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卦就会死穿越》 分卷(1) 《不算卦就会死》作者:渐却呀 文案一: 疑似患有另类高功能自闭症的少年沈默一朝穿越,来到遥远而未知的古代,被迫绑定了算卦系统。 系统:不算卦,就会死 沈默自闭,却也贪生怕死 于是,皇城脚下,一桌一案一黑布蒙眼的少年算子悄然出现。 引来帝君凛暮,坐于案前,伸手。 蒙眼少年慢慢抚上男人的手,少许,下了卦辞。 若为君者,亡国之命。 文案二: 有一天,假腿精分帝君看到个会算卦的少年,嗯,此人有用,利用起来 后来 沈默:听说你要利用我? 帝君:你听我解释 腹黑伪善精分攻vs伪自闭症撩而不自知受 本文he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青梅竹马系统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默、凛暮┃配角:┃其它:系统、金手指、架空古代、算卦 第1章 战天国辰暮七年三月,迎春花开时节,皇都九重街市,正是热闹之时,人声鼎沸,却有街尾一角冷冷清清,与周遭格格不入。往来路人或好奇观望,或匆匆略过,却无人靠近。 只见那冷清角落里,摆了个边缘腐朽破烂的桌案,桌案一脚还瘸了腿拿一石块垫高,桌案后坐着个眼蒙黑布的少年,那少年一头黑发简单竖起,着一身破旧蓝衫,衣料褪色发白,长袖边角破损,头微微歪着,嘴角冷淡的下垂。明明眼蒙黑布,却令往来路人莫名寒毛直竖,有种被深深窥探打量之感。 少年身后立着个简单扎成的算命幡,上面凌乱潦草的书上卜卦二字再无其他。 这少年便是沈默,身自千年之后的沈默。 沈默揉了揉不断嗡鸣的腹部,抬头透过黑布打量着来往路人,贩夫走卒,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见沈默不断揉着肚子,隔壁包子铺的大叔侧了侧目,便不再理会。 这是沈默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之前的两天隔壁大叔也曾善意的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沈默,可沈默不接,也不说话,只坐在那里,微微抬着头,像是透过黑布漠然的看着他,直盯的大叔讪讪,自此之后便也不自讨没趣,只当沈默是个怪人,这世间怪人多了,只要不耽误他的吃饭营生,也再无心多管闲事。 三天了。 沈默来到这里三天,摆这卜卦摊子也有三天,却一卦也未卜得。 而系统赠与他的生命时限则是七天,如果七天里一卦都不曾卜到,他便要回到现代,回到他被重卡撞翻的现场,身死在车轮底下。 所谓系统,便是算卦系统,是沈默醒来便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东西,那系统一出现便十分霸道的塞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沈默的脑袋里,总结来说便是些推演卜卦之术,而除了这些磅礴复杂的卜卦之术外,就只有个兑换录,兑的便是沈默的寿时。 小卦续命一月,大卦续命一年,天卦续命一轮。 诸事顺否,为小卦;命中吉凶,为大卦;世间动荡,为天卦。 卜卦精准,解卦详尽,方可续命。 沈默脑中思索着,指尖不自觉的转动着一根通体雪白的豪素,那豪素笔身质地莹润,触之温凉,似玉非玉,在沈默指尖旋转环绕,配着沈默略显苍白的肤色,煞是好看。这是沈默一朝来到这奇妙古国,除了莫名暴长得一头长发外,唯一出现在身边的实物,想来便是系统赠与他的卜算用具。 沈默在看着路人,而对面酒家二楼,有人却在看着沈默。 沈默敏感的察觉到一道刺人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对面酒楼厅堂热闹非凡,二楼窗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时,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年少学子来到沈默的卜卦摊前,老者神色有些憔悴,眉目却极为慈祥,他领着那学子坐在摊前,开口前先轻叹了口气,似是被什么烦恼缠身,不得解脱,那跟着老者的少年学子也是一脸的愁容。 少年郎,给老夫算上一卦吧。 沈默微微抬头,黑布后的双眸将这一老一少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慢吞吞的开口:算什么? 老者眉头微皱,迟疑片刻说道就算算我这剩下的些许年头里诸事吉凶,运程如何? 沈默转着豪素的指尖停罢,啪的一声将豪素拍在老者面前,任写一字。 老者疑惑的拿起笔来,抬眉看向沈默,问道:少年郎,这豪素无墨,桌上也无纸,如何写字? 跟着老者一起来的少年此时拽了拽老者的袖袍,似是在催促老者快些离开,不要在此浪费时间。 沈默指尖一点不甚平整的桌面。 老者诧异:在这上面写?没有墨水,如何识得? 可沈默却不在言语,只坐在那里,微垂着头,似乎是在等老者写字。 老者叹气,罢了罢了。便挥手用那无墨的豪素在桌面上写了起来。 起伏转折,一字写完,老者轻轻放下笔,写完了,少年郎,帮老夫卜算一卦吧。 至此,老者似乎已经完全认为沈默是个骗子了。 沈默伸手,掌心刚好覆盖在桌面老者曾写字的地方,从上到下慢慢抚过,顷刻便下了卦名。 水山蹇。 老者扬眉,何为水山蹇? 沈默神色不变,说道:解卦十文。 那跟着老者的少年终是不耐,又使劲一扯老者袖袍,也不避讳着沈默便说道:先生!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这肯定是个江湖骗子! 老者摇了摇头,从腰间钱袋数出十文放在桌子上,请解卦。 沈默精准的摸到那十文钱塞进腰间,行动间全然不像个失明的人。 蹇,跛也。家道衰落,百事不顺。若要破卦,君子以反身修德也。则是 沈默话到一半看了看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才继续说下去,您该反省自身,提高自身的修养道德了。 沈默话落,那小少年到底忍耐不住跳了起来,指着沈默的鼻尖连珠炮弹似的叫喊起来,你个骗子!我先生乃德修书院学问最好,修养最高的学者,先生素来心善,为了帮助书院里的寒门弟子,便是自身都常顾及不到,怎需反省自身?何必提高道德?倒是你,年纪小小,便通晓这江湖行骗之术,反倒该反省反省了! 话落,小少年又去拽老者,先生,我们快去娄析师兄家里,娄析师兄几日不来学堂,怕是师兄的父亲又不让他念书了! 那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歉意的向沈默点了点头,后又想到沈默看不见,便低声道少年郎,是我们失礼了,先走一步。 沈默无甚反应,探了探脑海中的系统,却发现刚刚卜算的卦名后面一串醒目的红字解卦未完。 未完?刚刚不是已经解了卦吗?为何此卦并未完结,也并未增长寿时。 难道是他初次卜算,推演的并不准确? 不待细想,腹中悲鸣不断,沈默先站起身,来到旁边的包子铺,递了两个铜板过去。 那包子铺大叔神色迟疑,见沈默一直举着那两个铜板,便试探的接过,然后递给他两个热气腾腾油纸包好的包子。 沈默接过包子后沉默不语的回到卜卦摊前坐好,慢慢的啃了起来。 包子铺大叔抽了抽眼角,侧头看向沈默的目光难以言喻。 沈默不管不顾,只默默填饱狠狠饿了几顿的肚子。 像是算好了时间,沈默刚一吃完,擦拭完嘴角手掌,面前便又坐了一人。 沈默抬头,透过纤薄的黑布看去,只见眼前那人利落的掀袍而坐,举止潇洒不拖泥带水,掀动的玄袍间隐隐有金光闪现,似是织了金线在其中,低调奢华。一双眼尾微挑的笑眼,瞳色深沉,看向谁的时候都仿佛含了深情,鼻线却又如若刀刻斧凿般冷硬,薄唇微勾,嘴角微微翘着,不笑时也像是含着笑意,一身玄袍纤尘不染,趁着一张多情的桃花面,惹得往来女子纷纷羞红了脸颊。此人身后跟着白袍书生模样的男人,明明是张偏温润俊朗的面貌,神情却十分冷漠,木着脸面无表情,笔挺的站姿紧绷的身体仿佛时刻警惕着周围。 沈默一抬手中豪素,算卦? 桃花面的男人嘴角笑意深深,却是答非所问:却不知这九重何时有了位少年卦师? 沈默借着黑布肆无忌惮的打量眼前的男人,也不答男人的问题,只又放下豪素,头一偏,不再看眼前之人,继续观察来往路人去了,既不算卦,便与他无关。 被沈默无视,男人也不生气,倒是他身后之人冷冽的眼刀一下一下的往沈默身上刺来。 那好,我便卜问前程,如何? 沈默便又向男人递上手中豪素,字。 男人笑了,笑声清朗,温润如玉,无纸无墨,如何写字? 沈默抬头透过黑布直直的看着男人笑意深沉的眼眸,语调冷淡:你不是看过了? 男人听了,丝毫不为他的偷窥被发现而感到意外,而是唇边笑意加深,提笔便在桌上挥动手腕写了一字。 虽无纸墨,但男人挥动豪素间行云流水无一丝停顿,顷刻便放下了笔,道:请。 沈默摸上了桌案,一遍,两遍,三遍。 没有,什么也没有,这个人的前程,一片空白,莫说是前程,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推演不出。 沈默终是有了些微神色的变动,难道系统所赋予的卜算之术并不全面? 沈默皱了皱眉,抬头说道:手给我。 男人看着沈默擦桌子似的一遍又一遍的摸过桌面,半响也未说出一字卦辞,却并不恼怒,极为有耐心的又伸出手来。 沈默看着眼前指骨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抬手抚了上去,触之温热,掌心干燥,沈默一点一点的用指尖刻画男人掌心的纹路,一丝一线,在脑海中勾勒推演,从掌心到指尖,又从指尖推回掌心。 那一直冷着脸站在男人身后的人看着沈默的动作,面色不渝,手在腰间长剑拂过。 男人头也不回,只轻声说道:闻璞。 那人放在腰间的手便放了下去。 而沈默对这一切似乎毫无所觉般,只一遍又一遍的推演,终于,一刻钟后,他松开了手。 男人也收回了手,挑了挑眉:如何? 沈默问道:你名为何? 那名为闻璞的男人手又抚到腰间长剑上去了。 男人眼中笑意更深,凌凌笑意中又几丝幽暗闪现。 我名为,凛暮。你可有了卦辞? 沈默抬头看着凛暮的眼睛,头顶是三月的昭阳,被路边荫蔽树枝分割,凌乱的散在两人肩头发梢,只余点点温热。 他说:若为君者,亡国之命。 第2章 沈默话落,突起一阵大风,吹的树冠飒飒,两侧店铺惊呼不断,不停抢救着自己店铺上被吹跑的小物件。被狂风卷起的灰尘扑了满面,沈默抬袖遮挡,而后啪的一声,本就破破烂烂的算命幡倒在了地上沾满灰尘。 待风渐停,沈默眼前已无一人,只余桌上一片刻入桌面半分的银叶子,折射着零星的阳光微微闪烁。 沈默伸手稍微用力将银叶子拔了出来,这银叶刻画及其逼真,纤薄精巧,叶片上的脉络清晰明辨,想来普通富商是没这个闲心弄这么精美的银叶子。暂时的温饱不用愁了,可脑海里出现了熟悉的画面,若为君者,亡国之命请解卦,所以到头来,又是一场无用功。 除去这两个无法解卦的生意,沈默的算卦摊前便再无他人前来,一直到日落,沈默收摊,破桌留下,只扛着算命幡慢吞吞的离去,前往城外。 战天国是个不信奉神佛的国家,不是百姓不信,而是当今帝君不信,朝堂也并无国师。 传闻战天国曾经也是有国师的,只不过那国师胆大包天,犯了重罪。 据闻,当今帝君登基的第一天,天降异象,天狗食日,那国师疯疯癫癫的跑上跑下,大喊着天降凶兆,帝君失德,天下大乱,随后便被帝君处死,剥皮抽筋,那完整的人皮在九重城门飘飘摇摇了七天之久,直到腐烂不堪才被摘下扔在荒山野外,任野兽啃食。 自此战天国再无国师,九重再无卜算子。 所以沈默的到来,虽令人好奇,却也鲜有大胆者上去卜算一卦,君心难测,万一惹了灾祸,可是大难临头。 那卜算的老者和名为凛暮的男人,皆为异数。 据这几天沈默所了解到的,战天国乃天下第一大国,地大物博,繁华昌盛,而这国都九重在天子脚下,更是治安良好,富饶安康,沈默那破破烂烂的桌子扔在街角,不说没人愿意捡,人家许还嫌弃它碍事呢,再者说别看这桌子破烂腐朽,万一谁闲的没事捡走了当个柴烧,沈默若明白些闹起来,那人再被盖个偷窃的罪名,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九重治安良好,不只因为它是国都,还因这战天国刑法及其严重,是一个重刑重罚的国家,战天国之名是当今帝君登基之时亲自改的称号,在这之前,战天国也并非天下第一大国,不算强国也并不富裕,当今帝君初一登基,便将朝堂血洗一遍,凡是反抗者、叛逆者全都诛了个干净,整顿完朝堂,便将目光放到天下,五年征战,带兵亲征,虽是打下了万里江山,也早早耗空国库,导致战天国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许多反叛者如雨后春笋般再次涌了出来,就在百姓与朝堂皆惶惶不安之时,帝君下了旨意,停战。 像是打脸般,在停战这两年里,当今帝君数次改革立法,推陈出新,硬是将已经行将朽木的战天国,从泥沼里拖了出来,只短短两年,就达到了如今的富饶安康,让那些怨声载道彻底消失。 而看着如今的九重,若不是严苛可怕的刑法还摆在那里,百姓都快要忘记战天国帝君曾经是如何的残忍暴虐了。 这战天国,关于帝君,有三大禁忌不得妄议。 其一,当今帝君的身份。 当今帝君身份成谜,据传,不是正统皇子,也非反叛军中一员,在前帝君暴毙天下大乱之时,便像凭空出现一般,异军突起,生生斩杀了无数敌手,走向了沾满鲜血的皇位。而私下里,也有传言,这帝君其实是前帝君不看重的皇子,幼时送去了别国做质子,也有说他是某位将军的儿子,御前反叛,夺得皇位。私底下,众说纷纭,明面上所有人都默契的闭口不提。 其二,当今帝君的名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 既然已经身份成谜,名号自然也是个谜,无人知其真名,只帝君登基之初,称自己为战,无名无姓,只一字战,与战天国之名殊途同源。 其三,当今帝君是个残疾。 帝君战出现之时,便是坐着轮车,左腿从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尽管如此,其功夫身法却是及其了得,似乎那缺失的半条腿对帝君战来说毫无影响。要知道,就是这残疾的帝君,血洗朝堂终得皇位,带领精兵五年征战,打下了天下第一强国战天的称号。 沈默这几天都夜宿在城外破庙,那破庙不知何时建得,内里空空荡荡只一尊破旧掉皮的佛像,但到底是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便成了沈默近期的住所。 行至庙前,沈默身形一顿,庙里有人。 此时天光暗沉,庙里一老者佝偻着身形一鞠一拜,居然是在对着佛像礼拜祷告。 战天国不信神佛,这破庙荒废多时,此时居然有人夜幕之时跑来祭拜,当真奇异。 那老者察觉身后有人,蓦然回头,看到沈默之时,神色怔愣。 少年郎? 沈默也是一愣,这老者却是白日里在他这里卜算过一卦之人。 老者看着沈默眼蒙黑布却行动利落,明显并非眼疾,除了初时的片刻怔愣后,却并未多嘴。 沈默也视他如无物般不管不顾的走到角落铺散的一堆稻草处背对他躺下,老者见此便转过身,继续默默的对着佛像又拜了拜,后走到沈默面前弯腰放下什么,便离开了破庙。 待老者脚步声渐远,沈默翻身,看清眼前之物,是一块指尖大小的碎银子。 留下这一块碎银,是因心善? 两指捏起那碎银子,置于鼻端轻嗅,片刻后,便随意的塞进了腰间。 翌日巳时,沈默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去小河边简单梳洗,便扛着算命幡慢吞吞的走向了街市角落,继续摆他的算命摊子,今日是第四天,而他的寿时还剩三天。 到了街市,却发现今日街市人山人海,较其他时候人要多出一倍,但却格外的安静,两旁商铺拾掇的分外整洁,来往路人恨不得点着脚尖走路不发出一点声响,旁边包子铺动作向来大开大合叮叮当当的大叔也静悄悄的。 不过片刻,只听三声钟鸣,悠扬清脆,传声甚远,袅袅荡开。 随后,一声携带着浑厚内力的低沉嗓音远远传来。 帝君巡城 话落,丝竹声起,袅袅余音宛转悠扬,远处一整齐队伍,缓慢前行,所有百姓均停下手里动作,安静的站在两旁,静静的注视着前方。 那队列前有身骑高头大马手握重兵的侍卫,两侧随行锦绣飘香的乐人,中有绣闼雕甍的銮车,轻纱缭乱,随风微动。 随着銮车前进,两侧百姓纷纷跪下,垂头禁声,恭敬非常。 待那车队缓慢行至眼前,包子铺大叔立刻跪下,而沈默仍旧坐在他那破烂桌案后面,抬头透过飘摇轻纱向銮车内看去。 轻纱拂过,只隐隐窥见一漆黑诡谲的半张面具下冷硬的下颌角。 这时,隔壁大叔膝行而来,使劲一拽沈默,硬是将他从座椅上拽了下来,跌跪在地上。 这一跪,沈默视线下垂,便看到眼前銮车上一只锦缎金纹的长靴包裹着笔直有力的小腿,却只有一只,另一边袍角偶尔随着銮车晃动,底下空空荡荡。 沈默这边的动静却并未吸引队伍里任何人的注意,似是在这一行人眼中,二人不过蝼蚁,不值一提。 随着銮队不断向前,坠在队伍最后几匹骏马身后的东西才显现出来。 马蹄下尘土飞扬,那几个不断在地上翻动摩擦的物体流淌着腥红的液体,臭气熏天,与队伍前面的香气飘饶对比强烈。 是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沈默垂头,盯着眼前缓缓被拖走的人,他们大多数已经死去,成了破烂不堪的尸体,死状凄惨,有的拖拖拉拉撒了一地内脏,有的四肢分家只一层薄皮连接。 而坠在最后面的,居然是一个活人。 他虽整张脸不知为何腐烂,一双眼睛仍旧亮的惊人,他双手抓着套在脖子上的绳索,艰难的维持着最后一点可以呼吸的空间,身体破烂,一双腿已不知去向,断处碎肉骨渣,似是被什么野兽啃食,也是无几息可活。 此人看到沈默并不跟其他人一样低垂着头颅,立刻张嘴啊啊叫了几声,松开了抓着绳索的一双手,向着沈默挥动一下后便垂了下去。旁边匐地跪下的大叔身体簌簌发抖,听到声音并未敢抬头,也不知眼前发生的一切。 沈默看的清,那人口中,已经没有舌头,而他松开抓着脖颈绳索的双手后,很快便没了气息。 队伍走远留下一地的血痕,血痕沾染泥土凝结成块,沈默缓缓伸手,从血泥中扣出一物,藏于袖中。 不远处銮车中面覆黑面具的战天国帝君微微侧了侧头,带勾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 直到队伍走远消失不见,周遭百姓才纷纷站起身,这街市又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着路中间的血泥内脏讨论发抖。 隔壁包子铺大叔又开始叮咣作响的摆弄他的铺子,顺道斜眼睨着沈默,话语不满。 你个小子!不知好歹,怎地一点规矩也没有!帝君携敌国探子巡城示威,你见了队伍不下跪不行礼,怕是不要命了!要不是老张我好心,你,哼! 沈默听了仍旧沉默不语,也无甚反应,他手掩在袖中,细细揉搓着那毁了脸的男人扔过来的东西,指腹下起伏细腻,边角圆润,是一块雕花玉佩。 包子铺老张见沈默丝毫不知感谢,更是愤愤,只道自己又多管闲事,摆弄面案的声响更大了些。 沈默垂头,那个男人在扔给他玉佩之前,啊啊乱叫,唇形却大开大合似是怕他看不懂。 他说:替我还给他。 可也不知是那男人死到临头病急乱投医还是怎的,他沈默眼蒙黑布,可是个瞎子,又如何看得懂他说的为何? 至此,沈默收了玉佩,继续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听着耳边嘈杂声响。 不远处,又兀起一阵混乱,几个学子打扮的少年匆匆略过,留下几句破碎言语。 时先生去敲惊堂鼓了!他要状告娄师兄的父母! 而沈默脑海里先前卜算的卦辞震荡起来。 水山蹇解卦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帝君出嫁啦 第3章 沈默凝神,似有所感,起身也追随前方几人而去,来到了九重的执法堂。 九重作为国都,旗下却并未单独另设府尹,所有案件均由执法堂直接受理,较大的案件甚至会直接交到朝堂,引起帝君的注意,所以九重很少有案件发生,许久不响的惊堂鼓响了,着实吸引了大批百姓的注意,纷纷跑前围观。 沈默被挤在人群中,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去。 宽敞明亮的执法堂内,时安跪在那里,声含悲戚的状告着一对夫妇,指责他们是失良失德无慈悲之辈。 而执法堂内,两旁各立一排肃穆的黑衣侍卫,各个神情严肃,腰别宽刀。 堂中,乌木案几后歪歪斜斜的倚着个人,那人五官平常,一张最普通不过的大众脸,谁都像,却又谁都不像,他神情悠闲,虽也着一身统一黑衣,袍角袖口却比旁边的侍卫精细许多,多了些许金灿的纹路,整个人与这肃穆的执法堂格格不入,却又无人感到意外。 他百无聊赖的听着时安老先生一声厉过一声的控诉,不曾抬眼。 原来,这一对夫妇,妻子并非原配,而是续弦,家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年过十五,是已病逝的原配之子,小儿子才两三岁,是续弦后生的孩子。 这四口之家不算富裕,也并不穷苦,维持温饱本不是难事,小儿子出生前,大儿子尚且还有一席之地,但自小儿子出生之后,大儿子便成了继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儿子名为娄析,是个爱学问的,也颇有几分灵性,小儿子没出生时,其父望子成龙,便将他送到了德修书院,指望着他能有所前途,父凭子贵。 可自从家里小儿子出生,家中需养两个孩子,而继母又对小儿子所食所用要求精细苛刻,这供娄析上书院渐渐就有些困难,于是在听了几天枕边风后,再加上小儿子的确懂事可爱,娄父便让娄析停了上学。 娄析自己当然不愿,可现实所迫,他又是个性子软的,只得听之任之,可变故就在德修书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时安,这时安老先生素来关爱学生,无私奉献,惜才爱才,听闻此事,便主动提出资助娄析念书,娄析喜不自胜,本以为可以继续求学了,没想到娄父还是不同意,意为希望娄析出去做工帮忙抚养年幼的弟弟,读书成才这种事情自有他弟弟来代替他。娄析虽然性子软糯,但面对好不容易得来的求学机会也执拗得很,宁可每日受着娄父娄母的责骂,也要求学。 可时日久了,从单单的责骂到肉体的打罚,身上总带着伤痕,娄析整日惊惶不已,便被时安老先生看出来了,老先生几番打听,逼问出详情后气愤不已,多次跑到娄家求公道,但一个读书人又如何吵得过乡野粗人?便是次次败下阵来,却仍旧屡败屡战,这事儿在书院也是一笔笑谈。 但今日,时老先生敲响惊堂鼓不只因娄氏夫妇的失德,还有娄析的失踪。 对,娄析已经几日不曾来书院了,时安去娄家找也未找到,娄父娄母称以为时安闹脾气又跑了出去,自从娄析执拗的要读书以后,他经常在被责骂之后跑出去宿在外面,所以娄父娄母根本不在意,可以往娄析宿在外面,都是宿在时老先生家里,这次娄析不在自己家,也不在时安家里,又不去书院,几日下来,如何不让时安着急担心? 几番找寻下来找不到人,时安六神无主,不得已才来敲这惊堂鼓。 不一会儿,娄氏夫妇便被带了过来,两人一到执法堂,就跟时老先生争吵了起来,两方直争得脸红脖子粗也没个高下。 终于,堂上那没有正行的人坐直了身子,敲了敲惊堂木,暂停了双方的争吵。 那人开口,嗓音也是慵懒平平:你们说吧,该怎么办? 堂中之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无甚意外,围观的百姓也只是交头接耳低语几句。 宿大人办案还是老样子啊。 是啊,从未变过。 此时时安抢先开口,大人,当务之急是先寻到娄析。 娄氏夫妇闻此也并未反对,找到那小崽子,我们当面对质,到底是不是我们赶他出去的! 那宿大人闻此,手一挥,只一个字:查! 便有一队黑衣侍卫鱼贯而出,穿过围观百姓自动自发空出的位置,消失在街尾巷角。 随后,那宿大人便张嘴十分不雅的打了个哈欠,又毫不避讳的伸起懒腰来,一手撑在案上颊边,瞌睡了起来。 见他睡着,堂中之人便都十分安静的或跪或立在两边,连围观路人都纷纷散了开来,轻声离开。 人群散开,沈默似有所感般回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那里看向这边,在注意到沈默望过来时也不避讳,前面那人反而冲着沈默勾唇一笑,笑的自是从容淡定,趁着面庞更加多情风流,引得几个躲在角落偷看的小娘子轻声嬉笑起来。 沈默摸了摸眼睛上的黑布,向着那两人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十分稳当,半点也没个瞎子该有的样子,也不知带那黑布到底是何意,在与那二人擦肩而过之时,沈默低头,当前一人袍角下两只锦缎靴面纤尘不染,踩在地上的姿势十分稳当,随后,他便步伐不停的离开。 这二人正是曾在沈默那里卜算过的唯二之一,凛暮和闻璞。 皆知当今帝君身有残疾,缺失一条左腿,可那凛暮双腿健在,走路稳健,若为君者,亡国之命的卦又该何解? 此时沈默心下疑惑,但此时另有要事,便未过多思考,反而向着城外走去。 他这几日所宿的破庙附近有一条河,这便是他现在的目的地。 水山蹇到底所寓为何,他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只待这次证实。 他虽因算卦系统得了一身卜算的本事,但这凭空多来的技艺使用起来到底生涩,沈默也是慢慢摸索着来。 蹇卦上卦为坎为水,下卦为艮为山,山中有水,山重水复,险象环生,而时安最近的烦恼大约就是娄析的事情,卜卦问事,离不开卦名卦辞,最终的答案,一定在这三字卦名里。 那么娄析,不在山便在水。 沈默逐渐靠近河边,却看到那河边已经围了几名黑衣侍卫,持刀肃立,严阵以待,而在他们中间,则是一个身体朝下,一身湿衣的人。 执法堂人数众多,武艺高强,不需卜卦问事,就是全城乱搜,也比沈默要快上一步。 在沈默看到他们之时,那几个侍卫像是早已察觉到了沈默的靠近,此时正面色不善,严禁着人的靠近。 沈默又上前一步,却发现那几个侍卫动也不动,视线却是向着沈默身后的。 蓦然回头,身后,正有二人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当前一人在看到沈默时,眉尾一扬,眼神甚是耐人寻味。 原来令侍卫们所戒备的并非沈默,而是此二人。 见到沈默站定,那两人缓步走来,当前之人行走间袍角飘荡,端的是行姿潇洒。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行至面前,那人低头,笑意盈盈。 此时沈默年方十六,身高不过勉强到这男人肩头,距离一近,便觉得气势压人。 沈默不语,直接转身,继续看着那被几名高大侍卫遮挡的人影,那人到现在一动不动,不知是有事晕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对于沈默的不搭理,凛暮并未恼怒,就连他身后的闻璞此次也无过多反应,只见凛暮上前一步,来到沈默身侧,道:那人已经死了。 沈默侧头,黑布遮挡,虽看不到沈默的眼睛,凛暮却像是知道沈默要问什么一般,答道:你看他半响胸膛后背一丝起伏也无,便是没了呼吸,能这么久不呼吸的人,不是死人又是什么? 闻言,沈默向那趴伏的人看去,此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那人的距离不算远却也不近,隔着仿佛被阳光扭转的距离看去,模模糊糊,又怎能看清胸膛有无起伏? 这凛暮怕是身怀异禀,身份不会简单。 片刻过去,不远处传来扑扑簌簌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争执声,随着声音近了,便看清是那古古怪怪的宿大人带着一干侍卫和时安、娄氏二人来到了这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 那时安老先生一见到趴伏的人影脚步便停了下来,似是不敢置信。 娄析! 娄氏夫妇见此双双惊叫不已,当先跑了过去。 离的近了,几人便被黑衣侍卫拦住,不许再靠前一步。 身后宿大人一步一摇慢悠悠的走过去,大体看了一圈后对沈默几人视而不见,只懒散的说了一句:这人已经死了,你们还是不要妄动尸体为好。 死了?! 什么?这兔崽子死了?怎么可能? 随后娄父便冲趴伏在那里的娄析大喊大叫起来:娄析!娄析!兔崽子,你给老子起来! 娄氏夫妇被侍卫挡在一旁,仍旧想冲开侍卫的遮挡,奈何被侍卫死死拦在一尺开外。 时老先生此时已经慢慢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膛大双目,眼中血丝弥布,看样子要比娄析的父母还要悲痛。 那眼中的悲痛渐渐被愤怒遮盖,时安转头死死盯着娄氏二人,怒声道:你们!你们逼的娄析百般苦难,你们枉为人父老天不长眼啊! 此话一出,娄氏二人哆哆嗦嗦的反驳几句,看着娄析的尸体,却是最终禁了声也不再闹腾,似是终于相信趴在那里的娄析已经没了性命。 突然那黑衣侍卫中的一人大喝一声:谁! 说着便飞身向身后草丛中揪出一人扔到了众人面前,那被扔下的人狼狈的滚了几圈,才爬起来,神色十分惊慌,一身的学生服饰,双手摆在身前拼命的摇着,嘴里喃喃。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过就推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 第4章 这学生一出现,时老先生怔愣许久,随即便冲了过去,双手拽起他的衣领,硬生生将这不算瘦弱的学生从地上拎了起来,面目逐渐狰狞:郑路平!你!你说清楚!说清楚!什么叫不是你?什么叫你只是推了他一下? 时老先生虽白发苍苍身形消瘦,力气却是极大,此时将郑路平死死压制住。 娄氏二人见此情景,神色惶惶,惊疑不已。 宿大人看着这边的闹剧打了个哈欠,懒散的走到娄析的尸体旁蹲下,看似随意,实则万分小心的将娄析的尸体翻过来,细细的查看了起来。 娄析尸体早已被河水泡的发白肿胀,一双失去灵性、黯淡无光的眼睛大睁,神情痛苦却算不上扭曲,但到底也是死不瞑目。 沈默注意到宿大人的目光着重在娄析额头一道已经泡涨的伤口和双手多做停留,最后宿大人站了起来,看向郑路平:你推了他?在这里? 郑路平被时安放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我只是和他争执时不小心推了他一下 你知道他碰了头? 知、知道我、我当时太害怕了,看见血,转身就跑了,没想到他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 时安老先生双腿一软,似乎耗尽气力般跪坐在地上,头望苍天,喃喃道:老天无眼啊,老天无眼娄析生来便苦难多多,好在他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努力,眼看着马上就要童试了,明明再熬一熬、再熬一熬,也许就,也许就说着时安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几不可闻。 也罢,也罢,离了这凡尘,就是离了痛苦,也好也好 话落,他又看向宿大人,声音无力,大人!望大人明察秋毫,将此等恶人抓捕,以慰娄析在天之灵,至少让他一路上走的痛快些。 宿大人抱臂站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时安,似笑非笑:凶手?郑路平?娄氏? 时安被宿大人看的心中有些惶惶,腥红双眼垂下,语含沧桑,激动的情绪已逐渐冷静下来:郑路平在书院里素来爱欺负娄析,许是嫉妒,许是顽劣,老夫曾数次教导,怎会想到如此小小学子竟胆大包天至此 宿大人听得不耐烦,抬手打断他,只一字:抓。 身后黑衣侍卫便将毫无反抗的郑路平拖了起来,郑路平四肢瘫软,口中还在呢喃:他怎么就死了 沈默自觉疑虑多多,探得脑中系统水山蹇,解卦未完红字未退,心中渐渐有了思绪。 他抬腿直直走向娄析的尸体,黑衣侍卫伸手阻拦,被宿大人抬手制住,沈默便来到了娄析尸体旁,蹲下细细查看。 离得近了,娄析额头的伤口清晰可见,不算狰狞,伤口已经微微收敛,想来拿这当致命的伤口有些牵强,他拿指点了点伤口,凑近鼻尖轻嗅,鼻尖仍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随后他又去看娄析双手。 轻轻捧起娄析的双手,这双手粗糙,看的出来长干粗活,指甲缝里除了泥土却还夹了点别的东西,发白搀着血丝,混在泥土里,不算明显。 沈默头也不抬的问道:死了多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没人吱声,半响宿大人答道:尸体僵硬,虽泡在水中减慢了些尸化的速度,但死亡时辰也不会超过一天,至多半天过一个时辰。 这宿大人对仵作之术看来也了解很多。 沈默:现在何时? 宿大人:申时过半。 沈默抬头,看向郑路平:你什么时候推的娄析? 郑路平突然被问道,仍旧有些怔愣,片刻才道:前、前天下午 沈默起身,来到低垂着头的时安老先生面前,手给我。 时安抬头,冷静下来后一张脸慈眉善目,忧愁缠身,闻此不解道:少年郎,为何要看老夫的手? 沈默不语,干脆伸手去拽时安的手臂,却不想时安似乎暗中用力,沈默一下并未拽动,反倒自己跌坐在了地上,那姿势可说不上好看。 噗宿大人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旁边默默围观的凛暮也忍俊不禁,道了声:闻璞。 闻璞便快步走来,帮沈默强硬的抓起时安的双臂,有闻璞帮助,时安反抗不得,呼吸渐重,能感觉到他曾暗中用力。 沈默对周遭笑声毫无反应,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掀时安的袖子,随着袖口被推上去,几道抓痕也暴露出来,那抓痕颇深,细细几道已经掉了表面皮肉。 果然如此,那娄析指甲缝中夹着的正是几丝人类的血肉。 随即扔下手中衣袖,沈默起身转头看向宿大人,平淡道:昨日酉时,时安曾来到城外破庙拜佛,其袍角鞋面皆有湿润,证明他来过河边。 话落,沈默从腰间拿出一粒碎银子抛向宿大人,这是时安所留,如果没有猜错,娄析的死因并非额头的伤口,而是溺水而亡。 而娄析双手指甲中的血肉便可证明那是他在挣扎时从时安胳膊上扣下来的。 宿大人抬手轻松接过那小小一粒碎银,凑到鼻端轻嗅,一缕淡淡药香传来,随即他大笑起来。 有意思,你真的太有意思了来人,抓时安! 宿大人一指,正是时安,那刻意拉长的语调更是吊足了人的胃口。 情势陡然转变,原本被制住的郑路平被放了开来,呆愣的跌坐在一旁,而时安则被几名黑衣侍卫擒了起来,牢牢压制,娄氏夫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撼不已,似是还不明白,双双呆立禁声。 时安突然被制,神情也恍惚疑惑起来,双眼血丝褪去,那张脸仍旧是那么慈眉善目,他问道:大人,这是为何?为何抓老夫? 宿大人伸了个懒腰,理也不理时安,一抬手,一队侍卫带着时安、郑路平和娄氏二人迅速撤离,而宿大人却站在原地未动。 沈默见那一队人走远,在时安被带走后,脑海中水山蹇,解卦未完的红字彻底消失,而兑换录中,则出现了一行黑字,水山蹇,兑寿时一月。 一月,时安最开始求的便是诸事吉凶,哪怕最后涉及了一桩命案,最终也只续了一月寿时。 而凛暮、闻璞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 宿大人径直来到沈默面前,挡住沈默去路。 小瞎子,你叫什么? 沈默对瞎子的称呼毫无反应,只道:沈默。 不远处林中,面若桃花唇角带勾的男人跟着低语,沈默 此时这一直温文尔雅、面含笑意的男人寒着面庞,自带笑意的唇角在森冷的神情下只显诡谲,倒比得那一直面瘫着脸的闻璞还要寒上几分,他语带寒霜:已逝国师有一关门弟子,一直深养在宫中闲着,如今该发挥点作用了。 世人皆知已逝国师是如何死的,那飘摇了七日的人皮可是给九重城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国师有没有徒弟,虽外人不知,闻璞却如何不知? 那国师根本没有任何徒弟,更何来关门弟子之说?但如今他的主子要沈默是国师的关门弟子,那他就是,不是也得是。 闻璞听令,是。 另一边的沈默,在道了名字后,便侧身想离开,却又被宿大人拦住,他靠近沈默耳边,像在说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悄悄话。 喂,小瞎子,听说你是个算子? 沈默下意识的想躲开,却在发现左躲右闪也避不开这人时便顿住了脚步,我不瞎。 宿大人依旧笑嘻嘻:我知道啊。 然后又接着道,小瞎子,你就断定时安是凶手?单单凭那几点? 沈默抿了唇角,不想多言,只道:猜的。 猜?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神算子啊。 宿大人见沈默如何逗弄都不再言语,便叹了口气,似是惆怅:你这小瞎子倒是无趣,罢了罢了。小瞎子,你可好生记着,我名为宿源欢。执法堂不介意多养一个人,特别是,有意思的人。 语毕,宿源欢转身离开。 沈默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一开始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时安? 宿源欢没有回头,声音悠闲:你猜呀? 那你为何还要抓郑路平? 宿源欢回头,没心没肺的笑,你猜呀! 看着宿源欢走远,沈默垂头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此时已有了一月寿时,虽仍旧捉襟见肘,但至少比那紧巴巴的三天要来的富裕,便暂可不急,眼看着天要暗了,沈默决定先去祭拜他的五脏庙。 要说起来,沈默是个自闭症,被他父母诊断为天生的自闭症。 在现代,沈默父母二人是著名的心理学家,却是治不好沈默的心理学家。 心理学家治不好自己孩子的自闭症,说来也是可笑。 世人都以为自闭症没办法正确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所以才不能做出一些常人看来正确的反应,甚至难以有情感上的交流,但沈默不是,至少是后来不是。 开始时沈默如同所有自闭症儿童一般呆傻,可突然有一天,他突然能够接收到了外界的信息,并且那些信息在他眼中耳边,似是被无限放大一般,如同噪音一样环绕在他的耳边脑海,令人烦躁不已。 这嘈杂的世界让他无措,甚至越加烦躁,久而久之,他学会了假装听不到看不到,封闭自己在一个人的世界中。 沈默的变化,他的父母并没有发现,这孩子仍旧像以前一样呆呆傻傻的,直到有一天这孩子开始自己翻一些书册。直到这时沈默一直工作繁忙的父母,才再次注意到他。 比起孩子,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工作与研究,在无论如何也治不好沈默后,发现沈默并非单纯自闭症,似乎是个好消息。他们断定沈默是高功能自闭症,一种完全可以生活自理的特殊自闭症后,便越加不再管他。 倒是为了方便,时常带着他到研究所来,扔在一边,各自进行自己的研究。 所以沈默自小是在研究所长大,各种研究报告、心理学书籍便是他的启蒙书,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心理病人,但他却从不相信自己有病,可另一方面,他也发现他没办法感受到一些情感,比如他对他的父母,没办法产生所谓正常家庭的那种亲切、依赖、濡慕之情等。 这些情感沈默感觉不到,但他见过。 那时安的确因为娄析的失踪焦虑担心,却也在一些地方表现怪异。 比如他一见到娄析的尸体,似乎就已经相信娄析死了,而此时娄氏夫妇还在惊疑不定。 而后时安指责娄氏夫妇,虽话语未尽,其意却有些意味深长,像是引导。 再后来郑路平意外出现,自称不小心推了娄析,时安又立刻调转苗头,指认郑路平残害同胞,这指责对象转换太快,显得有些生硬不自然,而他后来急切的想要宿源欢擒拿凶手,更是显得他心急,这引导之意便明显起来。 不过谁会去猜测这样一个心地善良、慈眉善目一直对娄析帮助多多的恩师呢?这样一个恩师急于抓到伤害爱徒的凶手倒也正常。 可巧了,沈默是个不按常理思考的人。 沈默扔给宿源欢的那一粒碎银,上面还带着点点药香,而娄析额头的伤口,虽已被河水泡过,也仍旧带着清淡的药香,两种味道一样,殊途同源,娄析额头的伤口明显是被人处理过的,所以时安是曾接触过娄析伤口的人,更可能是帮他处理了伤口上过药。 后来又是为何要将娄析推下河中,其心中所思所想,便又不得而知。 这时安一时好心扔给沈默的小小碎银,却成为了将他自己推向断头台的重要因素之一。 早在之前时安来卜卦,那跟随时安的弟子就提到娄析几日不曾去书院,想来那时娄析就是宿在时安家里,可是时安却并未透露给其他人,是否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杀意,杀意因何而起,令人无法揣测。 简单的买了点吃食满足了饥饿的肠胃,沈默毫不避讳的来到白日里发现娄析尸体的河边洗漱,随后回到破庙休息,明日还要继续摆他的算卦摊子,这一卦水山蹇,虽已续命一月,可时光如水,一月很快就会逝去,不算卦就会死。 自这一卦后,沈默才明白,所谓解卦续命,竟是如此麻烦,可纵使再麻烦,也不得不为之。 翌日一早,沈默早早醒了过来,收拾收拾,便来到了街市,听得了昨日娄析一案已经有了处决,于今日午时,断头台当斩,这九重的执法堂果然办事效率极高,与那宿源欢懒散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 稍作思考,沈默仍旧决定午时前往断头台看看,对于这古代的斩头,他还未曾亲眼见过,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时安杀娄析,到底为何。 说到底,沈默不过是个十六少年罢了,还带着好奇之心的少年。 第5章 午时九重刑场断头台前。 诺大的刑场哪怕在烈日阳光下也依旧森然阴霾,殷红的土地不知泼洒浸润了多少人的鲜血,刑场重兵把守,围观百姓纷纷对着跪在断头台上佝偻身形的老者指指点点。 时老先生怎么会杀人? 是啊,他一辈子为了德修书院的那群学生耗尽心血,这样的人怎么会呢? 听说娄析能够上书院求学还是他资助的,会不会是误判? 众说纷纭,德修书院的学生们也夹杂在人群中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却不曾有人上前一步,那些时安帮助过的学生们,此时此刻,又有几个肯上前来与他说最后几句话? 还有一刻就要行刑,人群中一阵躁动,一名学生挤了出来,他面色焦急,额角满是汗水,应是匆忙赶来。 他冲到断头台前,被侍卫挡在几尺开外,抬头死死的盯着时安。 先生!先生!你看看我!我来了!江冬来看你了! 这名为江冬的学生便是曾和时安一起来到沈默摊前卜卦之人。 一直垂头的时安终于抬起了头来,不过一夜之间,脸上沟壑便深了许多,双眼也浑浊无神,再不是那个哪怕白发苍苍也精神十足的老先生了。 江冬?也好,也好,也只有你肯来与老夫说句话了。 江冬抬手尽可能想要去够到他的先生,却是无用功。 先生?为什么?是你吗?是你杀了娄析师兄? 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望向他充满困惑悲戚甚至失望的眼神,时安神色几分动荡,杀他?杀他是了,老夫不,我杀了他,可我明明是在救他!我在救他!我在保护他!就像我一直做的那样,不是吗?我在保护他啊!连你也不理解我吗? 娄析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可是他活得太苦了,也太累了。 从他来到书院这几年,我看着他,看着他那么努力,那么挣扎的活着,读书给了他希望,他快乐,却也短暂,但他总是笑,总在笑,怕我担心,怕你担心,那日他又从家里逃了出来,来找我,对我说,先生,活着好累,他活着竟是看不到丝毫希望 娄析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那么坚强的孩子,可我却不知该怎么办 我能资助他读书求学,能短暂的庇护他,可世间纷扰那么多,我又如何一直护着他? 都说熬过童试就好了,可就算童生试考上了,也不过是能离开我这小小书院,去都学求学,那又是另一条慢慢长路,童生试后乡试,乡试后会试,会试后殿试,他又能熬到几许?我总说娄析有灵性,学问好,可他真的学问好吗?别人不知,江冬,你还不知吗?死记硬背不知变通,你几次从我这里偷试题拐弯抹角的给他复习模拟论策找重点,你当我不知?也只有娄析老实,看不出来罢了。 后来,他在我这里呆了几日后离开,也未回家,我到处找他,找到他时,他在河边捂着额头跪地痛哭,哭苍天不公,哭人生皆苦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困在这无尽的痛苦里我就想不如让他彻底远离从以前我就隐约有了这样的想法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江冬瞪大了眼睛,可就算如此,先生你也不能杀了娄师兄啊,你这明明是害他! 我没有害他!是娄氏夫妇害他!是郑路平害他!本来!本来他们马上就要得到报应了!可到头来这尘世肮脏,是万恶之源,远离这里不好吗?离开,就没有烦恼了你,能理解我吗? 江冬不断摇头,泪水涌出,丝毫不见曾在沈默面前剑拔弩张的叫嚣模样:先生你错了,你这次错了,真的错了,谁不曾有绝望难过之时?你不能,不能就因此替师兄决定他的生死,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哪怕他父母不对,郑路平不对,可,可最终将他送上黄泉的人,是你啊!我不会理解你,所有人都不会理解你! 随后江冬转身挤出人群,神色匆匆,似是恨不得立刻远离时安。 时安又颓丧的垂下头,肩膀颤抖。 我没错我是在救他啊错的是娄氏,是郑路平,是老天不公啊 几个离得近的听了时安的话,各个面露惊异,只当他有病,端的是这种诡异思想,如何让人理解? 午时到! 时辰一到,刽子手手握大刀,高扬,手臂肌肉收紧用力。 先生! 就在这时,江冬端着碗清水跌跌撞撞的又挤了过来,极力的从侍卫的阻拦下伸长手臂,递着手中水碗。 先生!天干,喝碗水再上路吧! 时安颤抖着抬头看向江头,似乎是想不到他还会回来,干裂的嘴唇抖动半响。 奈何无论江冬如何努力,也与时安尚有几尺距离,刽子手手起刀落,登时血柱高昂,喷溅一地,泼洒进了江冬手中水碗,一碗清水登时染上点滴殷红。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倾倒在地,主人的头颅远远滚在一边,到底是没有喝上这来自他学生的最后一口清水,也最终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将自己锁在名为救赎的牢笼里。 时也命也,这时安一辈子为了书院而活,为了学生而活,最终棋差一步,思想走了异端,命终断头。 沈默看着被眼前黑布渲染上暗色的画面,这是来自文明时代的沈默第一次亲眼看到死刑现场,恐惧没有,感慨也无,人生一世,死人永远没有活人来的可怖。 蹇,跛也。家道衰落,百事不顺。破卦则,君子以反身修德也。 时安这一卦,未能破卦重生,便是顺卦而为,生而成蹇。 二者无论如何,到底是得一结果,才可续命。 果真逆天续命,实非易事。 沈默喃喃话落,身旁蓦地响起一声,君子以反身修德?小瞎子,这就是你为他卜的卦辞?倒真是准确。 宿源欢? 沈默侧身一步,不知宿源欢何时消无声息的来到他身旁。 可惜了,小瞎子,我本想拉你来执法堂,却没想到你来头倒是不小。宿源欢看着沈默啧啧出声,平凡无奇的脸因那灿烂的笑容倒是生了几分光辉。 随着宿源欢话落,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黑衣侍卫将沈默团团包围。 沈默静静的看着自己被包围困住,似是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在意。 你不怕?小瞎子,你这个人倒是有趣得紧。 随后宿源欢抬高嗓音,声含内力,震荡向四面八方。 执法堂奉帝君之命,恭请已故国师弟子,小国师沈默回帝宫! 这刑场刚执行了一场断头,又有执法堂重兵围捕,引得百姓们惊惧后退、散开的同时还不怕死的张望打探。 国师的弟子? 小国师? 怎么可能? 战天国要有国师了吗?不会吧? 提到国师,所有人无不先想到曾经飘摇在城门整整七日的人皮,战天国帝君素来是与国师对立的存在,如今横空出世的国师弟子 这还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沈默被执法堂一路押去了帝宫,穿过曲折蜿蜒、雕栏玉砌的宫殿,来到高台厚榭的朝堂,便被按着跪在了朝堂中央。 这九重帝宫的朝堂,虽富丽堂皇,却也空荡至极,两侧官吏纷纷禁声低头,恭敬不已,整个朝堂弥漫着阴沉压抑的氛围,莫名倒觉得比那刑场还来得的阴翳许多。 感到头顶一道凛冽视线,沈默抬头看去,正看到一张漆黑诡谲绘着复杂红色纹理的半张面具,面具下一双眼覆着寒霜,含着肃杀之气,如有实质般将沈默紧密包裹。 帝君下首一位总管模样的人开口道:沈默,你贵为国师关门弟子,应深居窥极殿日日卜问天机,为战天祈得福运,为何私自偷渡出宫? 我并非我并非国师弟子! 沈默开口想要反驳,却没想到只言几字便感到颈间劲风袭来,随后便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像是看不出沈默的异样般,垂首躬身,只当自己耳聋眼瞎。 那总管还待说话,被帝君一个手势打断。 沈默便看到那帝君拿过一边雕龙金纹手杖,站了起来,缓慢的拄着手杖走到了他的面前。 走动间,袍角摆动,一侧空空荡荡,不像是作假,这战天国帝君当今是个断腿残疾? 离得近了,便发现这断条腿的帝君身量极高,整个笼罩在沈默面前,气势压人。 他一伸手,示意沈默起身,沈默,为本君卜一卦,若是让本君满意,便绕了你这一次。 围绕在耳畔的声音低沉,似夹带着凛冬寒风,让人遍体生寒。 静默少顷,沈默抽出腰间豪素,递给战天国的主宰,帝君战。 帝君接过豪素,也不过问,直接当空批下一字。 沈默死死盯着那里,似乎真的能在空中看到漂浮的一字。 一刻,静默。 二刻,静默。 三刻,仍旧静默。 整个朝堂仿佛没有活人般,无人言语,也无人讶异,可见战天国帝君积威颇深。 终于,沈默尝试着张了张口,发现发声顺畅后道:不得卦。 不得? 阴寒二字在耳边响起,微凉气息弥漫耳际,竟是让人遍体生寒,其中所言压迫之意,纵是沈默也感到压抑。 沈默抬手,伸向帝君,大胆的想要触碰帝君的手。 帝君一个闪身,眨眼已是回到帝位甩袍坐好,并不给沈默抚掌问卦的机会。 也罢,你虽身为国师弟子,到底年幼学得并不到家,这寻常的卜卦问辞都不得。本君念在老国师的恩情上,饶你一次。 帝君话落,便有人前来再次押上沈默。 那总管开口:帝君仁善,念在已故国师旧情,沈默年幼的份上,带小国师回窥极殿禁食三日,潜学卜问,以求早日为战天求得福运。 众人暗下思索,帝君与已故国师的旧情?怕是旧仇吧。 这总管大人当真一副睁眼说瞎话的好本事,不愧是帝君战的一条好狗。 这战天国朝堂官员,也一个个学得一副装聋作哑的好演技。 沈默再次被带走,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帝君所写之字。 帝君所写乃一天字,而凛暮卜卦时所写的,也是一个天字。 两个人都同样得不到卦辞,莫说是卦辞,就是卦象卦名也窥不得一丝一毫,若不是当时直接接触了凛暮掌心纹路脉络,怕是连那一句卦辞也难得。 然而这战天国至高无上的帝君怕是不会让他肆意触碰手心问卦。 提字问卦看似简单,实则深藏天机。 一个人所写之字,恰是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具现,笔画转折间也带着这个人的一些特性,见字如见人便是也有点这种意思在其中。 帝君写天,怕是因为不信天、不畏天,如他亲提的国名战天所蕴意义一般与天而战,争得一线生机。 当真是疯狂至极。 而那时安当时所写的字,是善。 时安认为自己是善,也确实一直在行善,行善到最后,有了分歧,字形歪斜向左,一边坚定,又一边怀疑,摇摆不定而又冲动行事。 所以他才会在杀了娄析后又去破庙祭拜,他内心深处角落可能已经察觉自己的错误,他彷徨,又武断,然后再掩耳盗铃般一层又一层的将其掩埋遮盖,只当自己是善,是解救娄析,是救赎,是正道。 他又想以一己之力去惩戒所谓的恶,便主动报案,打算将一切顺水推舟推到娄氏二人身上,后又异变突起,便想要将郑路平也拖下水,却又说多做多露出破绽,即将面临制裁时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将一切蒙上一层美好的所谓惩恶的面纱,自欺欺人。 他真的善过,也在后来享受过因善而带来的夸奖与吹捧,他确实为娄析着想过,也一直认为自己站在娄析的一边,可这一切都因最后的自大、武断与隐藏在深处的自私晦暗而分崩离析。 那么,凛暮所写之天,又是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凛暮:今天的游戏是,找找我的腿在哪? 第6章 窥极殿。 乃曾经战天国历代国师居所,哪怕这些年来荒废、萧条,其雄伟壮丽依然不下任何一座宫殿,可见这战天国曾经是多么信奉国师、信奉这神佛天地。 带沈默来的宫人到殿前便离开了,只余一队侍卫守在殿前,严禁任何人的进出。 抬眼望去,这帝宫里,除了帝君寝殿光烬殿殿前一百零八级台阶最高,紧随其后的便是这窥极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 顺着九十九级台阶而上,窥极殿一层为室中庭,四周轻纱飘摇,中有一寒潭,寒潭边曲水流觞、琴瑟笙箫临列,想来这儿曾经的国师过的是多么惬意的神仙日子。 窥极殿二层便是国师居所,内有书房,藏书颇丰,记载了历代皇室的星象八卦变动。 但这卧房就空荡许多,除了基本的床铺外便再无其他。 而窥极殿三层,便是观星台。 观星台半遮半开,别有洞天,其中绿意茵茵,竟是个阁中园林,园林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怪石、流水潺潺、绿树成荫。 行至三楼,沈默只觉豁然开朗,深吸一口气,满是绿意清新。 但随之而来的,是腹中饥饿。 帝君罚他禁食三天,三天,怕不是要饿去半条命来。 沈默蹲下,看着眼前巧夺天工的假山溪水,里面还养着许多锦鲤,沈默注视半响,蓦地伸出手去想要抓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 但那鱼儿十分机灵,沈默刚伸手靠近,便纷纷散了开来,一缩手,那鱼儿又得意的聚了回来,探头吐泡,似在嘲笑。 来回数次,衣袖尽湿,却是连鱼儿的尾巴都没碰到过。 好好的鱼儿,抓它作甚? 突兀响起人声,沈默再次伸出的手顿住,侧头看去,身后不过几尺距离外,正姿态随意的站着一人,那人墨发披散于身后松散收拢,手拎一精巧食盒,冲着沈默笑意盈盈。 锦鲤虽能吃,但腥气过重,不甚美味,你还是不要动它们为好。 沈默凝神,你为何在这里?凛暮。 这天下间,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十分平淡的一句话,却甚显张狂。 凛暮拎着食盒来到一边石桌坐下,对着沈默招手,那动作看起来跟召唤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沈默不动,凛暮也不再招呼他,只自顾自打开食盒,拿起筷子吃食。 微风将那香味送了过来,沈默腹中嗡鸣更甚。 摸了摸干瘪的腹部,沈默脚步稍作迟疑,便大步迈了过去,走到凛暮身旁坐下,拿起食盒中的另一双玉筷便要去夹那油亮的肉块。 只是筷子刚要夹到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时,便被另一双玉筷中途拦住。 沈默换了个方向,依旧被拦住。 沈默收回手:何意? 凛暮一笑:刚才我想让你吃,但现在,我不让了。 静默片刻,沈默当真放下筷子,只直勾勾的盯着桌上佳肴,不动了。 凛暮自顾自吃了几口,终忍不住大笑,你倒是听话的很。 随即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竹笋,在沈默面前晃动,但沈默依旧不为所动。 顺着沈默侧头的方向看过去,凛暮了然,放下竹笋另夹了一块油光锃亮的肉块来,再次凑到沈默眼前晃动。 沈默起先并无反应,半响终是忍不住视线追着那肉块来会移动,凛暮动作大了,便看到沈默的头跟着一左一右的摇摆,想来那黑布下的双眼也是十分渴望。 来,叫声哥哥,叫的好听,就给你吃。 不叫。沈默反驳。 凛暮无可无不可的放下公筷,不再管他,只管自己吃起来。 沈默静默半刻,声若细蚊:哥哥。 凛暮全当听不见。 沈默抿了抿唇,又叫了一声:暮哥哥?暮哥哥。 一声踌躇,两声犹豫,第三声就干脆起来,总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凛暮轻笑,放下筷子,用公筷再次挑了一块肉,这次直接递到了沈默唇边,肉块上的油渍便擦到了沈默唇上。 沈默直接张嘴一口吞了下去,那模样到有点凶狠的幼狼模样。 凛暮:好吃吗? 沈默点头。 凛暮便又夹了一块油汪汪的肉块,递到沈默面前。 凛暮:不如再叫一声? 沈默:暮哥哥。 又喂了沈默一口,便放下筷子不再逗他,好了,自己吃吧。 沈默似乎就在等这一句话,闻此立刻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看来确实是饿狠了。 待沈默吃饱,便是凛暮再如何逗弄,沈默都不再叫他暮哥哥了。 凛暮无趣的叹了口气,似真似假的抱怨道:小东西,倒是无情。 话落,凛暮又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壶酒来,也不用酒杯,仰头便倒入口中,喝的甚是肆意潇洒。 瞥到一旁的沈默,一扬手,酒壶便被稳当的抛到沈默手中。 想喝就喝吧。 沈默摸了摸酒壶光滑冰凉的壶身,仰头学着凛暮的样子,喝了一口,却不想这酒烈的很,一口便火辣的要命,顺着喉咙直烧了下去,引得没有防备的沈默呛咳起来,动作过大,洒出的酒水将前襟领口都沾湿了。 凛暮瞧见,大笑几声,眼中终于带了点真切的笑意。 我倒是忘了提醒你,这酒可烈的很。 沈默这一口虽多半呛了出去,但留在舌根处的酒液渐渐回甘,也让他尝到了些许这酒水不同于寻常的美味,稍稍缓了口气,沈默小心翼翼的又喝了一口,有了开头就会慢慢适应,咕咚咕咚,半响竟是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 见沈默喝光一壶酒后,仍旧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凛暮倒是稍有诧异。 这醉生酒烈而后甘,劲头十足,酒量不好者,一杯便头晕眼花,酒量较好者,一壶也要晕头转向倒地不起。 倒是没看出来,这沈默小小年纪,酒量却是极好的。 凛暮问道:好喝吗? 沈默晃着已经空空的酒壶,见实在晃不出一滴酒液后,才不甘的说道:好喝。 凛暮挑眉:还要吗? 沈默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张口就来了一声:暮哥哥? 凛暮摇头:叫哥哥也没用,只那一壶,都进了你的肚子。 随着一问一答,凛暮眸中笑意加深,他还道这人酒量好,原来是早就醉了,只不过这世人醉态千千万万,沈默醉酒后,倒是呆愣有趣的很。 窥极殿三层绿阴摇曳,微风轻轻卷起淡淡酒香。 凛暮眼中笑意也随着这清凉微风渐渐淡了下来,只似是而非的冲醉酒的沈默说道:沈默,我请你喝酒吃肉,你可有回礼予我? 说着,便摊开手掌放在沈默面前,似在催促他赶紧给点什么好东西来。 沈默垂头,盯着眼前分外好看的掌心指节,只觉头脑昏沉越加沉重,身体缓慢的前倾,慢慢,慢慢的将下巴歪倒在了凛暮的手心上。 凛暮一愣,掌心触之温热细腻,正是少年应有的软嫩皮肤,他看着早已闭眼昏睡的沈默,手指恶劣的用力,在沈默脸颊揉捏挤压,直捏的沈默脸颊变形,嘴巴撅起,嘴角有晶亮液体似要滑落。 凛暮见此立刻松开手,任凭沈默脸颊重重砸在石桌上。 你这回礼倒是独特。 说着又伸手向沈默腰间,抽出那看似普通的豪素,托至眼前,细细打量。 这笔较平常的笔都要大上一圈,却仍显朴素,触之笔身圆润温凉,质地厚重,形似玉却并不通透,看起来就是个稍大的普通毛笔而已。 片刻,凛暮又将笔送回沈默腰间,起身离开。 三月天的阳光虽然明媚,可气温却并不多温暖,感受着拂过脸边的微风,凛暮身形微顿,随后抬手一扬,玄色外袍便飞扬摊开,慢慢盖在了沈默身上。 沈默便在这窥极殿三层园林中,裹着夹带着陌生体温的玄袍,睡的昏天黑地。 再醒来,已是暮色暗沉。 起身时脖颈臂膀酸痛,沈默抬手,肩头一物滑落,他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一片锦缎袍角。 这是凛暮的外袍。 此时应是深夜,石桌上凌乱的摆着些残羹冷炙,四周漆黑一片,这窥极殿居然连点灯的下人也没有。 微风拂过,一阵冷意,沈默忍不住又散开那团在一起的玄色外袍裹上,这才稍稍感觉好点,三月里的夜晚十分寒凉。 行至占星台边,沈默随手摘下眼前黑布,摸黑走到边缘,握着冰凉的栏杆,抬头望着这满天星辰。 大约因这异古时代没有现代科技与环境污染,天空才分外干净透彻,此时正是月皎如日,繁星满空,璀璨闪耀。 算卦系统里记载的卜卦方式繁多,沈默最常用的便是一字占法,无他,此法简单也不易出错,并且使用广泛。 占卜之法众多,一字占法并非唯一,而天下大势皆出自星象。 但占星对于沈默来说,尚且是生涩难啃的硬骨头。 并且占卜之术有一大禁忌,便是再厉害的卦师也无法测算自身,哪怕沈默身负这奇异的算卦系统,想要突破这桎梏也不可能。 自他得此奇遇来到此地,虽说避免了身死现代,却也仍旧活命艰难,算卦续命,谈何容易? 如今他莫名与这朝堂牵扯上,成为了劳什子的国师,对于他这个并不太了解情况的现代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细细思索,沈默便将目标定在了凛暮身上。 凛暮这个人,身份成谜,但本事一定不小,单见他可随意出入帝宫窥极殿,就可猜测一二,沈默初步推断他与朝堂应当是有些牵连,甚至就是朝堂中的一人,可之前见他与宿源欢又是一副毫不相识的模样,又或者说二人相识但只是关系不好? 又想到凛暮与帝君战的占字卦,两人同一字天,同样的难以窥伺卦象,莫不是兄弟? 但听闻战天国帝君战,登基之时便屠尽了所有皇室兄弟亲缘,又何来兄弟之说? 不是兄弟,那是朋友还是仇人? 漫天星光倒映在沈默眼中,此时四下寂静,没有了白日里对他来说过于吵闹的环境,他头脑清净,便开始思绪乱飞,渐渐胡思乱想起来。 或许,帝君战和凛暮,是同一个人? 若当真是同一个人,那缺失的一条左腿又该作何解释? 沈默看着这漫天星辰,到底什么也理不清、猜不透。 他确是没有发现,相较于曾经自闭封锁的他,如今的他思想越发活跃起来。 第7章 诺大的窥极殿除了沈默便再无一人,只定期有几名宫女前来打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帝宫连宫女也随了他们的帝君,一个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白日里沈默便在窥极殿二楼书房消磨时间,或去三楼逗弄池内锦鲤,逗着逗着就忍不住想要抓一条上来吃吃看,却一直没有成功过。 一直到夜里,沈默毫无形象的仰面躺在草地上,这窥极殿三层的园林布置十分精美,就连这草地也是茵茵茂盛,丝毫不见人为之感,只是夜晚没有灯火,整个窥极殿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距离上一次填饱肚子已经是昨日下午,沈默早已饥饿不堪,却也毫无办法。 好像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便时时处在饥肠辘辘之中。 此时他早已摘下了那蒙眼黑布,任它随意的挂在脖子上。 这四周漆黑,倒显得夜空更加璀璨,望着繁星满天,他开始尝试推演测算,试图靠这星象推算出他几时能离开这帝宫,想当然是没有结果,再厉害的卜算子也算不得自身,更可况是这对他来说艰涩非常的占星。 数次无果,沈默并不气馁,倒是发现了其他的乐趣。 这占星术,却不失为一个观星的好方法。 随着占星之术的演算推进,他的双眼仿佛被加了一层无形的放大镜,将这浩瀚星空逐渐放大,看星星倒是方便许多。 要是这开山立派一手创办了推演之术的老祖宗知道沈默用这占星之术看星星,怕不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 随着推演,沈默眼中如有星辰闪烁,星星点点晃过几点星光,若不细看,恍若错觉。 这便是沈默要时时眼蒙黑布的原因,自他在河边洗漱随意练习推演之术发现这一异象后,便找来条不算厚实的黑布遮住了双眼,以求避祸。 你这眼睛,比夜里小猫儿的眼睛还要亮上几分。 黑暗中一声轻笑,沈默一惊,立刻翻身而起,停了推演,眸中星光也暗淡下去,显露出一双漆黑明净的双目。 凛暮视力极佳,黑暗中借着月光见沈默利落的爬起来躬身半蹲在那里,像个受到惊吓的野猫,忍不住笑言:你不必惊慌。 说着凛暮抬了抬手中食盒,饿了? 说着人已行至石桌旁,看到上面还摆放着昨日的残羹冷炙,上面已经结了许多恶心的油脂,凛暮脚步一顿,微叹口气,似是有些懊恼,随后一拂袖,便将那些东西纷纷扫落在地,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他便把手里新拎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随即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摆在桌上,光晕慢慢漾开,温和而并不刺眼,刚好照亮了石桌之上的菜肴。 他冲着沈默招手,来。 沈默后退半步,随即抬步走了过去,利落的坐在一旁。 凛暮并不多看他,也并未过问沈默的双眼,只道:这悦竹楼的手艺,一般人想吃也吃不到,今日你可有口福了。说着便递给沈默一双玉筷。 吃吧,今天不逗你。 沈默接过玉筷,抬头看向凛暮,直勾勾的盯着,丝毫不懂得掩饰,直看的凛暮唇边笑意越来越深。 好看吗? 沈默一愣,随即迟疑的点头,若说长相,凛暮的确好看,甚至好看的过分了。 凛暮也道:你也很好看。 沈默点头,不置可否,他并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只是突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凛暮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今日无酒,便以茶代酒如何,这悦竹楼的茶,并不比昨日的醉生酒差。 见凛暮答非所问,沈默便垂头吃起饭菜来。 只需一口,他便真真切切的对那悦竹楼佩服起来,这几道看似平常的小菜,滋味无穷,竟是比沈默在现代吃到的任何所谓美食都要来的奇妙美味,菜色很常见,食材也很常见,却能吃出山珍海味之感。 大约是饿得狠了,又或是这菜色太过好吃,沈默吃的很快,而凛暮不过是偶尔尝几口,大部分时间是在看着沈默吃。 见沈默放下筷子,凛暮把温凉的茶水递给他,见他咕咚咕咚喝完,又递上一块手帕给他擦嘴。 沈默接过手帕动作顿了顿,那手帕干净素洁,边角绣着简单大方的纹路,而他嘴角油腻不堪,实在是不忍用这来擦嘴。 凛暮探手过来拿起沈默手中巾帕,按在他嘴角随意抹了两下,便将那手帕扔在了地上。 不过是个用物罢了。 沈默直愣愣的看着地上沾了油污的手帕,半响才问道:帝君抓我来帝宫,所为何事? 凛暮手抚下巴,似在思索,半响答道: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沈默紧紧皱眉,瞪着凛暮的目光十分严肃,他道:我贪生怕死。 凛暮为自己也倒了杯茶,道:真巧,我也是。 沈默垂眸,似乎是认定无法从凛暮这里得到任何信息,便也不再多嘴。 一时二人之间只余静默。 直到凛暮带来的饭菜渐渐一点温度也无,茶水也变得冰凉,沈默突然咣当一声,趴倒在石桌边上,不再动弹。 凛暮这才看过来,抬手将被沈默撞翻的茶杯立起,以免茶水浸湿沈默衣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6) 看着沈默紧闭的双眼,半响,凛暮说道:一点戒备心也无。 这一夜,沈默又在石桌上趴睡了一夜,而凛暮则在观星台边站了一夜。 午夜,三更鼓响过不久,一直平静不变的星空开始变换。 只见如泼墨般的夜空里,亘古永恒的北斗七星缓缓移动,斗转星移,在天亮破晓之时,终于渐渐形成了一条直线,七宫相连,异象横生,随即在旭日东升之中消失在天空。 天亮了,那异变的星象也好像梦幻一般消失了。 七星诡变,天下大乱。 比起那天狗食日,这七星连珠的异景不遑多让。 只是这一幕,熟睡的沈默见不到,而这九重,哪怕有别人看到了什么,猜测到什么,也是不敢多嘴的。 天亮时分,微光斜斜的洒在沈默侧伏的脸上,站了一夜的凛暮来到沈默身边,手指探了探沈默冻了一夜冰凉的脸颊,随即转身离开。 他可以因为一点恻隐之心为沈默披上外袍,也可以不管不顾任他在外冻上一夜。 这沈默傻的可以,或许只是有些小聪明,会些投机取巧的小卦术而已。 但于凛暮来说,事关重要,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异变,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才能避免出现任何意外,否则多年心血将付之一炬。 翌日一早,沈默在嘈杂声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把挂在颈间的黑布蒙在眼睛上。 此时窥极殿内到处是人,宫女侍卫,来来往往,扫尘除垢,在窥极殿外挂满了灯笼,更是在殿内布置了无数夜明珠与烛火。 一黑衣侍卫走到沈默面前,抬手在石桌上敲了敲。 沈默抬头,是个熟人,常跟在凛暮身后的闻璞。 此时闻璞穿了一身利落精良的侍卫服饰,一身煞气不再遮掩,纵使他眉目再秀气俊俏,也让人第一眼只能注意到他这一身煞气。 闻璞:过了今日,你便可自由出入窥极殿和帝宫,这帝宫里,有这样待遇的人可不多。 沈默反问:此话当真? 闻璞冷嗤:千机殿殿主御前帮你求恩,自是当真,新任国师大人。 沈默:国师大人? 闻璞转身背对沈默:帝君于今早昭告天下,特命已故国师关门弟子沈默为新任战天国国师,重开窥极殿,祈福天下,而册封礼,就定在七日之后。 沈默恍惚,我并非国师的弟子。 闻璞并不多话,只冷眼看他片刻,随即转身便走。 但沈默已经明白,这帝宫里,没人在乎他到底是不是什么前国师的关门弟子,帝君说他是,他就是。 而那所谓的千机殿殿主又是谁,沈默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战天国朝堂结构不同于其他国家,其设三殿四堂十二阁,三殿为博、斗、千机,博掌文,斗掌武,千机诡异莫测,掌天下千机万变,似乎什么都不管,却又好像什么都管,其不同于另外两殿,直属于当今帝君。 除千机殿外,另二殿下设四堂,四堂又分十二阁,十二阁旗下分管战天国各省、市、县、地方的官吏。 千机殿殿主御前求恩如此,帝君战和凛暮当真是两个人。 千机殿殿主一开口,禁食不用了,禁足也取消了,更是有宫女侍卫鱼贯而入,掌灯打扫,并为沈默布下了丰盛菜肴。 甚至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侍童跟随在沈默身后寸步不离,美其名曰贴身小厮。 沈默看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侍童,皱了皱眉。 这小侍童一张小圆脸十分可爱,却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冷冰冰的,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可爱,倒是与他十一二岁时的性情很像。 应该说,不只是这个小侍童,就是沈默在帝宫见到的任何人都是这样,冷脸垂眸,一个个一点烟火气也没有。 以前沈默并不觉得面无表情有什么不好,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待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面无表情、无甚言语的环境中,心下当真是有点诡异之感。 沈默停下,问道:你叫什么? 见沈默停下不走了,小侍童也立刻停了下来,时刻保持在沈默身后三步的距离,毕恭毕敬的模样。 回国师大人,小的赵宝。 沈默皱了皱眉,对国师的称呼十分不适。 他想叫赵宝不要这样叫他,但看这赵宝一直躬身垂头谨小慎微的模样,便只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如今有了自由,沈默便立刻想要出宫去。 刚迈出窥极殿的殿门,准备顺着台阶而下,就见前方几名宫人疾步而来,行至沈默面前气喘吁吁,不待喘匀了气,便道:启禀国师大人,帝君有请。 沈默:何事? 为首宫人拱手弯腰,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眼前的小国师,语气恭敬:正罡阁景大人遇刺而亡,帝君召国师大人前去。 