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失败后小狗攻跑路了》
3. 这个地方
闻人声发现和慕盯着自己的小木剑不放,于是试探着问道:“你喜欢吗?”
和慕顺口“嗯”了一声。
闻人声顿时高兴起来,他大方地拍拍胸口,说:“那这个送给你好啦。”
和慕也不是真的想要这个小木剑,但还是拣起来放在手里把玩了两下。
这小孩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若是换算成雪狼的妖龄,估计只有五岁,还是很幼稚的年纪。
和慕飞升后,在天庭驻守了十年的无情碑,凡间百年已去,若是论辈分,他都能当闻人声的祖宗了。
小孩子,想想就觉得很麻烦。
虽然他是因为功德不够才被迫来下界修行的,但也不会善良到为了做好事,而收养了这个小可怜。
他叹了口气,指腹在木剑上磨了磨,慢慢碾过那些残陋不齐的缺口,脑中似乎跟着想到了闻人声制作这把小木剑的场景。
木剑虽雕工粗糙,但看得出来很用心,保护得也很好,完全没有沾上什么灰尘。
而且仔细一看,这行小字儿还挺可爱的。
“天下……第一神剑。”
和慕轻笑了笑。
志向不错,只是可惜了,闻人声身上的灵力低微到几乎察觉不出,多半跟仙路无缘。
说起来……这小孩被尘敛欺负多久了?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敲打敲打下界的宗门呢?就当是给这趟修行开个头了……
一旁的闻人声总算翻找出了一块灰扑扑的破布,他拎起这块布抖了抖,努力地踮起脚展示给和慕看。
“这个,”他吃力地说,“我自己做的。”
和慕收回心思,抬眼看向这块布。
上边打了好几块颜色不一的补丁,针脚参差不齐,还落下好多线头。
看了半天,他才发现这是一块披挂。
“我照着话本子上的样子做出来的,不过还没有完全做完,我再攒一点钱就可以——”
话说了一半,闻人声忽然顿住了,目光望向和慕身后的那块披挂。
漂亮的金属盘扣系在颈间,布料是血一样的朱砂红,方才在朔风中猎猎飞扬的模样犹在眼前。
太帅了!
闻人声眼睛顿时亮了不少,他提起气,接着刚才的话说:“只要再攒一点钱,就能做得和你那块披风一样了。”
和慕也不是个瞎的,看得出来两块披风天差地别。
但他也不拆穿,就似笑非笑地盯着闻人声看。
“所以,你打算送我这个?”
“送……”
闻人声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闻人声虽然知道自己的披挂比不上和慕的神气,但他却很珍惜自己的这块,一直当作宝贝带在身边。
只是想给和慕看一下而已,他怎么真要啊?
闻人声把披风团巴成一个球,往后藏了藏,把“不舍得”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好、好吧,这个也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地藏。
和慕瞧他这模样,更想去逗了,摊开手作势要讨他的披风。
“谢谢,给我吧。”
闻人声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真的想要自己的破披风,顿时一吓,连连后退数步。
“我知道了,会送给你的!”
“嗯,给我吧。”
“等一下,你让我把它整理一下,然后就给你。”
闻人声慌忙找了个理由,旋即转身背对着和慕,小心翼翼地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这块破布。
真的要给他吗?
闻人声特别不舍得。
这个山神好奇怪啊,明明自己有一块披风了,怎么还要他的。
他在心里嘀咕着,手不停地揉搓着这块披挂,似乎在等和慕改变主意。
但和慕偏是不说话,伸出的手停在那儿动也不动,像极了一个打劫小乞丐的土匪。
闻人声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撅了撅嘴,最后嗫嚅着开口。
“那……这个给你,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和慕收回手,把木剑放在指间转了转。
“你说与我听听,我考虑考虑。”
闻人声听罢,深吸了口气。
想拥有真正的家人,他只有这一个梦想。
他想过,如果和慕不愿意和他成为一家人,那他就只能可怜兮兮地继续求他了,完全没有给自己什么退路。
他斟酌着字句,慢吞吞地开口道:“我没有家人,一个人住在雪山上,听说这里妖怪很多……”
和慕故意逗他:“所以,你想下山?”
“对,我想下山——啊?不是不是,我不是想下山,我想和你……”
“好了,我知道,”和慕却不给他机会继续说了,起身顺手把闻人声拦腰捞了起来,“走吧,我带你下去。”
话音刚落,闻人声就感觉双脚一腾空,下一刻,他整个人就挂在了和慕的臂弯上。
闻人声:“……”
“等等、我没有说……!”
他立刻手脚并用地乱晃起来,一边喊叫,一边试图从和慕怀里挣脱出来。
可和慕什么也不听,他勾了勾手指,把地上不省人事的尘敛也给隔空抬了起来。
“走。”
一字落下,闻人声还不及反应,面前的场景就骤然一变,苍茫无垠的雪原顿时成了车马喧嚣的街市。
方才还在耳旁呼啸的朔风一瞬间像被法器给收伏了,取而代之的是阵轻柔的夜风,缓缓拂动闻人声额前的几撮碎发。
他呆愣愣地看着前方。
城门外的贩夫走卒正穿越他的视野,缓缓踏过官道,车轮碾出几道浅浅的辙痕。
网上看,城头高悬着“湘城”的匾额。
居然真的下山了!
甚至就在一瞬之间!
闻人声一边觉得这样的瞬身能力很酷,一边又焦急地继续蹬腿挥手,口中慌乱地解释道:“我没有要下山,我不想离开芳泽山!”
和慕没有理会,反问道:“你叫闻人声是吧?”
闻人声扒着和慕的手臂,“嗯”了一声。
“你没有家人,”和慕漫不经心地把尘敛扔下,一边说,“是谁给你的名姓?”
“嗯……我小时候跟兔子住在一起,”闻人声老实答道,“是那里的族长给我起的名字。”
和慕“哦”了一声,忽然伸手到闻人声的衣服后领处,摸了一下他肩胛骨中心的位置。
闻人声立刻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冷。”他可怜巴巴地说。
干嘛突然欺负他一下?他只是说错了一句话。
但和慕什么解释也没做,他把闻人声放到地上,没有再继续说话。
闻人声琢磨不透山神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寻找家人的计划超级大失败了。
他郁闷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看向不远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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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破抹布一样被扔下的尘敛。
都怪这个坏到骨子里的剑修!
真想叫小狗咬他!
闻人声愤愤地想着。
尘敛伤得不轻,但和慕下手却很重,直接把他给摔醒了。
清醒过来的尘敛吃力地爬起身,往地上吐了口血,骂骂咧咧地扶住自己磕破的脑袋。
“真晦气,早知道当年就该把那条丧家犬宰了!”他暗声骂道。
啐完这句,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闻人声,还有他身旁那位满脸讥讽的山神。
不是吧,还有完没完了……
尘敛“啧”了一声,狼狈地爬起身跪到二人跟前。
“多谢山神放我下山,小道日后定会改过自新,不再欺凌弱小!”
闻人声扯住和慕的衣角,躲到他身后,警惕地看着尘敛。
虽然他说放过尘敛了,但还是更希望这个人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
和慕搭起臂,散漫地说:“虽然闻人声放过了你,但我还是觉得心头有些不快,报上你的师门,我想和你师父谈上一谈。”
“师、师门?”
尘敛仰起满是血污的脸,神色木楞。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山神您……”
“天庭给我的时间不多,”和慕抬手打断道,“所以我给你的时间也不多。”
说罢,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尘敛一眼。
这一眼叫尘敛头皮发麻,一想到方才识海破裂之痛,他整个人都绷直了,连连磕头急声道:
“我我我,我说我说我说!”
“我是、湘、湘城归一剑宗,无涤长老门下——”
在最后一个词落下的同时,三人周遭的环境就再度发生了变化。
一回生二回熟,闻人声这会儿就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了,甚至隐隐有些兴奋的感觉。
这就是山神的力量!
跟话本子上说的一模一样,拥有一步缩地千里的能力,太帅了!
他以后也一定要学会这一招,然后带着无尽虚空玄霄斩厄天下第一神剑行走江湖。
哦不对,这把剑已经送给山神了,那他就做一把无尽虚空玄霄斩厄天下第二神剑好了。
“是这里吧?”
还没高兴完,耳边就传来了和慕的声音,闻人声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注意这个新的环境。
能感觉得到,这里应该还是处于湘城之中,街市的模样都是闻人声记忆里所熟悉的。
他一抬头,一块牌匾正好落入视野中。
“归……一。”
他喃喃着念了一遍。
归一剑宗。
此时正值晌午,山门大开。
归一剑宗?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名字,闻人声心中莫名地生出一阵慌乱。
他微微垂下头,目光越过镇煞石像,看向了剑宗的道场方向。
和普通宗门的道场大差不差,由青石板围铺成了一块圆形的演武场地,中心是一座擂台,上面站了几个闲聊的修士,似乎正在休憩时间。
一切都很陌生,也很熟悉。
归一剑宗……怎么这么耳熟?
恍惚之间,沉寂的记忆竟如潮袭,不留情面地涌回脑海。
闻人声心脏陡然“咯噔”了一下,呼吸变得短促起来。
他退却几步,整个人都躲到了和慕身后,攥住他衣角的手微微发着抖。
想起来了。
他来过这里。
4.难不成你
闻人声还没到学会藏住情绪的年纪,和慕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他侧过脸看向身后,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正靠着他的后腰,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身体发着抖。
和慕微微皱眉,下意识伸出手想摸他的头,可动作刚做了一半又犹豫着收回了。
“闻人声,”他转而问道,“你怎么了?”
闻人声抿了抿唇,也不抬头,只是小声地说:“我之前,好像来过这里。”
归一剑宗,闻人声三年前来过。
当然不是他自愿来的,而是被尘敛绑架过来的,若不是当时闻人声跑的及时,他险些就要被尘敛炼成洗净灵根的丹药了。
那时候年纪太小,具体的事情闻人声也记不大清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尘敛就扯着他的尾巴,骂了他好几句“丧家犬”。
闻人声很讨厌这个词,但每每听到又忍不住感到难过。
他的确没有家,没有人为他撑腰,这一点尘敛没有说错。
和慕瞥了一眼在地上磕头的尘敛,压低声问道:“这里的人欺负过你?”
闻人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只有尘敛欺负我。”
和慕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又试探着问道:“只有他?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闻人声如实回答:“不记得了。”
听完闻人声的陈述,和慕心头浮上一丝不快,他暗啧一声,用能杀人的眼神朝尘敛剜去,似乎在琢磨着砍死这杂碎能加多少功德。
对小孩这等毒手,要是换作以前,和慕的剑已经往尘敛脖子上去了。
闻人声没有注意到和慕的眼神,他深深呼吸了两口,似乎努力将自己恐惧的情绪给压下了。
山神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他默默对自己说。
刚刚和慕亲口说了,自己是芳泽山的人,是他的人,受他的庇护。
闻人声也不想放弃好不容易遇到的家人,这点小恐惧,还是努力克服一下吧。
一想到“家”,闻人声的负面情绪瞬间扫空,他仰头看向和慕,主动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好了,我没事了。”
他冲和慕粲然一笑,眼睛眯成了弯弯一线,努力提着气说道,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陪你,我们并肩作战。”
和慕听到这话,从尘敛身上收回杀意,注意力转移到了闻人声身上。
说起来……刚刚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方才在雪山上,他好歹也显露过神格了,为什么这小孩一点儿都不怕他?
明明法力弱到堪称可爱的地步了。
嘶……莫非,是深藏不露?
他其实是某位天庭同僚的转生之人,拥有更强大的神格,所以才没显露出畏惧?
!
和慕神色一凛,立刻用审视的目光扫向闻人声,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么一想,确实奇怪。
闻人声的皮肤细滑白嫩,分明像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可身上的衣物残破到不像话,有故意伪装的嫌疑。
还有身后那条尾巴的影子,一直都没藏干净,还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是“人类”,这世上哪有这么笨的妖怪?
太可疑了。
和慕越想越觉得诡异,他皱起眉,伸手想去提闻人声的衣领,准备拷问一番。
然而动作只做到一半,就对上了闻人声的目光。
满脸无害的小孩全然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冲他眨眨眼,眼底盛放出纯澈无垢的光芒,差点闪到和慕。
“……”
算了,应该不可能。
和慕看着闻人声脏兮兮的小脸,收回手扶着额,叹了口气。
“我在乱想什么呢……”
一旁的闻人声等了好一会儿,和慕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正要张口问些什么,面前的和慕便抬手擦去了他脸颊上的一块灰尘。
“太像乞丐了,”和慕皱眉道,“一会儿带你换身衣服。”
啊,被嘲笑了!
闻人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杏黄色的布衫。
有这么不堪入目吗?
虽然他确实想装得可怜一些,但还不至于真的到乞丐的地步吧!
“一点也不像。”
闻人声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和慕笑了一声,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手感意外地不错,像在摸一团绒球。
*
二人说话的空档里,尘敛又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宗门内的修士们也总算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
闻人声见状,赶紧轻咳两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
他以后也是要入仙门修道的,提前跟自己的同道中人会面,当然需要正式一点,就像山神那样……
这样想着,他抬头偷看了一眼和慕。
可出人意料地,山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认真。
他抱着臂,身后的披风半拉拉地拖在地上,整个人相当懒散地倚靠在门框边,一副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的样子。
闻人声大惊失色。
怎么这样!
还没震惊完,宗门内就匆匆跑来一个挽着头发的蓝袍修士,恭敬地朝和慕行了个礼,问道:
“这位道长,有何时要寻剑宗中人吗?”
闻人声有点不开心,这个人只朝和慕行礼了,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和慕旁边的他。
难道……是站姿的问题?
于是闻人声学着和慕的样子抱起手臂,努力把嘴角往下撇,一边拼命踮着脚尖,想让修士注意到自己。
可惜这番努力还是无果,他实在是太矮了,就那么小小一个。
和慕倒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他没有直接回答修饰的话,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头往闻人声的方向偏了偏。
“嗯?”
修士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一旁的闻人声——
还有地上鲜血淋漓、不省人事的尘敛。
“啊!”修士脸吓得煞白,惊叫一声,“这这这、这不是……尘敛师弟吗?”
和慕这才缓缓道出目的:“我要寻他的师父,叫无涤。”
那修士一边蹲下身子扶起尘敛,一边焦急质问道:“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是你吗?!为何如此伤人!”
和慕俯下身,手搭在闻人声肩上,笑盈盈问道:
“那你觉得是他做的吗?”
修士的目光这才落到这相貌纯良的小孩身上。
“开什么玩笑,这小孩——”
说了一半,修士又戛然而止,重新审视了一遍闻人声。
不对,仔细一看,这小孩的表情怎么这么凶狠?莫非是嫉妒尘敛师兄功法大长,所以误入邪修走火入魔,身体退化成了幼童的样子,但心性依旧如蛇蝎般歹毒,伺机报复了小师弟?!
修士瞬间脑补出了闻人声的身份,神色大变。
“你、你你你……”他指着闻人声的鼻子,颤声道,“你这歹人!竟恶毒至此!”
闻人声轻哼一声,冷酷地说:“我不是呆人,我是聪明人。”
修士被他这回答吓了一跳,赶紧退后护住了尘敛的脑袋,目光恐慌地在和慕和闻人声之间来回飘动。
“师……师父!”
最后,修士抱着尘敛的头,朝道场的方向大喊起来。
“有人杀进来了,小师弟快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
刚刚不还活着吗?
闻人声面露疑惑,刚想上去探尘敛的气息,便被一个力道给拽了回来。
“脏,别去摸,”和慕皱了皱眉,把闻人声护到身后,“待我后面。”
闻人声迟钝地点点头,握住了和慕的一根手指。
剑宗的人来得很快,闻人声大致张顾了两眼,打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和修士一样的道袍,两道浓眉倒竖,步子迈得极为夸张,像只发火的公鸡。
公鸡见到尘敛的伤势,双目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看闻人声,又看看和慕。
“你们是什么人?!”
刚刚这个修士喊他师父,难道他就是那个“无敌长老”?
看着也不是很无敌嘛,完全没有山神那么帅。
闻人声轻哼了一声,骄傲地挺直了些身板。
和慕并没有被他们无礼的质问惹怒,也没做出多尊重的样子,他照样倚着门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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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漫不经心地落到无涤身上。
“你是他师父,无涤?”
无涤瞪着眼斥道:“毛头小子,你我无冤无仇,何故伤我弟子?”
和慕对这句“毛头小子”不予置评,他换了条腿搭着,继续说:“你徒弟先伤了我的人,这笔帐怎么算?”
无涤闻言,飞快地瞥了一眼闻人声,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和慕立刻捕捉到他的眼神,直接戳穿:“看他干什么,我说伤的是他了?”
无涤眼睛瞪得更大了,怒道:“不是他,那你带他来做什么?”
“我、我我我……我告诉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剑宗不是散修能来踏足的地方!”
一旁的修士也开始帮腔:“就是啊,带着你儿子滚一边去!”
和慕本想反驳那句“散修”,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确实无门无派,被称为“散修”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转而揽住闻人声的肩,淡定解释道:“他不是我儿子,我们是战友。”
闻人声抬起下巴重复道:“战友!”
众修士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
“……谁问了?”
“随便是不是你儿子,总之这里不欢迎无名散修,快滚!”
几名修士顿时又炸了锅似地吵嚷起来,山门处的人也越聚越多,几乎站满了半个道场。
一群人自发地同仇敌忾起来,声音像黄蜂一样在闻人声耳边嘤嘤绕绕个不停。
闻人声听了没几句,头就有点晕了,身体也有些发软。
糟了!
闻人声暗道不妙。
已经快饿晕过去了!
肚子咕咕叫个不停,让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他摸了摸肚子,正琢磨着等会儿去哪里弄些吃食来,鼻子便恰到好处地嗅到了一丝肉香,似乎是从道场传来的气味。
他循香望过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有条年纪很大的狗,它旁边摆着一个小碟,里面盛着好几个热乎乎的包子。
闻人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反正他们在说话,偷偷去拿一个吃……也没关系吧?
想要当大侠,学习厉害的法术,不填饱肚子怎么行呢?
他慢慢松开了握住和慕的手,悄无声息地跨过了剑宗的门槛。
*
手指上的温度一消失,和慕就发现了闻人声的动静。
他用余光瞧了一眼闻人声,这小孩两眼放光地看着不远处的包子,一副馋得要流口水的样子。
……还是个贪嘴的小狼妖。
和慕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样也省心了不少。
他没有出声阻止,只随意瞧了一眼,接着就从腰间抽出了色杀。
修士一见他的动作,顿时又闹哄哄起来。
“喔喔喔!”
“他拿剑了!”
“快,准备掩护师弟和长——”
噗嗤!
没等那群修士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剑鸣,色杀眨眼就刺入了无涤的左肩。
!!
无涤浑身的经络瞬间被麻痹,他怒睁双目,猛地咳出一口血。
“咳咳!”
他勉强仰起脖颈,不可思议地瞪着和慕。
“你……!”
这一剑,不论是力度还是出剑的速度,皆是高下立见,压根没人能反应过来。
这个“散修”的境界绝不止化神期。
一时所有人都凝住了呼吸,道场霎时鸦雀无声。
“我说了,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
和慕神色如常,他慢腾腾地拔出剑甩了甩。
“我来你们这儿,只问一件事。”
和慕侧过头又瞧了一眼闻人声,这小孩踩着步子,终于小心翼翼地腾挪到了那碟包子附近。
动作谨小慎微,像只干坏事的小笨狗。
和慕收回目光,望向无涤和一众修士,眼瞳的底色慢慢泛起赤金色。
“那个孩子身上的灵根有残缺,我探了脉息,是被人剖去了一半。”
他淡声说着,身遭却慢慢涌起游蛇般阴鸷的杀意,慢条斯理地盘上了众人的脖颈。
“你们,谁做的?”
5.只是想要
闻人声猫着步子溜达去了那碟包子附近。
好在护食的不是什么恶犬,闻人声礼貌地问了句“我可以吃一个吗”,它便往旁侧挪了挪,无声地应允了。
闻人声喜出望外,他双手捧起来之不易的食物,跟护院犬一起挤坐在了台阶上。
面皮上蒸出一层热气,闻人声谨慎地嗅了嗅包子的气味,没嗅出什么异状,这才放心地啃下去。
饿了一天,人都要扁下去了。
要是撑不住饿晕了,化形术定然也会失效,他妖怪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今日的努力就会尽数付诸东流。
闻人声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此时选择吃包子并不是他贪嘴,而是战术的一环。
他一边如是想着,一边满脸幸福地啃着包子。
吃了没几口,闻人声便感觉后脊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还带着轻微的痛痒感,好像有片羽毛在挠来挠去。
他打了个寒噤,不适应地扭了扭身体。
好奇怪。
闻人声想起刚刚山神拎着他的时候,也摸了一下他这块地方的皮肤。
这里和心肺靠得近,理应是他灵根的位置。
山神为什么会突然探一下他灵根的位置呢?
“难道……”
闻人声眼睛顿时一亮,看向身旁那条上了年纪的狗,兴奋地问道,
“是因为我特别厉害吗?”
可惜那只狗并未修出人身,似乎不通人语,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肯定是这样。”
闻人声见它不搭理自己,也不生气,晃着腿咬自己的包子,自己把自己哄开心了。
果然,山神还是注意到他了。
看来这趟下山,就是山神对他的一次考验,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这么想着,闻人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啃包子的速度更快了。
还没吃多久,山门处便响起一阵躁动。
闻人声抬头顺着异响看去,却见和慕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佩剑,竟直接捅穿了无涤的肩背。
鲜血顺着色杀的锋刃汩汩下渗,很快就洇湿了地面。
哪怕是这么远的距离,闻人声依旧嗅到了和慕身上浓烈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杀意。
不好,山神生气了!
不会是因为他跑出来偷吃包子了吧?!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咽下包子,哒哒几步追到了和慕身后。
刚一靠近,闻人声就感受到了众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有和慕身周几乎满溢出来的杀意,明晃晃地指向无涤和尘敛等人。
生气是真的,但似乎不是因为他去偷吃了包子。
这是……
要动手了?
这么一想,闻人声更慌乱了。
不行,他还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呢!
