孟老板。赵班主撺掇徐经理撤了外乡戏班子的场子,想给孟老板多排两场,愣是被孟老板堵了回去,说什么也不肯抢占别人的场子。” 他摇摇头,继续清扫,“有如此心胸之人,这世道下当真少有,不愧是红遍了整个北平角儿。” 江寒露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望着月光下空荡荡的游廊,似乎在一瞬间感知了到,有些风骨,其实并非只流露于台上,而始终藏在戏台之外的每一个抉择里。 收工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江寒露踩着月光往百越班走。 路过会馆功德箱时,一道幽绿的光从箱缝里漏出来。她凑近一看,呼吸为之一滞。那枚翡翠扳指正卡在木缝深处,油绿的光泽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功德箱上的香灰被夜风吹散,江寒露望着嵌在箱缝里的扳指,想起戏台上孟春深将贵妃的忧愁化作家国大义的瞬间。 原来他收下扳指并非屈从银钱,而是用一场惊世骇俗的改戏,为越戏班子守住登台的机会。 戏台上下的光影在她眼前重叠,那些误解与震动,她立在原地许久,直到夜风穿透衣衫,才转身继续前行。 月光洒下一地银霜,照亮了北平的夜。有些话不必说破,总有人记得,戏台上该唱的,不止风月,还有风骨。 百越班一路辗转,从那温婉秀丽的江浙一带来到这京剧称霸的北平城,本想让越戏在这北方的土地上绽放光彩,却未料到遭受了冷遇。 因为这里的人都甚少懂得越戏,戏班子在北平并没有打响什么名声,这些天来,百越班里一直冷冷清清,戏票售出寥寥无几,看客们也是门可罗雀。 班主聂玉梅看着眼前的困境,这些天一直在苦思着解决的办法,这一天她把众人召集起来,说道:“姑娘们,咱们来到北平的这些天,一直都没能售卖的去多少票,咱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边谋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想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咱们分头到北平繁华的地方当街义演,先不为赚钱,只为扬扬名声。让更多的人看到咱百越班的戏,才有可能闯出一条路来!” 江寒露和尹曼秋按照聂玉梅所描述的地界,决定去北平最繁华的青云路进行义演。 清晨,天色还未大亮,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着微弱的光,两人并没有身着戏服,只是简单的化了个寻常的妆容便匆匆朝着青云路赶去。 一路上,尹曼秋紧紧裹着身上的披风,眼中带着一丝丝的忧虑,对江寒露说着:“寒露,你说咱们这次能成吗?这北平人都听惯了京戏,能瞧得上咱们的越戏吗?” 江寒露抬头看了看还没有出太阳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咱千里迢迢来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能够办更好的场子们?” “这才刚到这里没多久,日子还长着呢,不能还没试就打退堂鼓。咱们的越戏也有它独特的韵味,只要咱们用心唱,早晚有一天会红火的。” 第五章 游湖借伞解情缘(一) 到了青云路,只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边店铺林立,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各种吆喝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江寒露和尹曼秋找了一处宽敞的街角,放下行囊,便开始搭戏台子。 江寒露双手搬起沉重的木板,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闷声说道:“曼秋,来搭把手。” 尹曼秋连忙上前,帮忙固定支架,她的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脸颊旁,她也只是随意地用手撩开,顾不上整理,一心只想快点搭好戏台。 不一会儿,简易的戏台子就搭好了。尹曼秋从包裹里拿出那件粉色的中式长裙换上,又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仔细整理着半披的头发,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轻声说道:“师姐,我一定要把最好的样子展现出来。” 江寒露也穿上了她的中式蓝衣黑裤,将鱼骨辫梳得整整齐齐,拿起折扇,轻轻一抖,“师妹,咱们开始吧,成败在此一举。” 当《游湖借伞》的曲调在这喧嚣的街巷上悠悠响起,江寒露与尹曼秋仿若化身为许仙与白素贞,置身于那千年的情梦之中。 江寒露手持折扇,轻摇慢摆间,踏出稳健而潇洒的台步,身姿挺拔如松,眼神中透着许仙的儒雅。 她启唇唱道:“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那嗓音醇厚清亮,如清泉石上流,声声入耳。 唱罢,折扇一合,轻点尹曼秋的肩头,轻声说道:“娘子,这西湖美景,怎及你半分。” 尹曼秋莲步轻移,粉色长裙随风飘动,她手持一方白色丝帕,轻轻掩面,眉眼间尽是白素贞的娇羞与温柔,轻声回应:“官人,莫要打趣妾身。” 