沈默凝眉,有人遇刺叫国师前去是何意? 沈默抬腿,前头带路。说着当先走了几步,回头,却见那为首宫人仍旧弯腰拱手站在原地。 见沈默看他,他才终于微微抬头,又弯了弯腰,言语遮掩:国师大人,君上还有一语,要小人传达,小人只怕国师怪罪,便有些踌躇。 沈默暗道这帝宫里面各个说话都是遮遮掩掩,便只点头示意他说。 那宫人得令,腰弯的更深了,说道:帝君还说,帝宫不养废物,望新任国师能够有点用处。 沈默皱眉,逼他成为国师的是这当今帝君,如今似乎对他万般嫌弃的也是这帝君。 君心难测,他似乎有了些了解。 宫人话落,见沈默无甚反应,便疾步往前,道:国师大人,请往这边走。 说着便带着沈默离开。 窥极殿九十九级台阶,阶阶由白玉所砌,阶阶雕刻一个五行八卦图,沈默粗粗看去,那每一卦似乎都不同。 走过这九十九级台阶,便像是走过世间万象,万象均在脚下,颇有些睥睨天下之感,想来这九十九级台阶或许意在如此。 可以见得,这国师之位,在战天历代朝堂里,是如何重要的位置。 一路上,沈默问清了何为正罡阁。 正罡,便是战天国的太医院,阁中皆为医者,而正罡阁有两位副阁主,如今出事的一位,名为景伯中,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其年岁资历就是比正罡阁的阁主还要久远,是经历了朝堂变换后,留下来为数不多的老者之一。 第8章 宫人领着沈默一路来到了正罡阁,君上说,国师大人未到,不可动景大人的尸首。 沈默: 到了正罡阁,外围一层黑衣侍卫,里面一群太医远远的聚在一边,表情各异,帝君并不在此,而蹲在尸首边的人是宿源欢。 宿源欢乃执法堂堂主,出现在此处并不令人意外。 那人一直在观察尸体,时不时打个哈欠,在看到沈默时立刻兴奋的走了过来,啧!小瞎子!你来的真慢! 沈默看向他,微一点头算是招呼,便要去看尸体。 景伯中作为正罡阁的副阁主,自然独享一间药房,药房不大但堆满各种药材,室内弥漫着药香,角落各有几个扎的十分逼真的草人,上面扎满银针。 而景伯中的尸体趴伏在桌案上,双手垂坠在身体两侧,额头磕在桌沿,像个累极沉睡的人。 宿源欢饶有兴味的绕着沈默转了两圈,问道:帝君让你来有何意?算卦吗?对着个死人? 话语里不伐打趣之意,不像来办案的,更像个看热闹的。 沈默蹲在尸体一旁,仔细观察,这药房不大,周遭连打斗痕迹也无,景伯中尸首表面没有任何伤痕,围在四周的医师虽神色各异,但初步看来并未有人神色有异。 卜卦问事,皆是活人求卦,活人才会有所思有所求,而死人又能如何?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帝君让他来此,到底所谓何意? 总不会是,当真要为死人算卦? 沈默盯着景伯中的尸首半响,缓缓伸出手,拉起了景伯中的右手,这手粗糙褶皱,此时已经冰冷僵硬,放在手心的触感并不多好。 既然死人不能言语,真要卜算,也只能摸掌问卦了。 至于成与不成,试试便知。 宿源欢十分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着他对着景伯中的手掌细细摸索,咧嘴一笑:你摸的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的味道。 沈默松手,隔着黑布瞪了宿源欢一眼,不过宿源欢压根看不到。 宿源欢:怎样,有何结果? 沈默摇头。 宿源欢:可有卜算出凶手是谁? 沈默依旧摇头,不知。 宿源欢:那可知凶手方位? 沈默还是摇头。 宿源欢扬眉,那神情大有要你何用之意,想了想还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那你到底卜得什么卦? 沈默起身,绕着景伯中的尸体转圈,探手在他的身体各处摸索,半响不答反问道:他因何而死? 宿源欢一点景伯中背心,你看。 沈默凑近,看着宿源欢从景伯中背心慢慢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沈默:就一根针? 宿源欢:就一根针。 两人对视一眼,宿源欢回头,冲着那群太医喊道:请来位医术较好的医师。 人群骚动,随后走出一名年轻医者。 那人缓步来到二人身旁微拘一礼,垂眸站定,五官不算出众,却也顺眼,面上悲伤不显,双眸却似藏深潭古井,里面皆是对逝者的悲伤。 悲伤而内敛,是个稳重大体的人。 小医乃景大人之徒,曹鹤鸣。 宿源欢一点头,指着景伯中的尸体道:你去看看他背心的伤口。 待曹鹤鸣观察一二,宿源欢又问:可是一针毙命? 曹鹤鸣:这一针正入胸口大穴,当是一针毙命。 宿源欢:普通人可能准确的扎入这背心大穴? 曹鹤鸣摇头,应当不能,但凡有一丝偏差,也不会致命。 宿源欢点头:那便是了,行凶者应是对医术擅长或是精通之人。 此话一落,正罡阁三两为伍的医者相互而望,面有异色,对医术精通之人,这正罡阁上上下下不皆是这种人吗? 这不就说明在场众人皆有嫌疑? 并且宿源欢拉长嗓音,这室内并无打斗挣扎痕迹,景伯中也衣衫整齐洁净,行凶者不是高手就是景伯中的熟识之人。 宿源欢转头又去问曹鹤鸣:景医师脾性如何?可有什么仇人?或者说,他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曹鹤鸣思索片刻,摇头:师傅虽性子刻板了些,却并无什么仇人,平时待人也算宽厚。 宿源欢点头,待人还算宽厚,便是此人行事尚可,不会过火。 随即他看向沈默道:跟我去趟景府? 说着便带沈默离开,而景伯中的尸体自有执法堂的其他人留下善后。 二人行走迅速,很快便出了帝宫,沈默看着眼前热闹的街市,不过在窥极殿呆了几日,便有中恍然隔世的感觉。 宿源欢突然问道:现在没人,说说你的卜卦结果如何? 沈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先前未说只是觉得那一卦应当失败了,并无什么帮助,却不想宿源欢以为他是因为人多有所顾忌才不说。 沈默道:是未济卦。 宿源欢问:何为未济? 沈默:未济:亨,小狐汔济,未出中也。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也。意为有一只小狐狸过河的时候,被河水沾湿了尾巴,最终没有从河水中间走出来。 宿源欢: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淹死了? 沈默摇头,并不是听起来的那么简单。 此卦,狐为火,火在水上,便是未济。 素来水火不容,小狐狸过河时,尾巴已经沾湿,说明此河深,再行一步便有危险,可这小狐狸却不自知,执意要过河。 此卦卦象虽不好,却有一个亨字,说明这未济卦并非必死卦,仍有一线生机,渡过了便是亨通之象。 可景伯中已经身死,他应是遇到了什么需要抉择的困难,最终没有解决便丧命于此。 但此卦也有个不稳定的因素,便是它是个死人卦。 死人所求为何?他人又如何得知? 沈默当然不得而知,所以他只能假设为命中吉凶来卜算推演,这样很大可能会出现偏差。 但至少此时,他脑海中的算卦系统,高高的挂了一行红字:水火未济,解卦未完。 不知这是否能够说明此卦无异,尚算合理? 一路穿过街市,看到街尾沈默的那一张破桌案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沈默不禁道:九重的治安当真良好。 宿源欢也看了过去,见那不过一破旧桌案,忍不住笑了:怎么会呢?天下盗贼,数之不尽,九重当然也有,不过少数而已。这街市附近就有个惯犯的偷儿,不过是个小偷儿,只偷儿些零钱吃食,倒不算太令人厌恶。 沈默问道:九重不是刑法严格? 宿源欢边走边伸懒腰,打哈欠:他就偷个馒头包子一文两文,就是刑法再严苛,还能因为这零星半点的东西弄死他不成,打几大板关几天也就放出去了。不过执法堂的板子重的很,那偷儿也是个屁股硬的。你这问起,我倒是想起来,这几天似乎都没看到那个偷儿了,想来是又挨了板子躲起来养伤还是终于肯改邪归正了? 沈默点头,见宿源欢困顿懒散的模样,问道:你日日困顿如此? 宿源欢毫无形象的揉了揉眼睛,末了使劲眨了眨眼:这天下间有比沉醉梦乡还重要的事吗? 沈默不语,只当宿源欢怪人一个。 来到景府,只见大门微敞,里面隐有杂乱之声传来。 想来景伯中突然身故,对景府的影响巨大。 宿源欢并未叩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府内管家见二人推门进来,立刻迎了上来,弯腰行礼:是宿大人,您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7) 一进来便可感受到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哀戚的氛围下,令人十分不适。 宿源欢点头,体谅道:你自去忙,我自己到处看看。 管家点头应是,知道宿源欢肯定是来查案,并且此时府中已经乱作一团,便当真走开不再管二人。 景府不大,装点朴素,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绿意盎然,作为正罡阁的副阁主之一,这景伯中过得当真是俭朴了。 来的路上,沈默已经了解到了许多。 景家人丁稀少,家中除了一干女眷之外,就只有一男丁,便是景伯中的孙子,景兴宁。 景兴宁年已及冠,却并未婚娶,听说是身患心疾,体弱多病,便一直不曾婚娶养在家中,而景兴宁的父亲,景伯中的儿子便是死于心疾。 沈默想这心疾,应当就是现代的心脏病。 景兴宁听闻宿源欢到来,片刻便前来接待。 远远便看到一个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的年轻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沈默见他走几步便要停一停,当真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行至面前,景兴宁微微喘气,额角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宿大人 宿源欢一手制止打算行礼的景兴宁,问道:你便是景兴宁? 景兴宁答道:是,晚辈景兴宁,景伯中乃晚辈祖父。说着眼中戚然,面容越显憔悴。 宿源欢:你祖父近几日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景兴宁摇了摇头,祖父日日醉心于医术,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并无什么异样,只想不到竟飞来横祸 宿源欢上下打量景兴宁片刻,问道:你自小便有心疾? 景兴宁闻言苦笑,这心疾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兴宁自小便与其他孩童不同,不可跑跳,不可上学,便是心绪也不能有过大的起伏。随着年龄的增长,到如今,就是寻常的走走路,都已是万分艰辛痛苦。 宿源欢一摸下巴:景伯中治不好你? 景兴宁沉默半响,摇摇头:祖父一直很自责,家父便是丧命于此,可他却毫无办法。而兴宁自出生起便带有心疾,那时各方医者皆断言兴宁活不过及冠,祖父才那么心急,恨不得一刻不停的研习医术,一切不过是为了治好兴宁罢了,兴宁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宿源欢问道:你如今已是及冠? 景兴宁点头,凄苦的笑了:兴宁怕是命不久矣。 宿源欢:你祖母呢? 景兴宁:祖母在听闻祖父噩耗之时便昏厥过去,如今家母正在照顾她老人家。 宿源欢不再问,只道:你这身子,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到处看看。 景兴宁点头,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离开,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说道:宿大人!兴宁突然想起,祖父前几日回来时,曾十分兴奋的跟兴宁说,有了治愈兴宁的办法,只说再等几日便可为兴宁医治 话落,宿源欢点头道知道了,便让景兴宁离开,而宿源欢继续带着沈默在景府四处查看。 宿源欢看着景府,道:能够治愈心疾的方法?还真是闻所未闻。 沈默想着景兴宁那虚弱的模样,景兴宁活不长了。 宿源欢:可惜了景伯中已死,不然,也许真的能治愈心疾也说不定。我们先去景伯中的书房看看。 景伯中的书房十分杂乱,到处是散落的医书和扎满银针的草人,沈默捡起一本医书看了看,脾胃肝脏,各方面的都有,并没有什么特别。 在景府转了许久,二人打算离开,刚到门口,便见一小少年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不知该不该进来。 宿源欢开口喊道,喂,前面那个,你干什么的? 那小少年被宿源欢吓了一跳,在看清来人后,立刻连着鞠了几躬,这位大人!小的是吉祥刀铺的伙计,景大人曾在我们那里定做了一套刀具,如今已到了日子却不见景大人来取,掌柜的便命我来把做好的刀具送来。 宿源欢:刀具?拿来给我看看。 小伙计有点犹豫,见宿源欢面容严肃起来,缩了缩肩膀,还是递给了宿源欢,是,大人。 宿源欢接过盒子直接打开,里面赫然是从大到小依次排列的一排精巧纤薄的刀具,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最小的更是只有小指粗细,各个薄如蝉翼,巧夺天工。 宿源欢:景伯中让你们做这种刀具干什么? 小伙计摇头:小的不知,景大人都是直接和掌柜的交谈,小的只负责来送货。 宿源欢将盒子盖上还给小伙计,行了,我知道了,你自己进去找景府管家吧,如今景府有些混乱,在这里叩门不知要等到何时,你进去也没人会怪罪你。 小伙计立刻欣喜的点头,行了礼便进了景府。 沈默看着小伙计离开的背影,便知道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沈默:去刀铺? 宿源欢:走,去刀铺。 吉祥刀铺离景府不算远,到了刀铺便见到了掌柜,二人却并未问出景伯中定做这刀具的目的。 掌柜只说,景伯中很看重这刀具,之前已经做了几套,景伯中都不满意,嫌不够窄、不够纤薄、不够锋利,等他们好不容易打造好了这最纤薄、窄细而锋利的刀具后,景伯中却没在约定的时间来取,想到景伯中平日里急切的模样,掌柜怕他是有什么事耽误了,这才让伙计送去。 他却想不到,如今景伯中已经身死,只道是造化弄人。 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得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消息。 天色已晚,宿源欢与沈默到了帝宫门前,却并未进去。 宿源欢:你进去吧,我回执法堂。 沈默点头,他已知道执法堂是九重唯一一个不在帝宫之中设立宫殿的机构。 沈默独自回了窥极殿。 不同于之前夜晚之时窥极殿的黑暗无光,此时的窥极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九十九级白玉台阶,映着莹莹灯火,仿佛裹上了一层柔纱外衣,仙气袅娜。 拾阶而上,窥极殿一层轻纱飘摇,十分寂静,四周并无宫人守候,透过缥缈的轻纱,只窥见里面一玄袍身影伫立其中,脊背挺直,却手扶一雕龙金纹手杖。 沈默抬手撩开轻纱,向殿内仔细看去。 那人静静伫立在窥极殿一层曲水流觞环绕着的寒潭边,面具下的双眸注视着那窥不见底的寒潭,久久不动。 帝君。沈默忍不住开口,眼前之人正是战天国至高无上的帝君,战。 那人对沈默的呼唤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眼前寒潭,一动不动,眸光里映着一池寂静的潭水,渐渐竟如同那潭水一般,让人觉得幽深而不见底。 沈默皱眉,上前一步,想略过此人去向二楼。 帝君战虽断了一条腿,拄着手杖站立的姿势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笔挺,只单单站在那里,便像有森寒之意围绕四周,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高不可攀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在沈默即将行至寒潭边时,男人终于开口了。 滚。 只冷冰冰一字,却叫沈默双腿钉在原处,他有种被寒意刺伤的错觉,总觉得他若真的再上前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另一边突然传来小小的召唤,沈默侧头看去,只见那名唤赵宝的小侍童正躲在角落呼唤他。 沈默一顿,便转身走向了赵宝,一靠近便被赵宝拉着绕了个弯,从另一侧沈默并不知道的暗梯上来二层。 而那伫立在谭边的男人仍旧一动不动,似乎对这边毫无所觉。 你 沈默刚一开口,就被赵宝制止,他嘘了一声,一直带着沈默来到二楼卧房,才悄悄呼出一口气,随即变脸般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转过头来严肃的盯着沈默。 赵宝:国师大人,你今日还是不要打扰君上为好,要是不小心触了霉头可就不好了。 沈默问道:今日有何特殊? 赵宝:今日是三月二十九。 沈默:三月二十九?有何特别? 赵宝此时四处看了看,明明已经关好门窗,他却十分谨慎的轻声说道:每年的三月二十九,君上都会独自在窥极殿一楼呆上一晚,就站在那寒潭边上,以前有马虎的不小心惊扰到了君上,当场便被君上一掌拍出好远,五脏六腑都碎了,愣是没活过半个时辰。 沈默皱了皱眉:为何是三月二十九? 赵宝低头,诚惶诚恐的模样,这小的就不知了,君上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妄议。 随即,赵宝便退了出去。 沈默想了想,推门出去上了三楼。 有了灯火的点缀,夜晚的窥极殿三楼恍如仙境般朦朦胧胧,沈默不自觉的看了眼亭中空空荡荡的石桌,随即收回视线,寻了处灯光昏暗些的假山旁,靠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星空。 晴空如洗,就是夜晚也干净澄澈,北斗七星相互交错各在其位,霎是显眼夺目。 探了探脑中算卦系统,水火未济,解卦未完。一行红字高高浮在上面。 死人卦似乎可行,如若此次解卦顺利,沈默便又多了一门技艺。 而这未济卦 沈默闭眼,沉浸在算卦系统浩瀚的卜算知识中,仔细思索。 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则为明辨事物,做好选择。 卜卦问事,不过几字到十几字的卦辞,却字字深藏玄机。 未济卦重在转折,若吉,便是曳其轮,贞吉。守正道吉祥,能够居中而行正道。 若凶,便是征凶,利涉大川。即小狐狸最终身死河中,大凶之兆。 水火未济,坎为水,离为火。火在水上,难以济物,为未济。 既是未济,便是事未成,景伯中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丧命,并且此事并未成功? 此卦变化多端,重在抉择,景伯中又是因何问题作何抉择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一晚,沈默又不小心睡在了外面,只是这一晚沈默并没有如前日一般幸运,第二日醒来,便开始接二连三的打喷嚏,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应是感染了风寒。 他醒的早,下了一楼,寒潭边早已不见帝君身影,也不知他何时离开。 沈默干脆跑出了帝宫,跑去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后便直奔执法堂而去。 宿源欢本人就住在执法堂,沈默拿着包子穿过执法堂外室大堂,并无人阻拦。 他如入无人之境,直奔内里而去,想来是宿源欢交代过,亦或是执法堂的人识得这新上任的小国师,便没有人阻拦沈默。 沈默一路找到了宿源欢的卧房,敲了敲门,没人应,他稍作思索,打算离开,刚转身,身后门声轻响,似是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沈默看了看,便轻轻推门进去。 宿源欢的卧室十分简朴,除了必备的物品再无其他。 而宿源欢本人正盖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睡的正熟,对沈默的到来毫无所觉。 沈默走过去推了推宿源欢,见他没反应,只道此人睡眠颇深,便自顾自的坐在桌边拿出包子慢吞吞的啃了起来,直到两个大包子啃完,又喝完了一壶凉茶,宿源欢也没有一丁点要清醒的迹象。 沈默坐在那里等了又等,感染了风寒的大脑昏昏沉沉,致使他也不小心趴在桌上小睡了片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放在桌上给宿源欢带的包子早已冰凉,沈默起身,皱着眉来到床边,使劲推了推宿源欢,他还是没反应。 宿源欢? 沈默叫了几声,宿源欢依旧没反应。 细看之下发现盖在宿源欢身上的被子没有一丝起伏。 沈默心下一惊,立刻伸手去探宿源欢的鼻息。 没有一丝呼吸,这是死了? 他猛地伸手掀开宿源欢的被子,探手摸了上去,身体冰凉,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但四肢柔软并未僵硬,扔下手中的被子,沈默立刻转身想去叫人,刚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接连几番惊吓,沈默心头有些惶惶,他回头,就见宿源欢抓着他的手臂,懒洋洋的靠着床边揉眼睛,连声抱怨:没天理啊,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了,小瞎子,你这来来回回折腾什么呢? 沈默死死盯着宿源欢,嘴唇紧抿一语不发。此时眼前的人双眼迷蒙,嘴里嘟囔不停,怎么也无法和刚刚躺在床上没有呼吸的人联系在一起。 小瞎子,你别这么瞪着我啊,隔着黑布我都感觉到了你那死盯着我不放的眼神,一大早这么吓人做什么?宿源欢说着放开沈默的手臂,坐在床边伸懒腰。 沈默看着眼前行动自如、胸膛起伏平稳,脸庞慢慢染上红晕的宿源欢,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宿源欢像是终于缓过神来,看到了桌子上的包子,也不洗漱,直接拿起来便咬了两口说道:你很上道啊,知道给我带吃的了?啧,这包子怎么凉的? 沈默终于镇定下来,看了眼窗外的艳阳高照,问道:放了一上午当然凉。 宿源欢三两口解决了冰凉的包子,冲着沈默滑稽的挤了挤眼睛,说道:你不会看着我的睡颜看了一上午?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吧? 沈默: 在沈默的无限沉默中,宿源欢大笑起来,行了,不逗你了,想也知道你找我干什么,去前面等着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没想到你这个新上任的小国师,还挺积极啊! 沈默依言走了出去,随后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皱眉,宿源欢身上疑点重重,但他本人似乎对此避而不谈,而撞破此事的沈默只希望不要凭白惹上祸端,誓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而屋内的宿源欢却沉下脸来,在沈默走后,脸上的红润慢慢又褪了下去,只余死人般的冰凉苍白。 他喃喃自语:大意了,沈默么 沈默一路走到前厅,又出了大堂,站在执法堂门口,看着往来路人。 没有心跳脉搏却活蹦乱跳的是什么?活死人? 沈默甩了甩头,因为感染了风寒而昏沉的脑袋更加沉重,便不再细想。 沈默来到这异世之后的目的很简单,活下去。 就像他说过的,他,贪生怕死,他不想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8) 想到此处,沈默抬手压在自己的心脏上,按了按,一想到死亡,这里便会酸涩起来,似是不甘。 片刻后,宿源欢换好一身黑衣出来,抬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喏,是你的吧?掉在我房里了。 沈默回头,看到他手上的东西,瞳孔一缩,立刻拿了回来,这是帝君巡城那日,那个烂脸断腿说不出话的男人临死前扔过来的雕花玉佩。 宿源欢垂头看了看他,突然道:这不是战天国的东西吧? 这玉透光极好,浅黄嫩绿,隐有蛇纹,应当是蓝田玉,上面雕的也不是战天国内应有的花,而是木棉,木棉出自昆国,乃是昆国特有,而昆国又盛产蓝田玉。这玉质地乃上上之等,非普通富商百姓能有,定是昆国达官贵人之物,据传昆国皇室最爱木棉,这玉,该不会来自昆国某位皇室之手吧?又或者,你是昆国皇室之人?国师大人,你很不简单啊? 宿源欢话落,玩味的看着沈默,眸中深浅,皆是猜忌。 沈默听他说完,抚了抚被塞回腰间的玉佩,随意说道:捡的。 宿源欢一愣,随即大笑,边笑边拍沈默的肩膀:你搪塞我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不过也罢,我宿源欢向来不爱多事,也希望你,亦是如此 沈默被拍的肩膀震颤,知道宿源欢用了些力气,也明白了宿源欢话中暗意,两人算是互有把柄了吗? 宿源欢好不容易不笑了,停下手,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国师,我们今天该如何查案啊? 沈默:再去趟景府,我要再看一看景伯中的书房。 宿源欢欢快的答应:得嘞,听您的!走着? 二人悄悄来到景府景伯中书房,此次由似乎武功高强的宿源欢带领,两人并未惊动任何人。 景伯中书房室内一切与昨日无差,宿源欢倚着门框,看着沈默弯腰一本本的翻看起散落在地上、桌上的医书,问道:你要找什么? 沈默翻着手里的医书,这些医书上到处是细豪所标注的感想和注释,可见景伯中有多痴迷于钻研医术。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半响才说道:直觉。 宿源欢:好嘛,不愿意说就不说喽?拿直觉来糊弄我。 随即他也不闲着,蹲下来陪着沈默东翻翻西翻翻,但更像是捣乱。 景伯中藏书众多,又摆放的十分杂乱,并不好翻找,沈默翻翻看看,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过。 宿源欢扔下手中一本书,大喊一声:啊!无趣!太无趣了! 说着咣当一声把自己砸在了桌案后的椅子上,翘腿放在桌子上,晃来晃去。 小瞎子,你饿不饿?这都什么时辰了?该吃饭了。 沈默不理他,也不管他一会国师大人,一会小瞎子的乱叫,只自顾自的不停翻书。 宿源欢就那么翘着脚,晃着腿,无聊的开始哼起了小曲。 突然,他停下了哼曲,收回腿,伸手向桌案下方摸去。 这里夹着本书! 只见他从桌案下两块木板的夹层中抽出了一本书来。 第9章 这是 宿源欢将书翻开来看了看,神医传? 这本书已破破烂烂,名字也夸张的很,边角印制简陋,看起来就像是本专给人解闷偷闲用的民间志怪小说。 沈默从地上站起来,上前接过这本书翻看。 这《神医传》里讲的是一位仙人下凡普度众生的故事,据传这位仙人有一手好医术,活死人肉白骨样样不在话下,甚至可以开膛破腹直逼病灶,对人的五脏六腑、筋络骨骼、内里构造十分了解。 沈默快速翻阅,翻到其中一页,停了下来,这一页讲的是这位仙人遇到一个身患心疾的小儿,并为其开胸换心,最终治愈心疾的故事,其描述十分夸张,但旁边却滴了几滴墨汁在上面,应当是看书人悬笔停留多时,不小心滴落在上面造成的。 这个时代没有外科手术一说,但作为现代人的沈默却知道,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如今条件落后,实施起来,难于登天。 联想到那盒巧夺天工的刀具,和景兴宁所说的,景伯中曾说过已经有了治愈他心疾的办法,很难不猜测到景伯中其实是想要为景兴宁开胸做手术,而那盒刀具,便是景伯中钻研出的一套手术刀。 宿源欢头脑转的很快,看完后立刻惊异道:这景伯中难道是想为景兴宁开胸?他真的掌握了这种神乎其乎的医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便是他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 沈默摇摇头,并不确定。 如果为景兴宁开胸治病便是景伯中水火未济的选择,那么这个选择又是如何导致他死亡的?单单只是招人嫉妒? 沈默兀自摇了摇头,直觉并不是如此。 宿源欢见沈默陷入沉思,便不耐起来,站起身抻懒腰,随后扶着额头一副十分病弱的模样说道:小瞎子,今天就到这里,我只觉浑身不适,需得早早上床歇息才能治愈,你今日也早些回窥极殿吧。 说罢拎着沈默便开门飞掠出去,将沈默扔在景府外就离开了。 沈默无奈,仍想再查,奈何宿源欢早已不见踪影,该说不愧是执法堂的堂主吗?当真功夫了得。 当下便只得回窥极殿,他一路走一路沉思,等回了窥极殿也早过了饭时,赵宝一见到沈默回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大人,是否准备饭食? 沈默抬头看了看窥极殿三层,硬撑了一天他只觉浑身不适,并无食欲,便摇了摇头。 赵宝见此便静默退下,沈默独自一人顺着楼梯一路来到三楼占星台。 天色渐沉,此时的占星台已经是灯火悠悠,沈默拽下眼前的黑布,借着昏黄灯火蹲在了池边,看那一池锦鲤。 目光随着池中游鱼来来回回,运转了一天的大脑终于放空下来,窥极殿地处偏僻,又无什么多余的人,三楼更是安静非常,所以沈默十分享受待在三楼的感觉,此时耳边只余风声、水声,倒让他昏沉的大脑舒爽了一些。 看了会游鱼,沈默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石桌,随即低下头去,手伸进池水里来回波动。 那一池锦鲤在沈默的拨弄下纷纷避开,不一会儿又聚了回来,来来回回,好不活泼。 你还想吃了它们? 一声熟悉的轻笑自身后传来,沈默眸光微闪,并未回头。 那声音还在继续,为什么不让宫人准备晚膳? 沈默终于站了起来,回头望去,凛暮站在不远处笑望这里。 沈默抿了抿唇角道:又是你。 凛暮走过来,低头看了看沈默,随即道:病了? 沈默摇了摇头。 凛暮在袖口中掏了掏,扔给沈默一个小瓷瓶。 随你,病痛又不在我身上。 沈默晃了晃手中瓷瓶,里面叮咚作响,便打开倒了一粒塞进嘴里,随即眉头便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凛暮轻笑:良药苦口。 说着他转身看着这一池锦鲤,半蹲在池边,伸手撩了个水花,他的手很大,但骨节并不突兀,手腕瘦削,手指长而有力,在水中来回拨弄逗趣鱼儿。 半响,凛暮道:你不饿,我倒是饿了。 这么说着,刚刚还和鱼儿嬉戏的手,突然变换,出手迅捷,瞬间便抓了一条锦鲤在手中。 那锦鲤膘肥尾大,在凛暮的手中不住的挣扎。 凛暮起身冲着沈默晃了晃手中锦鲤,勾唇笑的有点坏心: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这锦鲤吗? 那锦鲤在凛暮手中挣扎翻腾,无论怎么拱动都无法逃出凛暮的手掌心,片刻便不动了,像是接受了自己要被吃掉的命运。 沈默抬眼看着那渐渐不动的锦鲤,虽一直面无表情,心下却有点复杂。 可凛暮却不管他作何感想,垂眼看着手中艳红的鱼儿,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银光一闪便去了鱼头,把那锦鲤开膛破肚收拾了起来,一条不够便又抓了一条。 凛暮动作娴熟,虽一身锦衣,却没想到杀鱼这样利落,像是经常做过一般。 随意燃起了一个小火堆,折了树枝将鱼穿上架在火边烤,沈默和凛暮一起席地而坐,盯着火堆上的鱼肉看。 半响,沈默问道:你是千机殿殿主吗? 他以为凛暮会避而不谈,却不想凛暮随意答道:算是吧。 沈默:为何这么说? 凛暮:千机殿大多数事务归帝君亲自管理,我清闲的很,整日里游手好闲,虚度光阴。 说着凛暮拨弄火堆,把那鱼挑了出来,拿树枝戳刺了几下后递给沈默,熟了,尝尝? 沈默接过,对着冒着热气的烤鱼吹了吹气,轻声说道:谢谢。 不知这句谢谢是在答谢这条鱼,还是在谢其他的什么。 凛暮勾唇,低声说:你谢的太早。 沈默没有听清,抬头望向凛暮,凛暮只是一指他手中烤鱼道:快吃吧。 沈默点点头,低头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皱了眉头。 这鱼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是烤的时候什么调料也没有,此时一口下去,不只有很浓厚的腥味,还很苦涩,混合着沈默嘴里一直仍绕不去的药味,有些恶心。 凛暮见他皱眉,毫不意外,不好吃? 沈默拿着那条烤鱼,考虑要不要将它扔掉,你吃过? 寻常人不会想要去吃观赏的锦鲤吧? 凛暮几口吃完自己那条鱼,将树枝扔进火堆,然后身体后仰,躺在了草地上看着天上繁星,道:吃过,很久以前有个人经常偷偷抓锦鲤来烤给我吃。 沈默:为什么要吃锦鲤? 凛暮声音平淡:当然是因为饿,没有东西吃。 沈默不再说话,但是目光里有着疑惑。 凛暮笑了,右腿翘在曲起的左腿上轻轻晃动,国师大人,这世上自小便衣食无忧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 沈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烤鱼,忍着腥涩几大口吃完,他紧闭嘴巴,半响那恶心反胃的感觉才降下去,他学着凛暮那样躺下看着星空。 许久沈默才又问道:那个给你抓鱼的人呢? 凛暮不语,只看着满天星辰,浩瀚星空下,人类渺小如蝼蚁。 过了许久,沈默昏昏沉沉即将睡着之时,凛暮才说道:死了。 声落,沈默突然清醒过来,再无半点睡意。 凛暮起身,道:夜里寒凉,你感染风寒,回屋去睡吧。 话落,人已飞快离开。 沈默独自一人躺了许久,才慢吞吞爬起来,回了卧房。 作者有话要说:锦鲤:p 第10章 夜里沈默做了个梦。 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漂浮在星空之中,万千星辰在身旁缓慢飘过,而他置身其中却毫无违和感,只觉得通体舒畅,不自觉的放松。 他环视四周,不远处七颗闪烁的明星相互交错,正是北斗七星。 来不及了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女人的叹息,轻柔而又无奈。 沈默转身,万千星辰中只有他一人,并无其他。 而他所处的星空突然笼罩上了层层乌云,那乌云漆黑浓密,层层叠叠的将他四周遮了个密实,竟是连一颗星辰也窥见不得了。 来不及了他在等你 最后只隐约听清这一句,沈默便被一股大力狠狠的拽离了梦境。 醒来时,门外赵宝正在一声叠着一声的呼唤:大人,大人您醒了吗?大人,礼阁的人来了。 沈默揉着额头坐起来,额角隐隐作痛,却是相较于昨天要好很多,应当是那药丸的作用。 推开门让赵宝进来收拾,沈默简单的洗漱,问道:礼阁来做什么? 赵宝站在一旁给沈默递上脸巾,毕恭毕敬道:大人,五日后便是新任国师册封礼,礼阁来教您册封之礼需要过的流程、礼仪和诸多杂事。 沈默皱眉:这么麻烦如此似乎与查案有了些许时间上的冲突。 出了房门,便见礼阁来人正恭敬的在门口等候,想必已把沈默那句麻烦听进了耳里,却仍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 此人见沈默出来,便当先俯身行礼,大人您起了,请随我来。 一路来到了窥极殿一层。 此时一层站了不少人,各个皆是女子,围绕着一层的室中庭站了一圈,正中间一位翠绿衣衫的女子见到沈默,低眉顺眼的行礼,不卑不吭的说道: 大人,这五日皆由我来教您礼仪流程。国师册封礼,礼前需净身一日,这一日除了清水,任何东西都不可进入五脏六腑,维持自身洁净以示对上天的尊敬。而册封礼一共三个步骤,受上天的册封,受帝君的册封,受万千百姓的叩拜,即拜天,拜君,巡城。 拜天需要行祭舞,祭舞耗时许久,对体力上也是一个考验。 沈默皱眉,祭舞? 那女官仍旧低眉顺眼的躬身,毫不迟疑的应道:是,祭舞。 拜天之后拜帝,帝君仁慈,已免除了许多繁琐礼仪,只需喝了帝君的赐酒,便算是得到帝君的认可。而最后的巡城,会由新任国师和帝君一同乘坐銮车,巡城一周,以昭告天下百姓,并给百姓叩拜的机会。 跳舞,喝酒,同坐銮车巡城,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国师的册封礼,倒更像是帝君娶妻? 沈默看着这女官低眉顺目却不卑不吭的模样,最终没有多问,他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所谓祭舞,不算复杂,也没有现代电视节目中的跳大神那般夸张,整个祭舞循环往复就十几个动作,但所需时间很久,也并不轻松,这一上午,沈默都被这女官抓着练习祭舞。 本是低眉顺目的女官在练习时却颇为严苛,时时抓着沈默指点,不是手臂伸展的弧度不够,便是腿部的动作太大,事无巨细,紧迫盯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9) 直到午时饭点,礼阁人才退下。 沈默叫赵宝传膳,自行去了三楼。 宫中餐食一向精美奢华,沈默挥退众人,独自吃食起来。 进食一半,却有人不请自来,掀袍坐在了沈默身侧。 不请自来的人兀自将沈默面前餐食推开,打开手中食盒,将其中餐盘取出放到沈默面前。 凛暮笑言:悦竹楼的八宝鸭,一个月也卖不了几只,我特地给你带来,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 心意? 沈默心下跟着重复着这两个字。 凛暮摆好盘子,便坐在一旁看着沈默。沈默拿起筷子默默夹了一片削的纤薄晶莹的鸭肉含进嘴里细细咀嚼,这鸭肉香而不腻,口感细腻,外皮酥脆而内里软嫩多汁,当真好吃。 凛暮见他吃的香甜,也拿起筷子,随意捡着桌上其他膳食吃了几口。 沈默见他并不吃这鸭子,问道:你为何不吃? 凛暮笑着放下筷子为自己倒了杯清茶一饮而尽,只管吃你的便是。 沈默低头看着面前一盘晶莹剔透的鸭肉,精巧一盘,并不算多,暗自思索,凛暮难道是怕不够吃吗? 饭后,二人坐在亭中喝茶。 沈默开口问道:你可知国师册封礼? 凛暮歪头,一手垫在桌上撑着脸颊,姿态随意有些慵懒,眼帘垂着不知看向何处,当然。 沈默追问:这册封礼似乎有些奇怪。 凛暮:有何奇怪? 沈默皱着眉说出心中疑惑:比起朝堂官职的册封,更像是帝君娶妻般,有些荒谬。 凛暮放空的视线终于收了回来,看向沈默,似是而非的问道:你觉得这是娶亲?娶谁?你吗? 沈默一愣,没想到凛暮会这么问。握着手中茶杯,眉头紧锁,我为何要嫁给一个男人? 凛暮追问:男人怎么了? 他见沈默沉默起来,便又说道:你猜的没错。战天国在改国号为战天之前,名为天慕国,苍天眷顾之国,天慕国历史悠久,国师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担任天慕国国师之人多为女子,女子无一例外都是帝君之妻。而男子 凛暮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沈默盯着他看,似乎迫切的等他说下去。 凛暮拉长声调:男子,也有被帝君娶进后宫的,至于成了佳话还是怨偶,却是另说了。如今天慕国已经不复存在,战天国更是许久不需要国师,此次册封礼已是化繁为简,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步骤。 沈默问道:什么步骤? 凛暮轻笑:比如这洞房花烛夜。 沈默噎住,侧过头去,似有些不可思议:与男子的洞房花烛夜 凛暮收敛笑意:是男是女又能如何,你该想想你当了国师之后应当如何。 沈默转回头来看向凛暮,可是会与现在不同?平日该做些什么? 凛暮:历来国师久居深宫,观星卜算,深居简出。 沈默皱眉,他的寿命就仿佛一个□□,如果不能卜卦他便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必须身居宫中,他倒是有得麻烦了。 凛暮看他烦恼,话锋一转:不过你不是得了自由出入帝宫的许可?若不过分,谁又能将你如何? 沈默点头,觉得凛暮说的可行。 凛暮又问:你下午可有事? 沈默:继续查案。 凛暮:你一个国师比执法堂还要积极。 沈默不语,若与性命挂钩,他必然积极。 虽说此事是帝君派遣予他,可他自己知道,相比帝君的授命,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凛暮:也罢,下午我同你一道前去,可好? 沈默歪头,查案不是执法堂的职责? 凛暮嗤笑,你也不是执法堂之人啊。 说着二人便相携离开窥极殿。 凛暮:打算去哪? 沈默:正罡阁。 凛暮:听凭国师大人做主。 来到正罡阁,大堂的医者们都在忙碌,写方配药、磨粉制丸,一代副阁主景伯中的逝世,并未给正罡阁带来太多的变化,只道是人死如灯灭。 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是曹鹤鸣,那位景伯中的弟子。 景伯中出事之前,旁人都说此师徒二人相处仿佛亲生父子,此时此刻除了景伯中的家人,最悲伤的便该是他了。 曹鹤鸣看到凛暮,恭敬问道:国师大人,这位是 曹鹤鸣竟是并未见过凛暮,只是见此人衣着考究,举止优雅,又能在帝宫来去自由,想来身份不低,便先询问沈默。 未等沈默作答,凛暮先一挥手,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又指向沈默,意为一切决定皆在沈默。 曹鹤鸣点头,只当是宫中的大人物不愿意透漏身份,便看向沈默。 沈默颔首,直言道:带我们去景伯中的药房。 再次来到景伯中的药房,跟上次并未有什么变化,沈默一抹桌面,无一丝尘埃,想来一直有人打扫。 曹鹤鸣进来后,就默默站在一旁,沈默径自来回查看翻找,凛暮也寻了个角落待着,并不打扰沈默。 沈默探查一圈,看向曹鹤鸣,见他正站在一处草人旁边,便走到他身旁对着个草人摸索起来。曹鹤鸣见沈默查看草人,立刻识趣的给凛暮让地方,默默的站到了另一个草人旁边。 挨个查,除了景伯中,还有谁单独用一间药房? 曹鹤鸣:回大人,阁主一间,两位副阁主各有一间,鹤鸣不才,也有一间。 沈默点头,带我们去你那看看。 曹鹤鸣点头,便领头走了出去,凛暮在末尾跟着,目光在沈默身上流连,似乎是很感兴趣。 正罡阁的阁主不同于两位一直坐镇在阁内的副阁主,是个充满江湖气息的人,如无两位副阁主解决不了的事,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在帝宫内,其人喜爱游历江湖,甘愿隐姓埋名做个赤脚大夫,而帝君也不管他。 在曹鹤鸣的带领下,沈默凛暮二人依次主的三间药房,最后才去看了曹鹤鸣的药房。 几人的药房大同小异,皆是些药材,药罐、医书和几个草人。 沈默查看的顺序也一般无二,转圈,翻医书,翻药罐,翻药材,看几个草人。 末了,沈默问道:你跟着景伯中学医多久了? 曹鹤鸣一躬身,眉目里自始至终萦绕着一股忧愁悲伤,似乎无法从景伯中的逝世中回过神来。 回大人,鹤鸣家道中落,家人离散,自幼便被师傅捡了回来,教导医术,如今已有十多个年头,是师傅给了鹤鸣新生说着曹鹤鸣目光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 沈默点点头,不再过问,带着凛暮离开。 出了正罡阁,凛暮望着沈默眼中意味不明:你可有了眉目? 沈默沉默片刻,不答反问:凛暮,你见他所言可真? 凛暮挑眉,言辞真切,应当是真。 沈默又问:那感情也真? 凛暮:情感发自肺腑,是真。却也不一定。 沈默:不一定? 凛暮低头看向眼前抬头望向他的少年,伸手在沈默黑布所蒙的眼皮处轻点一下,眼见不一定为真,人心多变,上一刻为真,下一刻便假了,也说不定。 沈默跟着重复:人心多变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可是 可是?凛暮挑眉。 可是,沈默探入脑海中的算卦系统,红字还在,他的寿时并未增加。 沈默隐约猜测,是不是这解卦也要求得一个前因后果? 如果是这样,沈默还缺一个因。 凛暮见他沉思,并不打扰。 半响,沈默才道:执法堂能够查到曹鹤鸣的身世以及他最近接触过的人吗? 凛暮颔首:我想执法堂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沈默点头,只待将此事交给宿源欢。 时辰已不早,凛暮看着偏西的日头道:不如我带你去悦竹楼涨涨见识? 悦竹楼藏尽天下美食,酿尽天下美酒,莫说是九重,放眼望去,整个战天国也拎不出来个比得上悦竹楼的地方,更是连别国,也艳羡不已。 但这悦竹楼却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莫说你是皇亲国戚,就是帝君本人来此,悦竹楼不应,你也进不去。 悦竹悦竹,所谓悦竹,便藏身于一片竹林之中。 凛暮牵了匹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利落的翻身而上,随后向沈默伸出了手,悦竹楼虽也算在九重,却距此处甚远,你不会功夫,便只能骑马。 沈默看着那只手有些恍惚,似是想起了第一次见面之时为凛暮卜卦之事。 当下,沈默慢慢将手放在凛暮手中,凛暮掌心炙热而干燥,很快便将他冰凉的手掌熨热。 凛暮使力,沈默便稳稳坐在了凛暮的身前。 坐稳了。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近距离传来,沈默颇有些不适的缩了缩脖子,身体便更加靠近了身后的胸膛,第一次骑马,沈默有些紧张的揪紧手下马儿的鬃毛,凛暮一踢马腹,黑马便呼啸而去。 悦竹楼藏在竹林之中,而这竹林,自然不可能在九重城中。 这黑马大概血统不俗,速度越来越快,沈默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外,便只有来自身后胸膛中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那是沈默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到别人的心跳声:咚咚咚 听着身后的心跳声,沈默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与身后之人重合,一样的咚咚咚 第11章 马儿跑到九重城边,鼻端便可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 到了竹林入口,凛暮翻身下马,回身要扶沈默,被沈默躲开,随后他学着凛暮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落地晃了晃才站稳。 凛暮轻笑,抬手拍了拍黑马的额头,你自己去溜达玩耍。 那马儿极通人性的嘶鸣一声,大脑袋蹭了蹭凛暮的手掌,便哒哒的跑走了。 沈默已经开始打量眼前的竹林,郁葱一片看不到头,入口处横卧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了有缘者可入几个字,字迹入石三分,大开大合,颇有几分洒脱豪爽之意。 凛暮握住沈默右手,进了竹林别松手,走岔了路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沈默被握住的右手指尖忍不住蜷了蜷,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才慢慢点头,心下暗道,两个男人牵个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进了竹林,飒飒风声穿过片片竹叶奏成一曲奇妙的天然谱曲,夹杂着幽幽竹香,明明是一副心旷神怡之景,实在无法看出哪一点能让凛暮如此小心谨慎。 沈默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竹林给他的感受有如窥极殿三楼一般,安静、祥和,令人不自觉的放松。 察觉到沈默步伐逐渐变缓,凛暮握着沈默的手用力捏了捏。 沈默回身,快步跟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身后的入口已经不见,脚下也并非两人走来的小路,身后只有密密麻麻紧紧相拥的竹子,郁郁葱葱的矗立在那里,随着微风偶尔抖动枝叶。 沈默这才惊觉悦竹林的奇异,刚刚涌上心头的舒适之感迅速褪去,只觉竹林诡异。 察觉到沈默的动静,凛暮又捏了捏沈默的手,跟着我,别松手。 两人一直向前,也许转弯了,也许没有,起初沈默尝试着记下路线,却发现根本办不到,便只专心跟紧凛暮。 无论是向前看,还是回头,前方身后似乎一直无路可走,可每一步踩下去又好像一直有路可寻,随着越来越深入,四周渐渐变得更加安静,风声消失,一点虫鸣鸟叫也无。 凛暮在前面走的稳稳当当,笑道:悦竹楼并不欢迎我们。 话落,一阵大风刮过,像是在应和凛暮的话,做着对二人的驱赶。 凛暮松开手改为揽上沈默肩膀,将他牢牢固定在身前。 大风持续许久,半响,才慢慢息了。 再睁眼时眼前已经不再是望不到头的竹林,二人脚下变成了一处悬崖峭壁。 而此时他们正站在悬崖边上,只要向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悬崖下的风一阵一阵的扑了上来,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沈默不禁后退,撞上身后凛暮的胸膛。 这悬崖看起来深不见底,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白云缓慢漂浮。 退什么,到了。凛暮开口,声音沉稳又平静。 到了?到哪了? 不待沈默开口,凛暮双手搭在沈默背后,轻轻一推,不设防备的沈默便向前踉跄着跌进了这似乎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沈默吓的心脏紧缩,眸中全是不敢置信,随即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风声没有,失重感也没有,他不过是向前踉跄了几步,便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迟疑的睁开眼,脚下是坚硬的土地,耳边是消失许久的微风,鼻端是阵阵飘荡开来的竹叶清香。 沈默抬头,就看到了眼前双手抱臂,挑眉看着他的凛暮。 在沈默短短十六年的生命里,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欠揍,比如眼前的凛暮就很欠揍。 凛暮轻笑:看什么? 沈默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转身便是一栋雅致的三层小竹楼伫立在那里,只是此时正楼门紧闭,像是并不欢迎来客。 凛暮走到沈默身侧,继续说道:知道悦竹楼的人很多,真正能进来的人却很少。楼外数不尽的翠竹便是他的城墙,他若欢迎你,自有畅通无阻的道路让你进来。他若不欢迎你,这竹林便是最危险的地方,耳听为虚,眼见亦为虚,只有那真正能够触碰到的才是真。 沈默问道:你又如何得知眼前悬崖是假?若是真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0) 凛暮抬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思索,半响玩笑般说道:真的?那就死吧。 沈默心下一窒,是他的命不重要,还是凛暮自有办法笃定那悬崖是假? 凛暮唇角弧度加大:吓到了? 沈默立刻反驳:没有。 话落,眼前紧闭的竹楼大门猛然打开,门内走出一白衣青年。 此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黑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长的颇为俊俏,五官却有些阴柔,不说话的时候,好像落入凡尘雌雄莫辨的仙人。 但那人一开口,一切仙气便都消失殆尽,仿佛刚刚的感觉只是人的错觉。 白衣青年抬袖一甩,几片竹叶破空而来,被凛暮轻巧的挥开。 那人似乎也并不指望这几枚小小竹叶,开口便是连珠炮弹般的讽刺:一身臭味硬闯竹林!悦竹楼不欢迎你,要脸就滚! 凛暮不恼:来者是客。 青年声调又提高了三分:你带人硬闯竹林,脸皮堪比城墙,也敢自称为客? 凛暮:有何不敢? 连连被凛暮噎住,青年深吸一口气,干脆甩袖转身,消失在门内。 凛暮向沈默挥手,走吧,进去了。 沈默跟在凛暮身后,想着,此人不仅危险,脸皮也极厚。 悦竹楼外在朴素,内在也无甚特点,看起来不过就是一栋装点清雅的小楼,若不是沈默吃过这悦竹楼的菜色,不然也很难相信这便是名满天下的食楼。 寻了处地方坐下,整个悦竹楼,除了他们便再无其他食客,看来悦竹楼今日真的不想见客。 那刚才消失的白衣青年突然出现在转角,冷声道:看到没有,今日悦竹楼不营业,识趣的就赶紧滚吧。 凛暮像听不到一般,兀自说道:今日来些清淡的菜色吧。 白衣青年咬牙,你聋了?我说悦竹楼今日不营业! 凛暮为二人摆好茶碗,敲了敲空空如也的茶壶,悠哉说道:破竹林者为客,你亲自定的规矩,想反悔? 青年冷哼,狠狠瞪了凛暮一眼转身离开,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两字等着。 片刻后,便有一名小童先为两人沏了一壶热茶。 随后又端来几道清淡爽口的小菜,皆是些当地时蔬制成,看着着实普通,但沈默早就领教过悦竹楼的不凡,立刻夹起一筷青菜入口,稍作咀嚼便觉得口中青菜咸香适口,引人食欲,让沈默因为风寒而消退的食欲纷纷涌了上来。 悦竹楼的名头一点不虚。 凛暮所食甚少,很快便放下筷来,只嘱咐沈默好生吃食,而他要去与悦竹楼楼主叙叙旧。 沈默不疑有他,从见了那白衣青年熟稔的言行举止,便猜到两人应当相识。 悦竹楼后,翠竹林中。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相对而立,正是那白衣青年和一身玄袍的凛暮。 白衣青年开口问道:你此次带人明目张胆的闯进来,怕是另有要事? 凛暮神色平淡,面上失了常见的笑容,竟看起来有些森寒,顺道来取血酒。 白衣青年大惊:血酒?凛暮,你要血酒做什么? 凛暮道:国师册封礼。 白衣青年追问:你清楚血酒的作用,不过一个国师礼,随便任何酒都可以,为何要用血酒? 凛暮负手而立,背对着白衣青年道:竹青,我需要沈默,但他星宫闪烁,命不久矣。 竹青眉头紧锁:沈默?你带来的少年吗?既然你要他不死,大可用毒、用蛊,用什么都可以,但没必要用血酒。 凛暮摇头:他星宫诡异莫测,难以推断,命格时断时续,毒、蛊皆有意外,我赌不了。并且,我自有在血酒作用下保下性命的方法。 竹青冷笑:如果成为一个废人也算保下性命的话。罢了罢了,血酒可以给你,但你要告诉我你需要他来做什么。 凛暮沉默,不肯多言。 许久,竹青无奈叹息:知你固执,你清楚血酒特性,就是这一小瓶,还是自你幼时炼制,本是为了也罢,你的腿不便久立,哪怕你武功高强、千机妙算,也还是要多注意。 言毕,竹青径自来到一颗竹子前,那竹子看似与其他竹子并无什么不同。 他起手,手含劲风,用力一劈,那竹子便断了开来,断裂的竹节中赫然藏着一个白中隐约透红的小玉瓶。 他小心拿下玉瓶递给凛暮:血酒只此一瓶,你可想好。 凛暮沉默接过。 二人相望片刻,久久不语。 待凛暮回来时,沈默已经吃完许久,正在慢慢品茶,见凛暮回来,并未多问。 凛暮唇角微勾,看着面前空空的碟碗道:饱了? 沈默点点头,看似一点都不觉得他吃那么多有什么不妥,木着脸,一贯的面无表情,实则握着茶杯的小指轻轻磨蹭着。 凛暮也为自己斟一杯茶,再坐一会儿消消食,悦竹楼的竹糕是特色,凉了变味,不方便外带,此次来了,就尝了再走吧。 话落,二人之间便再无言语。 今日的凛暮似乎格外沉默,而沈默又是惯常少言之人,一时二人之间便有些陌生起来。 说来二人相识不过几日,若说熟识为时尚早。 凛暮看着窗外竹林,放在桌案下的手掩盖在长长的袖袍下,轻轻覆盖在了自己的膝头。 膝盖往下,触感和普通人的双腿软硬似乎没什么不同,可若用几分力气按下,便能发觉皮肉下过于坚硬宽阔的骨骼,那样的轮廓,并不似常人应有,可谁又会无缘无故去掐捏别人的腿?况且凛暮并不是能让人轻易近身的人。 毕竟,这可是千机殿殿主亲手而制的,一条足以以假乱真的假腿。 世人皆知当今帝君有三大禁忌不可妄议,其一便是帝君的真实名号。 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帝君战这么轻易的将真实名字告诉了一个小小少年,并顶着这个名字以另一个身份在外走动。 谁会将一个瘸腿的帝君和神出鬼没的千机殿殿主联想到一块去? 更可笑的是,世人只道当今帝君不信天地神佛,厌弃国师道法,又怎会想到帝君本身便深谙推演卜卦之术? 战天国不需要国师,因这战天有他凛暮一人足矣。 战天,战天,与天为战,有何惧也? 第12章 当日吃过饭,凛暮带沈默离开悦竹林后便离开,沈默将调查曹鹤鸣一事交给宿源欢后就自己回了窥极殿。 第二日宿源欢来的很早,早的都有些不像他。 宿源欢见到他并没有多话,直接递给他了一本册子。 沈默心知那是什么,立刻接过来翻看,里面记载的正是曹鹤鸣的身世背景以及他最近一年来接触过的人事物,事无巨细,一一陈列其上,不过一个晚上,宿源欢便将曹鹤鸣查了个透彻。 曹家本是有些名望的腐书网,奈何父母意外早亡,家道中落,只余一对兄弟流落在外,自幼失散,曹鹤鸣幼时有幸被景伯中带走收做徒弟,十几年来一直悉心教导,养育成人,感情上来看,算是半个儿子。 而曹鹤鸣本人重情重义,这些年来从没有放弃过找他的弟弟,这些事不算难查,正罡阁内问问便知。 需要注意的是曹鹤鸣最近一年频繁接触过的人,除了一些医患,便只有一个乞丐,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小偷。 这样身份的一个人似乎与曹鹤鸣毫无关联,但却又好像关系紧密。 那名偷儿年纪不大,是九重街市里一个惯偷,整日游手好闲,没爹没娘,小时候要饭,长大了偷盗。 但也不算什么大奸大恶,惯常偷些吃食零钱果腹,偶尔便要去执法堂关上几天,而曹鹤鸣便是与这样一个人接触密切。 调查显示曹鹤鸣在这一年里时常接济此人,给些吃食、衣物甚至是钱财,但那个偷儿闲散惯了,偷盗成了习惯,仍旧过着偷鸡摸狗的苟且日子。 这本也可以当做曹鹤鸣多管闲事、大发善心,但奇怪的是这个偷儿失踪了。 沈默:失踪?什么意思? 宿源欢眉头紧锁:此事要细说起来还是执法堂的责任,你有所不知,执法堂有一些暗地里的规矩,比如会将那些不方便公开处刑的死刑犯卖给有需要的人,得来的钱财归于执法堂内部开销,此事帝君是默许的。 沈默:卖给有需要的人?做什么?当仆人吗? 宿源欢摇头:谁会用那些大奸大恶之人当家仆?那只怕会后患无穷。据我所知,大多数的人都是被些势力大的医馆买去试药了,也有些或许被做了些什么恶心的勾当,但只要保证这些人会在半年内死亡,执法堂便不会多问。 沈默并不觉得惊异,只是疑惑:可这人不过是个小偷儿,怎会和死刑犯一样处置? 宿源欢沉下脸来,面色有些阴沉,这位素来嬉皮笑脸的执法堂堂主终于有了一些堂主该有的威严,这便是我说的执法堂的责任了。我派人连夜调查,却不想越查越深,牵连出了执法堂内暗地里的一些污糟交易,而这偷儿便是被见钱眼开的执法堂罪人暗中操作,披上了死刑犯的身份被卖了出去。只因买主不断加价,十分急切的想要买个身体强健的青年,而身份特殊的死刑犯并不常见,一时间并没有身强体壮的青年,那人便胆大包天的将那偷儿混了进去,卖给别人,并将钱财私自吞下。 执法堂内部之事与沈默无关,但他需要知道,那个偷儿卖给了谁? 宿源欢: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买走那偷儿的人是景伯中。 景伯中若是如此,此事便关联了起来。 曹鹤鸣一直在寻找的弟弟年纪推算起来,正是与这偷儿一般大,如若猜的不错,偷儿应当就是曹鹤鸣失散多年的弟弟,唯一的亲人被莫名买走,并且很大可能已经身死,曹鹤鸣不是没有杀机。 至于景伯中买了他弟弟干什么,联想到景伯中找人定做的刀具、书房的《神医传》,以及他生前对景兴宁说有了治愈心疾的办法 无论什么时代,如果没有大量的实验做基础,便不会有层出不穷的药剂和手术方法。 没有真切的实验过,景伯中又怎敢在自己至亲至爱之人身上开膛破肚? 这便是导致景伯中身死的水火未济一卦的抉择吧。 沈默心中慢慢有了定论,只等待最后的验证。 沈默能想到的,宿源欢自然也能想到,哪怕宿源欢并不知现代已经有了外科手术的技术,可他也大约猜到了景伯中的用意。随后,宿源欢先一步离开,去将曹鹤鸣擒拿归案。 见宿源欢离开后,沈默也想跟去,谁料到刚走到窥极殿门口便被昨日的女官拦了下来。 那女官仍旧一身绿衣,不卑不吭的行礼,身子却将沈默牢牢挡住,不肯退让半分。 大人,请认真练习祭舞。 沈默: 无奈,被女官抓着操劳了一上午,一直到用过了午饭,沈默才逃出了窥极殿,直奔执法堂而去,想来宿源欢此时早就将人抓到了执法堂。 只不过这次,沈默并没有如上次一般轻易就进得内堂,而是在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只一遍遍的重复: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执法堂。 沈默:我来找宿源欢。 侍卫没反应。 沈默只好拎出他一直没当回事的身份:我乃当朝国师,来见宿大人。 侍卫还是没什么反应。 两人站在执法堂门外对峙,直到宿源欢的声音从堂内传来,让国师大人进来。 那侍卫这才退后一步,不再阻拦。 沈默进了执法堂,宿源欢正站在里面等他,见到他快步进来,只说:跟我来吧,曹鹤鸣已经关进大牢了。 沈默:这么快? 宿源欢点头:嗯,他什么都交待,什么都承认了。 二人直接去了大牢,曹鹤鸣已换了一身囚服,静静的待在一间牢房里,他见到沈默和宿源欢便起身行礼。 宿大人,国师大人。 哪怕此时已经被关进了大牢,曹鹤鸣仍旧礼仪得体,神情镇定。 沈默问道:你可知我来意? 曹鹤鸣面色不改:鹤鸣知道。 沈默:你都认罪? 曹鹤鸣点头,鹤鸣认罪,是鹤鸣大逆不道,残害了对鹤鸣有养育、教导之恩的师傅,鹤鸣本就罪该万死。 话落,牢内一片沉寂。 沈默抿了抿唇,半响继续问道:街市的偷儿小二狗,可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曹鹤鸣点头,面有悲戚,是家弟。 随后,他便徐徐道来。 曹家家道中落,父母在我兄弟二人幼时便已亡故,我兄弟二人自小颠沛流离,最终失散,而我有幸遇到师傅,师傅带我去了正罡阁,教导我医术,待我如亲生儿子般教养我本该一辈子孝敬师傅,以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可惜了可惜天意弄人。一年前我于市井间见到了小二狗,虽然数个年头过去,可他乃我至亲胞弟,五官虽长开了些许,但依稀能辨认出幼时模样,我又如何认不出他来?可他自幼流离失所,为了生存,跟着些乞丐、偷儿学了一身的坏毛病,便是我屡屡教导也毫无用处,倒是只让他烦恼于我。我问他可记得家人,他却说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醒来后便什么都忘记了。 我怕直接告诉他,他接受不了,便慢慢的接近他,帮助他,教导他,我一直想要改掉他偷窃的毛病,可他自小便是以此为生,那根儿筋早就长歪了,长坏了,又如何是一时能纠正过来的? 我原本想的乐观只要弟弟还活着我有的是时间帮他改正过来,况且情况还不算太坏,他还不算是大奸大恶之人,待情况好些,到时到时我便告诉他真相,告诉他我是他哥哥,我们兄弟二人团聚,在天上的父母也能含笑了 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啊 师傅的孙儿有心疾一事我自幼便知,随着兴宁年岁的增长,近几年来师傅越来越焦躁,整个人越加魔障起来,他甚至开始相信那些街角巷尾供人消遣的志怪小说,相信里面讲述的换心之说,换心如此惊世骇俗,闻所未闻,怎可尽信?可师傅他却信了,并且深信不疑,他开始在活物身上动刀子,从动物到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1) 师傅跟我亲厚,事事从不瞒我,我是知道他从执法堂买人来实验的,可执法堂所卖之人本就大奸大恶,我自认不是什么悲天悯人之辈,也不曾阻止 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家弟被当做死刑犯卖了出去! 说到此处,曹鹤鸣已经是双眼通红。 他抬头狠狠盯着一处墙角,似乎那里有他的仇人一般,许久他才平稳呼吸继续说道:突然有一天,师傅疯疯癫癫的冲过来对我说,他已经取了一颗年轻的心脏,也掌握了换心的法门,马上就可以为兴宁换心了。 我跟随师傅学医多年,却没想到有一天师傅真的能掌握换心的奇法,便想让师傅带我去看看那时家弟已经消失数日,但我以为他是烦我唠叨躲了开去,却没想到再见却是那般景象 师傅做事从不瞒我,对我自是信任有加,我开口他便当真带我去看了。 那地方便在景府后山地下冰室,我本心情激动,却没想到进去看到的竟是几日不见的弟弟瞪大眼睛躺在冷冰冰的冰床上,胸口破了个大洞,筋脉内脏露在外面,而他的心脏正被冰封在一旁。 师傅很兴奋,他指着我弟弟的心脏对我说,鹤鸣,你看,这颗心可以救兴宁的命。 救兴宁的命救兴宁的命就要用我弟弟的命来换吗!我指着我尸骨未寒的弟弟问他,我说这躺在上面的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说此人不过是个偷儿,是个年岁不大的偷儿而已我想着师傅不知道的,不知者无罪 却没想到没想到师傅说,说他知道 我还是抱着奢望的,我不想的可师傅却说他知道他说此人死前一直在挣扎求饶,说他只不过是个偷儿,说他错了,说求他放过他 师傅说了,说那又如何,偷也是罪,用一名偷儿的命,来换他孙儿兴宁的命,值得的很,这名偷儿许是还要感谢他,感谢他让他的心脏在他资质聪颖的孙儿身上可以继续活下去 我知道在各位大人眼里,人命如浮萍,可我弟弟就该死吗 我甚至甚至到最后都懦弱的还没有告诉他,我是他哥哥告诉他,他不叫小二狗,他有名字,他叫雁啼,曹雁啼,多好听的名字 一时大牢内寂静无声,只余曹鹤鸣粗重的喘息,看着曹鹤鸣赤红的双目,他忍不住别过了眼去。 直到一声闷响,沈默蓦然抬头,看到曹鹤鸣已经倒在墙边,而宿源欢飞快的打开牢门冲了进去。 宿源欢探了探曹鹤鸣的鼻息,说道:没气了。 沈默一愣,看着软倒在地上的曹鹤鸣,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应该想到曹鹤鸣如此干脆的认罪,便是一开始便不想苟活的,却没想他竟在此刻便撞墙而死。 他身后的墙上炸开了一朵硕大血花,那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多大的决心撞了上去。 沈默走过去蹲在曹鹤鸣身旁,轻声问道:你是故意数次站在草人旁边吗?故意让他看到他药房每一个草人的背心大穴上,都插着一根银针。 但曹鹤鸣已经永久的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会回答他。 片刻,脑海中一片轻微的震荡,红字消失,而兑换录中浮现了一行字,水火未济,兑寿时一年。 天道无情,一桩命案,三条性命,不过换来沈默一年的寿命。 那景伯中自以为掌握了换心之法,可换心在现代也是风险重重,更何况条件落后万分的古代? 就算景伯中未死,景兴宁怕是也活不下来。 曹家兄弟二人之事另沈默心有异样,竟然忍不住回想起了些幼时的事。 沈默并非如今父母亲生,而是领养。 在他来到沈家之前已有七、八岁左右,而在这之前的记忆,他一点也没有。 沈默如今的父母并未对他隐瞒,在他大一些开始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之后,便将此事都告诉了他,领养他的父母认为他没有幼时记忆是因为自闭症的原因,毕竟在刚收养沈默时,沈默整个人呆呆木木毫无反应,正是天生自闭症的症状。 而沈默并不记得这些,他的记忆是从被收养了半年之后,才慢慢开始有得,他有时也会怀疑,也许他真的是先天性的自闭症也没错。 沈默甩了甩头,丢掉这些无用的思绪。 至此,水火未济一卦算终。 而景伯中、曹鹤鸣之间,谁对谁错,又有谁能辨得清呢? 此刻距离国师册封礼,也不过四日之久了。 往后三日,沈默便日日在礼阁的□□下度日,练习祭舞,练习礼仪。 直至册封礼前一日,几名宫人捧来了明日需要穿的祭服,沈默才变了脸色。 那锦缎盒子里面装的,放眼望去,一片殷红的布料,竟是明日的祭服。 沈默随意挑起衣袍一角,问道:为何是红色? 那官人不解:历朝历代,祭服皆是红色。 沈默恍惚,想起凛暮说过,天慕国的国师,多是册封嫁娶并行。 但战天国的上一位国师呢?那位被帝君剥了皮的国师,他并未与当今帝君有何额外的关系,难道连他的祭服也是红色吗? 反抗无用,隔天一早,天还没亮,素来沉寂的窥极殿内涌入无数宫人侍卫,沈默被人从床上揪了起来,沐浴更衣。 因他年少,还未及冠,便只拿一根锦缎发带将头发束起,那发带末端极长,坠在身后飘飘摇摇,沈默侧眼看去,竟是连发带都是大红一片。 最后就连沈默惯常蒙眼的黑布,也被宫人带走扔在一旁,随后拿了一根红纱覆在他的眼前,登时他眼前的世界从一片昏暗变成了一片殷红。 整顿完毕,沈默便被带下了楼。 这册封礼,就在窥极殿一层殿外举行,此时殿外人满为患,九十九级台阶,每一阶都毕恭毕敬的跪着几人。 当今帝君战便遥遥站在祭台一边,手拄雕龙金纹手杖,站的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稳当挺拔。 殿外之人见窥极殿内有人出来,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先行的宫人层层散开,露出里面一身殷红、墨发华服的少年来。 那少年眼前蒙着一层轻薄的红纱,透过红纱似乎隐隐能看到一双淡漠的黑眸。 沈默看着眼前的阵仗,内心平静,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居然及其温暖,微风带起沈默的发丝,纠缠着深红的发带,缓缓擦过沈默脸颊,仿佛轻吻。 沈默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缓慢向前走去。 他谨记这几日被礼阁耳提面命的礼仪,哪怕一身华服厚重,也走的极为稳当端庄。 随着沈默来到祭台前,便有宫人高唱:恭迎国师,行拜天之礼! 随着宫人话落,便有大气悠扬的乐声响起,伴随着乐声,沈默顺着台阶缓缓上了祭台,转身面向帝君的方向,点头行礼,随后便抬手,鲜红衣袖顺着手腕微微下滑,遥指苍天,随后猛然收手侧腰,踢腿,力量十足。 站在最外的女官呼吸停顿,不敢置信,沈默竟将柔和的祭舞改的如同武功招式,便是半点阴柔之感也无。 祭舞自古以来的目的便是为了祭天,其动作自然不会有寻常舞蹈那般好看,但也柔软。而此时在乐声环绕之下,晴空万里,当下一身繁复红衣、黑发高束的少年板着脸孔,挥掌踢腿,动作迅猛毫不拖泥带水,像是个刚刚学武的少侠。 这样的变故让不少人冷汗涔涔,但帝君只专注的看着祭台,不辨喜怒。 这祭舞持续了快半个时辰,不少四体不勤的文官已经开始偷偷捶腿,而帝君依旧站的笔挺,不显疲惫。 其实帝君大可坐下观礼,他有这样的权利,但不知为何,帝君战硬生生的站完了整场祭舞,似乎是给新上任的小国师撑场子一般。 九十九级台阶下所跪官员皆噤若寒蝉,心中自有猜测。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祭舞结束。 下一步,便是拜君。 沈默自祭台下来,呼吸微喘,额角点点汗水粘了几缕发丝在额头上。 他看着眼前带着诡谲面具的帝君,慢慢走了过去。 直到来到帝君面前,沈默弯腰掀袍跪下。 礼阁的女官们惶惶不已,只望帝君不会对刚才的祭舞进行怪罪。 毕竟帝君的脾气,战天国七年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视人命如草芥说的便是帝君本人。 但一息、两息 沈默仍旧好好的跪在那里,毫发无损。 帝君战似乎并未动怒,挥手示意沈默起身,随后拿过一旁宫人举着的酒杯,递向沈默。 沈默伸手想要接过,却被帝君抬手躲开,只见他亲自将那杯酒举到了沈默唇边。 沈默垂眸,那酒杯不大,里面的酒液却不知用何酿得,殷红如血,随着酒杯在唇边微动,一丝丝腥甜渗入鼻端,这酒竟连气味闻起来都如同血液一般。 见沈默犹豫,帝君似乎耐心告罄,手臂向前,冰凉的酒杯已经触碰到了沈默的下唇,面具外露出的双目冰冷的盯着沈默,这是逼迫。 沈默无法,微微张口,那杯酒便被帝君强硬的灌进了沈默口中。 一丝酒液来不及吞咽,顺着沈默的唇角滑落下巴,最后滴落在沈默锁骨间,安稳的待在那里不再下落,映着暖阳,仿佛一颗殷红的痣。 