而且那个“无敌”长老,名字听上去这么厉害,实力恐怕也很强,加上他们那么多人,山神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他可不想山神当众出丑!
想到这里,闻人声慌忙拉住和慕,试图劝说道:“你,你别杀——嗝、我……咳咳!”
可闻人声有些噎着了,说俩字儿顿一下,后半句“我帮你逃跑”还没来得及出口,人就被呛得猛咳不止。
恰在此时,苟延残喘的无涤身形一僵,面色顷刻褪成青白,像具干尸一般笔直地往后倒了过去,与众修士滚作一团。
凝滞的空气顿时被打破,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无涤,打头几个修士颇为笨拙地摆出防守的剑势,警戒着和慕的下一步动作。
这模样实在不像是个有名有姓的仙门。
和慕暗道一声“废物”,手中掐了个剑诀,色杀当即脱离掌心,腾空而起,旋身指向众修士。
剑尖凝住了一点寒光,波动的灵力掀起一阵轻风,缓缓吹动着和慕额前的头发。
方才混乱,他只依稀听见了闻人声的那句“你别杀我”。
他不做解释,只心说小孩果然还是小孩,见了兵刀到底还是会怕的。
“你很怕疼吗?”
他侧目瞧了一眼闻人声,问道。
孰料闻人声竟摇摇头,憋红了脸认真解释起来:“我不是怕疼,我是担心你。”
和慕神色一怔,色杀也跟着顿了一顿。
低头看去,闻人声那双圆溜溜的蓝色眼睛满是担忧地望着自己,没有半分说谎的模样。
“……”
担心他什么?总不可能是怕他打不过吧?
莫非……是在劝他不要杀人?
飞升后的修士不能无缘无故再犯杀业,和慕本就功德少得可怜,这会儿下凡也是为了多做好事攒功德,的确不能随便杀人。
和慕的眼睛微微睁大。
没想到他不曾提过这事,闻人声竟已经猜到了。
这孩子,看着挺笨的,还有这么成熟的一面啊?
闻人声这番话在和慕心头掀起了别样的波澜,鬼使神差地,他重新把色杀收入鞘中。
也罢,当着孩子的面杀人,多少血腥了些,还是找机会偷偷处理了好。
一旁的闻人声见山神果然收起了剑,猜想这大概是“准备跑路”的意思。
他赶紧踮起脚,招招手示意和慕弯腰下来。
和慕犹豫了会儿,便当着众修士的面,蹲下身子拊耳过去。
闻人声一只手挡着脸,神神秘秘地说:“我来掩护你,你先跑。”
和慕迟疑道:“跑?去哪?”
闻人声顿时着急:“跑回芳泽山呀,他们要是把你抓了,抢走你的灵根怎么办?”
这件事闻人声很有经验,所以说得格外肯定。
他第一次被抓来归一剑宗的时候,就听到这里的人一直在说什么“灵根”,什么“境界”的,还对他指指点点。
那时闻人声以为灵根是跟“灵芝”一样的食物,还手足无措地解释,说自己没有偷吃别人的东西。
“好了,你快点走呀!”
闻人声着急忙慌地推搡着和慕。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一心想着守护山神的灵根,全然没注意到对面那些被震慑到眼珠子都不敢转的修士。
和慕也被推得莫名其妙,他只来得及“诶”了一声,就被闻人声不管不顾地往外拉去。
趔趔趄趄地走了好几十里,到了近城门口处,闻人声才堪堪停下来。
这么小的个子,要带一个八尺多高的人还是太吃力了,这才走了几步路,闻人声就像爬了一座山似的,急喘个不停。
他屈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边还断断续续地催促和慕离开。
“快……快走,我帮你拦住他们!”
“好了好了,已经够远了,”和慕摆了摆手,提议道,“不如躲起来?”
闻人声用力喘了一口气,总算直起身来。
他四下望了望,最后指向前面不远处的一家茶楼。
“那就躲在那里吧!”
*
话音刚落,和慕就把他捞起来,几步跨进了茶楼里。
刚一踏进去,闻人声便嗅到一阵茶香,楼内的弦乐铮铮入耳,还有一股带着香味的热风,扑得他脸都红了。
……食物的香气!
他微喘着气,还没来得及看清茶楼内的景致,便被和慕抱起来跨上了二楼。
二楼中堂有一面挂满牌子的木屏风,和慕顺手拿了块“龙团雪”的牌子,转身挂在隔间前,随后挑开薄帘,带着闻人声钻了进去。
这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这茶楼里的常客。
闻人声被和慕放落到地上,呼吸总算平稳了下来。
“太好了,逃掉了……”
他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庆幸道。
和慕抬脚提开一张椅子,顺势坐了下来。
他看着气喘吁吁的闻人声,笑着搀起脸,说,“你来过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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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声摇摇头,他努力爬上比自己人还高的椅子,随后学着和慕的样子托起脸。
“我不怎么下山的,”闻人声说,“但是,山下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哦。”
和慕眉眼弯了弯。
“很厉害嘛。”
这个点近黄昏,茶楼里生意还算不做,跑堂的伙计干活也利索,很快就上了“龙团雪”来。
闻人声没喝过这样的东西。
他两只手圈着面前的茶盏,呆呆地打量着里面打旋的茶叶。
原来山神平时爱喝这个啊。
那他是不是也要快点学起来,日后也能快一点变强大了?
不过在变强之前,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家人。
闻人声透过蒸腾的热气,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和慕。
不知道刚刚的考验,有没有通过呢……
和慕没有注意到闻人声的表情,他一边抿着茶,一边透过窗缝观察着不远处归一剑宗的情况。
方才出剑的同时,他剑中附了不动明王的招式,足够无涤不省人事两个时辰。
本来是想问话的,谁料被这小孩给直接打断了。
和慕倒是不恼,他转过头,看向闻人声。
毕竟这件事,问当事人也是一样的。
和慕冲闻人声笑了笑,说:“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就带你下山?”
猝不及防对上目光,闻人声赶紧心虚地别开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和慕说:“我也不想瞒着你,其实呢,我回芳泽山,本来是为了做好事。”
“做好事。”闻人声重复了一遍。
和慕笑意更深了,继续说:“嗯,天庭今年的考绩结果,说我在凡间功德太低,名声太差,信徒太少,所以我回来要做点‘好事’。”
闻人声张大了嘴,说:“哦——原来是这样!”
这种事情在话本子上可没见过呢,原来当神仙也不轻松。
和慕继续说:“我想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帮你。”
“我?”闻人声歪了歪头,疑惑道,“帮我什么?”
和慕言简意赅:“那些欺负你的人,我帮你教训。”
闻人声不解道:“在山上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教训过尘敛了吗?”
“这是今天帮你报的新仇,旧账还没算呢,”和慕稍倾了倾身,眯起眼,“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我替你讨回来。”
闻人声有些意外。
他压根没想过报复尘敛的事情,和慕此刻忽然提及,一时间叫他手足无措起来。
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
上边说,神仙本就是为了回应人的愿望才出现的,因为有人,所以才会有神仙。
看来,为了坐实自己“人”的身份,他也得告诉和慕一个愿望才行。
这样想着,闻人声才张口试探道:“这就算是做好事了吗?”
和慕疑惑:“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闻人声抿了抿唇,声音更低了:“我……我没有家人……”
闻言,和慕轻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小孩都是不记仇的。
比起过去的那些恩怨,闻人声更需要的是当下碰得到的幸福。
和慕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抚道:“当然没问题,我回去之前会替你在下界寻一寻,找个合适的人家收养你。”
听到这话,闻人声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虽然他只是随便试探了一下山神的意愿,但这样的答案还是令闻人声心底咯噔了一下。
这句话的意思是……山神不需要家人吗?
是因为他刚刚的表现不好吗?
此刻闻人声要是有双狼耳朵,估计已经失落地耷拉下来了。
“哦……”
他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句,眼里的光彩顷刻黯淡了下去,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唉,心情比被当成石头坐扁的蘑菇还糟糕。
6.我的秘密
见闻人声非但没有高兴,反倒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和慕脑中升起了疑惑。
突然不高兴了?
为什么?
他此刻竟也体会到那么一丝初为人父的无措。
原还想追问一下关于灵根的事情呢,可这孩子这么想修仙,要是现在告诉他,他的灵根受损,注定和仙家无缘……
估计又要埋在臂弯里哭得直噎气了吧?
和慕双眉紧锁,摇了摇头。
不行。
果然还是直接从剑宗那边逼问出来灵根的下落算了,跳过让闻人声伤心的这一环。
这么想着,和慕把色杀往桌上一扣,当即就想要起身,直接杀回剑宗。
然而正在此时,那边闷闷不乐的闻人声却忽然张了口:
“你是不是想问,我的灵根去哪里了?”
说完,闻人声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面上流露出羞赧的神色。
其实不用和慕说,他也依稀猜到一些了。
三年前从尘敛手里逃回来之后,闻人声就感觉身体的灵力调动变得很吃力,连最简单的化形术也常常失败,狼耳和尾巴也总是藏不住。
灵根受损,成不了顶天立地的大侠,那就更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家人了。
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了什么,那时候有好几天都把自己闷在窝里偷偷哭。
想到伤心处,闻人声嘴角往下撇了撇。
“我的另一半灵根好像是尘敛拿走的,”他继续说,“但我总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低头玩着手指,他脸颊上泛着一层薄粉,声音也闷闷的,像在说给自己听。
“那只要努力一点,还是有希望成为大侠的。”
说完这句,闻人声仍低着头,只是小心地抬眼望向和慕,眉头微微敛起。
就像化形术,哪怕失去了灵根,后来他也努力地重新学好了,现在一整天下来都不会暴露原型。
所以……
“灵根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这样想着,闻人声的声音却不自觉地有点发抖。
他看向和慕,眼底的期待几乎要化成泪水淌出来了,一层水泽在碧蓝的眼瞳边缘委屈地打转,稍微再受一点点打击就能簌簌而落。
和慕接住他的目光,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要他怎么回答?
若是能寻回灵根还好说,万一被尘敛取走的灵根已经被炼化成其他法宝,那纵然他道法通天也无能为力了。
可和慕看着这双惹怜的眼睛,哪怕掐白了指尖咬碎了牙,也说不出那句“没希望”。
他沉默了须臾,随后按住桌面,猛然站起身。
闻人声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怎、怎么了?”
和慕定定地看了会儿闻人声,最后唇角牵起笑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别说丧气话,有我在,就有希望。”
闻人声还是头一回见和慕这么认真的表情,烫热的温度慢慢贴着他的手背传递过来,把他刚刚无措的发抖安抚了下去。
虽然和慕平时看着不大着调,但闻人声愿意相信他。
“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相信山神。”
和慕感受到闻人声身上恐惧的气息散去了些,表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闻人声的头发,笑着说:“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帮你讨个公道?”
闻人声问道:“也是为了做好事,帮你修功德吗?”
和慕颔首,又添上一句:“不光如此,我现在对某个人非常不爽。”
闻人声没有细究这“某个人”是谁,他认真考虑了片刻,最后点头道:
“我愿意的。”
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就算日后山会拒绝收养他的请求,他还是愿意帮助山神。
而且,没准这样一来,山神就被他的诚心打动,愿意收养他了呢?
一想到这儿,闻人声脑中那些关于灵根和修仙的乌云顷刻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红着脸,紧紧盯住杯盏里的茶汤,心思忍不住雀跃起来。
*
趁他浮想联翩的空档里,和慕又招呼跑堂上了几道新鲜的茶点。
他这些年没怎么来过湘城,对下界的食物也不熟悉,只能挑几个看上去能讨小孩子欢心的糕点。
好在闻人声什么也不挑,他就跟没见过食物似地,把满桌的食碟挨个吃了个遍。
和慕搀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闻人声吃东西。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和慕才开口问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以前的故事了吗?”
“唔……口以!”
闻人声鼓着脸颊,吃力地答道,
“你问吧!”
和慕也不跟他客气,他身子往前靠了靠,挨近闻人声,满脸的好奇:“你和那些剑修,以前发生过什么过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害你?”
若是能知道前因后果,或许能找到一些寻回灵根的线索。
闻人声总算停下了抓糕点的动作,他捧起凉了一半的茶,大喝一口,这才把食物勉强咽了下去。
“呼……”闻人声哈了口气,“你是说尘敛吗?”
他拿帕子擦干净嘴,然后也学着和慕的样子,往前倾了倾身。
“你问这个也是为了‘做好事’吗?”
和慕眼睛转了转,说:“不止,主要是因为我很好奇。”
“好奇?”闻人声眨了眨眼,重复一遍。
和慕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你身上有股大侠的味道,我想听听你的传奇故事。”
大侠?
闻人声张了张口。
传奇故事?!
单纯的闻人声立刻就信了,他两眼都放出星光来,忍不住捧住了和慕的一只手。
“真的吗?你听说过我?我很出名吗?”
闻人声有些激动,小手在和慕的掌心捏来捏去,触感像两只猫爪。
和慕忍不住收紧掌心,按住了闻人声的手,不让他动。
“出名倒是没有,”和慕说,“但我见过你很多次,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而已。”
见过很多次!
闻人声眼睛更亮了。
难道说,山神也跟他一样,一直在背后偷偷注视着他吗?
闻人声完全没仔细考虑这句漏洞百出的话,他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和慕也不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什么。
但目前看来,人是被他哄好了。
和慕“嗯”了一声,道:“那我就开始问了,你只挑你想说的说。”
闻人声乖乖地应了一声。
和慕于是问道:“尘敛,他为什么要抓你?”
“这个……”闻人声神色闪过一丝犹豫,“他师父好像说,他的根骨修不了仙,得用别人的优质灵根来洗净他的根骨。”
和慕问:“为什么一下子选中了你?如果是想谋取灵根来提升境界,怎么也该先从仙门中人开始挑选吧?”
闻人声眼底的心虚更是明显,他匆忙答道:“当、当然是因为我的天赋很高啦!”
说完这句,他就忍不住偷瞄了和慕一眼。
完蛋了,第一个问题就撒谎了,还差点露馅。
闻人声隐瞒了一件事情。
尘敛会抓他,主要因为他是一只落单的妖怪。
妖怪的灵根生来就比凡人要好,炼作丹药更是比天材地宝还适合滋养身体。
尘敛当初抓他,本就是抱着杀了他炼成丹药的目的,没有打算留他的性命。
但闻人声不能把这些告诉和慕,光是现在,和慕就已经不大愿意收养他了,要是知道自己是只妖怪,肯定嫌弃得要命。
闻人声别开眼神,手指不自然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就、就是这样了!他想取我的灵根,取到一半,我就跑掉了。”
和慕半信半疑地望了闻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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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
“没有别的了?”
“嗯,”闻人声说,“就这样。”
和慕继续追问:“这件事除了尘敛知道,还有谁也参与了?”
闻人声摇摇头:“不记得了,确实有其他人的声音,但是身体很痛,就什么也没看清。”
这句话没有撒谎,尘敛取他灵根的时候,闻人声差点都哭出来了。
若不是最后他用力咬开了捆缚自己的锁链,这会儿估计都转世投胎了,哪里还能坐在这儿吃什么茶点呢。
和慕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忍再问了。
他拣了块闻人声啃了一半的糕点放进嘴里,琢磨着接下来怎么问话。
但闻人声没有把问题抛给他,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以前经常下山玩的,第一次遇到尘敛的时候,他骗我说,想和我当好朋友。”
拙劣又无耻的诱哄手段。
和慕压下心中的不爽,又问:“然后你相信了?”
闻人声以为和慕这是在嫌弃自己笨,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蚋。
“嗯……我以为他是好人。”
应完这句,他赶紧着急地补充道:“但是、但是后来我就没有再被骗了!从尘敛手里逃出来之后,我就没有再下过山了。”
芳泽山有山神的法力守护,其他修士在山上用不了法术,所以闻人声躲在山里也是相对安全的。
和慕默不作声地抿了口茶,指腹在色杀的剑柄上缓缓磨过。
闻人声收拾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虽然山上很安全,但尘敛还是会隔三岔五上山来找我麻烦,他用不了法术,就徒手来抓我,把其他妖怪……哦不是,是把其他人都吓跑了,他们不敢和我玩。”
听完这番解释,和慕心下也大致有数了。
本是想着敲打敲打下界的宗门,这样一看,归一剑宗这地方的猫腻还真不少。
尘敛此人年岁不过十五六,若是归一剑宗真是个正门清派,何至于教出这样心思歹毒的门徒?
多半已经朽到骨子里了。
和慕暗啧一声,道:“行,我知道了。”
闻人声见他没有看出端倪,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转而兴奋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好事’?”
和慕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致,天已近黄昏,暮色四合,不远处的归一剑宗正渐渐没入夜色中。
山门口那些修士还维持着他们刚离开时的模样。
“定身的时效差不多要过了,”和慕说,“咱们现在去剑宗,找找你那半边灵根的下落。”
“啊?”闻人声讶异道,“这、这还找得到吗?”
和慕冲他笑了笑:“凡是都要试试的嘛。”
找不到,大不了把尘敛的灵根剖出来还给闻人声,这对和慕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尘敛做了亏心事,他替天行道,自然也不会亏损功德,天庭定的规矩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制定好了计划,和慕心情松快不少,他退开椅子站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袍。
“事不宜迟,大侠,咱们可以行动了。”
大侠!
闻人声听到这个词,眼睛忍不住睁大了些,连心跳也似乎跟着加快了。
他脸颊顿时通红,猛地弹起身说道:“好、好的!山神——”
和慕摆摆手,打断道:“在外边不要叫我山神,我们要保持神秘。”
说罢,他大步一迈,挑了帘子就想离开厢房。
可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衣服被一股微弱的力量给拽住了。
回头一看,是闻人声正扯着他的衣角。
和慕挑眉道:“怎么了?”
闻人声脸上泛着绯红,他不敢抬头直视和慕,只是欲盖弥彰地晃着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片刻后,他悄悄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张口说话。
“我把我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了。”
他用着有点撒娇的语气,软声道,
“作为交换,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呀?”
7.这个夜晚
“什么条件?”和慕问。
这回闻人声学聪明了,没再直接说什么“想要家人”的愿望。
他抿了抿唇,乖巧地回答:“是秘密。”
和慕有些哭笑不得。
“秘密?”他重复道。
“嗯,秘密,”闻人声说,“等我帮完了你,再跟你讲。”
和慕忍不住掐了掐闻人声的脸,调侃道:“哦,年纪这么小,还会敲竹杠啊?”
敲竹杠?什么意思?
闻人声有点发懵,正想说自己只会敲木鱼。
和慕却是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料想你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我答应你。”
闻人声一听,眼睛都睁大了不少,他兴奋得原地跳了两下,连带着包袱里的一大堆宝贝都差点抖落下来。
答、答答答答应了!
闻人声高兴得眼眶都有些红了,他努力憋住眼泪,用变了调的声音说道:
“我会全力以赴的!”
和慕拍了拍闻人声的脑袋,笑道:“嗯,我相信你。”
其实这事情压根不需要闻人声出什么力。
换做没飞升的时候,和慕逼问出灵根的下落之后,就可以直接出剑杀人了。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位列仙班,很多事情不能像从前在江湖上那样肆意妄为、意气用事,都得按着天庭的规矩来。
天庭对仙班的修行要求很高,所谓“替天行道”“斩妖除魔”,都是有限制条件的,譬如不可滥用神格,不罚无罪之人,不杀罪不至死者云云。
满足了这些要求,斩厄诛邪的行为才能抬高功德,否则就得贬损神格,严重了还会被重新贬为凡人。
好处是,只要是符合了诛杀条件的恶人,天庭就能下发一种无形的“通牒”,和慕就有权以任何方式斩杀对方,并拘束此恶人的魂魄,加以教改。
而这份“通牒”——
和慕从腰间解下一枚铜铃,递到闻人声面前。
“伸手。”他说。
闻人声听话地摊出双手,和慕便将这铜铃搁到了他手心。
一阵凉意顿时从掌心中化开,闻人声稍稍拢起手,低头注视着这枚纹路精巧的铜铃。
这是枚四角的铜铃,顶上衔接了一段桥形纽,瓦状的铃身,舌芯还有一颗发亮的小光球。
“这东西叫做三清铃,”和慕解释道,“你在坏人面前晃一晃它,若是它响了,我便有了处决那个人的权力。”
换言之,这三清铃就是和慕的杀业“通牒”。
天庭下发的通牒不止这一种,譬如水师在降雨前要请示布雨的通牒,旱师在布下干旱前要请示消雨的通牒。
像和慕这样的杀神就更麻烦,每次杀人前都要请示一遍杀业通牒。
没有通牒就擅用法力,功德和神格便会一再贬损,所以与其说是“通牒”,不如说是天庭拴在各仙班脖子上的一根狗链。
闻人声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总之,这就是山神重要的东西吧?
那就一定要好好珍视。
这样想着,他把铃铛小心翼翼地收拾进了自己的小包袱里。
和慕又说:“一会儿我们趁夜潜入剑宗里,若是遇到尘敛,你就在旁边摇这个铃铛,我会保护你的。”
按闻人声的说法,尘敛完全符合“恶”的标准,三清铃没道理不会响动。
和慕对这一点没做太多的考虑,他重新挑开厢房的挂帘,对闻人声做了个招呼的手势。
“走吧,天寒日短,要抓紧时间了。”
*
这还是闻人声头一回当“侠客”。
他心绪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包袱肩带,一步也不敢怠慢,快步紧跟在了和慕身后。
茶馆离剑宗不远,和慕估摸了下脚程,便没再用缩地法术,转而带着闻人声从旁道悄悄摸了进去。
归一剑宗白日里被和慕搅了一通,这会儿山门紧闭,唯有议事的中堂亮着温吞的灯火,依稀能见到几人正襟危坐的残影。
多半和慕是“山神”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这帮人此刻正紧急商讨该怎么来赔罪呢。
“其实我想低调一点的。”和慕衔着草半蹲在墙头,对着中堂的方向感慨道,“要是这群人都知道我在这一带修行,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我还哪里逮得到恶徒。”
一旁的闻人声吃力地扒牢围墙的砖瓦,双脚腾在半空,努力冒出了一个脑袋。
“很、很低调啊!”他气喘吁吁地回答。
和慕瞥了岌岌可危的闻人声一眼。
小孩清瘦得可怜,那件杏黄布衫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空大,纤细的胳膊看上去压根没什么力量,还非喊着要靠自己爬上来。
和慕实在忍不住,想伸手拎他一把。
可闻人声却缩了缩脖子,摇头抗拒道:“不要帮我。”
说罢,他又踩着墙面,呼哧呼哧往上爬了两寸,像只卖力扑腾的雀儿。
确实努力,但差得也忒远了些。
等闻人声爬上来,恐怕尘敛都自然死亡了,还上哪找那半块灵根去呢?