接着唱道:“想当初在峨嵋依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罄千年苦修。久向往人世间繁华锦绣,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 那婉转柔美的唱腔,悠扬绵长。台下围观的的看客起初只是被这陌生而动听的越戏调子吸引,渐渐地,便沉浸在这许仙与白素贞的千古情事中。 一位老者手抚胡须,微微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赏,喃喃自语道:“这越戏的味道,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则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其中一个年轻人兴奋地对同伴说:“这可比我之前听的戏新鲜多了!” 妇人们也被这深情的演绎所打动,不时用手帕轻拭眼角,相互轻声议论着:“这两个姑娘唱得真好,瞧那身段,那唱腔,真是绝了。” 喝彩声、叫好声如潮水般涌来,还有那慷慨的看客,纷纷将手中的银钱抛向戏台,以表对这两位女子的钦佩。 江寒露与尹曼秋对视一眼,皆是满心喜悦,江寒露微微俯身,真诚对围观看客道:“感谢诸位捧场,为表感谢,我与师妹愿为大家再唱一出《西厢记》助兴!” 两人已经摆好了造型,刚一开口唱,却不想,祥惠园班主赵坤怒气冲冲地挤过人群,满脸横肉涨得通红,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又是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敢在我祥惠园的地盘上撒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两人都不由得被吓了一跳,见得是他,尹曼秋柳眉倒竖,仰起头怒道:“怎么又是你这可恶的家伙,上次抢路之事还没找你算账,今日又来挑衅我们!” 江寒露忙将她拉在身后,神色镇定,眼神中却透着不容侵犯的肃穆,不卑不亢地说道:“赵班主,这青天白日之下,路是大家的,我们在这里搭戏台子唱戏,何来撒野一说?” 赵坤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少在这给我装无辜,你们明知今日孟老板在此唱京戏《白蛇传》,你们却来唱越戏《白蛇传》,不是砸场子是做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的小心思!” 此时,孟春深刚刚结束上一场的商演,坐着黄包车缓缓归来。 他今日一袭黑色的长袍裹身,听到吵闹声,他微微皱眉,让车夫停下,付了银票后,款步走来。 孟春深一眼便望见了台上的江寒露,那一刻,时间仿若凝固。江寒露也正望向他,四目相对,眼中满是惊异与错愕。 “赵班主,好端端的在这儿吵嚷什么?”孟春深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赵班主像找到了主心骨般,急忙凑上前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孟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你看又是这两个丫头,她们就是来坏咱们生意的!故意在这时候到咱们这条青云路,唱和您一样的戏码,这不是明摆着抢咱们的风头嘛!” 孟春深看了看周围熙攘攘的人群,微微皱眉,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悦:“赵班主,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能失了礼数,咱祥惠园的门面丢不得。” “下面的场子马上要开始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场子,务必把台前幕后都准备好了。” 赵班主虽心有不甘,但在孟春深面前也不敢造次,只得狠狠地瞪了江寒露二人一眼,嘴里嘟囔着:“哼,你们给我等着!”转身离去。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一位老者抚着胡须赞道:“这越戏和京戏的《白蛇传》各有千秋,都唱出了味道啊!” 一个年轻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只可惜没抢到孟老板的票,不然可以两边都听听。” 孟春深向众人拱手道谢,脸上挂着谦逊的微笑:“多谢各位捧场,孟某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家所望。” 江寒露与尹曼秋站在台上,有些尴尬。 这时,一位富家小姐从人群中走出,娇声喊道:“两位姑娘,接着唱《西厢记》吧!大家都还等着听呢。” 江寒露抬眸,望见孟春深仍在台下,便觉着不太合适,只轻声说道:“今日多谢各位捧场,我们便先唱到此处了。若无事,大家便散了吧。” 第六章 游湖借伞解情缘(二) 待人群散去,孟春深走上前来。尹曼秋率先开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春深:“你不是上次为我们解围的那个孟老板吗?不想今日又遇见了。” 孟春深目光在江寒露身上停留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正是,我刚商演回祥惠园,不想看到这场面。