沈默以为这酒会如血液般腥涩,却没想到入口却是甘甜醇厚,只最后带着点腥气,并不算难喝。 帝君随手将酒杯甩下,一声脆响,已粉身碎骨。 随即他抬手,拇指轻轻在沈默唇边擦拭而过,指尖下移,停在沈默锁骨,微顿片刻,便将那滴殷红的酒珠也抹去了。 差点吓破胆的宫人立刻高喊:礼成!帝君、国师巡城! 话落便有身强力壮的侍卫抬了銮车过来,沈默跟在帝君身后上了銮车,随后由侍卫抬下台阶,下台阶后拴上骏马,缓缓向宫外驶去。 沈默是见过帝君巡城的,想来这次也跟上次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上次帝君巡城是为了示威,一路血腥遍地,这一次却是为了国师册封礼。 坐在銮车上,沈默和帝君离得很远。 銮车出了帝宫时,九重内的百姓早已听到消息跪了一地,沈默侧头看去,皆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銮车走的很慢,沈默起的太早,又跳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祭舞,体力有些不支,靠着銮车的椅背,有些昏沉欲睡。 他微微侧目,看向旁边一直不语的帝君。 只见他也靠在了身后椅背,漆黑面具下的双眼却是闭上的,呼吸平稳, 莫不是睡着了? 沈默心思一起,恶从胆边生,身体轻轻蹭了过去,抬手缓缓向帝君带在脸上的漆黑面具靠近。 借着厚重的帷幔,銮车外面的宫人、百姓看不清銮车内的情景,当然就算看的清,也没人有那个胆子敢明目张胆的打量。 帝君带的面具很是奇异,四周并无系带,却能牢牢贴在脸上不掉下来。 沈默慢慢靠近,屏住呼吸,伸出手指,触碰到面具边缘,轻轻扣了一下。 没扣下来。 他抿唇,更靠近了一些,换了个角度,又轻轻扣了一下,那面具就像牢牢长在帝君的脸上一般毫无松动。 突然耳边一阵凉风拂过,再动,就剁了你的手。 沈默被喷在脸测的呼吸惊到,一抬眼,便对上帝君一双幽深黑眸,他竟不知不觉间离帝君如此之近,听到这话立刻退了开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坐了回去,顺便往外蹭了蹭拉开距离,一张小脸紧绷,面无表情。 心脏却忍不住嘭嘭跳了起来。 他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胸膛,觉得非常奇怪。 第13章 此后沈默便不敢乱动。 帝君战自横空出世以来,以冷心冷情、性情乖戾、手段血腥著称。 沈默胆大,也幸运,若是换了任何一位官吏在此,必定惶恐发抖,跪地求饶,更遑论是去掀帝君的面具。 帝君说剁了你的手,绝非玩笑。 沈默双手规矩的放在身前,一身繁复的礼服铺散在身后与身旁帝君一身玄袍叠在一起。 帝君一手轻放在自己膝头,另一手还扶着手杖,双眸又合上了。 銮车虽大,却也封闭,两人挨得不远,帝君存在感极强,使这銮车显得有些拥挤,沈默有种整个人被笼罩在帝君专属领域之内的错觉。 巡城的队伍绕着九重国都缓慢走过,伴随着丝竹管弦,轻纱摇晃间,隐隐窥见里面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一幕在多年以后,也常被九重百姓津津乐道。 他们虽心中疑惑最厌恶天地道法之说的帝君为何突然封了新的国师,却不会有人问出口。 他们只知道新国师不过十六岁年纪,帝君为了新国师带着残腿站着观完祭舞,帝君与新国师同乘銮车巡城,以及新国师是前国师的关门弟子,那个被帝君下令剥皮抽筋的前国师,只道君心难测。 种种猜测传言,私下在九重传开,又从九重传了出去。 沈默不笨,心知如今他已被帝君莫名抬到了高处,上下不得,却不知道帝君的目的为何。 不说战天国的百姓,就说战□□堂,各司官吏,心中已有较量,拉拢也好,观望也罢,纷纷筹划开来。 直到巡城结束前,帝君一直闭目养神。 这场巡城一直持续了小半天,整个行程缓慢又沉闷,沈默前日被要求禁食,如今腹中空空,悲鸣不已,这动静怕是早被一边的帝君听得一清二楚,但身体反应沈默无法控制,只能面无表情的一同听着自己腹部鸣叫不已。 巡城队伍终于回了帝宫,沈默以为这一天的折磨到此结束,却没想到帝君下了銮车离开前,留下一句:随本君回光烬殿,本君有要事与你,秉烛夜谈。 最后四个字听起来颇有深意。 沈默: 沈默一身华服来不及换下便来到了光烬殿。 光烬殿比起窥极殿更雄伟壮阔,却昏暗非常,此时天光渐暗,若是窥极殿早有宫人点灯,而此时光烬殿却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漆黑清冷。 进了光烬殿,帝君已在用食,见沈默来到,立刻有几名宫人悄无声息的进来为沈默拉开座椅,布上碗筷。 沈默早已饥肠辘辘,拿起碗筷便吃,一时竟将座前的帝君忘在脑后,吃相有些凶狠,像个护食的小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2) 等沈默吃完,帝君早已不知去向。 等在一旁的宫人凑到沈默身旁低声道:国师大人,帝君有请。 沈默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干脆的起身跟着宫人离开。 一路上宫人并不多话,沈默也不过问,二人很快来到了一处热池。 只见池边热气氤氲,而先行离开的帝君正背对着他泡在池水中,宫人在此时躬身后退离开,留沈默站在原地不知其意。 帝君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低声说:过来。 沈默抬腿,缓缓向浴池边走去。 刚一靠近,便被蒸腾的雾气迷了眼,潮湿的热气仿佛要将他眼前红纱浸湿一般,有些难受,好在这红纱纤薄,不然视线都要受到影响。 池边帝君背对着沈默趴伏在那里,一头黑发散开湿漉漉贴在后背,隐约窥见脊背宽厚,抬起的手臂牵动着肌肉,肌理分明。 沈默站在池子的另一边,不言不语。 帝君突然甩了一物过来,沈默抬手接过,沾了一手湿润,擦背。 沈默抓着手中热巾,有些恍惚,以为听错了。 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帝君干脆转身,一双黑眸透过面具直直望着他,紧迫盯人。 沈默动了动,干脆弯腰,来在帝君身后蹲下,去擦这位帝君露在池子边外的背部。 他没想到战天国的国师还有这一职责? 难道以后每天他都要来伺候这位帝君洗浴? 帝君靠着池边,沈默来来回回只擦那一小片地方,隔着热巾似乎感受到几块凹凸不平的地方,他撩开帝君的黑发,看到那里几条疤痕,似乎年头已久,早已泛白凸起,而那疤痕向下,仿佛还蔓延到了被池边遮挡的其他地方。 沈默凑近看了看,身旁堆积的袍角滑入池水里,立刻吸满了池水,变得更加沉重。 沈默一遍遍擦那一块地方,直擦的皮肤通红,帝君终于动了。 只见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沈默握着热巾的手腕,一个用力,便将沈默整个人拽进了温热的池水中。 沈默正面一头倒进了池水里,一身衣袍湿透,他扑腾了两下,一时之间有点找不到平衡,在温热的池水摸索,狠狠的呛了几口热水,才抓着一处温热慢慢站稳,这池水并不深。 而帝君一直静静的看着沈默在水中挣扎,动也不动。 沈默眼前的红纱彻底湿透,搭在眼前,让沈默没法睁眼,他站稳后干脆把。红纱拽了下来,这才睁开眼睛,他一睁眼,就近距离对上帝君不带情绪的黑眸,而他手掌所扶着的,便是帝君的大腿。 一直沉默的帝君突然伸手扶开了沈默的手,冷声道:擦背。 手被挥开,重心改变,沈默又踉跄了一下,才在水中跪坐好,看到帝君已经转身背对他趴在了池边。 沈默: 看着面前黑发缠绕的后背,沈默捡起那条热巾,将厚重的袖子挽起来,伸手慢慢撩开帝君后背的黑发。 帝君后背完整的露了出来,比起刚刚只窥见一处,此时背部的伤疤更令人心惊。 只见眼前强健的脊背上遍布伤痕,沟壑交错,有鞭伤、刀伤,甚至是烫伤,虽伤口早已年久结疤,看起来仍旧狰狞可怖。 半响,沈默才慢慢将热巾贴了上去,缓慢擦拭起来。 他想避过那些伤疤,却又因伤疤太过密布而束手无策。 而背对着他的帝君战,双眼微垂,里面一片虚无。 他手指微动,似乎在计算,时辰已过,血酒应该开始生效了。 如今这世间唯二知道血酒的两人,一是帝君战,也就是凛暮,二便是悦竹楼的楼主竹青,血酒只竹青一人能够酿造,取一人心头血酿造,饮酒之人将会与血液的主人生命绑定,同生共死。 血酒珍贵,并非所有人的血液都能酿造,且一生只此一次,本是分享与命定之人,可此刻却被用在了别的地方。 帝君唇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般,有些讽刺,他尚且需要此人,拼着若沈默身死,他变成废人的风险,也要将血酒用在他身上。 饮了血酒的人,在一定时辰后身体会缓慢发热,是以他将沈默拽进这一池热水里,掩盖了一切。 沈默胡乱的擦完背,攀着池子边缘爬了上去,此时他一身红袍拖拖拉拉,束好的黑发也歪斜凌乱,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脖颈,十分狼狈。 谁知他刚爬上去,帝君便又是一伸手,拽住了他一直挂在脖颈间的蒙眼红纱,让他脖颈一紧,又跌了回去。 脖颈间的红纱被死死拽住,沈默不得不跟着昂首,一双浸了水的黑眸看向帝君,到此时里面也没有一丝怒气,只是一片沉静清澈。 二人默默对视,半响帝君才松开手,道:继续。 继续? 继续什么? 随后那条熟悉的热巾便啪的被拍在了沈默的脸上。 沈默: 好脾气的把热巾从脸上抓下来,沈默看着正对着他的帝君,迟疑片刻,伸出手在帝君的肩膀处擦了起来。 不只是后背,就连正面胸膛、臂膀,也布满伤痕,也不知这些伤痕是如何而来,日积月累,变得如此细密可怕。 这一池热水是长流水,永远保持着一定的热度,直到沈默整个人泡的脸颊通红冒汗,帝君才猛然起身,掀起一片池水,泼了沈默一头一脸,再睁眼,只看到帝君披好衣袍拄着手杖离开得背影。 半响,沈默丢下手里的热巾,任它沉到了池底,才又慢吞吞的爬了上去,带着一身湿衣跑回了窥极殿。 赵宝见到沈默一身湿漉漉的回来,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半响才缓缓闭嘴有些艰难的摆出平日里冷漠的表情,声调里有故作平静的别扭:大人,您怎么回来了?还一身湿漉漉的?眼睛也不蒙了? 沈默盯着赵宝看了片刻,才反问:我不该回来? 赵宝立刻闭嘴,摇头。 沈默不管他,径自去二楼换衣服,待想要解开颈间湿漉漉的红纱时又犯了难。 那红纱浸了水,变得干涩,又被帝君大力拽过,后面的结早已系死,沈默双手背在后脖颈处,直到手臂酸涩也没能解开。 垂下酸涩的手臂,脖颈间湿泞的感觉虽然难受,却也不是不能忍受,沈默向来能忍,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拿了本书靠在窗边看了起来。 窗扇吱呀微动,一阵微风拂过耳边,低沉笑声已在耳边响起:真笨。 第14章 凛暮。 沈默没有回头,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凛暮站在沈默身后,帮他解着红纱的死结。 不是要秉烛夜谈?怎么回来了? 沈默背对着凛暮摇头,表示不知,册封礼你在场? 凛暮:当然,朝堂上下,谁敢不去? 那死结如何也解不开,凛暮便拿出贴身匕首,直接将其割开,断开的红纱轻轻垂落到了地上。 沈默摸了摸脖颈,终于舒服了些,便问出了心中疑惑:祭服一直是红色吗 凛暮此时已经坐到了沈默对面,拿过他正在看的书翻了翻:上任国师没有册封礼。 沈默:为何 凛暮:谁知道呢。不过你那一身红衣,倒是好看。 沈默皱了皱眉,上任国师没有册封礼便没有对比,但对于凛暮的赞美他却无法接受:如何好看?那更像女子的衣裳。 凛暮笑言:谁说红衣便是女子的衣裳?你年纪不大,倒有些古板无趣。 沈默不置可否,书被凛暮拿了过去,他便抚向了腰间豪素,指尖在豪素冰凉的笔身慢慢划过,随即抽了出来默默注视。 凛暮目光随着沈默指尖而动,见他拿着豪素看来看去,也跟着看了过去,随后放下书,伸手把那豪素又抢了过来。 沈默并未阻止,看着凛暮拿起他的算命豪素细细打量。 凛暮握着豪素转了个漂亮的笔花:这豪素的质地特别,如今看来,却是让我想到一物。 沈默等着凛暮下言,却没想凛暮突然抬手用笔尖点了下沈默的眉心,将笔又放回沈默手上,不说了。 沈默抬手摸了摸眉心,看着凛暮慢慢皱起眉头,他发现凛暮说话总是藏藏掖掖只说一半。 凛暮:看我看的出神了? 说着便凑近沈默双眼轻佻的吹了口气,看着沈默下意识的眯上了眼睛,唇边笑意加深,颇有些浪荡轻浮的味道。 沈默侧过头,无法适应凛暮时不时的逗弄,总觉得的凛暮眼中有些别的意思,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凛暮不再逗他,只是难得正色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战天国的国师,当事事小心。 沈默看着凛暮直言道:自当如此,毕竟我贪生怕死。 凛暮扬眉,贪生怕死是好事,毕竟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不是吗? 沈默点头,他想活着。 从有记忆以来,这个念头就十分强烈,他想活着,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这么想着,却突然被眼前垂下的几条黑纱吸引了注意力。 凛暮手握几条黑纱晃了晃,我见你总是黑布蒙眼,那黑布粗糙,并不透光,视线多受阻碍,便为你找了几条黑纱。 沈默伸手接过,黑纱纤薄,与今日的红纱质地差不多。 凛暮抽过一条,站在沈默身后帮他蒙在眼前,还是红色好看一些。 沈默伸手摸了摸眼前黑纱,轻声道:谢谢。 凛暮:举手之劳。 话落,窗扇微动,人已离开,自从沈默认识此人以后,他总是来去匆匆,也从不打声招呼。 次日,沈默早早起床,为自己蒙上黑纱之时,突然想起凛暮昨日所说的还是红色好看一些,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又立刻压下,谁要红色那么鲜艳。 如今未济卦结束,他已有一年有余的寿命,却不敢懈怠,时间是最禁不起消耗的,他打算回街市继续摆摊算卦。 不料刚出窥极殿便被人拦下,来人是那总跟在帝君身边的总管。 大人,帝君有请。 沈默微怔,只得跟着此人一路去了光烬殿一处书房门外。 大人,请。 推开紧闭的房门,帝君正端坐于案前,一身玄袍一丝不苟,面上不曾摘掉的诡谲面具遮挡了一切窥伺。 沈默进去,帝君并未抬眸,只一扬手,一本奏折便准确的砸入沈默怀中。 沈默看了眼依旧垂眸忙碌的帝君,拿起那本奏折看了起来。 这是本请愿的折子。 所谓请愿,便是当地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棘手到不是本地官吏所能解决的,便会上报。 层层递交,层层上报,最后到达帝君手里的一定是十分棘手难办的事情,只有这种事情,才会惊动到帝君本人。 而沈默手里这本奏折便是已经到了足矣惊动当今帝君的程度,上报关于九重附近城池泽水城的事。 泽水城城如其名,靠水而生,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点水面上的营生,城中居民不论年纪,男女老少皆是一把泅水的好手,可就是这样一座城,突然接二连三的有人因溺水而亡。 从一二小儿,到少年少女,再是成年男女,至今日,林林总总,已经死了不少人,并且尸体全部失踪。 当地官吏查过,无果,便层层上报,层层追查,最后一直到了帝君手里时,已经死了十五人之多。 此事交予你去办,你既然得上天垂怜有了些特殊的本事,往后寻常官吏查不出、办不到的,皆由你去办。 说着帝君放下手中奏折,拄着手杖缓步走来,他走的不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到了沈默面前,帝君微微弯腰,细细打量沈默,然后抬手碰了碰沈默蒙着黑纱的眼睛。 这双眼睛能看到什么,你又能做到什么,本君很好奇,别让本君失望。 说着放下手,手掌一翻,一块漆黑小巧的令牌出现在手心,那令牌无多余装饰,只一潦草张狂的战字居于中央。 此去我会派人跟随保你安全。 说着便抓起沈默手掌,将令牌放于他手心。 两人的手心一触即离,不同于帝君面上的冰冷阴沉,他的手心却温热、干燥。 言罢,帝君便挥袖让沈默离开,而他又重新做回案前不再言语。 沈默已有一次卜算死人卦的经验,此次也算有所依托,并不算惊慌,立刻便回了窥极殿简单的收拾了些细软,并由赵宝为沈默准备了些银钱一起装进了包袱里。 帝君战并不小气,沈默作为一朝国师的月例不少。 刚出了帝宫,便有一架轻便马车驶了过来,驾车的人利落翻身下来,伸手挡住了沈默的去路。 来人竟是一直对沈默不假辞色的闻璞,随后马车帘子掀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出现,向着沈默招手,过来。 沈默看到闻璞与凛暮后稍显诧异,他以为帝君派的应该是执法堂的人。 他走了过去,凛暮伸手拽着他上了马车,沈默问道:是帝君派你来的? 凛暮摇头,帝君派的人是闻璞,我不过闲来无事跟着凑热闹罢了。 沈默在马车内坐好,闻璞坐在车外驾车,并将车帘放好。 沈默:闻璞是执法堂的人吗? 凛暮轻笑:自然不是,他是宫内的侍卫长。 沈默:侍卫长跟着办案? 凛暮:只要帝君愿意,有何不可? 沈默颔首,不再多问。 此去泽水城的路程不算遥远,快马加鞭天黑前便已经到了泽水城外。 但比起此时近在眼前的泽水城城门,却有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沈默的注意,便是从出发开始,凛暮一直在盯着他看。 哪怕沈默是个擅长封闭自我的人,但凛暮存在感太强,就这么被盯着看了几个时辰,沈默已经忍不住了。 他终于主动开口道:别看了。 凛暮:嗯? 沈默:我说别看。 凛暮一手撑着下巴,笑言:做什么还怕人看了?况且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沈默: 沈默发现了他十六年的生活经历不足以让他在斗嘴方面赢得过凛暮,干脆放弃,当先掀开帘子跳了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3) 第15章 第15章 一下马车,沈默便闻到了阵阵浓郁的香味,远远看去,城墙边层层叠叠的槐树紧密相依,树冠上坠满了槐花,一从叠着一从,压得枝头微弯,那浓郁的香味,便是来自这些槐花。 凛暮跟着下了马车,看着那一束束的槐花说道:如今才四月初,这槐花就已经开的如此旺盛。 顺着城墙一路向西看去,槐花更是茂盛,那里有个小村落,名字就叫槐花村。 听说槐花村遍地是槐树,每年的四月中到五月末,槐花开满树,整个村落处处是花香,当地村民常常打了槐花回家,做几道关于槐花的美味吃食,而今年不过四月初,槐花就已经开的如此茂盛了。 闻璞牵着马车走向城门,天色渐晚,先进城找个住处吧。 沈默转头看了看城墙向西蔓延的槐树,道:我想先去槐树村看看。 闻璞闻言看向凛暮,见凛暮点头,便再次架起马车,载着二人向槐树村赶去。 槐树村村如其名,当真是处处是槐树,房屋旁,院子里,郁郁葱葱,长势极好。 好安静。 沈默望向四周,不禁开口道。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还不曾见到任何人。 这村落虽然整洁,却处处房门紧闭,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凛暮和闻璞一左一右挨着沈默往里走,闻璞尚且和沈默有一段距离,凛暮离着沈默却要更靠近几分。 呜 一声呜咽自不远处传来,几人皆警备起来,只见一旁槐树后面,滚出来一个棕色的小毛团,那毛团子走路东倒西歪,看到沈默几人也不害怕,哈着舌头蹭了过来,是一只棕色毛发的小奶狗。 小奶狗胆子大的很,一跑一颠的来到几人脚边,沈默倒底年纪小,忍不住想要弯腰将其抱起,却被凛暮握紧了手臂阻止他蹲下身去。 那小奶狗见沈默不理他,委屈极了,趴在沈默面前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凛暮紧紧握着沈默的手臂,不让他乱动。 那小狗见如此不行,便气愤的爬起来,一脑袋撞到沈默脚踝,但因它身子太小,这一撞反而把自己撞了个倒仰。 闻璞突然厉声说道:出来! 沈默一愣,抬头看去,四周空荡荡的,并未有其他人。 半响没有动静,凛暮使了个眼色,闻璞便走向了一个角落,边走边抽出了腰间的宽刀。 待走的近了,突然一个小孩儿从角落里的草堆后面狼狈的跑了出来,脚软手软的跌在地上,颤声道:你们是谁?来我们村要干什么?团团!团团回来! 说着又去叫那小奶狗,看来那小狗便是他的。 见出来的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沈默放下了心来,凛暮却仍旧紧握沈默的手臂不放。 你们村其他人呢?闻璞问道。 那小孩一身布衣沾了草屑却不算脏乱,眼睛咕噜噜的,看起来机灵的很。 大人们都去、都去隔壁村赶集了,今天是大集,小孩子们也去了。 闻璞闻言,眸中厉光一闪而过,问道:你为何不去? 那小孩儿便又沉默了。 突然,远处渐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轻有重,离得近了,便听到嬉笑怒骂、闲谈话语,沈默转头,看到一群人三两成伍的走了过来,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手里、背上或提或扛着不少东西。 走在前面的几个青壮年看到沈默三人,神色一愣,便快步走了过来,再看到不远处满身草屑的小男孩时,更是神色了然。 当先的一名男子开口道:几位大人想来是要去泽水城的吧? 凛暮颔首,信口胡诌:正是,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那青年一听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我们槐树村挨着泽水城而居,时常有外地人或是往来商旅来此借住,几位大人请随我来,想来是恰好我们今日都去赶集,水生那小子惊扰到了你们。 这青年口里所说的水生,指的应该就是那抱着奶狗的小孩。 此时村落里的人回来了,很快便热闹起来,渐渐的崔烟袅袅,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生火做饭。 那青壮年带沈默几人去了一处院落,院内有几间瓦房,虽然空荡简陋,却也整洁。 闻璞拿出一粒碎银子递给那人,那村民并不矫情,爽快接下,道:我家就住在不远处,几位远道而来想来饿坏了吧?若不嫌弃,内人做的吃食还算尚可,不如一会儿端过来些给几位填下肚子? 凛暮点头,亦可。 那青年人便不再多说,离开了。 晚间几人草草吃了一顿,便各自进了房间休息。 沈默自那天一个奇异的梦后,便很久不曾做梦,却没想到今日,在这槐树村里,又做了梦。 梦里浓郁的槐花香一阵一阵的飘了过来,四周雾气蒙蒙,可见度十分低。 前方隐约传来孩童的欢声笑语,但隔着浓雾,又什么都看不到。 沈默在原地踌躇片刻,便抬步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走了很远,又仿佛一直在原地未动,那欢笑声似乎尽在眼前,却又在下一刻远在天外。 沈默像是着了魔一般,仍旧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越走越快,渐渐只是走路的速度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内心似乎很焦躁,很急切。 快点,再快点! 马上就能见到了! 马上就能见到了! 可他要见谁? 突然浓雾如水般散去,沈默力竭跌坐在地,终于看清了前方。 可前方并无孩童嘻戏,只有一个衣袍肮脏的小孩子背对着他,轻声的,一遍又一遍的不断重复着。 你为什么不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在等你呀 你在哪里 我好痛我不想死 突然那小孩子仿佛是察觉到了背后有人看他,慢慢的回过头来 一声接着一声的哼唧在耳边响起,沈默睁开眼睛,被眼前放大的狗脸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挥开,只见一个毛茸茸的棕色团子被他挥可滚了几圈才又爬起来哼唧,沈默看着眼前叫嚣不断的小奶狗愣神,这狗怎么跑他这里来了? 他揉了揉脑袋,隐约觉得他似乎做了个梦,梦见什么,却已经不记得了。 三人早早起来,便赶去了泽水城。 泽水城靠水而建,依水而生,算是去往附近几座小城的必经之地,因此往来商旅多在此落脚,又因此地水产丰富,因此美食众多,也吸引了不少饕客。 凛暮:直接去当地执法堂,报名身份自有当地官员安排,你可有什么信物? 三人一同进了城门,因三人皆是相貌俊俏的青年、少年,便时常有女眷悄悄路过后捂着嘴角偷笑,而闻璞为人冰冷看似不好接近,沈默又年少看着稚气,便是凛暮最招人眼球。 沈默侧首看了眼旁边一名盯着凛暮脸颊绯红的少女后收回视线,说道:有一令牌。 凛暮点头,那便好。 执法堂并不难找,似乎上面早有人吩咐,此时正有几人站在门口等候。 为首之人蓄着山羊胡子,大约四十岁上下,一身执法堂特有的黑袍,浓眉大眼,眉间沟壑颇深,似是愁绪缠身,眼神却很犀利,见到沈默几人到来,立刻躬身行礼,神情不卑不吭:下官恭迎几位大人,敢问大人可有通关文牒? 沈默一手探入腰间,掏出令牌递给那人。 那人接过令牌,立刻神色大变的跪了下去,高举令牌喊道:拜见帝君! 一旁闻璞见此令牌也立刻单膝跪地,拜见帝君。 只有凛暮仍旧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懒散的拿过令牌扔回沈默怀里,见黑令者如见帝君,帝君给了你好大的权利啊。这么说着他却一点不怕。 沈默闻言稍稍抿唇,将令牌塞回腰间,面上神色不显,只是侧头看着仍旧闲散站在身边的凛暮,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不用下跪? 凛暮扶了扶额头,突然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我身体不好,帝君特赐御前不跪。哪有自己跪自己的道理? 山羊胡子头快低的埋到肚子里,心思却百转千回,朝堂皆知战天国唯一能够御前不跪之人,便只有掌天下千机的千机殿殿主了。 不想此次来人不只有当今国师,还跟了另一尊大佛。 沈默抬手扶他:起来吧。他并不十分喜欢这些弯腰下跪的礼仪,但身在此处,不得已而为之。 山羊胡子利落起身,道:几位大人,一路奔波,还请先随下官回堂内歇息片刻,待午时下官为几位大人备下些许吃食,好生招待一番。 听到吃食,沈默立刻欣然接受,一夜过去,他便又饥肠辘辘。 泽水城的执法堂规模并不如九重的执法堂,当然,九重执法堂为总堂,自是其他地方不可比拟的,但此处也不算寒酸。 山羊胡子名为常厉,是此处执法堂的堂主。 三人分别有一间卧房,此时便都回了各自卧房。 午时用过午膳,沈默便叫来常厉,问他案情进展如何。 常厉眉头紧锁,倒是寻回了几具尸体,但 说到此,常厉停住了。 沈默见他犹豫,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常厉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回大人,寻回的几具尸体皆十分狰狞、损毁严重 沈默皱眉,打断他:带我们去看看那几具尸体。 常厉仍旧犹豫,这新任国师年纪太小,万一因几具尸体受到惊吓怪罪于他,便有些得不偿失。 沈默又怎会想到这些官员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只又催促了一遍,那官员还是踌躇万分。 直到凛暮开口,轻飘飘的一句:前头带路。 却让常厉浑身一震,只觉脊背阴寒,有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错觉,立刻起身为沈默几人带路。 因为案件匪夷所思,至今毫无头绪,那寻回来的几具尸体并未通知其家属,而是纷纷置于执法堂地下冰室,那里温度极低,可保证尸身短时间内不腐,况且说是寻回也有些不妥。 地下昏暗,只有两边挂着几处烛火,顺着台阶而下,越往下气温越低,直到冰室外面,呼出的气体已经能够形成白雾。 直到进了冰室,沈默才明白常厉为何百般犹豫。 寻回的几具尸体的确十分可怖,正确的来说,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为尸体,而是尸块,没错,就是零散的尸块。 而尸块之间隐约又有粗线相连,像是有个人先将每一具尸体都四分五裂之后又用线粗糙的缝了起来,一些内脏被粗鲁的塞进了尸块之间。 比起娄析和景伯中体面的尸体,以及帝君巡城时看到的那些滚满泥土的尸体,这是沈默第一次直面如此血腥恶心的画面,一时竟有些怔愣,随即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上涌,让他失态的紧紧捂住了嘴巴。 哪怕是已经见过几次的常厉,也还是十分不适,此时正紧抿嘴唇忍住喉咙中翻涌的呕吐感。 而凛暮和闻璞却都面色如常,闻璞仍旧冰封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凛暮却已经凑近去观察了起来。 沈默死死的捂着嘴,哪怕是冰室,也有阵阵血腥伴随着恶心的味道钻进鼻腔。他紧紧闭了闭眼睛,眼睛因过渡用力而有些泛红并挤出了几滴泪水在眼角。 凛暮见他这样,依旧笑的随性慵懒:你若感到不适,大可先出去待着。 沈默缓缓放下手,抿紧嘴唇摇头,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抬步向尸体走了过去,来到凛暮身旁,弯腰凑近了去观察。 凛暮见他眼角通红一片,轻笑出声,逞强。 强挨过初时的不适,此时凑近了看虽仍旧犯恶,但尚且还在沈默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只见这几具尸体的分割并不规律,尸块边缘也不整齐,想来分割工具钝涩,这些尸块边缘都像是一次不行多次切割才断裂开来的,随后又按照身体大致的样子摆放缝合在了一起,但常有摆放错误的地方,也那么粗糙的缝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怪异。 沈默一具具看了下来,嘴唇微动,像在计算着什么。 随后他直起腰,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凛暮,他一愣,突然有些别扭了起来,这感觉十分奇异,让他措手不及。 凛暮倒不知他心中何想,只是问道:怎么样?有何发现? 沈默收回视线,重新看着那些尸体道:并不完整这些尸体并不完整,他们都缺了一些地方。 说着他指着一具男尸道:这具手臂少了一块。 又指着另一具女尸说:这具的左腿少了一块,右腿四块,左腿只有三块,长度明显不同。 这些都是不明显的身体部位缺失,但有两具十分明显,比如这具男童的尸体没有了双眼,这具女尸没有了两只手掌。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掌心皮肤都被割去了。 常厉贴着冰室的边缘,身后源源不断的冷气压下了他口腔中的呕吐感,缓了口气他才道:大人的意思是? 沈默不答,皱着眉走到了一具女童的尸体旁,盯着看了许久。 找回的尸体一共五具,说是找回有些托大,这些都是被人扔进了执法堂里的。 溺水而亡的一共十五人,十五人的尸体都是从执法堂丢失的,丢失后被人分尸后破破烂烂的又扔了回来,这种做法像是一种挑衅。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死后被人分尸后又缝上,也因如此,至少他们生前少受了些痛苦。 沈默狠狠吞咽一口唾沫,强行压下喉咙再次蜂蛹上来的恶心感,缓缓向眼前的女童尸体伸出了手。 他轻轻的摸着女童残破的小身体,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狰狞的裂口,仔细查探,只有这具尸体,表面上看起来除了双手掌心的皮肤外,什么都没有缺。 半响,他收回手起身,并没有发现女童到底哪里有何不同。 在来此之前,他本以为已经有了景伯中一例死人卦,此次应当不必太过担忧,现在想来是他托大了,在这些尸体都没有了掌心皮肤以后,他无法再摸掌问卦,此刻便毫无头绪甚至有些焦躁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4) 这么想着,不知为何,他抬头看向了凛暮。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在此刻向凛暮看去,仿佛求助一般,他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凛暮此人并非如同他时常挂在唇边的笑容一般简单。 凛暮此时正在看一具尸体,像是有所感应般,在沈默看向他时,他也立刻抬头看向了沈默,二人对视,凛暮脸上仍旧是惯常挂着的淡笑,哪怕在这血腥可怕的尸体之间,他面上的淡笑也不曾消失过。 半响,沈默先一步挪开视线,凛暮扬了扬眉,似是对他此举有些不解。 沈默闭了闭眼睛,手指抚在腰间豪素冰凉的笔身,这支笔似乎有平缓心绪的作用,指尖轻轻滑动间,他冷静下来。他并非自大之人,也非常清楚的明白他除了这神奇的算卦系统外,在这异古时代,不会武功,便是半个废物。 睁眼,他又去观察那些尸体,脑海中一遍遍想着那些常厉说过的案情进展。 第一个被扔回来的尸体是那具没有了双眼的男童,那男童不过五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对世界的了解还不深刻,便已经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 男童的衣物布料柔软,皮肤细嫩,想来家境不错,也深得家里长辈喜爱。 他的小身体断裂的还算规律,头部一处,四肢各一处,而身体从肚子中间被一分为二,粗糙的针脚将他的肚皮缝合,里面混乱的塞着内脏,沈默伸手,指尖慢慢探入了男童的肚子里,内脏在手指尖滑动的感觉并不好,但此时他却意外的冷静。 随后他又去查看其他的尸体内脏,最终发现这些尸体都没有了心脏。 收回手,内脏中滑腻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低落在地。 凛暮靠在一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蒙黑布的少年一脸冷漠的伸手在尸体的腹部搅动,那样的画面就像个纯洁天真的初生恶鬼在摆弄他的玩具。 沈默问向一旁噤若寒蝉的常厉:常厉,这些尸体都是几时被人扔回执法堂内的? 常厉忍不住盯着沈默湿泞的指尖道:时间时间并不固定,早中晚皆有,却都无法抓到此人。 此时常厉心中已经对这个新上任的少年国师万分佩服。 沈默:这十五人的身份都已查明了吗?他们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常厉摇头,身份已经查明,但这十五个人年龄各异,家世各异,之间并无什么联系。 沈默点头,今日的探查可以说是毫无实质性进展。 几人一同离开了地下冰室,此时午时已过,几人在冰室竟不知不觉呆了许久。 常厉如今已对沈默十分信服,无论他办案能力如何,就凭他面对那些可怖尸体面不改色还伸手此处不提也罢,他对沈默几人拱了拱手道:几位大人可要用些饭食? 沈默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他还是点头,随后他先行回了卧房让人打水洗浴,在碰了尸体后,他无法做到不仔细洗浴一番就去吃饭。 倒是凛暮和闻璞神情毫无变化,仿佛看个尸体与看个死鱼死虾没什么区别。 用过饭食,凛暮为沈默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出去打听一下消息? 说着他伸手拽了下沈默脑后蒙眼黑纱的尾端,在沈默不得不向后仰头时又松手。 沈默皱眉,抬手整理好眼前黑纱,并不想与凛暮计较,自从认识凛暮后他的面部表情十分明显的增多了。 凛暮:你只听执法堂片面之词,又怎能彻底了解事情始末? 沈默听后似有所感,立刻随着凛暮去泽水城的街市晃荡起来,此次闻璞并未跟随其后。 泽水城来往商旅众多,街市十分热闹,城中并未因死了十几人而发生什么变化,毕竟那些可怖的尸体最后只是被扔进了执法堂,而执法堂将此事封锁起来,并未向外传出什么风声。所以此时街市仍旧热闹非凡,街头巷尾叫卖声不断。 凛暮领着沈默径直往最热闹的酒楼钻,两人占据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叫来了小二。 凛暮此时颇有些江湖气息的在桌上扔了一锭银子道:小二,来壶好茶。 那扔碎银的动作明明是十分粗俗,由凛暮做出来,却自有一份闲散随意的味道来,并不惹人厌恶。 他这动静自然引来了其他食客的注意,几位女眷偷偷看向凛暮,凛暮大方的回视并赠送温柔的笑容。 沈默这两日见多了这种场景,忽然问道:你对谁都是如此吗? 凛暮扬眉:如此哪般? 沈默木着脸,看着凛暮笑的眼角眉梢皆是风流的模样道:笑的这般这般沈默一时找不到好的形容词。 凛暮俯身凑近沈默,放大的笑容就在眼前,沈默的思绪突然断了,仿佛忘记了刚刚想要说什么。 只见凛暮逐渐靠近沈默,伸手轻点在沈默心口,道:这般令你心动神往? 第16章 沈默心脏突然猛烈的跳动了一下,他与近在咫尺的凛暮对视许久,一时无法言语。 他的心脏正因为凛暮的靠近越跳越快,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在如此近距离下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凛暮呼出的气息,这使他忍不住屏住呼吸,随即侧头,用力挥开了凛暮的手指。 凛暮短促的笑了一声,坐回去之前还伸手轻拍了下沈默的头顶。他吹了吹被沈默拍红的手背,似是而非的抱怨:下手真重。 沈默使劲拍了下胸口,似是要教训那不听话的心脏。 此时小二端来茶壶,为二人斟茶。 要走时被凛暮叫住了,若说打听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便是这人来人往的食肆客栈之类,小二见两人皆穿戴不凡,便十分卑躬屈膝。 几位大人,叫小的可有什么事? 凛暮指了指桌上的银锭道:店小二,我们初来此地不甚熟悉,可有什么趣事给我们讲讲? 趣事?店小二眼珠子盯着那粒银锭子转了转,目露贪婪。 凛暮又将那银锭子往前推了推,讲的好了,剩下的都给你。若是有胆糊弄下场,你不会想要知道。 小二立刻扬起谄媚的笑容,来食肆打探消息的人并不少,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干,自然得心应手,此时便声情并茂的讲起了泽水城的风土人情来。 他口干舌燥的讲了一大堆,却见沈默二人仍旧兴趣缺缺,他目光又扫了扫那锭银子,咬咬牙,眯了眯眼睛,弯下腰凑近一点,低声说道。 小的这里还有一件怪事,一定是几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说出来一定令人惊异,但是嘛就怕说出来吓到了二位大人,小的可赔不起。 见鱼儿终于上钩了,凛暮又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但说无妨。 嘿嘿嘿 那小二开口前先是把那两锭银子从桌子上摸过来塞进腰间,随后才神秘兮兮的说道:这泽水城啊靠水而生,对河神之说信仰非常 泽水城靠水而生,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有点水面上的营生,如今的富户,往上数三代,总能找到个打鱼起家的。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人人都懂。因此,这泽水城便有点迷信,前朝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年节之时杀猪宰羊到河边供奉河神,据传谁家只要当年没有供奉河神,便必定会遭殃,轻则一年内家里田地颗粒无收、饱腹艰难,重则丧命在这茫茫水上,尸骨无存。 这样的传统一直持续到当今帝君登基,改国号为战天之后才渐渐消失。 因为当今帝君不信奉神明鬼怪,国师人皮挂在城门之事又太过耸人听闻,百姓们信神佛,也不敢跟掌权人对着干,比起缥缈的神灵,就在头顶的帝君更让他们惧怕。 并且泽水城离帝都九重又十分接近,当地官吏也开始不提倡这种种祭祀的行为,百姓们虽然人心惶惶,却当真渐渐的不再祭拜。 然而老一辈人思想老旧、观念难改,仍会偶尔在私下里偷偷祭拜。 可随着时日的增长,百姓们发现就算不祭拜河神也并未发生什么真正的异事,他们依旧收货丰盛,也不见谁丧命于水上,于是百姓们也就纷纷心安理得的歇了祭拜的心思,祭拜大多费时费力、消耗钱财,每年省了这一大消费,攒下钱财来,反倒越来越富庶。 可谁也没想到,今年却出事了,不仅有人丧命水上,还一连就是十五条人命。 起初只是几个小孩子溺水,随后是少年,再是成人,至此河神降罚的传闻悄悄传了开来。 说到此处,小二正了正脸色,试图带上了一些神秘色彩。 这些从别处打听打听也能知道,但是啊,小的我可是有一条独家消息,保证贵客这银锭子花的不冤。我这是偶然从一位客人那里亲耳听到的那几个溺水的人,并不是溺水那么简单 小二口中的客人,是一位自称亲眼见过现场的人,虽不知真假,但抛开此处不提,便单只说那人自述的见闻。 据说当时本是一名女子在河边洗衣,那河很宽,河边很浅,那女子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危险才对,却不知为何,她洗着洗着不知怎的就滑进了河里,河水并不湍急,再加上河边水浅,那女子不停扑腾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竟是渐渐向河水中央漂去。 泽水城的人都会水此事不假,只是在这河边又怎会有事,可那女子不仅莫名掉进了河里,还逐渐有溺水之态。过路的一对兄弟见情况不妙,当即有一人便跳下水去搭救。 兄弟二人皆是水里生养的,自小水性就好,却没想兄弟一人下去了,半天没救出来人不说还挣扎起来,双手乱挥,失去平衡,喊叫声时断时续。 站在河边的另一人急切不已,最终也跳了下去,却没想到他和前面两人一样,慢慢的沉下了水中。 至此再没人敢跳下去,他们三个人也一个都没上来,纷纷溺死在河中。 那小二讲完,神情还带着收不住的神秘,眼睛咕噜噜的转,却见沈默二人并未被吓到,甚至是凛暮,正无趣的摆弄沈默脑后黑纱的带子,沈默推他一下,他便松开手,沈默不推,他又把手伸了过去。多次尝试,沈默也就放弃,随他去了。 待小二意犹未尽的离开后,沈默先开了口。 溺水有没有可能是人为? 凛暮并不看他,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沈默脑后的带子,指尖偶尔碰触到沈默耳尖,另沈默不适的缩了缩脖子。 见此凛暮轻笑:众目睽睽之下,可行性很小。 沈默沉思:听小二的描述,那溺水的现象十分诡异。 凛暮问:你可信是河神? 沈默摇头,不信。 凛暮闻言,倒是有些诧异了,他使劲拽了拽沈默脑后的黑纱飘带,说道:你是个算子,窥伺天机,却不信鬼神之说? 沈默脑袋跟着后仰,忍不住抬手握住凛暮的手指。 若真有鬼神,又岂会有这么多枉死之人?就算有,也不会轻易现于人前吧。 凛暮勾勾唇,看着沈默握住他的手道:神鬼无情。说着抽回手又去揪凛暮脑后的带子。 沈默咬牙:凛暮。 嗯?凛暮手撑脸颊百无聊赖,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沈默说话。 一片沉默,再沉默。沈默突然站起,凛暮没想到他突然站起,手指没来得及收力,那黑纱便被凛暮从沈默眼前拽了下来挂在脖颈上,顺势勒的沈默一个踉跄后勉强站稳没有摔倒。 沈默抬头,黑纱褪下,便露出了一双因为些许愤怒而越加明亮的黑眸。 这大概是沈默十几年来,情绪最激烈的时刻。 他站起来后又不知该拿凛暮怎么办,直勾勾的盯着凛暮半响,最后瞪了一眼,又蓦地坐了回去。 凛暮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随后扶桌低笑起来。 在凛暮笑声中,沈默的脸颊从脖颈开始,点点红晕涌了上去,最后像个刻意在风中保持镇定的绯红小花。 自从遇到了凛暮,那些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不曾感受过的各种情绪都渐渐生动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甚至不知道这样正不正确、是否正常,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至少现在不讨厌这样。 凛暮终于停了笑声,看着面无表情死死瞪着他的沈默,一手撑着脸颊,一手伸到沈默面前。 就那么气?想打我啊?来,给你打一下? 看着面前摊开的手掌,手掌很大,五指修长,骨节却纤细不显粗硬,沈默心中鼓动,毫不客气拍了上去。 一声脆响,啪的一声,凛暮的掌心可见的红了起来,沈默用的力道并不小。 凛暮仍旧是那般慵懒的样子,手掌依旧摊开伸在沈默面前,似乎并不怕痛。 来,再打一下? 啪!沈默伸手又是一下,只不过力道比上次小了许多。 不过瘾? 啪! 还想打吗? 啪! 凛暮唇边笑意毫不掩饰,眸中情绪也真切起来。 沈默每打一下,自己的掌心也跟着阵阵酥麻,最后手垂落在一边,指尖蜷缩,觉得掌心炙热难耐。 凛暮见他许久不打,这才收回手来,你就这么听我的话吗? 沈默听了一愣,一时间只觉得掌心的酥麻似乎顺着手掌一路蔓延,席遍全身,另一种类似愤怒般控制不住的情绪充斥脑海,他猛地伸出双手抓过凛暮被他拍的通红的手掌,一张嘴便咬了下去。 第一口没找对地方,正对着掌心咬空了,跟啃猪脚一样换了个方向,冲着虎口咬了下去。 边咬边抬眼看向凛暮,可凛暮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沈默慢慢加重了力道,凛暮还是不动也不见挣扎,侧头看着沈默,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对小动物般的纵容。 沈默用的力道可不小,虽不见血,但齿痕肯定不浅,因他一直张嘴咬着凛暮的虎口,嘴巴张着,口水渐渐收不住了,顺着嘴巴往下滑,最后滴在凛暮手背。 他猛然惊觉,立刻松开了嘴,一擦下巴,低头看去。 凛暮虎口处一圈深深的齿痕,齿痕深处已经微微渗透了丝丝血痕,上面更是湿乎乎一片,那水渍让他面颊更加烧红,随即扔开了手中温热的手掌。 凛暮收回手,掏出手帕来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虎口,并未说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5) 沈默身体有些僵硬,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来,整个人莫名有些惶惶。 凛暮大发慈悲放过了沈默,并未追究,而是主动换了话题。 此案你打算如何? 沈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绪很快沉浸到案情里,道,先去那条河看看,如今五具尸体手掌皆已经没有了皮肤,我无法卜卦。 凛暮并不惊讶,只问他:你只会摸掌问卦吗? 沈默抬头不解的看向凛暮,已死之人生气全无,不能言语不知所求,除了摸掌问卦,还能如何? 凛暮扔下手中手帕,抬头看着沈默的视线充满探究:你很奇怪,你似乎先天便可以窥探天机,却又对自己的能力一知半解,就像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先学会了跑。 沈默反问:你似乎十分了解卜卦之说比我还要了解。 一句疑问到最后成为了笃定。 凛暮笑而不答,半响才说,你以后就知道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沈默早已习惯凛暮藏着掖着的说话方式,并不多问,二人离开了客栈前往出事的河边。 第17章 来到河边,见那河与其他河流并未有多不同,河很宽,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沟通四处,河水却并不湍急。 这条河养育了泽水城上上下下数代人,却也没有个名字。 沈默望着水面,蹲在河边伸手拨弄了几下河水,入手清凉,久了便有些刺骨,四月的河水并不温暖。 半响,他站起来,直直往河里走去。 河水渐渐没了脚面,淹没袍角,膝盖,到腰,至此,沈默方停下脚步,静静站了许久,刺骨的河水浸透他的衣衫,霸道的寒意仿佛直逼他的骨缝,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只有缓慢的水声,轻微的风声,和不远处树木飒飒的声音。 他的意识仿佛进了一个怪圈,沉沦在这风声水声之中,难以自拔。 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眼耳鼻口仿佛被水填满一般难耐,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深陷河水之中,头顶阳光从水面折射下来,遥远的水面波光粼粼。 他是何时沉到了这水中的? 沈默开始挣扎,试图挥动四肢游上去,却发现四肢十分沉重,他扭头,隔着氤氲晃动的河水看到他的四肢皆被四具破碎可怖的抱着,那尸体破烂不堪,抱着沈默的力气却极大,正是沈默曾在执法堂冰室看到的其中四局尸首的模样,四分五裂后又缝合的尸体,他们正对着沈默裂开嘴微笑,边笑边从嘴里往外吐着鲜血和内脏。 那有男有女的笑声及其刺耳,穿透河水刺进沈默的脑海。 沈默心脏惊悸,长时间的缺氧让他头脑昏沉,渐渐半合上眼睛,意识飘远。 突然颈项间一阵刺痛,那痛顺着脖颈一路传递到大脑,刺激到他的神经,让他瞬间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凉的黑眸,眸中似乎带有怒气,唇边也不见笑意,正是凛暮。 只见凛暮垂头看他,唇边带了丝血迹。 沈默又环顾四周,他们稳当的站在河水中,并未如刚才沈默所见般沉到河水里,也没有那可怖的抱着他四肢的尸体。 脖颈边的疼痛让他歪了歪头,探手摸去,一个深刻的牙印,指尖轻点,伸到眼前一看,已经渗了血,凛暮咬了他。 凛暮转身,拽着沈默向河岸走去,他力气很大,走的很快,直拽的沈默踉跄。 上了河岸,凛暮松手,回头,脸上的怒气消失仿佛刚刚是沈默的错觉,他慢条斯理的整理浸水的衣袍,拇指轻佻的擦过唇边血迹,说道:你失了神。 沈默回头望着茫茫河水,回想他刚刚所见一切,道:何为失神? 旁门左道而已,你不知何时中了失神药,便在刚才药性发作,自己站在河水中闭气,若我不叫醒于你,你怕是要活活憋死自己。 中了失神的药? 何时? 沈默细细思索,他们一路过来,碰到的人许多,而可以中失神药的机会更多,此时想来便无任何头绪。 凛暮:想来我们到了泽水城便立刻被人监视起来,此后行动一定要万分小心。 沈默:监视?行凶之人应当就是监视之人。 凛暮不置可否,伸手拧了拧长袖上的水渍,道:先回执法堂。 回去的路上,沈默侧头看向凛暮突然道:你大可打我一下或者怎样,为何偏偏咬我一口? 凛暮唇角上扬,并不否认:算你还我的,我们扯平了。 沈默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不再理他。 回了执法堂,凛暮和沈默各去换了干净的衣裳,闻璞见二人如此并未多问,只是跟着凛暮离开。 换好衣服,沈默又叫了常厉,他在算卦系统中翻出了些别的卜算方式可以为死人试试。 常厉此时正皱眉,看向沈默反问道:大人是要那十五人的生辰八字? 沈默点头,正是。 他所找到的另一种可以在死人身上尝试的卜卦方法,便是算生辰。 他因景伯中一案摸掌卜卦成功,便只想到这一样,将自己禁锢起来,却忘了,算卦系统中的推演卜卦方式万千,他大可在其中寻找其他的演算方式,而这算生辰能否成功,却还是另说。 常厉皱眉,他虽对小国师的胆量十分敬佩,但骨子里是十分不相信什么卜卦算命的,更何况还是给死人算命,但国师吩咐,他只得将十五人的生辰一一呈了上来。 沈默便拿了这十五人的生辰,一一推演起来。 他手握豪素,凌空描绘当中一人生辰,一遍又一遍的去尝试去推算。 不同于掌纹,掌纹是一个人从出生到老死时时刻刻携带其身的命格,里面曲曲折折间皆蕴藏了机密,推算起来并不复杂,而生辰八字,又是死人的生辰八字,又是另一种推演方法,沈默也要慢慢尝试。 所以沈默的推演并不顺畅,一连十五个生辰,皆是无果。 凛暮不知何时靠在门边,看着眼蒙黑纱的少年额角汗水涔涔,湿透的额发黏在脸上,因在河水中冻了许久,唇畔苍白,此时握着豪素在那里一遍遍描绘,竟生出一种脆弱之感,脆弱易碎。 他叹了口气,似是不经意的开口:正向算不出,逆向试试如何?反正是死人了。 沈默一愣,隔着黑纱看向凛暮,舌头不自觉的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便开始按照凛暮说的将推演之法逆转用起,又重新将十五人的生辰八字一一演算开来。 这次,倒是真有一人的生辰八字有了动静,但是这卦,却也匪夷所思。 此卦无卦辞也无卦名,只一强烈的信念。 救我。 沈默低头,这个生辰来自一名女童。 是那名看不出缺失了什么的女童,但那女童的尸体也同样四分五裂,死的不能再死了又何来求救之说? 可这卦,却确确实实的传达了这名女童的意念,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这明明是活人卦的现象,可出此卦者,却并非活人。 怎么可能呢?她的尸体还冰封在执法堂地下冰室里。 沈默抬头,看着凛暮轻声说出了卜卦结果,她在求救。 求救?死人求救? 一旁静立的常厉浓眉皱起,突然开始觉得这国师大人不靠谱起来。 凛暮却眯了眯眼睛,转身离去,跟我走,去地下冰室看看。 沈默皱眉,想到凛暮应当是要去看那女童尸体,便立刻跟了上去。 常厉眉头越皱越紧,泽水城出了此等丧尽天良的大案,最着急的莫过于当地执法堂堂主的他,此时陪着国师捣乱,就连传闻中的千机殿殿主也跟着国师一起捣乱,心下有了些许不满,却又迫于权威,什么都不敢说。 到了地下冰室,凛暮指着那女童尸体,道:找仵作来。 沈默看着那女童,眉头紧锁。 除了这具尸体,其他每具尸体都缺了一块,这肯定不是巧合,一定有某种含义。 在等待仵作到来的时间里,沈默一直蹲在女童旁边,在得到了那样一个悲戚无助的求助卦之后,此时狰狞可怖的尸体倒显得平常起来,他看着女童紧闭的双眼,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头。 他顺着女童本该漆黑柔顺,此时却脏乱粘腻的黑发慢慢摸索,一遍又一遍,小心仔细,许久才缩回了手,站了起来。 常厉眼睁睁看着沈默似乎含情脉脉似的抚摸女童的头发,嘴角抽了又抽,艰难忍住到嘴的呵斥。 此时仵作到了。 沈默头也不回的道:过来,把她脑袋打开。 仵作此时匆匆赶来,满头大汗,气还没喘匀,听了沈默的话,一时岔了气,大咳起来,手里的东西也哗啦啦掉了一地。 把、把她脑袋打开? 打开? 第18章 第18章 仵作年逾三十,年纪不算老,却是泽水城执法堂的老仵作了,经验也算丰富,却也是此生头一回看到如此凄惨可怖的尸身,还一连五具,这些日来本就有些恍惚,此时又被沈默这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奇奇怪怪眼蒙黑纱的少年国师吓了一吓,半响才捡起地上掉的工具,走了过去。 大人,您是要打开这具女童尸体的脑袋? 沈默颔首,站在女童尸身旁等待。 凛暮饶有兴味的走近两步,却仍是站在沈默身后的位置。 仵作此时正在翻找他的工具,头骨乃人身上最为坚硬的地方,若想要不太难看、又破坏不大的打开,还是很有难度的。 沈默见他翻来翻去,掏出来个不算小的锯子,悬在女童脑袋上,犹犹豫豫半响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伸手隔开仵作的手,抬手再次向女童脑袋上摸去。 他本想仵作应当专业些才对,却不知这并非现代,在这异古时代,随随便便打开别人脑袋是件多么惊世骇俗之事,这仵作已算冷静非常。 沈默这次双手其上,摸得十分仔细。 女童的黑发很长,大概是从出生起便小心翼翼的续了发,她家里将她照顾的很好,就算此时头发脏污粘腻的勾结成团堆积在一起,也可以想象到这头长发在干净的时候会是多么的顺滑黑亮。 也正是因为她的头发太长太密,才容易让人忽视了她脑袋上的问题。 沈默双手绕着女童后脑勺细细摸索,感受指尖下一条不算平整的缝隙,随后低头看了看女童紧闭双眼青色的面庞,慢慢将指尖扣进了缝隙之中。 在仵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沈默就这么徒手扣开了女童的头盖骨。 就连总是绷着面不改色一身正气模样的常厉都忍不住上前一步,双目大睁,无他,徒手掀头盖骨实在是太过惊悚了一些。 原来如此。 此时凛暮一声轻笑,似乎早已经知道缘由。 沈默轻轻将女孩的一半头盖骨放在一旁,招手示意仵作和常厉来看。 两人忍着不适看去,只见女孩脑袋里面空空如也,大脑已经不见了。 这五具尸体,一男两女一个男童一个女童,除开共同缺失的心脏,男尸手臂缺少一块,两个女尸一具左腿缺少一块一具没有了手掌,男童尸体没有了双眼,只有这个女童看起来是完整的,却不想她脑袋内部却已经被人掏的空空如也。 沈默举起指尖,上面有一层白色粘腻物粘连其上,是连接女孩已经被劈开过的头盖骨用的东西,他凑到鼻尖细细嗅闻。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凛暮的声音突兀的在沈默耳旁响起。 是糯米。 常厉闻言大惊:糯米?用糯米将已经分开的头盖骨黏上? 沈默点头,接过凛暮递来的手帕将手上脏污拭去,黏的并不牢靠,只是自执法堂发现尸体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对待,自是不会轻易掉落。 常厉恍然,这些尸首虽然可怖,却都是些无辜可怜人,死得如此凄惨,被扔回来时便破破烂烂,他们自是小心应对,也算是对这些死者的尊敬,而仵作又被这四分五裂的模样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才会忽视本就不易发觉的头骨异样。 沈默:你再去看看其他尸体,看看能不能有额外发现。 仵作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对于自身的疏忽大意感到十分惭愧,又对这年纪小小的少年国师有些肃然起敬,此时听了吩咐是万分不敢大意,立刻上前挨个查看。 半响说道:没有,小人惭愧,没有任何额外的发现。 沈默点点头,此乃意料之中,他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她还活&039;着。 那仵作闻言只觉头脑一震,惊惧道:活着?怎么可能?她尸首在此,如何情况各位大人都看的一清二楚,怎可能活着? 沈默抬眼看向仵作,目光被黑纱遮住,无法辨明。 死人卦出活人卦象,这本不该但她的大脑、心脏皆不翼而飞,那是一个人的根本、生机所在,她能透过卦象求救,至少有可能说明她的大脑和心脏,还活着。 这番解释并不能解了仵作的疑惑,听起来十分天马行空,但他却不敢追问,他不敢,却有别人敢。 常厉越发觉得这国师除了胆量无一处靠谱,忍不住问道:一个人的心脏和大脑怎可能脱离了身体自行存活?此事闻所未闻,还望国师大人不要戏弄下官、戏弄执法堂为好。 常厉这话已经带了些不敬之意,却也是人之常情,他身为泽水城执法堂堂主,出了此事却一直无所破获,心中急切,却又被沈默绊住手脚一直耗费时间在此处,纵使沈默位高官大,身旁又跟着位神秘莫测的千机殿殿主,他也免不了心浮气躁起来。 沈默并不回答他,他自己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怎么解释给别人听,他只是蹲在地上用女童的生辰八字再次尝试着推演起来。 这女童既然还活着,那按照正常顺序推演几次试试? 这躺满尸首、昏暗无光的地下冰室,只见一少年蹲在地上,手握豪素奋笔疾书,可他面前却无任何一字。 半响,沈默停了笔。 凛暮垂眸看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问道:不得? 沈默摇了摇头,不得。 不仅什么都不得,就连逆向推算的求生卦也没有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6) 常厉脸色有些发黑的站在冰室门口,似乎有夺门而出的冲动,压抑着开口:几位大人,时辰已久,不如先离了这冰室,自有下人服侍几位休息吃食。 沈默收了豪素,跟着凛暮离开。 出了冰室才知道,此时天色已晚,他们竟是在地下冰室呆了那么久。 凛暮清爽的气息拂过鼻端,沈默侧首,只见凛暮快步走到他前面,朝他伸手。 执法堂的膳食过于无味,不如我带你出去打野食如何? 纵使是打野食这般粗俗的话语由凛暮说来,也带着温文儒雅的气质般,仿佛他说的是多么高尚的行为。 沈默抬起手,又顿了顿。 他刚刚摸过尸体,不只摸过,还掀开了尸体的头盖骨,纵使拿手帕简单擦拭过也 凛暮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停顿片刻便不再迟疑,上前一步拽过他的手,一手虚虚圈住他的腰,身形一转,便平地跃起几丈,脚尖点在屋顶、树尖,快速向城外略过。 沈默靠在凛暮怀里,凛暮身上总带着冰凉的气息,靠近却又觉得温热。他此时因为突然拔起的高度而不自觉伸手紧紧抓住凛暮衣襟,没想到武功高强之人竟真的有这仿佛飞跃般的轻功。 凛暮说带他打野食,便当真是去打野食。 两人飞快到了城外树林,凛暮放下他,动作利落的生起一个火堆,告诫他不要乱走,便闪身离开。 沈默独自一人面对着眼前雀跃的火苗,手指在腰间豪素来回滑动,蠢蠢欲动。 自他到来,得到算卦系统得以重生不死,起初算卦,卦卦精准,如今却步步受挫,竟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拿出腰间豪素,在林中黑夜无人之时,又一次推演起来。 隔着黑纱,火光下其他景色都渐渐黯淡无光,沈默眼中看到的,是他随着豪素挥舞,所画下的荧光闪闪具象十分的太极八卦图,八卦变化万千,按照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分别对应不同的天干地支,再按照当时的天气、时辰、心境,一层一层推演转动,层层推进,层层剔除,最终在千千万万的卦象中得一卦,便是推演。 此时沈默挥舞豪素的动作越来越慢,眼中倒映着闪烁的八卦图,眼前八卦不断旋转,竟渐渐形成一圈光晕变得模糊不清。 沈默凝神,死死盯着那团光晕,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却只觉得越看,脑内越昏沉,仿佛有什么不断抓握拉扯着他的神经往前。 他咬牙硬撑,突觉眼前一阵豁然开朗,然后便被一美妇抱了起来。 涵儿,你瞒着娘亲,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沈默大惊,他已年过十六,纵使身量不高,也万万不是能够被一娇小妇人展臂抱起的大小,他想挣动,却发现丝毫动弹不得,身体被温软的躯体抱着,让他觉得尴尬万分。 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他仿佛只是一团意识,而他的意识,附着在了其他人的身上,他正透过此人的双眼看着一切。 那美妇见怀中女童并不说话,慈爱的点了点女童的额头,随后伸手摸了摸女童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偷偷塞了一大堆东西的小肚子,笑言:涵儿再不告诉娘亲,娘亲就要自己拿喽? 此时树林里,凛暮半边身子沉在阴影里,几尺外的火光只遥遥的照亮了他半边面庞。 他手里还提着已经被扭断脖子毫无声息的野鸡,野鸡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滑落在地,而他却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火堆旁双眸紧闭手握豪素仿佛坐着睡着了一般的少年,眸光暗沉,不辨思绪,却也毫无笑意。 竟是这么快,就无师自通学会了入神。 想到此处,凛暮慢慢从阴影里走出,阴暗从他身上逐渐褪去,竟像是脱去一层外壳般,将那冰冷阴沉也层层拨去,待他走到了火堆旁,已是那唇角无时无刻不挂着笑意、温柔又懒散的凛暮。 正是沈默最为熟悉的凛暮。 第19章 第19章 沈默此时透过这女童的双眼看着一切,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现在所看到的,正是女童生前的一段记忆。 此时那妇人已经将手伸进女童的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 女童似乎是十分羞涩,用小手捂住了眼睛,只透过指间缝隙偷偷去看她娘亲。 那妇人已经将女童放下,翻起那小包裹来。 糯米?涵儿,你偷偷从厨房拿这么多糯米做什么? 沈默见妇人打开包裹,里面正是一堆莹白细腻的上好糯米。 此时涵儿似乎是说了什么,那妇人便笑的十分和蔼,弯腰轻轻揉了揉女童的脑袋,便将那一小包糯米还给了她。 沈默深知女童说的这句话一定十分重要,但却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画面也开始变得动荡模糊,整个世界从角落开始破碎、分崩离析。 到最后,整个世界已经一片黑暗。 而他的心脏却悸动起来,不断颤抖着,似乎是一种弥漫着浓浓悲伤的情绪,悲伤却又并不愤怒。 而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却十分熟悉,似曾相识。 回神了。 一声熟悉的轻叹传来,沈默猛然睁开双眼,看见的便是姿态随意的坐在火堆对面的凛暮。 而两人中间的火堆上则烤着一只已经处理完毕的野鸡。 此时回过神来,阵阵香味飘来,沈默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凛暮从腰间掏出一轻巧瓷瓶,打开均匀的抖在冒着油光的野鸡上面,转了转方向,又撒上一些,那应该是一些调料的粉末。 随后又拿过身旁简陋制成的竹筒,冲沈默示意:伸手。 沈默神情还有些恍惚,他听话的伸手,凛暮便倾倒竹筒,涓涓清水流淌出来,凛暮竟是细心到为沈默带水洗手。 沈默自发自觉的洗手,随后接过凛暮用绿叶包好的两个鸡腿,捧在手心里,目光盯着鸡腿,思绪却仍旧混乱。 凛暮:吃吧,小心烫。 沈默慢慢咬了一口,野鸡肉入口韧性有嚼劲,越嚼越香,他渐渐抛开纷乱的思绪,专心吃了起来。 凛暮又撕下两个翅膀放在叶子里搁在沈默身旁,这才去吃自己手里剩下的。 他吃的很豪迈,直接上嘴去撕咬,嘴角不禁沾了点油渍,不显得粗鲁,却让沈默觉得这个人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看什么?快吃吧,你体力应当消耗很多。 体力消耗很多? 沈默伸了伸腿,似乎真的十分无力。 于是他抬头望向凛暮,似是不解。 凛暮:你不是学会了入神? 沈默反问:入神? 凛暮放下只啃了几口的鸡,拿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嘴角、指尖。 推演万千,不如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于是,便有了入神之说。入神之法,知之甚少,一般卜算子终其一生不得其意,甚至不知入神。就算有了造化得了名师指点,也是万分不得其一。 说道此处,凛暮看向沈默,目光温柔似湖水,又仿佛湖河入海,要将沈默淹没吞噬般幽深。 他看着沈默,半响,才又说道:沈默,战天国国师之位,你当之无愧。 凛暮很少叫沈默的大名,大多数时候都是小算子、小算子的叫,此时凛暮如此正经,沈默感到他似是真的在夸奖他,可那夸奖里却包含了其他什么东西,只是此时的沈默却是万万也猜不到分毫。 想了想,沈默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我虽然得以入神,却在最后失了听觉,最终整个画面崩溃破碎 凛暮笑了,他一手压在膝盖上撑着侧脸看着沈默似笑非笑,你当入神是什么?砍瓜切菜吗?就是砍瓜切菜尚且需要技术,需要磨练,更何况是入神? 不过你大可放心,你既无师自通入了入神之门,以你的资质,日后进境定然一日千里。 沈默摇了摇头,入神之说听起来神乎其乎,他此时并非在意什么天分进境,他深知此法与算卦系统关系不小,此时他在意的是在最后时刻,那名为涵儿的女童所说的话。 想着,沈默仔细回想当时阴差阳错得以入神的感觉,拿起豪素想要再次尝试,只是这次却连个完整的八卦图都画不出来,只觉得笔尖钝涩,笔身万般沉重。 额头上一片温热,凛暮突然坐到他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入神之径,不亚于欺天,消耗巨大,你刚刚入神已是颇为费力,还是要量力而行。 沈默停下动作,半响收回豪素,当真不再继续。 最终两个鸡腿、翅膀连带凛暮剩下的烧鸡都进了沈默的肚子。他倒是不嫌弃,抓起来就吃,吃的津津有味,十分捧场。 突然凛暮笑容一顿,拉着沈默站起,一脚掀起一阵尘土扑灭了火堆,掩盖过一地残骸,伸手揽过沈默腰身,一跃而起上了树枝,借着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藏身。 沈默启唇想要询问,被凛暮抬手捂住,示意他向下看。 只见一红衣人提着剑缓步而来,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却走的很重很稳。他一手持剑,剑身向下,一路滴滴答答全是血珠。 那人头戴着斗笠,遮挡面庞。 走的近了,沈默才看清,这人哪里是穿的红衣,细看是一身锦缎蓝袍,只不过此时被大片大片的血液浸染,宛如艳红。 那人一步步走到被掩盖过得火堆旁,拿剑尖挑了挑地上尘土,随后抬步离开,沈默见他走远,刚要放松下来,却见那已经走开几步的人忽然转身,目光似乎直直的射向凛暮与沈默所在的树上。 此时光线昏暗,在那人抬头之时,一阵风拂过那人斗笠,惊鸿一瞥间,沈默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惊艳。 昏暗的光线也无法遮挡的样貌,反而在月光下更显神秘。 那是一张脸何等祸国殃民的脸,哪怕此人是一个男人,有那样一张脸,也可让人为之趋之若鹜了。 只是如今那张脸上溅满了血珠,零零散散好似诡谲的纹路。 他眸光很冷,死气沉沉,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死气,沾着一身鲜血,如同厉鬼。 好在他只看了他们这里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慢慢离开了。 片刻后,凛暮带沈默下来,只见地上留下了一小滩鲜血,是那斗笠人剑尖低落聚集的。 到底是杀了多少人,才能沾染上如此厚重的鲜血。 凛暮顺着一路血迹往回看,沉声说道:是槐树村的方向。 沈默心中一跳,槐树村难道那斗笠人一身鲜血的来处是槐树村? 那么此时 凛暮当先一步跑了出去,去看看。 沈默紧随其后上手直接揽过沈默腰间,带着沈默快速飞掠而去,两人顺着血迹一路向前,越往前进,槐花的香味越浓,却也越令人心惊。 他想到了初来时那个带着狗的小男孩,热情招待过他们的村民 沈默的冷漠,似乎紧紧只停留在了他的面部表情上。 待到了槐树村村口,那血迹已经不是简单的血迹,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两旁浓密的槐花静静的盛开,微风吹拂下片片浅白的花瓣,那花瓣飘飘洒洒慢慢落到了那血河之上,花香掺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凛暮看了看,抬脚直接碾压其上,走了进去。 沈默紧跟凛暮,凛暮的沉稳让沈默逐渐镇定,在他不知不觉间,似乎对凛暮越来越依靠。 槐树村紧邻泽水城,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里居民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几十户百十来号人,此时走进村内却寂静非常。 不同于他们第一次来时的静,那时虽静,却也干净整洁。 而此时的静,却是死寂。 死寂夹杂着阴森。 沈默跟着凛暮往里走,看着四周的惨象,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凛暮的袖袍一角。 凛暮一顿,并未阻止,继续往前走。 