和慕拿去了唇间的草杆,手指悄悄勾了勾,往闻人声脚下抬了个力道。
这下闻人声总算爬上墙头了,他拉住和慕的衣角,长长地喘着气,一边把双腿搭到了墙边。
“看、看吧!”闻人声有些得意地叉腰,“我能上来的。”
和慕朝他比了个拇指,笑说:“嗯,果然厉害,小瞧你了。”
得了褒扬,闻人声感觉更兴奋了,恨不得现在就拿出木剑跟那个无敌长老打一百回合。
凉风缠绕过指间,吹在他微微发烫的脸上,也轻撩起闻人声头顶晃来晃去的一撮灰毛。
这就是当大侠的感觉吗?
好自由啊!
他已经三年都没有离开过芳泽山了,若不是这趟被和慕带下山,闻人声还以为自己此生都见不到山下的无限风光了呢。
原来,上天还有眷顾他的时候。
闻人声抿了抿唇,松开手扶住了墙沿,双腿高兴地晃来晃去。
“好开心。”他说。
“开心什么?”和慕问。
他原以为闻人声又会回答什么“成为大侠了”这样的话,孰料这小孩却弯起蓝眸,伸手指向墙根处的地面。
和慕顺势望去,月光穿透他们的背脊,往地上投射出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一个是和慕,一个是闻人声。
“影子,”闻人声笑盈盈地说,“变成两个了。”
这个夜晚,有两个人都不再孤单了。
后半句话,闻人声悄悄藏在了心里。
*
两人吹了一会儿冷风,闻人声便收起了放松的情绪。
他隔着包袱摸了摸里面的三清铃,问道:“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和慕也收起一条腿坐在墙头,指了指中堂边上的一座回廊。
“方才我看了两眼,尘敛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和慕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他把你抓走之后,带你去了哪里?”
“嗯……”
闻人声皱眉,分外努力地思考了片刻,随后苦恼地看向和慕。
“好像是一个放满了书的地方,然后那里有一个台阶,可以走下去,下面是一个这么——大的炉子。”闻人声比划着说。
说完,他又担心这点信息不够,绞尽脑汁又挤出来几句:“反正是一个特别烫,比两个人还大的炉子,然后,然后一个圆形的盖子,还有、还有……”
好在和慕扬了扬手,说道:“无妨,这些足够了。”
虽然给的信息很模糊,但对于境界大圆满的和慕来说,找出这个地方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信手拈来。
闻人声登时松了口气。
“好厉害啊,”他忍不住感叹,“要是我也像你这样厉害就好了。”
和慕说:“没什么厉害的,你努努力,再长大些也能做到。”
这话像在闻人声心里点了簇小小的火团,跳动的焰火烧得他脸颊薄红。
没错,只要努努力,他一定也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在行动之前,和慕似乎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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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现在不想去也来得及哦,我送你回芳泽山。”
闻人声摇摇头,坚定道:“我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去打那个人。”
“说得跟土匪似的,”和慕笑起来,“听好了,我们的作战计划是,先找到你另一半灵根的下落,如果中途遇到坏人,你就摇铃铛,然后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用管,知道了吗?”
闻人声认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和慕的话,随后用力点了点头,说:“摇铃铛,明白。”
再三叮嘱过后,和慕总算搀着膝起身,再顺手把闻人声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跃下了墙面。
今晚归一剑宗的守备稍紧,和慕不想引人注目,稍微费了些力气才到了回廊的位置。
回廊附近是两排作起居室的厢房,厢房前没有挂牌子,分不清哪间是谁的。
但和慕毕竟是神仙,他提前探过尘敛的灵根,知道他灵力的气息。
他大致扫了两眼,很快就确定了尘敛所在的方位。
和慕抱起闻人声,冲不远处一间落了锁的厢房抬了抬下巴,低声问道:“眼熟吗?有没有感觉来过?”
闻人声盯着那扇别无异常的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能含糊地回答:“好像是吧……”
和慕笑了笑,又问:“既然不记得,那你觉得有没有试一试的价值?”
这个问题闻人声回答得很肯定:“嗯,一定有!”
话音刚落,他的双脚就重新落回了地面。
抬头一看,和慕已经悄无声息地腾挪到了尘敛的房门口。
闻人声赶紧快步赶过去,二人做贼似地停在门口,目光双双落到房门的那把大锁上。
和慕摸着下巴揣测道:“他这是……被关禁闭了?”
“上锁了,”闻人声说,“那怎么办呀?要不要我来咬开它?”
他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
在咬合力这一方面,闻人声作为狼妖还是颇有自信的。
“不用,”和慕扬扬手,言简意赅,“我撬开它。”
说罢,他就从发冠抽出一根银针,蹲下身子碾进了锁芯处,开始身体力行。
闻人声大惊失色,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撬锁?
这不都是那种、那种偷东西的家伙干的事情吗?
“怎么了?”和慕见他瑟缩,问道,“想回去了?”
闻人声赶紧摇摇头,重新跟上几步。
“没有,不想回去!”
和慕点点头,继续去捣鼓那锁芯。
闻人声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接受了山神还会撬锁的事实,他仰头看着那把被颠来倒去的锁,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你一点也不像神仙。”
他小声嘟囔道。
和慕目光不离那锁芯,顺口回答道:“那像什么?”
“像那种,嗯……”闻人声想了想,说,“闯江湖的人。”
其实他想说土匪,但那样或许不大礼貌。
闻人声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很帅的那种,侠客。”
“江湖人不能修仙吗?”和慕笑起来,“我倒是觉得,那些终日闭门不出,所谓一心向道的人,才是最不适合修道的。”
闻人声听得似懂非懂,他“哦”了一声,继续去看那把锁。
大道,江湖……
跟这把锁一样难懂的东西。
一旁的和慕见闻人声一脸迷茫,脸色又柔和起来,半开玩笑道:“是我言错了,怎么跟你一个小孩讲大道理。”
“大道理小道理我都要听,”闻人声正经地反驳,“以后我也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和慕弯了弯眸,说:“你很想当会撬锁的神仙?”
闻人声摇摇头:“我要变得像你这样,很厉害的样子,拥有能守护家人的力量。”
“家人啊……”
和慕把这两个字放在齿间琢磨了一下。
忽然,他心念一动,侧头和闻人声对上目光。
“哦,难不成,你说的那个条件——”
话还没说完,只听“咔哒”一声。
锁芯拧转,门开了。
8.山神的剑
和慕反应很快,锁扣一开,他当即噤声点退几步,拦至了闻人声身前。
门虽然落了锁,但经白日里一闹,这地方很可能设了埋伏,不能放松警惕。
闻人声此刻也没再逞强,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一只手紧抓着包袱肩带,谨慎地冒出了一个脑袋。
“嘎吱”一声,门被夜风缓缓吹开了一条细缝。
随之,一股极为甜腻的气息就无声地钻入空气中,如同了无分量的虫蝶探至二人身边。
闻人声轻嗅了一下,这气味好似被水打湿的厚脂粉,涨腻潮湿,极不好闻。
他眉头微微皱起。
“好像就是这里,”闻人声低声道,“味道很像。”
他被尘敛抓走的时候,眼睛也被黑布给蒙上了,但其余四感也因此变得更加敏锐。
只要一靠近这个地方,闻人声就能有所察觉。
和慕点了点头,旋即一脚踹开房门,顺手把闻人声也给揪了进去。
待和慕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后,二人才勉强放下心来,得空四下张顾了一圈。
意外地,屋里并没有什么埋伏。
然而诡异的是,尘敛的房间四面皆不透光,一盏灯火也没点上,而且除了那股甜腻的香气外,空气中还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味,仿佛常年不经人住。
漆黑无边的环境里,只有闻人声的双目亮起淡淡的一点幽蓝。
作为妖怪,他的夜视能力很强,哪怕是和慕的目力也比不及他。
正当和慕苦于没带个火折子时,闻人声已经主动拉着他的手指,指向了房间的深处。
那里是张纱帘半遮的床榻,榻上歪七扭八躺了个少年身形的人,闻人声很快就认出来这人是尘敛。
“尘敛好像在那边。”他晃了晃和慕的手,小声说。
和慕有些意外,他稍稍俯下身子,往闻人声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片漆黑,分明连个轮廓都瞧不清。
若不是和慕能直接看到灵体,压根不知道那边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闻人声这笨蛋妖怪,又露出尾巴来了。
“这都能看见?”和慕故作惊讶地凑到闻人声耳边,压低声道,“凡人的眼睛……有这么厉害吗?”
闻人声立刻吓得汗毛倒竖。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普通人类晚上是看不清东西的!
“没有,是看错了!”闻人声连忙揉了揉眼睛,语气夸张地说,“啊!好、好黑啊,什么都看不清了!”
演技拙劣得过分,和慕都差点要笑出声来了。
他强忍住笑意,回握住闻人声的手,佯作安慰道:“好了,别怕,我的剑带你走。”
话音刚落,色杀应召而出,凌空直立到了和慕的身侧。
剑身的梅花纹路在暗色环境中亮起冷硬的白光,照开了一小隅的视野。
闻人声这才放心地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先是瞧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床榻上的尘敛,发觉他没有动静,这才放心地去看和慕的佩剑。
虽然闻人声去偷看过很多次神像,但雪山上的神像毕竟被风吹雨淋了不少年岁,颜色已经褪得几乎看不清了。
能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山神的佩剑,让闻人声很是兴奋。
他连忙想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那把小木剑,可掏了半天也没找到,这才想起来已经当作礼物赠给和慕了。
闻人声顿时有些失望。
他心说早知道不这样急着炫耀了,现在连一把佩剑都没有,要怎么跟山神并肩作战啊?
这年纪的小孩总是轻而易举地陷入烦恼中。
正当他苦着小脸,琢磨着要拿什么东西充当武器时,那柄色杀却不寻常地烁动了两下光芒。
随后,它竟好似能察觉到他的心情一般,慢悠悠地飘到了闻人声的面前,侧过剑身,缓缓躺平了下来。
“啊!”
闻人声轻呼了一声,慌忙伸手去接。
色杀也果然应了他的动作,把自己的身形“啵”地一下缩小到适合闻人声的尺寸,轻巧地落入了他的手中。
这、这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声面露惊色,有些无措地抓着色杀,仰头向和慕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和慕摸着下巴,也是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佩剑。
这种情况始料未及的。
境界大圆满的修士所持有的佩剑大多会有自己的灵性,不同的剑会因为吸收的灵力不同,而显露出微小的性格差异,脾气秉性也千奇百怪。
色杀就属于比较冷淡的类型,像这样主动去保护别人的情况少有见到,更别说主动变小身形来适应别人了。
“倒是没听说过,”和慕若有所思道,“不过无妨,既它喜欢你,你就拿着它替我指路吧。”
闻人声眼底的无措转瞬之间就化作了雀跃的光芒,他声音都快压不住了,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和慕笑着点点头,说:“拿着吧,正好你想学武,可以练练手。”
闻人声当即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摆正色杀,双手握住剑柄,神情紧张地看着前方。
“我会加油的!”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话音刚落,只见几道莹白色的丝线从护手处探出,内旋着捆缚上了闻人声的手腕,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轻盈地抚摸着他的肌肤。
和慕见此情景,更是诧异。
剑灵往往与其主意念合一,这把剑握在和慕手里是切玉如水的杀器,出剑从未讷钝过。
此刻在闻人声手中,却似乎拥有了另一半灵魂。
是因为妖怪的体质不同吗?
和慕也琢磨不明白这把剑的意思。
但眼下重要的还是寻回灵根的下落,他摇了摇头,轻拍了一下闻人声的背脊,说道:“我们先去看看尘敛的情况。”
闻人声点点头,握着剑缓慢腾挪步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张床榻跟前。
刚一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就扑袭而来。
闻人声脸色顿时一苦,稍稍偏过头去,空出一只手捏住了鼻子。
什么东西……好难闻!
他腹诽一句,勉强适应了气味之后,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到尘敛身上。
尘敛睡得像头死猪,连身上的衣服都没脱下来过,先前被弄出来的伤口也全然没有被处理,额头那处已经生了疮,赭红的血仍汩汩下渗,几乎浸透了半床的被褥。
他整个人像块抹布似的被扔在这里,哪里有白日里被师长百般呵护的模样。
好……
呕,好想吐……
闻人声头一回见到这么恶心的场面,他喉咙间一阵发苦,连拿剑的手都忍不住有些瑟缩。
刚后退半步,便感觉背后传来一个力道,轻轻地拦住了他胆怯的脚步。
“别怕,他还活着。”和慕安抚似地揉了揉闻人声的背脊,说,“拿稳,手里有了剑,就没有再退的道理。”
拿了剑,就不能再退。
闻人声一听,登时有了力量,他用力地“嗯”了一声,眼神都坚定了不少。
他鼓足勇气,往前迈了一步。
只看到尘敛的双唇微微翕张,正发出轻轻的酣睡声,果然是没有断气的模样。
再细一听,似乎还能辨出一两句模糊的梦呓。
“下次……”
“……会……把他……”
和慕表情有些嫌恶地看着尘敛,他指稍微微一动,一道噤声咒便悄然落下,将尘敛的上下嘴唇黏合到了一起。
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虽然尘敛的惨状恶心至极,但闻人声并不是没见过血,这么近距离看多了,心中那股抵触感也随之减小了不少。
一旁的和慕俯下身扫了一眼,小声说道:“色杀可以探知灵根,肩背和胸口处都可以探到,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和你相称的气息。”
“调动真气,让剑呼应你的灵力。”
闻人声点头,手中的色杀缓缓下落。
拿到足斤足两的剑才能感觉到,分量和木剑是截然不同的,越是把力道下压,剑就越拿不稳。
加上力气小,闻人声的手臂逐渐有些发抖,眼看色杀就要从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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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滑落下去了。
和慕见状,手指轻轻一勾,稍微在他手腕的位置承托了一下,这才让剑稳住了许多。
剑不抖了,闻人声自然也不再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眼,开始用和慕教的方法感知尘敛的灵根。
幸运的是,在“感知”这一方面,闻人声似乎禀赋一流。
他很快就察觉出来,尘敛的灵根中并没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气息。
不光如此,尘敛灵根的力量很混乱,似乎杂糅了很多不同属性的灵力,简直像不同颜色的染料搅和在同一个染缸里,极为混沌。
和慕等了一会儿,问道:“怎么样?”
闻人声摇摇头,如实答道:“他身上感觉不到我的灵力。”
和慕挑了挑眉,分析道:“看来,他拿走你的一半灵根后并未炼化给自己,那为什么一定要取你的灵根呢?”
闻人声说:“是给别人了吗?”
和慕思索了片刻这个猜想,最后摇摇头。
“应该不会,凭你能得到色杀的认可,就说明你的灵根并不弱小,”和慕说,“但白日里与剑宗中人一战,我能感觉到这门派的人皆是三流修士,成不了气候,不可能是吸收了你的灵根会有的实力。”
闻人声这会儿听出来了,山神这是在夸他的天资聪颖呢。
他顿时有些羞赧,挠了挠脸,小声应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和慕顺着闻人声“嗯”了一声,又说:“既如此,在这个房间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印象?”
闻人声方才被血腥味刺激得脑袋都晕了,如今适应下来后,最初嗅到的那股甜腻的脂粉气息重新回到感知里,顺带把他的回忆勾了起来。
不会有错,他一定被抓来过这里。
当时尘敛蒙着他的眼睛,把他扔进了一个漆黑的空间里。
那里焚着一种怪异的香,散发出来的正是这种甜到发腻的气味。
想到这里,闻人声当即凝聚了精神,开始巡着这股气味慢慢挪动步子。
和慕也不打扰他,安静地跟着闻人声的步伐。
贴着墙面绕了房间半圈后,二人停在了一座书架面前。
闻人声指了指书架的位置,说道:“那股气味在这里最浓,我当时应该被放到这里来了。”
和慕大致扫了一眼书架。
上下两排放的皆是些修真界秘闻的卷轴和书册,已经蒙了不少灰尘,看得出来很久没动过了。
而书架的中央摆着一排四只的瓷器,它们高矮宽窄不一,恰好填满了空档。
和慕眯起眼观察一圈,很快发现其中一枚瓷器上的灰尘明显要少一些。
“……机关?”他喃喃道。
说话间,他便单手扣住那碗口大的瓶身,指腹顺着瓶子的纹路往下探了探,摸到一道缝隙后,和慕手腕就稍稍用力,往旁侧一拧转。
随后,只听“咔哒”一声,书房内,整座书架、连带着地面也开始轻微晃动起来。
和慕立刻护住闻人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没过多久,书架底下的圆盘便开始以不急不缓的速度碾转起来,似乎要将二人带去书架背后的地方。
闻人声心跳有些加快,他紧紧抱住和慕的一条大腿,捏着佩剑的手都有些出汗。
“别怕。”和慕小声安抚道。
闻人声点点头,凝聚精神开始认真观察四周的景致。
书架背后果真别有洞天。
这儿藏着一个堪堪三人宽的密闭空间,正对着书架的位置是一扇石头做的隐门,门缝处爬满了青苔。
诡异的是,这扇隐门上密密匝匝地贴满了鬼符,两处书格檐角还各挂了一枚四角铜铃,防得严丝合缝,似乎怕极了门后的凶煞之物。
与此同时,闻人声感觉浑身的经脉都沸动了起来,原本微弱到无法感知的灵力忽然开始强烈流转,似乎在拼命提醒着他什么事情。
闻人声把和慕抱得更紧了,他眼底重新浮上恐惧的底色,颤着手指向那扇隐门。
“好像……”
灵根的气息,就在门后。
9.喜欢我吗
色杀似乎也感应到了门后的那股力量,剑身轻轻颤动了两下。
“镇煞咒……”和慕撩起门上的符箓,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将灵根与什么恶灵封印到一块儿了?”
闻人声脸色都有些发白,突如其来的灵流波动叫他身体不大适应,喉口一阵涩苦,隐隐有想吐的感觉。
“唔……”
他低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不行,不要抱怨。
灵根就在眼前,稍微忍耐一下就能过去了。
想是这么想,可这灵流带来的感觉就像是坐在摇晃不止的小舟上,愈是想忍,胃中那股反酸感就愈是强烈。
闻人声眼尾都憋红了,他忍不住弓起身,虚弱地发出了两声轻哼。
“调整呼吸,你的真气逆行了。”
和慕很快就发觉了闻人声的异状,他拉过闻人声的手腕,双指一搭脉息,随后从腰侧掀出一张符箓,贴到了闻人声肩胛骨的中心。
甫一贴上,符箓便凭空燃起一尾幽蓝的火焰,很快就将符纸燃烧殆尽。
符纸烧完后,闻人声的气息瞬间通畅了不少,他捂了捂胸口,有股淡淡的暖意。
方才符纸上流窜的火焰似乎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舒服了吗?”和慕问,“灵根脱离身体太久,多少会有些不适应,我渡了些灵力给你。”
这回和慕主动伸出手,示意闻人声牵住自己。
闻人声眨眨眼,呆愣愣地看了看和慕的手,又仰起头看看他的眼睛。
“怎么,不害怕了?”和慕弯了弯眸。
闻人声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山神这是要和他拉手,是庇护他的意思。
他连忙点点头,握住了和慕的小拇指,冰原一样漂亮的眼瞳里闪烁着雀跃的光亮。
“害怕的,”他高兴地说,“特别特别特别害怕。”
这模样可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但小孩笑起来实在太可爱了,叫和慕忍不住想掐掐他的脸,拆穿的话便也没机会说出口。
一只手牵着闻人声,和慕的行动谨慎了不少。
他掀去了门上的一张镇煞符,灵流的波动很快就有了反应,两边的四角铜铃瞬间震颤不止,晃荡出贯耳的刺响。
闻人声隐隐听到门后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伴随着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撞向这扇石门,像随时能破门而出。
“这真的是我的灵根吗?”闻人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它这么不友善?”
和慕说:“有两股不同的灵力在彼此相抗,里面恐怕还关了别的东西。”
闻人声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下意识抓紧了和慕的手。
“会不会很厉害呀?”
“不会,”和慕随手扬开手里的镇煞符,“这点程度,就算是你也能轻松解决。”
“真的吗?”闻人声做出苦瓜脸,“可是我……”
“真的,”和慕说得很坚定,“不要没自信,你的资质很好,只是缺了些机缘。”
他顿了顿,添上一句:“这机缘,有我带你寻,你大可放心。”
和慕这样一说,闻人声心头的恐惧瞬间褪去不少。
说得对,不能失去信心。
虽然弄丢了一半灵根,但山神不是把自己的佩剑借给他了吗?
色杀这么厉害,他只要不紧张,一定可以用好的。
诶,说起来,刚刚就感觉手里轻飘飘的,就好像什么东西也没拿一样……
闻人声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
“剑呢?!”
闻人声捂住脸,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色杀便应声而出,烁动着银芒,缓缓飘到了闻人声面前。
它不动声色,只有剑身的梅花纹路一明一灭,仿佛是在平稳地呼吸。
闻人声这才想起来,方才他一害怕,双手直接甩脱了佩剑,转身就去抱住了和慕的腿。
若不是色杀灵性高,怕不是得被他摔个缺口出来。
“对不起!”
闻人声连忙弯腰道歉。
色杀似乎并没有生气,它安静地悬在半空,似乎在等待闻人声重新接下它。
可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闻人声一只手还牵着和慕,单只手又没办法控制住色杀的重量,至少需要三只手才能兼顾两边。
不管放弃哪个,都显得自己好偏心,另一个也一定会伤心的。
啊,完全忙不过来了!