倒是赵班主的无礼,让两位姑娘受惊了。” 尹曼秋好奇地睁大眼睛,问道:“孟老板,祥惠园就在这青云路吗?” 孟春深点头而道:“二位姑娘是从异乡而来,有所不知,祥惠园的位置就在这青云路上的中段。” 江寒露心中一紧,原来两个人竟然误打误撞,真的到了祥惠园的所在地,倒也难怪那赵班主说她们抢看客。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优雅,轻声说道:“孟老板,实不相瞒,我们不知这是祥惠园地界,只是想为百越班寻个出路,无心冒犯,次我们姐妹两个向您赔个罪。今日之事,给您添麻烦了。” 孟春深轻轻摇头,眼神中透着真诚:“姑娘不要这样说,这录本就是大家走的。只是这赵班主……我代他向两位致歉,回头我定会批评他。” 斑驳的树影洒在三人身上。孟春深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拱手说道:“两位姑娘,这可真是机缘巧合,刚听说你们唱的是越戏《白蛇传》这一出,恰好我下午场子便是京戏版的。” “虽说曲种不同,可咱们都是吃这碗戏饭的同行。若是二位姑娘不嫌弃,就移步到我的戏院去看一看,就当是之前为了赵班主的事情向二位赔罪了,同时算给我们一个交流切磋的机会。” 江寒露有些犹豫不决,她微微咬了下唇,轻声说道:“孟老板,您的戏票早已售罄,这北平城的戏迷们都盼着看您的戏,我们贸然前去,怕是会给您和戏院添不少麻烦。” “况且师父和师姐妹们还在等着我们回去,这时间上也实在是不好安排。”江寒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与不安。 尹曼秋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不等江寒露把话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接口道:“哎呀寒露,你也顾虑太多啦。这时间还早着呢,晚点回去师父也不会怪罪的。” “孟老板如此诚心诚意地邀请我们,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咱们来北平这么久,还没正儿八经听过一场京戏呢。” 尹曼秋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江寒露的手轻轻摇晃,脸上满是期待与兴奋,身体也微微晃动着。 孟春深见状,连忙笑着说道:“江姑娘不必担忧戏票之事,在这祥惠园,只要我有心留出两个座位,那是绝对没有办不成的道理。之前的种种事情,是我们祥惠园对不住二位姑娘。” “今日这邀请,一来是真心觉得二位才艺出众,值得相互学习。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向二位赔个不是,略表心意。”孟春深言辞恳切,眼神中透着真诚与期待。 尹曼秋听了更是兴致高涨,双手紧紧地握住江寒露的手臂,不停地催促道:“寒露,我们就去吧。孟老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江寒露看着尹曼秋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又望向孟春深诚挚的面容,心中一软,终于点头答应下来:“如此也好,不过都是区区小事,也谈不上什么赔不是,就当前去欣赏一下孟老板的表演吧,那就多谢孟老板了。” 尹曼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原本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撅着嘴说道:“不过孟老板,要是一会儿再碰到那个野蛮无礼的赵班主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过他。” 孟春深微微皱眉,语气坚定地说:“姑娘放心,有我在,他绝不敢再来寻衅滋事。你们是我邀请来的贵客,只管安心听戏便是,其余的事情一概不会发生。” 江寒露微微欠身,轻声说道:“那就有劳孟老板了。” 尹曼秋也跟着点头致谢。随后,江寒露和尹曼秋收拾好行囊,手挽着手,一同随着孟春深向着祥惠园走去。 路上,尹曼秋叽叽喳喳地说着对京戏的好奇与期待,江寒露则偶尔微笑着应和几句,心中却对即将看到的孟春深的京戏表演隐隐有一丝期待。 不一会儿,便到了祥惠园,祥惠园的大红门墙散发着曲艺世家独有的古朴韵味,门墙之上雕刻着精美的戏曲人物图案,栩栩如生。 门两旁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坐着,小径蜿蜒,通向各个角落,比百越班的场地更要壮观辽阔。 孟春深将二人迎进园子后,叫来师弟,对他说道:“陈师弟,这两位是百越班的江姑娘和尹姑娘,都是梨园行的同行,今日我特意邀请她们来听戏。” “你带二位姑娘到前台去等候一下,我这就得去换装准备登台了,下一场戏可不能误了时辰。” 师弟连忙应道:“师兄放心,我会招待好两位姑娘的。” 说着,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江寒露和尹曼秋说道:“二位姑娘,这边请。” 尹曼秋笑着说:“那就有劳小哥了。” 江寒露也微微点头致谢。 江寒露和尹曼秋跟着师弟走进戏院,只见场内座无虚席,男女老少皆为孟春深的戏迷,包厢也都满员。