往前的路并不好走,不因路难,而是这一路上,到处是残肢断臂,他们每一步都踏在鲜血上,躲避着散落的肢体。 这些残缺的肢体有老有小,全是槐树村的村民。 沈默走着,不小心脚步一拌,踉跄了一下,他借着凛暮的力量站稳,看向脚下,面色有些发白。 不同于执法堂冰室已经冰封许久的尸体,这些尸体,或者已经可以称之为残肢还是新鲜的,甚至有的手指还带着神经性的抽动。 而绊到沈默的,是一颗头颅。 一颗因为切割随意还带着半边肩膀的头颅,沈默看着那沾满鲜血的脸,这张脸他还有几分印象,正是前几天曾热情招待过他们的青年,他们甚至还吃过那青年内人做的吃食。 凛暮拉了拉沈默,带着他继续走,边走边问,你发现了吗? 沈默不解,看向凛暮。 凛暮一指刚刚绊倒沈默的头颅说道:他们的表情,并不狰狞。 不只是不狰狞,甚至是有些平静过头了。 在经历如此惨绝人寰的虐杀时,又怎可能不挣扎不逃跑?而是如此的面容平静? 沈默闻此四处查看,发现能看到的头颅表情都十分平静。 这是为何? 凛暮并不回话,只径直往里走。 沈默跟紧凛暮,如今的所见所闻已经超过了他的常识,叫他手足无措,只知跟紧凛暮,大脑一片空白。 第20章 二人在村里巡视一圈,老老小小无一例外,无一幸存。 见沈默脸色越加苍白,凛暮拉着沈默打算立刻带他离开之时,一声呜咽传来,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响动。 两人寻着声源进了一间破旧草房,只见那草房角落,铺满杂草的地面一处不停向上拱动,随即突然向上打开,一只棕黄色的小奶狗被人举了上来,随后爬上来一个一身狼狈的小男孩。 沈默见那男孩,立即唤道:水生? 他记忆力很好,不至于记不得前几日见过的小男孩,再加那男孩和那棕黄色的小奶狗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此时一见到他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小男孩似乎是没想到外面还有人,立刻吓得脸色煞白,弯腰抱起小奶狗想跑,又腿软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别、别杀我求求你们 见跑不得,小男孩立刻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紧搂着怀里的小奶狗,竟开始一下又一下的给凛暮、沈默二人磕起头来,磕头声一声重过一声,地上很快见了血渍。 停下!沈默出声阻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7) 小男孩似是没听到,仍旧惊慌的磕着头,嘴里哭喊着求饶。 沈默抿唇,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扶那小男孩,却被凛暮阻拦。 凛暮一手握着沈默手臂,另一手指尖一弹,似是有看不见的气劲弹了出去,那小男孩立刻瘫软在地,只能不停眨着眼睛,就连话也说不得了,怀里的小奶狗掉在地上,呜咽着围着小男孩转,一下又一下的舔着小男孩的脸。 凛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可会好好说话? 男孩惊惧的眨了眨眼睛。 凛暮这才算有点满意,指尖又是一弹,那男孩发现自己能动了,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爬起来跪在地上,和趴在他旁边的小奶狗一起瑟瑟发抖,也不敢吱声。 沈默见他似乎是冷静了一些,但凛暮一直握着他的手臂,他也不能靠近那小男孩,便站在原地问道。 我问你,你可曾是看见了灭你槐树村之人? 小男孩点点头,似是想到可怕之处,肩膀紧紧收拢,颤抖不停。 沈默又问:那人武功高强,你是如何躲过没被发现的? 小男孩愣了半响,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响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我、我远远听到惨叫,偷偷跑过去看,看到、看到那个人呕 小男孩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蹲到一旁不停干呕,片刻才恢复了些平静继续道:看到那个人在杀人见谁杀谁我害怕、怕死了就带着团团躲进了地窖 凛暮此时慢慢松开沈默的手臂,低头看着那小男孩,眼眸微眯,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沈默听了小男孩的叙述,点点头,看向凛暮:带他回执法堂? 凛暮并未反对,小男孩见二人想带他离开,不敢反驳,这半响他已经是冷静许多,积攒了些力气,抱起小奶狗低着头发抖,毕竟对他来说,沈默与凛暮也是陌生人,是不知好坏的人。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二人带着小男孩快速离开了这尸横遍野的槐树村,因多了一人,他们速度慢了许多,待回到执法堂已经是后半夜。 一到执法堂沈默便将常厉叫了起来,把小男孩扔给了他,简单告知了槐树村之事,让他带人去查。 而后沈默就被凛暮勒令赶紧洗漱后去睡觉,今日跑了许多地方,又初次窥得入神之法,沈默定当消耗巨大,需要好好休息。 沈默今日所见所闻、所经历的对他来说太过超纲,洗漱后坐在床上,毫无睡意,他蠢蠢欲动,想要再试一次入神。 凛暮似乎猜到他会这样,洗漱完便来到沈默的卧房,见沈默呆呆的坐在床上,走过去伸手推倒沈默,拽过一旁被子扔在他身上。沈默突然被人推倒蒙上被子,整个人团在被子里磨磨蹭蹭,想要挣扎出来。 凛暮站在床边,看着扭来扭去的被子,叹气一声,翻身压了上去,借着体重将沈默牢牢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凑到被子下应该是沈默耳边的位置轻声说道:你当卜算是什么?生来便会的简单法门?你可知卜卦推演禁忌最多。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跳过基础直接习得最高深的卜算之术,并且你卜卦也从不分地域、时辰,但子时后不占,是卜卦的常识。子时后,两日交接之时,天地混沌未明,卜卦方向易偏,多是不准,甚至走歪,除了占星。 沈默被凛暮死死压在被子里呼吸不畅,难耐的扭了扭,手探出去,挥来挥去终于触碰到一片温热,他抬手揪着那片温热捏了捏,闷声说道:放我出去,呼吸好难受。 头顶上突然一片寂静,随后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被子也被慢慢拽了下去。 沈默蒙眼的黑纱早就从眼前掉到了脖颈间,此时终于从被子里出来,他深吸口气,又立刻噎住。 只见凛暮握着他的手,两人不同大小的两只手一起覆盖在凛暮的脸颊旁,他刚刚捏的,竟然是凛暮的脸。 此时凛暮面色很沉,没有笑容,不笑时微勾的唇角仿若讥讽,他低头看着沈默,两人靠的极近,沈默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直觉此时的凛暮很危险,可他的身体却又仿佛已经渐渐熟悉了凛暮的靠近。 凛暮看着他,慢慢俯身,两人越来越近,直到距离过近视线失焦,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寂静,长久的寂静。 沈默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凛暮,看他是否真的在生气。 凛暮不断靠近,最后脸颊擦过沈默的脸颊,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沈默身上,耳边传来熟悉的轻笑和带着叹息的话语:逗你呢。 沈默长久屏住的呼吸终于重新顺畅起来,随即心脏不可抑制的快速跳动雀跃,他仰躺在床上,透过凛暮肩头看着头上素色的帷幔,为自己紊乱的心跳感到莫名和无措。 似乎他的心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v 第21章 身上压着凛暮的重量,却让沈默莫名觉得安心,他挣动了几下,却不见凛暮管他,不一会儿上方便传来凛暮沉稳的呼吸声,隔着被子,似乎连凛暮的心跳声也能听得见,一下又一下,有力而让人安心。 其实来回奔波,凛暮也早该累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快沈默也昏昏欲睡,眼睛耷拉着,意识开始恍惚,最终沉入了梦乡。 他本该睡的很沉,却又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在沉睡,并且知道他即将要做梦。 果不其然,本来还陷在黑暗中的意识突然飘散,四周景色一变,从浓重的黑到雾蒙蒙的白,最后白雾慢慢散开,却是在河边。 而他手里正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什么,沈默凝神,是在洗衣服。而视线角落,朴素的罗裙一角,沈默脑海中电光火石,明白过来,他此时便是入神了,而这一次入神的对象却不是那名为涵儿的小女童,大抵是那酒楼店小二说过的,在河边洗衣却莫名其妙掉进河里的女子。 此时沈默视线不由他自己控制,只得跟着这名女子的动作尽可能观察视野中的一切。 只见这名女子一直专注的捶打手中衣物,身体蹲在河边,视野中只有河边一片河水,随着水流在岸边此起彼伏。 突然女子手中动作一顿,停了下来,目光却没移动,而是死死盯住一点。 沈默凝神看去,河岸边此起彼伏的河水扑起一个稍大的浪花,随着浪花褪去,留下了一个扭曲的手掌印,那掌印不小,约莫是个成年男子的手印。 只是,手印? 这扑腾的河水里,怎会有人印在岸边一个手印? 难道是河水里有人? 有人溺水? 显然这名女子也注意到了,放下手中衣物,往前一步,蹲下仔细查看那印记。 五指分明,当真是一个人的手印,并非错觉。 她立刻抬头,看向那茫茫河水,河面平静,不像会有人藏在里面的样子,就算有人,在河里待这么久,难道不需要呼吸的吗? 这时候又一波水拍过来,一下子扑湿了女子下摆,而这女子同时踉跄一下,摔倒在地,身子随着回落的河水一起,往河中飘去。 沈默感受到了女子传递而来的浓烈的惊慌、恐惧等情绪,视哇哇哇线里全是浑浊的河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默有一丝急切,仅仅只是听到和看到似乎并不足够,他还想还想 似乎是沈默的需求起了作用,下一刻,沈默就感觉到脚踝处阵阵疼痛,似乎是被什么人用力抓紧。 有人在抓着这妇人的脚踝不停往河水中拽去,随着脚踝上的疼痛,身体被河水浸透的冰凉也逐渐传递而来冰凉而刺骨,沈默的视线随着女子一起低头看去,透过浑浊的河水,脚腕处紧扣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顺着手掌向下逐渐看去,一名身材健硕的男子隐隐约约显现出来。 那男子眼睛平静的睁着,似乎丝毫不受河水的影响,表情也十分平静,一头黑发在身边飘荡,宛若水鬼,女子此时惊吓加剧,剧烈挣扎间张开了嘴,大口大口的水呛进了胸肺间,窒息感逐渐传递上来。 沈默也感到惊惧不已,那男子却是槐树村曾招待过他们的那名青年! 不待细想,跟女子同感的沈默也觉胸口剧痛,头脑因为缺氧而昏沉刺痛,他想摆脱这可怖的入神之境,却发现身不由已。 女子逐渐停下了挣扎,渐渐向河底沉去,想来是已经陷入昏迷,再过不久就要活活淹死。 回神了。 沈默的意识本也随着那下沉入河底的女子一起沉浮,眼中一片浑浊的河水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耳边一声一声的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从渺小含糊到清晰入耳。 沈默下意识的跟着那光亮和声音挣扎前行,直到他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背后传来一下一下的抚慰,是凛暮,正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他的后背。 见沈默慢慢平稳了呼吸,凛暮才说:我见你第一次入神很快回神,以为你只是能力不足,入神时间短暂,消耗巨大,却不想你并非能力不足,而是心绪不宁不得专注,没想到这夜里你便能再次入神,不仅如此,还深陷其中,差点随着你所见所听所感而去。 凛暮的拍抚让沈默渐渐平静,他回想着之前所见到的一切,立刻回身抓住凛暮的手腕说道:槐树村的那名青年便是将女子拖下河中溺毙的凶手! 凛暮一手被沈默抓住,便用另一手去继续拍抚沈默的后背,此时沈默后背早已汗湿,一身寝衣湿漉漉的贴在后背上,凛暮甚至伸手拽起衣服一点,将布料从沈默的皮肤上抖开,让他不至于太难受。但是对沈默所说的话,凛暮却是丝毫不显惊讶。 他已经死了。 沈默点头,想到被屠杀的槐树村,想到那容貌精华绝艳的杀人狂徒,他既已身死,便是死无对证了吗?这么说那神秘人当真与那十五人死亡的事件无关? 凛暮拍抚沈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手仍旧被沈默紧紧抓着,一手抬起搭在沈默肩头,低头凑近沈默大睁的眼睛,看着里面还沾染着的水光道:你为什么越来越笨了?刚遇到你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吗? 沈默因凛暮的靠近不自觉挺直脊背向后微仰,又因凛暮的话语僵直脊背。 凛暮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瞬间清醒。 的确,自从与凛暮熟识以来,他似乎越来越不愿意思考,什么事告诉凛暮就好,凛暮正是揭穿了他这一点,才让沈默觉得心间一凉。 你仔细想一想?你看见了的。 凛暮的话贴着耳边响起,沈默却再也无法去注意凛暮的靠近,他沉下心思细想,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一般闪过了他所看见的一切画面。 首次前去安静的槐树村 突然出现的一大群村民 明明发现了凛暮和沈默却并不出手的神秘人 在水下拉女子下河溺死的青年 不对,处处都透着诡异。 沈默蓦地抬眼,与凛暮对视道:那名青年,在水下待的时间太长了,普通人怎么可能那么久一直在水下待着? 的确,从女子发现河边的手印,到他拉着女子拖下河,一直到女子昏迷,这中间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再擅长泅水之人,也不可能在水中待这么久。 凛暮笑而不语,只看着沈默,似乎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难道难道那青年从一开始,便是个死人?可死人又怎可能如活人一般行动自如? 凛暮终于说话了,他目光看着沈默,却似乎是在看着其他什么,黑沉沉的目光里,隐隐透出丝丝压抑,这天下奇人异士无数,不过是让死人行动的粗鄙方法,多得是。 沈默握紧手中凛暮手臂,透过凛暮黑沉的目光,他感到凛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那却并非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你见过? 凛暮点头,并不瞒他,见过。 却不待沈默再问,门外传来急促而连贯的敲门声。 此时天光渐明,从沈默醒来的清晨,到现在,两人在交谈中已经不知不觉过去许久。 凛暮动了一下,沈默立刻松开抓着凛暮手臂的手,随即凛暮翻身而起,稍作整理便去开门。 门外等候的便是常厉一干人等。 沈默也立刻爬了起来,抓起红纱围在眼前系好,看着面色铁青的常厉,想来此时常厉已经知晓了槐树村的事情。倒是没想到那名为水生的小男孩动作这么快,也不知他是如何与常厉说的。 两位大人起了?打扰到两位大人了,只是常厉内心急切,在此等候多时也不见两位大人起身,事出有因,不得不前来打扰,还望两位大人海涵。常厉开口先是一句不阴不阳的话,又摆出恭敬的姿态请罪,将凛暮二人可能带来的怨气压了回去,却对千机殿殿主从国师大人房内出来之事无甚多感想。 其实便是常厉多虑,沈默自是不会拿身份压人之人,他还学不会这等龌龊之事,而凛暮却是不在意,他向来自我惯了,却也不是随意拿别人出气之人,更何况常厉虽然苛责了些,却是为了案件焦急,为了泽水城的百姓着想,算是位尽职尽责的堂主。 今日凌晨执法堂门口发现一昏睡男童,执法堂弟子见他可怜,将他叫醒给了些吃食,却不想那男童是有意等在门口,为了报案,事关,槐树村一夜之间惨遭屠村之事。 常厉说完偷偷打量两位大人,却发现两个人无论大的小的,都没有他想象中的任何反应中的一种,反而是很平静,这不禁令他心中揣摩起来。 凛暮倒是问了一句:那名男童呢? 常厉道:已经带下去了,那男童看起来受了很大惊吓,吃了点东西又昏睡了过去。 沈默点头接话:你先去大堂,我们随后立刻赶到。 常厉面色这才好了点,一躬身退出了屋内。 待常厉走远,沈默转头问凛暮:那男童似乎并未说是何人灭了槐树村? 凛暮走近沈默,抬手轻拽他脑后红纱,我们且去前厅,先听听那男童到底是如何说的。 沈默点头,便跟着凛暮往前厅赶去,从十五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到如今的屠村惨案,已经是拖了许久时间,沈默心中也有些急切,那种想要尽快知道凶手的急切,便是连凛暮拽着他红纱也顾不得了。 前厅此时聚集了很多人,除常厉外,还有那日见过的仵作以及泽水城执法堂大大小小的弟子,此时见到凛暮、沈默二人到来,先是集体行了个礼,给足了礼数,常厉才一指身侧两个挨着的座位,示意二人坐下详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8) 沈默一坐下,便问:何不叫那男童过来? 常厉闻言一愣,后面容上显出一丝不忍来。 那男童刚经历了灭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便是严苛如常厉,对那几岁的孩童也起了恻隐之心,又怎会在那男童昏睡后再叫他起来?想到此处,看向沈默的目光便是有些不满,只当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无法体谅普通百姓的苦楚,便是这惨绝人寰的案件,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罢了。 沈默自是不知自己又被人扣了顶高高帽子,他只看出常厉不满,却并不懂得他为何不满。而凛暮仍旧是那副笑颜,多情十足的模样,好在这执法堂并无女子存在,想到这里,沈默忍不住环视了一圈执法堂内,却见一高大弟子偷偷瞄着凛暮,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显得面上黑红黑红的。 沈默呼吸一噎,抬手抚了抚胸口那种奇妙的感觉,便不再去看那名弟子,转而强制命令常厉带那名男童上来。 常厉面色漆黑,见沈默态度强硬,只得照办。 不一会儿那名为水生的男童便被带了上来。 水生脸色很不好,一张麦色的面容却苍白异常,走路虚虚浮浮,他见了凛暮、沈默二人似是有点惊讶,却又很快不再看二人,只跪了下来,虚弱的说道:小人、小人水生,见过几位大人。 常厉见水生这模样,于心不忍,叫人拿了小板凳给他坐下。 沈默见到水生,便说道:将你所见所闻全都一一道来。 水生抬眸看了看常厉,又看了看沈默与凛暮,便缓慢的叙述起来,他说的很慢,说几句便要大喘,比沈默之前在槐树村见到他时,还要虚弱。 此时水生在执法堂说的,便是与曾经在他们二人面前说的一般无二,只是只字未提曾经见过他们二人一事,当时沈默让水生自去报案,却未言明不可说见过他二人一事,可这水生竟是只字未提,不仅如此,他连见过那屠村之人一事,也未提及。 常厉看着水生,这水生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而他家也有个小儿子,比这水生大些,不知怎的,他竟将水生和他家中小儿重合起来,心中越显心疼,便越过凛暮、沈默二人主动提及:二位大人,这孩子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如今问也问了,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凛暮不作回答,沈默想了想,刚想点头,便见执法堂外大步流星的走近二人。 人未到,声先到,小瞎子,多日不见,可有想我呀?哈哈哈哈 竟是本该身居九重的宿源欢,而宿源欢身后跟着的,便是之前消失不见,凛暮也一直未提的闻璞。 常厉更是一惊,比起沈默这个国师,和凛暮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千机殿殿主,宿源欢才是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见了,便立即迎出来行礼。 宿源欢一挥手,便免了常厉的礼数,绕过常厉,直扑沈默,就是对凛暮也是视而不见。 沈默初次见到宿源欢时,他便是与凛暮一起,当时只当二人不识,此时看来,两人不仅是认识,更可能的是互相不待见。 只见宿源欢将凛暮当空气,奔着沈默就来,张开双臂就想要抱出沈默,却不想凛暮在后面一伸手,便将沈默拽了个倒仰,跌坐在凛暮身上。 宿源欢这才像是看到凛暮般,极为随意的答道:呦,千机殿殿主,我说小瞎子,你怎么总跟这假笑脸待在一块儿? 假笑脸? 沈默回头看着凛暮不变的笑颜,脑中转着这三个字。 此时倒是换成凛暮对宿源欢视而不见,只见此时凛暮一手揽过沈默腰间,压着他不让他起来,脑袋也枕在沈默肩膀,语调勾勾缠缠,气息轻吐:沈默,你记着,你贵为战天国国师,不是什么人,都碰得了你。 宿源欢闻此,十分普通的面容眉头一扬,却并不生气,只啧啧两声。 水生?孩子! 此时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常厉突然一声大喝,惊得沈默几人同时看去。 那端坐在小板凳上的水生不知何时竟然晕倒过去,苍白的面容上汗水涔涔。 宿源欢感兴趣的走过去,看着常厉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伸手毫不客气的捏了捏水生的脸颊。 明明是没用多大的力气,那水生却仿佛受到巨大疼痛般整个身体痉挛了几下,常厉立刻后退几步,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只低头粗声粗气道:几位大人,下官先送这孩子下去休息,找名大夫来看看,容下官稍后处理妥当,便立刻赶来。 宿源欢赶苍蝇般挥了挥手,常厉便快步抱着水生离开。 看着常厉慌乱的步伐,宿源欢嗤笑一声:这硬汉,也有柔情的时候呀。 沈默看了看从来到此处便不发一言站在一旁的闻璞,问向宿源欢,你为何到了此处? 宿源欢快步凑近沈默点了下他的鼻尖,在凛暮出手时又快速退开,似埋怨非埋怨的说道:当然是帝君派我来的,你办案不利,来了几日也未曾有所破获,帝君关爱百姓,心中急切,便让我这断案奇才来此处帮忙。 他说的半真半假,毫不愧疚的扯着当今帝君的谎言,却是万分想不到,他谎言中的帝君正坐在他正对面,枕着小国师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默却不疑有他,只道:闻璞是去接你了吗? 此时回答他的却不是宿源欢,而是枕着沈默肩头的凛暮。 凛暮侧了侧脸,声音闷闷的从沈默脖颈间传来,如若不是接他耽误了时间,见到那人时我们兴许也不用躲起来,那人看起来可是厉害的很。 这算是侧面给了沈默解释,关于为什么见到那神秘人,凛暮要带他躲在树上。 可沈默心中仍旧疑惑,凛暮给的解释不算全面,那神秘人明明是已经发现他们了的。 凛暮自是知道沈默疑惑,只是收紧了手臂,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沈默也习惯了凛暮说一半藏一半的说话方式,此时他对身下温热的大腿和肩头灼热的呼吸更为在意。 当着闻璞、宿源欢和一干面无表情的执法堂弟子的面,沈默小幅度的、一点一点的想从凛暮怀中蹭出去。 别乱动,我很累,一晚上看着你入神,还要帮你回神,当真是疲劳的很,我可不像你这个年纪,精神头足的像头小牛,我可老了,身体虚弱的很。 感受到身后强健的胸肌和环在身前有力的手臂,沈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凛暮毫无诚意的谎言。 宿源欢自在的坐在了常厉的位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我不是来与你们玩乐的,我此次前来,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其一,正罡阁身死的景伯中可还记得? 沈默点点头,景伯中是他第一个卜得到的死人卦。 景伯中死后,景家一蹶不振,但也还过得去,但在你们走后一日,整个景府都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景家大大小小,全都死于火海,但在仵作查对尸体时,却少了一人,经过仔细验证,那人,该是景伯中死前也一直挂念的,患有心疾命不久矣的景兴宁。 景兴宁失踪?景家身葬火海? 沈默看着宿源欢严肃的表情,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其二,便是在九重发现了尧族的踪迹。 凛暮已枕着沈默的肩膀闭上了眼睛,似乎当真十分疲惫,沈默发现后便不再乱动,安安静静的让凛暮靠着。 何为尧族? 宿源欢摆弄着桌上茶杯,那茶杯还是隔夜的冷茶,此时他晃动着杯中剩余的一点茶水,随后蓦地将茶杯倒扣在桌案上,却不见一滴茶水露出,沈默细看,那茶杯竟是整个刻进了桌案,却不见破碎,可见宿源欢这力道用的有多巧妙。 这时,宿源欢才缓缓的说道:尧族,是不该存于世的族群。 尧族,毗邻昆国,在前几朝,曾是富强到可媲美一个中等国家的边缘民族。 说他是边缘民族,只因尧族亦善亦恶,却又非善也非恶,游离在善恶的边缘。 他们民族不喜交际,也不与周边各国往来,只自给自足,便可将日子快活的过下去。 也曾有国家想要吞并尧族,却惨遭灭了半个军队,自此便歇了心思。 若尧族一直安分,便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只是尧族不知是内部出了分歧还是如何,突然横空出了几个天资纵横、用蛊奇佳的年轻人,那几个年轻人,当真是无恶不作,无恶不为。 而他们借着本族的天赋,纵横各国,短短一年,便是犯下数件使天下震颤的十恶不赦之事。 听闻此处,沈默问道:尧族天赋为何?又是做了哪些十恶不赦之事? 宿源欢目光有些空洞,似是陷入沉思,半响才继续说了下去。 尧族的天赋,便是善于用蛊。 蛊可为毒,亦可为药。 用在妙处,便是为天下善事。 用在恶处,便是尽天下邪恶。 养蛊不易,邪肆方法居多,正道之方也不少,一善一恶全在一念之间。 可尧族世代却也不曾过恶,他们本族便规矩严明,偶尔族内出了个恶人,不消其他人多说,自己族内便将其解决了个干净。 可不知怎的,那一年的尧族,突起八位在用蛊养蛊处的天纵之才,而这八位天纵之才,在闻名于世后,又突然集体由善转恶,先将本族掌控于鼓掌之间,随后又将手段伸了出去。 那蛊,当真邪异的很。 因昆国毗邻尧族,便是第一个遭殃。 先是最近的两个村落,再是小镇,再是城池,尧族一共在昆国灭了三村,两镇,一城,一共数十万人口。 不过,好在尧族不过猖狂了一年,内部便出现了分歧,自相残杀起来,到了今朝,已知的便已经所剩不多,也被当今帝君屠了个干净。 尧族最后是被当今帝君所灭族?沈默问道。 宿源欢点头,语气倒是有了点嘲讽,是啊,我们的帝君啊,便是连尧族的老者、幼儿都不放过,一并屠了个干净。当真是为民除害啊。 凛暮埋头在沈默颈项间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沈默又问道:既然已经屠了干净,为何如今又发现了尧族的踪迹? 宿源欢此时看过来,神情也有了些无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尧族肚子内的蛔虫?不过当今帝君怕是能知道一二,毕竟尧族最后剩下的几人,便是他一人不带一兵一卒所杀,其中细节,只有他一人知。 沈默一愣,一人所杀? 宿源欢又道: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泽水城的十五人溺亡,与尧族脱不了干系。 沈默恍然大悟,是蛊? 作为现代人的沈默,虽本身未看过,但也听闻过一些奇文小说讲过蛊毒,却不想真正的蛊毒竟然这般奇异。 蛊,可以让死人如同活人一般? 宿源欢点头,面色沉沉,莫说是让死人活动,传闻那作恶的八人,更是有人能让死人起死回生。 沈默瞪大眼睛,起死回生? 这便是比推演卜卦欺天之说还要来的令人惊异和震撼。 宿源欢见沈默如此惊讶,突然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模样:小瞎子,你别如此天真,若当真轻易便可让死人复活,又怎会被我们伟大的帝君灭族?不过是些活死人罢了,装作活着的样子,自欺欺人,破绽还是有的,说到底,并不是真正的活人。 好了,我刚到此处,多处细节并不详尽,你需给我仔细讲讲。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在几人的交谈中度过,临近中午,几人吃过午饭,沈默见凛暮实在困顿,便提议去午睡一会,宿源欢此人最爱睡觉,立刻点头复议,几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凛暮当真很疲惫的模样,躺在床上,很快便呼吸沉稳,睡了过去。 沈默却并无睡意,他坐在桌边,拿过豪素细细抚摸,脑海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演两次入神的情景,和凛暮当时叫他回神时的感觉。 最终他握紧豪素,小心谨慎的又一次推演起了那名为涵儿的女童的生辰八字。 沈默闭上眼,眼前的黑暗逐渐扭曲,他往前走着,逐渐挣开黑暗,便又回到了当时所见到的情景。 那小女童害羞的跟她娘亲说道:娘亲,这糯米是要带给小哥哥的,快端午节了,我们要一起包粽子呀。 和蔼的妇人笑着拍了拍小女童的头,道:小小年纪就已经有熟识的小哥哥了吗?人小鬼大,包粽子只有糯米怎么行?跟娘亲来,娘亲给你拿些粽叶、蜜枣去,别寒酸了人家。 小女童十分兴奋的模样,蹦蹦跳跳的跟着娘亲走远。 画面扭曲、转换,眼前很快又变了个样子。 沈默见视线中两只白嫩嫩的小手在清洗着洁白的糯米,洗着洗着便忍不住在盆子里玩起水来,而此处,便是那多次有人溺水的河边。 只听得那女童糯糯的问道:小哥哥,小哥哥,槐树村是什么样的地方呀?槐花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又白又香吗?槐花美不美呀? 旁边一清脆男童声音传来,槐花当然美了,你若想看,我便带你去看就是。 女童一听,十分欣喜,搅动水盆中糯米的动作也更欢快了,可很快,又有些不开心了,可是,可是娘亲不让我跑太远,就连这里,都是涵儿偷偷跑来的,可还是被娘亲发现了,娘亲说下不为例 那男童声音离得很近,他笑着递过来一块糖,不用担心,很快,你的娘亲就管不到你了。 女童见了糖果十分开心,在家里时,娘亲总是不让她吃太多糖果,尽管从小娇生惯养,此时这粗糙的麦芽糖,她也是十分喜欢,立刻抓了含进嘴里,含了几下,便忍不住嘎嘣将其咬开。 咦?小哥哥,小哥哥,有虫虫!糖里有虫虫,虫虫!虫虫钻进涵儿的肚子里去了! 是吗?不要怕,多喝点水就好了,虫虫不可怕呀! 随后身后一阵巨力,小女童便被猛然推进了河水里,河水里立马有人拽住了她的衣摆,将她不断拖向河水深出。 而小女孩视线中最后看到的,便是洒在河面上洁白的糯米粒,和隔着河水,一脸欢快笑意的小男孩。 那名小男孩,是水生! 入神到此结束,整个世界破碎,沈默猛然睁开眼睛,回头看去,凛暮已经醒来,靠在床边直勾勾的看着他。 沈默顾不上凛暮的眼神,只立刻站了起来,惊道:是水生!是水生将小女童推进了河里!是水生给小女孩吃蛊虫!常厉呢?常厉有危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19) 凛暮闻言利落起身,一点也不见睡醒后的恍惚,他握住沈默的手安抚,去叫人找常厉。 沈默点头,立刻叫了执法堂的弟子来,让他们去找常厉,被叫来的弟子虽然疑惑,却也不敢违反命令,立刻集合了几人去常厉的卧室、书房找寻,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却不想最后翻遍了整个执法堂也没有找到常厉的身影。 看着到来的几名执法堂弟子,和赶过来的宿源欢,沈默道:那个孩子呢?名为水生的男孩呢? 执法堂弟子纷纷摇头,那个孩子和常厉一同失踪了。 凛暮伸手按在沈默肩膀,道:去十五具尸体中名为涵儿的女童家、河边和槐树村找找。 几人领命走远,宿源欢皱着眉问沈默缘由,沈默便将他入神一事说了出来。 听闻沈默学会了入神,宿源欢神色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便正色道,看来那名为水生的男童,很可能是尧族后人了,却没想到他年纪不大,用蛊却还算擅长。 沈默问道:他用蛊很厉害? 宿源欢摇头,有些嘲讽,就他?还算不得厉害,雕虫小技,就敢出来作恶,尧族,是越来越令人厌恶了。 沈默看了宿源欢几眼,默不作声。 上午宿源欢谈到帝君灭了尧族时,还有些隐而不发的愤愤,到这时,却又像是对尧族的深恶痛绝。 这战天国帝宫,到处都是有秘密的人。 而他沈默,身自现代,踏破千年而来,需靠算命卜卦维持生命,也算是个惊世骇俗、惊天绝地的大秘密了吧。 到此,沈默突然道:宿源欢,你可能看出死人身上可否中过蛊? 宿源欢一愣,似在斟酌,片刻才道:只是看看是否中蛊,倒是可以。 沈默决口不问宿源欢为何懂这蛊术,只道:我们去执法堂冰室再去看看那十五具尸首,看看是否十五具尸首,具具中蛊! 第22章 几人来到地下冰室,宿源欢自去挨个观察十五具尸首。 说来奇怪,他只是挨个尸体身旁站上一站,尸首上就有只肥嘟嘟的白色小虫从尸体口中、撕裂的伤口中爬出来,十五具尸首,十五只小虫。 宿源欢随手脱下一只鞋子,盯着那小虫,每当一只小虫出现,他便大力拍去,将那肥嘟嘟的小白虫当场拍扁,爆浆而亡。 在宿源欢拍死第一只小虫时,沈默便出声制止,道:既然是蛊,何不抓起来?也许有借着这蛊追踪到主人的办法? 宿源欢听而未闻般,继续手起鞋落,噼里啪啦的拍着小虫,嘴里不屑道:这不过是最寻常的假死蛊,离得主人饲养太久很快便会成为普通的恶心虫子,不过这种虫子有个特点,就是爱吃肉,活人肉、死人肉无所不吃,离得了食物很快就会死去,现在不拍死,你还要养着他们吗?或者让他们自己跑出去疯狂的觅食?至于你说的借着这恶心东西找蛊主?我可办不到。 假死蛊三个字让凛暮和闻璞也纷纷侧目,沈默皱眉,问道:假死蛊? 宿源欢拍死了最后一只蛊虫,对着地板敲了敲鞋底,便蹲身提上鞋子,道:假死蛊,看名知意,便是,这些人,这十五具男女幼儿,都是溺水假死,后被活生生分尸、折磨致死。重了假死蛊的人,哪怕后来恢复意识,也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珠子可以动,但痛觉却是半分不减。 说到这里,宿源欢停顿一下,回头看了看那十五具死相凄惨的尸身,道:若这世上当真有厉鬼,便让他们去找那凶手报仇吧。 沈默不置可否,若真有鬼魂报复一说,那水生又怎会逍遥的活到今日。 那水生不过几岁孩童,却又如此心狠手辣,对用蛊也十分熟悉,莫非他真的是传闻中的尧族后人?九重出现了尧族的踪迹,尧族到底想要干什么? 宿源欢笑了,不阴不阳的说道:怪只怪当今帝君,斩草除根的不太干净。 是以,如若没错,那十五个人皆是被水生控制的青年拉下水中,投了蛊虫保其留有一口气假死,后又偷走假死尸身,将其折磨、分尸杀害。 而槐树村,仍旧是个迷点。 已知那青年已经是个死人,那其他人呢? 是否全部是已死之人? 水生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沈默走到凛暮身边,想了想抬头道:我想再去一次槐树村。 凛暮看着沈默认真的模样,欣然同意。 只是几人还未走出地下冰室,沈默便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仰去。 凛暮眼疾手快,接住了沈默的身体,低头看去,隔着轻薄的红纱,沈默双目紧闭,呼吸沉稳,却是不知为何陷入昏迷。 宿源欢回头,看到沈默这样,十分惊诧,立刻凑近查看,嘴里喃喃:不应该啊有我在,怎么会这样? 凛暮揽进沈默的身体,抬头直视宿源欢,凌冽的目光如有实质,问道:沈默如何? 宿源欢也是紧皱眉头道:他中蛊了。这蛊,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闻璞当先一步,先带他回房间。 几人快速回了沈默的房间,将沈默放在床上。 宿源欢上前仔细查看,沈默此时呼吸平稳,双目紧闭,面上竟渐渐浮起似乎因熟睡而出现的红晕。 这是这是梦蛊宿源欢十分惊异的开口。 凛暮上前拿下沈默眼前红纱,轻轻点了点他眼皮下不安滚动的眼珠,沈默似是已经开始做梦了。 梦蛊,十分罕见,几乎可以跻身到蛊王之列,之所以还算不得蛊王,便是因为它是其中一种蛊王的衍生蛊,只要有那蛊王在手,便可永远压梦蛊一头。这梦蛊初时只是让人多梦,到后时,却会让人沉浸在梦中,永远也醒不过来,直到身体失去基础功能缓慢死去。 凛暮拿手轻轻放在沈默额头,似是在安抚,他道:沈默莫名学会入神,原来是受到梦蛊的影响,意外激发了入神之法,所以才会那么不稳定。 入神之说,宿源欢只听说过,当真遇到也是头一回,此时听凛暮诉说,自是不疑有他,同时心中感慨,竟是梦蛊,也罢便是只有那只蛊的衍生蛊,才能不被他察觉到,当真是大意了。 没想到那水生,居然身怀如此奇蛊,我还当他只有假死蛊之类的那种低下蛊虫呢。宿源欢说道。 凛暮想到唯一接触过沈默的那只小狗,大约梦蛊和失神药都是在那个时候下的。 又问道:梦蛊,你可有解蛊之术? 宿源欢沉默的摇头。 凛暮沉声道:看来,只能把那名为水生的小子,揪出来了。 不论此时凛暮心中如何焦急,沈默却陷入了睡梦中,在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现代,又仿佛从没来到过这异古时代。 彼时他正坐在教室里,台上的老师正唾沫横飞的讲解着一道道难题,而他坐在座位上,周围都是刷刷的写字声音,和偶尔几声悄悄的低语。 这是他的高中。 他神情恍惚的看着台上的老师和周遭的同学,总觉得一切似真非真,他不管不顾的站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那名老师似是没想到有学生居然敢如此大胆,堂而皇之的往外跑,立刻瞪圆了眼睛,大喝道:上课时间你干什么去? 沈默充耳不闻,直直走到门口开门出去,这梦境也太真实了些。 那老师看着再次闭紧的教师门,气的横眉倒竖,这个沈默,自打初来到这个学校,老师与他说话,十次有九次是不理的,却不想这次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的逃课,一会下课一定要告诉他们班主任,让他们班主任惩罚他。 这个老师却不知,就是沈默的班主任,他也是不理的,班主任也联系过他的家长,奈何沈默的父母十分冷漠,总是以工作忙为理由,实则对这个孩子有点不管不问的意思。 沈默出了教室,游荡在操场,此时操场上有上体育课的学生正撒欢的跑闹蹦跳。一颗足球突然斜飞而来,直勾勾的冲着沈默的脑袋砸来。 有几名同学在远处大喊,躲开!快躲开! 沈默耳中听到,却像不闻一般,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不断靠近的足球,最后被球一下子砸到脑袋,跌坐在地。 那几名同学快速跑过来,围着沈默焦急的问道:同学,你没事吧同学? 沈默呆愣的坐在地上,视线里全是那几名同学不断开合的嘴巴,嘈杂的声音如同水波,一圈一圈的在脑海里荡漾开来,霎是烦人,逐渐那话语便变了调,失了语意,只留莫名扭曲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沈默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想要躲避这种声音的烦扰。 那几名同学以为他脑袋很痛,上前拉他,想带他去医务室,却不想刚碰到沈默,便被沈默大力挥开,随即沈默便立刻爬起来,快速跑远。 几名同学看着沈默匆匆跑开的背影,嘟囔几句精神病啊!、管他呢!、我们继续。之类的,便不再管跑走的沈默。 沈默远远跑到无人的角落,蹲在树下,这里很安静,让他莫名焦躁的心感到好受一些。 这种情况,自他七岁有了记忆以来,便一直伴随着他,冷漠、孤僻、少言,偶尔的行动怪异,却又不会太影响正常生活,他接收着许多的信息,也拒绝着这些信息。 他慢慢靠着树坐下来,突然觉得有点违和。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伸手慢慢抚摸到心脏,这里似乎曾有过奇妙的感觉和不同寻常的跳动速度。 四周随风轻轻飘动的绿树又逐渐扭曲起来,他不该在这里的,可他又该在哪? 第23章 四周的景物逐渐扭曲,沈默坐在原地看着一切,似乎眼前的一切并不让他惊讶,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经历过这种世界从边缘开始破碎、分崩离析的景象。 破碎的景物从边角开始重组,透过拼接的边缘缝隙,神秘的力量拉扯着沈默向前。 画面一转,眼前的景象突然拔高许多。 一对夫妻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沈默的头,兀自交谈起来。 听孤儿院的人说这孩子从没说过话? 从山里捡回来的,醒来就没说过话,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是测智力的时候发现好像没问题,就是反应很慢。 你的新课题不就正缺这种研究对象?你家里催的又紧,先领养一个给他们添添堵,你我都这么忙,我可没时间怀孕十个月去生个孩子去给他们交差。 两人自顾自做了决定,把沈默扔在原地,转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沈默慢吞吞的转了转脑袋,看着四周,这是他七岁左右的时候。 在沈默深陷梦境之时,凛暮几人也并不轻松。 泽水城执法堂的弟子几乎全部出动,去寻找失踪的常厉和水生。 凛暮打算带着闻璞亲自前去,却被宿源欢拦住,宿源欢一指安睡在床上的沈默,道:这位千机殿殿主,你还是在这里保护好沈默吧,尧族,可不是只有一个水生,虽不知他们此次目的何在,可如此珍贵的梦蛊在沈默身上,他们可不会放弃梦蛊不管。 凛暮抿唇,唤来闻璞,打算让闻璞一同前去,却仍旧被宿源欢拒绝。 这次宿源欢没有多说,只一句,碍手碍脚。便当先飞掠离开。 闻璞抱臂在原地,倒是没有因为被称为碍手碍脚而生气,他只是看了看宿源欢离开的地方,旋即看向凛暮。 凛暮抬手碰了碰沈默的眼睛,轻声道:他既然有意避开我们,便让他去。 说着他坐在沈默身旁,轻声呼唤:沈默,快醒过来。 彼时,沈默正坐在院长办公室听着他名义上的父母与孤儿院院长虚与委蛇。 但凛暮的声音,却好似穿越了虚空、划破了境界,来到了他的耳边。 沈默 沈默 七岁的沈默抬起面无表情的小脸,目视虚空,似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终他发现,那声音似乎就来自他的脑海。 沈默,快醒过来。 这一声呼唤好似钟鸣击破长空,周遭景象再次破碎重组,一声虚弱过一声的哭泣传来。 虚无空白的前方,一衣袍脏污破碎、黑发凌乱披散的孩童跪坐在地上,背对着沈默,哭的不能自己。 呜呜呜 呜呜呜你在哪里? 那哭声仿佛如有千斤,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沈默的脑海,直叫他头痛欲裂,恨不得就地打滚。 他四肢匐地,手指张开朝前抓握,突然感到手中一阵冰凉。 那冰凉似乎带着缓解疼痛的奇效,沈默忍不住用力握紧,迷蒙的睁眼看去。 手中光斑点点褪去,现出那冰凉物体的形态来,是一根质地莹润的豪素。 他握紧豪素,蜷缩起身子,在那刺耳的哭声中,独自硬撑。 渐渐前面的孩童不再哭泣,反而独自嬉笑起来。 他背对着沈默站起来,点着脚尖似乎在够着什么。 这花可真香啊,这就是槐花吗?槐花为什么提前开了呀? 养分好?明明是姨娘会养嘛,姨娘最会养那些花花草草了,没想到就连槐树也养的这么好。 那孩童似乎在和谁说话,可沈默佝偻着身子,忍着疼痛看去,却只见那孩童一人,站在原地蹦蹦跳跳,四周一片白茫茫,景象属实诡异。 回去吧。 一声轻柔女声在沈默耳边响起,随即头顶似乎感到了柔软的抚触。 随着那触碰,所有的疼痛都烟消云散,沈默握紧豪素,紧贴的笔身带给他阵阵清凉。 他似有所感,低头看着手中莹润洁白的豪素,轻声问道:是你吗? 他已经想起,想起他身死现代,想起他来到了陌生的异古朝代,也想起了他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占筮卜算之说,以及那莫名其妙,让人又喜又忧的算卦系统。 那轻柔的女声,帮他摆脱痛苦的女声,是来自那不知根底的算卦系统吗? 此时躺在床上的沈默胸口突然一阵细微的起伏,凛暮察觉,立刻伸手解开了沈默的衣襟,随着衣襟打开,消瘦白皙的胸膛渐渐露出一小片,而那胸膛中央,一红点在纤薄的皮肤下来回拱动,似乎随时都会破皮而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0) 凛暮眼疾手快,拿起一轻巧匕首,顺着那红点所在之处飞快划下,手腕一转,一抬,匕首的刀刃上已经扎中了一通体血红的小虫,那小虫浑身光滑,表皮透明,似乎能看到里面流动的红色血液,此时被刀尖扎中,剧烈挣扎。 凛暮立刻将其扣在一茶杯下面,随即向床上的沈默看去。 沈默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双眼眼皮下的眼珠已经不再乱晃,想来是已经不做噩梦了,却不知为何还不醒来。 凛暮刚刚取梦蛊的手段并不专业,梦蛊也并非是如此简单就可以找到取出来的蛊,它既然是一种堪比蛊王之蛊的衍生蛊,又让宿源欢变了脸色,就一定有它的可怕之处,只不过刚刚,沈默的身体居然自动开始排除梦蛊,将它从肉体里逼出至皮肤之下。 沈默的体质,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此时沈默嘤咛一声,眼睛还未睁开,便先伸手向腰间豪素摸去。 在握紧豪素之时,他才像是安心了般,缓慢的睁开眼睛。 凛暮停了思绪,立刻拿出手帕为沈默擦拭胸口的少许血迹,随即从怀中掏出放药的小瓷瓶打开,轻轻抖了点药粉在沈默胸口。 见沈默已经微微睁开眼睛,迷茫的看过来,凛暮立刻出声道:先不要起来。 随即他帮沈默拢好衣襟,系好发带,才将手伸进沈默脖颈下面,扶着他的脖颈慢慢帮他起来。 沈默此时脑海有些混乱,几个梦境的情景交叉缠绕,让他双眼有些呆滞,他怔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 许久,许久,才慢慢放松了握紧豪素的力度,一手轻轻往前,抓住了凛暮的袖口。 仿佛是隔了几年、十几年那么遥远般,沈默慢慢的、清晰的唤道:凛暮。 凛暮被抓了袖口,干脆伸手向下握住沈默冰凉的手掌,皱眉:我在。 第24章 沈默握了握手下温热的掌心,那根因梦回现代而拉长、绷紧的弦慢慢回拢,平稳和无波的心跳也重新变得有了韵律,仿佛一口古井突然有了微漾的波动,那波动一圈一圈,从小变大,平稳的内心开始感知到喜怒哀乐。 他看着凛暮,看的及其认真,就在凛暮以为他要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之时,沈默开口了。 我知道槐树村的槐花为什么提前开花、茂盛非常了。 凛暮似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松开了握着沈默的手,问道:什么? 沈默侧身握起一直带在身上的豪素,侧身之时因胸口刺痛而动作微顿一瞬,随即便不管不顾的把豪素举到面前,我知道槐树村提前开花的原因了,我们立刻带人去槐树村,我要重新给那名女童占筮卜算。 凛暮伸手夺下沈默手中豪素,你可知你为何昏迷? 沈默自醒来脑中通透、清明非常,便开始记挂起了许久未破的案情,此时听了凛暮质问,才恍然想起他似乎曾突然昏迷之事。 他静默下来,摇了摇头,他知道他做了梦,皱眉想回忆梦中情境,却发现只能回忆起一种干涩、呆滞的感觉,和隐约有些印象的白雾,再想其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了。 我做了梦,很多梦,可我不记得了。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槐树开花的原因? 沈默抬头看向凛暮,没有被遮挡的双眸漆黑水亮,里面一丝杂质也无,他说:自然就知道了。 凛暮叹气,将豪素塞回沈默手中,罢了罢了,起来修整片刻,我们便去槐树村,宿源欢已经提前走了,你中了梦蛊,情况紧急,宿源欢便独自去寻水生了。 沈默摸了摸胸口,追问道:梦蛊? 凛暮伸手压着沈默手掌,一同按在他的胸口,据宿源欢所言,是很凶险的蛊,却不知为何被你的身体排斥了出来。 排斥? 沈默另一手用力握了握手中豪素,他总有种感觉,似乎梦蛊被排斥出来,与他手中豪素有很大的关系。 凛暮松手,上前为沈默解开刚刚并未系好的腰带,重新收拢系好,道:宿源欢走的匆忙,并未言明去了哪里,我们只管查我们的便是。好了,快带我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原因吧。 被凛暮的话带领着思路,沈默很快召集了执法堂还剩下的不多弟子,快马加鞭赶往了槐树村。 一路上,沈默依旧和凛暮同乘一匹马,沈默在前,凛暮在后。 没办法,沈默仍旧不会骑马。 马跑的飞快,沈默握紧身前缰绳,看着两旁飞驰而过的景物,男人的天性让他十分喜爱这种飞驰的速度,他忍不住抬起了头,感受着微风拂过面庞。 凛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喜欢? 沈默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喜欢。 你若喜欢,待此事结束,我来教你骑马,我很会教人。 沈默默不作声,凛暮也不再言语。 槐树村很快便到了,沈默三次来槐树村,这里次次样貌都不一样。 此时的槐树村,已经没有了那满地的残肢,执法堂的人动作很快,那些破碎的肢体已经被收回了执法堂冰室暂时保管,但尸体不在,血迹还残留,经过了一段时间,那些喷溅的血液已经暗红干涸,浸入了泥土里。 而槐树村一直不变的,便是那一丛压着一丛,茂盛而厚重的槐树花。 沈默走到一颗槐树下,抬手接过一片飘落的花瓣,伸手碾碎,丰裕的花汁溢出,比普通槐花还要来的汁水饱满。 随手扔了那已被碾碎的花瓣,沈默指了指槐树下,道:挖,小心点。 一干执法堂侍卫愣住了,挖?挖什么? 凛暮看了眼沈默,又看了看一干呆愣的执法堂弟子,抚额,你既已知道该如何,为何不提醒他们带些工具? 沈默迎上凛暮的目光,又看向一个个望着他高大威武的执法堂弟子,那些弟子各个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透漏着一丝丝的委屈? 对不起,我没想到。沈默立刻道歉,随即指着槐树下面,催促:挖,每一颗树下。 显然沈默的道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当先一位执法堂弟子刷的抽出腰间佩刀,向着沈默走进一步,又走近一步。 其余弟子效仿,也都抽出腰间佩刀,步伐整齐的走向沈默,那场面十分壮观。 十几位高大威武的黑衣弟子手执宽刀,步步迎上槐树下眼蒙红纱一身锦袍的少年,那少年头微微侧着,片片花瓣从头顶飘落,在发梢、肩头稍作停留便不舍的滑落。 那少年身量不高,面对十几位侍卫对峙却似丝毫不惧,一阵风拂过,脑后红纱伴随着黑发一起飘摇,而十几位弟子也走到面前。 他们唰的将刀擎到身前,面向沈默,动作干净利落并且十分整齐的弯腰,举刀,挖! 凛暮闲散的靠在一边树干上,看着那十几个执法堂弟子自以为有用的威慑做法,又看了看沈默冷着张小脸把扶到身前的黑发嫌弃的甩到身后,一指旁边的槐树,意思很明白,不要一群人挖一个地方。 那群执法堂弟子咬牙切齿的散开,纷纷拿着自己的佩刀刨地,他们虽愤愤,却也尽职,刨的很小心。 他们力气大,刨的很快,便立即有一位弟子猛然站了起来,似是受到了点惊吓,其他弟子见他面露异样,纷纷看了过去。 那弟子见众人看向自己,漆黑的脸庞现出了点红晕,似是对于他这一个高头大汉居然被吓到感到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那弟子说道:树下,有人骨。 沈默面色并不惊讶,似是早就猜到一般,走过来蹲在树下的坑前看了看那掩埋在泥土中隐约只露出一节的白骨,道:继续挖,小心一点。 凛暮扬眉,抬头看了看随风晃荡的枝头和阵阵落下的花瓣,似有所感。 这花开的如此好,代价却也大了些。 在第一块人骨挖出来后,很快,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越来越多的人骨被挖了出来,有的上面皮肉筋脉已经腐烂干净,有的却还带着丝丝血肉,这些人骨,所属部位各不相同,数量却十分庞大,像腿骨这种较长的骨骼也被砸碎成几段分开掩埋,但几乎每颗树下都有些遗骨。 虽然如此,这些被挖出来的骨头,哪怕有的带着些血肉,却并不难闻,没有寻常尸首腐烂之时刺鼻的腐朽臭味,反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跟四周弥漫着的浓郁槐花香十分接近。 沈默看着越堆越多的人骨堆,说道:宿源欢说过,假死蛊爱吃肉,活人肉亦或是死人肉,这些残肢,大约是那些蛊虫吃剩下的,剩下的便拿来给槐树当做了肥料。虽说是最寻常的假死蛊,却没想到饲养的代价也如此之大。 一名执法堂弟子从泥土里挑出一根断指,忍不住问道:国师大人,这些这些全部都是那名为水生的小孩儿所为? 沈默摇了摇头,水生一个几岁稚童,通过入神和几次接触,虽已知他心狠手辣、心智成熟,可如此大手笔的饲养屠杀,又是不是他一人所为却是不知。 若是他身后另有他人支持? 是那传闻中神乎其胡的尧族吗? 最终所有槐树下都被挖了个大坑,挖出来的尸骨零零碎碎,拼接、辨认困难,但是粗略估计,至少十人以上。 这十人,又是从何而来? 有些尸骨十分干净,推断其死亡时辰不会短暂,死了这么久,这么多人,却又为何无人报案? 槐树村紧邻泽水城,地方并不偏僻,出了事应当很快被发现才是。 或者说这个槐树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在瑶族人的控制之下? 将这些尸骨带回执法堂,再去查看每一户的地下,看其可有地下密室。 十几名执法堂弟子立刻领命,分开两路出发。 不用找了。 突然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夹带着内力,传荡过来。 所有人立刻看去,只见提前离开的宿源欢此时正拖着什么东西缓步而来。 他走的很慢,手里拖着的东西随着他的移动,跟着缓缓往前。 待走近一些,那托在身后的东西便看清了。 是一具不大的人体,头朝下,被宿源欢提着一条腿,其余肢体无力的垂着,随着拖动,地下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沈默快步走向前去,宿源欢见他过来,便停下脚步,松手扔下手里的腿,随即十分厌恶的拍了拍手。 常厉昏睡在槐树村最尽头屋内的地窖,你们去接他。 一名弟子过来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小身体翻转过来,便是双目紧闭,七窍仍旧不断流血的水生。 他死了?沈默问道。 宿源欢抬脚踢了踢水生的身体,我见到他时便这样了,怕是因死了太多蛊虫,遭到了反噬,但是死没死,可就不一定了,尧族诡计多端,便是诈死想要伺机逃跑也说不定。 说着宿源欢拔剑指向水生喉间,似乎是想一剑捅下去。 沈默伸手想拦住他,我还有话想问 但宿源欢动作极快,剑尖一扬,已经飞速扎进了水生喉管。 被刺穿的喉间立刻喷涌出血柱,水生的身体却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想来,是真的在宿源欢发现他之时就已经死透了。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恐怕看起来十分残忍,毕竟水生不过几岁孩童,可一想到那躺在地下冰室的十五具尸首和这诡异的槐树村,便又觉得他罪有应得。 可水生真的是因蛊虫死亡遭到反噬而亡的吗? 沈默抬头看向宿源欢平凡无奇的面庞,那面容总是嬉皮笑脸的、挂着睡不饱的倦容,此时面无表情的看着水生的小小尸首,手中剑尖还插在其喉管之中,显得异常冷漠。 第25章 随即,宿源欢剑尖一转,便在水生喉间开了一个血洞,随着剑尖抬起,一声凄厉的仿若婴孩的尖叫声响起,那尖叫声首时极为尖刻刺耳,后又渐渐衰竭至无。 沈默定睛看去,那声音竟是从宿源欢剑尖发出。 只见宿源欢剑尖扎着一只浑身漆黑多足的软体小虫,那小虫此时已经只剩几只触足微微抽动,显然已经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亡只是剩余一点神经抖动。 宿源欢随手将剑尖连带着那小虫插入地上,似是早就料到一般说道:果然,是控尸蛊。这水生一死,控尸蛊立刻想从心脏钻入大脑控制其行动,复活水生。 沈默疑问:复活? 沈默蹲下看着喉间一个血洞的水生,伸手握住水生小小的手,道:你是受人所迫,还是出自本意?或者是同流合污?告诉我吧。 随即沈默细细抚过水生掌纹,一手握紧豪素,被红纱遮挡的眼中星光闪烁,一晃,已是入神。沈默在此术上,当真有许多天赋,不过几次,便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用掌纹得以入神。 宿源欢见沈默如此轻易便得以入神,双眸微眯,不动声色。 入神看见的,不过是被入神者生前最在意之事,或者是印象最为深刻之事,时间、地点均不受沈默自己控制,所见事物多少也不一定,随机性和不可控性十分大。 再睁眼,眼前便是槐树村,没有槐花盛开的槐树村。 眼前景象一阵剧烈的晃动,沈默已是被推翻在地。 我娘说了,你是个小不要脸的,你娘是个老不要脸的! 面前出现几个不大孩童面带笑意的稚嫩脸庞,说出来的话语却残忍又天真。 快滚出槐树村吧!你们家都古古怪怪的,你也是,你娘也是,满屋子养一堆恶心的虫子,说!你们是不是想要害我们槐树村! 说这话的是个年纪稍大的男孩,他身量也相较于其他孩童壮实一些,便是这个孩子,曾偷偷跑去水生家里偷看,看到水生和他娘一起摆弄一些恶心丑陋的虫子。 说着,这男孩便又用力的推了水生一下,直推的刚爬起来的水生又跌坐在地上。 沈默只觉得眼前景物蒙上一层氤氲的水光,随即被水生抬手用力擦去,他却仍旧一声不坑,默默的又站起来。 那男孩儿见水生一副不吭不响、逆来顺受的样子,渐渐也觉得无趣,便打算领他的小伙伴离开,这时有几位孩子的家长来到此处找他们的孩子回家吃饭,见到跌倒在地上的水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不管他,也不批评自己家的孩子,只当水生不存在,领着自己家的孩子就离开了。 水生见他们走远了,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往自己的家走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1) 水生的家非常偏僻,只有他和他的娘亲,自水生记事以来,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他的娘亲,和那些不断欺负他们的村民。无论如何,水生的娘亲,总是沉默着,她总告诫水生要忍。水生知道,他的娘亲养了许多很厉害的虫子,想要反抗这些欺负他们的村民简直易如反掌,可他的娘亲不允许。 直到有一天,水声再一次遍体鳞伤的回到家,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身上爬满虫子的娘亲。 他的娘亲死了,自己喝药自缢了,死前还放了她亲手养的那堆虫子出来,将自己喂给它们当养料。 这一幕很残忍,一时之间,水生耳中只剩下虫子啃咬尸体的声音,眼前只有那破碎不堪的尸体。 他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娘亲一直告诉他要忍耐,他忍下来了,可他的娘亲却自私的离开了他。 这时,一位身穿斗笠面貌遮挡的十分严实的人轻轻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水生身边,发出的声音粗哑难听。 你想学会怎么利用这些恶心的虫子吗? 小小的水生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也不问眼前的人是谁,什么目的,他只知道他心中填满了愤恨。 我想。 那男子便口述了几个控制蛊虫的办法,因水生娘亲将这些蛊虫养的十分好,如今水生只要使一些方法将它们控制住收为己用就好。 水生学得很快,虽然娘亲从不愿意教他,可他自小和这些虫子在一起,耳濡目染也会一点。 那个男人在水生学会后,送了他两样礼物,并要求他主动吞下了控尸蛊。 第一样,便是梦蛊。 第二样,则是一个人,一个死人,便是曾接待过沈默他们,也曾在水下一次次将那些无辜的人拖下水淹死的青年。 比起后来水生自己控制的那些硬邦邦毫无灵性的死人,这男人送给他的青年却要有灵性许多,就像个真正的活人一般。 他在男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前前后后屠尽了槐树村的村民,将他们纷纷控制起来,这种拥有掌握人生死力量的感觉很快让他迷失了自我,沉迷其中,恍惚间有了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而他后来杀的那十五人,则是因为那十五人,都对他露出过善意,却又都拒绝过他。 槐树村已经全部在水生的掌控下,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再也没有人可以辱骂他,很快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所以他跑去了泽水城,一身小乞丐的可怜模样,骗得了不少好心。 给他钱财的、给他吃食的、给他新衣服的 可是他觉得孤单,槐树村已经没有活人了。 姐姐,你愿意跟我回槐树村吗?槐树村的槐花可美了! 不行哦,我的家人在这里呢。 哥哥,你愿意陪我回家吗?我家里没有人了,我自己很害怕。 我明天再带点心来看你,我还要做工养活家里人,不能陪你太久。 所有人都不愿意陪水生走,除了涵儿。 我愿意陪着小哥哥,一直一直陪着。 是吗?既然这样,放过你好了。 水生哥哥,我娘亲不让我走远我去不了槐树村了 果然,都是骗子。 水生抬手摸了摸涵儿的头,笑了。 后来,他将那十五人都抓了回来。 割下了曾夸他可爱的双唇,挖下了曾怜爱看着他的双眼,斩断了摸过他头发的手最后按照那神秘人的指示,撕掉了他们双手的皮肤。 沈默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他出神也很利落。 水生的娘亲身份不简单,会养蛊,却又不愿意水生学习,宁可藏身在偏远村庄,最后自缢而亡。 也的确是有人暗暗指引着水生犯下这弥天大罪,也提醒水生要割下手部皮肤,似乎有意不愿沈默推演。 可那惨遭分尸的十五人,皆是水生自己为之。 他开始享受那些人醒过来看到他时的惊吓,惶恐,和疼痛下的尖叫。 他命令手下的活死人取走他们身上的一样东西收藏,并将他们分尸,作为欺骗他的惩罚。 他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哀求到谩骂,心中渐渐扭曲又趋于平静。 只有涵儿,涵儿没有对他谩骂,只是苦苦的哀求,到最后凄厉的喊疼,直到没了气息,也没有说他一句,她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没有怨恨。 为什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 他想要用控尸蛊复活涵儿,可控尸蛊只对尸身完整之人有效,而涵儿的小身体已经被他分裂了。 没办法,水生退而求其次,留下了涵儿的大脑和心脏,用虫卵寄生着,让他们不至于失去最后一丝生命力。 涵儿,你说要跟我来槐树村的,你看,你现在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了。 水生虽曾经确实活得艰辛、可怜,却也可恨。 有的人得了力量,会向善。 而有的人得了力量,便会走向歧路。 年幼的水生因仇恨蒙蔽双眼,又因得到力量的快感而迷失自我。 沈默站起来,将所见所闻简单叙述,引得那堆执法堂弟子唏嘘不已。 宿源欢从头听到尾,不做任何表态。 此时,前去接常厉的执法堂弟子也已经背着昏迷的常厉回来了。 好在常厉只是昏睡,还没有被怎么样。 去水生家里的地下室,里面应当有一些小陶罐,将他们抱过来。 沈默看了看昏睡的常厉,复又对其他弟子命令道。 很快那些陶罐便被带了过来,还有一只被剖开肚皮已经死亡的小狗。 沈默轻轻将陶罐一一打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虫卵。 那些虫卵见了光纷纷窸窸窣窣的往陶罐底层涌动,很快漏出了被虫卵遮挡住的东西。 是被水生特意切割下来收藏的每具尸体的一部分,以及一颗小小的心脏和大脑,而这心脏和大脑居然还保持着生机和跳动。 沈默要来火把,将这些陶罐内部点燃,很快那些虫卵便被火烧死,传来一股焦臭味,而那活着的心脏和大脑也化为了灰烬。 随着那灰烬被风吹散,沈默脑海中一阵轻微的震荡。 求生卦已解,续命三月。 三月,槐树村数百人加上那惨死的十五人,也不过续命三月。 虽的确为水生所为,可那屠尽了已是死村的槐树村之神秘人,教水生控蛊之术的穿斗笠之人,以及水生母亲的身份仍旧不得而知。 不过有个猜测,那个屠村的神秘人大约和尧族是站在对立面的。 宿源欢伸了个懒腰,掩嘴哈欠:终于结束了,可以回九重了吧? 沈默还有些犹豫,背后之人还没有揪出来,就这样回去吗? 一直沉默的凛暮终于开口,回九重,他们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自然有他们的目的,有目的,就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只需守株待兔便是。 既然凛暮已经发了话,沈默便也不再犹豫,一行人便回了泽水城执法堂,只等稍作整顿,便返程回九重。 宿源欢一到执法堂便找地方睡觉去了,沈默回了屋子,手握豪素,不知再想什么。 你还想入神? 沈默抬头看了看推门进来的凛暮,点头。 凛暮坐到沈默对面,面容带了些严肃,你可知,一个死人,只能入神一次。 沈默讶异的扬眉,可是他曾两次入神那名为涵儿的女童。 我开始不说,本想你自己去发现,可那女童情况特殊,让你产生了误会。你能多次入神那女孩,不过是因为那女孩处于半生半死,非生非死的假生状态,是死也带着生气,是生,但其实已经死了。 入神逆天又欺天,能让你窥得一次,已是大不易,其中消耗巨大,所付代价尚且不得而知,你往后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为之。 沈默轻轻点头,后突然心间一动,问道:你在担心我? 凛暮一愣,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沈默,慢慢靠近,两人本是面对面而坐,凛暮不断前倾身子,直到与沈默不过寸许距离,说道: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你,你才发现吗? 沈默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挺直脊背,抑制住想要后仰身体拉开距离的冲动,也直直的回视凛暮。 凛暮笑了,伸手拍了下沈默的额头,出息。 第26章 沈默捂着被凛暮用力拍红的额头,眼睛眨了眨,刚刚又紊乱的心跳山興慢慢平静了些。 待回到了九重,我有些事情要忙,一段时间不会去窥极殿看你。 沈默拿下捂着额头的手:一段时间? 凛暮笑道:为何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子?我自是不会丢下你太久。 沈默点点头,又是沉默。 凛暮也不再逗他,两人快速洗漱收拾完毕,便各自回房休息,今晚凛暮并没有强硬的霸占沈默床的一半,可沈默仍旧不自觉的只睡在一侧。 回九重的路程风平浪静,一到九重,宿源欢立刻跑走了,而一进帝宫,凛暮也很快离开,只有闻璞送沈默回了窥极殿才离开。 离开前,闻璞道:你若有事,凛暮不在的时间,可以来找我,我大多数时候都在铠殿护卫队,不过,你最好不要找我。 沈默点头,闻璞便离开了。 离开几日,窥极殿仍旧是老样子,冷冷清清人烟稀少。 沈默前脚踏入窥极殿,后脚就有宫人前来召请他前去拜见帝君。 沈默没有停留,立刻便去了帝君的书房。 由宫人通传后,沈默推门而入,绕过门口的屏风便看见帝君端坐于案前正在看书。 他面上仍旧是那熟悉的黑面具,只着了一身松散白袍,似是寝衣,一头黑发却湿淋淋的披散在身后,像是刚刚沐浴完毕。 沈默躬身行了一礼,不等帝君说话便自顾站直身体不动了。 好在帝君也不甚在意,指尖碾起一页书轻轻翻过,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书来。 颊边一缕发丝滴落的水珠砸在书本上,好好的字迹立刻被氤氲成一团墨迹。 帝君的动作一顿,虽看不见表情,也没有什么言语,却让人觉得他有点懊恼。 过来。 帝君将那本被水滴晕染开的书合上,顿了顿又将它压在了其他书下面眼不见为净,这才抬起头来,指尖隔空点了点书房角落挂着的备用巾帕。 擦头发。 沈默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便走过去拿起巾帕来到帝君身后。 这位帝君似乎很喜欢让他擦什么东西,上次是擦背,而这次是擦头发。 帝君的发丝很凉,长长的发丝垂落却极为顺滑,沈默双手松松的拢了拢,然后慢慢的拿巾帕包住揉搓。 他似乎是洗浴后便直接穿上了衣袍,整个背部已经被水浸湿,沾在背上,透出一片背部的肌肤和几条些微起伏纵横的老旧伤疤。 说说泽水城的事。 帝君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十分享受,此时说话的语调也轻快了不少。 泽水城死了很多人,不只是十五人。 沈默顿了顿,想到宿源欢说的尧族最后是由当今帝君孤身前去绞杀灭族,他想问,斟酌片刻还是问了一句。 我听说了尧族,也听说了尧族由君上灭族。 帝君睁开了眼睛,声音平静,所以,你想问什么? 沈默沉默。 帝君伸手抓住了沈默为他擦拭发丝的手,同时一同将自己的发丝握在手中。 想问便问,本君给你这个权利。 沈默动了动手腕想将手抽出来,却在他用力的时候,立刻被帝君死死握住。 帝君:问。 沈默:尧族当真被灭族? 帝君:当真。 沈默:可有侥幸逃生者? 帝君:无,在他们的聚居地,无论老幼妇孺,甚至牲畜,无一存活。 帝君战说的十分平静轻快,似乎灭了一个族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沈默感到帝君握着他手的力道有些松懈,立刻挣脱开来,抓着巾帕揉搓帝君的发丝,不给他再抓住的机会。 既然如此,为何 帝君打断他,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尧族,那尧族曾经出过几位恶事做尽的纵蛊奇才,你也知道? 沈默点点头,擦拭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听闻他们不知为何内部出了分歧,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可并不代表已经死绝了,他们当时可并不都在聚居地。 沈默彻底停下了动作,看着帝君宽阔的后背,问道:君上的意思是,泽水城、槐树村的惨案是由那几人在背后操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帝君站了起来,拿过一直放在身边的手杖拄着,慢慢走向书房最里面。 那里面隔着一扇巨大屏风,屏风后是一床卧榻。 沈默见帝君慢慢走了过去,透过屏风隐约看到他斜倚在上面,传递来的声音却仿佛由在耳边。 有了点惊世的能力,总要做出点什么来让人知道,跟小孩子一样。 