闻人声一会儿看向色杀,一会儿看向和慕,着急得两眼冒圈圈。
和慕见他手足无措得像只找不到尾巴的小狗,唇角微微上弯,轻声笑了笑。
小孩可真是有意思。
“声声,”和慕稍稍倾身,故意问道,“那你是喜欢它,还是喜欢我啊?”
闻人声都快吓哭了,他捏着和慕的手,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我……”
他“我”了半天,脑袋都快被烧掉了,也愣是没想出该怎么回答和慕的问题。
眼看着闻人声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和慕这才适时收手,主动松开了闻人声。
“好了好了,”他转而揉了揉闻人声的头发,“马上就要拿回灵根当大侠了,还哭什么?”
闻人声吸了吸鼻子,眼里满是不解。
和慕却不多说,他冲闻人声手里的色杀抬了抬下巴,道:“拿着剑护身吧,我来破阵。”
“……”
闻人声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和慕耍了,他眼泪汪汪地握住剑,听话地退到了一侧去。
*
手里的色杀虽然缩小了身形,但依然很有分量,闻人声用尽全力拿着它,脑中却又回想起方才自己紧紧抱住山神的模样。
他很久没有这样依赖过一个人了。
或者说,很久没有出现这样能让他依赖的人了。
但山神很可靠,闻人声总是下意识地想去依靠他,甚至想粘着他,就像月亮下的那两道影子一样,把灵魂也紧紧地连在一起。
就像家人。
唉,可是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闻人声瘪起嘴,在心里嘟囔起来。
明明在芳泽山,自己跟手影玩的时候,从来不会结巴,也不会支支吾吾地讲不出话来的。
难道也像山神说的一样,是因为不自信吗?
还是是因为太久没和别人交流,所以一说话就紧张呢?
“唉……”
闻人声轻轻地叹了口气,圆润的双眼里满是忧愁。
正当他心情低落时,忽然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低头一看,色杀的护手处竟再度探出了几束灵力,如丝线般轻柔地圈住了闻人声的手腕。
这力量温柔得像汩汩溪流,一点点淌过皮肤,直达心灵,将那些尖锐的、粗糙的、或起或伏的情绪棱角全部抚平下去。
慢慢地,闻人声的情绪似乎也真的被一把剑给安抚好了。
他脸上染出欣喜的神色,凑近色杀的剑柄,小声说道:“谢谢你!”
真是一把不计前嫌的好剑!
闻人声这下收拾好了情绪,他摆正拿剑的姿势,重新抬眼看向和慕。
方才和慕说了要破阵,那他一定要从旁好好协助才行。
不过“破阵”,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贴符咒,还是用法术?
虽然不管哪个闻人声都不会,他只能在旁边起到一个加油鼓劲的作用。
刚想到这儿,和慕那处便传来些细碎的“叮叮咚咚”声。
闻人声抬头一看,发现和慕稍事在门上摸索了一会儿,又拿指节敲击了两下,似乎是在确定石门最脆弱的部位。
“啊,”闻人声张了张口,“难道——”
此句未竞,下一刻,只见和慕忽然抬手按住粗糙的石门,另一手猛地收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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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青筋暴起、化掌为拳,以极快的速度劲力一送!
砰!
随着一声贯耳巨响,和慕身周霎那间扬起半人高的尘土,拳头落下的位置,石门如蛛网般四散开裂,接着崩然坍塌,巨石滚滚而落。
好在色杀及时张开了一圈屏障,将尘土拦在了闻人声面前,这才没叫他呛得直咳嗽。
石门被砸开的那一刻,闻人声还是被巨响吓得闭了一下眼睛。
但他很快又睁开眼,目光闪烁着别样的兴奋,将方才那点阴翳扫得一干二净。
“超级帅的,对吧?”闻人声忍不住对手里的色杀说,“我以后也会成为这样的大侠!”
说罢,他就有模有样地学着和慕的模样,冲着空气打了一拳,稍稍打散了一些灰尘。
“呼,”闻人声得意地说,“就这么帅。”
那边用蛮力破开镇煞的和慕拍了拍手,大步一迈直接跨过了碎石堆,闻人声见状也赶紧拿上剑跟去他身后。
二人接连踏入了这厢房的最深处。
里边的景致很快就暴露在闻人声的视野里,他此刻也总算瞧清楚了那股甜腻香气的来源。
这屋里绕着墙面边缘,齐刷刷地摆了四只香炉,香炉里烧的不是线香,而是几只长得像胭脂虫的活物,身体被灭不去的火焰烤得滋滋作响,不断翻滚扭曲着。
而香炉中间则放了把破旧的藤椅,上边坐着个上了年纪的人。
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把骨头,瘦得只剩一层皮肤在包裹身躯了,从香炉里爬出来的胭脂虫还不断往他身上蠕动,似要啃噬他的血肉。
然而这老者却仿佛了无生念,兀自低垂着头,把椅子晃得吱嘎吱嘎响个不停。
闻人声是不怕虫的,他平日里就喜爱扑蝶,但瞧见这副诡谲的画面,多少还是有些胆怯。
他拉过和慕的红色披挂,盖到了自己头上,双手紧紧握着色杀,给自己增加了一点儿安全感。
“他是人是鬼啊?”闻人声带着气音,小心地问道,“为什么尘敛房间里还关着这样的东西?他还活着吗?”
这些问题和慕也暂且没办法解答,他凝起神,双目再度化作赤金色,紧紧注视着那把藤椅上的人。
良久,和慕张口道:“非生非灭,非人非鬼。”
非生非灭,非人非鬼,那是什么意思?
闻人声听得背脊都有点发凉,他又扯了扯和慕的披风,把自己包得像盖了头纱的新娘。
随后,他便听到和慕飘下一句:“你的另一半灵根在他身上,只要取了他的性命,就能把灵根重新拿回来。”
一说到“取了他的性命”,闻人声赶紧搁下色杀,伸手摸到了自己的包袱处。
和慕交给他的三清铃还完好无损地躺在包袱里。
出发前他反复叮嘱过自己,只有摇响铃铛,和慕才能出手杀人,这样的时机很珍贵,千万不能因为冒失而错过了。
闻人声此刻也顾不上用剑,他赶紧将三清铃捧到手里,不等和慕说话,就铆足了劲晃了两下。
然而,除了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出现。
闻人声面露惊色,愣愣地看向手里的这枚三清铃。
没有声音?
难道是因为他的力气太小,天庭没有听到吗?
闻人声神色一慌,他连忙拿住桥纽,加倍努力地晃了晃铃铛。
片刻过后,三清铃才迟缓地发出悠悠响声,这声音如同打更时的锣鼓,震得人心慌不止。
“当——”
“响了!”闻人声连忙看向和慕,“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和慕的脸色并未好转,他蹙眉看着闻人声手中的三清铃,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然而话语未出,二人身后的入口处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抢断了和慕的回答。
“闻人声,”
那人话里带着酸味,
“看来你身边也不缺朋友嘛。”
10.原来我是
几乎在闻人声回头的同时,一道银芒便擦过他的耳际,掀起一阵锐利的风声。
色杀飞旋剑身,片刻不曾犹豫,直接往来人的方向掠杀而去。
“等等!”
“啧。”
和慕神色不动,双指微微偏转。
最后关头,色杀骤然悬停。
锋利的剑刃已然划破那人的脖颈,鲜血沿着冷硬的寒光下渗,缓缓滴落地面。
“想说什么?”
和慕半敛下眸,冷声道。
闻人声这才看清身后之人的相貌,衣物残破不堪,半张脸近乎血肉模糊,乌黑的血不断沿着脖颈往衣领里渗透下去。
此人正是方才睡得人事不省的尘敛。
色杀逼近在侧,尘敛只好吃力地歪着脖子,紧张得几乎要背过气儿去了,他用力地呼吸两口,瞪大双目看着和慕。
不知是色杀逼得太近,还是和慕又悄无声息地释放了神格,尘敛双唇颤抖得厉害,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让喉咙发出完整的音节。
“这……咳咳、这是……”
闻人声这会儿不用再拿剑,像自动吸附似的重新抱住了和慕的腿,警惕地看着尘敛。
“听不懂你说的。”
闻人声冲着尘敛做了个很凶的表情。
尘敛咬了咬牙,愤怒地看着闻人声。
他讨厌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妖怪,尤其讨厌看见他身边站着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这三年他总是变着法子欺负闻人声,一旦见到有和闻人声亲近的人或者妖怪,尘敛就会想方设法把他们赶走。
他见不得闻人声跟任何人要好。
但眼下这个……
尘敛看了一眼闻人声身旁的和慕。
可不是他能对付得过来的。
尘敛咬着齿关,双指往色杀上轻轻推去,剑刃默许后,他这才得以完整地呼吸一回。
和慕对尘敛那些低劣的想法并无兴趣,他直接切入主题:“你房间里为什么还藏了一个人?”
“这是我父亲,”尘敛沉重地呼吸着,也不隐瞒,“无涤。”
闻人声说:“你父亲也叫无敌?跟剑宗那个老头的名字一样。”
“你……!”
尘敛刚想开口骂人,和慕眉头微微一蹙,色杀便像是威胁一般再度迫近了尘敛的颈侧。
尘敛自然解读出了这种无声的警告,他话语戛然而止,随后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解释道:
“不是我父亲也叫无敌,而是无涤、归一剑宗的长老,就是我父亲。”
听到尘敛这句话,和慕心下便了然了。
他白日里强闯归一剑宗时就有所发现,这好歹是湘城第一宗派,可里边从弟子到长老竟俱是同一幅烂泥扶不上墙的作派,实在诡异。
料想,那时他刺伤的“无涤”不过是个冒牌货。
而眼下这个藤椅上这把不人不鬼的白骨,才是真正的剑宗长老,无涤。
一旁的闻人声小声嘟囔:“难怪呢。”
一个骗取他的灵根,一个独吞他的灵根,对于他们是“家人”这一点,闻人声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要是家人是尘敛这样的,闻人声宁愿一直孤身一人。
尘敛听到这话,齿间泄出两声嗤笑,他抬眼看向闻人声,迟缓道:“你倒是……”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和慕很快就没了耐心,他将色杀收回掌心,翻腕甩了一道剑气出去。
这剑气是直接冲着身后的无涤而去的。
它速度已经超越了肉眼能看清的程度,几乎在下一个眨眼的同时,剑气已经将无涤的肉身、连带着那把藤椅的椅背都削作了两半。
闻人声又胆小又好奇,他一只手挡着脸,从自己的指缝处偷偷看向无涤。
本以为是什么血腥场面,熟料这人被拦腰斩断后,竟是连一滴血都没洒出来!
更骇人的是,闻人声分明瞧见,那人腰腹断裂之处连接着几道绿荧荧的幽光,仿佛是什么植物的根茎,正飞速地将两部分身体重新编织到一起去。
“!”
闻人声惊呼一声,立刻像小鸟一样把脑袋埋入了和慕的怀里。
什么东西?!
和慕似是早有预料,他顺手抚摸了两下闻人声的后颈,缓声解释道:
“我方才说‘他’非生非灭,非人非鬼,是因为这东西已经算不上是活物了。”
这就是为什么闻人声第一次晃动三清铃时,始终没有声音发出来。
天庭只对生灵和死物负责,无涤这种非生非死之物,是不归他们管的。
而第二次摇铃会响,多半是因为尘敛踏入了这个空间里,三清铃所下的杀业通牒,是允许和慕诛杀尘敛的。
闻人声闷头抱着和慕,头也不敢抬:“不是人,不是鬼,那他到底是什么?”
和慕笑了笑,目光重新放到对面的尘敛身上。
“这就要问他这位亲儿子了。”
尘敛见到和慕还是有些后怕,先前识海险些破裂的苦痛记忆犹新。
面对神格,他纵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咬着牙低垂下眸,避开了与和慕的对视。
他低声应道:“我爹,已经成为了灵根本身。”
听到这个答案,闻人声的身形一僵,随后终于从和慕的怀抱里缓缓抬起头,表情疑惑地看向和慕。
人,也可以成为灵根吗?
那自己的灵根还有机会能拿回来吗?
和慕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摸了摸闻人声的头,冲尘敛抬了抬下巴,道:
“继续说。”
尘敛抿了抿唇,拖着步子擦过二人,走到半死不活的无涤面前,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我爹也是个杂灵根,”他说,“侥幸入道后刻苦修炼,一直遥遥领先同辈人,是剑宗人人敬仰的大师兄。”
“可到了大乘期这一步,因为天资不够,他始终没办法突破境界,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的天才一点点进步,最后一个个地超越他这个‘师兄’。”
“偶然一次,他受到了高人指点,说是芳泽山灵力丰沛,妖物常年受到滋养,或可取其灵根,用以洗净根骨,突破……咳咳、突破境界……”
听到这里,闻人声也慢慢松开了怀抱。
他转而握住了和慕的一根手指,神色复杂地望向尘敛。
尘敛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继续说:“他位高权重,只能靠我这个儿子去探探前路,我起先不愿意,但挨他一顿毒打后,也只能咬着牙上山。”
“我遇到的第一只妖,”
说到这里,尘敛偏头看了一眼闻人声,说,
“就是你,闻人声。”
后来的故事,闻人声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他被尘敛借着“家人”的名头骗出芳泽山结界,在归一剑宗、这间破房子里,险些丢了性命。
可纵是如此,太多的疑点依旧叫闻人声一头雾水。
他忍不住问道:“但你已经把我的一半灵根给他了,为什么他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个问题,尘敛嗤笑了一声,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闻人声摇摇头,诚实道。
“因为你的灵根,”和慕替他回答,“单灵根之中,只有一种灵根拥有这样吞并其他自然之气的能力。”
闻人声很久没下过山,对这些修真界的只是知之甚少,不明白灵根能吞并自然之气是什么概念。
但和慕不同,他第一次探向他的灵根时,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而一直到刚刚看到无涤的异状,他才确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想。
闻人声体内被剖去一半的,是天灵根。
虽然闻人声灵力低微得像张薄纸,可普通修士哪有灵根丢失了一半,还能正常运转周天、调动灵力的?
大多是残了废了,苟延残喘几年后就与世长辞了。
可闻人声非但好好活着,甚至还能用出精妙的化形术,一整天都不暴露原型。
除了天灵根,没有其他属性的灵根能做到。
“所有的灵根都是经过‘引气入体’和‘炼气’两个阶段后,在身体内后天形成的,”和慕说,“灵根就是自然之‘气’的凝聚物。”
“但这其中,只有天灵根不一样。”
与其说是“自然之气”的凝聚体,天灵根更像是“自然”本身。
无需后天炼化,更不必刻苦修行,天灵根的持有者哪怕只是躺着呼呼大睡,境界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提升。
不光如此,神兵神武、天材地宝,所有与“气”有关的自然之物,都会发自本能地去趋近天灵根。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色杀会对闻人声如此亲近。
闻人声听得一愣一愣,他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悠悠问出一句:“总之,就是我特别特别厉害?”
和慕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早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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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自己很厉害了。”
闻人声瞬间感觉自己身体都轻飘飘的,整个人像站在一块棉花糖上。
之前还以为是山神哄他的呢,原来他真的特别厉害啊?
那现在只要找回他的灵根,山神也一定会愿意和他成为家人的!
可还没高兴多久,那边的尘敛便闷哼几声,又往地上呕了一大滩血出来。
他扶着地面看向满地的猩红,从喉咙处挤出沙哑的一句话。
“你的天资极好……灵根强悍,只要呼吸就能提升境界,”尘敛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爹、有多嫉妒……”
话里话外,说得就像是要把一切罪责都怪到闻人声身上似的。
闻人声不吃他这套,他摇摇头,认真地说:“这不是我的错,是你们不好。”
“说得不错,”和慕接话,讽刺道,“既要贪图天灵根,又没能力承受天灵根的力量,这是咎由自取,说你们一句废物也不为过。”
“废物啊……”
尘敛嗤笑着重复了一遍。
“到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爹的身体已经被天灵根吞噬完全,紫府识海尽数陨灭,昨日已殡天西去了。”
听完这番陈情,和慕勾了勾手,一缕灵力飘入腰侧的那把闻人声亲手雕的“天下第一神剑”。
木剑很快颤动两下,随后悬浮起来,飘到了和慕面前,剑尖飞旋着指向尘敛的脖颈。
“他逼你做伥,如今一命归西,你可痛快?”
闻人声也正了正色,他双手握着重新缩小的色杀,表情分外严肃地看向尘敛。
那边的尘敛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
“怎么说呢?”
尘敛吃力地仰起头,看向无涤那张丑陋、扭曲、苍白的脸。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
像什么?
三年来的每个日夜,他都在反复咀嚼这种情感。
每次踏上芳泽山、去找那个瘦小的身影时,他都要把这份心境生剖出来,近乎自虐地品味个中滋味。
而如今,看到闻人声与和慕站在这里,他也终于明白那些痛苦的根源。
“像不甘心。”
尘敛低笑了两声。
不甘心,永远得不到任何人的注视。
说完这句,他忽然把齿关咬得咯咯直响,眼尾都被愤怒拉扯得几乎形变。
他的眼神近乎扭曲地看向闻人声。
“你的也好,他的也好……”
“我永远都得不到!”
“在我爹眼里,我甚至还没有你的天灵根重要!我就是废物!满意了吧?!”
他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随后爬起身,以惊人的速度飞扑向无涤,二人连带着那把藤椅双双往后跌去。
尘敛全然不顾自己狼狈的姿态,他红着眼睛,抬手一把将无涤的脖颈往一旁折断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得闻人声目瞪口呆,他后退半步,震惊道:
“他突然怎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尘敛张开双齿,对准无涤的脖颈处,竟是直接俯身啃咬了上去!
和慕神色一凛,他当即扬起手,身侧的木剑顷刻飞出,以极快的速度扎入尘敛的后颈。
只听“噗嗤”一声,这木剑的力道竟如一枚瓦钉,一连贯穿两道肉身,将他们父子二人狠狠钉在了地面。
做完这些,他一只手提溜起闻人声的后领,点地急退数步,眨眼间跃出了尘敛的厢房。
一到地域开阔处,和慕就翻身跃上一座屋顶,小心地将怀里的闻人声放了下来。
“他吃了天灵根,”和慕单手伏住地面,冷静道,“暂时会疯魔一段时间,为了完整保下天灵根,我要与他周旋一段时间,你……”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虚弱的低吟。
和慕神色一变,他循声望向闻人声,金色的瞳孔顿时缩紧。
化形术不知何时已经被解除了,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闻人声此刻忽然像被抽干了力气,跌到在房檐边缘,屈身紧紧抱着自己的绒尾。
他双唇微张,短促地送着气,苍白的脸上洇出了几点细汗,连嘴唇都泛出了青灰。
瘦弱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像是不堪折的雪中花,被风随意吹动一下就会簌簌碎落。
这样脆弱的生命,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了。
和慕微微蹙眉,伸出的手僵滞在半空,竟是不敢触碰。
11.我不会把
闻人声的心脏被抽成丝的灵力收绞起来,发着刀割一样的剧痛。
他身体热得厉害,脑袋里混沌一片,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狼耳狼尾已经暴露了出来。
意识恍惚间,他只感觉有人拿冰凉的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
闻人声松开尾巴,不自觉地抓住那只手抱进怀里,想依赖这抹凉意。
触碰他的人明显身形一顿,随后便匆忙地抽出手来,把闻人声的尾巴重新塞回他怀里,又在他身边“哐当”一声留下了什么东西。
后来,闻人声就陷入了昏睡当中。
不过他的身体却没那么燥热了,周身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清凉包裹着他,叫他整个人像是睡在柔软的云层里,心脏的痛感也很快就消失了。
他的表情舒展开来,呼吸也平稳了不少,慢慢进入了安眠的状态。
*
另一边。
和慕将色杀留在闻人声身边护法后,独身跃下屋顶,召回了方才扔出去的“天下第一神剑”。
吃了天灵根的尘敛很快就重获自由,他的行动速度比先前快了十倍有余,几乎就在木剑回到和慕手中的同时,尘敛的掌风就已经抢到了和慕跟前。
和慕偏头躲过,却不进攻,只是绕着剑宗的道场步步周旋。
若换做平时,压根不需要这么麻烦,和慕即便是拿根树枝也能直接把尘敛捅个对穿。
可现在尘敛吞下了天灵根的一部分,身体也暂时被天灵根同化,看方才闻人声不舒服的模样,恐怕此时天灵根受到的伤害会同步返还给闻人声。
这小孩身体忒娇气了,受点儿疼估计就要哭,眼泪还会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和慕暂时还没有恶劣到会故意惹哭一个小孩。
“尘敛,”和慕抽回意识,看向面前的尘敛,冷声道,“你脏器和经脉已经坏了大半,垂死挣扎无用,现在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还能死得有些价值。”
吞了天灵跟的尘敛已然泯灭了大部分的神识,连瞳仁都是翻白的,他一边胡乱出着招势,一边不停喃喃着什么“天灵根”“去死”“不要”,看着三魂七魄已经走了一半。
这幅样子,再追问什么都是无用。
和慕暗啧一声,道:“也罢……通牒已下,你这杂碎的命逃不掉。”
他一边化解尘敛毫无章法的攻势,一边琢磨着天灵根同化结束的时机,准备一招制胜。
二人打架的场面不小,尤其在和慕释放了神格之后,甚至引动了天象,狂风沛然倒灌,原本一片通明的中堂烛火骤灭。
在中堂议事的其他长老很快就被惊动了。
一群人脚步匆匆,手忙脚乱地推开了中堂大门。
一望见尘敛与和慕打得惊天动地,几人又止步在门口,怎么也不敢往前了。
其中一个白髯的长老甩了甩袖,当即甩了个巴掌给身旁小徒弟,低声斥骂道:
“不是叫你锁好门吗?怎么把他放出来了?!”
那徒弟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师父,尘师兄好像不大对劲吧,我记得他是个杂灵根,怎么可能跟苍玉……呸、跟山神打得有来有回?”
“啧,”白髯长老脸上露出嫌恶之色,“你真以为那废物能有出息?跟他爹一样,贪图天灵根,尝一时之快罢了。”
白日里那个假“无涤”此刻也走了出来,他肩上伤口处还绑着厚厚一层白布,相貌不变,却已然没有先前那副一点就炸的毛躁样子。
他拉开白髯长老和徒弟二人,慢悠悠地说:“急什么,这不是挺好的?”