舞台上的红色幕布鲜艳夺目,金色的丝线在光线下闪烁着光芒。 师弟引着二人来到二楼包厢,包厢内摆放着精致的桌椅,桌上的茶具擦拭得锃亮。师弟恭敬地说:“两位姑娘,这是孟老板为二位安排的位置。”并沏上一壶香茗。 江寒露轻声致谢:“多谢小哥。” 尹曼秋则喜滋滋地赞叹:“这孟老板真是热心肠的好人,事事都想得这么周到,也难怪他在这北平城会这么红火。” 不多时,锣鼓喧天,孟春深扮作白素贞与许仙的扮演者一同登场。孟春深的青衣扮相的白素贞,与花旦扮相的杨贵妃相比,另有一番独特韵味,男子扮上女装,竟丝毫不输女子的柔美与风情。 第七章 游湖借伞解情缘(三) 舞台上布置着精美的场景,亭台楼阁、山水花草一应俱全,宛如一幅江南画卷。尹曼秋随着鼓点兴奋地手舞足蹈,口中不停地夸赞孟春深:“寒露寒露,你看孟老板这扮相,这身段,真是绝了!” 江寒露则沉稳许多,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舞台,侧耳倾听那京戏的唱腔与念白,品味着其中的韵味。 孟春深水袖轻扬,朱唇轻启,便是一段婉转的西皮二六:“离却了峨嵋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旁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他的嗓音清脆圆润,如珠落玉盘,又带着几分缠绵悱恻之意,扣人心弦。 许仙折扇轻摇,配合着孟春深的动作,二人你进我退,似在诉说着情人间有情。 孟春深的身段优美至极,水袖如流云般飞舞,尽显白素贞的娇羞与深情。 台下的看客们早已沉浸其中,甚至有的痴迷者随着节奏轻轻打着拍子,嘴里哼唱着熟悉的曲调。 在一段快板中,孟春深的唱腔愈发急促,字字如玑:“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妻把真情对你言。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袖手旁观在山岗,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面目来见妻房?” 那表情随着唱词不断变化,时而哀怨,时而悲愤,眼中泪光点点,生动地展现出白素贞被许仙背叛后的痛苦与绝望,让台下众人不禁为之动容,不少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尹曼秋看到此处,情绪也被完全带动起来,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唱得太好了,这感情太真了!” 江寒露则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对角色的共情,心中暗自赞叹孟春深的表演功力深厚,将白素贞的情感演绎得如此传神 孟春深的唱腔高亢激昂,婉转悠扬,当唱到高潮之处,江寒露也情不自禁随着台下的看客一同鼓掌,孟春深的目光偶然间抬向二楼包厢,恰好与她的目光交汇。 那一刻,两人的嘴角都泛起淡淡的笑意,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轻拂动着他们的心弦。 祥惠园里,灯火辉煌,孟春深那出《白蛇传》刚刚落幕,戏院内人声鼎沸,喝彩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余音仍在耳畔绕梁。 一出全台本戏落幕后,看客们纷纷鱼贯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狭窄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 江寒露与尹曼秋手挽着手,在这喧闹的人流中艰难前行。 尹曼秋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不安,她紧紧拽着江寒露的手臂,嘴里念叨着:“唉呀人怎么这么多呀,都快走不出去了!” 江寒露因身子瘦弱已被挤到了一旁,她用力抓住尹曼秋,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曼秋,跟紧我!” 然而,人潮愈发汹涌,还是将她们挽着的手臂冲散。尹曼秋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人群移动,她大声地呼喊着:“寒露,寒露,你在哪里呀?” 而她那细微的声音却瞬间被嘈杂的人声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寒露只觉手臂一空,转头望去,尹曼秋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曼秋!”她的呼喊声充满了焦急,可却仍不见尹曼秋人影。 周围的人推搡着她,让她无法行动得了,她只能够等人潮褪去后,再去寻尹曼秋,料想她或许也会在那个角落里等着自己。 “曼秋!你在哪里?”慌乱之中,江寒露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从楼梯上失足跌落。 此时,刚卸完妆的孟春深从后台走出,眼角余光瞥见跌落的江寒露,神色骤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以最快的速度抱住了她。 