若是那几位屠村屠镇屠城的纵蛊奇才知道自己被形容为小孩子,只怕是不会开心。 你下去吧,让你说说泽水城的事,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默呼吸一窒,默默退了出去,一直到走了很远,才想起来,他手中还握着给帝君擦拭头发的巾帕。 他停了下来,看着手中角落绣着一个张狂战字的巾帕,总觉得丢了似乎不太好,于是就那么带回了窥极殿。 尧族一事帝君并未昭告天下,只寻了个已死恶人的名头便将泽水城之事解决,至于为什么没有公布水生,不过是为了安稳民心,试想一个几岁孩童都可以做下如此恶事,控制死人杀人,那岂不是人心惶惶。 有些事,百姓可以知道,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沈默增了三月寿时,虽仍旧短暂的可怜,但对比他曾经不到一个月的寿时,如今还算富有。 于是他便蜗在了这窥极殿,静下心来好好钻研起了他脑内的推演之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2) 就这般悠闲度过了几日,帝宫便又热闹了起来。 如今天下,第一大国战天首当其冲,威慑重重,而堪堪居于其下的,便是一直虎视眈眈的昆国。 众所周知,前不久帝君刚刚在朝堂内揪出不少来自昆国的明探暗探,其中更是有一位曾深得帝君信赖的青年已经爬到了朝堂内举重若轻的职位。 当日帝君带昆国探子尸首巡城示威时的情景,九重的百姓可仍旧记忆犹新。 自那次狠狠给了昆国一个下马威之后,昆国着实安静了不少,更是由近几日送来了本国公主,想要求和。 据闻昆国此次前来的是本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昆潇。 而敌国送公主来的目的为何,昭然若揭。 自当今帝君登基以来,便一直孑然一身,初时也有官员提议,可帝君战向来铁血无情,专制而独裁,便也无人再提。 所以当今帝君莫说是妻妾,便是个住妻妾的宫殿都没有。 而前朝的后宫,早就被帝君战给改为了刑堂。 不要妻妾还将曾经的后宫改为阴暗可怖的刑堂,战天国帝君战,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昆潇公主到来的消息是由昆国暗中递送而来,并没有大肆宣传,一来是为了保护本国公主的安全,二来这对于昆国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而据说这昆潇公主,是主动要求前来,虽说帝君战是个残疾、缺了条腿天下皆知,可帝君战乃天下第一强国的主宰,同样天下皆知。 虽他一直面具覆面不露真容,可同样,他也没有后宫,没有无数妻妾宫妃,嫁过来便是一步登天,连争宠吃醋也不用,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哪怕帝君战威名在外、残忍暴虐,想要靠过来的官臣子女、各国公主,多如牛毛,但帝君从未同意过,这次却又是为何同意了这昆国来的公主?是说她有何特别之处吗? 沈默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这昆国公主的到来,打破了他这几日宁静的生活。 凛暮自回到九重一别,便当真几日不曾出现,而帝君却又莫名的将迎接昆国公主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本该是礼阁的任务。 昆国乃仅次于战天国的大国,因此当天的迎礼、接风宴都小觑马虎不得,于是沈默便又看见了那位曾教导他祭舞的、不苟言笑的女官。 那女官仍旧是曾经初见时的样子,面无表情低眉顺目,只一遍又一遍不停歇的讲解教导。 迎接投诚之国的公主,按其国力大小所需礼数不同,原本按照昆国的实力,该当大办,其步骤、规矩之多,难以细数,但帝君有旨,因国师册封至今时日较短,又因前段时日一直忙碌于泽水城一案,疲惫非常,特赐国师免于繁礼,一切从简,只礼仪周到得体即可。 女官垂着眼,嘴上说着冠冕堂堂的旨意,其实心中明白,当今帝君对这少年国师的心思怕是不简单。 迎接投诚国所送公主,首当其冲是一国后位的任务,无后者便为礼阁代之,又与一国国师有什么关系? 除非 帝君不打算一直让他只当一个国师。 可帝君种种心思,又岂是她一介小小女官可以猜测的? 她自小算是在这宫中长大,尔虞我诈,踩高捧低见得太多,也自有一套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 因帝君下令一切从简,沈默所学礼仪也不算艰涩,并且他是当今帝君最宠爱,至少是传闻中最宠爱的国师。虽说又因他师承帝君最厌恶的前国师,地位有点微妙。 昆国公主到来当日,一直晴空万里的九重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本来只是细雨飘飘,等昆国公主的车队慢慢驶到了帝宫门口,雨水陡然变大,撑着伞的宫女身体在大雨中飘摇,伞身不断倾斜,已是支撑不住。 最后无奈由清一色的黑衣侍卫接了撑伞的任务,那场面倒也壮观。 而沈默一身册封礼时的红衣,红纱遮眼,肃立于帝宫漆红伟岸的宫门前,颇有种任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肃穆之感。 沈默当前而立,两名侍卫为他撑起硕大的伞幔,一众官员立于他身后,战天国的官袍多为深色,在这一片深色之中,沈默的红便格外显眼。 不消片刻,昆国公主的队伍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没有想象中的奢华,甚至连个吹奏丝竹的宫人都没有。 只十几人的小队,宫女只有四个,在大雨中行走艰难。 而为公主打伞的侍卫也看起来并不健硕,伞幔歪斜,不少雨水已经溅落到了昆国公主的脸上、身上。 沈默透过雨帘看过去,那公主哪怕鬓发沾湿粘在脸上,衣襟因吸满了水而塌陷,也仍旧坐的笔挺。 她神情庄严,好似不悲不喜,可隔着厚重的雨幕,那雨水,仿佛是她流了满面的泪水。 这样子可当真不像是传闻里主动请缨入战天国的昆国公主。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那车队缓慢行至宫门前时,雨水也停了。 沈默往前一步,当先拱手一礼,不卑不吭。 昆国公主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鸾车,垂头弯腰侧手还了一礼,却是比起沈默的轻礼要重上许多。 此时没有雨幕遮挡,距离又不再遥远,昆国公主一张薄施粉黛的脸因雨水寒冷而冻的有些发白,表情说的上是极为淡漠的,可当沈默看到昆国公主一双黑眸时,却觉得莫名的熟悉。 这双黑眸极亮,不染一丝杂色,看向人的时候显得分在专注,但却不该是如今这般死寂。 这让沈默想起来他初来之时,在那奔腾的马蹄后面,看到的那个一脸伤痕鲜血淋漓、断腿无舌,却仍旧双目黑亮的男人。 以及那一块他从血泥里面扣出来的雕花玉佩。 那人所说的替我还给他,这个他也许是她呢? 那块玉佩自从被宿源欢无意中发现后他便不再随身携带,一直藏在窥极殿中,此时看到这双熟悉的黑眸,竟又想了起来。 国师大人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沈默回神,伸手扶昆国公主起身,未有何不妥,是我失礼了。 昆国公主顺势站起身,身量竟是比沈默还要高出一点,她抿唇淡笑,一直听闻战天有了位少年国师,今日一见,当真丰神俊朗。 沈默不擅长这些虚与委蛇,只微微颔首,便有身后礼官上前,引着昆国一众来人入宫而去。 一场大雨耽误了很多事,待昆国公主一行人收拾妥当,已是明月当头,接风宴准时开启。 但这诺大的宴席,帝君却并未到场。 昆国公主面色不改,依旧言笑晏晏的和战天国大臣、女眷谈笑风生,当真有些手腕。 沈默坐在帝位下首一位,挑着些喜欢的吃食吃,帝宫平时的膳食就十分丰富,更别提这宴席之时,帝宫内的厨子更是拿出十八班手艺,恨不得把天下珍馐都搬上桌来。 沈默这里一口,那里一口,虽这菜色养眼,味道也十分美味,可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想的却是凛暮为他抓得野鸡,明明是寡淡无味的烤肉,此时想起来却觉得口水四溢,就连那吃起来腥气极重的锦鲤,他都想要再次尝试一下。 索然无味的吃了几口,沈默便放下筷子,拿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许是因此次接风的是位公主,所以这宴席上的酒水也是微甘的。 这酒水引起了沈默的兴趣,让他忍不住一杯饮尽,立刻又为自己倒了第二杯。 很快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 这宴席用的酒杯个个小巧精致,几杯甜酒下肚沈默也不觉得眩晕,反而觉得越来越精神,只想喝更多。 虽沈默如今地位颇高,可在这三五成群、拉帮结伙对立明显的宴席里,沈默的身边就着实显得冷清许多。 无他,谁让沈默乃当今帝君亲自册封的,除了一个有名无实还身怀重罪被刺死的前国师师傅,他可是任何靠山也没有,除了当今帝君,他谁也靠不上。 可当今帝君却又真的愿意当他的靠山吗?若是,为何还要给他安一个身怀重罪的师傅。 所以沈默身边一直有人观望,却至今无人敢去拉拢。 不过就算当真有人想要拉拢沈默,以当下人说话拐弯抹角的方式,他还不一定听得懂就是了。 沈默就这么独自饮完一壶酒,酒水也是水,这么一壶不算少的酒液下肚,他只觉得下腹涨涨,急需解放。 于是他便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 此时宴席已经到了尾声,有不少官员大臣已经借口离开,所以沈默突然站起来也不算突兀。 怪就怪在,帝君突然来了。 宴席初时帝君未到,所有人都想当然的以为帝君一定是因为想要给昆国、给昆国送来的公主一个下马威才不来的,却没想到,在这宴席马上要结束之时,在留在宴席一些贪图玩乐的官员已经有些醉意之时,帝君来了。 宫人进来高声报到时众人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身玄袍,脸覆面具,手拄手杖缓慢前进的帝君进了人们的眼前,众人才从醉醺醺的氛围中缓过神来,一个个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 这其中自然包括那昆国来的公主,只是她跪地之时还大胆的高抬着头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 按理来说,她一女子,其实可以先行离去,可这昆国公主却不知为何,跟较劲似的,一直停留到了现在,不过也确实让一些人夸目相看。 不过此时,却有一人未跪。 便是喝的醉醺醺的沈默,他自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可若将那蒙眼红纱拿去,便可看到一双氤氲着水光的茫然双眼,他又怎可能清醒的起来。 此时他眼前只有一片模糊,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一熟悉的身影,便快去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 断断续续的说道:我难受凛暮 最后这凛暮二字声音已十分渺小成了气音,若不是帝君站的极近,怕是也听不到。 帝君战看着一头扎进他怀中的少年国师,沉默片刻,似是在犹豫,半响,没有拄着手杖的手,才缓缓扶上了他的腰间。 耳边霎时便响起了几声定力差些的官员的抽气声。 沈默靠在一个温暖的身体上,只觉得就像是浮木找到了依靠,一整晚一直飘摇不定的心落到了实处。 许是有些事情,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清醒时候的沈默从不曾怀疑过凛暮与帝君之间的关系,但是喝醉后的沈默,凭借着直觉,便发现了身前之人便是凛暮。 帝君战,也就是凛暮一手环抱住沈默,手臂渐渐收紧用力,就这么紧紧揽着、扶着已经喝醉到浑身无力的沈默往外走。 众位大臣: 帝君就这么走了?帝君揽着小国师走了? 那帝君到底为什么来的? 那小国师是喝醉了吧?是吧? 不是他们眼瞎吧?是小国师主动靠进帝君怀里的吧? 帝君居然没有推开他? 也没有罚他个御前失仪? 居然还伸手扶住了他? 并且带着他走了?走了?走了? 众大臣看着帝君扶着沈默渐渐走出众人的视野,其间跟在帝君身后的宫人试图上前接过沈默,却被帝君侧身不容置疑的拒绝了。 众大臣被酒水熏陶了一整晚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同时他们脑海中有了一个疑惑。 帝君不会是专门来接小国师沈默离开的吧? 帝君战当然不是专门来迎接沈默回去的,他不过是觉得该给的下马威给了,也该来看看了,却没想到沈默给了他一个惊喜。 扶着沈默走到回廊下,此处灯光昏暗,凛暮抬手挥退了一直跟着的宫人,带着沈默席地而坐。 沈默坐在那里却并不老实,一直靠着沈默来来回回的挣扎拱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极为难受的事情。 凛暮 凛暮 我难受难受 凛暮伸手握住沈默的手,似乎是在安抚,哪里难受?你要说清楚,我才能帮你。 这是凛暮第一次,在披着帝君战的冷面时,透漏出的些许柔情。 沈默,你当真是让我一次又一次的破例。 第27章 哪里? 沈默歪了歪头,似是有些困惑,随即当着凛暮的面伸手,按在了难受的部位。 凛暮一怔,眼眸中罕见的有了丝诧异,沈默不过年方十六已经十六岁了有了某种需求也是正常。 沈默按了按,然后抬头看向凛暮,一双黑眸蒙上薄雾,如同珠映轻纱,忍不住吸引人去探索、揭开。 凛暮沈默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解决沈默这种难受,可沈默已经等不了了,他另一手飞快的拍在了凛暮那处,动作之快、之出其不意,饶是凛暮也没反应过来。 沈默将手拍在那处,伸手啪啪拍了几下,手下温暖绵软,他似是不满,嘟囔道:难受,这里,难受。 凛暮一把握紧沈默的手不让他乱动,片刻迟疑道:宫中并无这方面的侍者,你若当真急需本君可叫人剩下的话凛暮却如何也说不出,难道真的要叫人帮这小国师解决那里的难受? 沈默此时只觉头脑也昏沉、腹部又发胀,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凛暮的墨迹,当即靠着凛暮磨蹭,慢慢坐正,背对着凛暮,要解自己的裤带。 凛暮任由沈默动作,目光垂下,看着他半天也解不开裤带,反而越系越紧,终于大发慈悲,又像是魔障了一般,缓缓伸出手,帮沈默解开了裤带。 磨蹭着褪下了裤子,凛暮侧头一瞥,呼吸一沉,他突然明白他似乎误会了什么,随意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伸手伏在沈默腋下,一用力带着他站了起来,被解开裤带的裤子顺着腿部滑落,露出沈默一双笔直白皙却又绵软无力的腿来。 凛暮背靠回廊画柱支撑自己,一手改扶为抱,伸手环紧沈默因醉酒而无力的身体,一手慢慢、慢慢伸向下面,似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最终握住了不是自己的东西。 侧头在沈默耳边轻声说道:好了,快解。 沈默大脑还处于昏沉中,久久忍耐的身体却立刻做出了回应,急促的水柱立刻喷洒在回廊外的花丛中,好在味道不是很大,许是喝多了酒水的原因。 高高在上的帝君,第一次帮别人解手。 终于解脱的沈默在最后舒服的颤了颤,仰头贴着凛暮的脸蹭了蹭,又被凛暮脸上冰冷的面具硌的不舒服而含糊的抱怨了几声,最终沉入了昏睡。 半响,凛暮才伸手帮沈默提起裤子穿好,垂眸看着靠在他身上睡的香甜安稳的沈默,眸中的温度伴随着高升的明月又渐渐冷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3)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的说道:你的信任终究给错了人。 月光下暗绿的叶子沾上了水光,宫人们绝对不会想到有人胆敢在这里解手。 沈默醒来时已过午后,伴随着太阳穴一阵阵的刺痛,他睁开了眼睛。 身上还穿着昨晚繁复的礼服,而他已经回到了窥极殿中。 早已等候在外的赵宝端了水盆进来,大人,您醒了,昨晚您宿醉在宴席上,是帝君命人将您送回来的。 沈默忍不住揉着额角坐起来,细细回想,昨晚他的确因贪嘴喝了不少酒液,往后的事回想起来朦朦胧胧却又不记得了,看来那甜酒虽甘甜,后劲却是不小,沈默并不细想,只当普通的醉酒,却也因此错过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昆国公主到来,当朝帝君宴席上来去匆匆,后又避而不见,当真是给了昆国面上好大的一巴掌。 在宴席过后,沈默又被帝君派去陪远道而来的昆国公主解闷。 这旨意当真莫测了些,要知道昆国公主前来,是为了嫁入后宫,帝君本人避而不见不说,还派个国师去陪伴,别说这国师还是个男人,男女有别,怎么时时相处,这帝君也当真是不在意,或者说,他本就不想要这昆国公主?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拒绝昆国公主的到来? 沈默穿过花园,来到昆国公主暂居的宫殿,经过通报,又穿过宫殿蜿蜒的回廊,便见到了昆国公主昆潇。 那公主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漠神情,穿着简单并不奢华,仿佛酒宴之时和众位大臣、女眷谈笑风生的人并不是她一般,正站在花园中呆呆的看着一棵树。 沈默走到昆潇身后并不说话,只安静的站着。 昆潇并未转身,只仍旧盯着那颗树,半响才轻声问道:这树,为什么不开花? 沈默抬眸看了一眼那棵树,树干漆黑,全无枝叶,看来是枯死已久,便道:死树不能开花。 你也觉得它死了? 昆潇说罢一抬手,便有宫人递上一杯茶,她伸手接过却并不喝,而是倾身将茶水一点点洒在枯树周围,自问自答道:我不信,所有人都说它已经死了,可我偏不信。 随即昆潇便转身,黑亮的眸子看着沈默,帝君倒是见也不想见我,可我却,万分的想要见见他啊 说着昆潇的目光却幽远了起来,那样的神情,却并不像是一个少女怀春的模样,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充满了悲伤、缅怀与绝望。 似乎沈默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悲伤的。 半响无话,沈默并不是话多的之人,甚至是过分沉默的,除了在凛暮面前,他看起来更显得木讷,昆潇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坐回了椅子,拿一本书翻看。 两人一同娴静的呆了一天,过了晚膳时间,沈默便离开了。 昆潇所住的宫殿很是偏远,周遭僻静,在来时沈默便挥退了打算等他的宫人,此时他便独自一人回窥极殿。 他来到帝宫时日并不比昆潇多多少,也很少在帝宫内闲逛,此时周遭灯火昏暗,曲径幽幽,沈默便这么迷了路。 眼前蒙的红纱在天光明亮时算不上遮挡视野,但一旦到了光线昏暗之时,便着实有些碍事。 拐过一处角落,余光似乎有一道黑影快速闪过。 沈默步伐一顿,侧头看去,那处除了低矮的草丛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便继续往前走,此处远离帝宫中心,寂静非常,除了风声,便只有草叶花枝偶尔随风摇动的细小声音。 此时他已经走出了蜿蜒的曲径,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前方灯火通明,沈默想,走到前方再找不到,便可以找宫人带他回去。 却在这时,脚边快速擦过一物,那物似乎十分柔软,沈默立即低头看去,却见脚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环顾四周,空旷而安静,并不像能藏匿什么东西的地方,可刚刚的触感却又那么真实,顺滑而柔软,就像是人的头发。 沈默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缓缓升腾、攀爬,慢慢爬上了后脖颈,他捏了捏拳头,抿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脚快步向前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他听到身后似乎传来轻微的喘息声,有什么跟在他身后,他不敢回头,快速的向前跑去,直到冲入那灯火通明之处,身后的喘息声也突然销声匿迹。往来的宫人诧异的看着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的沈默,一名机灵的宫人跑了过来,问道:国师大人,您怎么了? 沈默缓了口气,慢慢直起身子,才平静下来,摇摇头,道:带我回窥极殿。 过往的宫人恍然大悟,这位才来不久的小国师原来是迷路了,怪不得从废殿那里跑过来。 有了宫人的带领,沈默很快便回到了窥极殿,一路上到三层,毫无形象的仰躺在草丛上看着星空,脑中思索。 刚刚感触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里人烟荒芜、灯火昏暗,看起来并无人居住的模样,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沈默并不十分信鬼神之说,却也对鬼神敬而远羽兮读嘉。之,此时想着刚刚一切,眉头越皱越紧,莫不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凛暮在就好了 沈默忍不住想起了几日不见的凛暮,这几日却仿佛几月那么久,如果凛暮在,他就能问问凛暮了。 而此时待在寝殿的帝君伸手覆盖在缺了半条腿的膝盖,膝盖下隐隐作痛,之前随沈默在外太久,导致左腿负荷过重不得不休息些时日,不方便再佩戴假腿,这便是凛暮不得不离开些时日的原因。 复又想到下人的回报,沈默果然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倒也是意料之中,虽是意料之中,却又有些莫名的失望,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明明,沈默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好。 第28章 第二日沈默仍旧去了昆潇的住处,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只不过这次沈默没有待到晚膳,中午就早早的出来了。 这次他刻意带了赵宝,问道:周围可有无人住的宫殿? 赵宝一愣,似是没想到沈默会问这个,犹豫片刻才道:有的,有一处废殿。 废殿?为何荒废? 是的,废殿,是前皇后的寝殿自帝君登基后不久,就荒废了。 沈默点头,又问:废殿中什么人都没有吗? 赵宝答道:没有的,因为荒废许久,便是宫人也不会前去打扫。大人,您怎么突然对废殿感兴趣了? 沈默摇了摇头,看了看赵宝,又问:你似乎还知道些什么? 赵宝神色一变,刻意绷紧的小脸上出现了隐忍的害怕神情,又因他已经跟沈默相处了些许时间,知道沈默其实本质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主子,便忍不住道:大人,您没事可千万别往那里去! 为什么? 因为都说废殿闹鬼! 沈默一愣,闹鬼? 赵宝快走几步,只在沈默身后半步位置停下,打量一圈四周,见没什么人,才小声说道:那废殿是前朝皇后的寝宫!而前朝皇后是在那里上吊死的!自帝君登基,那里就传闻不断,打扫的宫女总是莫名其妙的受伤,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去打扫,帝君也下令废了那宫殿,便再也无人前去了。偶尔有晚上负责巡守的侍卫路过,听说总能听到女人的哭声! 女人的哭声?除了这些,可有看到什么?比如头颅之类的? 赵宝顿住,看着沈默瞪圆了眼睛,似乎觉得很可怕,头、头颅?莫不是大人,大人您看见了什么? 沈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这些事情问赵宝,只能问到些模棱两可的传言,还是问凛暮比较可靠。 凛暮 凛暮为何还不出现? 他是不是该去千机殿找他? 想到便行动,沈默问了赵宝千机殿的方位,便挥退了赵宝,独自前往千机殿。 千机殿与窥极殿并不算近,算是帝宫一东一西两个极端。 行至千机殿,看着眼前不算恢弘的小小宫殿,沈默甚是诧异,传闻千机殿殿主与帝君关系极好,却没想到宫殿却如此简陋,门口连个守着的侍卫都没有。 沈默上去敲了敲紧闭的宫殿门,当当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宫殿门口十分响亮,半响却无人前来应门。 稍作思索,他便使劲推了推宫殿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竟是连门都没有锁。 毫不犹豫的迈步进去,穿过简陋的前院殿门,沈默直冲后殿而去。 可是千机殿内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倒是屋内有不少精巧的摆设,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沈默前前后后绕了两圈,这宫殿不只简陋,还很小,很快便转了个透彻,沈默找不到人,只得兀自坐在前殿一桌案旁边,想要在这里等凛暮回来。 这桌案上凌乱的摆着很多东西,还有些小刀、铁针之类的工具,桌角摆着些看不出用处的小东西。 沈默拿起一个手掌大、像是小伞一样的东西把玩,他指尖不知在何处一点,那小伞突然打开、旋转,层层叠加,居然慢慢组成了一朵精巧的铁花。指尖一碾,小花在手中旋转起来,霎是好看。 小心! 突然一声喝,手中精巧好看的小花花瓣全都四散开来,变为无数锋利的刀片直扑沈默面前。 同一时刻,一把铁扇猛地挡在了沈默面前,只听叮叮叮数声脆响,那些铁片便直直插入这铁扇之中,有些过长的铁片甚至穿透了铁扇,距离沈默面庞不过几毫。 铁扇放下,便露出了凛暮少见带了些许怒容的面庞。 你不要命了? 沈默突然见到了他在等候的人,嘴巴张开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就这么傻呆呆的看着凛暮。 凛暮眉头微皱,半响撇了撇唇角,怒气消散,看沈默一副呆样,勾勾唇又笑了出来。 许是沈默当真许久没见到凛暮了,此时见了凛暮惯有的笑容,竟是觉得气血莫名上涌,面庞渐渐浮上丝丝红晕。 凛暮与沈默距离极近,沈默的变化他自是看的清清楚楚,见到沈默这幅羞涩状态,眉毛一扬,眼中似是划过几许诧异。 可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羞意中的沈默,自是什么也发现不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的眼睛,又突然垂下眼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模样,与凛暮初见他时的冷漠已经大相径庭。 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相处,到底是年少,这么轻易的就已经交付真心了吗? 凛暮又凑近了沈默几分,细细看着面前薄面微红的少年,抬手解开了少年脑后的红纱系扣,那红纱便慢慢垂落在沈默颈项间,一双黑亮剔透的眼眸正专注的盯着他看。 伸出拇指在沈默嘴角抚了抚,凛暮放开沈默,退后半步到了安全距离。 回神了。 沈默一怔,似是才反应过来,立刻放下还捏在手里花瓣散尽只剩一根细细铁杆的小伞,唤道:凛暮。 凛暮从那铁扇上一片一片的拔着刺入的铁片,道:怎么来了千机殿?其神态自如,仿佛刚刚一脸怒容的并非是他。 沈默歪了歪头,为什么来千机殿? 我来找你。 凛暮又笑了,为什么要找我? 沈默眼中浮现一丝茫然,随后摇了摇头。 凛暮嗤笑一声,傻气。 随后又道:记住,千机殿你可以来,但是没有我在,任何东西都不要碰,这里随便一样小东西,就可以要你的命,记住了吗? 沈默想到刚刚惊险的一幕,点点头,便又不停盯着凛暮瞧。 沈默没有经历过这些情感,便也从不懂得隐藏,他自己尚且不懂,又怎会隐藏。 凛暮被这直接而火热的眼神盯着,手里一片片的摘着铁片,唇角勾起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似乎不反感这种被沈默用如此眼神盯着的感觉。 一个晃神,指尖便被铁扇上的铁片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滴了下来。 凛暮看着眼前的血珠,刚刚升起的莫名感觉又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同时心间升起一股寒意,眸中温情也慢慢沉淀,最终淹没进一片黑暗。 他抬手,伸向沈默。 沈默仍旧盯着他看,此时见他手指划破,立刻凑了过来,明明是焦急的,却又不懂该怎么做,紧绷的脸上一片懵懂的可爱。 可凛暮却心中冰凉,他伸出手指将沾染着鲜血的指尖点在沈默唇上。 沈默一愣,下意识的张嘴,那指尖便带着血气伸进了他的口中。 凛暮看着沈默,道:帮我处理伤口。 沈默脑中灵光一闪,闭嘴舔了舔,顿时血腥气充满了口腔。 凛暮看着眼前含着他手指眉目乖顺的少年,轻声说道:不要浪费。 沈默曾在国师册封礼饮过一杯血酒,而血酒之主的血液,有加强血酒功效之用。 沈默自是不知凛暮所说的不要浪费是何意,可此时他正心潮彭拜、慌乱,大脑一片混沌,又怎么会去多想? 半响,凛暮缩回手,眉目间已经恢复了正常,所有的黑暗顷刻间褪了个干净。 好了,够了。 沈默视线仍旧跟着凛暮的手指,道:不用上药? 凛暮隔空点了点沈默唇角,调笑道:比上药好用。 沈默又是一阵心脏紊乱,面覆薄。红,可笑的是他却没发现自己情感的变化。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沈默又想到他之前想要问凛暮关于废殿之事,停滞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问道:凛暮,你可知废殿? 凛暮将手缩回袖袍下,拇指在受伤的指尖使劲按了按,这疼痛对他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废殿?为何提起废殿? 沈默便将他前日在废殿附近的所见所闻,以及今日赵宝说的传闻,通通交代给了凛暮。 赵宝若是知道他极为信任的主子转身便把他给卖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凛暮听了,沉吟片刻,才道:废殿的确是前朝皇后在世时的寝殿,但却无法推测你所说的东西是何物,那里荒废许久,不该有什么异样才对。 沈默坐在凛暮身旁,专注的听着凛暮讲话,边听边忍不住不自觉的越凑越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4) 据传当今帝君登基之时并未处死前朝皇后,而是允许她仍旧住在她的寝宫,许她安享晚年,可那皇后怕是不甘心,不久便自缢而亡 察觉到沈默不断的凑近,凛暮停顿了下来,看着近在咫尺挨着他仰起来的小脸,那脸上一片专注和主人自己都不曾察觉濡慕,凛暮叹气,伸手覆盖住了沈默的眼睛。 眼前突然一黑,沈默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一下又一下刷过凛暮的掌心,带来些微的痒意。 明明对痛觉都已经十分迟钝的凛暮,却觉得这小小的瘙痒竟然在他的心间被无限放大。 别这么看着我。 沈默仰着头,感受着眼前手掌带来的温热,对凛暮的话疑惑不已。 如何看你? 微张的嘴唇就在眼前,缓慢开合。 挡住眼睛的手缓缓下移,沈默恢复视线,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凛暮的双眸,感受到凛暮手掌下移缓缓覆盖在了他的唇上。 闭眼。 凛暮突然开口,沈默立刻下意识的闭眼。 凛暮看着眼前的少年,缓缓低头,唇慢慢落在了覆盖在沈默唇上的手背。 随即他立刻后退,与沈默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明所以的沈默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凛暮,问道:怎么了? 凛暮手撑脸颊,显现出了沈默熟悉的慵懒多情的模样,没什么。 第29章 凛暮今年二十二岁,也不过刚刚及冠两年,却已经在这帝位上坐了七年,也就是说,他登基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是比如今凛暮还要小的年纪,凛暮便是在那样的年纪生生踏出一条血路、披荆斩棘拿下帝位,并带着战天国五年时间打下天下第一强国的称号。 这七年里,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无数次的命悬一线,比起他登基前的岁月,也不知到底哪一边更痛苦一些,或许都是痛苦,对于凛暮来说,生即在地狱,又何来对比一说? 这七年,尔虞我诈、死生一线,信任、爱恋、纵容不是随随便便能够交付出去的感情,这些感情背后捆绑的便是他凛暮的命。 他的命,还有用处,他该还的,还没有还完。 可不过是这短短一月多来的相处,一场从一开始便与阴谋相缠绕纠结的相遇,居然让他忍不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过是个卜算天赋高些的小子罢了,不过是个重要的棋子罢了。 可他当真还能够按照计划那般走下去,按照计划那般冷眼旁观吗? 凛暮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 不,或者说答案已经在心间,可他却不肯去面对。 眼前一脸天真的少年正对他交付出了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他自己都尚且没有明白过来的深切的爱恋。 这爱恋是那般沉重,又那般炙热。 可大戏已经拉开,一切都停不下来了,况且他该还的,早晚要还。 凛暮看着眼前的沈默,唇边的笑意慢慢、慢慢柔和,那是不同于平时虚假表面的真心实意的微笑。 沈默,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不会害你。 他仍旧怀着秘密,仍旧带着算计和他不得不去完成的宿命,可他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存在,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的存在。 沈默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再次浮了上来,他忍不住伸出手,双手一起握住凛暮的手,只抬眼专注的看着凛暮的双眼,哪怕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凛暮却似乎从那双黑亮的眼睛中,看出了千言万语,句句皆是依恋与信任。 凛暮反手握紧沈默的手,一手将沈默两只手紧紧握进手里,力道逐渐加深,直到手背青筋暴起,沈默痛的皱眉,他也没有放开,沈默也没有让他放开。 半响,凛暮才慢慢松开手,低头,脸颊轻轻蹭了蹭沈默被握到泛白的掌心,沈默看着眼前的凛暮,总觉得凛暮眼中有什么变了,有什么更加坚定了,可到底为何,却辨别不清。 他心中鼓动,需要算卦才能续命的秘密突然变成了口中急需要吐出来的沸水,他看着凛暮,总忍不住想将他的一切交代清楚。 可心中却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轻声说着,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各怀秘密的两个人相互依偎,带着双方都未表明的心意,像迷踪雪夜里两个冻僵的陌生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取暖一般,各怀秘密,又各有宿命,放开了是剥皮抽筋的痛,抱紧了又是不知未来的迷茫。 自此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此时此刻,沈默头脑陷入了过度欣喜的昏沉,却忽略了那仿佛渺小到不存在的叹息。 自此,沈默成了千机殿的常客一事暂且不提。 自沈默在废殿碰到那诡异之事后,帝宫内很快便传出了些许恐怖的传言。 听说帝宫内出现了专门在晚上生啖人肉的怪物,那怪物一到午夜时分就在废殿附近徘徊,专挑那些或落单、或迷路的宫人下手。 这传闻的开端,是一名侍卫在午夜巡视路过废殿之时,被突然袭击了。 那不过是个寻常的夜晚,侍卫照例在废殿附近走了一圈,虽说废殿已经荒废许久,可该有的巡视却不能因此荒废,不过也好在这位侍卫胆子大的很,从没有相信过什么闹鬼一说,主动揽下了废殿附近巡卫的工作,月钱还因此比别人高上一些,他自己对此也很满意,却没想到,会有一天晚上遇到那等吓人的怪事。 据那侍卫亲口所说,发现异端的当晚,他像往常一样在废殿转了一圈,准备待一待便回去睡觉了,却没想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仿佛是个武林高手,侍卫发现后并不敢打草惊蛇,只以为怕是些敌国的探子之类的,看废殿荒废偏僻便藏身在此,不过今日却被他撞见了。 侍卫伸手悄悄握紧腰间宽刀,准备随时回神给那个跟踪之人来个出其不意的攻击,却不想在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侍卫猛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笔直黑暗的道路,借着手里的灯笼,虽看不太远,却也看得清四周是没有人的。 虽然脚步声消失,侍卫却并未掉以轻心,而是握紧刀柄直直的往回走了几步,在确定真的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侍卫才慢慢转身回头。 一回头就被一个人脸贴面,那人脸煞白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 侍卫吓得倒退一步,立刻拔刀挥了出去。 却不想眼前的人如同白雾般散去,随即侍卫后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疼痛,那人居然又出现在他后面,快速从他脖子上咬下一块皮肉。 近在咫尺的咀嚼声仿佛激发了侍卫的求生本能,他没有再回头寻找,而是提气动用轻功飞快的掠了出去,远远的跑开,直到身处在灯火通明的大道上,才力竭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侍卫一身黑衣虽然看不出沾染了鲜血,可身后一条蜿蜒的血路却十分醒目,立刻便有其他侍卫、宫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起侍卫情况,那侍卫看到人多了起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立刻昏迷过去。 再醒来,便说出了那般匪夷所思的见闻。 虽然匪夷所思,可侍卫脖子上的狰狞伤口不假,那伤口边缘虽然撕裂,可隐隐能窥见牙印的存在,的确是人咬的。 莫不是这帝宫里真的出现了吃人肉的怪物? 第二晚,侍卫队便立刻特意划出了一个十几人的小队,专门在午夜时分于废殿附近巡逻,却一夜毫无所获。 再一晚,依旧如此。 直到有人落了单,便立刻就受伤了。 其所见所闻,跟第一位受伤的侍卫差不多。木林森。 只说并无法看清那诡异之人的面庞,似乎行踪诡异又似乎没有实体,而这第二个受伤的人,也是在脖子上被生生撕咬掉一块血肉,好在他立刻跑远了,生命并没有威胁。 自此,在废殿附近巡逻的小队就没有停下过,但只要不落单,那怪物绝对不出现。 而只要不小心落单哪怕一次,那怪物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受伤的人逐渐增多,却不见有人因此丢掉性命。 这事因发生在帝宫之中,很快便惊动了帝君。 帝君听闻后,立刻便召见了沈默。 这次帝君召见,却不是在帝君的书房,而是帝君的寝殿,光烬殿。 沈默由宫人带领而来,垂头站立一旁,看着坐在一边案前似乎在绘画的帝君,默默等候。 宫人的传报声并不小,帝君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专心着手下的画,手腕擎着笔,稳稳的悬空在画纸上,一勾一转画的极为认真。 直到帝君画完,拿起画认真的抖了抖,又轻轻凑近画像吹了吹,直到画上的墨迹完全干透,才小心的卷起来放在一旁。 沈默虽看不到画像上画的是什么,却能看出帝君对这画十分珍惜。 帝君这才抬头看向沈默,直言道:最近帝宫中的传闻你可听到? 沈默点头。 本君上次便说过,以后,这种寻常人无法解决的、透着离奇诡异的事件,都交给你,这次便是。去吧,去解决它,不要让本君失望。 沈默被召见之时,就已经猜到了帝君这次见他为何,无他,一般无事之时,帝君绝对想不起来有他这么国师的存在。 而他也的确需要再卜算几卦,赶紧增加更多的寿时。 曾经的沈默便不想死,总觉得这人世间有什么事情应当是他十分留恋的,如今他便更不想死了。 他有了更多的期待,更多对以后生活的向往。 接到了帝君的旨意,他便立刻前往了千机殿。 却在千机殿扑了个空,沈默并不在意,凛暮似乎总是不在千机殿中,他自在的跑到后殿,进了凛暮朴素非常的寝殿来回绕了几圈打量,这些时日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凛暮也并不阻止他的到来,反而放纵他在千机殿随意乱晃,除了不让他随便动那些到处摆放的精巧东西外,简直纵容的不可思议。 沈默打了个哈欠,今日早早便起了床被帝君召见,此时便有些困意涌上来。 他摸了摸眼前的蒙眼纱布,伸手摘了下来,便脱了鞋子爬上了凛暮的床铺,侧身躺了下来,想要小憩片刻。 一躺下来,困意便汹涌的袭了上来,他眨了眨越来越沉重的双眼,最终敌不过困意,昏睡过去。 此时光烬殿,帝君身前突然闪身出现一人恭敬的跪在面前,一身黑衣的侍卫不带感情的说道:回君上,他去了千机殿。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面覆面具的帝君冰冷的嘴角勾了勾,一挥手眼前的人便立刻闪身离开。 而帝君战也拄着手杖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了内殿,许久都不曾出来。 而不久后离千机殿不远的一处假山群石林附近,一身玄袍锦衣的男人闪身出现,一张桃花面,一双多情眼,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慢悠悠的往千机殿走去,步伐间颇有些悠闲、肆意之感。 而沈默此时睡在凛暮的床铺上,却并不舒服。 他感到有些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一般十分沉重,导致他呼吸有些难耐。 随即脸上传来冰冷、湿腻的触感,似乎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滑过,留下一片水渍。 沈默皱了皱眉,从睡梦中醒来,一醒来,便看到眼前大张着,马上要咬上来的嘴,那嘴里一片臭气熏天,牙齿尖锐,沈默一惊,立刻翻身后退,抬脚踢了出去。 那人不防,被踢了一脚,一声闷哼,此时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听到动静的凛暮立刻飞身进来,却只看到飞快离开的一抹漆黑残影。 而沈默正缩在床脚,眼睛大睁,眼里具是隐忍的惊慌。 凛暮心下一窒,立刻上前,抬手便将沈默搂进了怀里。 沈默虽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可大睁的眼睛里却有藏不住的害怕。 此时窝在凛暮的怀里,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立刻伸手紧紧、紧紧的握住了凛暮的衣襟,半响不曾松手。 凛暮下巴压在沈默头顶,更用力的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没事了,不要怕。 第30章 凛暮的到来迅速有效的缓解了沈默的惊吓,他轻轻推了推凛暮,凛暮立刻松开他,低头看去,没有受伤? 沈默摇摇头,道:那是什么? 刚刚一切发生太快,他甚至来不及细看,只记得那非人般尖锐的牙齿和隐约窥见似乎没有眼白一片黑漆漆的眼睛。 那实在不像是人的样子。 凛暮也并未看见那东西的正面,那东西似乎并不想和凛暮有正面接触,在凛暮到来之时立刻逃走,那速度,便是凛暮也不一定追的上,怪不得接连有侍卫中招。 看来这东西的行动范围不只是废殿周围,又或者说你身上有别的什么吸引它的东西,让它青天白日便跑出来袭击你。 沈默摇头,并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能够吸引它的特殊物品,只道:帝君命令我查清此事。 彻底冷静下来的沈默下了床,看着大开的木窗,他确定他进来之时这扇木窗是紧闭的。 凛暮也来到木窗边看了看,随即再次伸手抚了抚沈默的头,此事自有我来帮你,以后万事有我。 以前的凛暮也是温柔的,优雅有度、温柔有礼,看似多情实则总隔着一层不远不近的距离,朦朦胧胧捉摸不透,可自从自从那日之后,凛暮给沈默的感觉便不一样了。 他依旧是温柔的,可这温柔里却仿佛渐渐掺杂了越来越多的热度,环环绕绕的把沈默整个包裹,让沈默越来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曾经依赖凛暮,却还克制。 可如今却当真要变成事事有凛暮,事事不用愁的地步。 头顶上传来的温度给了沈默无限的勇气,他更坚定了要努力活下去的决心。 那就是最近一直在废殿附近作恶的东西?我们今晚就去探探如何?如若无所获,我便再去找那受伤的几名侍卫卜算几卦。 凛暮自是同意,想到那东西奇快的速度又皱眉,最后拿出三朵小铁花递给沈默。 沈默对这些小铁花印象深刻,第一次来千机殿时,便是这些看似无害的小铁花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小心收好,既然它能数次抓到落单的侍卫,便是有能够分散他们的某种特殊手段,若我们不小心走散,你便用这些铁花保命,用法你应该已经清楚了。 沈默点头,小心翼翼的将三朵小铁花收入怀中。 此时天色光亮,既然要探废殿,自然该是深夜前去,此时距离深夜时辰尚早,凛暮便带着沈默走出了殿门,绕着殿内不算大的庭院走到后方,后方是一处小小院落,一眼便可看到尽头,沈默这几日一天数次的来往千机殿,自是也来过这里,此时并不知道凛暮特意带他来这里的目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5) 前朝并没有千机殿,这千机殿是战天成立以来,我命人一点点改造而成,千机殿虽小,若禁制开启,却是个巨大无比的迷阵,比之悦竹楼楼前竹林也不遑多让。之前帝宫中尚算安全,这禁制便一直没有什么用的上的机会,今日你在千机殿遭到袭击,我便立刻想到了这禁制,此时便领着你来到这禁制的核心。我现在便在你面前开启这禁制幻境,你且看清楚,千机殿的幻境主杀机,内藏万千杀机,一步也错不得,而这,便是这幻境的核心。只要破了它,一切都将消散。 沈默顺着凛暮指的方向看去,是墙角的一颗草,一颗和旁边丛丛野草一般无二的小草。 便是这颗不起眼的小草,就是整个幻境的核心? 凛暮的话在沈默耳边响起,我会带你熟悉出阵、入阵的步伐方法,你一定要记清楚,不过,若有一天你因为某些原因而陷入幻境出不去,为了保命,一定要去毁了那棵草。 话落,凛暮便开启了幻境。 幻境一开,沈默却没有察鲍鱼觉出任何变化。 还是那普普通通的宫殿,渺小的庭院。 凛暮握紧沈默的手,道:看好了。说着便捡起一块石头,随意扔了出去。 那石头咕噜噜滚落到不远处,随即便碎成一地渣子。 沈默瞪大眼睛,他甚至什么也没有看到,那石头便已经碎裂开来。 跟我走,往后千机殿便不再允许任何人随便进出,以后没有我的带领,你万不可轻易闯千机殿,我会日日带你走几遍,直到你熟悉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步,你才能再次自由进出这千机殿,否则,我便不许你再进来。凛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沈默紧紧回握凛暮,自知凛暮话中有几分吓唬他的意思,却也仍旧不敢大意,步步小心的紧跟凛暮,用心记着脚下的每一步变换。 临近午夜,凛暮带着沈默一起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齐齐出了千机殿。 我们要与巡逻的侍卫一起吗?沈默看着黑漆漆的废殿四周问道。 凛暮摇头,与他们一起自是更安全些,却也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我们就是要来抓它的不是吗?你且小心跟紧我,万万不可走散。 沈默浑身紧绷,握紧凛暮的手点点头。 两人躲在暗处,在看到巡逻的一队人走远后,才慢慢走了出来。 废殿前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大道,曾经这里也夜夜灯火通明,此时却因为废殿荒废,整条大道昏暗非常,不过交错悬挂几盏昏黄的灯笼而已,若不是最近废殿附近总是出事,便是这几盏昏暗的灯火也无。 两个人双手紧握,距离极近,缓步往前走。 沈默虽总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小脸,可凛暮却似乎总能在那张紧绷的脸上看出些别的情绪来,此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沈默深藏的害怕,交握的双手动了动,慢慢变成了十指相扣,紧紧相交的十根手指仿佛变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牢固非常的锁,将两个人紧紧锁在了一起。 废殿周围十分寂静,两旁朱红的城墙斑驳,伴随着头顶的月光和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的一盏昏暗的灯火,两人的影子交错,映在了身后、城墙。 这条笔直的路并不算长,一直走到废殿门口,再过不远处,便有了一个拐角,过了这个拐角再直直走远,便是废殿的后门。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废殿门口,只见殿门上连个牌匾也无,两扇殿门破旧掉皮,微微开了一条缝隙。 凛暮带着沈默直直走过了殿门,沈默侧目看向破旧的殿门,这殿门很大,若是曾经完好之时,必定十分富丽堂皇。 随着步伐不停,沈默瞄向殿门的视线慢慢收回,却在最后余光仿佛看到什么从微微开了缝隙的殿门内一闪而过。 因灯光十分昏暗,殿内更是一片漆黑,沈默又回头仔细看了看,那门缝内漆黑一片,并无什么异常。 沈默更握紧凛暮的手,轻声说道:那东西是不是偷偷藏在附近? 凛暮并不言语,只带着沈默一直往前走。 走过了殿门,很快便到了拐角,沈默随意一瞥,两个人的影子因为转弯的原因,从一侧到了另一侧,沈默便看到拐角处映在城墙上的两个人的影子。 凛暮的身量比沈默高出许多,几乎是一个半头的距离,此时城墙上两个人的影子身高却相差不多。 沈默心脏剧烈紧缩一下,随即便不可抑制的快速跳动起来。 他轻轻地、像是试探一般再次开口:凛暮,那东西,会不会正悄悄跟着我们? 凛暮仍旧不说话,只直直的带着沈默走过了拐角,继续向前走去。 沈默的心急速下沉,他感受着手下交握的手,手指僵硬。那手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冰凉,手的大小也不对,比起凛暮的手小了许多,他却奇怪的一直未曾注意到。 哪怕如此,沈默却并不敢转头看过去,他怕打草惊蛇,更怕侧头看去,身边的人不是凛暮,而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只敢偷偷斜眼,看到一片不属于凛暮的,破破烂烂的袍角。 他右手僵硬的牵着那可怕的东西,左手悄悄摸到腰间,将一朵小铁花攒进手心。 他心脏嘭嘭跳个不停,在马上要走到废殿后门之时,沈默突然发力,狠狠甩开紧握的右手,转身向来时的方向拼命跑去。 身后立刻传来追赶的声音,沈默不敢大意,指尖捏着小铁花一旋转,然后飞速向身后掷去,耳边传来几声利刃破空之时,沈默看也不看,憋着一口气直直往回跑。 想来是那朵小铁花起到了作用,直到身后脚步声渐渐拉远、消失,他才小心翼翼的贴在一侧城墙,回头望向身后笔直的大道。 此时他已经跑回了废殿正门附近,而他身后灯火昏黄,月光皎洁,什么人都没有。 凛暮去了哪里? 他到底是何时和凛暮走散的? 他牵着的人又是何时变成了那种东西?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给他任何发现端倪的机会。 直到他发现之时已经晚了,手握之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可能会吃人的怪物,哪怕此时他似乎已经将那东西甩开,却仍旧不敢放松。 他侧头紧紧盯着大道的另一头,思考是否该立刻离开这里。可凛暮是不是还在附近?若是他离开了,凛暮找不到他会不会担心?凛暮会不会出事? 正是思绪紊乱之时,大道另一边却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 那脚步声十分怪异,交错复杂,与刚才追赶他的脚步声又不相同。 沈默贴着墙缓缓后退,眼睛死死盯着转角处,便看到那里缓慢爬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那影子四肢着地,每一步爬的都十分扭曲,月光下沈默似乎都能看到它大张的嘴里尖锐反光的獠牙。 沈默心中电光火石,在那东西转头看到他之前,飞快跑到那开了一条缝隙的废殿正门前,钻了进去! 第31章 沈默一进废殿就立刻将废殿正门的缝隙轻轻合上,随即靠着门蹲下捂住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他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废殿前殿,沈默抬手拽下眼前红纱,适应了黑暗后能够勉强看见前殿的轮廓,一片荒草包围着曲折的回廊和中间的矮桥,桥下似乎是一片湖水。 他背靠殿门,仔细听着身后的声响。 哒哒 那诡异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行动快速,声音越来越近,转眼间就靠近了沈默身后的殿门。 他屏住呼吸,一股凉气顺着后背升腾直到脖颈,那声音逐渐靠近、靠近 沈默一动不动,只等着那声音过去。 哒哒 却不想那声音却在门口停下了! 他瞪大眼睛,仿佛能看到那怪物透过门板盯着他的可怖的黑色瞳仁。 刺耳的抓挠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似乎是那东西在用尖锐的指甲刮殿门,一声一声,越来越快。 沈默心跳骤然加快,电光火石之间,他看到旁边立着的一快横板,便飞速站起来,抱起横板插入门前的两个横勾,将殿门从里面锁死。 听到殿门内的响动,那怪物似乎兴奋起来,立刻开始用力的撞门。 沈默回头看去,横挂在殿门前的木板居然开始出现裂缝,并且很快就会崩裂开来。 退无可退,沈默只得转身向废殿内部跑去。 穿过一片杂草,跌跌撞撞的跑向回廊,在跑过第一个转角的时候,身后一声巨响,殿门被撞开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在身后响起,准确的向着沈默的方向追来。 沈默体力很差,奔跑的速度很快便慢了下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被追上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大呼一口气,转身打量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低矮的杂草和蜿蜒的回廊,回廊前面倒是有几处殿门,但他不一定能跑到那里便要被追上,而回廊四周也没办法藏身。 沈默视线一转,看向了那湖水上面的矮桥,心中有了办法。 转眼间,一抹扭曲的黑影便从转角处飞快爬了出来,那黑影一头黑发披散遮挡面庞,大张的嘴里发出呼呼的粗嘎气音,四肢扭曲的趴在地上,爬行起来四肢交叠,动作诡异速度却奇快。 此时那东西快速爬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似乎是突然失去了追踪的目标,便在四周徘徊起来。 它在回廊绕了一圈,便窸窸窣窣的爬向了矮桥。 矮桥下都是黑漆漆不知荒废多久的湖水,湖水上铺着一片片连绵的绿藻,静悄悄的,连一丝波动也无。 听到桥上传来声响,此时手攀着桥下插进湖底的桥柱,只头部浮出水面,正躲在桥底的沈默,松开一只握紧桥柱的手,半江瑟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千万不能被发现! 那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附近有人,却又一时找不到,便一直慢吞吞的在桥上徘徊,沈默透过桥板之间的缝隙看着上面隐隐约约的黑影,扶着桥柱的手渐渐扣紧。 此时丑时快过,夜里渐渐起了风,吹开了遮挡月亮的云朵,四周光亮渐渐变得清晰了些。 沈默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身体僵硬紧绷,而大约是泡在水下过久又因年久失修,在沈默不自觉的大力扣紧下,指甲突然扣进了木头里,扣下了一小块木块,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这声响十分轻微,却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分外响亮。 头顶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停下,沈默瞪大眼睛透过缝隙看着矮桥上方。 那一直徘徊的怪物停下了动作,突然转身低头,一只没有眼白的漆黑瞳仁直直透过缝隙与沈默对视上,一声怪叫响起,那东西再次兴奋起来,飞快的奔下了矮桥,跳下水中,直奔沈默而来。 它的速度并不因在水中而减慢,沈默浑身僵硬,手里握紧一朵铁花,转身想要往岸上游,却不过刚出了矮桥下面,后颈便感受到一阵恶风,腥臭的气味传来,来不及了! 他一甩手扔出一朵铁花,趁着怪物闪躲的间隙,爬出了水面,踉跄的往前方一排屋门紧闭的宫殿跑去。 待那怪物爬出水面,眼前已经失去了沈默的踪迹,它似乎十分气愤,发出几声怪叫,随即又紧紧趴地,几滴腥臭的口水低落在地上,紧盯着地面瞧。 眼前,一串水迹顺着岸边一路蜿蜒到前方回廊,正是泡在湖水里一身湿透的沈默所留下! 再次有了目标的怪物飞快爬了出去,而沈默此时已经推开一扇殿门,藏了进去。 这间宫殿似乎是正殿,室内极大,进了殿门后,殿内另有一扇小门,沈默借着窗外月光轻轻推开小门,闪身进去。 一进内殿,便觉眼前一亮,这内殿居然还摆放着一颗不算大的夜明珠,朦胧的光线照亮了内殿的一半,哪怕因年头过久殿内一切都蒙上一层灰尘,也无法掩盖这里摆设的奢华富贵,如果猜测不错的话,这里应当便是前皇后的寝殿。 沈默上前拿起夜明珠,掩进袖袍之间,遮挡住光芒,便闪身躲进梳妆台下面。 此处靠在床边,眼前更有一刻凤雕花的大椅遮挡,沈默缩在这角落里,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却扑了个空! 凛暮一共给了他三朵小铁花,他已经用了两朵,这最后一朵却不知何时掉落了! 可能是在湖水中,也可能是在他逃跑的路上,无论如何,他手中已经没有了保命的最后武器! 沈默紧咬下唇,找不到最后一朵铁花,便紧张的一手握住了腰间豪素,用力到指尖泛白。 蜷缩的姿势并不好受,他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掌按到一处东西,指尖摩挲间是纸张的触感,他拿起来借着袖间露出的一点夜明珠的亮光看去,确实是一张写了字的纸。 轻轻打开,纸上娟秀的字体便显露了出来,纸上字迹陈旧,因为沈默一身湿衣压在上面许久,此时字迹已经糊了半片,只几句话还能够看清。 妾生自启明八十三年亥时三刻,自小仰慕帝君,于及笄之年嫁于帝君, 沈默只读到这里,便听到外殿传来吱呀一声,是殿门被推开了! 随即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沈默立刻用袖子将夜明珠遮掩好,去了最后一丝光明,蜷缩在这里,屏住呼吸关注着外室的动静。 它似乎是在外室徘徊,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在小门前面打转,片刻,小门也被推开了。 它进来了! 沈默握紧豪素瞪大眼睛透过椅子和梳妆台的间隔看出去,那怪物爬进了小屋,慢慢在室内寻找。 它慢吞吞的从沈默眼前爬过,爬向了另一边,似乎是没有找到人,又从小门出去了。 沈默悄悄呼出一口气,低头侧了侧身,想等片刻没有响动再出去,却没想到一低头,便看到一片破碎的衣袍。 他呼吸瞬间停住,猛地抬头看去,那一双诡异的瞳仁正对着它弯了弯,似乎在说:抓到你了。 它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 不,它早知道沈默在这里,不过是一直在捉弄他罢了! 身前的椅子被它一把掀飞碎在一旁,它大张开嘴,为即将到来的美餐而兴奋。 生死危机之间,沈默握紧豪素,慌不择路的运算起了推演之术! 同一时刻,一声尖叫自那怪物口中传出,它飞速后退,四肢紧贴墙角,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它身后并一剑刺穿它肩胛骨的男人。 此时那怪物后退,便露出了它身后一甩剑尖血迹,面若冰霜的男人,正是匆匆赶到的凛暮! 凛暮一双黑眸中仿佛孕育了千年寒冰,正待对那怪物赶尽杀绝,却没想到眼前蜷缩的少年眼中星光大盛,随即便晕了过去。 凛暮一惊立刻伸手蹲身接过软倒的沈默,而身后的怪物也趁机撞破窗户逃了出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6) 凛暮抱紧怀中一身湿透冰凉的沈默,看着沈默一张脸惨白,牙齿紧咬下唇,眉头皱起,似乎十分不适,而他手中豪素却微微闪过一阵莹润白光,随即黯淡下去。 沈默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胡乱用起了豪素推演,可推演占筮之术到底不是万能,并无任何自保、打斗的能力,便是在沈默胡乱运起时,自动择了沈默最后印象里的生辰八字入神而去。 而沈默在怪物到来之前,最后看到的,便是那一张墨迹晕染的纸张上所写的几句话。 妾生自启明八十三年亥时三刻,自小仰慕帝君,于及笄之年嫁于帝君, 沈默再睁开眼,眼前一片光亮,看到的是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执剑,繁复皇袍加身的帝君。 他正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沈默。 沈默一怔,看到帝君正缓慢的向前走来。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带着厚重的气势,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沈默,黑眸里是沈默不曾见过的仇恨,刻骨的仇恨和抑制不住的疯狂。 沈默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忍不住的颤抖,随着帝君的前进而不断的后退,直到撞到墙壁退无可退,可帝君还在一步步的靠近。 明明缺了一条腿,明明拄着手杖,可每一步,却都使人压迫异常。 在两人距离不过几尺之时,帝君停了下来,随即他突然一扬手,剑光闪过,沈默便听到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随即而来的是左手腕处噬心的痛。 不远处掉落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一只女人的手。 沈默忍受着断手之痛,感觉到他所在的身体跌倒在地,至此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刚刚入神了! 而这入神之人,便应当是他最后看到的那张纸上写的生辰八字所属之人,而会在前皇后的寝殿留下字迹的人,怕是皇后本人了。 此时沈默意识附着在此人身上,感受着她跌倒在地痛苦的握着失去手的腕骨,口中凄厉的叫骂:小杂种!你杀了我便是!何苦折磨我至此! 女人话落,便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她的右手也被削断了去。 疼痛加剧,她已经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 昔日高高在上、一人之下的皇后如今像条臭虫一般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手执长剑的帝君唇角微勾,似乎终于有了点满意。 女人在地上不断的挣扎打滚,剧痛已经逐渐侵蚀她的神智,她凄厉的叫嚷、胡乱的喊骂着:你杀了我!杀了我!小杂种!你杀了我罢! 哪怕她叫的再如何凄厉,帝君却并不为所动,他似乎很欣赏眼前的画面,剑尖的血珠一滴滴的滑落,细微的嘀嗒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似乎成了一曲最美好的乐章。 在女人痛叫渐歇之时,帝君再一次扬起了剑尖,这一次,断掉的是女人的腿。 已经逐渐意识昏沉的女人又一次尖叫起来,她的脑海里除了痛已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因为剧痛,一张脸上涕泗横流,沾着地上的尘土,粘着凌乱的黑发,狼狈非常。 在女人已经被削的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之时,她已经失去了翻滚的力气,痛苦太过巨大,失血过多,她的生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 沈默跟着承受了断掉四肢的痛苦,此时意识也有些恍惚。 他看到帝君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黑眸里是抑制不住的嗜血和兴奋。 他就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一般,细细的打量着女人血肉模糊的身体。 女人眼睛无神的睁着,生命正在逐渐从她的身体里抽离,最终,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她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一生,众叛亲离、爱而不得、终生孤寡、不得好死! 她每说一句,都用了极大的力气,到硬撑着说完最后一句,便立刻咽气了。 而她的诅咒,似乎对眼前的帝君并无任何影响,他仍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在沈默意识脱离女人的最后一刻,只看到逐渐分崩离析的世界里,背对着他拄着手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的帝君,那背影透过不算强烈的阳光,显得万分孤寂。 意识彻底脱离这个女人的记忆,沈默再一次睁开眼睛,便看到凛暮隐忍担忧的双眼,那一双桃花目里的深情快要满溢出来,却仍旧堪堪的克制着。 沈默不一定看得懂那饱含的深情,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他喜欢被凛暮这么看着,非常、非常喜欢。 凛暮一直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此时看到沈默睁开眼,立刻凑近他,轻声问道:怎么样? 沈默眯了眯眼睛,动了动手指后又踢了踢腿,那被削断四肢的痛楚太过真实,此时在感受到了四肢健在,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他看着凛暮的眼睛,用小指挠了挠凛暮的手心,小声说道:凛暮,我疼。 凛暮立刻更紧的握了握沈默的手,最后干脆坐在床榻上将沈默半搂进了怀里。 哪疼? 沈默靠在凛暮怀里,脸颊轻轻蹭了蹭凛暮的胸膛,手疼,很疼很疼。 凛暮揉了揉沈默的双手,这双手洁白莹润、指尖细腻,并没有任何伤口。 还疼吗? 沈默点头,疼。 凛暮叹口气,握着沈默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贴在了唇边,一下一下的摩挲着。 还疼吗? 沈默看着凛暮爱怜的轻吻着他的手,那仿佛被刻进了脑海里断手断脚的疼痛都渐渐消散了。 你在就不疼了。 刚刚体会到各种情感不久的沈默,还学不会拐弯抹角,他的一切都是直白的,透彻的,却也是火热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凛暮更紧的揽着沈默,这相拥的温暖对他来说如同饮鸩止渴般,上瘾却又不肯放开。 第32章 沈默看着凛暮小心翼翼的贴着他的手背,眼睛弯了弯,试图做出一个笑的表情,最终却失败了。 凛暮见沈默神情逐渐放松,才道:起来吃点东西,你躺很久了。 沈默这才注意到此时天光已亮,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千机殿,而他竟然入神了那么久。 凛暮端来一直温着的食物道:在废殿附近时,你似乎中了幻术,突然甩开我的手,扔了朵铁花转身就跑,待我预追你时,又被突然出现的怪物缠上,那东西似乎有目的一般,只阻挡了我一会儿便飞快离开,这么看来它似乎有意针对你 沈默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听了凛暮的描述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到的一切竟然是假的吗?是他主动挣脱开了凛暮?还像凛暮扔了一朵可怕的小铁花? 随即沈默立刻扔下了手里的勺子,伸手拽过凛暮的手,紧紧握住,道:你有没有受伤? 凛暮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戏谑,我自己做的东西,又怎么伤的了我? 沈默仍旧不错眼的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和愧疚,将凛暮一点一点从头到脚的看了几个来回,在确定凛暮是真的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你说那东西有意针对我? 凛暮点头,它出现的蹊跷,刻意制造幻境分开你我,想来智商不低,而它唯一在白日里远离废殿附近袭击过的人,也只有你,你或者说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 沈默细细思索,却实属想不出来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够吸引那个怪物,随即他又想到之前的入神之境,那该是前皇后死时的情景。 传闻前皇后是自缢而亡,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她明明是被当今帝君亲手削断四肢生生流血、剧痛而亡。 想着,沈默便毫不犹豫的将入神之时看到的一切说与凛暮听,而凛暮却反映平平,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只不咸不淡的说道:是么。 沈默点点头,见凛暮并不感兴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我以为这可能与怪物的突然出现有关? 