白髯长老翻了个白眼:“好什么?”
冒牌“无涤”捋了捋胡子,语调平和:“尘敛这回惹到了山神,已有取死之道,我们也不必从旁出力。”
“我暂且设计将他的五感隔绝,过会儿你我去将另一半天灵根回收……岂非坐收渔利?”
白髯长老“哼”了一声,问:“另一半天灵根如今在哪?”
冒牌“无涤”没有答话。
他眯起眼,目光越过道场,看向了不远处房顶上的闻人声。
而在闻人声的身后,一大片黑云压上翘脚飞檐,将天际染成了无边墨色。
风声呼啸着灌满亭台楼阁,似乎随时要大降一场暴雨。
*
啪嗒。
一滴雨落到闻人声的脸颊上,顺着轮廓缓缓滑落至耳垂边缘。
“汪呜——”
耳边隐隐传来一声犬吠,引得闻人声睫羽颤动了一下。
他的意识渐渐从睡梦中回笼,耳边模糊的声音也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
闻人声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美梦,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房顶的砖瓦上睡了一觉。
“汪!”
那声犬吠再度传入耳中,闻人声低头一看,檐下有只护院犬正冲他甩着尾巴。
是分他包子的那只护院犬,方才叫醒自己的就是它。
闻人声欣喜地冲那只狗挥了挥手,卖力大喊道:“谢谢你叫醒我!”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轰然巨响,那只狗的身侧陡然暴起一尾飞尘。
随后,在闻人声的目光里,一个人形物被狠狠地砸向了墙面!
闻人声睁大眼睛,连忙张望过去。
可雾气太厚,即便是闻人声的目力也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正当他眯起眼睛,想瞧得更清楚些时,一道鲜红的色彩忽然飘过眼前,一下子带走了闻人声的视线。
他顺着这抹红色望过去,很快就瞧见了道场中心的红色披挂。
“山神!”闻人声喜出望外,用力地朝和慕挥手,“我在这里!”
可和慕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转了转手腕,“天下第一神剑”自背后绕过,直往沙尘中心穿去。
木剑很快就将其中的人影提了出来,摔至和慕跟前。
闻人声定睛一看,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尘敛。
尘敛被天灵根同化的时效过去后,和慕就一点儿没留情面,拳拳到肉,直接把他打昏死了过去。
闻人声看得眼睛都亮了,他趴在屋顶边缘,看着自己亲手雕出来的木剑被山神用得游刃有余,忍不住兴奋地举手欢呼起来。
“天下第一神剑!万岁!”
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可还没高兴一会儿,闻人声便注意到和慕周身聚集了一大帮修士,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剑,似乎随时准备冲上去与和慕厮杀起来。
不好,山神被包围了!
闻人声连忙收起高兴的神色,他爬到屋檐处,正翻身想要跃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弹了回去,“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股朝天。
“好痛!”闻人声瘪起嘴,嘟囔道,“什么东西啊……”
此话一出,方才一直安静待着的色杀终于悬浮起来,慢悠悠地飘到了闻人声的视野里。
闻人声这才发现,色杀护手处的灵力丝线不知何时暴涨了好几倍,绕着自己团团缠起,把他包成了一个茧。
这是和慕临走前下的命令,要色杀张开结界,好好护住闻人声。
闻人声连忙爬起身抓住色杀的剑柄。
“可以让我出去吗?”他请求道,“他们人那么多,我要去帮山神的忙。”
色杀没有关掉结界,无声地表示了拒绝。
闻人声顿时一慌。
完了完了,这把剑突然就不听话了!
这该怎么办?要哄好它吗?
他赶紧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包袱,拿了一大堆宝贝出来,挨个码到色杀面前。
“你放我出去,这些都给你,”他眨着眼睛,撒娇道,“不够的话,等我出去再帮你找宝贝,求你啦。”
色杀什么话也不说。
闻人声没想到自己都把全身家当给拿出来了,这把剑还是不为所动。
低头一看下边,和慕已经踩着尘敛的脑袋,三指扯线,开始从他背后抽取灵根了。
四周的埋伏也越压越深,可和慕却忽然像是五感尽失一般,全然不为所动。
再这样下去,山神万一被打死怎么办?!
闻人声急得捂住脸,原地转了好几圈。
恰在此时,房顶处悠悠落下两道蓝白袍的身影。
闻人声停下动作,抱起色杀仰头看去,是两个长得很不好看的老头子。
其中一个他认识,是“无涤”,但是个冒牌货。
另一个白髯的老头他就没有见过了,但这人搭着臂膀,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看,仿佛自己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天灵根,就是这个小孩?”白髯老头嗤笑一声,说,“无涤这废物,花三年也搞不定一个小孩吗?”
冒牌“无涤”笑了笑,说:“别这么说啊,芳泽山有山神的结界,这小妖怪躲在山上一日不出来,我们就拿他没办法。”
“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现在就不一样了。”
闻人声的嗅觉很敏锐,立刻意识到这两个老头不是什么善茬。
他双瞳收成一线,立刻握持住色杀的剑柄,警惕地望向二人。
“不要过来,”闻人声威胁道,“我手里这把可是山神的剑。”
白髯老头嗤笑一声,说:“牙口都没长齐,会用什么剑?”
闻人声听不懂这家伙口中的阴阳怪气,他舌尖舔了舔了自己的尖牙,在心里嘀咕道。
明明就长齐了。
不仅长齐了,还很锋利,足够用来保护自己。
那冒牌“无涤”眯起眼笑了笑,扬扬手道:“毕竟是飞升者用的剑,一会儿若是山神注意到这里,我们也不是对手。”
闻人声轻哼了一声:“知道就行。”
“不过嘛……”
冒牌“无涤”眼中笑意更深,他话锋一转,
“方才趁他酣战时,我暂时设法屏蔽了他的五感,这点时间,我们两个大乘期够解决你了。”
说罢,二人齐齐召出佩剑,极快地架出剑势,点地直朝闻人声冲来。
“只要取到你的天灵根,”冒牌“无涤”喊道,“再与无涤师兄相融,这灵根便能完好无损地留在剑宗!”
“跟他一个小孩废什么话!”
白髯大喝一声,剑刃“当”地一声直接砍上结界。
!!
闻人声顿时感觉身遭的空气都震颤了一下。
他睁大眼睛,往后退了半步,拿剑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发抖起来。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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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虽没有破碎,但这两个剑修的攻击又急又密,色杀脱离了和慕的指挥,闻人声怕它没有办法支撑那么久。
也就是说……
要孤军奋战。
前几次都有山神护着他,这回剑在自己手里,没有人能依靠。
闻人声抿了抿唇,目光忍不住又往山神那处看去。
和慕手中的三根丝线已经凝聚了强大的灵力,将尘敛体内的大半灵根都抽离到了掌心。
山神在完成许诺他的事情,替他找回失去的灵根。
那自己也要努力一点,好好活下去。
怀着这样的心念,闻人声心头的恐惧都抹消了不少,拿剑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色杀,认真说道:“我知道山神命令你保护我,但我不想窝囊地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我想试一试。”
色杀似是被他的话所触动,狠狠震颤了一下,结界竟慢慢渗出了一丝裂痕。
白髯老头还以为是自己的攻势见效了,更卖力地开始挥剑,铁物砍在结界上发出嘈杂的钝响,震得人耳朵疼。
但闻人声此刻也顾不上害怕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色杀,用稚嫩的声音小声说道:
“大侠是不会贪生怕死的。”
他读过很多孤胆英雄的话本,每个英雄都会为了心中的正义挥剑,以杀止杀,哪怕这样做得不到所有人的认可,他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出剑。
他不能害怕杀人。
闻人声阖上眼。
就像山神教会他的一样。
手里拿了剑,就决计不能再退后。
*
通悟的那一瞬间,心情反而是平静的。
体内真气的流动变得清晰无比,灵魂也仿佛生出了第三只眼,闻人声甚至能感受到这些“气”在自己身体经络里的每一个方位。
平和、无波、静水流深。
所有的五感有霎那间的寂灭,耳畔除了灵流新生的叫嚣和雀跃,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东西。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闻人声重新睁开眼。
他定定看着面前二人,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寒息。
“我不会把灵根让给你们的。”
他一字一顿说道。
白髯长老额角再度青筋暴跳,他怒喝一声,干脆把剑当作了砍刀用,双手奋力抓着剑柄,往头顶一扬。
闻人声对上他的目光,双唇微启,轻轻地吐落一字:
“收。”
这一字落下后,构成那枚“茧”的丝线瞬间抽回至色杀的护手处,坚固到不可撼动的结界因闻人声的一念,顷刻崩塌。
白髯的动作正巧停在扬剑阶段,他见结界消失,更是兴奋地往下斩去。
然而,就在刀口即将砍到闻人声头发上时,从色杀剑中猝然爆发出一阵光芒。
闻人声跨开一步,蓄力将色杀收至剑后半寸之位,意念全部凝聚于一点——
待到所有的灵力汇聚到即将爆炸的程度,全力挥出了一道剑气!
那白髯的老头还来不及震惊,整个人便被剑气的辉光拦腰斩作两截,“噗嗤”一声,血雾翻飞。
堂堂大乘期的剑修,竟在稚子的剑下一命呜呼!
成功了!
剑气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顷天空,其力量之大,甚至把闻人声本人都往后吹了好几里。
在剑气落下的一瞬间,闻人声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他往后咕噜滚了两圈,直接从房檐处摔了下去。
成功了,但是……要摔死了!
闻人声连抓住空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松开手里的色杀,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手无力地挥动了一下。
可到了这种时候,求生欲望再强烈也是无济于事,闻人声的视线依旧无法控制地渐趋模糊起来。
“救……”
他咬住齿关,气若游丝地说。
“命。”
这里有多高?
不会摔骨折吧?那得疼死了。
应该抱住头再摔下去的……
不对,应该、呃……
……
正当闻人声意识混沌,即将昏死过去时,他依稀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这怀抱不怎么舒服,满是血腥味,自己脸颊边上还被冷硬的铠铁给咯着,让人感觉躺在一块棺材板里。
耳畔还隐隐能听到对方带着叹息的话语:
“色杀的结界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斩不开,怎么就被你自己给收去了……”
“唉,罢了,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
“好好睡吧,声声。”
“……”
好像是山神在说话。
虽然不舒服,但不知怎地,闻人声就是觉得很安心。
紧绷的身体也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安憩之地。
闻人声侧过身,重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小团,紧紧依偎在这个人的怀抱里。
不过,哪怕是昏睡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自己心头牵挂的那件事。
“一定要……”
他带着气音,轻轻地梦呓,
“和山神……成为……家人……”
12.什么上学
数九寒天一过,芳泽山的雪就渐渐消融了。
闻人声记得自己来芳泽山第一年的冬天,是待在兔子窝里过冬的。
那些兔子总是喜欢窝在一起睡,闻人声那时年纪还小,也不爱说话,就自己找个小角落卷着尾巴睡。
但每次醒来之后,闻人声都会发现身边围着一大群毛茸茸的兔子,热得他浑身的毛都贴起来了。
“唔……”
现在闻人声就是这种感觉。
身上像被毛毯一样的东西给裹成一团了,怎么也动弹不了,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兔子窝里的那个小角落,一会儿醒来后还要跟着族长去草地里觅食。
“想吃……包子……”
闻人声闭着眼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道。
“这么馋啊?”耳边依稀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回应他,“想吃几个?”
闻人声觉得自己已经闻到面皮和肉馅的香气了,他双手抓住被褥,慢吞吞地回答:“……好几个。”
答完这句,闻人声便听到身边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那是不是该起床了?再睡下去就吃不上了哦。”
……醒来?
闻人声嗫嚅了一下。
对了,他还在睡觉呢。
之前在归一剑宗孤军奋战,一下子对付两个剑修,他又是第一次用剑,才挥出一剑灵力就透支得差不多了。
努力过后,当然得好好睡一觉补充一下体力了,即便是道法通天的山神也做不到连轴转。
不过……
说起来,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
“啊!”
闻人声猛地睁开眼。
“天灵根,还没有拿回来!”
视野中霎时间闯入和煦的日光,闪得闻人声眼睛都疼了一下,他赶紧捂住眼睛,平稳了一下骤然惊醒后起伏不停的心跳。
糟了糟了,把那个剑修击退之后,他就因为体力透支而晕厥过去了,后边的事情什么也不记得了。
闻人声的手胡乱在床边摸了摸。
色杀不见了,还有、还有,山神怎么样了?他突出重围了吗?
自己现在这又是在哪儿?
刚醒来的闻人声简直一头雾水,他瞳孔都没怎么聚焦,只来得及仓皇地四下张望了一圈。
他似乎正处于某座禅院的寮房中,近处是青砖铺就的地面,素白的墙上挂着几幅笔法古拙的写意画,门外还依稀能见到几枚焚经炉,正扬着袅袅青烟。
房间里还焚着淡淡的木质香,很好闻。
闻人声的瞳孔慢慢聚焦起来,只是意识还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显得呆愣愣的。
“终于醒了?”
睡梦中和自己对话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闻人声连忙侧过身看向榻边,果然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好是你睡着的第八天,恭喜苏醒。”
和慕冲闻人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已经把身上的劲身轻铠和红色披挂给换去了,现在穿了身束腰的黑白道袍,马尾随意挽着,看着平易近人许多。
见到和慕,闻人声脸上的茫然终于褪下,他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当即掀开被褥坐到床边,仰头乖巧地看着他。
“这里是哪儿?”
“嗯……”和慕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说道,“我家?”
“你家。”闻人声重复道。
那就是芳泽山的神庙吧?
他远远地望见过很多回,甚至还鼓起勇气靠近过一次。
他记得神庙的门长什么样子,常年累月的风霜积淀在那两枚门环上,把铜铁染得苍白无光,应该是个很破的地方。
没想到里面竟然这么新、这么干净。
闻人声还从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呢。
他高兴地摸了摸身下软乎乎的被褥,说道:“山神的家好漂亮。”
“我说你啊……”和慕却叹了口气,说,“怎么不多关心关心自己?”
闻人声不解地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和慕啧声道:“刚见面的时候,你穿的那衣服是从山上捡来的吧?我替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那衣服至少破了五六个洞。”
他搭着臂比划了一下,一边摇头道:“当人要受这么多苦,你何必呢?”
闻人声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破烂布衫已经被换成面料舒服的里衣。
不仅如此,床尾处还整齐地叠好了一套鎏金纹样的衣袍,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这是……”闻人声惊讶道,“谁的衣服呀?”
“你说呢?”和慕挑了挑眉,“这里可只有你一个小孩。”
!!
也就是说,这是山神送给他的礼物!
闻人声眼里顿时散发出熠熠光芒,当即想爬下床去试试自己的新衣服。
然而动作做了一半,闻人声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热情顿时灭了个干净。
他安静地坐回床边,什么话也不说。
和慕还没摸清楚小孩的心思,他见闻人声前一秒还高兴得像只小麻雀,这会儿又突然安静起来,还以为是他身体又不舒服了。
他于是半跪下来,关心道:“怎么了声声,不舒服吗?”
闻人声乖巧地摇摇头,说:“没有不舒服。”
和慕疑惑道:“那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闻人声脸上泛起红晕,他避开和慕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说:“山神把天灵根取回来了吗?”
和慕点头道:“嗯,暂时放在乾坤袖里了,等你身体恢复好一些,我再替你渡进体内。”
闻人声说:“那……山神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吧?”
和慕“嗯”了一声,他似乎察觉到闻人声想要说什么,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闻人声不自然地晃着腿,扭捏地说:
“那、那你答应我的事情……”
还没等闻人声说完,和慕就捧起他的脸,凑近说道:“我记得。”
“你想要家人,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闻人声瞬间鼻子一酸。
藏在心底所有的委屈和不开心好像都在此刻濒临溃堤,他水蓝色的眼瞳里凝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稍不小心就会没出息地落下泪来。
闻人声眼泪汪汪地看着和慕,声音可怜地“嗯”了一声。
和慕见他委屈,不知怎地,心脏都有些化开的感觉。
他松开手,把闻人声的头发往耳后捋,柔声道:“那你愿不愿意让我收养你?”
收养……
那就是、就是成为、家家家家……家人……
闻人声的脸蛋瞬间红得像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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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的桃子,他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烫呼呼的脸颊,狠狠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愿……”
声音轻得像小狗叫唤。
“嗯?”和慕故意装作听不清的样子,“不愿意?”
“没有!”闻人声连忙抬起头,急声道,“愿意的,特别特别愿意!”
情绪一激动,闻人声的眼泪就没能蓄住,剔透的泪珠顿时滑过脸颊滚落下来。
他嫌自己这样太丢人,连忙抬起手臂,想拿衣服擦一擦眼泪。
可还没擦上,和慕就抓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按下,转而用自己的指腹抹开了闻人声的泪痕。
“我没有与人共同生活过的经历,先前你同我说想找到家人,我便没考虑自己,”和慕说,“你若是早些说,我便直接答应你了。”
闻人声昏睡过去的那几天,和慕不光在山下置办了些衣物,还仔细收拾了闻人声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包袱。
他先是把那件闻人声自己缝的披挂拿出来晾了晾,接着把包袱里的小垃圾尽数给倒了出来。
那堆东西大多是闻人声从山上捡的蝴蝶和虫子,其中只有一物不一样,是个歪歪扭扭的泥人。
和慕把泥人翻过来,发现背后还用笨拙的字迹刻了一行“苍玉真君”。
这捏的居然是他本人。
虽然和慕很不愿意承认,但多少看出来了,这个小孩很是崇拜他,还经常来神庙远远地替他祈福,帮他攒了不少的功德。
这么乖的小孩,很难不会让人心软。
闻人声哭得有点儿噎气,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
“我不敢说,”闻人声抽着气回答,“我感觉你会不答应,那我就会不开心,不开心的话就不能好好地帮忙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情绪却格外敏感,哪怕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都会忍不住多想。
和慕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好了,伤心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昏睡的这几天,我把剑宗的事情报了上去,跟天庭提请了暂留下界清理门户,这段时间我们就住在芳泽山,如何?”
闻人声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会认真学法术的!”
和慕于是站起身,把床尾的新衣袍搁到闻人声的膝盖上,自己则抬脚提了把椅子做到闻人声对面。
“不过你是怎么说动色杀打开结界,又怎么靠自己把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杀掉的?”和慕搀起脸,问道,“很厉害啊,只有一半灵根就能用出色杀三成的力量了。”
闻人声抖开衣袍跳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道:“就是跟他说了一下,然后他就同意了。”
“不过我用剑的时候,感觉身体特别轻,”衣服穿到一半,闻人声忍不住开始比划起来,“然后就感觉,自己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力气也变得特别大,我就这样——这样一挥剑,就把剑气打出去了!”
看着他拖着穿了一半的衣服手舞足蹈,和慕忍不住挡着脸笑起来。
“哦,这么厉害啊,”他边笑边说,“也是,天灵根的潜力是无限的,你能做到很多人都不做不到的事情。”
闻人声都被夸得脸红了,他心中雀跃,故意闷着声音不说话,把新衣服给穿好了。
“不过——”
和慕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闻人声,缓缓道,
“你这个年纪,该要读书了吧?”
13.好爱蹭人
“啊?”
闻人声像是没听懂似地,重复道,
“读书?”
闻人声是住在山上的妖怪,山上可没有什么先生教书的地方,何况他已经三年都没有下山了,连话本都是拿以前的翻了又翻。
可以说,闻人声现在完全是文盲的程度。
“你不是想当大侠么?”和慕搀着脸看他,“那就先入江湖,再修道。”
说完,他就拣起挂在腰间的一把白色臂缚,示意闻人声伸手过来。
闻人声于是乖乖地把双手伸到和慕面前。
和慕接过他的手,撩开衣袍的袖子,从小臂处替他慢慢缠起臂缚。
他一边缠,一边说道:“江湖上的行侠仗义者、除暴安良者,多也是满腹学识,鲜少有目不识丁的匹夫,你想当大侠,就必须要读书。”
闻人声低头看着和慕的动作,他有些怕痒,手指稍稍蜷曲了一下。
“我看过很多话本,”闻人声小心翼翼地问,“这样算读过很多书吗?”
和慕说:“当然不算。”
那完了,他是一个文盲。
闻人声悲伤地想。
他顿时瘪起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声也不吭。
和慕埋头将臂缚缠满闻人声半个手心,剪断束好,这才抬头,发现了情绪低落的闻人声。
“不开心了?”和慕忍不住笑道,“因为不想读书?”
闻人声掰着自己的手指,艰难算道:“那我从现在开始读书,每天都去山下的书院,然后学一年,一年就是……三百……”
他叽里咕噜地算了好久,又忽然抬头看向和慕,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学一年,这样够吗?”闻人声可怜兮兮地说,“我想快点成为大侠。”
“想什么呢。”
和慕无奈地看着闻人声,抬手掐了一下这小孩的脸颊。
小孩就是小孩,连想法都这么天真。
且不论闻人声能不能在短短一年内从文盲学成大儒,光是天灵根融合这件事,和慕就得花费不少力气。
被尘敛剖走的那一半天灵根,和慕已经用术法尽数抽取回来了,但是这一半天灵根被剥离体外之后成长速度脱离控制,如今的力量早就超越了闻人声所能承受的极限。
换言之,它现在并不认主。
和慕必须要设法压制它的脾气,再将灵根引入闻人声体内,不仅如此,闻人声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清修闭关,才能防止灵根反噬。
等天灵根完全融合后,三四年时间已过,闻人声都长成大孩子了。
到那个时候,闻人声还想不想当大侠都说不准呢。
“啊,不行啊……”闻人声失望道,“好吧,那我就再多用一点点时间,没关系,我也不是很着急的。”
说着“不着急”但闻人声的表情还是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不情愿。
在经过了归一剑宗一事之后,他心底想要变强的愿望变得愈发强烈,就连方才在睡梦中,他都幻想着自己当了大侠,又成为了天下第一剑修,幸福得直冒泡。
他很着急,就像新得了宝物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想要玩上一整天。
但他不愿意去读书,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如果当了书院的学生,那他就没办法一整天都和山神待在一起了。
山神是他新的家人,他还不想和家人分开。
闻人声忍不住叹气起来。
唉……如果是山神教他读书就好了。
那这样一来,既不用担心和山神分开,还能顺便央求山神教他学武,简直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闻人声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重新打起精神,又双手抓住和慕的手臂,追问道:“那那那,谁来当先生教我呀?”