两人的身体撞向墙壁,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时间,四目相对,鼻息相融。 江寒露的脸颊瞬间泛起如晚霞般的红晕,她的眼中满是惊慌与羞涩,急忙挣脱孟春深的怀抱,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孟春深因后背撞上墙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也不由得皱了一下。 “孟老板,您没事吧?”江寒露一惊,忙关切地问道,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与担忧,与孟春深对视了一眼后便离开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孟春深的眼睛。 孟春深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试图缓解这份尴尬,轻声道:“无妨,江姑娘怎么才出来,又走得这么匆忙?” 江寒露眉心一蹙,焦急地说:“刚刚退场的时候,我和曼秋被人群冲散了,到处都找不到她,也不知她是不是迷路了。这祥惠园她又不熟,不知道她能走到哪里去。” 孟春深轻声安慰道:“别急,这祥惠园就这么大,她总不会走丢的。你先到待客室稍坐片刻,我让师弟们去找找。” 说罢,便唤来几个师弟,神色严肃地吩咐道:“你们几个速速去寻一下尹曼秋姑娘,务必要找到她,将她带到待客室来。” 随后,他转身看向江寒露,眼神中带着几分安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江姑娘,这边走。” 此时,尹曼秋已出了戏院,人群已散去,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映照出她孤单的身影,周围一片寂静。“ 寒露!寒露!”她高声呼喊,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回应她的却只有自己的回音。 尹曼秋又气又急,跺了跺脚,口中嘟囔着:“这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真是急死人了!” 正懊恼间,她后退两步,不想竟撞到一人身上。 “哎呀,对不住!”尹曼秋急忙道歉。 “对不住!” 回头却见对方也在致歉,两人皆是一愣,场面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尹曼秋抬眸望去,只见眼前的男子剑眉星目,双眸深邃有神,脸部线条硬朗而流畅,透着一种坚毅的气质,与孟春深那柔和温润的面容截然不同,尽显英气勃发之态。 第八章 游湖借伞解情缘(四) 那男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开口道:“你不是孟师兄请来看戏的贵客吗,怎么在这里?” 尹曼秋诧异地问:“哎,你怎么知道我呀?” 男子朗声笑道:“我在后台上妆时,见师兄特意为两位姑娘留了间包厢。我当时就想,能让师兄邀请来看戏的人,定是不凡之人。” 尹曼秋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只觉得有些眼熟,喃喃道:“你是……” 男子浅笑盈盈而道:“刚你还看了我和师兄的《白蛇传》呢,这就不认得我了?” 尹曼秋恍然大悟,拍手道:“哎呀,原来你就是那个许仙呀!你在台上的表演真是妙极,我现在还沉浸在戏中呢。” 沈念风拱手道:“姑娘过奖了,得姑娘赏识,是我的荣幸。在下是祥惠园小生沈念风,有幸在此与姑娘相遇。” 尹曼秋微微欠身,兴奋地自我介绍:“我是尹曼秋,百越班的越戏花旦。” 沈念风环顾四周,问道:“尹姑娘怎会一人在此?与你同行的那个姑娘呢?怎么不见人影。” 尹曼秋撅了撅嘴,眼中满是忧心:“人太多,我和寒露师姐走散了。这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沈念风想了想,又对她说:“尹姑娘别急,她找不到你,可能是去找孟师兄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孟师兄,说不定你师姐也在那边。” 尹曼秋欣然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好,这真是太好了,多谢你,沈公子,你和孟老板一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沈念风微微红了脸,挠挠头说:“姑娘言重了,你是孟师兄的贵客,我自当相助。” 一路上,尹曼秋忍不住问:“孟老板是祥惠园的当红花旦,你能与他同台,想必也是当红小生吧?” 沈念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这倒不是,孟师兄入行早,又天资过人,无论是扮相、唱腔还是身段,都堪称一绝,我远不及他。” “我能有机会与师兄搭档,也是机缘巧合。师兄他为人和善,一有机会登台便带着我,给了我许多机会,我才有了如今的些许名气。” 尹曼秋听后,对孟春深的好感又添几分,微微点头称赞道:“孟老板果然是是宅心仁厚之人。” 说话间,两人已朝着待客室的方向走去。 待客室中,孟春深目光柔和地看着江寒露,声音清朗而富有磁性:“江姑娘,请坐。” 说罢,他转身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沏上一壶新茶,热气腾腾中,茶香四溢。 