凛暮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你最近的处境很危险,没有我陪着,不要轻易离开千机殿。 沈默道:我想去找那几名受伤的侍卫推演几卦。 凛暮上前,轻轻抚了抚沈默有些发白的小脸,道:明日再去,明日我陪你去,今天你好好休息便是。 沈默习惯了听从凛暮的话,一夜奔波他也确实身心俱疲,便听话的吃完饭后再次躺下休息。 翌日一早,二人还未出发,宫中便传来了噩耗。 那几个侍卫和受伤的宫人全都疯了。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双眼眼白布满腥红血丝,嘴巴大张,口水肆意,见人就咬,好在侍卫队人数众多,受到袭击便立刻将他们控制起来,而几名宫人的居所却遭了秧,又导致了不少人受伤。 这一下立刻人心惶惶,被再次咬了的人立刻被控制起来,防止他们可能二次被疯病感染,导致突然暴起引起局势的不可控制。 据下人汇报,那些疯了的侍卫、宫人似乎都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神智,见人就咬,哪怕被打开受伤也会立刻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丝毫不在乎自己身体的疼痛,似乎脑海里只剩下了咬人的指令。 凛暮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沈默,并说:看来暂时没办法去为他们卜算了,那几人现在十分危险,已经被关起来严加看守,你现在去,十分危险。 沈默不甘心,可是 凛暮打断他,直接下了决定,没有可是,比起查案,你的安全更重要。 沈默抿了抿唇,内心有些隐隐的焦急,他的寿命是增加了三个月不假,可三个月也不过转眼间的事,他又如何能不急切 可这一切他又不知该如何与凛暮说,这本就是他存活下来的最大秘密,他能够跟凛暮说吗? 之后的几日,凛暮严禁沈默乱跑,一直让他呆在千机殿好好休息,而如今开了禁制幻境的千机殿,没有凛暮的带领,他也没办法随意进出。 直到几日后,那怪物一事又有了变化。 那被疯了的侍卫、宫人再次袭击的几人很幸运的并没有变疯,看来这疯病并不会二次传染,可帝宫内却死人了。 死的是住在废殿附近,昆国公主昆潇手下的一名侍女。 沈默听了此事,脑海里立刻浮现了昆潇那张总是淡漠的面孔,便道: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去看望她应当并没有什么危险,我们白天去,很快就回来! 凛暮看着沈默绷着的小脸上隐隐的紧张,眯了眯眼睛,你似乎很担心她? 沈默一愣,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可能可以从她那里问出些关于怪物的事情来 凛暮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沈默的耳垂,直捏的沈默一脸莫名到慢慢的红晕满面,才松了手,罢了,我带你去。 自昆国公主到了战天国帝宫以来,当今帝君除了接风宴上来去匆匆的一瞥,便再也没有来见过这位公主,更是给这位公主安了个远离光烬殿的宫殿居住,那宫殿虽毗邻废殿,以前不觉得什么,可自从废殿附近频频出事,帝君却提也未提为这位昆国公主换个住处后,帝宫内各大官吏心中都有猜测,怕是帝君真的是相当不待见这位公主了。 而如今,终于昆潇公主那里出事了。 她的一位侍女在夜里不声不响的遭到了怪物的袭击,可帝君仍旧充耳不闻,除了象征性的为那位公主又添了几名侍卫,便不了了之。 而那名自到了战天国便十分安分的公主,突然不安分起来。 她开始求见帝君。 帝君当然不见,一次不见,两次不见,便是那公主跑到了光烬殿外等了几个时辰,帝君仍旧不见。 而就在昆国公主求助无门的时候,沈默送上门来了。 沈默在凛暮的陪同下,一起前往了昆潇暂时住着的宫殿。 在来的路上,路过废殿之时,沈默心下还有些惶然,在凛暮默默牵起他的手安抚之后,才安心了些。 到了昆潇公主的寝殿,便立刻被一阵浓郁的熏香吸引,这香味十分浓郁,闻多了却不会让人觉得腻味,反而使得头脑更清明了些。 沈默对着许久不见的昆潇公主行了个轻礼,而凛暮却是站的笔直,动也不动。 昆潇却并不在意,他甚至并没有多注意凛暮,而是在沈默到来之时急切的迎了上去。 这还是沈默第一见有女子不被凛暮所吸引,他看着眼前几日不见的昆潇,脸色有些惨白,面容间透露着深深地疲惫,身形却不见消瘦。 昆潇紧紧盯着眼前身量比她还要矮上几分的少年,语气还算镇定的问道:国师大人,您与帝君似乎十分熟识?我见帝君似乎十分看中于你,不知可否为我引荐帝君?我有急事想要见帝君可帝君一直对我避而不见 沈默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怎么会与帝君熟识? 仅有的几次与帝君的见面似乎都不甚愉快,她又怎会说帝君十分看中于他? 昆潇见沈默摇头,只当他是推脱,毕竟当时接风宴上帝君的表现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此时沈默的拒绝,在她看来不是推脱又是什么? 当下昆潇便气愤起来,终于显露出了一国公主的傲气来,她一甩袖子,脸色冰冷,厉声道:国师大人怕是不愿帮我罢?也是,我只身一人来此,无亲无故,便是任何人都可在我头上踩上几脚,更何况是战天国无比尊敬的国师大人! 沈默听她如此嘲讽,只眉头皱了皱,凛暮却有些不悦的眯了眯眼睛。 沈默想了想道:你为何如此急切的要见帝君? 昆潇紧皱着眉头,看了沈默半响才像泄了气般说道:我自昆国远道而来,所带的侍卫、宫女皆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之人,我们虽地位悬殊,但自小感情深厚如今、如今其中一人莫名惨死我虽之前也有听闻这附近废殿传闻,却并未当回事,可当真大祸临头,我自己如何到无所谓,可我担心担心再有人出事他不是当今帝君吗?求他为我换个住处就这么难吗! 沈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昆潇公主竟是这么真性情之人,这异古时代的皇宫贵族,多是视人命如草芥,便是这昆潇公主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禁便对她更亲切了些。 我虽没办法答应你帮你引荐帝君但是帝君已经将这怪物之事交给了我,我向你保证,一定尽快查清此事,不让出事之人增多,不过我想问问关于那已亡侍女之事,还望公主能够配合 昆潇见当真没办法通过沈默见到帝君,肩膀一松,颓丧起来,只闷闷道:你有事问便是,我能告诉你的都会告知于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7) 沈默松了口气,问道:不知公主可否给我讲讲,那侍女是如何死的? 昆潇闻此,面庞上带了些许哀戚,半响才慢慢讲到。 她、她是被活活咬死的被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啃食的十分可怖 原来,那怪物当真是吃人的。 昆潇自到了战天国帝宫,便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每日不是看书、便是发呆。 那日夜里,昆潇觉得头昏脑涨,似乎是感染了风寒,便早早要躺下休息,而那位侍女便照常要为她点上助眠的熏香,却不想屋内的熏香已经用完了。 昆潇并不在意,只道没事,便让那侍女下去。 却不想那侍女不知为何十分执着,一定要为昆潇点熏香,便数次跟昆潇嘱咐,一定要等她取了熏香回来再睡,昆潇自小与那侍女一同长大,虽如今两人地位不同,感情却一直亲厚非常,私下里交往更是如同姐妹,便十分纵容的答应了。 当时夜色已深,在侍女离开后不久,她便觉得头疼的厉害,不知不觉的就睡下了。 而等到第二天一早,是被一声尖叫惊醒的。 那侍女居然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死状十分凄惨。 她的喉咙被咬破了,脸上的肉几乎被啃食殆尽,眼睛膛大,身体扭曲,而肢体上的血肉也被啃食的乱七八糟,从齿痕上看,皮肉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昆潇便立刻想到了她一直不甚在意的吃人传闻,这才开始疯狂的想要求见帝君。 可帝君却一直对她避而不见。 她只希望沈默的出现,能够为她带来转机。 第33章 那名侍女的尸体在哪? 出了昆潇公主的住处,沈默问道。 凛暮道:按照执法堂的办事效率,多半已经运往宫外执法堂了。 凛暮话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声呼唤,二位大人请稍等。 沈默回头,便看到一名侍女自昆潇的住处急匆匆的跑出来,探头探脑十分小心的靠近二人,刚来到沈默面前,后面便又传来一声呼唤。 子莲,你在看什么? 这名唤子莲的侍女浑身一颤,随即匆匆对着沈默、凛暮二人行了一礼,便又转身回去了,而身后呼唤她的是另一名侍女,沈默望去,那名侍女半边身子站在殿门后,看过来的视线总有些阴冷。 待两名侍女的身影都消失在殿门内,沈默这才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物,这是刚刚那名为子莲的侍女行礼时从袖袍间掉落在地的东西,想来应当是她刻意为之。 凛暮靠近沈默,问道:是什么? 是个纸团。 沈默侧身为凛暮展开手中纸团,便看到上面凌乱仓促的写着两行小字。 公主有危险,望大人救命! 公主有危险?有人要害昆潇公主吗?沈默疑问。 凛暮站在沈默身后,两人的身高差让凛暮能十分舒服的把下巴放在沈默头顶。 那宫女行动小心翼翼,似乎多受控住,但昆潇公主住处的人都是她从昆国带来,理应无事才对,除非他们内部出现了分歧。 昆潇公主有危险吗? 沈默皱眉,探手在腰间摸了摸,自遇到昆潇公主以后,他便把那枚一直藏在窥极殿的雕花玉佩拿了出来随身携带,总想着若有合适的时机便交给她,也许她便是那眼睛明亮的男人临死前所说的人。 片刻,沈默道:我想去执法堂见一见那名侍女的尸首,看看是否可以入神,然后回来再为昆潇公主卜上一卦。 随着沈默侧头的动作,凛暮压在沈默头顶的脑袋也动了动,随即便欣然同意,有我在,你自是可以随意行动。 虽是颇显自大的言语,却让沈默十分安心。 二人立刻便出了帝宫,前往执法堂。 执法堂仍旧是老样子,宿源欢并不在执法堂内,但沈默有帝君所赐黑令,自是畅通无阻。 来到执法堂的藏尸冰室,因这侍女死法特殊,便单独放在一间冰室存放。 拿着钥匙的执法堂弟子在前面领路,说道:在最里面,因宫中几位被咬了的侍卫、宫女皆感染了疯病,虽这位侍女已亡,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将她的尸首关在了最里面。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并没有任何异端。 侍卫说到此处,已经来到了冰室门前,这冰室外面铸着一扇厚重的铁门,密不透风,一点寒气也漏不出来。 侍卫将钥匙插进锁孔,随着吱呀一声,便轻轻推开了铁门。 二位大人,那名侍女的尸首便在此了。 侍卫说着回头,便看到冰室中央的冰床上什么也没有,顿时震惊的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尸体呢?侍卫急匆匆的冲了进去,来到冰床边,只见床边有一些血迹,却并无尸体,这冰室就这么大,尸体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自己活过来跑了? 这时,那半开的铁门突然微微一动,凛暮立刻抱紧沈默后退,同时手中一片铁刃直直的向那名侍卫掷去。 只见那巨大的铁门背后,突然窜出一扭曲的身影,扑向了背对着它的侍卫。 这侍卫到底是执法堂弟子,在初时的震惊后,很快反应过来,因有凛暮投掷的铁刃为他拖延了时间,他立刻旋身抬脚狠狠将那东西踢飞,随即飞快跑向铁门冲了出去,反手将铁门死死关上。 而一直等在一旁的凛暮便动作迅速的上锁。 立刻,铁门后便想起了咣咣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不曾停歇。 侍卫抹了把一头的冷汗,问道:那是什么? 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此时想来,那袭击他的东西身形扭曲,一身恶臭 凛暮将沈默的手整个包裹进掌心,指尖一下下的轻挠着沈默的手背,无声的安抚,刚刚侍卫并没有看清,可他二人却将那东西看的清清楚楚。yz, xl。 是一身破烂、发臭本该已经死亡的侍女。 将铁窗打开。凛暮指着铁门说道。 每一扇铁门上都有一扇隐蔽的铁窗,此时听了命令,侍卫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打开铁门上面的铁窗,那铁窗外面有一层厚铁盖着,里面还有一层细密的铁栏,随着铁窗打开,那东西见到了光亮更加兴奋,整个头凑近铁窗,大张着嘴看着窗外几步之遥的几人流着腥臭的口水不停嘶吼。 此时看的清了,那坑坑洼洼布满咬痕的可怕面容,的确是那名侍女无疑,可是此时她口中牙齿变得尖锐,瞳仁一片灰白,简直像个怪物,确切的说,她已经成了一个怪物。 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个怪物,沈默不禁想起了那晚在废殿的惊魂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体便靠在了凛暮身上。 不要怕,它出不来的。 凛暮干脆两手轻轻按在沈默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到沈默肩膀,的确让人安心许多。 抿了抿唇角,沈默道:看来,没办法为她入神了。 凛暮点头,她如今状态是死是活不好断论,贸然靠近危险重重,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二人交代了执法堂将这东西关好,千万不要放出去,随即便回了帝宫,白来了一趟执法堂无功而返,沈默不想多多浪费时间,便和凛暮又一次直奔昆潇住处。 昆潇对二人的第二次到来显得十分惊讶,在沈默直言想要为她卜算时,却又平静下来,并没有拒绝。 只是在沈默递来豪素的时候拒绝了,我不会写字。 沈默一愣,随即收回豪素,将手给我亦可。 话落,昆潇便伸了手过来。 昆潇的手细长白皙,如同大多数女子的手一般白净好看,却又没有普通女子的手那么绵软,而是藏有些力度的。 沈默垂头伸手覆盖上去,闭上眼睛细细的摸索着昆潇的掌心纹路。 凛暮虽已见多了沈默如此,此时却仍旧眯起了眼睛,心中有些郁郁。 不开心,不喜欢。 他不喜欢看到沈默在别人的掌心来回摸索,哪怕知道那是为了卜算。 可他到底是冷静自持的凛暮,纵使内心如何怒火中烧,表现在脸上,也不过是眯了眯眼睛。 沈默推演的很仔细,半响才睁开了双眸,眸中未消逝的星光被眼前红纱悉数遮挡。 山水蒙,大凶之卦。 沈默话落,便抬头直直望向昆潇,道:你现在,很不安全。 昆潇听了此话,只轻微皱起眉头,却不显惊慌,道:那吃人的怪物,是冲着我来的,对吗? 其实自废殿附近有了那怪物的传闻,昆潇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为什么废殿荒废多年从来无事,她一住到附近不久,便出事了,想来那怪物的目的根本不在废殿,而是在她,只是因她的住处离废殿很近,又因废殿曾有闹鬼的传闻,便使众人都联想到了废殿那里,起初她也不例外,可此时沈默下了大凶的卦,她便突然明白过来,这帝宫之中,有人要对付于她,可那人是谁,昆潇思来想去,最终目标定在了当朝帝君身上。 她刚来战天,尚不可能树敌,而唯一会对她下手的,也就只有将昆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当今帝君了,他是打一开始便知道她的计划了吗?所以想在她行动之前除掉她? 沈默见昆潇脸上逐渐现出自嘲、讽刺之意,道:此卦□□爻上下全是阴爻,不见阳爻,并且处于艮卦下面,受困之意,此处危险,不能久留。 昆潇听了却只淡淡点头,道:是吗,他这么快就要下手了吗? 他?谁?你知道那怪物的来处? 昆潇此时似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意,看着沈默的目光也有些冷意,谁?当今帝君!对我昆国大有意见的,除了当今帝君,还能有谁? 可 沈默下意识的想反驳,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当今帝君既然已经同意了她进来战天国,便不会费尽心思作如今下作之事,可他又知他并没有代替帝君发言的权利。 卦象表明,今夜此处十分危险,你今晚不能呆在这里,帝君既已经将此事交代予我,我自是要办好它,不如说到此沈默看向了凛暮,小脸上一片祈求。 昆潇不能出事,昆潇出事,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忙一场,而他得不到解卦,便也不能续命。 凛暮看着沈默一脸不懂遮掩的求助,叹了口气,伸手一用力将沈默整个人拉到身边,指尖不时戳了戳沈默的脸颊、额头,叹气道:罢了,今晚便带她去千机殿,只限今晚。 第34章 得了凛暮的同意,沈默便决定带昆潇公主前去窥极殿,却没想到那名曾在门边阴沉的盯着二人看的侍女跑出来阻止。 她仍旧是阴沉着一张脸,丝毫不见对沈默、凛暮二人的恭敬,也没有丝毫惧怕,礼数虽然周全,言语却生硬、阴阳怪气的很。 二位大人且慢,公主身体有恙,不适合远走,离了此处我们也不好照料公主,还是不要让公主乱走的好 这话就是连昆潇听了也是一愣,不等沈默、凛暮说话,她便主动转身上前去握住了那名宫女的手,语气柔和了很多。 子兰,你多虑了,有两位大人一起,我自是十分安全,倒是你们,夜里一定要顾好自身安全。 子兰面向昆潇时终于不再阴阳怪气,脸上十分担忧:不可以,公主,不可以,你不可以离开这里 昆潇打断她:好了,子兰,不要多说,我定会没事的。 昆潇公主并不让这名为子兰的阴沉侍女多说,只又拍了拍子兰的手背算是安抚,便毅然的跟上了沈默与凛暮。 我跟你们走,去窥极殿。 昆潇公主神情很快又恢复了沈默熟悉的漠然,凛暮一直靠在窗边,似乎对昆潇如何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离开前,沈默回头看了眼那站在原地的侍女子兰,她那一张阴沉的脸上是一双惊恐的双眼。 为何如此? 去窥极殿的路并不算近,一路上除了凛暮与沈默之间偶尔的交谈,昆潇并不多话。 到了窥极殿,见到那高耸的九十九级白玉台阶,昆潇倒是显出了些许震惊,这般巍峨的宫殿,看来这小国师沈默当真十分得帝君喜爱。 凛暮勾了勾唇角,轻轻靠近沈默耳边说道:你打算如何保她安全? 沈默侧了侧头,耳边的热气会扰乱他的思绪,虽知那怪物来过窥极殿,但窥极殿侍卫众多,自那以后更是加强防守,总好过不过十几名侍卫守卫的昆潇住处。 凛暮轻笑,不再多言。 一直到了外殿,沈默召来赵宝为昆潇在二楼寻找一间住处,随后嘱咐道:昆潇公主,你今夜便暂且呆在这里,窥极殿内守卫众多,我就在你附近卧房,你不要乱走。 沈默又交代几句,才和凛暮一同回了沈默的卧房,对于沈默的卧房,凛暮也算是常客,虽然凛暮喜欢深夜里爬窗到访。 此时沈默掏出豪素,又认真的卜算了一卦,卦象未变,仍旧是水山蒙,大凶之卦。 昆潇公主今晚,仍旧是凶多吉少。沈默微皱了眉。 凛暮抬指轻点在沈默眉间,抚平那些微的褶皱,怕什么,有我在,这便叫,请君入瓮。我看你最近倒是喜欢皱眉,小小年纪便要在脸上硬挤一道褶皱出来吗?你以前可不这样,我还是喜欢你从前那般,至少 说着凛暮将指尖从沈默的眉心滑落,至少,那时的你不会皱眉。 沈默怔愣的看着凛暮唇边柔和的笑意,觉得被凛暮指尖划过的地方炙热非常,心脏又忍不住的狂跳起来。 凛暮明明是关心他的,哪怕他从不承认。 这么想着,沈默眉间的褶皱消失,他认定了凛暮在关心他。 而他,在为这份关心感到无比的快乐? 这时,紧闭的雕花木窗外传来叩叩的轻响,凛暮神情一变,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隙,便有一只浑身雪白不过手掌大小的小鸟跳了进来。 那小鸟一进来便冲着凛暮啾啾叫了两声,明明一身雪白,尖尖的小嘴却是红色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8) 凛暮张开手,那小鸟便十分熟识的跳到了凛暮掌心,凛暮抬手从小鸟的腿上解下一细小竹管,打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张纸条。 生死蛊现,速来。 凛暮背对着沈默,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捏紧,随即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放进袖间,松手,那小鸟便蹦蹦跳跳的跳出了木窗,振翅飞远了。 沈默站在凛暮身后,疑惑的问道:那只小鸟是你养的?发生什么了? 凛暮闭了闭眼睛,偏偏是这个时候。 最终,凛暮回头,目光在沈默身上一寸寸的看过,最终停在了沈默清澈的双眸上。 他抬手抚了抚沈默的头,抬袖翻出来几十朵小铁花递给沈默。 那是信鸟,专门驯养来传送书信的鸟,沈默,这些你拿好。你听着,我如今有急事,必须离开。我会为窥极殿增派侍卫,你又有铁花傍身,应当不会出事。如无意外,不要出去乱跑,切记。 说完,凛暮看着沈默一张茫然的小脸,心中情绪翻滚,最终他上前一步,抬手按着沈默的后脑勺压向自己,灼热的气息停在沈默耳边,沈默身体僵硬,似乎感到耳边触碰到一丝丝温热,却又仿佛没有。 片刻,凛暮才开口,一定要以你自身的安全为重,我速去速回,你不会有事。 只要我活着,你便不会死,只要血酒的作用还在,你变不会出事。 随即凛暮退开,看着沈默双手捧着小铁花,抬头看着他的双眸中清澈、干净,充满信任,他最后又抬手轻轻抚了抚沈默的头顶。 末了凛暮转身,大步跨出正殿,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沈默眼前。 直到凛暮离开了许久、许久,沈默才慢慢的回过神来,缓缓转身,将怀里的小铁花尽数散落在桌子上,随即拿起几朵塞进左边袖子里,再拿起几朵塞进右边袖子里,两边袖子因塞了东西微微的垂落下去,沈默又将剩下的小铁花全部塞进了。 塞完了全部的小铁花,他才停下来,坐在桌案旁,拿起豪素,回忆着昆潇掌中纹路,笔尖在桌上画下了看不见的八卦演变图。 最终卦象不变,仍旧是大凶。 前些时日他过得清闲,从脑海中的算卦系统学到了很多,知道占卜的许多规矩。 比如占卜推演向来遵循初筮则告,再三渎,渎则不告的原则,同一件事,只能卜卦一次,次数多了则是对推演之术的亵渎,得卦大多会不稳、不准,沈默这三卦得到了同样的卦象,也是奇事。 沈默安慰自己,许是因此,这三卦大凶并不准确也说不定。 很快夜幕黑沉下来,昆潇自进了卧房便没再出来过,沈默曾去看过,昆潇正拿着本书在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平静,似乎完全没有被大凶之卦影响到,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么看来,倒是显得沈默十分不镇定。 看过昆潇,沈默便回了自己的卧房,窥极殿外守卫重重,那些侍卫皆是武功高手,他不本该太过忧心。 坐在桌案边他也拿了本书来看,可一炷香过去了,眼前的书一页未翻,他竟是一点也看不进去。 只是凛暮不在,只是凛暮不在而已,他竟不冷静至此吗? 沈默按了按自己似乎无法平静的心口,深吸了一口气,手摸了摸腰间豪素,希望这冰凉的豪素能让他冷静下来,豪素在沈默手中闪过莹莹微光,沈默当真渐渐平静下来,夜越来越深,他趴在桌案上,不自觉的睡了过去。 而此时凛暮已经飞快的出了九重内城,正赶往城外竹林,而他此次的目的地,便是曾带沈默去过的悦竹楼。 窥极殿内。 摇曳的烛火终于啪的一声熄灭了,室内立即陷入了黑暗。 沈默趴伏在桌案上熟睡,烛火熄灭时轻微的响动并没有将他从睡梦中吵醒,此时夜已深沉,夜幕上一颗繁星也无,月亮被飘散的云朵遮挡,堪堪撒下丝丝暗淡的光晕。 沈默卧房内漆黑一片,只一扇繁复花纹的木窗微微透进些许黯淡的月光,却也只照亮了窗前一小片地方,不远处的沈默仍旧沉浸在黑暗中熟睡。 透过木窗隐隐能看到窗外摇曳的树影,树木慢慢的摇晃起来,带起簌簌的声响,夜里起风了。 不远处传来怪异的响动,从缓慢到迅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走动,带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哒哒 那声音由远及近、由快到慢,很快路过了那扇木窗,只见窗外树影边一道黑影快速略过,窸窣声渐远。 嗯 长久的趴卧姿势让沈默十分难受,他半睡半醒间轻轻动了动酸痛的手臂,碰掉了随手放在一旁的书,书本掉落砸在他的膝盖上,他这才慢吞吞的爬了起来,缓缓睁开眼睛。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浑身一颤,随即反应过来,只是烛火灭掉了而已。 抬眼看了看窗外阴暗的天,暗淡的光亮透进来,此时大概已经过了午夜。 起身抓起烛台旁的火石,沈默两手各捏着一块火石不甚娴熟的互相碰撞着,试图打出点火星来。 咔嚓 咔嚓 细微的响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试了几次,实在无法将烛火重新点亮,倒是一直悬着的手臂已经有些发酸,沈默放弃了点亮烛火,坐回椅子上,抬头又向雕花木窗处看了看。 此时应当是阴天了,刚刚还能窥见一丝黯淡月光的窗外,竟是连一点亮光也无,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夜还很长,沈默打了个哈欠,想着这一晚终究什么也没发生,便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摸黑向墙边的床铺走去。 合衣倒在床铺上,沈默翻了个身埋头在被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沈默困顿的想着,干脆今晚就这么睡过去好了。 黑夜里,沈默的呼吸渐渐缓慢、平稳,他意识有些昏沉,模糊的想到明天凛暮会回来吗? 明天大概是个阴天,希望不要下雨的好 突然,平稳的呼吸一顿,黑暗中沈默蓦地睁开眼睛,身形僵硬,他是面向床铺内侧躺下的,此时露在外面的背部却觉得汗毛倒数、凉气升腾。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明明一开始还能够看到窗外的树影和黯淡的月光,却突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阴天,室内并无光亮,外面突然黑的那么彻底,也显得十分违和。 沈默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的转身,看向仍旧漆黑一片的木窗位置,抬手缓缓拉下眼前黑纱,视野没有了任何阻挡,沈默细细的看着那扇雕花木窗。 黑漆漆的一片,半点光亮也无。 沈默不敢动弹,死死的盯着那里。 半响,那里似乎有什么动了,随着那东西的移动,一点黯淡的月光透了进来。 沈默立刻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那里,双手各紧紧捏住一朵小铁花,浑身紧绷。 哪里是什么突然而来的阴天,明明是有什么东西趴在了木窗前向屋内窥探,身体将窗外的月光遮挡了个严实。 趴在木窗外的东西似乎见屋内半响没有了动静,便慢慢的从木窗上爬了下来,只剩一个头搁在木窗边,仍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内室。 借着木窗外洋洋洒洒照进来的月光,沈默看到了那东西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瞳孔。 是那个曾多次袭击他的怪物! 它居然再次跑进了窥极殿内! 第35章 沈默无法断定它到底有没有透过一片黑暗看到他的存在,此时此刻只能双手捏紧小铁花,身体紧绷,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的怪物,那怪物似乎在寻找什么,脑袋在木窗边来回移动,似乎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才从窗边下去,窸窸窣窣声响起,它慢慢爬远了。 许久,沈默又静静听了一会儿,才缓缓从床上下来,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如何穿过窥极殿外的层层侍卫直接来到窥极殿内,但此刻他必须去确认昆潇的安全,按照卦象显示,这东西的目标应该就是昆潇。 昆潇有危险! 沈默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趴在门上侧耳听了听,在确定没有任何怪异的声响后,才慢慢将门开了一条缝避免发出声响,他侧着身体闪身出去,贴着墙壁,往昆潇所在的卧房跑去。 他脚步很轻,脚尖点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窥极殿二楼不算小,整体围绕成了一个圆,如果那怪物返回来,或者它速度很快,都很可能和沈默撞上,所以沈默不敢有一刻停留。 慢慢靠近昆潇卧房,沈默心中一跳,此时昆潇卧房的门居然微微开了一半,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当下以为那怪物已经到了,随后又暗自否定,卧房里一点声响也没有,也许是昆潇察觉到了什么自己离开了。 沈默不敢在外多做停留,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那个怪物后,立刻侧身进了昆潇的卧房,并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门关上好歹有了些安全感,沈默这才慢慢打量起卧房内的一切。 昆潇此处的卧房要比沈默的那间小了些许,布置简单,一样的雕花窗外透进来蒙蒙的月光,借着这昏暗的光线,沈默看到昆潇床铺上的被褥已经散开,一半掉落拖在了地上,一半还留在床上,凑近些,便看到被窝褶皱缝隙间隐约有柔和的亮光透出,翻开被子,沈默拿起一颗掌心大的夜明珠来。 这应该是昆潇带来的东西,只不过如今这东西被她扔在了这里,她人又去了哪? 卧房内除了这一床凌乱的被子,并没有任何挣扎、混乱的痕迹,想来至少她跑出去的时候还是没事的,只不过现在如何,沈默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昆潇应当会些拳脚,但她到底是一国公主,当真遇到了那怪物怕是也凶多吉少,想到此,沈默定了定神,捏紧手中的小铁花,咬牙又从昆潇的卧房跑出去了。 一直躲藏并没有用处,他必须要在昆潇出事之前找到她或者是解决了那个怪物,凛暮这次给了他许多小铁花,这小铁花每一朵都有八片锋刃无比的飞刃,每一片都能造成巨大的伤害,他并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想到此,他心中稍稍镇定了些,平复呼吸,贴着墙边,向楼下走去。 赵宝等人平时并不住在窥极殿内,窥极殿旁另有一偏殿为赵宝提供住处,这是历朝历代国师的规矩,因国师大多时候卜卦容不得任何人的打扰,以免卦象失偏,以防万一才有此规矩。 因此沈默倒也无需担心赵宝的安全,但他需要想办法走出正殿叫外面的侍卫帮忙。 有侍卫在,总好过他单枪匹马,无头苍蝇般的乱找好。 却不想他刚刚来到一楼楼梯口,就看到那怪物正在一楼乱晃,四处轻纱飘摇,抬眼望去,竟是一个侍卫也看不到,那些本该守卫在附近的侍卫呢? 如今那怪物挡在前面,沈默是如何也不能出去了,只得悄悄转身向上走去。 昆潇不在一楼、二楼,应当就在三楼。 他可以趁着此时快去上到三楼去找人,如果可以,他还是不要与那怪物非硬碰硬,那怪物速度很快,正面对上,哪怕他手里数十朵铁花,也险象环生。 沈默打定主意,便轻轻靠近点脚踩在台阶上,一点一点的往上走。 在他上楼不久,那在一楼徘徊的怪物转了个身,向着沈默离开的方向怪叫一声,跑了过去。 沈默刚走到二楼与三楼的台阶中间,便有熟悉的诡异声响传来,那东西这次走的并不快,慢吞吞的似乎在寻找什么,沈默回头,在拐角处只堪堪看到那怪物的一个影子时,他便立刻按下两朵铁花掷了出去,然后立刻又掏出两朵扔出去,紧接着又是两朵,直到他手中只堪堪剩下两朵时才停下。 然后片刻不停的继续向楼上跑去。 几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确定他曾听到几声属于那怪物的诡异惨叫,应当是有不少飞刃射中了它。 此时一直遮挡夜空的乌云突然慢慢散开,骤然明亮些的月光洒下来,将视野提亮了不少,此时身后窸窣声也到了。 沈默转身看到了那因身中多处铁刃而尖叫后退的怪物。 不同于以往几次看到它时破烂脏污的衣着,这次这个怪物身上穿着还算干净的雪白衣衫,似乎是一身寝衣,头发凌乱却隐约能看出之前是扎了个发髻,而那没有眼白的眼睛和裂开的嘴角一起暴露在亮光下,组合在一起,却让人十分熟悉的面孔。 沈默倒退一步,心中震撼不已,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那五官虽然此时十分扭曲,凑在一起却也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再加上那身雪白的寝衣和今天白日里沈默见过的发髻,这个怪物,居然是个活人,还是个沈默熟悉的人,昆国的公主昆潇。 是了,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那怪物能够避开殿外层层的侍卫直接出现在窥极殿内,可那大凶之卦又该作何解释? 不对,所谓大凶之卦,并非说昆潇有危险会出事,而是说,昆潇此人很危险。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沈默带着昆潇来到了窥极殿,占筮结果仍旧是大凶之卦了。 因为这个大凶,指的便是昆潇本人。 沈默接连倒退,那怪物身上中了许多飞刃,片片入肉极深,正趴在地上舔着手臂一侧的伤口,似乎并不把眼前的沈默当回事。 终于沈默不退了,强自镇定下来,他抿了抿唇,试探性的开口道:公主?昆潇? 听到响动,那怪物立刻停下了舔舐伤口的动作,四肢拱起,匍匐在地,做出随时准备出击的模样。 而沈默此时手中只剩下仅有的两朵铁花了,除了最初出其不意刺中怪物的几朵外,沈默刚刚扔的铁花大多数都扑了个空,可见这怪物的速度有多快,若不是他扔了许多铁花出去,说不定根本打不到这个怪物身上。 他本想去解救昆潇,却没想到他最终低估了这个怪物的实力,也万万没有想到昆潇本人竟然就是那个怪物。 沈默慢慢磨动后脚跟,打算悄悄转身跑开,那怪物突然动了,也不管身上扎着的飞刃,快速而扭曲的向沈默爬来,大张的嘴里流出的口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大餐庆祝。 沈默捏紧铁花想扔出去,却又在即将松手之时犹豫了,面前这个也许会吃人的怪物是昆潇,她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吗? 看她之前的反应,沈默断论她最大可能其实是不知道那吃人的怪物就是她自己的,那么她又是为何变成这样的? 沈默想到那个一脸阴沉的宫女,还有那个曾经在他们面前留下纸条的宫女。 想来,那个纸条上所写的公主有危险,望大人救命所说的危险是公主本人,而救命,救得并非是公主的命,而是那宫女自己的命,想到临走前那阴沉着脸的侍女眼中的惊恐,沈默确信那侍女应当是知道些什么,或许比公主本人知道的都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29) 但此刻情况危急,容不得沈默细想,逼不得已下沈默还是扔出了一朵小铁花,捏着手中仅剩的最后一朵保命之物,他趁着那怪物躲闪之际,飞快的与它擦肩而过,跑向了楼下。 此时此刻这诺大的窥极殿内,除了他,只有昆潇变成的怪物,他若想活命,只有跑出殿内,去向外面的侍卫求助。 在沈默转过拐角的一瞬间,那怪物就已经反应过来,快速跟上,眼看着一楼楼梯就在眼前,沈默咬紧牙关,飞身跳了下去,直接从二楼楼梯转角跳到了一楼楼梯的出口,落地的一刻,一边脚腕立刻传来刺骨的剧痛。 他顾不得这些,身后的怪物离他越来越近,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拼命向前跑去。 眼看着眼前殿门越来越近,沈默却逐渐脱力,最终在窥极殿最外面的殿门前倒下,再也跑不动分好。 身后,窸窣的声音也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那怪物在月光下,大张的嘴歪了歪,似乎十分喜悦,瞬间便冲着沈默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沈默飞快扔出了手中最后一朵小铁花,身体磨蹭着向外爬去,同时拼命的大喊:来人!来人! 然而殿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无论沈默多么大声的喊叫,也没有一名侍卫推开殿门进来。 就在沈默陷入绝望之时,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沈默身上掉了下来。 而那怪物轻易的躲开了那朵小铁花扑过来后,却突然在沈默身前停了下来,大张的嘴慢慢合拢,它转身,趴在地上,沾满灰尘的手指捡起沈默掉落的东西,凑到没有瞳仁一片漆黑的眼前开始细细打量了起来。 那突然掉落的东西,是沈默一直带在身上的雕花玉佩! 是那个烂脸的男人临死前扔给他的那枚玉佩! 是了,宿源欢曾经说过,这东西很可能是昆国皇室的东西。 第36章 沈默不敢乱动,他如今已经没有了可以防身的小铁花,那怪物又在他咫尺之间的距离,此时离得近了,昆潇公主的五官轮廓便看的更清晰了些,她如今嘴角大开,牙齿变得尖锐而锋利,眼中一片漆黑,没有眼白。 她正扭曲着身体趴在地上,对马上就可以到嘴的美餐却突然不敢兴趣了,反而捏着那小巧的玉佩凑到眼前看着,时不时还要凑上去嗅一嗅,似乎十分疑惑,却又紧紧捏着不肯放手。 沈默轻轻动了动身子,脚踝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痛,可他仍旧咬牙缓慢的向后退,终于在离变成怪物的昆潇公主有几尺的距离以后,才挣扎着咬牙站了起来。 而那昆潇公主仍旧趴在地上握紧玉佩,一动也不动。 身后不远处便是窥极殿的殿门,只要打开殿门他就可以获救。 他倒退着,一点一点的向后挪着,冷汗遍布全身,终于他摸到了窥极殿的殿门,殿门厚重,他用力慢慢推开了一点。 吱呀 本还在看玉佩的昆潇立刻扭过头来,可怖的漆黑双眼死死的盯住了沈默,她似乎是想起了还有块肥肉没有吃进肚子,捏着玉佩便飞快向沈默爬来。 沈默慌忙的用力推开殿门,瘸着腿往外跑去,他以为推开殿门不远就可以看到侍卫,却发现殿外也是空空如也,从上往下望去,九十九级台阶,一个人也没有。 后脖颈一阵劲风略过,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沈默用没有受伤的一条腿使劲向身上的怪物踹去,然后连滚带爬的往前拉开了一段距离。 再回头看时,只见那怪物趴在那里不动,表情狰狞的看着沈默,身体时而前倾,时而又后退,晃晃荡荡好像控住不了自己的身体。 而那怪物的眼睛,正有一只在逐渐褪去漆黑,露出正常人的眼白,而那眼白处,却也布满红色的血丝。 沈默一愣,迟疑的张口叫道:昆潇公主? 那怪物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沈默并没有听清,于是他便又叫了一声,昆潇? 快跑 沈默皱眉,又后退几步,而身后再一步,便是窥极殿气势恢宏的九十九级台阶,以他如今的情况,想要下去,怕是万分艰难。 跑滚啊! 昆潇突然大喊一声,随即那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一只眼睛又迅速被浓墨染黑,旋即便向沈默扑来。 沈默立刻转身爬起来,忍着剧痛踩在台阶上往下冲去。 身后的怪物时而追赶时而停下,看似痛苦万分。 再终于要到底之时,沈默终是力竭,一脚踏空,翻滚下去。 当他终于停在地面上时,身上已经多处擦伤,他跌坐在那里,便是一步也动弹不得了,之前伤到的脚踝肿了高高一块,想来是刚刚伤到了筋骨,又被他强撑了跑了许久,才肿的那么恐怖。 此时昆潇正趴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盯着再也动弹不得沈默。 她的双眼时黑时白,面部也十分狰狞扭曲,似乎在与自己作斗争,就算如此,那雕花玉佩,也仍旧被她紧紧的握在手里。 沈默此刻无法动弹,只能期盼于昆潇公主自己恢复意识,但看着那怪物逐渐靠近,沈默心知这可能性不大。 如今他一身翻滚的脏污,浑身脱力,绝望的看着昆潇走到了她面前,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耳中传来了昆潇发出的难听的尖叫。 沈默立刻睁眼,便看到有另一只四肢趴地,行动扭曲而诡异的怪物飞扑到了昆潇身上撕咬。 那怪物比起还算体面的昆潇公主,却要更恐怖、狰狞的多,浑身破破烂烂、身上有森森白骨扎了出来,它脸上更是坑坑洼洼,一双眼却是血红一片。 它们不是一起的! 不,不对,那个怪物是 是被昆潇咬死的那名侍女! 上一次在执法堂地下冰室见它,它的瞳孔还是一片灰白,而此时,却已经变的腥红一片,它的动作也更快了。 它是如何从冰室里面逃出来的? 又是怎么跑进了帝宫,跑到了这窥极殿来? 此时那两个怪物正撕咬在一起,它们互相扑打、缠斗、撕咬,正打的不可开交,看似不相上下,但沈默却看得清楚,昆潇公主的动作正逐渐慢了下来,而她的眼睛,又开始闪烁,墨色时而消散,时而凝聚,她似乎在不断尝试着恢复自己作为人的意志,可那在此时此刻,却是极为致命的。 那昆潇公主所变换的怪物一时不慎,便被那侍女一口咬在手腕,生生撕扯下一块皮肉,侍女嘴里咀嚼着刚刚咬下来的新鲜血肉,一双眼睛更加鲜红。昆潇公主吃痛,怪异的嘶吼一声,手中的玉佩掉落在地,被那侍女上前捡起来,塞进了嘴里,只听两声脆响,已经碎了的玉佩便又被侍女从嘴里吐了出来。 看着一地的玉佩渣滓,昆潇公主本已快接近正常人的双眼再次漆黑一片,它猛的扑上去,一口精准的咬在了侍女的脖子上,渗人的骨骼断裂声和皮肉撕扯声响起,那侍女的脖子竟然生生被昆潇公主撕扯开半边,如今只剩一半连在身子上摇摇欲坠。 眼看着侍女所变得怪物不再动弹,昆潇公主却并未食其血肉,反而转身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去捡那破碎的玉佩渣滓。 而在昆潇公主身后,半响不动的侍女突然身体抽搐几下,先是腰部挺起,随后是腿部,最后是晃荡着仿佛随时会掉落的头部随着肩膀吊了起来,它竟是就那么腹部朝天反向趴在地上,四肢扭曲的向昆潇缓慢爬去。 明明昆潇也是怪物,明明那侍女是由昆潇杀害 可想到昆潇那挣扎着快要恢复正常的眼睛,想到她那句快走,沈默用手扣着地面试图向前爬去,同时口中大喝:昆潇! 不料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来,沈默便被人一脚踢了回去,被踢倒在地的沈默,甚至来不及去体会身上的疼痛,便看到那侍女一个加速扑向昆潇,狠狠的咬向昆潇的脖颈,将昆潇死死压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在昆潇脖颈上撕扯着血肉吞食起来。 而昆潇双手中还捏着碎玉的渣滓,全黑的双眼终于褪去了墨色,变回了正常人的眼睛,此时那双眼渐渐无神,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碎玉,张嘴轻轻吐了两个字。 哥哥 而那踢开沈默的人,一身蓝袍带着洁白的斗笠,慢慢拔出腰间长剑,走过趴伏在地的沈默旁边,向着那唯一活着的怪物缓步走去。 沈默看着他的长剑、蓝衫,纯白斗笠下偶尔露出的俊美无双的侧脸,瞪大了眼睛,此人正是那曾经屠了槐树村一村活死人的神秘人! 他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怪物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停了进食,晃荡在肩膀上的脑袋跟着转了过来,沈默只看见一道剑光的残影,那怪物已经断了一半的头便远远飞了出去落到一边,扭曲的身体终于倒下,也露出了被她遮挡着的,昆潇已经被啃食的十分可怖的躯体。 那人在一剑结果了这可怖的怪物之后,便转过身,低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沈默,眸中神色不明。 沈默动了动嘴唇,艰难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理他,只看着地上的两具扭曲死尸道:自食恶果,蛊人,都该死。 沈默眼前一片发黑,那人踢他的一脚力气十足,此时他只觉得气血倒涌,哇的便吐出一口鲜血来,意识也逐渐远去。 那蓝衫人看着沈默渐渐合上了双眼,剑尖抬起,在沈默头顶停留许久,复又慢慢落下,反手收剑回鞘,转眼便消失在了窥极殿前。 而此时凛暮,正在竹青的陪同下,一起赶到了此次的目的地,一处断崖边上。 临近凌晨,天光微凉,断崖边雾霭沉沉,却也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凛暮行至崖边,看着下面窥不见底的深渊道:确定是这里吗? 竹青展开手中纸卷道:如信中所示,分毫不差,就是这里。 我们被耍了。凛暮握紧双拳冷声道。 竹青皱眉:此人到底有何目的?他是否是尧族之人? 凛暮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悬崖,心中蓦然一跳,旋即转身,飞快向帝宫赶去,中计了!他的目的,并不在我! 夜里的寒凉逐渐褪去,日头渐渐升起,光明重新回归大地,此时的窥极殿外,殿门大开,九十九级白玉台阶染血,台阶下倒着一名生死不知的少年和两具狰狞可怖的尸体。 再往外,便可见到本该守卫着窥极殿的侍卫们纷纷软倒在地,不知死活。 穿过外面躺倒一地的侍卫,凛暮便看到了扭曲在地上的两具血肉模糊、身首异处的尸体,以及尸体不远处,双眼紧闭、面无血色,一身衣袍脏污染血的少年。 凛暮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可怕的一幕。 他心脏几乎停罢,眼前的一幕深深的刺痛了他脑海中的神经,这一幕与多年前的那一天是何其的相似。 好在他还算冷静,有血酒在,既然他如今安然无恙,说明沈默还活着。 他缓缓走过去,无视了那两具尸体,直接伸手将沈默轻轻抱进了怀里,缓缓低头,将一侧脸颊贴在了沈默的胸口。 咚咚 虽然虚弱,却仍旧清晰的心跳声传入耳中。 凛暮狠狠闭了闭眼睛,更用力的抱紧了怀中浑身冰冷的少年。 沈默,你不能死。 你对我还有用,你不能死! 第37章 沈默伤势看似很重,实则除了脚踝外都是外伤,那蓝衫人的一脚力道十足却并无意伤及沈默内脏,而凛暮赶回来的不算太晚,所以不过傍晚,沈默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疼痛肯定在所难免,饶是沈默平时再如何面无表情,此刻也微微皱着眉头,眼睫轻颤,睁眼前手先胡乱的挥了出去,似乎还未从惊吓中走出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凛暮立刻将手递过去给沈默握紧,同时一手轻轻抚了抚沈默额头,道:沈默? 茫然的双眼半响才对焦,沈默看着凛暮总是挂着淡笑的脸上笑容不再,眸中含着快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不自觉轻轻抬头,在凛暮摸着他额头的手上又蹭了蹭。 我 刚一开口,声音便十分沙哑难听,凛暮立刻起身为沈默倒了一杯温茶。 额头和手指间的温暖离去,让沈默心脏微微收紧,如果不是稍微一动,便浑身疼痛,他一定要使劲爬起来去握住凛暮的手。 喝下几口温润的茶水,抿了抿嘴唇,沈默才再次开口,说的不是昨晚的两个怪物,也不是那莫名出现的蓝衫人,而是你回来了。 凛暮一愣,唇边缓缓的、缓缓的现出了沈默最熟悉的笑容,嗯,我回来了。 沈默歪头想了想,半响才说道:你的事做完了吗? 凛暮垂眸看他:做完了。 沈默点点头:那就好。 凛暮看着沈默懂事乖巧的样子,心口酸涩一片。 他抬手勾了勾沈默鼻尖,轻声说道:下次不会再这么突然离开了。 沈默点头,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昨晚受伤至此,不只因他轻敌还因他自己的卜卦解卦失误,怪不得别人。 昨晚 沈默整理了下混乱的思绪,才慢慢的对凛暮诉说起来。 他并不擅长如此大段、长时间的说话,说的很慢,却也条理清楚。 好在凛暮似乎耐心十足,并不觉得沈默这样慢吞吞的说话有什么不好,只是神情认真专注的仔细聆听,不会轻易打断沈默。 等沈默说完,已是口干舌燥。 这时唇边适时地凑过来一杯温茶,沈默立刻低头大口喝了个干净,耳边一声轻笑,抬头便看到凛暮一手捏着已经空了的茶杯,玩味的看着他。 我给你什么你都敢入口,如此没有防备心,这样可不好。 沈默并不把凛暮的话当回事,你要害我,我岂不是早就死了? 凛暮心中复杂,要害人并不一定要他立刻去死,害人的方式多种多样,目的也各不相同,沈默的信任让他无措。 沈默的情意永远是那么的直白、干净的不懂得掩饰,比如现在,他直直的注视着凛暮的眼睛,说道: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 凛暮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刻意忽略沈默的话,只揪着昨晚的事询问他。 沈默便轻易的被凛暮转移话题,然而凛暮看着沈默的目光,却不自觉的柔和。 两具尸首已经由宿源欢带人抬回了执法堂,此次这侍女出现实属怪异,执法堂内看守的侍卫莫名昏睡,而宿源欢竟是也未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按照你所说的,那蓝衫人似乎对这些怪物十分憎恶,但是对你却毫无杀意。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排除他放了侍女的可能性。但如果不是他,又是谁能够在宿源欢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怪物,却又不得而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0) 沈默想到那蓝衫人最后说的话,问道:蛊人,是何物? 凛暮道:中蛊者,无论生死,皆为蛊人。 既然如此,那昆潇公主和那名侍女都是中蛊了?侍女的蛊有可能是通过昆潇公主传染的,可昆潇公主身上的蛊又是从何而来呢? 凛暮摇头,非也,昆潇是中蛊,那侍女却不是,她不过是感染了蛊毒,成了死后诈尸的怪物罢了。 沈默闻此陷入沉思,那些被昆潇咬过的侍卫呢? 凛暮答道:他们无事。 那些最初在废殿附近遭到攻击的侍卫纷纷发了几天疯之后,蛊毒排尽,都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身体较之前虚弱了许多,却到底没有变成同昆潇的侍女一般的怪物。 似乎是因为侍女受伤最重,导致死亡,才使得身体里的蛊毒毫无阻拦的蔓延,最终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那昆潇公主身上的蛊又是何人所下? 她自己知道吗? 不,她应当不知道的。 沈默思及此处又兀自摇了摇头,如果昆潇知道,便不会在最初对已死侍女露出那般关切、悲伤的神情,也不会因为沈默的卜卦而来到窥极殿。 想到那个掉在脚边的求救纸条,和那名昆潇带来的总是阴沉着脸、话里有话的宫女,她们似乎知道些什么。 在沈默思考的时候,凛暮便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看着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一张小脸严肃紧绷,手指动了动,到底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沈默的脸颊。 入手滑腻,温软,手感十分不错,捏多了还会上瘾。 沈默回身,对凛暮的动作毫无所觉,只挺直腰板,一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的样子,道:昆潇的侍女还在宫内,她们一定知道什么! 凛暮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昆国公主来战天不过月余便身亡,此事事关重大,帝君已将余后事宜全权交给了执法堂的宿源欢,你可以好好休息,等身体痊愈了再说。 沈默皱眉,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在他人看来,沈默不过是奉帝君之命行事,然而于他自己,却并非如此简单,每个卦后,都关系到他的寿命。 昆潇一事,卦辞已下,虽推论上有所偏差,卦却是没错的,如今昆潇已经身死,所有的事情已经半遮半掩,只待探寻到最后的一个缘由,便可兑换寿时,此时突然被勒令戛然而止,沈默是万万也不会甘心。 他为此卦弄的一身是伤,最后却无功而返,恐怕他会呕出血来。 凛暮又怎会看不懂沈默的神情变化,虽不知原因为何,但他知道他现在不想就此结束。 你还想查下去? 沈默点点头,看向凛暮的目光带了些许希冀。 为何?你就如此看中这昆潇? 凛暮问出此话时,虽然语气平平,可沈默却下意识的觉得他不能承认。 昆潇之于他沈默,在这件事之前,不过是帝君授予的任务,可在这件事之后 昆潇曾试图救他,在短暂的恢复了意识之时。 而他却那么无用,在昆潇痛苦挣扎时,在昆潇被侍女压在身下啃食时,毫无用处。 此事之后,昆潇在沈默的眼中不可能只是一个任务,而是朋友吗?沈默并不知道。 最终,沈默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昆潇在中途有片刻恢复了意识,她曾试图救我况且我是卜算子,算卦应当有始有终,何来半途而废的道理? 凛暮语气有了些不耐,随你吧。 沈默抿唇,他没有办法诉说他短暂的寿命,他所独有的算卦系统,他所跨过千万年的时光,这就像是一个连环结,一个解开了,后面的所有便跟着松散。 所以他对凛暮永远有着谎言,谎言扣着谎言。 也许有一天,沈默会说出自己的一切,却绝对不是现在,他知道凛暮也有自己的秘密。 希望有一天他们可以互相坦白,也希望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是无措的看着凛暮。 凛暮在遇到沈默后,一颗早已如同千年寒冰般冷硬的心在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时候逐渐染上初春的点点暖意,虽然渺小,却仍旧不可忽视的、一点点的浸透融化着那凛冽的寒冰。 最终凛暮轻叹:雨西我现在似乎无法拒绝你了,沈默。罢了,你且再休息一天,便去找那宿源欢吧,帝君那里也去汇报一遍吧。 沈默点点头,想到那个从没有见过真容的帝君,问道:凛暮,你似乎对帝君十分忠诚、信任? 沈默这个问题是如此天真,在这变幻莫测、处处陷阱的朝堂中,这样一个问题,落到有心人手里,便是不能要了沈默的命,也足已让他吃尽苦头。 可被问的凛暮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勾了勾沈默耳边碎发,说道:这世间,如若连我也放弃了他,那他当真是可怜透顶了。 如若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可不就是可怜透顶吗。 沈默无法理解凛暮为何用可怜这种词汇去形容那个万人之上、第一强国的唯一主宰者,可凛暮的语气却又是这么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让沈默也无法再问出别的问题。 饿坏了吧?你还未醒时,肚子便响个不停,你醒了这么久,却一直未要吃食,倒是让我诧异许多。 闻此,沈默才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注意力一集中,饥肠辘辘的感觉便立刻传递到大脑,他抿了抿唇,面颊上带了抹被说中心事的绯红,嘴唇抿了抿,轻声说道:凛暮,我饿了。 第38章 凛暮为沈默在卧榻上摆了一几小方桌,将几道清淡的小菜并一碗温粥摆在上面。 你受了伤,吃些清淡的,等你伤好,我可以带你去悦竹楼好好吃一顿。 沈默一听到悦竹楼眼睛就亮了起来,接过凛暮递过来的筷子,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他吃饭本就有些护食的样子,此时饿极了更像个好不容易有肉啃的小狼崽子。 用过饭食,凛暮立刻递给沈默早就倒好放凉的茶杯,看着沈默咕咚咕咚一杯茶灌进肚里,才慢悠悠说道:你是否该告诉我,昆潇变成怪物后为何一直紧跟着你? 沈默动作一顿,慢慢放下茶杯,思量片刻,才说:是因为一个玉佩。 话起了头,沈默便将那玉佩的来历说了。 当日昆潇所变的怪物种种反常,到最后的所作所为,联系之前发生的一切,其实并不难猜,她为何数次针对沈默,大概就是因为沈默身上带着的那块玉佩了。 至于昆潇是如何得知他身上会有那块玉佩的,却是不得而知。 而那蓝衫人究竟目的如何,也无法探知。 昨晚的昆潇变成怪物后,身上的衣物并无变化,而之前他所见到昆潇所化怪物之时,穿着都是一身脏乱黑衣,头发也凌乱的披散着遮挡面貌,显然这不可能是昆潇自己为之,而这一切,还要去查证昆潇带来的那几名宫女才是。 凛暮听了却并无多大惊讶,只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今日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更不要随意入神,明日你便可去执法堂找宿源欢,但明日我还有事,就不便陪你了。 沈默听了看了看凛暮问道:明日必须要离开吗? 凛暮点头。 沈默又问:是什么事? 凛暮笑着勾了勾沈默鼻尖道:秘密。 当晚凛暮便离开了窥极,不过临走前,叫来了闻璞看着沈默,毕竟就是这窥极殿外的层层侍卫被人暗算昏睡,才导致昨晚有人接二连三的闯进来,此时还是叫闻璞过来他才放心些。 凛暮一走,闻璞与沈默便相顾无话。 闻璞干脆旋身独自坐在了门外,不再进来,沈默便也早早歇下。 来帝宫中已经有一些时日了,沈默也了解了许多东西,却是不知为何身为侍卫长的闻璞与身为千机殿殿主的凛暮关系如此要好,甚至是有些听凭吩咐的模样。 翌日一早,沈默起床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难耐,而腹部移动时也会间歇性的疼一会儿,不过好在这些疼痛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自上一次见过帝君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却又仿佛并没有相隔很远。 依旧是帝君的书房。 沈默远远的站在桌案后,看着帝君立于案前,手臂来回动作,似乎是在描绘着什么,半响才停笔,坐回椅子上,看向了沈默。 依旧是冰冷的目光,窥不见情绪的面具牢牢的覆在脸上。 本君听闻你受了伤? 沈默低头,一点小伤无足挂齿。 是么说说此案吧。 沈默便事无巨细的将有关昆潇的一切一一禀明,包括那枚玉佩的事情,但是却稍稍做了些修改,只说是捡的。 果然,在听了沈默所说捡到那枚玉佩之时,帝君眯了眯眼睛,不阴不阳的说道:你倒是会捡。 沈默一顿,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还需要去一一查证那几名侍女和昆潇公主与她已死侍女的尸体,才能给帝君最后的答案。 听到此话,帝君的目光便直直的落到了沈默身上,那目光含着审视,从上到下将沈默打量了个遍,随后有些玩味的问道:你与千机殿凛暮是什么关系? 沈默没想到帝君会问这种问题,瞬间愣住,这问题与昆潇一案毫无关系,半响他才磕磕绊绊的说道:朋、朋友关系 当今帝君眯了眯眼睛,沉声追问:只是如此? 沈默面颊飘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红晕,只是如此。这话却说得不是那么肯定。 话落,帝君猛一挥袖,一阵劲风袭来,竟是将沈默推的后退了几步,随即帝君便不再看他,只道:下去吧, 帝君那下并未伤及沈默,他站稳后便离开了。只是在想到凛暮时,心中便控制不住的涌出来些许丝丝缕缕的甜味,就像含了一口糖,慢慢的甜到了心里。 下午,沈默便去了执法堂。 宿源欢似乎料到他会来,早早的等在了前堂。 一看到沈默进来,便啧啧了几声道:呦,小瞎子,千机殿殿主总算舍得把你给放出来了?听说你为了昆国公主的事情,没少吃苦头? 沈默皱眉,问道:他没关我,你又是如何知道? 宿源欢笑了,笑的特别气人,一副嚣张的模样,若是连这点事都不知道,那我这执法堂堂主也别干了,再者说,那两具被啃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可是我带人抬回执法堂的。 沈默没什么反应,只问道:你既然如此厉害,为何还被那侍女怪物逃走却毫无所觉? 嬉皮笑脸的宿源欢似是没想到沈默会问这个问题,笑容僵在了脸上,半响才伸手挠了挠脸颊缓解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意外,意外啊,不过 说着宿源欢皱了眉头,能够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走那怪物绝非等闲之辈。 好了,话不多说,你不是要看尸体?跟我来吧。 执法堂的地下冰室,说起来沈默已经算是常客,在去看尸体之前,宿源欢顺道带沈默去看了看那曾经关过侍女怪物的冰室。 厚重的铁门大开,门关上能够扛得住怪物最大力道重击的玄铁锁断成两半掉在地上,断口平整,似乎是被人一刀斩断,能够如此干脆利落的斩断玄铁锁,想来这人的武功不会低到哪去,甚至是很强,非常强。 并未多做停留,随即两人便去看了昆潇和侍女的尸体。 此时两人的尸体被并排放在一起,却并未重兵看守。 看沈默远远的站在冰床边,宿源欢坏笑道:怎么,怕了?你不是向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过来吧,不用担心,这二人脖子都断了,又不是中了控尸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爬起来的。 沈默这才靠近过去,不能说是怕,只是在一次次的经历后,他懂得了小心谨慎。 侍女的尸体一开始便十分可怖,此时在与昆潇一战后更显可怕,七零八落的躺在那里,似乎因为之前的行动加快了腐烂,一靠近一股恶臭便传了出来。 而昆潇的尸体,也同样破破烂烂。 脖颈处断了一大块,露出被咬的破烂的喉管、骨骼,脸上五官也几乎被啃食干净,完全看不出曾经一国公主的凤华倾城。 沈默皱了皱眉,心中似有一池湖水,起了丝丝涟漪,是不忍。 大凶之卦 她到底为何会变成如此样貌 这么想着,沈默便不自觉的伸手去探昆潇的掌心。 在刚握住昆潇冰冷的手掌时,便被宿源欢拦住了。 沈默不解的看过去,你心心念念的千机殿殿主不是说过了入神之法不到最后不可乱用?你不打算先去查过那几名宫女再言此法? 闻此,沈默收回了手,点点头,心却因为宿源欢一句随意的心心念念二字而忍不住狂跳了两下。 此时昆潇所住的寝殿早就被执法堂弟子控制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那几名昆潇带来的宫女、侍卫聚在一起,一个个愁容满面,其中有一个年纪小些的宫女躲在角落偷偷的抹眼泪。 沈默一到,那总是阴沉着脸名为子兰的宫女便上前来,稍一行礼就追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为何将我们关起来?我家公主呢? 原来他们竟是连昆潇已死都不知道,沈默张口,不知如何说明,便又换了种说法。 公主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怪物到处伤人,如今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那宫女闻此,后退一步,面上却无太多惊讶,只是悲戚。 宿源欢见沈默如此说到,眉毛一扬,一抹坏笑挂在唇边,看着沈默的目光便有了些玩味,没想到看着一本正经的沈默也学会了说谎。 沈默感受到宿源欢的目光,不自在的侧了侧脸,只继续追问: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那宫女双手握着手帕在身前绞紧,一方手帕被捏的皱皱巴巴,一如主人如今的心事。 沈默见她不答,继续追问:为了你家公主的安危,你还是将一切都说清楚的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1) 她面露阴沉,目光却开始闪烁,半响才说道:我家公主是中了毒大人应当知道这宫中凶险,公主被奸人所害,不知为何中了那等奇毒,随着毒素加深,便会在夜里变成那种怪物 沈默追问:既是伤人的怪物,你们不怕? 宫女点点头,又摇头,自然是怕的,可只要点了一种熏香,身上带着浓浓的香味,公主闻着熏香便清醒的早一些,也不会去攻击身上带有浓重熏香味的人,但是那香味散的极快,燃的也快,耗费十分巨大。 原来如此,沈默想到了昆潇生前所说的,那名一定要为她点熏香的侍女。 所以昆潇本人并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怪物? 宫女摇摇头。 她的衣物也是你换的? 宫女一愣,半响才咬牙点头,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公主着想罢了。 沈默又问了几个问题,那宫女却说的模棱两可起来,也仍旧一口咬定她家公主是中了毒。 出了寝殿,一路上有些沉默。 宿源欢斜眤沈默,问道:如何?心中可有定论? 沈默摇头,道:那宫女说的并不全是实话,总觉得有什么被忽略隐藏了。 宿源欢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你既已隐瞒昆潇已死之事,那宫女自然十分维护她家公主,言辞间更是努力为她家公主开脱。 沈默:昆潇是中蛊昆潇应当知道自己中蛊之事。但是不知为何她却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怪物活人不愿意说实话,也只有找死人了。看来,还是要入神。 宿源欢双手背在脑后,眼睛眯了起来,似乎要不是在走路,他可以当场睡着,声音也含含糊糊的,看来你倒是十分钟情于入神,听闻你如今入神,不仅所见所闻同步,就是感受也相同,那死时的痛苦,你也要一次次的跟着被入神之人重新体会一遍 说到此,宿源欢放下双手,看向沈默,沈默也正侧头看他,似乎在十分专注的听他说话,眼前一条黑纱遮挡双眼,可宿源欢似乎可以想象到那黑纱下的一双清亮的眼睛,干净而清澈。 半响,宿源欢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罢了,该说你是意志坚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呢,还是太过天真呢 沈默并未听清宿源欢最后说了什么,只歪了歪头,见宿源欢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便也随他去。 回到了执法堂冰室,沈默急切的直奔昆潇的尸体而去。 甚至还不等宿源欢再说什么,便已经伸手覆盖在了昆潇冰冷僵硬的手掌上,一时眸中如有星光闪烁,意识沉进了黑暗中震荡,片刻在一阵剧烈的摇晃过后,沈默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便是一片鸟语花香。 眼前一颗树下,正有一眉目如画的男子一手执剑,一手执酒壶,一边舞剑,一边肆意潇洒的喝酒,随着剑尖所指,剑气袭来,总有落叶被翻搅而起,又慢慢落下。 半响,那男子一壶酒喝光,才停了下来,向沈默走来。 沈默感到他所附之人蹦跳起来,不停的拍着双手,嘴中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萧哥哥,你的剑越来越厉害了! 那男子听闻,唇边笑意加深,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并不因过多饮酒而浑浊,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昆潇的头,道:潇儿,你太活泼了,小心你的身体。 沈默倒是有些诧异,他此时所附身之人应当是昆潇无疑,可此时的昆潇与他印象中的昆潇性情上却相差甚远,他所见到的昆潇,淡漠平静,而此时的昆潇却是如此的活泼好动。 而眼前男人,一双明亮的双眼是那么熟悉,渐渐与沈默记忆中满脸伤痕的男人那一双眼睛重合。 沈默恍然,原来,他们当真是兄妹。 昆潇被兄长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也不当回真,只上前缠着他,娇笑道:萧哥哥,你何时能教我练剑,潇儿也想练剑,也想习武! 被称为萧哥哥的男人低头看着眼前眉目娇俏的少女,目光隐隐划过一丝疼惜,轻声说道:等潇儿身体再好些,再好些我便教你练剑。 还有写字! 好,还有写字。 话落,昆潇似是有些沮丧,慢慢又松开了抱着男人手臂的双手,背过身去,脚尖一下下的踢着地上的落叶,泄气般的说道:你总是这么说,一年两年三年,年年如此,我听闻习武练剑,是要讲究年纪的,过了年纪,便是再好的资质,也难有进境。便是写字,也不让我拿笔。 那男子听闻,便上前按住昆潇的肩膀,柔声安慰:你又从哪里听来这些歪门邪道的?我妹妹自小聪颖过人,又怎会因为晚了几年习武写字便不如他人?要我看,你就是七老八十了再来习武,也定比其他人厉害许多! 昆潇虽明知男人是在安慰她,可到底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扭开男人的双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跑,却没想不过多跑了几步,便觉得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沈默的意识是跟随昆潇的,昆潇昏迷,他自是也跟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沈默再次感受到外界之时,天色已黑。 他猜测此时昆潇应当是躺在床上,刚刚醒来身体十分虚弱,四肢无力,就连动一动都不行,张了张口,嗓子也疼痛非常。 而外面,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 谈话声中,其中一人沈默识别的出,正是之前看到过的昆潇哥哥的声音,而另一人的声音十分苍老,沈默却不知是谁。 外面的两人似乎并不知道昆潇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身体十分难受,暂时动弹不得。 潇儿的身体怎么样了? 回禀殿下,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是吗潇儿前几日还能够在外面走动一会儿,如今便是连半个时辰都受不住了吗? 殿下,公主自幼体弱多病,老太医曾断言公主活不过及笄,可如今连殿下都要及冠了,你二人同岁,公主的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哎,微臣医术微末,实在实在 罢了,并不是你的问题,我也知道潇儿她 外面的谈话声渐远,应该是两人都出去了,而沈默的意识呆在昆潇的身体里,却并未感受到昆潇有多悲伤,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此等情景。 可沈默记忆中来到战天国的昆潇,身体似乎十分健康,并未像今天这般虚弱。 自昆潇这次倒下,便是无论如何,她的兄长也不许她再出去了,日日被关在房里,躺在床上,昆潇心中郁郁,却也安静,没有了她的萧哥哥在身边,她便安静的过分,这样子,倒是与沈默所熟悉的昆潇很像。 