和慕弯了弯眸,反问道:“你想让谁来教你?”
闻人声快速地瞥了和慕一眼,随后又赶紧收回目光,欲盖弥彰地说:“不是你的话……也可以!”
和慕手指点着脸,有些为难地看着闻人声。
他倒是想教,但很可惜,他自己也没念过什么书。
和慕飞升之前做过镖师,当过杀手和护法,飞升后还替天庭打赢过一仗,做的基本都是动刀动枪的行当。
虽然还不至于活了几百年依旧是个文盲,但要当先生教书,那还是差了点。
和慕本想直言拒绝,可闻人声就这么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他,眼里的期待简直能发出巨大的光芒来闪瞎人。
和慕第一次对一个孩子的目光感到畏惧。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闭上眼,又重新睁开眼。
可闻人声还是目光如炬,眼睛清亮得像只幼犬,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
片刻过后,和慕实在招架不住,最后难耐地抬手遮住了闻人声的眼睛。
“……好吧,我知道了。”
他叹息道,
“我会教你的。”
闻人声脸上的神情瞬间像花一样绽开了,他躲开和慕的手,兴奋地抓紧了和慕的护碗,忍不住原地跳了跳。
“太好了!”他高兴地喊道。
那这样的话,他就愿意读书了,反正是和他最喜欢的山神待在一起,再多一百年也没有关系!
闻人声实在是太兴奋了,他一想到以后的生活也会一直有山神的陪伴,整个人都像被泡在蜜水里,心情都是甜丝丝的。
雀跃之余,他忍不住飞扑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和慕。
“好开心,”他整个人埋在和慕的怀里,晃着脑袋蹭来蹭去,“……特别喜欢。”
和慕猝不及防被这小雀儿扑了满怀,手都愣在半空。
低头一看,闻人声就跟个灰团子似的,圆圆的脑袋不停地贴着他,嘴里还叽里咕噜嘟囔着一些话,可爱极了。
和慕轻笑了声,一只手捏了捏闻人声的后颈。
“这么喜欢蹭人,是小狗吗?”
听到这话,闻人声才猛然惊醒过来。
简直、、太唐突了!
他连忙松开怀抱,脸颊都晕开了绯红色。
他一时不敢对上和慕的目光,只能捏着衣角仓促地解释道。
“家人,都是这样的,”他顿了顿,又故作成熟地说,“你要慢慢习惯哦。”
说完这句,他也不管和慕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就哼起歌来,同手同脚地离开了房间。
*
和山神做好了约定后,闻人声心头悬着的心事就落下了。
不过虽然约好了要学习,但闻人声这会儿刚苏醒,肚子饿得咕咕叫,完全没有读书的心思。
和慕便简单做了两个斗笠,两人又偷偷摸摸下了山,去逛了湘城的夜市。
湘城并不算下界的富庶之地,仙门百家也不怎么重视,这儿除了一个已经倒台重整的归一剑宗外便没什么成气候的帮派。
正因如此,湘城百姓的生活还算安定。
闻人声两只手小心地拨开斗笠的纱帘,好奇地张望了一圈。
湘城没有宵禁,夜市比白日里热闹许多,沿路过去摆了五花八门的摊位,闻人声两只眼睛都忙不及看。
不过他还是优先照顾自己的肚子,四处嗅着食物的香气。
和慕随手把闻人声斗笠的纱帘重新盖好,说道:“藏着点儿,你现在可是红人。”
闻人声抬头看看和慕,不解道:“红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很出名。”
说完这句,和慕头也不回地从路过的摊位处顺了串糖葫芦,递给闻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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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那摊主喝止,和慕又变戏法似地从手里抛出几枚碎银,一弹指,刚好将它打到了摊主的手心。
闻人声接住糖葫芦,眼睛放着熠熠光辉。
“喔——大侠买糖葫芦的方式!”
“幼稚,”和慕把手背在脑后,纠正道,“这是神仙买糖葫芦的方式。”
闻人声看了看和慕,点点头,严谨地说:“嗯,这是神仙买糖葫芦的方式,那我先当大侠好了,当完大侠再当神仙。”
和慕笑了笑,不说话。
闻人声把糖葫芦放到嘴边大啃了一口,随后心满意足地捂住脸,感叹道:“特别甜。”
咬完这一口,他记起和慕没说完的话,又主动扯了扯他的衣服。
“然后呢?为什么我现在很出名呀?”
和慕任由他拉着,说:“当然是因为你用的剑气啊,一下子干掉了一个大乘期,连我十岁的时候,也顶多干掉一个化神期的。”
闻人声都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他矜持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和慕继续说:“剑宗的人见你出了这一剑,便也知道自己胜算不大,挨个跪在那里投降了。”
闻人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真想知道啊?”和慕忽然停下步子,冲闻人声手里的糖葫芦抬了抬下巴,“给我吃一口。”
闻人声看了看自己手里咬了一半的糖葫芦,有些羞赧道:“可是已经吃了一半了……”
和慕全然不介意,他俯下身,趁闻人声说话的间歇,把他没吃完的那颗咬走了。
“咔哒”一声咬碎了冰糖,和慕尝了尝里边果肉的味道,微微皱起眉。
“小孩真爱吃这种东西?”他说,“这么酸。”
闻人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把话题重新说回去:“然后呢,他们投降之后你做了什么呀?”
“哦,”和慕说,“我用三清铃挨个摇,挑能杀的杀了,然后把门派解散了,只留下了院里那条狗。”
他顿了顿,又说,
“只是可惜,最后还是跑了一个。”
闻人声歪歪头:“跑了谁?”
和慕说:“那个假无涤,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隐遁走了。”
“假无敌。”
闻人声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那时他出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白胡子的老头身上,的确没有注意到冒牌货的身影。
看来是早有打算遁逃的。
如果他跟那个白髯的长老一起进攻的话,闻人声的剑气未必能有机会挥出来。
那为什么要逃呢?真是奇怪……
不过闻人声只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把这个疑点抛之脑后,拉着和慕到处闲逛买东西吃了。
*
两个人在夜市一直玩到近子时。
直到和慕见闻人声实在困得不行了,这才把人背起来,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用缩地术回到了芳泽山。
一到家,闻人声就自动摸索到了床边,把外袍脱掉叠好后就钻进了被褥里开始呼呼大睡。
和慕则是把他买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找地方摆了摆,这才回到卧房去看了眼闻人声的状态。
刚进门,便发现闻人声把自己埋在了被褥里,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和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捏着被角一掀开,脸上做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被子底下的小孩已经不见了,只剩一只团着尾巴睡觉的垂耳小狼,被捂得毛发都有些打湿了。
这几天闻人声昏睡过去的时候,化形术一直都处于解除状态,只有他醒过来时才会重新变成人类。
可闻人声本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还觉得自己藏得很好,每天张口闭口都说自己是没有尾巴的人类。
真的好笨。
14.发现山神
第二日晨早,芳泽山的晨雾还未散去,闻人声就被和慕扯去藏经阁读书了。
山神庙虽久不经人住,但不管是闻人声住的禅房还是这儿的藏经阁,都不是什么穷酸古朴的制式,反倒是透着一股世家名门的典雅,都叫闻人声有些不习惯了。
他收腿坐到静室的长案前,闻着这儿淡淡的松烟墨香,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圈。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每天都要在这里温书学习了。
虽然精神还是困茫茫的,但闻人声一直坚定说到什么就要做到什么,心底的抵触经一夜好睡也早就消失干净了。
现在的他已经和山神成为家人了,一定要更加努力,追上山神的步伐才可以。
“我也不知道你这个年纪该从什么东西学起,昨晚我去问了问湘城书肆的老板,他说这个比较适合你。”
和慕坐在闻人声对过,将一本书册推到闻人声面前翻开,说,
“算术。”
“算术。”闻人声重复一遍,点点头。
那就是数东西吧?
他以前经常帮族长清点兔子窝的兔子数,算术对他来说应该不算很难的东西。
闻人声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挺直背脊,集中精力看向面前的算章。
很好,这就开始学第一道题。
山神告诉过他,江湖上的大侠都是饱读诗书的聪明人,山神也一定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也必须要刻苦学习,成为……诶、这个、第三个字念什么来着……
一边的和慕哪想得到闻人声思绪这么发散,他只知道这小孩昨日还不情不愿的,今天一下子就认真起来了,心中颇为满意。
他便没再打扰专注的闻人声,起身随手拿了本山下买来的闲杂书,靠在一旁的木梯上信手翻阅起来。
“天灵根就是好啊,学什么都快。”
然而,一直到书翻完了,也没瞧见闻人声动一下笔。
和慕终于忍不下去了,他扣下书绕到闻人声身侧,一只手按上桌面,疑惑道:“有这么难吗?”
闻人声这才抬起头看向和慕,委屈地指着手里的算册,嘟囔道:“这里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和慕:“……”
差点忘了,从小跟兔子住一块儿的小妖怪能认识什么字儿?
“好吧,我替你认一认,你听好了哦?”
和慕于是把他手里的书往自己这儿扯了扯,看向上边的第一行字,
“这题说的是,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1]
听和慕念完题,闻人声就感觉脑袋边上全是鸡和兔子在乱蹦乱跳,还不停地在咬他的耳朵。
这跟他想象中的数兔子完全不一样。
闻人声咬着笔,迷茫地摇摇头,再度向和慕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这回和慕却没再做出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他皱着眉把题目看了两遍,似乎也很苦恼的模样。
“这个……”
闻人声小心地问:“你不会吗?”
“我当然会了。”
和慕矢口否认,干脆从闻人声手里接过笔,席地而坐,写写画画起来。
“等着。”
闻人声手中一空,愣愣地眨了眨眼。
被、被抢走了!
桌上也没有多余的毛笔了,闻人声也不好意思打断专注解题的和慕,只好鼓起脸盯着他,坐在原地干等着。
就这样,藏经阁线香一点一点焚断,闻人声一直等了好久,连屁股都坐麻了,和慕还是没解出答案。
“好慢……”
闻人声幽怨地看着和慕。
什么啊,山神根本就什么也不会。
他撅了撅嘴,决定不再寄希望于和慕,自己先学后面的东西。
闻人声重新拿过算册,把第一页的鸡和兔子翻走,看向第二页的算术题。
好在后一道题看着简单许多,上边大部分的字闻人声都认识。
他拿手指一个个字指过去,慢吞吞地念道:
“今有物,不知其数。”
“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2]
“七七数之……问物……呼……”
题还没念完,闻人声就感觉被瞌睡虫攻击了,他有预感自己再念下去一定会一头栽倒,然后弄得自己满脸墨汁。
闻人声打了个呵欠,最后选择主动趴在桌上学习,防止自己被墨汁弄花脸。
“七七数之……剩……”
趴着嘀咕了没多会儿,闻人声也没办法集中精力,忍不住开始分心玩自己那个手影游戏了。
他一只手摆了个小狗手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还变了个音调,模仿它说道:
“闻人声,为了成为大侠,你一定要特别特别努力地学习。”
接着他又换回自己的声音,回复道:“但是我真的好笨啊,什么也学不会。”
手影说道:“就是因为没有学习,所以才这样笨得要死啊?”
闻人声说:“但其实当大侠根本就不用饱读诗书吧,明明山神自己也没有读过很多书的样子呢。”
手影刻薄地说:“闻人声就是想要偷懒,想要走捷径,还总是给自己找借口。”
“……”
闻人声回答不上来了,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意识轻飘飘地回到了晨早的梦境中。
……
而待到和慕终于把鸡和兔子分成两个正确的数字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有些高兴地说:“好,我来教你——”
话说到一半,便发现一旁的闻人声已经栽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喔,这么困啊?”
和慕压下声音,小心地凑过去看他。
闻人声靠着手臂睡得很安静,也很收敛,连呼吸都是轻巧的,从和慕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像个柔软的白面团,感觉咬一下脸颊肉就会哭。
这样想着,和慕忍不住戳了一下闻人声的脸。
好软。
*
第一天的学习没能开个好头,后来的几天也就一直处于“和慕专心做题,闻人声呼呼大睡”的不良状态中。
这样的模式一直延续了小半年,闻人声终于有些忍不下去了。
这日在静室坐下后,闻人声抱着自己的书,颇是幽怨地看向和慕。
和慕一下就品出他目光里的不满,他搭起臂看着闻人声,挑眉道:“今天又怎么了,大小姐?”
闻人声撇了撇嘴,嘟囔道:“山神还没有我聪明。”
和慕又气又笑,他俯身轻轻戳了一下闻人声的脑门,反问道:“小没良心的,不是你让我当先生么?”
闻人声这会儿又不认了,他轻哼一声,别过头赌气道:“我当时说的是,山神不来教我也可以,没有说一定要山神来教。”
说完,他又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很不妥帖,又赶紧改口:“不、不过也还好吧!我现在已经会自己学习了。”
“嗯,一点点。”闻人声顿了顿,小声补充一句。
虽然按照这个速度,他学五十年才能把算术给学完。
后半句话闻人声憋着没说。
和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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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生气,他当然知道这半年的学习没什么效果,闻人声也基本一直在睡觉。
而一直放着没管,主要是因为他去天庭请的救兵总推辞说是没空,花了他好大一番功夫周旋。
好在,今天他总算是把人请来了。
“既嫌我教得不好,”和慕说,“那我给你请个厉害的先生来,你愿不愿意?”
闻人声眼睛亮了亮,他手指绞着衣角,偷瞄了一眼和慕,发现和慕并没有生气。
他于是坐正身子,问道:“不用下山,也不用离开你吗?”
和慕弯起眸,说:“当然了,这里是你的家。”
一听到这句话,闻人声绞衣角的动作更快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没有嫌弃山神笨哦,嗯……就是我,我想快一点成为大侠,这样就能守护这个家了。”
说完这些,闻人声的头就垂得更低了,他盯着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衣角,声如蚊蚋地补上一句:
“没有要山神不开心的意思。”
听这小孩百般解释,和慕也领会了他的心思。
他蹲下身搓了搓闻人声的脸,笑道:“文曲星,话本里见过没有?”
文曲星?
好熟悉的名字。
闻人声努力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
几年前他爱在山下玩,那时候坊间有本很受小孩欢迎的杂书,名叫《梦游登八仙天榜外一篇》。
这书讲的是一个人做梦去天庭逛了一圈,回来后就把见过的神仙全部都写在了这本小册上。
湘城的孩子和少年都爱看这“天榜”,他们还会在这册子上留下一些痕迹。
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神仙,就在法号后面画下一道竖线,以表示自己是这个神仙的“信徒。”
闻人声翻过两页,那榜上写的都是赫赫有名的神仙,什么元始天尊,东王公西王母,旁边还画了密密麻麻的小道道。
起先他还很激动,想着给山神的法号画一些□□道表示支持他。
可一直翻到最后两页,都没找到“苍玉真君”的身影。
翻了两遍依旧没有找到后,闻人声才失望地合上小册子离开,此后,他就一直对这“天榜”嗤之以鼻,认为这东西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什么天榜地榜的,没有山神的名字,一概都是野榜。
话虽如此,但那上面的确写过文曲星的法号,在闻人声的印象里,它后面的道道还不少呢。
想到这儿,闻人声恍然道:“喔,我知道——”
话说了一半,他就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了脚腕,这触感吓得闻人声打了个激灵,顿时从蒲团上弹起身。
低头一看,长案下不知何时盘踞了一条灰白色的巨蟒,带着斑纹的躯体已经将闻人声与和慕二人团团围住。
那蛇身立起直有两人高,青绿色的瞳孔凝视着闻人声,蛇信翕动,似乎要把闻人声一口吃掉。
“……天灵根?”
那声音似人又非人,入耳后似乎字字句句都在发颤、回响,凝神一听又觉察不出怪异,很是诡异。
闻人声不怕蛇,但第一回见到如此庞然大物,到底是心中胆怯,忍不住抱紧了和慕的腿。
“就是这条蛇吗?”闻人声指着蛇小声说,“感觉看上去不太像教书的先生。”
和慕挠了挠闻人声的下巴,宽慰道:“文化人都这样,比较爱装,你谅解一下。”
闻人声“喔”了一声,纠正道:“是文化蛇。”
和慕点点头:“对,文化蛇。”
文曲星:“……”
15.吧唧一口
那条巨蟒“砰”地一声化作了一圈白雾,随后便见到一位束发的白衣女子从雾中缓缓显出身形。
闻人声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文曲星”。
只见她敛手而立,两颊抹红,眼尾两抹烟霞斜飞入鬓,像戴了张生动的花面,扮相很艳丽新奇,像戏文里会写到的角儿。
闻人声瞳孔微微放大,忍不住小声感叹:
“好高……”
感觉她都快和山神一样高了。
闻人声不免心生艳羡,双脚不自觉地踮了踮,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个小不点。
而那“文曲星”化作人身后,片刻没有停顿,直接大步一跨走至闻人声面前,拿扇子轻轻挑起了他的下巴。
“你是天灵根?”
她用质疑的目光审视着闻人声,
“妖怪?”
“文曲星”的花面突然一贴近,着实吓人,闻人声“啊”了一声,慌忙往和慕身后一躲,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不是妖怪,”他双手扒住和慕的衣袍,气势微弱地反驳,“你有证据吗?”
说完这句,他张了张口,又想唤文曲星一声,却被和慕及时捂住了嘴。
“不要随便唤神仙的法号,”和慕冲“文曲星”递了个眼神,说,“叫你什么?”
“文曲星”旋即将那青白玉的扇子往自己唇前一挡,矜持道:“叫我,一衿香吧。”
闻人声被捂着嘴,含糊地喊道。
“玉斤香?”
好奇怪的名字。
一衿香侧目打量几眼闻人声,眼睛转了转,问道:“要我收的学生,就是他吗?”
和慕颔首,说:“聪明,好教。”
闻人声见和慕介绍自己,连忙松开他的衣袍,往前走了几步。
他仰头望着一衿香,接着又低下头,乖乖地鞠了个躬。
“老师好。”
“……”
“……哦、哦!”一衿香被他吓了一跳,她忽闪着眼神,有些别扭地答道,“哦,嗯,你、你好。”
应完这句,她连忙摇起扇子掩饰自己的慌乱,又时不时偷瞄了几眼闻人声,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长得倒挺乖”。
和慕听到这句话后眼神变了变,默不作声地把闻人声给拉了回来。
“你若不收,”他不客气道,“那还是我自己教吧。”
一衿香像听了笑话似的,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一个匹夫,下凡后怎么还好为人师起来了?”
“不过正好,我也不想每天从沧州跑来你这破山头教书,我的时间很宝贵。”
“你要实在想让我教,那我就要把他接到我那里去,反正天灵根放在你身边也没什么好处,是吧?”
“我那边虽然冷了些,但至少也是天榜第三的仙宗,说不定这小孩更喜欢……”
她一嘀咕就没完没了,可七七八八讲了半天,和慕只从她话里品出一个意思:
想抢人。
“少打主意,”和慕皱了皱眉,按住闻人声,打断道,“他就住在这儿,哪都不去。”
见和慕这不容商榷的态度,一衿香顿时连姿态都懒得装了,她暗嘁一声,狠狠翻了个白眼。
随后,她便手腕一翻,将扇子收拢,信手甩上长案,接着又变化出把椅子,搭腿往上一坐。
“实话和你说吧,”一衿香扶着额懒声道,“天庭最近在找天灵根,我得避风头。”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闻人声。
“小东西,你身上的灵根不全,是不是?”
闻人声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点点头。
和慕先前说过,他的紫府空虚,识海不稳,体质又太虚弱,必须要先养好身体,另一半灵根才能融合回来,否则就没办法一下子承受住那么强大的灵流。
但是灵根并不是食物,能一直贮藏在体外,融合是有时间限制的。
一衿香说:“那就对了,天灵根是命定的飞升者,只要灵根脱离人身一段时间,就必然会被天庭觉察到。”
她眯起眼看向闻人声,缓缓道:
“所以,你很危险。”
很危险。
闻人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不知怎地,他不光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比起窝在藏经阁读书,他还是更想要亲自拿剑战斗,毕竟那样才更有成为大侠的实感。
一想到自己衣袍猎猎,一手执剑在武林中大杀四方的模样,闻人声就忍不住鼓起脸偷笑起来。
和慕见状捏了下他的耳朵:“说你危险,还傻乐。”
“没有。”
闻人声嘴硬了一句,立刻板起小脸。
“我不想惹麻烦,”一衿香换了条腿搭着,继续懒洋洋地说,“何况我要是把这孩子押回天庭,今年的仙班大比魁首就非我莫属了,你找我帮忙,真的不担心?”
和慕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他请一衿香来,不光是为了让闻人声脱盲,最主要的目的是帮他提高悟性,感通天地。
这一月来,和慕每天都在尝试压制另一半天灵根的力量,力求早日将其渡回闻人声体内。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天灵根的成长速度。
天灵根几乎每天都在吸收自然之气,这不过半年时间,它如今的力量已经成长到化神期的水平了。
再这样下去,天庭迟早会发觉天灵根的存在,保不齐还会对闻人声痛下杀手。
他需要一个帮手。
文曲星是最好的选择,她能最快地帮助闻人声提高通悟的能力,早日融合天灵根。
和慕顺了两下闻人声的头发,说:“这小孩半年前用我的佩剑斩了一个大乘期剑修,这个条件,够不够当你的学生了?”