江寒露颔首,走到那紫藤木座椅旁,轻轻坐下,轻声而道:“多谢孟老板。” 孟春深双手捧着沏好的新茶,将其递到江寒露面前,眸子中闪烁着真诚:“请用茶,这是今年新出的龙井,江姑娘尝尝可还合口味。” 江寒露轻轻抬手接过茶杯,嗅了嗅茶香,轻抿一口,颇为赞可地点点头:“这茶香清澈,果真是好茶。” 孟春深嘴角含笑,眼中满是欣赏,在江寒露对面缓缓坐下,略作思忖后问道:“今天你们这一场义演,怎么就只有你和尹姑娘两个人在忙碌?” “这世道不太平,出门在外,身边没几个得力的师兄弟照应着,总归是让人放心不下。” 江寒露放下茶杯,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目光澄净如泉水:“孟老板有所不知,我们百越班是全女班,向来没有男弟子。” “在江浙那边谋生的时候,越戏的传统便是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这越戏小生的唱腔细腻柔婉,和京戏全然不同,男子雄浑的嗓音实在难以与之契合,所以一直以来都未曾有过男徒。” 孟春深微微点头,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新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这倒是有趣,不过说来也巧,我们祥惠园上下全部都是男子,一个女子也都不曾有,哪怕是花旦的角儿,也都是男旦。” 江寒露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探究,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难道说,这京戏行当也有这传男不传女的说法吗?” 孟春深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说道:“这倒也并非硬性规定,只是这京戏一行,唱念做打,样样都需下苦功夫,平日里还得抛头露面,在这乱世之中,免不了遭人白眼和欺辱。” “从前清朝的时候,那开创祥惠园的祖师爷心善,觉得女子做这行太过辛苦艰难,便不收女弟子,说是权当护着女孩子们。这个规矩一直流传到现如今,也未曾改变过。” 江寒露微微颔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的光芒,沉默片刻后,才启齿而道:“虽说以前是这般情形,但如今世道已变,民国新风渐起,倡导男女平等。” “男子能做的事,女子又何尝做不得?同样,女子能做的,男子也能尝试。我一直想着,若日后越戏也能有男传人,或许能为这越剧带来新的气象与活力。” 说着,她的眼中有添了些许的无可奈何,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是这老规矩流传已久,我入行至今,连越戏男小生都未曾见过,想要打破它,恐怕是困难重重,难以实现。” 孟春深听着江寒露这一番话,心中暗生钦佩。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缓缓说道:“江姑娘此言倒也着实在理,我也曾想到过这一层,其实这女子唱京戏也并非不可行。” “虽说这京戏界的四大名旦皆是男子,但那天津城的乔锦月乔老板,不就是一位女中豪杰吗?只是诚如你所言,这老规矩由来已久,想要破旧立新,绝非易事啊。” 孟春深顿了顿,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担忧,语重心长地说道:“江姑娘,你们百越班一群姑娘家在外面闯荡,这北平城人心复杂,鱼龙混杂,对你们而言,处处皆是危机。” “特别是你们这初来乍到之人,日后无论是在北平唱戏,还是去往别处,行事都得万分小心,切不可掉以轻心,让别有用心之人有可乘之机啊。” 第九章 游湖借伞解情缘(五) 江寒露感受到他眼中的真诚与关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点头,轻声说道:“孟老板的好意,寒露铭记于心。我们师姐妹们平日里也都格外谨慎,定会小心行事的。” 孟春深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大家都是做梨园行当的,如此一来二去,倒也算是熟人了。若江姑娘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祥惠园找我,孟某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江寒露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感激:“孟老板仗义相助之情,寒露感激不尽。” 这时尹曼秋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眼睛急切地四处搜寻,待看到江寒露的身影,立刻大声呼喊:“寒露,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江寒露急忙迎上去,双手紧紧握住尹曼秋的手,“曼秋,你跑到哪里去了?这园子人太多,我都快找疯了。” 