再次见到萧哥哥时,已是几天后。 他仍旧是那么丰神俊朗,面貌上却有些憔悴,只是眼睛仍旧明亮。 潇儿!潇儿!为兄知道哪里有能够治好你身体的药了! 昆潇的双手被他握起,紧紧包在手里,甚至有些颤抖,沈默听到昆潇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吗? 话落已是有些哽咽。 自是当然,我这便出趟远门,为你把药拿回来,有了那药,你定能恢复健康,等你好了,我便教你习武练剑! 说着,他伸手抹去昆潇脸上的泪水,道:好潇儿,别哭了,很快你就可以好了,在宫里乖乖等我回来,不要乱跑,听话 自那以后,昆潇的萧哥哥便离开了。 而昆潇也当真日日乖乖的呆在寝殿里,不出门,不乱跑,每天除了看书,就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树木,看那墨绿的叶片。 一日,两日,三日 一月,两月,三月 哪怕昆潇再没有胡乱跑跳,她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而她的萧哥哥,也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窗外的绿叶黄了又绿,昆潇已经连坐在窗边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当她以为她再也等不到她的萧哥哥时,她等到了一个消息。 战天国抓获数名来自昆国的卧底、奸细,已经一并被处死,并由帝君本人带着尸首巡城示威。 而传闻,那被处死的人里面,有她的萧哥哥,有她离开了一年的萧哥哥。 来跟昆潇说这事的是自小便负责照看她身体的太医,那太医跪在昆潇的床榻边,神情十分不忍,殿下他不知从何处听信了战天国有起死回生的药,他是为了去战天国取药,那药,只有战天国帝君有,而昆国与战天一直势不两立,又怎会轻易交出那么珍贵的药 昆潇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听到此处,也只是眨了眨眼睛,神情麻木。 待那太医走过,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昆潇的嘴角溢了出来,随后越来越多,渐渐浸满她身下一侧床铺。 可她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毫无反应。 萧哥哥 原来昆潇的哥哥也叫昆萧,只不过音同字不同,两人一母同胞,是对双生子,却长得并不像,不仅不像,一个自小身体强健的像头小牛,一个一出生就一脸青紫,被断言活不过及笄。 可哪怕如此,他们的关系仍旧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他们从来都是彼此的倚靠。 好在昆萧自幼聪颖,习武上也天赋异禀,而昆潇虽身体孱弱,却从不怨天尤人,性子虽有些娇蛮,却十分可爱。 两个人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有了许多名气。 可昆潇的身体,就如同一道深渊,一直摆在两人面前,过不去,也无法忽略。 昆潇躺在床上,不断的吐着血,她本就是强弩之末,硬撑了一年,到如今悲伤过大,便是如何也撑不过去了。 就在她意识逐渐昏沉时,一个一身黑衣只露出双眼的人悄然出现在她的床前。 嘶哑难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可以治好你的身体,让你不仅恢复健康,还能凭空多出几十年的武力只看你,愿不愿意了。 昆潇自小便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死在床上,她还没有见到她的萧哥哥,还没有等到她的萧哥哥 拼着最后一口气,昆潇伸出沾满血污的手,颤巍巍的伸向那人,启唇无声的说道:我愿意 我愿意,给我药,我要健康,我要报仇,我要萧哥哥 呵 一声刺耳的哂笑传来,昆潇却已经顾不上了,她只挣扎着将黑衣人放在她手中的药丸含进嘴里,却已经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呼吸越来越缓慢,胸肺刺痛非常,咽下去,她逼迫自己咽下去 可她喉咙抖动,却再聚不起一丝力气。 昆潇眼中闪过绝望,却在这时,含在她口中的药突然融化,融化后的药仿佛活物般顺着她的喉管瞬间便钻了进去。 昆潇能够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喉咙一路来到内脏,顺着内脏游走一遍后,最终停留在了她的心脏。 那药效十分强大,立竿见影。 不过片刻,昆潇的双颊便可见的红润起来,她呼吸开始流畅,四肢慢慢充满力量,这种充实的感觉,她从来没有体验过。 瞬间的惊喜充斥她的脑海,她爬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四肢,按压自己的心脏,那里的跳动十分沉稳,与她自幼虚弱绵软的心跳声天差地别。 原来,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竟是如此的美妙。 她感到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游走,她一抬手,一股劲气从掌心发出,瞬间便击碎了摆在前方桌案上的茶杯。 巨大的欢喜充斥着她的头脑,而那黑衣人,却不知在何时消失。 可昆潇不在乎,她已经恢复了,病好了,她可以自由的跑跳,她有了十分厉害的武功,她可以做更多的事。 终于,她冷静了下来。 她好了,可是她的萧哥哥呢? 她不相信,哪怕所有人都说昆萧死了,她也不相信,于是,在她病好的第一天,在她拥有健康身体后的第一天,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找到昆萧,哪怕是她也要为昆萧报仇! 剩下的记忆,便与沈默猜想的一般无二。 昆潇带着她贴身的几个侍女、护卫来到了战天国,带着目的想要接近帝君战,却一直不成功。 而关于夜里变成怪物时的经历、记忆,昆潇的意识中却是没有的。 沈默将自己从入神之境中脱离出来,此次入神耗时过久,他有些脱力,强撑着虚软的双腿站立,看着眼前五官缺失,面容可怖的昆潇,想到记忆中面容娇俏,性情娇蛮的昆潇,竟是一时有些怔忪。 这一对兄妹的死法,竟是如此相似的凄惨。 不过稍作休息,只稍稍缓过一口气来,沈默便又来到了那名变成过怪物的侍女身边。 沈默曾在这侍女刚死之时就想过来入神,只是当时没想到那侍女已经变成了怪物,便不了了之。 如今,看着身体更加破烂的侍女,沈默叹了口气,伸手覆盖在了侍女手上。 侍女因昆潇而死,昆潇又因侍女而亡,当真是自食恶果了。 这天底下的事,总是挣脱不开代价二字。 随着一阵恍惚,沈默便得以入神这名侍女。 这侍女是自幼跟昆潇兄妹一起长大的几名侍女之一,名为子梅,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虽然年纪小,不如其他几名宫女跟在昆潇兄妹身边的时间长,感情却仍旧十分亲厚。 在昆潇服下那黑衣人给的药丸之后,她不知道的是,那名不露面目的黑衣人后来又去找了跟在昆潇兄妹身边时间最久、年纪最大的那名宫女,便是总是在沈默面前阴沉着一张脸的宫女子兰。 虽然昆潇兄妹对这一众侍卫、宫女都十分关照,可也不可能让他们一人一间屋子的居住,所以这名年纪最大的宫女便是和那名年纪最小的宫女住在一起。 而神秘的黑衣人似乎也并不在意多一个人知道,只在深夜便悄悄来到了两人身前,一个动作间便让这两名宫女瘫软在地,只余一双眼睛可以动弹。 那黑衣人并不管这两人有没有认真听,只自顾自的用沙哑难听的嗓音说道:你二人且听着,你们公主服了我的药,身体已经痊愈,日后,她不仅有和普通人一样健康正常的身体,甚至凭白得到了几十年的功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2) 听到这里,那名年纪大的宫女眸中闪过不可思议与不敢置信,她无法判断眼前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所言之事的真假,可就算是这样,她却仍旧掩盖不住的心下的欢喜,她自小与昆潇兄妹一起长大,比这兄妹二人虚长几岁,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看着他们在这深宫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成长,若说昆潇能够恢复健康,最开心的除了他们兄妹本人,便要是她了。 可是神秘人画风一转,又继续说了下去,而这后面的话,却仿佛是当头棒喝,让这名宫女刚刚欢喜起来的心又深深的沉了下去。 不过这药,却有点小小的副作用。 初时,她会在夜里醒来,眼中眼白渐渐被乌黑代替 不过,起初的一段时间不用担心,这时的她还不会伤人 但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她会从眼睛的变化开始发展,到长出锋利的尖牙,锐利的指甲 渐渐的,她会失去神智,开始行动这个时候你们就要注意了,一旦当她所有的变化结束,她就会变成一个只会吃人的怪物 起初,她只会在夜里变化变化后,她的脑中除了人肉便再无其他,时间越久,她变化的时间越长而你们能做的,便是点燃这些香 说着,斗笠人便扔在地上一堆熏香,数量十分可观。 那熏香也不知道他一开始藏在哪里,此时一扔在地上,便有一股浓郁的香味传来。 这是什么 你们记着,若要保命,替你们、也是替你们公主着想,一定要记得在她身边点燃熏香,这香,一日一刻都不可断。 那黑衣人看着子兰愤怒的双眼,嗤笑:人的欲望就是个无底洞,哪怕代价大了些 说完,那黑衣人就消失了,在黑衣人离开不久,两名宫女便发现她们可以动了。 年纪较小的子梅是个藏不住事的,当下便颤抖起来,抓着子兰的袖子,道:姐姐,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公主公主当真会、会变成吃人的怪物? 子兰伸手摸了摸子梅的头,随即紧紧握住子梅的手,言辞严厉面上有些凶狠,你记住,如果想要保命,便什么都不要说出去,知道吗?一个字都不要说! 看着子梅噙着泪水点头,她才松手。 其实此事,子兰就算年纪大些,也是有些害怕的,不仅害怕,还有些不相信。 于是当晚,她便带着子梅跑去了公主的寝殿。 公主的寝殿一般是有留人的,她一到,便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宫女,那宫女一见是她,便睡眼惺忪的走过来问道: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忧心公主,来看看。 那宫女一听,笑了笑道:姐姐不必担心,今日公主睡的十分安稳,便是呼吸声,都比以往沉稳了许多,平日里多是断续而虚弱,今日却大有不同,想来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身体好了许多。 听到此话,子兰却心间一沉,明明殿门就在眼前,她却突然不敢推开门来看看。 犹豫许久,她才猛的上前一步,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公主的房内一般都有留灯,因公主身体不好,留灯也方便照看。 此时子兰走进去,便看到公主正躺在床上熟睡,不同于以往面色的苍白,此时公主面色红润,呼吸平稳,隐隐有习武之人的厚重,这么看来断是无法与往日里虚弱的公主联系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公主,沈默附身的子梅听到子兰对外说道:日后,替公主守夜的事,权权教给我与子梅,我年纪最大自当首当其冲,而子梅年纪最小,也该多锻炼一二。 那名负责今晚守夜的宫女自是没有多疑,当下便高兴的应允了。 自此,子兰便带着子梅夜里守着昆潇公主,却也暂时没有用那熏香,她们仍旧不愿相信那斗笠人的话。 昆潇公主身体康复的消息,在宫中也小小的掀起了一阵风波,不过好在昆潇不过一女儿身,又因她兄长已亡故他国,她如今孤身一人,也称不上能挡了谁的道,自此便渐渐的无人过问。 而子兰和子梅在守着昆潇的第三个夜晚,异变突起。 本是安安静静躺着睡觉的昆潇,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第39章 本来在打瞌睡的子梅被子兰一拍,瞬间清醒过来,再看到突然坐起来的昆潇,立刻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以免发出声音惊扰到昆潇。 只见此时的昆潇,眼睛突兀的瞪大,瞳孔扩散,一点点黑色慢慢的在眼中晕染开来,就像打翻了墨水在纸张上,这番情景浮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甚是诡异。 此时此刻,子兰与子梅对那黑衣人所说的话终是深信不疑,子兰立刻去取来了熏香,一刻不停的往香炉里扔了几粒,直到室内的香味浓厚到令人发腻,才渐渐停了下来。 而昆潇也在静坐片刻后,直挺挺的又倒了回去,僵直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姿势像个死人。 子兰年长,胆子也大些,小心翼翼的凑近,探了探昆潇的鼻翼,呼吸沉稳,并无他事。 自此,二人再不敢怠慢,日日点着熏香,白日里熏香味道浓郁腻人,清醒时的昆潇像是闻不到一般,从没过问过。 到第五个夜晚,昆潇的指甲已经开始暴涨,眼瞳里一片眼白也无,阴冷的直视着前方,其状异常恐怖。 而第六夜,昆潇便开始转头打量子兰与子梅二人,深黑的眼睛里是对食物的贪婪,嘴角裂开,里面是遮掩不住的参差獠牙。 子梅年级小,躲在子兰身后瑟瑟发抖,被子兰紧紧箍住手腕才没有从公主寝殿里冲出去。 到了第七夜,昆潇终于动了。 她先是如同往日一般直挺挺的坐起来,睁开眼睛,漆黑阴森的眼睛打量了下四周,口涎从嘴角低落,在看到瑟瑟发抖的子兰与子梅二人之时,便立刻姿态诡异的一跃而起,冲了过来。 子梅惊叫出声,却见昆潇只是在二人面前略略停留,怂了怂鼻子便冲飞出去。 当夜,公主寝殿里消失了一名宫女。 然而诺大的皇宫,明争暗斗,不过消失个小小宫女是十分常有的事,并没有任何人注意。 而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人消失,或是宫女,或是打扫下人,或是往来小厮。 再然后,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而子兰与子梅为了掩盖昆潇落下的痕迹日日精疲力竭、担惊受怕。 原来当日,在公主冲出去后,胆子大些的子兰便立刻跟了上去,远远坠在后面,看到化身怪物的昆潇公主神行诡异而迅速的袭击了一名深夜掌灯的宫女,并匍匐在其身上大快朵颐起来,那恶心的场面令子兰当场吐了出来。 而后她也发现,吃饱喝足的昆潇会自行回到寝殿,躺回床上,除了一身的灰尘以及可怕的血迹,就仿佛一直安静的睡在床上一般。 子兰当机立断,逼着颤抖不已的子梅给昆潇清理干净身体,而她则是拎着水桶,跑去清理昆潇吃人时留下的一滩血迹,再将碎骨、烂肉捡起来偷偷的扔出宫去。 白日里的昆潇便什么都不知道,如同往常一样,却又有些不同,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健康矫捷,吃的东西却一日少过一日。 子梅看着白日里正常的公主,欲言又止,次次打算走上前去告知真相,却又被子兰拖走训斥。 而昆潇被恢复健康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注意不到她白日里的吃食远远少于一个正常人,她只知道她可以亲自去战天国,查明她皇兄的死因,亲手为她的皇兄报仇。 子兰的神情却一日阴沉过一日,子兰幼时不过是个仆人的子嗣,自小受尽苦难,被昆潇兄妹解救,心中自是怀有大恩情想要报答,可是日日看着夜晚如同怪物般的公主,她面上冷静,心里却并非如同她表现的这般镇定。 昆潇所需要吃的人越来越多,这诺大的皇宫的确消失一两个人不足为奇,可持续的、经常性的消失宫人,已经引起到了别人的注意,此时宫中也四起了些不大不小的传闻,这些传闻,早晚会烧到公主寝宫。 就在子兰一筹莫展之时,昆潇获得了请示,前往战天国,以去和亲求和为借口。 昆国天子野心颇大,却受战天制约多年,此时有个面容姣好的公主站出来主动请缨,虽心知在战天掀不起大的风浪,但也至少能恶心一下战天国帝君战,便在未与战天联络之时,早先一步将昆潇送了过去。 这一路上不提子兰与子梅是如何困难重重的替昆潇遮掩夜晚的异状,如何在白日里哄骗昆潇消失的侍从所去何处。至少到了战天国帝宫,让子兰稍稍松了口气,也算是意外之喜,所居之处竟然靠近战天帝宫中传闻闹鬼的废殿,着实让她心中有了解决拖延的计策。 可世上哪有万无一失,到底是在一次意外中害死了子梅。 子梅死后,子兰不敢再隐瞒,便将此时告知了其他的宫女。 沈默身附子梅生前,感受到身体被活生生啃食的剧痛,那剧痛似乎顺着他的神魂蔓延,要将他生生撕碎一般缠绕着他。 突然一股大力袭来,生生将他从入神中拽离。 缓缓睁眼,沈默发现他正紧握豪素,额际全是汗水。 宿源欢见他醒来,挑眉问道:如何?我观你神情痛苦,可是劳累过度?连连入神两人,我虽不了解这神乎其乎的入神之术,但想来此等逆天的法子定然不会轻松。 沈默缓慢的呼吸,许久才缓过神来,说道:昆潇的确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怪物,而她的侍女子兰、子梅、都知道,这一切,又与那黑衣人有关。 宿源欢问道:黑衣人?可是槐树村教习诱导过水生的那个神秘之人? 沈默点头,正是。 宿源欢:如何?还要回去再审问一遍那几个侍女吗? 沈默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昆潇已死,那几个侍女知道的事情,我据已悉知,再问也毫无意义,回帝宫吧。 宿源欢勾唇:也罢,昆国送来了个公主,不过月余就凄惨身亡,我倒要看看我们战天伟大的帝君打算对外处理此事。 沈默转头静静的看了宿源欢良久,说道:你似乎,很讨厌当今帝君? 宿源欢也转头与沈默对视,平凡无奇的面庞上是恰到好处的诧异,怎么会呢?我是那么真挚的,效忠于帝君,我的忠心,天地可鉴。 饶是善于观察的沈默,彼时,也看不出神色玩味又认真的宿源欢所言是真是假,可这诺大帝宫,众人皆心思各异,又岂是他沈默可以多管闲事的? 此时,沈默脑海轻微震荡,他探入脑海中的算卦系统,便看到兑换录上浮现了一行黑字。 山水蒙,兑寿时一年。 至此沈默知道,这件事,是彻底结束了,关于那枚最终没有完整送到昆潇手中的雕花玉佩,关于来自昆国的一对苦命兄妹。 可那在帝宫中来去自如的蓝衣斗笠人,神秘的黑衣人,却仍旧是疑云重重。 沈默跟着凛暮学习怎么把此次复杂的案件避重就轻的整理成了一本冠冕堂皇的奏折递给了帝君。 而帝君也并没有任何让宿源欢感兴趣的反应,他并不为昆国公主不过月余就惨死在战天国帝宫内而感到愧疚,反而就被昆潇伤害的一杆子侍卫向昆国倒打一耙,逼着昆国承认他们公主失德、教女无方,并送来珍宝无数。 此事已了,一时间帝宫又平静了下来。 沈默趁着清闲,跑出了帝宫,回到他刚来此地时待过的九重闹市的街角,展开破烂的算命幡,再次开摊算卦。 此时因帝君战突然封了新国师,百姓们听到了些似是而非的风声,对算卦不再那么抵触,沈默的摊前一时热闹了一翻。 可这些求卦的百姓们,所求所问不过具是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而这些卦,并不能为沈默增加哪怕一天的寿时,所以除了每卦十文外,沈默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收获,而此时他贵为战天国国师,日日三餐皆有供应,又无其他所求,这累积起来的铜钱碎银,反倒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而在一月后,帝君战再次面见了沈默,让沈默卜算一日吉时,每年一次大考,也为科举殿试,要来临了。 是了,距离娄析一案已过许久,当时童乡试已过,到如今,竟是马上要殿试了。 今年的殿试,听说帝君格外重视。 帝君的重视,对当今朝堂的官员可不是好事,有新的人才提拔,就将有老人被代替,而那将要被代替之人 各官员心中所想,又是另一番计较算计。 而这些心思活跃的官员们,似乎永远也逃不出帝君的手掌心。 在殿试在即之时,沈默却听闻了一件小事,说是小事,却令沈默心间涌起种种思绪,涟漪动荡。 昆潇的那名侍女子兰自缢了。 显然昆国天子对滞留在战天帝宫的几名宫女、侍卫并无任何印象,想当然也不会派人特意接他们回去,这些人就被宫内总管重新分配,作为战天国帝宫的宫人留了下来。 而在这之后,宫女子兰知道了昆潇身死之事后,神情恍惚,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再不吃不喝几日后,于房内上吊自缢了。 不过是一个敌国来的宫女死了,根本没人在意,偶尔被提起时,也不过是宫内又多了一处有可能闹鬼的地方罢了。 可这天子朝堂,十里宫墙,又有哪处没被鲜血洗礼过,不消几日,便再无人提起。 而科举最后的殿试,也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第40章 殿试乃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一场考核,以往这种事情都是由朝中重要大臣负责,没想到今年帝君却将此事交给了一个不过十几载年岁的毛头小子,私下里沈默算是颇受到一些微词,而其入神断事一则又被帝君隐瞒了起来,除了相关的闻璞、宿源欢几人,再无人知。 因此小小年纪,成为当今国师,无甚功绩,不苟言笑,又不与各大臣联络的沈默,自是从一开始,就被排挤了出去。 不过这些,沈默本人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知道,而清楚的人,却都不说。 所以沈默依旧顾我,执事时,有闻璞在身旁,又有谁会不听话呢? 所以殿试一事,办起来并不费力,总的来说不过是些安排时辰、监考、排场的事宜,这对于现代而来经历过各式各样考试的沈默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此次参与殿试的一共三十六位学子,往年战天国的殿试只有三十位殿试名额,就是说从全国大大小小的考场里慢慢脱颖而出,真正能够进入到帝君眼里的只有这三十位,而这三十位,哪一个都是在他们当地提出来人人赞不绝口、惊才艳绝的才子,而今年又额外多了六个名额,可见战天国发展鼎盛,人才辈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3) 此时沈默手里拿着由下属官员提供的宗卷,里面是各位考生的资料和其所有考试以来的文章、策论整合,沈默对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策论并不了解,只是简略看了看这三十六人的资料背景,大都是十七□□的少年人,其中最大不过二十二,最小一个只有十五岁。 十五岁,比十六岁的沈默还要小一岁。 沈默诧异的翻开这名考生的宗卷,陈珩之,战天关泉人士,关泉,具沈默了解,是个十分富饶的地方,在战天国中可排到前几,战天并无士农工商的等级分位,而这陈珩之,正是一名玉器商人之子,算是个富家子弟了。 沈默的注意力稍稍在这上面停留,而陈珩之的历次考试文章他却并没有看,主要是看了也看不懂,简略看完三十六位学子宗卷,沈默将他们打乱重排,分好殿试座位。 殿试时,这三十六位学子将分为四列九排,每一人间隔距离甚远,并由帝君全程陪同,抄袭肯定不存在,况且能够从战天国各地脱颖而出的学子们,怕是也不屑于抄袭。 随着紧锣密鼓的策划,还有三天,殿试就将正式开始。 而于日前,这三十六位来自各地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的来到了九重所设的学子堂,而接待学子这种事,沈默早已交于下属官吏,而于前几日他所注意到的十五岁殿试学子之事,又早已被他忘到脑后。 这几日除了忙于殿试一事,沈默也心心念念着凛暮,自从昆潇一事结束,沈默就再也没有见过凛暮,这于以往凛暮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沈默面前的情况大不相同,凛暮似乎忙了起来,但忙什么沈默一概不知。 这导致沈默内心莫名有些惶惶,却又因为殿试在即,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去主动见一见凛暮。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万众瞩目的殿试终于到来。 沈默作为主场监考,早早的等在了大殿门口,看着三十几位学子一个个意气风发的从他面前行礼走过,从天光炸破,到日头渐亮,殿中早已坐满了人,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殿试就将开始,而三十六位学子却只到来了三十五位,还有一人没有到。 殿内安静十分,帝君已于半刻前到场,正端坐于王座之上,沈默站在殿门口看去,遥遥看到一片漆黑面具,不辨喜怒。 沈默问身边随侍之人,还有谁未到场? 那人翻看手边的登记册,片刻便说道:是关泉人士,陈珩之。 陈珩之? 沈默稍一思索便想起了此人是那名十五岁的少年学子,他侧头吩咐道:派人去学子堂看看。 那人立刻应道,转身便走开了。 一直到一炷香的时间马上结束,殿内已经开始派发考题,沈默才看到一名白衣少年由两个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距离近了,便看清那少年一张白面似的圆脸惨淡一片,额角冷汗涔涔,双腿绵软无力,那两名宫人几乎是拖着他来到了殿门口。 那少年看到沈默,略一挣扎似乎想要行礼,大人 沈默摆手,示意两名宫人直接将此人拖去了殿中座位,随即也进入殿内。 此时时间刚好,考题分发完毕,殿试正式开始。 而帝君对着这位由宫人拖进来的学子也无甚好奇,从始至终都安静的看着殿下,一张面具隔绝了各方窥伺,让人分辨不得帝君的所思所想,就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无悲无喜,山興平淡无光。 那被拖进来的少年少不得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在座各位学子。 与沈默不同,这些学子之间都是互相关注,暗自较劲的,此届殿试有一位不过年方十五的考生,除了不关注科举的沈默,学子们可都是知道的,就是一些官员,也早早就了解了,毕竟殿试之后,该拉拢谁,该打压谁,他们早就有了些许动作。 而这陈珩之今日一副虚浮的惨样子,也很可能拜在座某位大臣之手,或者说,就是某位学子的所作所为,若不是沈默不懂规矩,叫人去拖了这人过来,这人今日怕是就要错过了这场殿试了。 由帝君所主场的殿试,不来参考,可不算什么小事,操作得当,便可导致这少年考生的前途尽毁。 沈默站在殿侧一旁,看了眼那陈珩之。 只见此人额角冷汗滴滴答答的落在桌上,一手紧紧按压在腹部,一手颤颤悠悠的打开考题,而其他学子此时早已开始奋笔疾书。 一些臣子看到此景,唇角微勾,瞬间便又隐去,便是来了殿试又如何,就是那等模样,又怎可能正常过了这场殿试。 沈默看着那少年提笔,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开始答题,心中却毫无波澜,这场殿试终将如何,还是看他自己了。 随即沈默便不再关注这陈珩之,而是随意往殿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便顿住了,只见此时殿上,王座之上,一双眼睛正静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是帝君,战。 以往沈默与帝君战相处之时,他似乎从不在意沈默的存在,不是忽视,便是带了些仿佛刻意为之的冰冷,而似如今这般平静,确是少有。 很快,沈默便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去观察殿内的情况。 不过那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的感觉异常强烈,沈默没忍住,再次回头,帝君仍旧在看他,不过此时已经换了个姿势,双手放在王座扶手上,雕龙金文的手杖被放在一旁,似乎十分放松。 帝君战很少以这种放松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平静而危险的。 站在殿门口的闻璞侧目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前一日,于汇涿州发现了尧族后人的踪迹。 尧族代表的,则是生死蛊存在的可能。 而生死蛊,可以让死人复活。 帝君此时的好心情,怕是与这有关,而那频频偷看帝君又侧首装作没看见的沈默,闻璞眉头微皱,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出口,不知帝君到底是作何想法,可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一小小侍卫能够左右的,他所要做的,只有忠诚。 殿试一共两个时辰,不算短的时间,随着日头逐渐升到了头顶中天,考试时间也所剩无几。 到了正午,随着一声钟响,殿试正式结束,考题以及卷宗纷纷被收了上去,而那一直一脸惨白的陈珩之,大大的呼了口气,似乎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随即就见他当着众人的面,颤颤巍巍的首先站了起来,面向帝君又跪了下去,说是跪下,几乎都要是趴下了,禀禀帝君,小生陈珩之,恳请帝君恩准,先行离去 帝君这才收了一直看向沈默的视线,抬手一挥,那陈珩之便千恩万谢的想要爬起来,随即又趴了下去,虚弱成这样,还能坚持考完整整两个时辰的殿试,可也算是个神人了。 沈默侧头吩咐了一声,便由先前的两名宫人再次前去托起了那陈珩之,向外走去。 那陈珩之由两名宫人拖着,临走路过沈默还想行礼,被沈默挥手免了,便听那陈珩之小声急切的对拖着自己的宫人说:烦请二位,带我去茅房,快一点谢谢。 沈默心下微哂,原以为是胃痛或者什么,没想到却是如此下作的手段。 风光满面的十五岁少年考生,却要人拖着来殿试,又急匆匆的拖着离开,倒也是能够让人深刻铭记了。 殿试结束,便是由大臣协同帝君阅卷,说是协同,其实往年里帝君并不怎么参与,不过是会在最后着重看看前三甲的策论罢了。 不过沈默听闻,此次殿试,帝君似乎是有亲自阅卷的打算。 不过这又与沈默无关,殿试一事他算是可以正式交差,此时他满脑子想的,便是等这一众人走了,他就可以去千机殿,寻那许久不见得凛暮了。 第41章 说实话,沈默并不知道凛暮在不在千机殿,可是相处月余下来,他竟然不知道除了千机殿,还可以去哪里找他。 然后千机殿内空空荡荡,凛暮并不在里面。 又一次扑空沈默只好回了窥极殿,如今他有十几年的寿命,并不是太急于再去卜卦续命,反而更倾向于去学习算卦系统中的磅礴知识,在那些驳杂的卜算之术下,沈默渺小的好似一叶扁舟,便是终其一生,也不能通透所有。 他却没有想到,殿试一事并不算完,帝君再次召见。 依旧是帝君书房。 只见帝君正专注的翻看着三十六位学子交上来的策论,对沈默的到来没有给一星半点的反应。 沈默习以为常的站在原地,每一次帝君召见都会先将他晾在一旁许久,也不知是为何,许是单纯的看他并不顺眼? 既然不顺眼又何必时常召见他? 又或者是怕沈默白拿月例不干事么。 沈默站在一边,慢慢打量着帝君的书房,看到帝君身后挂了一幅画,应当是新画不久,画上一白袍锦缎的小童正蹲在池塘边看池里的锦鲤,本该是一副孩童逗趣的画作,但奇怪的是画上的小童五官处一片空白,帝君竟是画了人像,却不画五官就将其悬挂了起来。 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子生于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亡于启明一二零年三月二十九,终年八岁。 画上的孩子竟然八岁就已经死了吗? 沈默竟是不自觉的看着画上的小孩子出了神,直到帝君出声打断他的愣神,去把陈珩之殿试前中毒之事查清楚。 沈默收回思绪,有些微的诧异,他本以为帝君并不会管这等事,最大的可能是视而不见,却没想到帝君不仅要管,还将此事交给了他去调查。 见沈默不出声,帝君战终于从策论中抬头,目光犀利的看向沈默说道:黑令的用处你应当已经知晓,本君给了你权利,你就要学会如何利用它,此事你不用管牵扯多广,只需将牵扯其中的名单呈予本君便可。 在帝君的逼视下,沈默不得不下跪应允:是我下官领旨。 退下吧。 是。 出了帝君书房,沈默便直奔学子堂而去。 如今三十六名考生仍旧待在学子堂里,他们会一直待到七日后放榜,届时,便会由帝君亲自赐下官职俸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三十六人,应当都会谋得一官半职,区别只是其官职大小,或是地区分配而已,当然,没有人会想离开九重,但这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情。 还没到学子堂,沈默便听到了热闹的叫嚷嬉戏声,果然一群年纪相仿的青年人住在一起,就是会热闹很多,这倒显得沈默这个明明十六岁看起来却分外老成的小国师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此次沈默是独自前来,但是殿试之时,三十六位学子皆是在殿门口向沈默行过礼仪才进去的,所以并没有人不认识他,他前一刻一脚迈进学子堂,下一刻学子堂内的嬉戏打闹声便立刻消失无踪。 抬眼看去,学子堂花园内几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正飞速站好,纷纷局促的看着沈默,这几人只是三十六人里看起来比较活泼心大的几个,更有许多其他的学子都安静的待在了自己厢房内,不曾出来。 沈默也没有与他们攀谈、交流的心思,只冷声问道:可知学子陈珩之在何处? 一听沈默要找陈珩之,几个人立刻七嘴八舌的给沈默指路,更有年纪小点的想要给沈默带路,立刻被沈默制止了。 冲着他们指的方向,沈默穿过几人走了过去,在拐角前,他回头看了眼,那几人已经恢复了玩闹,却有一人在他看过去时没来得及收回脸上隐约带有几分嫉妒的表情。 沈默扬眉,随即走过转角,是了,他如今的身份拿出来十分唬人,战天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用这样的身份去找陈珩之,免不了有些人心里会多想。 在经历了几次变化莫测、最终都以生命为代价的案件后,沈默也慢慢学会了一些揣摩人心方式。 学子堂很宽敞,内有单独厢房五十余间,住下这三十六位学子后仍旧绰绰有余。 此时陈珩之的房门紧闭,内里一点动静也无,当然,四周多了这种房门紧闭的厢房,不知躲在里面的学子到底在干些什么。 想了想,沈默干脆走上前去抬手叩门。 陈珩之可在? 沈默话音刚落,眼前房门已经开了,身量与沈默差不多的陈珩之在看到沈默后面色有些惊喜,立刻让开身体请沈默进去。 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快快有请。 沈默毫不客气,直接略过陈珩之走了进去,室内十分简洁,就是个卧榻和桌案,再无多余物品。 而此时那桌案上正零散的摆着许多书籍,大多是翻开的,一旁摊开的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人竟是在殿试后还这么努力的看书温习。 陈珩之见沈默一进来就坐在了唯一的椅子上,有些局促的问道:国师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默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看了眼面前已经恢复正常的圆脸少年,问道:殿试当日,你出了何事? 听到此句,陈珩之白面团子似的脸有些泛红,似是极难为情,说道:珩之、珩之初来九重,学子堂菜色又极为丰盛,珩之贪嘴,忍不住就在殿试前吃多了,可能是肠肚一时适应不了太多油腻,便便闹了肚子,此事、此事还未感谢国师大人,若不是国人大人派人来寻我,我怕是就要错过这场殿试了! 沈默听陈珩之一会自称我、一会又自称珩之,有些脑晕,不想多听他那些累赘的谢辞,便挥了挥手打断他,问道:你乃关泉当地有名的玉器商贾之子,虽关泉比不得九重,也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商贾之子尚且不至于因为学子堂的一些吃食便贪嘴至此,在我面前,你还是不要讲假话为好。 陈珩之红通通的面团脸立刻苍白下来,吓得撩开袍子就跪在了沈默面前,急忙否定:国师大人!珩之句句属实决无半点虚假,珩之珩之当真是因为过于贪嘴才闹了肚子而珩之也确实没有吃过如学子堂里这般丰盛的菜肴! 沈默一双眼睛隔着黑纱直直的盯着陈珩之看,在陈珩之眼中便是这神秘莫测的国师大人半响不语,许是在思索怎么惩戒他好,心下越发惶恐,只道心口发苦,难受起来。 半响,沈默才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张洁白的纸张递给陈珩之,把你的生辰八字写在这上面。 陈珩之虽然疑惑,却也立刻接过去,蘸着沈默来之前他磨好的墨水一笔一划写了上去,写的极为认真,好似写个生辰八字对他来说如同殿试一般重要。 沈默又补了一句:你可写好,不得有半点虚假。 陈珩之立刻点头,国师大人放心,珩之自是不敢对大人有半点欺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4) 沈默收好写了陈珩之生辰八字的纸张,一言不发的走了,留陈珩之踌躇的站在原地,怎么也猜不到沈默来此一趟拿走了他的生辰八字到底是何意。 在最初得到算卦系统之时,沈默的推演极为麻烦复杂,常常舍近求远,如今他越深入的学习算卦系统内的卦术,越有种茅塞顿开的感悟。 当然这也得益于那些死人卦和数次的入神。 回了窥极殿,沈默摊开那张纸,拿出豪素,准备借此卜算一番,却一直无法专心。 他拿着豪素,思绪乱飞,时而想到许久不见得凛暮,时而又想到刚刚见过的陈珩之,那陈珩之竟然一直以为他殿试前闹肚子不过是因为自己吃坏了肚子。 最后沈默又想到了帝君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画,不知为何那副画似乎对他影响极大,那个没有五官的孩童莫名给了他些许熟悉之感,可他乃现代之人,又怎么会认识一个已经死亡的孩童呢? 那画上写的,子生于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亡于启明一二零年三月二十九,启明一二零年,如今已经是启明一二八年,那孩童竟已经死了八年之久,八年前,帝君还未登基,而战天国还不存在。 也不知道那孩童与帝君战到底是何关系,想来沈默前几次去往书房撞见帝君在作画,画的应当都是这个没有五官的孩童吧。 这么想着时,沈默手握豪素忍不住勾画了两下,一时豪素上莹润光泽大盛,随即沈默便握着豪素趴卧在桌案上不省人事。 子生于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亡于启明一二零年三月二十九,终年八岁 亡于启明一二零年 终年八岁 沈默只觉一直有人在他脑海中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竟是一时不查,入神而去。 一时神识震荡,跟着那一行生辰亡时,回到了多年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二虾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他看到了窥极殿,不同于现在的冷清,反而要热闹许多。 三楼郁郁葱葱的园林打理的比现在精细,里面甚至种了许多花草,而沈默此时眼前看到的正是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随着这个蝴蝶来回转悠。 这种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并不陌生,他这是入神了? 陈珩之还活得好好的,那么他入神之人应当是帝君书房挂着的无脸孩童了。 烨儿,你在干什么? 沈默跟着他入神之人转头,看到一个温柔华美的妇人,他能感受到这个孩童在见到这妇人之时心里不可抑制涌现上来的欢喜。 姨娘,看!小蝴蝶! 妇人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烨儿和焕儿生气了? 原来这名孩童被叫做烨儿,那焕儿又是谁? 只见孩童双手叉腰气鼓鼓的说道:姨娘,我才不要理他了!他竟然把姨娘给我做的风筝挂在了树上! 妇人似是觉得十分有趣,轻声逗弄着孩童:是吗?那姨娘去惩罚他好不好啊? 孩童这才有点消气一般,人小鬼大的问道:好!那姨娘要怎么惩罚他呀? 妇人微微皱眉似在思索,半响才说道:不如就关他禁闭,要他好几天不吃不喝,饿的站都站不起来,再狠狠打他一顿!这样如何? 孩童的心情从一开始的迫不及待到后来听完反而焦急起来,小身板扑过去,轻轻握住妇人的手说道:姨娘我不生气了!真的不生气了!不要不给焕哥哥饭吃,也不要打他好不好? 妇人觉得好笑,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这就不生气了? 孩童拼命摇头,生怕妇人不相信。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青涩男声的呼唤。 烨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沈默跟着孩童转头,能感觉到孩童心中的惊喜,他回头,看到了身后站着名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正举着个硕大精美的风筝,冲着孩童摇摆。 孩童立刻挣扎着从妇人怀里跳了出去,像个小鸟一般冲着那名少年扑了过去,好大的风筝啊! 少年在他冲到眼前时便半蹲下来,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把手里的风筝展示给他看:你看,是不是比娘做的好看?这是我做的! 孩童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年手里精美的风筝,脆生生的问道:焕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名为赵焕的少年像是有些犹豫:这个嘛看你表现,我刚刚可是听见了你要惩罚我? 孩童立刻往赵焕身上凑,双手抬高想要去碰那个风筝:才没有呢,我才不会惩罚焕哥哥呢!谁让焕哥哥那么坏,把我的风筝挂在树上! 沈默透过孩童的眼睛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那样微勾的唇角,黑沉的双目,虽还稚气,却隐约有以后的风华绝代,这个孩童竟是与凛暮长得十分相似。 这难道是就是十一二岁时的凛暮吗? 不,不对,这个人明明被叫做焕儿。 沈默死死盯着少年的脸,不错眼的看着,这时那少年终于逗弄够了孩童,伸手将那风筝递了过来。 孩童喜不自胜的伸出双手接过,刚刚碰到风筝的一角,下一刻画面就变了。 刚刚还在沈默面前精美硕大的风筝此时被折断扔在了地上,一只脚在上面使劲碾压。 沈默趴在地上,身上各处都传来阵阵疼痛,他看着眼前被毁坏的风筝,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不待沈默细想,他便觉头皮一紧,随即被人拽着头发被迫抬头,眼前出现了一张愤怒、扭曲充满快意的脸。 小杂种,我整治不了赵焕,还整治不了你吗! 来人,把这杂碎给我带走! 话落便有强壮的侍卫过来拧着沈默此时小小的胳膊腿,拖着往外走。 沈默忍着身体上一阵一阵的痛楚,看着走在前面风光无限的华服女子,此时她头上珠钗的流苏正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这女人一张脸妆容精致,打扮奢华,面庞虽然年轻些许,但变化并不太多,正是前皇后。 他曾偶然入神前皇后,跟着一起体验了一次被帝君断手断脚的极刑,当时在皇后寝殿铜镜中,看到的脸庞虽已经染满了血污,扭曲狰狞,但依旧能辨认出此时前面那人正是前皇后没错。 前皇后又与这孩童有何关系? 很快沈默便被拖进了一间杂乱肮脏的小屋,此时他手小脚小,这具身体早就因为疼痛动弹不得,只是不停的喃喃自语着:姨娘焕哥哥 前皇后听见后,金线勾边、绣着繁花的绣鞋狠狠的踢在了孩童的肚子上,手臂上,后背上,她动作激烈,一时只听得她头上珠钗互相撞击、清脆作响,而那绣鞋也很快被孩童吐出来的血沫沾染,上面的繁花更红了。 渐渐沈默的意识逐渐飘散,再睁眼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中。 他握着豪素的手忍不住动了动,那种遍布全身的疼痛明明已经不再了,可他却仍旧觉得四肢百骸隐约泛起丝丝疼痛,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就连当时入神前皇后,被断手断脚后撕心裂肺的剧痛,也会在离开入神之时消散,为何此时他却仍旧觉得身体疼痛难忍,还是仅仅只是心理作用? 想到前皇后那张娇美秀丽的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那孩童是如此渺小,何苦让一个成年人针对至此? 这诺大的帝宫,果真无一处是干净的。 而那赵焕和孩童的姨娘,又是什么身份?又与这窥极殿有何关系? 赵焕为何那么像凛暮? 沈默一时收不回乱飘的思绪,坐在桌前发起呆来。 在想什么? 突然被打断,沈默一惊,握紧豪素浑身下意识的绷紧,立刻看了过去,只见许久不见得凛暮正从木窗边翻身进来。 沈默浑身一松,看着凛暮唇角不自觉的微勾:在想你。 凛暮提着个食盒走过来,见他如此,忍不住逗弄:见到我就这么高兴? 沈默一愣,摸了摸自己勾起的唇角,唇角往下压了压,随即又忍不住的勾起来,算了,他放下手,双眸专注的看向凛暮,他真的很高兴,仅仅因为凛暮的出现。 凛暮打开食盒给他看,之前答应你身体好了便带你去悦竹楼好好吃一顿,如今把悦竹楼的吃食给你带来,也不算食言吧? 沈默摇摇头,不算。 凛暮轻笑,摆好几盘菜色,便和沈默一起吃了起来,两人边吃边聊些无所谓的琐事,他如今与凛暮的相处越来越自然,两人也能够坐下来聊一些毫无用处的琐碎之事。 吃完饭,沈默一直盯着凛暮看。 凛暮端着茶杯,八风不动的随沈默看。 许久,沈默才像是看够了一般,轻叹了一声,问道:凛暮,你知道赵焕吗? 凛暮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目光冷冽的射了过来,那目光里似乎寒着千年的寒冰,刺的沈默浑身一颤,凛暮从未这么看过他。 你知道了什么? 这样冰冷的目光让沈默浑身不适,他的心脏正因为凛暮的视线而紧锁着,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感觉。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的隐瞒了实情,试探着开口:我只是偶然听到这个名字 凛暮放下了茶杯,走过来伸手捏住了沈默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视线里带着探究,一点点在沈默脸上搜寻,沈默,你记着,有些事,不要太过好奇。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几乎交融,但此时沈默的心却并没有如同以前那般不自觉的加速跳动。 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却又陌生起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看着他深潭一般的双眼,嘴唇紧抿,什么也说不出来。 凛暮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沈默,随即放手,转身大步离开。 两个人许久不见,再见却是不欢而散。 沈默坐在原处,看着大开的殿门,久久出神,半响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这颗心正在逐渐脱离他自己的控制,在他还没有发现之时,兀自的欢喜,兀自的悲伤。 当天夜里,沈默拿着陈珩之的生辰八字再次卜卦,却因心绪不稳,无一次成功,他竟然连一个普通的生辰卦都卜算不出。 因此为陈珩之卜卦一事就耽搁了下来,而自那天的不欢而散,凛暮再次失去了踪影。 直到学子堂死了一名学子,沈默似乎才渐渐从那天的不欢而散中晃过神来,此时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次不用帝君传唤,沈默自己便急匆匆的赶去了学子堂,他不能再这么颓丧下去,他要找事情做。 一路飞奔到了学子堂,只见前几日还欢声笑语的学子堂此刻已经被执法堂的侍卫们重兵把守起来,不许任何人的随意进出。 宿源欢正站在学子堂门前,看到沈默似乎极为高兴,冲他扬了扬手,小瞎子,来这儿! 沈默走了过去,跟他一同站在学子堂门前,往里看去。 此时正有执法堂的弟子一起抬着那名已死的学子往外走,那学子身上被捅的乱七八糟,但并不是陈珩之,沈默眉头轻皱:尸体已经查验过了吗? 宿源欢打了个哈欠,笑道:小瞎子,你这次可来晚了,此事已经解决了。 沈默问道:解决?不是刚刚发生? 宿源欢:是啊,刚刚发生,但也太过明目张胆,学子堂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学子被杀时的情形,似乎只是口舌纠纷后,一人怒气上头,便把另一个人乱刀捅死。 沈默不信:就这么简单? 宿源欢笑了:怎么,你以为所有人杀人都像你之前查过的几案那般复杂?况且据我所知,此事帝君并未交付于你,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查案查上瘾了?你可是个国师啊,查案本是我们执法堂的职责。 沈默当听不见,问道:杀人的是谁? 宿源欢道:好像叫什么林良还是林琅来着? 沈默点头,也不是陈珩之,看来此事应当与陈珩之无半点关系。 第43章 既然已经来到了学子堂,沈默便穿过重重守卫去看了陈珩之。 此时陈珩之正老实的待在自己的厢房里,开着窗扇的一条小缝隙好奇的看着外面。 沈默的到来又一次让他诚惶诚恐,他立刻让出来厢房内唯一的椅子,看沈默坐下后有些局促的说道:国师大人,您是来查案的吗? 沈默顺着他的话点头,问道:此次事发相关的两人你可了解? 陈珩之摇了摇头:此次参加殿试的学子珩之都知道一些,了解却是说不上的,只知道那名杀人的学子名叫林良,死的那个叫想起来了!叫杜湘! 沈默:当时两人的争执,你可看见了? 陈珩之点点头,又摇摇头:具体如何不知道,只是我们这些住的进得先听到了一声巨响,便都纷纷跑了出去,到了杜湘门前,叫门不开,里面动静杂乱,便有几个学子一起把门踹开了,门一开就看到里面林良压在杜湘身上拿刀不停的戳刺,等我们一齐把林良脱开时,杜湘已经咽气了。 说完,陈珩之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默,他对这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国师是有些惧怕的。 沈默见他如此,问道:你见了那么血腥的场景却不害怕,反倒怕我? 陈珩之听了立刻摇头,人眼看着就跪到地上去了,没有!没有!国师大人,珩之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国师大人很厉害 沈默好奇:哪里厉害? 陈珩之看着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沈默:但说无妨。 陈珩之这才轻声开口道:因为国师大人明明跟珩之一般年岁,却已经成为了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了如果珩之能像您一样就好了。越说到后面陈珩之音量越轻,但沈默还是听清楚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5) 沈默有些不解:你十五岁便可参加殿试,比我厉害许多,我不过有些许奇遇罢了,况且我比你年长一岁。 陈珩之又开始慌乱的摇头,沈默看他白面团子似的脸上两团肉被摇的直晃,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起身离开了。 陈珩之此人明明小小年纪就已经学识渊博,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半点傲气,反而有些自卑怯弱。 沈默没想到出了学子堂,宿源欢还站在门口未走。 见他出来,宿源欢立刻迎了上来,似乎就是在等他:小瞎子,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 沈默不理他,径直越过他想离开,却又被宿源欢伸手挡住。 别啊,我等你这么久,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以前查案的时候还见天儿的往我这跑呢? 沈默终于肯停下,看向他:你有事? 宿源欢突然正色起来,微微弯腰认真的盯着沈默的脸看来看去。 沈默忍不住后退一步,你看什么? 宿源欢摸了摸下巴,道:小瞎子,你很不对劲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我刚认识你时,面部表情丰富了许多? 沈默听后一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吗? 宿源欢看他这样,立刻一拍手道:你看你看,就是这样,你以前,可是半天没个屁来,成天绷着一张死人脸。 沈默放下手忍不住瞪了一眼宿源欢:你到底要干什么? 宿源欢绕着沈默前前后后走了两圈,突然坏笑:走,哥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说着上前拽过沈默的胳膊,强制拖着他走远,任凭沈默怎么挣扎都不松开,两人离开后,学子堂一旁交错的树后,走出一人,那人眉目深沉,唇角似乎天生带勾,正是凛暮。 他看着前方走远的二人,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宿源欢武功高强,又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沈默可以摆脱的,此时沈默站在街头,看着眼前长长的花柳巷子,额角抽搐。 宿源欢双手钳制住沈默的双手背在身后,逗他:你也十六岁了,哥哥看你日子过得古板无聊,带你来长长见识。 说着压着沈默往前走,边走边说:来来来,看上哪家了告诉我,今日我请客,你大可放心畅快的放松一回! 此时天色尚早,这花柳巷内正是冷清之时,大多都没什么人,所以沈默如此也不算丢人。 直到一声轻笑传来,二人都转头看去,只见一红衫少年正倚靠在门边看着他们二人轻笑,那少年歪歪斜斜的倚靠着门框,一身红纱鲜红如火,眉目也极为艳丽。 沈默一时看的有些怔愣,宿源欢诧异的松开钳制着沈默的双手,挑眉道:没看出来啊,小瞎子,你口味如此与众不同,居然男女不忌 那红衣少年听了更是大笑起来,浑身懒懒散散没有骨头般歪在那里,看着沈默道:进来玩玩? 沈默不动,宿源欢在后面使劲一推,就再次压着沈默进去了,好啊,我们就去你这儿玩玩? 红衣少年立刻推开了半开的大门,让两人进去,他笑容就没停过,却并不谄媚:我长欢楼从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二位要什么样子的?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二位若要,我这就叫他们出来,不过我们这里女人可是没有的。 宿源欢见沈默不再乱动,松开了手,调笑道:不用麻烦,就你了! 红衣少年大笑一声,似是十分满意:算你有眼光,不过我可是最贵的。他言语十分大方,似乎并不因自己的明码标价感到不妥,也毫无羞愧之意。 这么说着便领二人去了一间十分雅致的厢房,内里装饰讲究,摆件雅极,完全看不出是个烟花场所。 二位打算怎么玩?是先听曲儿下棋呢,还是直奔主题呢?说着红衣少年抬了抬下巴,指向最里面一个雕花大床。 沈默看了看那雕花大床,眉头紧皱,又退了一步。 红衣少年嗤笑: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宿源欢一推沈默肩膀,又将他往前推了几步,随后后退关门,门外传来他的调笑:小瞎子,你好好玩乐,花费自有我给你结算! 宿源欢这一推,一把将沈默推到了红衣少年身上,那少年身体也绵软的很,被他一撞险些摔倒,此时正虚虚的握着他的手臂道:这么着急? 沈默只觉得手臂上好像缠了一条蛇,立刻连连后退数步,直到身体撞到了放置摆件的展柜才停了下来。 红衣少年扬了扬眉,见他惊慌至此,只觉有些无趣,消了逗弄的心思,坐到桌案边,撑着头看他:你看着不瞎啊。 沈默还靠在那里,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红衣少年讪讪的扬了扬手,对他道:过来坐吧,没见过被人逼着来我这长欢楼的,你若不愿,我还会强迫你不成?再说了,我还不愿意呢,看你那样,行不行都不一定。 沈默半响才从角落慢慢挪腾出来,他立刻想去开门,发现门居然被宿源欢从外面锁起来了,他背对着红衣少年,轻呼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走到桌案边坐下。 瞧你那怂样儿。红衣少年忍不住开口嘲笑他。 沈默指尖微动,握住了腰间豪素,这才冷静些,道:门开了我会马上离开银钱照付。 红衣少年听到最后一句才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白来的银子谁不要,不过你可记着我贵的很,你这钱一个子都不能少了我的! 沈默点点头,目光盯着眼前瞄着素花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衣少年也不再理他,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半响,轻轻叹了口气:哎,他今天又不会来了罢,他已经半月没来了。 沈默听他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那少年见沈默看他,像是突然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一般,叽里呱啦的对他说起了他的心上人来。 沈默听了许久,打断他道:你的心上人,是个男人? 红衣少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看我还像能喜欢女人的样子吗? 瞪完沈默,他又自顾自的说着:哎,他不来见我,我这心就日日酸涩难耐,看花也不美了,胭脂也不香了,就是连隔壁街的烧鸡吃起来都不那么香脆了。 沈默听此,忍不住专注了些,听着少年说道:只要他一出现,我就高兴,快乐的像林中的鸟儿,恨不得飞起来了。 沈默点点头,的确,凛暮一出现时,他也会不自觉的高兴,自上次与凛暮不欢而散,他就是连平常的卜卦都无法集中精神了。 说着说着,少年再次感叹,谁让我这么喜欢他呢。 沈默心头一震,一股热气迅速蒸腾到了他的脸上。 他为何要拿对凛暮的心情与少年对心上人的心情作比较? 少年的那句喜欢仿佛当头棒喝,让他这些时日的异样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他是喜欢凛暮的吗? 喜欢 这就是喜欢吗? 他的心绪会因为凛暮的一举一动而出现变化,会因为凛暮的出现而高兴不已,会因为凛暮的消失而酸涩难耐。 原来如此。 第44章 沈默在发现了自己原来是喜欢凛暮之后,就听不进去红衣少年一直在说什么,直到夜幕降临,长欢楼正式开门营业,才有人来把门打开,沈默问过后发现宿源欢已经提前结账,就打算离开,但被红衣少年叫住了。 喂,我叫念安,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啊。 沈默被念安音尾的颤音吓得转身就走,假装听不见背后传来的狂笑。 此时的长欢楼、花柳巷已经热闹非凡,沈默这样的少年从长欢楼里跑出来,虽有人侧目,但也不算显眼。 他一路飞奔回了窥极殿,却撞见了背对他站在寒潭边的帝君。 他记得赵宝说过帝君会在每年的三月二十九来寒潭边站上一晚,但如今三月二十九刚过去不久,距离明年的三月二十九还遥远的很,不知为何帝君又跑到寒潭边来罚站。 此时凛暮刚刚懂得了情思,不想跟冰冷的帝君触霉头,脚步一转就想绕到后面的小楼梯上楼。,却被帝君叫住了。 我让你走了吗? 沈默低头看着自己迈出一步的脚尖,不得不又收了回来,转身向情绪阴晴不定的帝君看去。 帝君仍旧背对着他,目光牢牢的盯着寒潭一丝波荡也无的潭水,也不知能在里面看出些什么来。 你去监管学子堂,保证在放榜前学子堂不再有一人出事,否则,拿你是问。 沈默此时心心念念只有凛暮,自动过滤了帝君的恐吓,想此事应当不会太难,还未出声应允便又被帝君打断了,下去吧。 沈默:是 对喜怒不变的帝君不感兴趣,也不在乎他为何总是在寒潭边罚站,沈默仍旧绕过了帝君从后面的小楼梯上了二楼,想了想,又去了三楼。 此时夜幕降临,三楼光亮没有一二楼那么明亮,颗颗明星点缀在夜空上,沈默拽下了眼前的黑纱,看着这广阔的夜幕,只觉得就连星星仿佛都变成了凛暮的脸,他当真十分思念凛暮。 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沈默闭上眼睛,探了探脑海中的算卦系统。 卜卦之术最难的便是占星,这也是他一直未曾涉猎的领域,如今一想到凛暮便是思虑繁杂,不如找点其他的事情做。 星空之广阔,繁星之无数,星象万变,占星又主要以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的星象变化为准,以此推演大事走向,能从占星之术里算出来的,多是些国家政变,亦或是能令天下大乱的灾祸。 沈默突然想到了最初为凛暮算下的那一卦,若为君者,亡国之命,是说凛暮将来或许会登上王位并因此灭国吗? 一想到会如此,沈默便觉得心脏紧缩阵痛,数家典籍,万载历史,亡国之君从未有人能够苟活下来,就算能够苟活怕是凛暮也不愿。 如果此卦当真如此,沈默不希望凛暮有一天会走上王位,他希望他能阻止这一切,可如今他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又主天下间的七情六欲。 耳边突然有人说话,声音温柔,是个女子。 沈默立刻转头,看向四周,四周除了昏黄的园林并无二人。 其七情为喜、怒、哀、乐、爱、恶、欲 那声音再次响起来时,沈默发现这个声音是来自于他的脑海。 你是算卦系统吗? 女人的声音并未回答他,只继续说道:六欲为生、死、耳、目、口、鼻 你且记好这七情六欲,来不及了了 沈默追问:是什么来不及了?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声音如此熟悉?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来不及了? 你一定要救他 沈默:他是谁?你要我救谁?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可奈何无论沈默再怎么追问,脑海里的算卦系统都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来不及了到底说的是何事,算卦系统要他救的人又是谁?以及为何他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又使人温暖 莫名的恐慌席卷了沈默的心,这一夜他伫立在窥极殿三楼,看着天上的繁星,直到天光乍亮,繁星消失才离开。 回卧房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沈默便头脑昏沉的爬了起来去了学子堂。 学子堂再一次的热闹了起来,仿佛昨日并未死人,他们之间并未因此有两个人消失,学子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光明前途的欣喜里,顾不得其他。 学子堂里沈默唯一还算熟悉的只有陈珩之,看着学子堂外的侍卫,沈默便打算去陈珩之那里消磨一下时间,没想到敲开陈珩之的门,便见到了顶着一双红肿的兔子眼来开门的陈珩之。 他似乎一夜未睡,精神萎靡,双眼红肿如核桃,像是痛哭过。 陈珩之见到沈默,呐呐的行礼,让开唯一的座椅,自己垂头站在一边,沈默坐下后,一指卧榻让他坐下后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陈珩之垂下的袖口微动,一双手捏紧泛白,闭口不言。 沈默环视了一圈不算大的厢房,看到地上有一处被撕碎的纸屑,纸屑上布满了墨色的字迹,想来是封书信,陈珩之的变化应当就是因为这一封书信。 沈默试图放缓语气,开口道: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如若可以,我会为你做主。 陈珩之面色犹豫,半响还是摇了摇头,哑声说道:珩之无事,谢大人关心。 沈默无奈,便不打扰他,起身离开。 学子堂院内,宿源欢正靠在一颗树上打哈欠。 他见到沈默,立刻招了招手,沈默想到昨日之事,抬脚想转身离开,刚转身,便被宿源欢扑过来,拽了回去。 宿源欢说话之前先打了个哈欠,才道:小瞎子,你跑什么?昨天玩的可好? 沈默使力挣脱开宿源欢的双手,却不想往日里力道十足的宿源欢这一次轻易便被沈默挣脱开来,身体晃荡了一下靠在了树旁,你是害羞了吗?小瞎子,此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害羞的? 沈默看着靠在树边的宿源欢,这才发现这人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无,靠在树干上似乎浑身无力,双手虚软的垂在身侧。 沈默走近他,问道:你怎么了? 宿源欢冲沈默笑的没心没肺:我没怎么,倒是你,我很好奇你昨天在长欢楼最后如何了? 他说着伸头凑近沈默耳边,似乎是怕他害羞,特意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沈默轻轻咬牙:自是什么也不会发生,到叫你白白破费一番。 宿源欢叹气:是吗?你也十六了,怎么还是如此的不解风情 宿源欢话语越来越轻,到最后一个字说完,整个人突然软倒,额头重重的砸在了沈默的肩膀,沈默被宿源欢砸的趔趄,伸手好不容易扶着他稳住,二人一起坐在了地上。 宿源欢,你干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6) 沈默拿手拍他,却发现他一动不动,沈默心下一惊,想到了什么,低头去看宿源欢的脸,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灰白。 沈默伸手试探宿源欢的鼻息,鼻前空气平稳,一丝波动也无,他不敢置信的又去按压宿源欢的胸口,查看宿源欢的脉搏,他竟是连心跳、脉搏也没有了,就在这一瞬间,上一刻还跟他谈笑的人,下一刻就死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沈默想到了曾意外在执法堂撞到的那一幕,那时的宿源欢也是如今这般,如同一个死人,这次他也会突然又活过来吗? 看着眼前死尸一般的人,沈默不敢拿别人的命来赌博,当下喊来侍卫,让他们抬着宿源欢回执法堂,并命令人去正罡阁叫医师也去执法堂,侍卫还不知道他们的堂主发生了什么事,但沈默黑令在手,并不敢多言。 一路快速的回了执法堂,沈默焦急的又让侍卫去的医师到了哪里,此时屋内只有他和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宿源欢,沈默不信邪的又去探了探宿源欢的鼻息和心跳,还是一丝也无,他又去摸宿源欢的手,已经开始渐渐冰凉下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怎么会死了又活,并毫无预兆的再次死去? 此时他正背对着外面,不曾注意到有一浑身黑衣不露面目之人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抬手刀,沈默便软倒在一旁,那黑衣人伸手轻轻抚了抚宿源欢已经彻底冰冷下来的脸颊,随即弯腰抱起宿源欢,转身消失在了房内。 而等正罡阁的医师和侍卫赶到时,只看到倒在地上的沈默,和空荡荡的床铺。 沈默再次醒来时,只觉后脖颈疼痛不已,他竟在执法堂内被人偷袭昏倒。 一清醒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此时屋内昏暗一片并无旁人,他竟昏睡了这么久。 冲出卧房,门口有两个侍卫把门,见他醒来,纷纷行礼,叫道:国师大人。 沈默抓住一人问道:宿源欢呢?他怎么样了? 侍卫跪在沈默面前,十分不解道:禀大人,我们带着医师赶到时,室内只有倒在地上的大人一人,并不见堂主,可是堂主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侍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恰巧来的也不是正罡阁有名望的医师,沈默又因昨夜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一脸疲惫,医师便以为他是过度疲惫累到了,给沈默开了些补药就离开了。 而宿源欢,他们又不知道宿源欢死了,自是以为他们的堂主大人自己离开了,毕竟在执法堂里,谁不知道宿源欢一半的时间在睡觉,另外一半的时间总是行踪不定。 沈默松开此人,倒退一步,口中喃喃: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沈默浑浑噩噩的离开了执法堂,宿源欢的事情匪夷所思,他却不知该告诉谁,该找谁商量此事,是禀告当今帝君吗? 可帝君与他非亲非故,是敌是友不知,这并不妥贴,并且为君者心思叵测,除了帝君,在这个时代,他唯一熟悉、信任的只有凛暮了。 他又该去哪里找凛暮? 许是心有灵犀,沈默一回窥极殿,便发现凛暮正待在三楼园林旁逗弄一池胖乎乎的锦鲤。 沈默立刻上前一步:凛暮! 凛暮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动,只是手指拨弄着水花,说道:这锦鲤养的越来越好了。 沈默走到凛暮身侧,皱了皱眉,说道:凛暮,宿源欢出事了。 凛暮终于收回了拨弄水花的手指,起身回头看着他,嘴角笑意浅淡,是吗。 沈默便一股脑的将宿源欢当着他的面突然倒下失去呼吸脉搏,后又在执法堂内消失的事一一告知,可凛暮似乎毫不在乎,转身擦过沈默走到观星台边,手握栏杆,看着远处的白云飞鸟,轻声说道:要开始了。 凛暮? 此时的凛暮淡淡看向远处的神情不变,眼中却仿佛酝酿了风暴一般,让沈默不自觉的又上前了一步,想要看清楚。 半响,凛暮才转过身,视线终于落到了沈默身上,笑容也柔软下来,不用担心,宿源欢不会出事,能当上执法堂的堂主,自然不会是什么废物。 沈默眉头微皱:可是他在我面前没了气息这并不是第一次 凛暮仍旧看着他,唇角笑容依旧,目光却渐渐淡了下去,似乎不愿多谈,让沈默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追问。 凛暮并没有呆多久,临走时伸手轻轻摸了摸沈默的头道:宿源欢,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沈默看着凛暮离开的背影,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什么奇怪的、重要的事情要开始了,但他下意识的觉得那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忧愁入心的感觉是这般的难受,他更有些怀念曾经的自己,封闭而冷漠的沈默。 