一衿香顿时嗤笑出声:“开什么玩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
话说到一半,她瞥了眼一旁乖乖站着的闻人声,又轻咳一声改口道:
“他身上只有一半灵根,哪怕是天灵根,也完全不够格操纵神武,说什么胡话。”
闻人声一听,顿时有些着急,他抢在和慕之前,鼓起勇气插话道:“没有开玩笑,是我用自己的力量做到的,我可以和这些武器对话。”
听到这话,一衿香仍是不以为意。
“是吗?”她漫不经心道,“若是你真有这样的能力,倒是我眼拙了。”
闻人声见她不信,不高兴地抿了抿唇。
文化蛇,真的好装。
但是闻人声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的目光越过一衿香,停在了她身后长案的那把青白玉扇上。
事实胜于雄辩。
这是闻人声这几天读书学到的一句话。
山神告诉过他,天灵根可以沟通世间万物,是“自然”本身,他可以做到和色杀共鸣,那就一定也能和这把青白玉扇沟通。
闻人声嘴角往下撇了撇,努力地调动自己体内那点儿稀薄的灵力,开始尝试和青白玉扇共鸣。
这扇子没有跟闻人声接触过,不像色杀这般主动,但幸好闻人声已经有过一次通悟的经历,与神武呼应会比以前容易得多。
他几乎憋红了脸,用尽浑身的精神力,终于让青白玉扇就微微颤动了一下。
和慕轻咳一声,示意一衿香看看自己的武器。
一衿香侧脸看去,冷笑了声:“就这点程度……”
话还没说完,在一衿香的目光里,那扇子竟缓缓飘升至了半空,如逢春的花苞一般,慢慢张开了扇骨。
而在那扇面中心,灵力自发凝聚成了三个笨拙的字体。
玉斤香。
一衿香:“……”
一边的闻人声觉得擅自碰她的扇子不大礼貌,便没有尝试让玉扇落入手中,只是这样悬停在了半空。
做完这些,闻人声长舒一口气,重新看向一衿香,说话的底气更足了。
“没有说谎,是真的。”
他真的有能力干掉大乘期的剑修,也真的有办法跟神武对话。
一衿香望着青白玉扇,眸光深邃,久久不语。
武器是陪同修士一起飞升的,在修士拥有神格的同时,他们所持有的武器也会变化为有灵性的“神武”。
器主之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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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相伴,可以说比骨肉至亲还要亲密。
而他们才第一次见面,闻人声竟然能直接操纵这把跟了她数百年的神武。
这可是很恐怖的能力。
一衿香真的沉默了很久,久到闻人声都有些心慌了,她才终于把目光重新放到闻人声身上。
这回没有再带着审视,而像是换了种更平等的姿态,她冲闻人声抬了抬头,问道:
“你叫闻人声?”
闻人声用力点头:“嗯!”
“你想学什么?”
闻人声想了想,答道:“能让我进入江湖之后,成为更好的大侠,然后、然后,以后能快点修道飞升的东西,我全都想学。”
一衿香一抬手,浮在半空的青白玉扇便自觉飞回她的手中。
“好,我会收你为徒,”她顿了顿,强调一遍,“只有这半年,但我会倾尽所能,让你学会通悟天地的能力。”
*
文曲星毕竟是文曲星,为人师实在比和慕实在靠谱了许多。
光是算术这一块,一个下午的时间,闻人声就已经超越了和慕那拙劣的算术水平,任何关于鸡和兔子的算术题都能迎刃而解。
夜里一衿香走的时候,闻人声还有些舍不得,缠着她又讲了几个天庭的奇闻轶事,这才肯跟她告别。
一衿香走之前还送了闻人声一本叫《天庭秘史》的卷轴,上面记载了天庭的一些杂事,她叮嘱闻人声要在和慕不在的时候偷偷看。
闻人声抱着这卷轴,一蹦一跳地跟在和慕身边,欢快地往自己卧房的方向走去。
和慕侧目瞥了他一眼,借着明月,能瞧见闻人声的蓝眸中熠熠发光,比天边的星斗还要漂亮。
“这么开心啊?”和慕收回目光,酸溜溜地说,“怎么我当你先生的时候,你就没这么开心过?”
闻人声立刻收起笑容,反驳道:“不要胡说。”
和慕耸了耸肩,故技重施问道:“胡说了吗?那你更喜欢她,还是更喜欢我啊?”
闻人声已经不吃他这套了,他撅起嘴拉住和慕,认真地教育他:“山神这样特别幼稚。”
和慕笑了笑,故意点了下闻人声的脑门:“你把我晾在一边,还不准我生气呀?你这小孩怎么不讲道理。”
闻人声摇摇头。
“没有不讲道理。”
接着他冲和慕招了招手,神神秘秘地说:“你蹲下来一点,我有话要对你说。”
和慕于是依言蹲下身子,往闻人声那处倾了倾。
“说罢,我听着。”
闻人声往和慕身侧挪了挪,凑近他耳边,用甜丝丝的声音说道:“文曲星确实很好,她什么都能教会我,而且我学得特别快……”
和慕轻哼了声,打断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她了,干嘛还让我再听一遍啊?”
说着,和慕就扶着膝准备站起身。
闻人声顿时着急起来,连忙拉住和慕,喊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那你要说什么?”
“我、我我……”
闻人声咽了咽喉咙,着急地脱口而出,
“我就是发现,虽然她很好,但是、但是……”
“我、我心里最最喜欢的人,还是你!”
说完这句,闻人声闭上眼往和慕的脸侧“吧唧”亲了一口,随后就涨红了脸,像个小炮仗,飞快地蹿进了自己房间。
砰!
门阖上了。
廊下的空气猝然陷入死寂,只剩和慕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他木了片刻,这才用手摸了摸刚刚被闻人声亲到的地方。
“………”
喜欢的人?
而且是……最最喜欢的?
和慕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笑出了声。
他忽然意识到,先前那个爱脸红、说话会结巴的腼腆小孩,好像不知不觉已经学会了表达爱意的方式。
他看着自己手心,自言自语道,
“这还真是……”
话还没说完,檐角蓄的雨水很不合时宜地砸到了他头顶,弄得他刘海都湿了一半。
16.我长大后
家人之间除了拥抱之外,还常常会有亲吻彼此的亲昵行为,这是一衿香今天教给他的。
学完这个,闻人声就满脑子想着一定要亲一下山神,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山神这个家人。
没想到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心情还是会这么不平静!
闻人声没敢细看和慕的反应,整个人几乎是飞扑进被褥里,拼命把自己包成了一团。
也不知是不是这动作太大,这会儿躲在被窝里,闻人声就感觉自己心跳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好像胸腔里有只乱蹦的小鸟,差一点就要飞出来了。
他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烫得像只刚烤完的山芋,连呼吸都有些混乱了。
“不行,快点冷静下来!”
闻人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然就太没有出息了,哪有大侠会这么不稳重,亲一下自己的家人就害羞成这样的?
想到自己的大侠风度,闻人声连忙深呼吸了几口气,收敛了一下心情。
……对了!看书吧。
文曲星说看书能让心情快速平静下来。
想到这里,闻人声赶紧跳下床点上油灯。
稍事平稳了呼吸之后,闻人声总算把注意力挣扎着从刚刚那个亲脸颊的场景中挣脱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一衿香给他的卷轴打开了。
“看书看书,一点都不能分心。”闻人声告诫自己。
这卷轴对闻人声来说并不难读,加之今天一衿香给他上过课后,闻人声认识的基础字就更多了。
他集中精神,很快就流畅地翻阅完了小半本。
这卷轴比话本还要有趣,记录的都是人间不知道的奇闻逸事,闻人声很喜欢看。
但一直翻到“无情道”这篇,闻人声才微微感觉到文字的晦涩难懂,速度慢了下来。
这篇章的开头写的第一行字,闻人声就有些看不懂了。
他挨个字指着,慢吞吞地念道:“当年三千情丝去……留名无情碑,偶得……天机?”
“无情碑?”闻人声歪了歪头,“是什么?”
又往后翻了几页,闻人声才明白过来。
无情碑,就是天庭的一块石头。
它是立在天庭月老庙后山的一座石碑,碑文上刻的是所有修无情道飞升的神仙法号。
法号一朝在,这些神仙前尘的六亲之缘就会被彻底斩断,他们无法以任何方式去回应、表达情意,也绝无可能再与人结下情缘。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也太可怜了。
闻人声年纪还小,并不懂得什么情爱之事,只觉得没办法得到家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何况神仙要活那么多年,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不会觉得很寂寞,很清苦吗?
他半知半解地读完了这一篇章,时间刚好近了亥时,闻人声便打着哈欠收起了卷轴。
他困茫茫地摸到了自己床边,滑进了被褥里。
“无情道……”
闻人声半睁着眼睛,喃喃着念了一遍。
他以后也会去修无情道吗?
“无情”又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资质飞升呢?
需要杀很多的人,还是和骨肉至亲恩断义绝?
闻人声侧过身,拿脸蹭了蹭柔软的被褥,缓缓阖上眼。
不管怎么样,闻人声都不想当一个无情的人。
或许凡人的情爱也和他对家人的感情一样,是传递爱的过程,需要矢志不渝的真心,需要一个人的接近和另一个人的接纳。
闻人声就是会付出真心的类型。
只要是他喜欢的人,他就会主动选择靠近,把自己所有的心意都剖白给对方。
不过他没有太多的勇气,可能只够全心全意地尝试一次。
*
一衿香收了闻人声作徒之后,不知怎地,连性情都变了不少。
以往她待在自己的蛇窟里,一步也不肯迈,如今竟愿意每日从十万里开外的沧州赶来芳泽山,就为了帮闻人声讲一天课。
闻人声也很争气,晨早也不贪睡了,早早地就等在静室,若是一衿香没来,他就乖巧地坐在里面温书。
这样的时间又过去几月,夏去秋来。
这日下了学,闻人声送走一衿香后,便瞧见在山门口等着自己的山神。
他正靠在断桥边的松木旁,逗着停在手上的一只胖胖的小麻雀。
闻人声于是站在断桥的另一边,故意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注意到自己。
但山神毕竟是山神,闻人声瞧他的第一眼就已经被他捕捉到了。
注意到闻人声的目光后,和慕唇角勾了勾,手轻轻往前一送,那只麻雀便扑着身体,晃晃悠悠地朝闻人声飞过来。
“叽。”
闻人声很快就感觉头顶一重,这小鸟翅膀一收,窝到他头发上了。
“好像。”和慕调笑他。
什么意思,说他像这只小胖雀,还是说他的头发很像鸟窝?
闻人声轻哼一声,两只手小心地把麻雀捧下来,搁到了一边的石碑上。
“我没有翅膀。”闻人声说。
和慕弯起眸说:“那没翅膀的小鸟,你打算怎么飞过来?”
听到这句话,闻人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低头望向断桥下的峡谷。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那时闻人声正被尘敛抓着欺负,是和慕一把剑扔下来劈开了二人,解救了闻人声。
这断桥,也是那个时候塌陷的。
直到今天它还断着,没有人来修,闻人声每次都是被人抱过去的。
但这会儿一衿香已经走了,没有人把闻人声抱回去。
他踢着石子儿想了会儿,往后退了几步,做出一副跑步冲过去的姿势。
以后他会成为擅长轻功的大侠,这一点点沟壑,今天是绝不可能拦住他的。
再说了,山神还在对面呢。
就算摔下去也会被接住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闻人声助跑几步,临至断崖处,一跃而起。
和慕望着闻人声蹦起来的身影,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
临到闻人声快要落下时,他终于举起手,把这只归巢的雏燕接进了自己怀中。
!
“过来了!”
闻人声扑进和慕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兴奋欢呼道,
“没有翅膀也可以飞过来!”
闻人声很轻,但半年来已经被养胖了一点,抱起来很舒服,像个柔软的面团,和慕于是把这小孩按着,狠狠地揉了他的头发。
“胆子这么大,掉下去怎么办?”
闻人声很有自信地说:“你会接住我的。”
和慕笑了笑,问:“那等你长大了呢?”
闻人声挠着脸想了想,随后点头道:“一样的,长大了也可以接的。”
他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不会长得特别大,总是能躲进山神怀里的。
何况“长大”是以后的事情,闻人声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让山神接住自己很多很多次。
和慕笑着不说话,他把闻人声放到地上,随后半蹲下身子,跟他处于同一高度。
“声声,”和慕顺了顺他脑袋后面的头发,问道,“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灵根?”
灵根?
是他失而复得的那一半吗?
闻人声顿时雀跃起来,他原地蹦了两下,兴奋道:“要看!”
“嗯,”和慕摊开手,示意他拉住自己,“走吧,我带你去后山。”
闻人声点点头,伸手搭在和慕手心,刚触碰上他的皮肤时,地面的景色便有了变化。
“啊!”闻人声吓得缩回手,“吓死我了!”
虽然已经见过神仙的缩地神术了,但突然就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叫闻人声有些怕丝丝的。
好在,这儿依旧是芳泽山境内。
闻人声四下张望了一圈。
后山的地势稍微高些,他一直住在神庙里,这还是头一回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
立秋过后,整座山像被秋日的文火熏烤了一遭,满地焦黄,闻人声几乎能嗅到野果落地的香味。
是很漂亮的秋天。
他又往另一边看,只见那后山环伺的中心是一池冒着白烟的寒潭,看着与金秋时景极不融合。
闻人声感受到那池寒潭深处冒出一股熟悉的气息,他忍不住离开和慕,趴到两座矮峰中间,向下望去。
“天灵根……在这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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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和慕“嗯”了一声,同闻人声一起往寒池看去。
“春秋两季的自然之气太旺盛,我将北境的万年寒冰转移到这里,暂时阻止了它继续吸收自然之气。”
闻人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难怪这一次靠近天灵根,他的身体就没有那么多不适了。
和慕摊开一只手,问道:“要不要下去跟它说说话?”
闻人声点点头,说:“我想试试。”
和慕应了闻人声的要求,他捞起人,踩上矮峰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回那池寒潭面前。
靠近潭边,闻人声才感觉到这万年寒冰的威力。
他本就穿得薄,加之寒风吹刮猛烈,冷意冰刀似地直往脸上割,冻得闻人声直打哆嗦。
他赶紧躲到和慕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腿,以免自己被风直接吹跑。
“天灵根……嗝、真的在这里吗?”
闻人声顶着风艰难地喊道。
和慕屹立不动,抬手缓缓张开一层屏障,挡到了闻人声面前。
他缓缓道:“感受到天灵根的气息了吗?”
闻人声的呼吸瞬间流畅许多,他捂了捂胸口,长舒了口气。
气息平稳之后,身体里灵力的流动就愈发明显,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烫,似乎随时要有灵力外泄出来。
而且不知怎地,闻人声甚至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直接跳进这个冻死人的寒池里。
闻人声定了定神,点头道:“感受到了。”
和慕蹲下身子揽住闻人声的腰,跟他靠在一块儿,一同看向寒潭。
“再过不久,我会把你送去这里,”和慕说,“你要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跟天灵根共处,然后重新接纳它成为你的一部分。”
闻人声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和慕。
“可是……”
“嘘,”和慕手指抵住闻人声的唇,说,“仔细感受天灵根的气息,它对你说什么?”
闻人声被说得有些懵,他呆滞地望向寒潭,那池静止的水上飘散着白雾,像是数不清的幽灵,正以极慢的速度绕着池水盘旋。
感受。
它说了什么?
“……”
慢慢地,闻人声觉得耳边的风声好像渐渐息止了,世间万物都静止在这一刻,连山神都化作了背景的一部分。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还有那些幽灵般的寒息。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山神说的“感受”是什么意思了。
“幽灵”的情绪正贴服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慢慢淌入他的感知里。
那是一种……
冷漠、高傲、无拘无束,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气息。
倒更像是——
“无情道……”
闻人声下意识喃喃。
和慕神色变了变,迟疑道:“你说什么?”
闻人声这才回过神来,他想起一衿香的叮嘱,连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天灵根的气息很冷,像个陌生人,和我一点儿也不像。”
和慕颔首道:“也正常,天灵根脱离你太久,吸收了太多的身外之气,偶尔会有自己的想法,你闭关之后和它多多沟通就好。”
闻人声应了一句,随后拉住和慕的衣服,犹豫着开口道:“……对了,山神最近有没有‘做好事’?攒了很多功德吗?”
和慕含糊地说:“嗯,差不多吧。”
“那你都做了什么?”
“杀了点人。”
闻人声追问道:“为什么你需要杀人才能攒下功德?”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嘁,”闻人声撇撇嘴,“才不是小孩子。”
他已经快要过生辰了,马上就要大一岁了。
本想探听一下无情道的事情,可山神看上去不愿意说太多,闻人声便也没再追问。
他再度凝视了寒潭片刻,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那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和慕望着那池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光暗了暗。
他淡声道:“大概要花上五年时间吧,我会守护好你,直到你出关的。”
五年啊。
闻人声掰着手指算了一下。
那就是十五岁了。
17.兔子家人
和慕本不想这么着急带闻人声来接触天灵根。
他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要慢慢来。
但正如一衿香说的,现在的闻人声处境很危险。
天灵根如若一直暴露在紫府之外,不加以控制,肆意地吸纳自然之气,迟早是会被天庭觉察的。
天庭本就忌讳妖怪,这些年作为妖怪之身飞升的神仙数量寥寥可数,如果发现天灵根降于一个妖怪身上,指不定会用什么肮脏的手段来对付闻人声。
和慕不希望闻人声在遭遇什么变故。
“再跟着文曲星修行两天,”和慕搓了搓闻人声的肩,说,“等你生辰过后,我会把这里封印起来,让你安静地闭关。”
闻人声表情有点失落,他忍不住靠住和慕的脑袋,小声道:“真的要闭关五年吗?”
和慕弯了弯眸:“你觉得很久吗?”
闻人声点点头。
对于活了几百上千年的神仙来说,五年大概也就是弹指一挥间,根本不需要用什么认真的态度去对待。
可闻人声不一样,他还没有入道,没有漫长无垠的生命,时间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让他从自己的土壤里一点点抽条生长。
五年一去,他就到了不再需要和慕抱着他跨过悬崖的年纪了。
和慕把闻人声揽得更紧了,他捏了捏闻人声的耳朵,低声道:“凡间的孩子都急着长大,怎么你不一样呢?”
闻人声没有答话。
他不是舍不得长大。
有的人急盼长大,是因为他们不满现在尚是稚童的自己,觉得长大后会拥有更逍遥自在的人生。
可闻人声觉得自己已经处在最幸福的阶段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看不清东西的小瞎子,侥幸站在了大漠的某片绿洲里。
可前路是甘泉,还是流沙?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默不作声的天地知晓答案。
闻人声望着不远处那冷飕飕的寒潭,嘟囔道:“那等我出来之后,还能见到你吗?”
和慕抬手掐了掐闻人声的脸颊,故作苦恼地说:“啊,怎么办,说不定我已经被天庭叫回去了。”
“那你就要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文曲星的课,没准还要被她拐去沧州,那个地方特别特别冷,比这里冷十万倍……”
什么?!
十万倍!
闻人声觉得十倍就已经够多的了,十万倍,那得有多冷啊?他会不会直接变成雪人啊?
听到这里,闻人声已经鼻子酸酸得想要哭了,他一想到五年后自己会过这样清苦的生活,整个人都像是焉了的白菜,变得扁扁的。
“那我不要天灵根了!”闻人声哭着说,“我要靠自己努力变成大侠!然后、然后跟你一起回天庭……”
和慕见他哭,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他一边笑,一边赶紧把闻人声抱进怀里,连声哄道:“诶,骗你的骗你的,怎么这么笨啊……”
他帮闻人声擦去眼泪,拿脸蹭了蹭闻人声,低低地说:“好了,不要哭了声声,我会一直等在这里,当第一个见到你长大模样的人,好不好呀?”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闻人声脸上的失落才终于化开,他嘀咕着抹开眼泪,紧紧回抱住了和慕。
山神真的好坏啊。
但他心中仍旧想着,闭关之后他要多努力一点,早日把天灵根给说服,然后早一点出来。
这样,山神说不定还有机会多看几年小小的他。
*
看完了天灵根,和慕就带着闻人声离开了后山。
闻人声说想要多看看秋天的芳泽山,和慕就把他抱起来跨到了自己肩膀上,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和慕个子很高,闻人声坐在他肩上,视野就更开阔了,他动作很轻地抓住和慕的头发,有些兴奋地四处张望。
芳泽山被秋时洗出了截然不同的底色,若换作从前,这是闻人声最爱吃浆果的时候,这季节的果子一点儿也不涩苦,咬起来清甜可口,还会在齿间迸出凉凉的汁水。
耳边传来几阵山雀短促的鸣叫,闻人声甚至能听出,这是和慕今天在山门处逗弄的那只小雀儿发出的声音。
“好看吗?”和慕捏了一下闻人声软乎乎的小腿,“我可好多年没管这座山了。”
“特别好看,”闻人声笑着说,“我想要一直待在芳泽山上,永远都不离开。”
当然,是要和山神一起。
和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座山的?”
说到这个话题,闻人声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会儿。
他是怎么来到芳泽山的?
这已经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了,闻人声的记忆像被蒙了层薄薄的雾,模模糊糊地想不清楚。
他印象里,好像是自己的娘亲带他来到芳泽山的。
可是从这里开始,记忆就像是拨断了的琴弦,怎么也衔接不上,连娘亲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再有意识,自己已经住在兔子窝里,跟着兔子一族一块儿吃草了。
闻人声连自己为什么是狼妖都不明白。
他摇摇头,回答道:“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我小时候有很多的家人,那个兔子窝里的都是我的家人,只不过后来它们全部都搬走了。”
“哦……兔子窝啊,”和慕拖长了音,他思索片刻,问,“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窝在哪里?”
闻人声点点头:“嗯,记得特别清楚。”
这是闻人声自有记忆起拥有的第一个家,他当然不会忘记了。
虽然现在……
闻人声还没思索完,和慕便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今天想不想去看看那里?”和慕说,“你应该很喜欢那几只兔子吧?它们是妖吗?”