她眉头微蹙,眼神中透着担忧,说话间还轻轻拍了拍尹曼秋的肩膀,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尹曼秋嘴角上扬,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笑着说道:“刚才人太多,我都被挤出去了,怎么也找不到你,多亏这位沈念风公子出现,他带我找到这里。” 说着,她侧过身,向江寒露介绍沈念风。 沈念风面带微笑,微微拱手示意:“看到两位姑娘是师兄请来的贵客,便知晓定非等闲之辈。恰好遇到尹姑娘迷了路,我便想着赶紧带她来找师兄,也好让姑娘安心。” 江寒露轻轻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激,轻声说道:“多谢沈公子相助。” 沈念风见状,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沈念风,是祥惠园的小生,今日能与二位姑娘相见,荣幸之至。” 孟春深起身,他的眼神深邃而有神,先对江寒露介绍说:“这是我的师弟,也是我登台的搭档,祥惠园的小生沈念风。” 然后又转向沈念风,说道:“这两位是百越班的越剧小生江寒露,花旦尹曼秋,她们的越戏表演细腻动人。今日看她们在此义演《白蛇传》,想着咱们今日也是这出戏的场子,便请她们来听一场京戏《白蛇传》。” 沈念风一听,眼中顿时放光,饶有兴致地说道:“这么巧!我还从未听过越戏,只听闻越戏唱腔柔美婉转,不知能否请两位姑娘展示一下?让我也开开眼界。” 尹曼秋生性活泼,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立刻拍手叫好:“好呀好呀,我们给你们表演一下越剧《白蛇传》的《游湖借伞》,这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江寒露却微微皱眉,面露犹豫之色,轻声说道:“我们的越戏哪有京戏红火,也不及你们二人的舞台表演好,在这祥惠园的地界,实在不敢卖弄。” 孟春深见状,眼神温和地看着江寒露,鼓励道:“我回来得晚,也没听到你们唱的越戏《白蛇传》,正想听听越戏和京戏在展现方式上有何不同,江姑娘不必过谦,能否展示一下?” 尹曼秋已经迫不及待,双手拉着江寒露的衣袖,不停地摇晃着,撒娇道:“寒露,两位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们怎么好推辞呢?就当是互相交流嘛。” 说罢,不等江寒露回应,自己就率先唱了起来,只见她手中的丝帕轻轻一甩,眼神中满是白素贞初遇许仙时的娇羞与倾慕,启朱唇唱道:“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 唱罢,她微微侧身,用帕子掩面,目光却透过帕子,偷偷看向江寒露,恰似白素贞偷看许仙一般,眼神中透着灵动与俏皮。 见尹曼秋唱罢,江寒露只得上前一步,回应唱道:“见你稳坐在船头,眉清目秀。欲启齿,难启齿,不知你可否愿交我这忠厚的朋友?” 她的嗓音醇厚,配合着身形的移动,将许仙的憨厚与儒雅展现得恰到好处。 两人的唱腔的高低起伏、婉转悠扬,动作的轻盈柔美、细腻传情,将《游湖借伞》中白素贞与许仙的初次相遇演绎得淋漓尽致。 唱毕,沈念风忍不住拍手称赞:“妙啊!真是让我大饱耳福,这越戏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孟春深也赞许地点点头,说道:“的确别具风采,不知何日有机会能看一场全台本戏,想必更加精彩绝伦。” 江寒露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她微微欠身,说道:“孟老板,沈公子,天色不早了,师父和师姐妹还在等着我们,我们也该告辞了。” 孟春深和沈念风一同将江寒露与尹曼秋送到祥惠园门口。外面月色如水,洒在石板路上,泛出清冷的光。微风轻轻拂过,园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临别前,江寒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折返几步,从口袋中取出两张戏票,递给孟春深,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说道:“孟老板,这个送你。” 孟春深微微一怔,伸手接过戏票,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喜,问道:“这是……” 江寒露轻声说道:“三日后百越班的场子,有我和曼秋的折子戏《楼台会》。记得孟老板上次说想看这一出,如若孟老板不嫌弃,可来捧个场。孟老板是行家,若能来指点一二,是我们的荣幸。” 孟春深当即说道:“多谢,既然是江姑娘的戏,我定然前来观赏。” 道别之后,江寒露和尹曼秋转身离去。孟春深望着江寒露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情,久久伫立在门口,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沈念风凑过来,好奇地问道:“师兄,那位江姑娘和你说什么了?” 孟春深没有隐瞒,将戏票的事情告诉了他。 沈念风兴奋地跳起来,说道:“师兄,你带我去吧,我也想看看尹姑娘扮上花旦后,在戏台上的风姿。” 他顿了顿,又感叹道:“尹姑娘这等容颜,当真是绝代佳人。” 孟春深看了他一眼,调侃道:“怎么,你莫不是瞧上人家的花旦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