闻人声摇摇头:“只有族长是妖,他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兔子精,其他都是普通的兔子。”
他顿了顿,把脸埋在了和慕头发里,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太想见……”他小声嘟囔。
和慕停下脚步,他此刻看不见闻人声的表情,但从话语中能听出来,他并不情愿去找那个旧时的小窝。
“无妨,”和慕笑了笑,宽慰道,“不想去,我们就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闻人声的眼神复又动了动。
他心情有些别扭,若真要问去不去,他还是想去的,他想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从前的家人在住,它们的近况如何了,有没有被尘敛这样的人欺负。
可他实在是不敢去。
在闻人声还小的时候,族长就收留了他,给了他名字,还把他当做自己的族亲看待,照顾有加。
这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可是某天以后,闻人声一觉醒来,便发现身边所有的兔子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整个兔子窟连半点生活痕迹都没有,被族长收养后的生活简直像一场无人记得的虚空大梦,如今成了泡影。
闻人声不肯相信,漫山遍野地跑了好几圈,最后终于从山脚下找到一排小小的的四足脚印。
这排脚印一直向着离开芳泽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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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最终隐没在丛生的乱草中。
不是梦,是离开了。
而如今分开了这么久后,闻人声越来越觉得,当初是因为自己不够乖巧、被讨厌了,所以他们才要搬走的。
到如今,他已经不敢再寻找族人的踪迹了。
闻人声迟疑了很久。
他感觉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混成一团打结的毛线,而自己就被缠在毛线中间,怎么也挣脱不开来。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啊”了一声。
“那……那还是去看一眼吧!”
“真的?”和慕半信半疑,“没有勉强自己?”
闻人声慢吞吞地抬起头,否认道:“没有勉强,因为很快就要五年不见了,如果能看一眼的话,我就不会忘记那里了。”
原来是个恋旧的小孩。
和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好吧,你来指路。”
*
闻人声凭着自己的印象,很快就帮和慕找到了那个兔子窝的位置。
刚一落地,方才还纠结万分、闹着别扭的闻人声就换了副情态,他四处扫了一眼,随后目的明确地奔向了一个小矮坡。
“就是这里,”闻人声指着一处长满杂草的斜坡,“以前我就住在这里。”
和慕皱起眉,蹲下身子瞧了瞧。
那兔子窟还藏得挺深,他用色杀稍微斩去了些枯草,这才勉强瞧清洞口的模样。
“这么小?”他迟疑道,“你小时候得有多小,才能钻到这个洞里?”
闻人声支支吾吾道:“啊,可是所有人小时候……都很小啊……”
“是吗?”和慕不经意地飘出一句,“我印象里,只有妖怪小时候才会这么丁点大。”
闻人声顿时像被踩了尾巴,浑身触电般地炸了毛。
他矢口否认道:“才不是呢,明明也有特别特别小的人!”
和慕做出恍然的表情:“哦,有道理啊,你小时候都住在这里了,那你说的肯定是真的了,难不成你还是小妖怪,故意骗我的吗?绝对不可能。”
闻人声信以为真,连忙点点头:“就是就是,绝对不可能的!”
和慕笑了笑,没应他的话,他翻腕摊开双指,从指稍流出一丝灵力,探到了那兔子窟里。
里面的空间也不大,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和慕大致寻了寻,没有生灵的气息。
他收回灵力,叹了口气道:“看来它们不在这里。”
闻人声倒没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他早就知道族长带着那些兔子搬走了,现在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回来。
闻人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目光留恋地停在兔子窟前。
“感觉不会再见到了。”他说。
“很想它们,那为什么要分开呢?”和慕问道,“也是因为那个剑修吗?”
闻人声抿着唇摇摇头。
“嗯……和他们分开,不是因为尘敛。”
他张了张口,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被讨厌的事情告诉和慕,余光中便忽然闪过一道白影。
闻人声立刻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站了个须发斑白的小老头,正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儿看过来。
闻人声依稀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眯起眼认了认。
“这是……”
在看清人脸的那一刻,闻人声的瞳孔微微收紧,面上浮现震惊之色。
“……族长?”
那抹身影注意到闻人声的目光后,顷刻一惊,随后便像一只仓皇逃窜的兔子,嗖地一下就消失在了闻人声的目光里。
18.为什么要
芳泽山的密林间飞快地蹿过一道矮小身影。
那身影起先还是个人样,跑了没多会儿,身体就变作四足奔跳,踩得地面断枝碎叶嘎吱乱响。
与此同时,身影背后飞掠过一道白光剑影,正以旗鼓相当的速度紧紧追咬着它,似乎隐隐还能听到稚童的声音。
“闻人敬——你不要跑了!”
闻人声追在色杀身后,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可这一剑一兔跑得实在太快,这会儿闻人声也不好化回原型,只能卖力地拿两条腿追过去。
芳泽山毕竟是湘城第一山,山上的陡坡不少,闻人声一冲到下坡就有点儿刹不住了,摇摇晃晃地眼看就要跌下山去。
“诶诶诶!要摔下去了!”
在他滚作一团之前,后领及时被人拉了一把。
和慕踩着色杀悬在空中,半蹲下身子提溜起闻人声,皱眉道:“跑这么快啊,喊你你也不停。”
闻人声跟只小狗似的被提在半空,手脚胡乱扑腾起来。
眼见挣扎无果后,他只好生气地大喊道:“山神为什么不用缩地术啊!”
和慕表现得很淡定,他摇摇头,说道:“范围太小了,要是知道他会跑去哪里,倒是能提前追过去。”
“呃……”
闻人声苦思冥想了片刻,说,
“我不知道族长他们现在住在哪儿,但是这个方向应该是去湘城的吧?”
和慕点头:“好,那我们直接去山脚处拦他。”
话音刚落,和慕就把闻人声拎回自己怀里,御剑顷刻落到了芳泽山下。
山脚离湘城的城门口有一段距离,两个人就堵在山脚处,各自藏了一边的草丛。
闻人声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那个身影,还有那张脸,他绝对不会认错。
一定是族长!
闻人声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紧张兮兮地盯着入山口的方向,连身体和呼吸都紧绷起来,随时等着把逃跑的族长一把抓住。
然而一直等了半刻的时间,这地方也全然没有动静。
“……没追上吗?”
闻人声急得跺了跺脚,忍不住抱怨道,
“族长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跑这么快啊!”
话音刚落,闻人声头顶便猝然穿过一阵劲风,把他刘海都给掀起来了。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周不知何时盖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正从他头顶堂堂越过。
下一秒,直扑和慕的方向而去!
闻人声面色一惊,匆忙看向和慕的方向。
他这才瞧清,那只巨物是只体型被放大了数倍的白兔子!
虽然兔子扑得快,但和慕毕竟是神仙,他微微偏身一躲,抬手便召来色杀,绕去背后,刀口直接卡住了那兔子的命门。
“别动!”和慕喝道。
这一声吓得兔子浑身一颤,“砰”地一声变作了人形。
果然是那个在不远处窥伺的小老头,听刚刚闻人声的呼喊,他的名字似乎唤作“闻人敬”。
“族长?”闻人声迟疑道,“你……”
闻人敬的身体原本发抖个不停,可一见到闻人声,又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顶着色杀一把扑开和慕,翻滚一圈拦到了闻人声身前。
“尘、尘尘尘敛是吧?”
闻人敬支支吾吾地对和慕喊道,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来找他的麻烦,我就、我就咬死你弄死你,我、我我我把你扔海里喂鱼!”
和慕挑了挑眉,将色杀背剑收起,眉间的金纹掠过一道浮光。
他睨视着闻人敬。
“你,不认识我?”
闻人敬又往后退了退,差点挤到闻人声身后去了。
他摆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故作凶狠道:“我认得啊,你欺负闻人声,我早就听说了!我今天赶回来就、就就就是为了,干掉你!”
闻人声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搭住族长的肩,压低声道:“族长!他是芳泽山的山神,不是尘敛,尘敛已经死了!”
“什么?!”闻人敬打了个哆嗦,“山神?看着比我还年轻!”
闻人声皱起眉,心说这世上能比族长这老兔子还老的人也没几个吧。
不过他不认得和慕也正常,毕竟神庙前的那座苍玉真君像跟和慕本人一点儿都不像,和慕要帅很多。
和慕往前一步,稍稍倾身,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闻人敬。
“所以,你就是以前领养闻人声的那个族长?”
或许是和慕的眼神太过尖锐,闻人敬只对上一眼,顿时被吓得腿都开始战战发抖。
他大叫一声,慌忙躲到闻人声身后,声音颤颤巍巍地说:“别别别别别,我只是来看看这孩子,没有想做别的!”
和慕反问:“看孩子?”
闻人敬嗫嚅道:“对,闻人声,我来看闻人声,他、那个……生辰……不对不对,是尘敛、、呃……”
和慕见他支支吾吾说不明白,把闻人声拉到了自己这边,侧过头小声问道:“他就是你以前的家人?”
闻人声望着闻人敬的目光有些担忧,他点点头,拉住了和慕的手。
和慕于是又问:“你想和他叙叙旧吗?”
叙旧?
“啊……”
闻人声又做出那副分外纠结的表情。
他其实不大想跟族长有太多接触,可又实在是好奇兔子族这些年的生活。
他们何时离开的芳泽山,如今又身在何处,一想到这些问题,闻人声就觉得心痒痒,好像有人在用羽毛挠他的心尖儿。
没有了闻人声的庇护,闻人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扯断了一截树枝,颤颤巍巍地指向和慕。
“山神也不行……谁也不能欺负他……”
闻人声觉得他看上去比从前还老,所有须发皆已斑白,身材也瘦削成了一把骨头,给人一副寿数将近的感觉。
闻人声思索了片刻,最终松开和慕,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族长,你饿不饿?”他担忧地望着这小老头,“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吧?”
*
和慕依言领着闻人敬去了经常光顾的那家茶楼,又叫跑堂的上了和上次一样的茶点。
本想着随意吃两口,谁料这闻人敬竟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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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时间,就狼吞虎咽吃光了所有的盘子。
闻人声坐在和慕腿上,勉强够到了桌子。
他只小心地尝了一小块最喜欢的糕点,剩下的都留给闻人敬吃了,毕竟他看上去真的很饿。
“你们果然是一家人,”和慕稍稍俯身,凑到闻人声耳侧说,“都很喜欢吃这里的茶点,而且吃了那么多还一点不见胖。”
他捏了捏闻人声腰上的肉,心说这半年也不曾在吃口上亏待过,怎么就是养不胖呢。
闻人声很怕痒,他扭了扭身体,嘟囔道:
“很痒!”
和慕于是不挠他了,把小孩抱在怀里,两个人眨巴着眼睛,等着看闻人敬什么时候吃完东西。
看了一会儿,和慕又耐不住性子,见缝插针地问道:“闻人声,你小时候跟兔子住在一起,是不是也以为自己是小兔子?”
闻人声轻哼一声,说:“我还没有这么笨。”
和慕又问:“那你跟它们一样吃草吗?”
“我不喜欢吃,我会自己下山买包子。”
“那兔子不会觉得很害怕吗?”
“我不是兔子,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闻人声本就心烦意乱,和慕还叽里咕噜说个没完,弄得他更加烦躁了,简直想往和慕脸上啃一口。
好在这时闻人敬似乎终于填满了空虚的胃,他捧起一旁的茶盏猛灌一口,这才把干噎的食物给咽了下去。
一抬头,发现两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他顿时一吓。
“喔!干、干什么?!”
和慕摊手道:“现在该说说你的事情了吧?”
闻人敬咽了咽喉咙,紧张兮兮地看了两眼闻人声。
“……什么事啊?”他明知故问。
和慕谅他是闻人声的亲眷,耐心地问了第二遍:“我听闻人声说,你们一族已经搬离芳泽山很久了,为什么还回来?”
闻人敬一听,猛地低下头,眼神飘来飘去,明显心里头窝着事,却又犹犹豫豫地不肯说。
和慕眯起眼,语气稍微强硬了些:“不说话,是心虚了?”
“没、没没没没有啊!”闻人敬连忙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
“他刚刚好像说,他是回来陪我过生辰的。”
话没说完,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闻人声这会儿终于开口打断了和慕的话。
但他的表情却没显得有多开心,反倒撇着嘴角,像个小苦瓜。
“生辰重要吗,”闻人声小声嘀咕,“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们突然离开。”
对于多数人来说,也许经年后的重逢比陈年旧事更重要,可闻人声不会拐那么多弯。
他只是顺从心里的第一念,只是一根筋地想知道,为什么他珍视的家人要突然不告而别。
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情?还是被讨厌了?
总得给他一个答案。
听到闻人声的话,闻人敬的眼神终于不飘忽了,他眸光暗了暗,侧过脸避开了闻人声的目光。
他嗫嚅着开口:
“……天灵根,它还在你身上吗?”
19.这个冬天
和慕眼神变了变。
在闻人敬说出“天灵根”三字后,他指节微蜷,悄悄调动了搁在门侧的色杀。
他沉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天灵根?”
色杀无声出鞘,寒光掠过,剑尖调转了一个方向,指向了闻人敬的后心。
闻人敬似乎没有发觉身后的杀意,他兀自低着头,慢声解释道:“我从几个土地神那里偷听到的。”
“他们说天灵根的拥有者悟性极高,若是降在妖怪身上,哪怕是两三岁的幼犬也能使用化形术……”
说到这儿,闻人敬的话语一顿。
他偷瞄了眼闻人声,又匆忙收回目光,继续说:“所以我才知道闻人声是——”
“族长!”
一边的闻人声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要被捅破了,急得直接大喊一声打断了闻人敬的话。
“啊、啊?”闻人敬打了个激灵,惊恐地看向闻人声,“怎么了?!”
闻人声回头看了一眼和慕,见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后,底气这才重新上来,气鼓鼓地对闻人敬说:
“不要说这种根本就不重要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突然离开芳泽山……而已!”
闻人敬木楞地点点头:“哦、哦。”
见他点头应允,闻人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下又忍不住抱怨族长愚笨,怎么能把他是妖怪的事情到处乱说啊?
山神还不知道他是妖怪呢。
闻人敬接着说:“反正那些土地神说,他们要找到降世的天灵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灵根带走。”
“我知道天灵根在你身上后……心里就有了离开芳泽山的想法。”
和慕一听,眉头拧得更紧了。
因为胆小怕事,所以直接把闻人声丢在芳泽山不管了?
这种理由可说服不了他。
他双指稍稍偏过一个方向,将色杀逼得离族长更近了,似乎随时要取掉他的性命。
闻人声见状,双手连忙捂住和慕的手指,冲他使劲地挤眉弄眼,又卖力地做出口型:
不要杀族长!
和慕耸了耸肩,又将色杀退回去了些。
他本来也没想杀,只是打算吓唬吓唬闻人敬而已。
弃养一个小孩?
太没品了,他最鄙视这样的人。
怀里的闻人声意外地很平静,他按住和慕的手,语气平和地问道:
“所以族长是因为害怕天灵根,才带着族人离开芳泽山的吗?”
如果是这个原因,闻人声并不是不能接受。
起码不是因为讨厌他才离开的。
再说了,就连文曲星这样的神仙,起先都会因为天灵根而对闻人声敬而远之,何况是族长呢?
他只是个年纪很大的兔子精,还有那么多的族人需要照顾,没有理由为了闻人声而涉险。
他只是被族长偶然收养的一只小妖怪而已。
“……”
虽然心情没有多大的起伏,但想到这儿,闻人声心头还是说不上来地发苦。
要是他一开始就是兔子就好了。
对血脉相连的亲人,族长也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呢。
谁料这时,闻人敬忽然正了正身子,开口道: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
二人俱是怔愣了一下,齐齐抬头看向闻人敬。
闻人声张了张口,迟疑道:“……族长不是因为,害怕惹祸上身,所以才离开芳泽山的吗?”
闻人敬不可置信地看着闻人声,说道:“当然不是了,我只是骗那些土地神说,天灵根在一个兔子精身上,然后就带着族人连夜离开了芳泽山。”
“兔子都长得比较像,土地神追上来之后,我就喊那几个幺儿到处乱跑,他们数了又数,数了又数,怎么也数不清……”
说到这里,闻人敬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忽然捂着脸咯咯笑了两声,边笑边说。
“结果到最后,什么天灵根,一根毛都没找到!哈哈!这帮蠢猪简直——”
和慕:“……”
闻人声:“……”
对过的二人双双陷入沉默,闻人敬立刻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赶紧收起那副外放的笑脸。
“不过走的太匆忙,来不及同你说了,我只怕你……怪我。”
闻人敬声音又因为心虚而变得很小,语速也加快了不少。
“而且你这小孩忒粘人,知道了肯定得跟上来,那就……坏事了不是……”
听完这些,和慕默默将色杀收回了剑鞘中。
闻人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把来龙去脉慢慢消化了清楚。
所以,族长是为了帮他引开那些坏人,才带着族人搬走的?
并不是因为、他犯了错,被讨厌了,更不是因为对天灵根望而生畏……?
怎、怎么会是这样!
闻人声无助地看向和慕。
“我……”
和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好捋了捋闻人声的头发,安抚道:“至少现在误会解除了,别难过。”
难过?
闻人声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难过。
他只感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喉咙口像堵着全世界最难吃的东西,难吃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闻人声鼓起脸颊,猛地低下头,拼命地忍耐着这种感觉。
但很快,眼睛、鼻子、喉咙口,五感都充斥着一股强烈的酸涩感,整个人像被一颗巨大的洋葱包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想要留下来。
不难过……
但是,好想哭!
闻人声吸了吸鼻子,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最终情绪还是没憋住,一次性地全部溃堤。
他委屈地转过身抱住了和慕的脖子,呜咽着说:“我要回家了……我再也不想跟这个老头子说话了!”
闻人敬一吓,慌忙站起身:“诶,幺儿,对、对不起啊……”
和慕也愣了愣,有些迷茫地接住了闻人声的拥抱。
“声声,”他干巴巴地哄道,“别哭别哭……”
“留我一个人在山上,特别特别孤单,我宁愿被土地神抓走也不想被丢下,族长根本就什么也不懂!”
闻人声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几个字儿声音几乎被哭声给埋了,呜哩呜哩地什么也听不清。
和慕轻拍了拍闻人声的背脊,小声哄道:“好了好了,声声,我先带你回家了,好不好?”
他一边抱着闻人声起身,一边冲族长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你先待在山下吧,过段时间我让他来找你。”
闻人敬焦急地看着闻人声,还想要去抱他。
可刚一伸手,和慕已经单手掐了个缩地术的掌印,二人眨眼就消失在了茶楼中。
*
山神庙中。
和慕把闻人声放到床上,自己蹲在床边,仰头看着他哭。
跟先前几次哭得不一样。
之前闻人声哭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会抿着嘴哭,泪珠会顺着脸颊滚下来,留下一行清晰的泪痕。
但这会儿他脸上的眼泪全都糊作了一团,气儿断断续续地喘,哭得人都快要背过去了,看上去实在是伤心极了。
和慕轻叹口气,拿巾帕替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
“大侠,你怎么哭成这样啊?”
闻人声一听“大侠”两个字,立刻就闭上嘴不哭了。
只是方才哭得太狠,还会时不时抽噎两下,看着好笑又可怜。
他用变了调的声音狡辩道:“我、我就哭了一小下,本来就打算这个时候停下来的。”
“那现在不哭了?”
“不哭了。”
闻人声坚定地说。
本来也没什么好哭的,族长就是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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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的特别笨,没读懂他的心思而已,他才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呢。
“好乖啊,”和慕弯着眸子,搓了搓闻人声的脸颊,说道,“明天就是立冬了,今晚要不要我陪你睡觉?”
立冬……
闻人声在心底复述了一遍。
那、那岂不是,马上就要到闭关的日子了?
完蛋了,可是最近文曲星的课他都没有好好听,万一到时候闭关了,没办法说服天灵根回到自己身体里,他岂不是得一辈子都待在那个潭水里了?!
闻人声捂着花猫脸惊呼道:“怎么办,我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啊?”
和慕一时间没明白这句“没准备好”和他提出的一起睡觉有什么必然关联。
难不成这小孩跟人睡觉也会害羞?
和慕说:“你小时候不是会跟野兔子一起睡吗?现在换我睡在你旁边也是一样的,害羞什么。”
“什么啊,”闻人声放下手,撇了撇嘴,“我才没有害羞,山神好自恋。”
和慕疑惑道:“那你要准备什么?”
“准备闭关的事情啊,”闻人声掰着手指说,“接下来的三个月,我每天都要学习,还要让文曲星多留一会儿。”
“她上次教的东西,我还没有学会呢,不学好的话就没办法和天灵根说话了……”
他嘀嘀咕咕地规划着,低着头一连掰了十根手指,才终于把自己的学习计划讲完了。
“就是这样。”
数完后,闻人声满意地点了点脑袋。
一抬头,却发现和慕已经卷着被子躺到他床上去了。
“啊!”
闻人声连忙也跟着爬上床,双手一扒拉和慕,埋怨道:“山神根本没有在听!”
和慕闭着眼敷衍道:“嗯、嗯,在听在听。”
笨蛋都听得出来这是在敷衍他!
闻人声一屁股坐到床上,打算生闷气。
可这个方向和慕压根就看不到他,就算生气也不会被注意到。
闻人声思索了会儿,最后小心地掀开了被角,整个人钻了进去。
一边装睡的和慕很快就发觉有个热乎乎的团子正往自己怀里靠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还不停地蹭着他,像只催促人起来玩的小动物。
和慕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躺平身体,一把将闻人声给抱了起来。
“好了,你要说什么呀,再让你说一刻时间,然后就要睡觉咯?”
闻人声高兴地点点头,他动了动身子躺到床的另一边,跟和慕一样平躺着。
他抓着被角,有些兴奋地说:“我明天……要不要跟族长再说一说啊?”
和慕把双手背到脑袋底下,应道:“你不是说不想和他说话了?”
闻人声摇摇头:“还是要说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我觉得他离开的理由一点都不好,但我还是很喜欢族长。”
“年纪不大,倒是很会体谅别人,”和慕笑道,“要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就好了,你总是这样,我好怕你被人骗走啊。”
听到这话,闻人声翻了个身,笑嘻嘻地看着和慕。
“才不会呢。”
现在他有了家人,不再是从前芳泽山那只孤伶伶的小狼了。
就算被骗,山神也会保护他的。
和慕也侧过身,他亲了亲闻人声的额头,又替他顺了顺头发,接着就把小孩抱进了自己怀里。
“好好睡吧,声声,明天就是立冬了。”
躲在这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闻人声脑袋都变得晕乎乎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慢慢变小了,还依稀有了长出了绒尾和耳朵的幻觉。
可闻人声已经困得抬不起眼皮去确认了。
他絮语着,意识随着自己的声音慢慢淡去。
“立冬啊……”
长大的日子,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