宿源欢一事无果,他的生死似乎没有人关心,沈默独自出了帝宫,整个人晃荡在了九重街市的街头,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那条烟花巷。 他看着日光下十分平静的烟花巷,想了想,慢慢走了进去。 大多数的青楼楚馆都还关着门,只有一间楼正半开着门,一身红衣的念安坐在门口,正摊在椅子上晒着太阳。 念安远远的就看到了沈默,笑道:呦,又是你啊。 沈默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直笑眯眯的红衣少年,想了想,走了进去。 念安立刻起身跟在他后面,出声调笑他: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总白天来这种地方?怎么?这次是一个人来的,不是那个人逼的? 听到红衣少年提到宿源欢,沈默停住脚步,锁紧的眉头已经许久不见松开。 念安伸手推了推沈默,将他一路推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说道:今天来这里想干点什么?说真的,不太过分的我都能配合你,保准你爽翻天! 沈默摇了摇头,坐到了雕花桌案边上,目光又盯着眼前的牡丹茶杯不动了。 念安嗤笑一声,坐到沈默对面:你这个人偏喜欢来我这长欢楼发呆不成?说真的,我见过很多人,来放纵的,来买醉的,来抱怨的,还真没见过你这种专门来发呆的人。 念安手撑在下巴边上,凑近沈默,突然问道:喂,假瞎子,你几岁了? 沈默目光不转,仍旧盯着茶杯,十六。 念安咧嘴笑了,那你比我还小啊,我十八,你得叫我声哥哥。 沈默这才抬头向念安看去,念安总是一身轻薄的红衣,脸庞清秀好看带着些许魅气,岁数看着应该跟沈默差不多大,却没想到已经十八岁了。 念安似乎已经习惯了类似沈默的这种惊讶,解释道:你懂得,我自小长在这长欢楼里,那种药吃多了,就这样了,不过也挺好,显小,能多赚几年钱不是。 沈默又垂下了头去,念安说的事情似乎在旁人看来应当是十分悲惨不幸的,他自己却毫不在乎一般,每每谈起,都十分大方、无所谓。 念安见沈默话少,便又叽里呱啦的说起了他的心上人,沈默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我啊,以前日日都要给他写信的,但他从来不回,时日长了,我也懒了,变成两日一封、三日一封、七日一封、到现在的半月都不写一封,可他从来不在乎,到如今快一年了,他一封也没回过,可只要他来这里,一同我说话,那些委屈啊、难过啊,就都消失了。 有时候想想啊,人啊,就是贱的,像我这样的,天生的贱骨头,没法改,哈哈哈 沈默听着念安笑嘻嘻的说着自己的惨状,因宿源欢带来的震惊与烦恼慢慢消失,他突然轻声问道:写信,都写些什么呢? 念安一愣,随即凑近沈默的脸,眼睛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圈,随即坏笑起来:怎么,你也想写啊?写给谁呢?上次逼你来这儿的那个人吗? 宿源欢不正经的模样涌现进脑海,沈默立刻摇头:不,不是他,是其他人。 这么说着,他的耳垂渐渐的红了。 呦,还害羞了,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就已经开始思春了啊,来说说,你看上的那人什么类型的?男的是吗?我给你出出主意? 沈默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脑海里想着凛暮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样子,斟酌着词汇:是一个,一直在笑的人,大概是温柔吧 念安一愣,看着沈默慢慢红透的脸颊,随即欢快的说道:那写信试试?情诗啊,多美妙啊。 沈默心里细细研磨着这两个字,情诗听着就让人手脚酸软,浑身发烫。 送别了沈默,念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息了下来,像是再说他自己,又像是再说沈默一般,自言自语道:温柔的人啊,越温柔越可怕啊,越温柔就越无情 沈默带着一脸的红热往回走,步伐很快,脸颊被微凉的风拂过,好似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等到了窥极殿,他的脸颊终于不再热烫,他脑子里转来转去都在想些以前看到过得缠绵诗句,这个不好那个不够真切,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写比较好,可他没有写过诗,还需好好钻研。 宿源欢的事情终于从他脑海里渐渐淡去。 直到放榜前的最后一天,沈默终于想好了给凛暮写的情诗,虽只有短短一句,却已经代表了他的全部心意,他找来张洁白的宣纸,用他珍惜的算卦豪素粘上了墨水,一笔一划认真的写道: 天不老,情难绝,惟愿此生长相思。 这只本是专门用来卜卦算命的洁白豪素,第一次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水,却是在这种时候。 写完这一句,沈默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墨迹,待上面字迹彻底干透,才将它叠起来,小心的揣进怀里,只等下次再见凛暮,就亲手交给他,此时那封信隔着衣服放在胸口,明明只是一张纤薄毫无重量的纸张,却如有千斤般沉沉的坠在他的胸口。 第二日,殿试放榜。 沈默早早就去了朝堂,帝君位于最上位王座,沈默这次站在了帝君下首第一位,榜文已经由下人送了出去,会在正午之时张贴在帝宫正门。 而此时三十四位学子已经全部到齐,由博殿殿主宣布最终名次,并会在名次宣布完后,由帝君亲自为前三下命任职。 一共三十四名学子,杀人的林良和已死的杜湘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般无人提起。 博殿殿主上前一步,大声宣告名次,名次乃倒着念的,下面三十四位学子有喜极而泣的、有不甘暗自咬牙的,终于到了最后一人,博殿殿主苍老的声音贯穿整个朝堂。 此次殿试的状元为关泉人士,陈珩之! 话落,陈珩之的包子脸先是一喜,后又变得苍白。 沈默不知为何陈珩之以如此之龄拿了状元郎还面有忧色,他视线一一扫过这三十四位学子后,目光不经意的向外看去,一黑衣侍卫的身形眨眼而过,是宿源欢! 沈默一惊,立刻又转头看去,目光在官员中间细细找寻,却是看不见了,难道是眼花? 不,不对,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沈默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分明是宿源欢没错。 宿源欢果然又活过来了吗?他人已经回来了? 沈默有些心急,只想这宣榜赶紧结束,他要去执法堂看看。 朝堂上帝君已经开始任职,话落,突然殿上响起一片不小的惊呼。 本君见本期状元陈珩之年少有为、学识渊博,未来不可限量,特赐予此子博殿副殿主一职,望你不要让本君失望。帝君冷淡的声音落下,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陈珩之的年纪的确是往届状元中最小的一个,可也万万没有直接让状元直接任命博殿副殿主之位的,那可是一殿之主,哪怕是副的,却也是一步登天了。 陈珩之闻此立刻扑通跪了下去,面上的忧愁终于一扫而空,他年纪小藏不住情绪,甚至是激动的膝行了几步,磕头声清晰可闻:珩之下官,谢帝君恩典!定不负帝君所托! 朝堂众人神色各异,这陈珩之会不会成了第二个小国师一般的存在? 终于这场漫长的宣榜临近尾声,沈默已经做好离去的打算之时,突然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急报。 帝君接过急报,只看了几眼就将其中一张撕下来扔给了沈默,沈默慌乱接过,垂眼看去。 只见急报上写着: 榆溪城牟德镇全镇三万六千口子民,一夜暴毙,老弱妇孺无一人幸免。 沈默捏着纸的手一紧,不敢置信的看向仍旧面色沉静的帝君,他以为帝君能够随手扔给他看的不会是什么大事,却不想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屠镇之事! 只见帝君竖起食指,轻轻压在唇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随即帝君沉声说道:此事交给你去处理,由执法堂陪同,即刻启程。 沈默沉下心口的浊气,单膝跪地,是。 随即沈默后退起身疾步在一众官吏不解的眼神中离开了朝堂,直奔执法堂而去。 他猜的没错,之前在朝堂时也并没有看错,宿源欢当真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呼吸正常,身体温热,就是一个正常活人的模样。 他看到沈默立刻热情的跑过来打招呼,小瞎子,就这么想你哥哥我? 沈默看着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宿源欢,涌上口的疑问最终被压下去了。 他知道宿源欢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不只是宿源欢,凛暮,闻璞,帝君,他们都是,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告诉他。 他终于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只能够他自己发现,哪怕是凛暮,他也需要自己去了解他的一切。 沈默将他带出来的急报递给了宿源欢,并将帝君命令口述了一遍,他有黑令在手,并不怕宿源欢有何异议。 当然宿源欢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此等大事,真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只是宿源欢在看到急报之时,神色有些异常,他低垂着眉眼,指尖却紧紧的捏住了急报的一角,那已经被沈默捏的褶皱不堪的纸张在宿源欢的紧捏下终于破了一角,宿源欢随即伸手将急报塞进了自己的胸口,面对沈默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确实需要即刻启程。 说着他就上前拽住了沈默的手腕,似乎这就要离开,沈默被拽住,确是挣扎一下停在了原地。 他犹豫了一下,在自己藏在胸口的书信那里轻轻摸了摸,问道:你知道凛暮在哪里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7) 宿源欢挑眉: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沈默挣脱开宿源欢的手,抬头坚定的说道:你等我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我会立刻回来去执法堂找你! 说完沈默就飞快转身离开,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经飞奔了起来。 他不知道此去牟德镇要待多久,他已经等不了了,他想立刻就把这封信交到凛暮手中,于是他飞快的向千机殿赶去。 千机殿仍旧是那般安静,沈默站在殿门口拉着门环不断的叩着,却一直不见人来应门。 还是没人么 沈默深吸一口气,随即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自凛暮教过他千机殿阵法之时,就曾告诉过他,千机殿他可以随意进出,虽后来沈默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但此时此刻他却是忍不住了。 千机殿内部和凛暮第一次来时什么变化都没有,殿内寂静一片一个人也没有,沈默轻轻推开了殿门,进了凛暮的卧房,房内一切都摆放整齐,似乎是在说他们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沈默伸手轻轻摸了摸桌案,随即将怀中的书信掏出来放在了桌上,想了想又拿了镇尺压在上面,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而那封信孤零零的摆在那里,许久没有人理会。 因沈默至今不会骑马,宿源欢只好租了个马车,亲自赶车,带着沈默前往牟德镇。 牟德镇所在的榆溪城与泽水城相对,中间正好隔着一个帝都九重,离帝都九重快马加鞭要将近半天的路程,此刻两人坐着马车,自会更慢一些。 此时此刻,宿源欢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玩闹,严肃的说道:我已派人赶去当地执法堂联络,那人专责此事,脚程极快,却一直没有与我联络,就连信鸟也无,此事应当万分凶险,我怕事出有异,你不会武功,毫无自保能力,此次跟紧我,不要乱走。我已经通知了九重执法堂,如果不出意外,支援的队伍会在我们之后一天赶到。 沈默眉头紧皱,既然牟德镇已经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又是谁将急报送往帝宫? 宿源欢眸色狠厉:怕是故意,如此便是为了 宿源欢余下的话并未说完,沈默看了看宿源欢眼中的狠厉,指尖忍不住碰触在豪素上,随即握紧,哪怕是当时槐树村被灭村,宿源欢也没表现出如此神情。 榆溪城距离九重以宿源欢一个人的速度,大概是半天,这还只是沈默的估算,来回的话要一天,如果宿源欢再快一些,许是不到一天就可以,而从宿源欢出事突然消失,到他再次出现在沈默眼前,之间刚好隔了差不多的时间。 沈默看着在前面赶车的宿源欢的后被,暗自咬了咬嘴唇,他告诉自己,事情未有线索之前,不要轻易的去怀疑任何人。 此时他手中的豪素,几不可见的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白光,随即消失,只见这豪素已经不是曾经的一片通体的纯白,此时笔尖上染了一片墨色,那是沈默写信时沾上的,他后来曾多次认真的清洗过,却不知为何,那明明是普通的墨水,沾上了豪素之后却如何也洗不掉了,但沈默一想到这是因为给凛暮写信才会如此,倒也不曾后悔,这倒是成了一种纪念。 赶路的时间过得很快,当二人又穿过一片树林时,在第二日的凌辰,终于遥遥看见了榆溪城的城门。 此时榆溪城城门紧闭,并不知内里情况,这一路上沈默想了很多,牟德镇不大,却也有三万六千口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到一夜之间屠遍全镇? 一个人怕是不可能,应当是一个规模十分大的队伍,是敌国入侵? 如果真是这样,敌国军队庞大,不会到了九重国都附近还不被发现。帝君也不会将此事只交给他一人,宿源欢也不会单枪匹马一个人带着他前往此地,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二人将马车停在了榆溪城城门前,宿源欢下车就要去叩城门,被沈默叫住。 沈默站在宿源欢身后,手中紧紧握着豪素,强自压下了心中忍不住升起的戒备问道:宿源欢,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吗?关于此次屠镇之事。 宿源欢一顿,慢慢转身看向沈默。 那一刻,沈默只觉得全身细胞都忍不住紧张战栗起来,他直觉此时的宿源欢十分得危险,他死命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尽量面无表情的与宿源欢对视。 宿源欢看了他许久,终于垂下了眼睫,声音低沉:是尧族。 沈默一愣,上前一步追问道:尧族? 是了,沈默恍然,想到了槐树村,想到了泽水城,想到了水生,也只有尧族才有如此可怕的能力,才能如此悄无声息的灭掉一整个镇子三万六千口人。 尧族曾经出现的那个屠城屠镇屠村的恶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听到沈默问起那个恶人,宿源欢转身,开始大力的扣门,回答的声音在巨大的叩门声下几不可闻:他的死活,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样的语气,似乎是恨极了。 宿源欢叩门许久,才有城中守卫小心翼翼的开了城门一角,里面的侍卫各个神情戒备、手握兵器,问道:来者何人? 宿源欢亮出堂主令木林森道:我乃九重执法堂总堂主,宿源欢,还不速速来见! 城内守卫见到此令慌乱了一阵,才慢慢打开城门,城内走出一稍稍年长的侍卫,似乎是个侍卫长,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下官恭迎宿堂主!帝君终于派人来救我们了吗? 说着一个威武的汉子,尾音却哽咽起来。 原来他们得到急报的时间已经算晚了,此刻不仅仅是牟德镇,榆溪城内大大小小的城镇村庄,已死之人加起来已经临近四万了,不过几日之间,居然又死了几千人。 然而他们却抓不到任何犯人,甚至是无法判定任何人为犯人,因为所有人,皆是自相残杀! 每一个人,父子相残、亲缘相克,皆是死于自相残杀。 如若他们打算逃窜,只要出了这榆溪城的城门,便会暴毙而亡,死相凄惨却都是自尽自残而死!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出了这榆溪城的城门,可不出去,又不知哪家哪户何时又会突然发起疯来自相残杀。 沈默听后大震,没想到榆溪城竟是出了如此邪异可怖之事,此次当真是万般凶险。 和宿源欢一起走进了榆溪城的城门,沈默回头看着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他的心突然焦躁起来,似乎在告诉他,离开,快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哦 第46章 城门紧闭,榆溪城里一片荒凉,街市无人摆摊,商铺无人开门,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家里,门窗紧闭,偷偷开了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沈默偶尔从半开的窗扇里看到一张张麻木的脸庞,似乎他们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都在等死,他们看着新来的沈默与宿源欢的眼神也像是在看着死人。 帝君派人到来的消息并没有让他们高兴起来。 两人去了榆溪城的执法堂,执法堂内的侍卫皆是神情紧绷,看着不过只有十几个人了。 宿源欢问道:当地执法堂堂主呢? 其中一个侍卫冲着宿源欢跪下,面色灰白的说道:回大人,堂主已经于昨日暴毙了 宿源欢眉头紧皱,又问:为何执法堂内只有十几人,其他人呢?不至于都死了吧? 侍卫面色有愧,神色更显仓皇:他们都已经回家了,没人愿意突然死在外面,更没人愿意回家的时候看到家人全部自相残杀而亡 沈默心下震惊,不过短短几日,榆溪城竟然已经沦陷至此。 沈默:榆溪城城主在何处? 那侍卫的面色更加苍白,城主在牟德镇事发当天,也暴毙了。 如此,榆溪城出了如此大事,竟然是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怪不得当天百姓各个面如死灰,了无生机。 沈默喃喃:如若这真的是尧族所为,那尧族当真不该存于世上。 宿源欢听到此话,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出执法堂,指挥一名侍卫:去牵一匹马来,我要去牟德镇看看。 沈默一愣,上前一步:我也要去! 宿源欢回头看他:你并不会骑马,牟德镇就在榆溪城内,我去去就回。你毫无武功,此次先呆在执法堂内,等我探探情况回来自会告知于你。 说着便拉过侍卫牵来马匹的缰绳,翻身上马,马蹄飞扬,已是毫不犹豫的离开。 沈默站在原地绕了几步,握紧手中豪素,转身指着那刚刚牵来马匹的侍卫道:你可会驾马车?带我去牟德镇! 那侍卫一听要去牟德镇,面色有些为难。 此时执法堂内走出一人来,说道:由我带大人去牟德镇吧,我无亲无眷,没什么可顾虑担忧的。 沈默看着走出来的侍卫,此人一身普通的侍卫服饰,长身玉立,长相英俊,声音却有些沙哑。 那侍卫见沈默一直看着他,便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小时候发过烧,嗓子烧坏了,说话声音有些难听,可是惊扰到大人了? 沈默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道:快带我去。 那人动作很快,立刻驾着一辆马车出来,带着沈默去往牟德镇。 牟德镇乃榆溪城管辖下的城镇,就在榆溪城中边缘,并不算太远,我驾车快些,一个半时辰也到了。 沈默点点头,此时已经出了城中,四处皆是些树木,并无人烟,沈默问道:牟德镇的尸体如何处理的? 侍卫说道:因牟德镇死亡人数过大那些尸首不过是集体搬到了牟德镇后山堆积原本堂主有焚烧的打算,但因堂主突然暴毙,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么说完,沈默便不再多问,一直沉默直到远远看到了牟德镇。 榆溪城城中镇只有这一个牟德镇,本来榆溪城没有牟德镇,牟德镇也算是榆溪城中一部分,奈何牟德镇与榆溪城隔着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无法,为了方便管理,便又在榆溪城内设立了一个牟德镇,另设官吏府尹,便于管理。 此时的牟德镇一片寂静,死气沉沉。 沈默一下马车便觉得鼻息间萦绕着不散的臭味,如今四月多,天气渐暖,想来那些堆在一起的庞大尸山,已经开始腐烂了。 那侍卫胆子大的很,当先带头走了进去,大人,跟着我来,我曾来过几次牟德镇,还算熟悉。 沈默握紧手中豪素,抬步跟上,手中冰凉的豪素总是能让他镇定许多。 那侍卫斜眼看到沈默紧握手中的豪素,眼睛微眯,笑了笑,说道:听说国师大人千机妙算,没想到用的豪素材质也这般特殊,当真无人能及。 沈默一愣,目光瞬间射向那侍卫,逼问道:你知道这豪素是用什么做的? 侍卫一愣,看向沈默的目光有些诧异,反问道:原来大人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豪素是用什么做的吗? 沈默不想听他卖关子,快说。 侍卫咧嘴笑了,一口白牙明晃晃的露出来,笑容可以说的上十分俊朗好看了,按照沈默所在现代的说法,就是阳光系的帅哥,当然沈默是不懂这些的。 大人,您手中握着的豪素,若是我没猜错,应当是人骨所制。 沈默握着豪素的手一颤,只觉得手中的豪素越发冰凉,人骨?谁的人骨? 此时已经走进了牟德镇镇中心,目光所及皆是断壁残垣,门窗大敞的房屋,沈默注意力转回四周,他定睛看去,那些房屋上、窗檐边,尽是些已经干透的深红血迹,越往里走,气味越加难闻。 沈默随手推开一扇屋门,只见里面器具破碎、桌椅翻乱、血液溅的可哪都是,地上偶尔可见染血的匕首、柴刀,甚至是筷子、瓷器碎片等,沈默又去看了下一间,再下一间,皆是如此。 似乎家家户户都经历过一场可怕的乱斗,并在乱斗中全部死亡。 侍卫见此,说道:所有人似乎都像是感染了一种可怕的疯病,见人就砍,自相残杀,血缘越深,互相残害起来越残忍,仿佛面对的不再是自己的手足血亲,而是什么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 沈默蹲下来,捡起地上一根染血的筷子看了看,问道:牟德镇三万六千人皆是在一夜之间死于此等疯病? 侍卫点点头,应当是,两地官吏日日都有专员来回递送文牒,只有夜里是没有联络的,前一日好好地,第二人专员去时,便已无一个活人了。 沈默扔下手里沾血的筷子,问道:尸体堆在哪里? 侍卫眸色一暗,道:大人请跟我来。 两人一直走到了牟德镇的后山,此处已经属于榆溪城的最外围,离得越近,臭味就越令人作呕。 等沈默亲眼见到了那尸山血海,心中已经震撼到无法言语。 说起来沈默已经算是身经百战,从娄析、景伯中到槐树村、昆潇,他所见过的尸体、场景越加可怖,哪怕是如此,也万万比不得此时来的震撼。 三万六千人,那是何等巨大的死亡人数,此时这三万六千人,都堆在眼前,沈默只觉得腹中急速窜上来一股恶心感,直逼喉咙,最终沈默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他此时胃部空空如也,只吐了些酸水出来,但恶心的感觉不退,他蹲在那里干呕不断,最终吐了两口苦涩的胆汁,才堪堪停了下来。 那侍卫在一旁有些无措,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沈默缓缓站起,无力的摆摆手,示意没事,随即他像是逼迫自己一般,狠狠深吸了几口这里恶臭的空气,缓了好一会儿,呕吐感才消了下去。 他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侍卫,那人一直面色如常,并不因这尸山血海所动,沈默嘴唇动了动,问道你叫什么? 侍卫笑着说道:回大人,我叫清意,心清意重的清意。 沈默点点头,收回视线,向那尸山走去:名字不错。 那尸山堆积混乱,高度更是远远高于了沈默,此时离得近了,就更显得震撼。 此时四月中旬的天,尸体下面互相挤压,温度不散,已经隐隐可见些许蛆虫在尸体中爬窜,从一人的眼眶中爬出,又爬进了另一人的口里。 沈默低头盯着一个面容狰狞死不瞑目的妇人,这妇人的手搭在一边,手掌上缺了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沈默松开豪素,缓缓的握住了妇人的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8) 入手是僵硬又韧性的皮肤,触感令人恶寒。 沈默闭眼,凝神专注。 慢慢四周飘散的恶臭渐渐消失,声音远离,他再睁眼,正站在一处灶台边上,手里端着一碗刚蒸好的鸡蛋羹,似乎心情不错。 只听妇人说道:儿啊,抱孩子出来吃饭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应和,妇人便端着鸡蛋羹出去了。 屋内早已摆好了碗筷,一对年轻夫妇坐在桌边,抱着怀里五六岁的男孩哄着,那男孩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圆溜溜的特别可爱。 妇人爱怜的将鸡蛋羹放在男孩面前,说道:快,趁热吃,凉了该腥了。 年轻的母亲感恩的看了妇人一眼,端着鸡蛋羹要喂他,奈何平时一直乖巧的小孩子嘴巴一直闭的紧紧的就是不吃,妇人叹了口气,赶走儿子,坐到男孩旁边接过媳妇手里的鸡蛋羹,说道:我来喂吧。 只见她用勺子舀了一勺,小心的吹凉,递到男孩嘴边,轻声哄着:孙孙乖啊,吃蛋羹喽,吃了长高个啊 那孩童睁着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妇人看,眼睛一眨不眨的,慢慢竟看着有些渗人。 终于,男孩慢慢张开了嘴,却不是冲着那勺子蛋羹去的,而是狠狠的咬住了妇人的两人手指,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妇人,口中越来越用力。 一碗蛋羹摔落在地,妇人凄惨的叫了起来,一旁的小夫妇也惊恐的去拉着孩童。 宝宝你怎么了!快松口,松口啊! 两边一同拉扯着,终于,只听一声渗人的响动,妇人跌坐在地,捧着失去两根手指、鲜血淋漓的手掌哀嚎。 而那孩童被年轻的夫妇抱在怀里,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两根手指,鲜红的血液顺着他合不拢的嘴里渗出来,咀嚼间露出沾满血液的牙缝。 如此可怖的场景,妇人的儿子突然暴躁起来,似乎是气极,抱起男孩高高举起来叫道:孽子! 说着狠狠将手中男孩摔在地上,男孩面朝地,脸正好砸在地上瓷碗的碎片上,孩子的娘亲惊叫,去翻过孩子,只见男孩圆溜溜的一只眼睛里扎进去了一片碎碗瓷片,流出红红白白之物,脸庞也被碎片扎的撕裂可怖,已经是抽搐起来活不长了。 女人尖叫,也暴怒起来,拿起一把菜刀拼命向男人砍去。 不大的屋内一时惊叫怒骂惨叫不断,而窗外也时不时传来恐怖的尖叫,似乎类似的场景正在不断发生,最终所有的声响在天亮之时渐渐沉寂下去,只留下一地可怕的尸体。 沈默猛然从入神之境中抽身,松开了妇人的手,弹跳起来。 如此可怖的死法,如此诡异的相残,简直惊世骇俗! 这牟德镇之人当真是犯了疯病,亦或是中了蛊! 沈默回头,发现身后的侍卫不见了。 他一愣,此次他入神时间并不长,那名为清意的侍卫去哪了? 此时这庞大的尸山血海处,只有沈默一个活人,远远望去,林深树高,竟让人心生恐惧。 沈默不自觉地咬唇,后退几步,打算先远离这里,谁知刚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沈默走一步,身后的脚步便跟着走一步,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只有死人和沈默的林间仍旧十分清楚。 沈默又走了几步,随即握着豪素狠狠向身后打去,他身后之人立刻后跳一步,高声叫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沈默收回手,看着突然出现的清意,厉声逼问:你为何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你到底有何居心! 清意高高举起双手,唇边的笑意有些无奈,大人,我一直未曾离开,何来消失一说?我只是见你蹲在地上不动,与你搭话你也不理,便走到了尸山的另一侧去查看,这尸山颇高,你一时视线受阻没看到我也是正常。我见你突然起身离开,便赶紧跟了上来,没想到大人你突然就要回头教训我,可是吓死我了! 沈默听他一番解释,随即看向尸山一侧,这尸山太高,若是站到另一侧,的确是看不到他这边的,因此他暂时放下戒心,道:天色不早,赶紧离开这里吧。 离开尸山穿过牟德镇时,沈默又仔细看了看四周,宿源欢比他先一步出发,不仅一路并未碰到,就连他在牟德镇耽搁这么久,也没有看到宿源欢,这实在是有点不对。 人的疑心只要起了一点,就会一直怀疑下去。 哪怕沈默告诉自己,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时,不要轻易的怀疑任何人,可此时此刻,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不需要过多的浇水,它也会自己不断壮大。 回了当地执法堂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执法堂内的侍卫更少,已经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榆溪城的夜晚最是危险,这些侍卫哪怕肯白天守在这里,晚上也更多的是想要陪在家人身旁。 而此时此刻,宿源欢还未回来。 执法堂如今空空荡荡,也不用安排,沈默随便找了一间空卧房住了进去,而一回到执法堂,清意就和剩下的几个侍卫出去巡逻去了,肯在此时留在执法堂过夜的,多是家中无人,只自己一人孤苦伶仃者,而执法堂堂主都死了,也没什么可守的了,他们只留了一名侍卫在执法堂守着沈默,剩下的人都出去了。 沈默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火,坐在桌边,窗外黑漆一片,他握着豪素,此时夜深人静,白日里没时间细想的事情就浮现了起来。 他把笔尖沾染了一点墨黑的豪素放在桌上,仔细的看着这豪素的每一寸。 那名为清意的侍卫说这豪素笔身乃人骨所做,笔豪细软的毛乃人的胎□□白所织。 他竟一直握着一个人的骨头算命卜卦,这做成笔的到底是谁的骨头,又是谁的头发。 沈默伸手轻轻抚过笔身,哪怕此刻知道了事实,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 将笔握在手中,熟悉的温凉感觉令人舒适,反而令人十分舒适又熟悉。 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沈默轻叹口气,探了探脑海中的算卦系统,问道:你知道这豪素所用人骨、胎发是来自于何人吗? 算卦系统并无反应,但沈默确定她是知道的。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算卦系统依旧毫无反应,沈默失望,许久,脑海中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沈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追问:你出现了? 脑海内毫无反应,仿佛刚刚听到的叹息真的只是沈默的错觉。 叩叩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十分吓人,沈默浑身一跳,看向紧闭的房门。 门外传来一道模糊的男声,大人,我是留守在执法堂内的侍卫,深夜见您房内烛火未熄,想来问问您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默听后,出声道:无事,你退下吧。 谁知那侍卫仍旧不动,直挺挺的站在门外,隔着门又说道:大人,深夜不睡,对您身体不好,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沈默看着门外隐约可见的身影,慢慢皱眉:你不用管我,退下便是。 然后那侍卫不说话了,但仍旧直挺挺的站在门外。 沈默突然心中一跳,拿起豪素慢慢退到了另一侧的窗边。 门外的侍卫又说话了,大人啊,您知不知道,您不睡,小人也不敢睡啊 这城中如此危险,小人已经连续几夜都不能安睡,今夜本想睡个好觉,可却被分来负责守着大人,大人您不睡,小人又怎敢睡呢 话落,那侍卫突然开始急促的叩门,他用力极大,木门被他敲的似乎摇摇欲坠。 沈默抿唇,轻轻打开了窗扇,外面是执法堂的后院,从这里有道后门可以绕出去。 他刚半江瑟探出了半个身子,被侍卫叩的摇摇欲坠的门终于倒塌,门外人高马大的侍卫眼睛大睁,死死的看向沈默,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宽刀,道: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啊,不好好待在执法堂,别人会怪罪小人的,不如让小人来帮您入睡吧! 侍卫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过来,沈默立刻跳出窗檐,疯狂向后门跑去。 此刻深夜,屋外万籁俱静,漆黑一片,他跑出了执法堂,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身后跟着的侍卫步步紧逼,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沈默不会武,如此下去,早晚要被那人追上。 又拐过一条巷子,沈默看到眼前一堵墙壁,他居然慌不择路下进了一条死胡同,看着那凌乱堆积的鸡笼、狗舍等物,身后侍卫的叫喊逐渐靠近,沈默心思一动,轻巧的藏身进去。 他刚刚为自己罩上一个大些的狗笼,身前凌乱的摆上一堆杂物,便见那侍卫提着刀从巷子口缓缓走过,他刀尖划在地上,随着走动发出刺耳的响动,神情状若疯癫,嘴角上勾,竟是在大笑。 大人,您跑哪儿去了啊? 大人,快出来啊!让小人帮你入睡啊 沈默躲在笼子里看着那侍卫慢慢走过这条巷口,却仍旧不敢乱动,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不如在这里躲到天亮,天亮有人外出,应当就好了。 然而那狗笼外沈默慌乱中摆放的几个鸡笼并不牢靠,竟是突然发出几声嘎吱细响,随即轰然倒塌,露出了最里面沈默所藏身的狗笼。 沈默大惊,立刻看向巷口,此时巷口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沈默小心翼翼的伸手捡起附近的鸡笼摆在身前,也许那侍卫已经走远了,他指尖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冷汗遍布手心,鸡笼才摆了一半,他就看到巷口墙边,慢慢探出了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然后是半张脸,嘴角夸张的咧开,随即是半个身子,侍卫慢慢从墙边走了出来。 沈默不知那侍卫是刚刚到此,还是已经到了许久,一直在偷看。 他此时鸡笼摆了一半,但天色暗沉,不细看并不能发现他,他此时此刻能做的只有赌! 那侍卫拎着刀走了进来,原来他刚刚竟是把刀提了起来,所以沈默才一直没有听到声音。 只见他慢慢走向沈默,走近这杂乱的鸡笼,抬脚狠狠一踢,便踢飞了一个鸡笼,随即又是一个。 眼看着那人离他越来越近,沈默已经确定,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此刻不能坐以待毙,沈默猛然起身,想从侍卫手臂下钻出去,却不想刚刚错身而过,便被侍卫一刀划过后背,后背一阵剧痛,沈默却不敢有丝毫停顿,疯狂向外跑去。 侍卫看着染血的刀锋,似乎更加兴奋,又顺着沈默离开的方向慢慢的追去,他仿佛十分享受这种缓慢追击的快感。 沈默每跑一步都觉得后背撕裂的痛苦,整个后背一片湿腻,想来伤口不小,但他不能停下来,他不停的在街尾巷口乱转,这榆溪城一到黑夜,仿佛一座死城。 他曾试图敲开住户的房门,但每一栋住户里都漆黑一片,房门紧闭,没有任何人来开门。 沈默此时此刻,只能寄希望于碰到那几个出去巡逻的侍卫。 他呼吸沉重,体力在急速消耗,身后所过之路留下了一串血迹,他回头看到地上的血迹,几乎在那一刻感到了绝望。 终于,在漆黑的街道上,他看见前方有一人影缓缓向前走去。 那身影步伐、衣角荡起的弧度在沈默渐渐模糊的眼中变得熟悉,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大喊出声:凛暮 前方的人听到喊叫立刻回头,在看到一身鲜血的沈默时当即飞身而来,接住沈默软倒的身体。 沈默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他好像隐约看到了凛暮的脸,紧缩慌乱的心终于放松下去,下一刻便被一阵黑沉压过,昏了过去。 宿源欢抱着怀中瘫软的少年,入手一片湿腻,鼻息间尽是鲜血的味道,还不待细想,前方便传来了刀尖滑地的刺耳声响。 宿源欢抬走,看到那面色扭曲大笑的侍卫,眸光冰冷。 蛊人,都该死。 随即他单手揽着怀中呼吸微弱的沈默,银光一闪,剑已出鞘,向着前方发疯的侍卫走了过去。 那侍卫似乎已经被沈默滴落了一路的血液刺激的更加疯狂,眼中看不到宿源欢一般只紧紧盯着昏迷的沈默,大大咧开的笑容露出白涔涔的牙花,拎着刀慢慢走了过来。 大人啊,您怎么不跑了呢? 两人慢慢靠近,在面对面的瞬间,侍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宽刀,似乎为即将看到的血花四溅而兴奋的颤抖,随即一道几不可见的银光快速闪过,那侍卫举着刀,脸上兴奋的表情甚至来不及收回,就已经直挺挺的倒向地上,在落地的那一刹那,身体便四分五裂,当真是血花四溅,美艳至极。 宿源欢面色沉静,眼睫下垂,收剑入鞘,抱着沈默,缓缓向执法堂走去,此时前方路的尽头,太阳慢慢从地平线探出了头,暖黄的光晕逐渐蔓延,洒向大地,沈默期待了一晚上的天亮,终于来了。 昏迷中的沈默并不好受,他的精神一直紧绷,哪怕是在睡梦里,也无一刻安宁。 他觉得浑身都痛,眼睫毛轻轻颤抖,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先是一片模糊,许久才渐渐恢复了清晰。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前皇后! 沈默大惊,想要后退,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 这是 他又入神了? 能再次见到前皇后的便只有从帝君书房偶然窥见的那副画像上的生辰了,那个没有被画上五官的孩童,那一句: 子生于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亡于启明一二零年三月二十九,终年八岁 沈默此时入神的孩童似乎正趴在地上,浑身无处不疼,这疼痛不知与沈默背后的伤痛比起来哪个更痛一些,但总归来说都不好受就是了,许是入神多了,沈默此次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到,他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霉,醒着的时候忍着伤痛逃命、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昏过去了,还要入神去体验别人的痛苦。 前皇后一直盯着眼前趴在地上的小孩子,莲步轻移,缓缓来到沈默面前,随即抬脚,狠狠的踩在了这孩童小小的手背上,绣花鞋使劲的碾压,直碾的这孩童尖叫痛哭起来也不罢休。 沈默与孩童同感,能感受到孩童小小的手背、指尖几乎被碾碎般的痛处,十指连心,这样的痛处,何况是个孩童,就是个成人也不一定受得了。 小杂种,赵焕和那死女人是不会管你的,你不用再等了 你看你被我带走了这么久,他们可曾派过一人来寻你?你不过是个弃子罢了 前皇后终于挪开了踩着孩童的脚,缓缓蹲在了孩童面前,捧起他被踩得红肿的小手,似乎极为心疼般,冲着手背轻轻吹了几口气,没关系的他们不疼你,本宫疼你,只要你说出来,只要你说赵焕意欲谋反,我就放了你并保你在这帝宫里,衣食无忧的活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39) 孩童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他艰难的抬头看着眼前一身华服高高在上的皇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断断续续的说道:焕、焕哥哥才不会谋反你、只有你,你才要谋反,你才是逆贼!你才是! 前皇后听完孩童的话早已面容扭曲,捧着孩童小手的手指一用力,便将孩童的小指狠狠向上掰断,小手指顿时扭曲的支棱在那里。 孩童痛到大声嘶吼喊叫起来:啊啊 听着这样的吼叫,看着被人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孩童,前皇后扭曲的面容才渐渐平复,她竟慢慢恢复了一派端装,微笑着握住了孩童的食指,再一次狠狠的向上掰去! 孩童此时已经没有了喊叫的力气,倒在地上因为剧痛而抽搐着。 听不见孩童的尖叫,前皇后无趣的扔下了手中指节扭曲的小手,掏出沾染熏香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手,嘱咐道:找人给他把伤治好,别没达到目的就先弄死了。 沈默的意识和孩童一起慢慢飘散,远离,最终沉入一片黑沉。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素净的被褥时竟半响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他想动一动,扯到后背的伤口,倒抽一口气又倒了回去,思绪才渐渐清晰起来。 此时他正面朝下趴在床上,随即他猛地扭头向外看去:凛暮! 撑着下巴靠在桌案边打瞌睡的宿源欢被沈默吓到,手背一滑,下巴狠狠的磕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响,随即他捧着下巴跳了起来,哀嚎道:痛痛痛痛痛小瞎子!你醒就醒了,乱喊什么啊! 沈默定睛一看,屋内除了宿源欢,并没有凛暮的身影,他艰难地半爬起来,问道:凛暮呢? 宿源欢坐了回去,一手仍捧着下巴,瞪了沈默一眼:凛暮、凛暮,天天就知道凛暮,救你的人可是我,叫什么凛暮、凛暮的! 沈默一愣,又趴回了床上,他明明在晕倒之前看到了凛暮的难道只是因为伤口太过疼痛而产生的幻觉吗? 宿源欢见沈默发呆,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此次受伤,是我失策,我本以为执法堂内应当暂时还是安全的,却不想连执法堂内也已经危险至此。 沈默终于回过神来,目光直直的看向宿源欢,问道:你昨日去哪了? 宿源欢疑惑的反问:我昨日去了一趟牟德镇,一直在那里探查到夜深才往回赶,你为何这么问? 沈默盯着宿源欢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我昨日紧随你其后到了牟德镇,前后时间应当差距不大,为何直到我离开也没有遇见你? 宿源欢听后恍然大悟,你还是去了?牟德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镇能住三万六千口人,碰不到我,不是很正常吗?倒是你,幸亏没在牟德镇出什么事才好。 沈默见宿源欢说的不像作假,才收回视线,牟德镇全是死人,能出什么事? 宿源欢一愣,叹道:也是。 沈默看着宿源欢的脸,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不对的,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沈默立刻浑身紧绷,经过昨天惊魂一夜,他如今有些惊魂未定。 宿源欢倒十分镇定,进来。 只见门外进来一普通侍卫,并不是昨日曾带着沈默去过牟德镇的清意,那侍卫对着宿源欢行礼,道:禀大人,昨日一夜里,除了突然发疯的侍卫傅峰外,榆溪城内并无人发疯、伤亡。 宿源欢听后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那侍卫离开,宿源欢才看着沈默道:你也是倒霉,昨日榆溪城没有一家出事,唯一一个发疯的侍卫还让你碰上了。 沈默抿了抿唇角,如果此事当真如同宿源欢所说一般仅仅是一个巧合还好,如若不是 那此次榆溪城之行,就不仅仅是危险了。 有人故意支开了其他的侍卫,专门针对沈默。 能够指使执法堂侍卫之人,沈默眼前就坐着一个。 沈默看向因一夜未躺下好好睡一觉而不住打着哈欠的宿源欢,慢慢垂下了眼帘。 此次榆溪城之行,谁都不能相信,他如今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危险加剧,他又能活着离开这榆溪城吗? 从遥远的千年之外来到此地,沈默第一次,对能否活下去产生了质疑。 第47章 因沈默背部受伤,长长的一道刀痕几乎横穿了整个背部,使他不得不待在执法堂内养伤,而宿源欢因出了此事,不敢再随意外出,一直守在执法堂。 如今榆溪城内群龙无首,剩下的侍卫全部听从宿源欢的指挥,但也不过十几人罢了。 宿源欢开始让人分拨轮流在夜里巡视,如运气好遇到了刚好发疯的人家,就将其纷纷制住,带回执法堂分别关押起来,但榆溪城之大,执法堂就那么些人,还是有不少人家在一夜一夜的死去。 转眼间沈默与凛暮待在榆溪城已有七日之久,这七日宿源欢日日往九重放飞信鸟,但无一回复,而应该早就到了的援军也不见踪影,情况越来越糟糕,榆溪城内七万人如今已经死了一半有余,城内百姓不得不开始帮着执法堂往外搬运尸体,尸体全部搬去了牟德镇的尸山处,一同存放。 也许你现在搬着的尸体昨日里还同你说过话,所有人面色灰白,已是毫无生气。 这期间每日都有人试图往城外跑,但每当夜里或是第二日,这些跑出去的人的尸体都会出现在城门口。死状凄惨。 如今沈默终于能稍稍站起来走动,他披着外衣站在执法堂门口,看着萧瑟的街道,除了沉默着搬运尸体的百姓和执法堂侍卫,这里再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生气。 半响,他对着站在一边的宿源欢道:也许我们也已经中蛊了,或者已经感染了这疯病也说不定。 宿源欢近些时日以来,严肃了许多,往日里的随意消失了,他尝试着勾了勾唇角,但在看到一具具从他身前路过被搬走的尸体,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你为何不为这些人算卦?哪怕大海捞针,也许能算出什么? 沈默垂下眼帘,算不了,我试过了,这里面,无论活人,还是死人,只要在这座城里,我就算不出来,似乎有什么挡住了天道一般,除了入神,我什么也做不了,而入神,也只不过是一遍遍的体验他们死前的痛苦罢了。 宿源欢嗤笑一声:阻拦天道?不过是尧族见不得人的把戏罢了,苍天有眼,谁都逃不过。 话落,他已转身进了执法堂,今日的信鸟还没有放飞,哪怕得不到回复,他也从未放弃过。 沈默仍旧看着眼前搬运尸体的队伍,那些尸体,各个狰狞,死不瞑目,老弱病残、青壮孩童皆有。 当天夜里,又是一夜的混乱,这一夜,榆溪城还苟活的百姓,突然有近一半开始发疯,而之前已经被押回执法堂纷纷关押的百姓们,也都开始自残,仅仅剩下的十几个侍卫分身乏术,已是强弩之末。 沈默跟着宿源欢跑去看关押着的已发疯的百姓,只见那些牢房里的人自残方式千奇百怪,却已经都死透了,而两名侍卫正死死的制住一个不停挣扎的小女孩,这女孩是这些人里面唯一被救下来的。 沈默凑近看去,那小女孩被两个强制的侍卫压在地上,挣扎不开,慢慢就不动了,似乎是已经放弃了,两个侍卫小心翼翼的翻过小女孩,看她正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们,那眼神空洞洞的,分外吓人。 沈默一愣,大叫一声:不好! 随即伸手想掰开女孩的嘴巴,但还是晚了一步,小女孩突然弯着唇角微笑,随即张嘴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和她自己的舌头。 两名把着小女孩的侍卫被此等诡异的情景惊骇到,纷纷松开手后退,小女孩躺倒在地上,保持着诡异的微笑慢慢失去了呼吸。 沈默觉得胸口窒息,他努力的深吸,保持冷静:尧族到底要做什么一定要所有人都死绝了才罢休吗? 宿源欢站在沈默身后,低垂的眼睑挡住了一切神情。 一夜折磨好不容易结束了,第二日天亮,仅剩的几十户人家走出门来,看着眼前的人间惨状纷纷抱头痛哭,那也许就是他们的未来,许是明天,许是后天,所有人都逃不了,逃不了! 除了执法堂,这些百姓已经拒绝继续搬运尸体,他们目光惊慌,缩在角落,喃喃自语,濒临崩溃。 有一二不谙世事的小儿被长辈抱在怀里,不明所以的嘻嘻哈哈,一时耳边哭闹声、嬉笑声不绝,这些人就算不死,也快疯了,被逼疯的。 然而短暂的白日甚至还未让人们缓口气来,再一次的自相残杀开始了,这一次,还未等到夜幕降临,不过是黄昏,所有人都疯了。 除了沈默和宿源欢,就连执法堂仅剩的侍卫们也疯了。 他们残害完家人便冲出了家门,冲上街去,见人就打,不到一方死绝决不罢休,直到一方死了,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榆溪城内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沈默抽了一把侍卫的宽刀,紧紧跟着宿源欢往外走,边走边堤防着不知哪里便会突然冒出来袭击人的百姓们。 宿源欢一刀砍飞扑上来的一名发疯的侍卫,如今不出去便是死,我们不如试一试,反正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沈默点头,紧随其后。 二人一路艰难的往榆溪城城门赶去,路上惊险重重,如若没有宿源欢,沈默怕是早就命丧在此。 终于到了城门,却见城门大开,几个发疯的人在城门附近追赶扑杀,而城门外,正有今日一早大批往城外跑去的百姓又跑了回来,没有意外的,他们各个也已经发疯。 这便是前后的路都被阻拦了。 宿源欢抓过沈默一提气便上了城墙,挥倒砍断所有的墙梯,回头看着沈默认真说道:我带着你前进危险重重,我并无把握能一直保你性命,如今这些平民百姓无法上来这城墙,我独自去城外探探,如若我运气好能活着回到九重,便会立刻带人回来救你,若是我死在了路上 余下的话宿源欢没有再说,他只是又看了一眼沈默,随即转身飞掠而去,一落在城墙下,飞身砍死几个近身的发疯百姓,便飞快向城外九重的方向掠去。 沈默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看着墙里墙外皆是状若疯癫、自相残杀的榆溪城百姓,看着到处飞溅的血液、断裂的肢体,背靠着墙,慢慢坐到了地上。 此时他握着豪素,抱紧自己的膝盖,虽眼睛看不到了那些人间惨景,耳朵却是堵不住的,不时传来的哀嚎、怒骂、惨叫一直没有停下过。 沈默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如此之慢,从黄昏到黑夜,居然过了这么久。 终于黑夜来临,四周的光线黯淡下去,夜里寒凉,沈默浑身冰冷,四周的嚎叫还未停下,而几个时辰过去了,宿源欢并未回来。 沈默把头埋在膝盖里,告诉自己,就算宿源欢能够顺利回到九重,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要一天。他只要再撑过这一夜,在撑过这一夜就好了。 尧族之人,屠杀这数万平民百姓,到底是为了什么? 夜里的嘶吼、叫喊一刻不停,慢慢的沈默累极,背部伤口隐隐作痛,竟然就那么昏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突然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黑影真举着宽刀正对着他,沈默立刻就地滚开,那刀尖擦着耳边划过,差一点就要削下他的一只耳朵。 借着黯淡的月光,他隐约看到眼前的黑影身量一般,拿着宽刀,宽刀一闪,倒映了一道月光在他的脸上,沈默便看清了那张他近几日常见的一张属于执法堂侍卫的脸,此时那脸上狰狞一片,布满血迹,他心下大惊,爬起来不断后退。 他怎么就忘了,执法堂的人会武! 哪怕疯了,可武功还在!上来这城墙并不难! 他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宽刀,堪堪接住那侍卫砍来的一刀,只觉得握刀的虎口被大力震的发麻。 好在那侍卫如今已经疯了,只屠杀戮,挥刀毫无章法,才能让沈默堪堪有应对的能力,但硬接了几刀后,他虎口已经被震裂,手心湿漉漉一片鲜血,已经是强弩之末。 终于在侍卫又一刀砍来,沈默刀身挥偏,想到只能硬挨这一刀时,那侍卫便被人飞身一脚踢到了城墙外,随即一声呼喊传来:大人!你有没有事? 沈默浑身紧绷,双手一起握着宽刀后退,厉声问道:谁? 来人高高举起了双手,喊道:大人!是我!清意!大人请放心!我并没有疯! 清意? 沈默想到那个自从牟德镇分开后就不曾出现过的侍卫,不敢放松警惕,但并未再阻止那人的靠近。 直到那个举着双手的人走近,沈默才隐约看清他的脸,的确是那个侍卫,只见此人神情并不扭曲,似乎当真没疯。 他终于稍微松了口气,刚要放下手中的刀,就看到一个黑影从墙边翻上来,竟是刚刚被清意一脚踢出城墙外的侍卫,原来他刚才并没有掉下去,而是伸手扣住了城墙边,如今又爬了回来。 沈默瞳孔骤缩。大喊道:小心! 然后此时已晚,那爬上来的侍卫已经捡起了刀立刻一刀砍在清意背上,随后一脚将清意踢飞出去,只听城墙下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沈默明白,这城墙这么高,从这里带着伤掉下去,怕是没什么活下去的机会了。 那被清意的鲜血溅了满身满脸的侍卫冲沈默笑了,笑的扭曲而快意,随即拎着刀向沈默慢慢靠近。 沈默最终退到了城墙边上,鲜血淋漓的双手再也握不住刀,一声脆响,刀掉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着漆黑的城墙下,那里隐约好像停着一辆马车,沈默咬牙,猛然翻身跳了下去。 那侍卫见此立刻将宽刀冲着沈默飞了过来,马上可以将沈默刺个对穿! 沈默绝望的闭眼,他腰间的豪素突然光芒大盛,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飞速踏风而至,手中掷出一物击飞宽刀,随即伸手接过沈默抱进怀里,身形一转,落在了一处房顶。 沈默闻着鼻尖熟悉的淡香,腰间豪素在沈默落地后就不再亮起,他睁眼看着黑夜下眼前人熟悉的五官剪影,喃喃道:凛暮?这次不会也是我的幻觉吧? 凛暮低头看他,目光在黑夜下看不真切,不是幻觉,说着他伸手覆盖在了沈默的双眼上,低声说道:没事了,睡吧。 于是沈默就听话的在凛暮怀里昏迷过去,他背后的伤口早就在挥刀抵挡那侍卫之时崩裂开来,如今一身湿漉漉的鲜血,双手虎口更是惨不忍睹,一直强撑到此,终于可以安心地昏睡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0) 作者有话要说:请接收我今日份的爱意【比心】 第48章 沈默后背刚刚收拢的伤口崩裂,一双手虎口处被大力震裂,此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显得异常可怜。 凛暮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摸沈默此时汗湿的额头,将他额边的碎发扶开。 此时一黑衣侍卫进门跪在凛暮面前,刚想开口就被凛暮打断,随即他起身跟着侍卫出了门。 凛暮:附近可有尧族踪迹? 黑衣侍卫摇摇头:未能查到,应当是跑了。 凛暮:榆溪城可还有幸存的百姓? 黑衣侍卫:没有了,榆溪城与牟德镇一共十二万三千人,无一幸免。 凛暮颔首,挥手示意黑衣侍卫离开。 如此大规模的屠城,并不是战天国第一次发生,上一次出现这般巨大规模的屠城,一共死了三十多万人口,造成了巨大的恐慌,这次,怕是也瞒不住了,战天国怕是又要人心恐慌一段时日了。 然而凛暮并未因此而感到惊慌,他似乎一直是那般胸有成竹,仿佛什么事的发生都不会勾起他心中的半点波澜。 沈默这一躺就是两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喉咙干涩发痒,腹部饥饿不已。刚一睁眼,就有人伸手垫在他勃颈处将他扶了起来。 他立刻抬手抓住眼前人的衣襟,因此扯到虎口的伤口,疼的直嘶气。 凛暮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别乱动,免得伤口再裂开。 说着微微起身拿起茶杯递到沈默唇边,沈默就着茶杯咕咚咕咚喝光了一杯茶,才开口:凛暮? 嗯,饿了吧?马上就有人来送吃食了。 沈默抬头盯着凛暮的下巴,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凛暮纤长的睫毛。 凛暮见他许久都不说话,低头看他:怎么了? 沈默仍旧盯着他看,看了许久许久才说:你真的来了。 凛暮唇角勾了勾,还能有假不成? 沈默有摇头,问道:榆溪城怎么样了?我们如今在哪里? 凛暮为他掖好下滑的被子道:我们如今仍旧在榆溪城,此次你离开太久,又一直音信全无,帝君有感,派我带执法堂暗中前来支援,却不想还是到的晚了。 沈默皱眉:帝君宿源欢呢?你来的途中可有见到宿源欢? 凛暮看着沈默,我正想问你,与你一道的宿源欢哪里去了? 沈默想着宿源欢离开时的眼神,心下一震,将此事说与凛暮,宿源欢不会已经 凛暮似乎并不在乎宿源欢的生死,那人向来命大,不会有事的。我自会派执法堂去寻他。 榆溪城可还有人活着? 凛暮不语,沈默便知道了凛暮未明说的话意,一时竟有些恍然,来时看到的那些活生生的人,不过短短十天左右的时间,竟然全都死光了,尧族当真可怕,他若是想,便是屠尽天下也是做得到的吧。 沈默醒来又在床上躺了一天便再也躺不下去了,而是跟着凛暮去了牟德镇,这几日从九重来的执法堂侍卫一直在搬运尸体,而今天就是集体焚烧的日子。 榆溪城全城灭亡,而执法堂自然没有耐心、也没有那个能力为他们一一落棺,所以只能集体焚烧,地点依旧在牟德镇的尸山处。 一部分侍卫已经先一步去了牟德镇,沈默与凛暮一同坐着马车前往,在看到驾车的闻璞时沈默诧异了一番,没想到羽兮读嘉。闻璞也来了此处。 闻璞见到他只是略一点头便算作行礼了了,沈默也知道闻璞向来如此,并未多想,三人一路去往牟德镇。 从榆溪城到牟德镇,路上的腐臭味道比沈默刚来时还要浓重,等到了牟德镇怕是已经布满了尸体腐烂的臭味。 凛暮此时递来了一个手帕,沈默不解的看过去。 凛暮摊开手帕对折帮沈默蒙在脸上,在脑后简单系上,道:这样好些。 手帕上带着清淡的檀香,的确让沈默好受许多,他看向凛暮,自凛暮到来,他虽已经性命无忧,但因榆溪城一事未完,一直惊魂未定,如今终是稍稍安下心来,心思一平复,有些已经被遗忘的事情就渐渐浮现在了沈默的脑海。 比如他临走前放在千机殿的那封书信 这么想着,凛暮因受伤失血过多而一直苍白的脸庞终于染上了些许血色,他看着眼前的凛暮,上下嘴唇轻碰,终是说道:凛暮,你可曾见到我放在千机殿的书信? 凛暮收回看向马车外的视线,目光直直的看向沈默,里面的情绪沈默看不懂,他只是十分期待、心下更有些紧张的情绪弥漫出来,仿佛此时他是一个犯人,而凛暮正是那个可以掌握他生死之人。 并未看到。 凛暮突然开口,沈默一愣,什么? 我并未在千机殿看到什么书信,怎么?你有留下什么书信吗? 沈默在凛暮的注视下面色越来越红,苍白的嘴唇也紧紧抿起,半响先受不住般侧开了脸,露出瘦弱的脖颈和纤细的锁骨。 并未我并未留下什么书信 凛暮黑眸沉沉的盯着沈默,目光不经意般在他的脖颈和锁骨处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微红的脸颊上,平淡的说道:是吗?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沈默使劲摇头,没、没有 凛暮似乎突然觉得无趣,后背放松靠在了马车一边,道:些许时日不见,你倒是说话磕巴了许多。 沈默低头,手指不自觉地在豪素的笔身上划过,不再说话。 到牟德镇时,正当午时,四月末的暖阳洒在身上并不会让人感到难耐,反而十分舒适,沈默脸前带着凛暮的手帕,那些腐烂的臭味仍旧无孔不入的钻入他的鼻端,但看向一旁,凛暮、闻璞以及那些从九重来的执法堂侍卫,各个面色平常,果然九重的执法堂要更训练有素一些。 闻璞看着那如今看来已经异常庞大的尸山血海,举着火把道:现在就烧吗? 凛暮看着那靠山傍水的尸山,眯了眯眼又看向了远处隐约能看到的几个山头,突然出声道:等一下,把它们推开。说着伸手指了一处。 闻璞一愣,但不多问,当即熄灭了火把,指挥侍卫们又开始蛮力推开那堆恶心的尸体。 那些活着时或老或少、性格各不相同的人类,此时如同废物一般被蛮横的推开堆积到了另一边,很快,凛暮手指着的一处被空了出来,从外面看来,就像是这庞大的尸山血海被生生挖开了一处破洞。 沈默便看到凛暮走了过去,拿过一把宽刀在地上用力扎了几下,随即道:挖开。 立刻有两名侍卫过去将凛暮划过的地方挖开,随着染满血色的深褐色土块被挖开,逐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造型古朴诡异的盒子,不过巴掌大小。 凛暮伸手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盒子,就要打开,被闻璞制止:等一下,小心。 闻璞似乎知道什么,盯着盒子的目光有些恐怖。 凛暮道:无妨。说着便打开了盒子,只见这盒子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果然,已经被带走了。 沈默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跟着凑近看那盒子,盒子里面的确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而这盒子被埋在如此污浊之地,居然一点脏污未沾,出土后干净如新。 凛暮随手将盒子又扔回了尸堆上,道:烧了吧。 随即一直等在一旁的侍卫便上前围着尸山血海点火,大火慢慢烧起,尸体被灼烧时特有的味道散发出来,令人作呕。 走吧。 凛暮先一步转身,没个几天烧不完的,不用再此等着了。 沈默跟上,见此时身边无人,便忍不住问道:那个盒子是 凛暮并未避讳:饲蛊的东西。 沈默一愣,想到那盒子上堆积的尸山,染血的血河,脑中灵光一闪,有些不敢置信道:让榆溪城内的所有人自相残杀,不会都是为了饲养本该在那盒子里的蛊虫? 凛暮看了沈默一眼,道:你很聪明,猜的没错,不过此时那蛊虫已经被带走了,所以到底是饲养了什么蛊不得而知,不过 需要如此巨大的鲜血饲养的蛊虫,怕是只有生死蛊了。 居然到今天,还有尧族不放弃饲养新的生死蛊吗? 难道要再次重现多年前三十几万人死亡时的地狱吗? 当然,这些事凛暮并不会告诉沈默。 他看向走在一旁眉头轻皱的沈默,他如今已经如同一个正常的十六岁少年一般,会忧会喜,知痛知乐,与刚刚遇到时已大不相同。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沈默对他产生了感情。 凛暮想到正安放在自己胸口的信,那信上如此坦诚炙热的: 天不老,情难绝,惟愿此生长相思。 他刻意忽略了心中在看到这封信时涌起的热流,强迫自己不去细想。 他们二人,最终不过是利用二字罢了。 当局者迷,凛暮用利用二字生生逼迫自己远离沈默的这段情意,逼迫自己不对沈默做出任何回应,可那些下意识的关怀和担忧,又如何控制的住呢? 作者有话要说:固定个时间,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吧 第49章 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才彻底熄灭,留下厚厚的一地灰白,风一吹就慢慢飘散了。 从此,榆溪城彻底成为了一座死城。 凛暮带着沈默等人启程回九重,一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沈默垂着头,脑海里一时闪过那个摔下城墙的情意,一时想到某个百姓麻木冷漠的脸,他此趟榆溪城之行,什么也没做到,只亲眼见证了这十二万三千人的死绝,当真无用。 凛暮突然开口:人各有命,你不用自责。 沈默睫毛轻颤,最终点了点头。 回了九重,沈默并未去见帝君,凛暮说一切有他去禀告,沈默便回了窥极殿休息。 赵宝见到沈默一身伤痕,面无血色的模样一声惊呼,小脸险些绷不住:大人!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沈默摇摇头,疲惫的回了卧房趴在床上,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沈默眼皮沉重,放心睡去。 这一睡,就睡了一个白天,醒来时天色已黑,他屋内刚有点动静,外面赵宝就开始敲门,大人,可是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默目光些微柔和,这赵宝显然是一直在等他。 要。拿上来把。 等一桌清淡的食物摆好,沈默盯着赵宝的脸看了看,这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罢了,天天绷着个小脸,只是为了在这诺大的帝宫保护自己。 沈默轻声说道:辛苦了。 赵宝一愣,脸上有些怔愣,随即立刻低头挡住了表情道:不辛苦,照顾大人是应该的。 沈默在窥极殿躺了两天,才再次出了帝宫,直奔执法堂而去。 九重的执法堂依旧井然有序,然而此时在执法堂内暂时坐镇的居然是闻璞。 沈默见到闻璞问道:可有宿源欢的踪迹? 闻璞:执法堂的人一直在找,没有。 宿源欢从榆溪城出发,向着九重的方向离开,一路上不可能一点影子都找不到,就算真的出事也要有尸体才算,如今一点踪影都没有,实在不该。 但是,这并不是宿源欢第一次失踪,上一次宿源欢突然在沈默面前失去呼吸后也是随后就失踪了,再出现时已经看不出一点毛病,这次也会是这样吗? 此次榆溪城之行,宿源欢不只救了他几次,沈默再无情,也无法把宿源欢当成一个与他无关的执法堂堂主来看待了。 离开执法堂沈默又去了长欢楼,却不想长欢楼大门紧闭。 沈默敲了敲门,没人开,往日里,念安都会在门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今日为何大门紧闭? 敲不开长欢楼的门,沈默无法,只得回了帝宫。yz, xl。 谁知他刚出了烟花巷,便有个人从角落里冲出来抓着他,嘴里啊啊乱叫个不停。 沈默抬眼被此人满脸的烧伤疤痕吓了一跳,此人眼眸湿润,像是要哭了一样嘴巴开开合合发出混乱的啊啊声,似乎是不能说话。 沈默皱眉动了动被这人紧紧抓握的手臂,此人用力极大,手指死死的扣着他的手臂,他竟然没办法挣脱开。 此时一名老者慌乱的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此人的手臂,这人被老者抓着,立刻松开了沈默的手臂,似乎极为听话般,站在了老者身后,不再乱叫乱动。 老者回头看向沈默,十分歉意的说道:年轻人,对不住啊,这是我儿子,小时候走水救回来后就傻了,话也不会说了,刚刚吓到你了吧。 沈默摇摇头,又看了眼那此时乖乖站在老者身后的傻子,他哪怕傻了看来也很听他爹的话,这么想着沈默就走了。 他脚一迈进帝宫,本还向着窥极殿的方向立刻转了个弯,向着千机殿而去。 他本以为他最大的可能是看到千机殿紧闭的殿门,却没想到此时千机殿殿门大开,里面有人。 沈默一走进去,就喊了声:凛暮? 进来吧。凛暮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沈默一愣,沈默来千机殿数次,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在千机殿找到凛暮,心下一喜,走了进去。 凛暮此时正在摆弄一些零碎的物件,他面前一个个小盒子里装了不同形状的物件,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都是做什么用的。 沈默坐到凛暮旁边,看着凛暮细长的手指利索的用几个铁片拼出了一朵沈默熟悉的那种杀伤力惊人的小铁花,当即小声惊呼。 凛暮找出几片铁片递给沈默,试试?我教你。慢点不会碰到虎口的伤口。 沈默伸出手接住,两人的手掌一触及离,沈默指尖动了动,他刚刚差点忍不住想要握上去。 组装这种小铁花,看凛暮做时似乎十分简单,不过几下,一个铁花便做好了,如今真正到了自己手里,沈默就发现了这铁花机关的精巧和难做,几朵花瓣想要在暗扣处卡好并不容易,卡的太紧,容易在掷飞出去时没办法彻底化成几片飞刃,卡的太松,便会失去了力道,沈默仔细的摸着铁片偏远的凹槽,一点点的往里卡着,却是半天没做出来一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1) 凛暮看了一会儿,起身来到沈默身后,伸手几乎将他环抱住一般,双手从他的身侧伸到前面,握住了他的手,帮他用力往铁片凹槽处卡另一片铁片。 鼻息间一时全是凛暮身上的淡香,也不知道凛暮身上的香味是如何来的,有些像檀香,又比檀香清淡很多。 沈默一时神飞天外,当一声轻微的铁片碰撞时的清脆声音响起,沈默才回神,发现凛暮已经帮他装好了一朵小铁花。 好了,这样卡进去,要用巧劲,会了吗? 沈默想了想摇头,耳朵却忍不住红了。 凛暮在他耳边轻笑:只帮你这一次,你再自己试试。 说完便从沈默身后撤离了,另一个人的呼吸、温度离开,沈默竟突然生出了些许落寞之感。 凛暮坐到一旁后就不再说话,沈默拿着几片精致的铁花瓣慢慢弄着,几下下来不是太紧就是太松,等他终于做出来一朵模样好看、松紧合适的铁花时,一抬头却发现凛暮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凛暮? 凛暮未动,沈默放下手里的小铁花,起身凑近,是睡着了吗? 凑近了就能看到凛暮的睫毛浓黑一片,似乎比沈默的还要长,唇角就是睡着时也是勾着的,仿佛在轻笑一般。 沈默看着看着,目光落在了沈默的薄唇上,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慢慢的低下头,直到两个人的呼吸交融,沈默面颊控制不住的绯红,他闭上了眼睛,唇瓣轻轻落在了凛暮的唇角。 两唇相碰的感觉很奇异,嘴唇像碰触在了一片柔软的绸缎上,让沈默久久忘记起身。 本闭着眼睛的凛暮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一脸献祭一般闭着眼睛的沈默,眸中一片复杂,最终又闭上了眼睛。 而这一切沈默并不知道,他只是半响才慢慢起身,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如同个感染了风寒高烧的病人,浑身没有哪处不热,没有哪处不酸软,他看了看仍旧闭目靠在椅子上的凛暮,手浮在桌案上,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雕刻粗糙的小木马,沈默连忙看向凛暮,见他仍旧闭着眼睛才松口气。 他慌忙扶起小木马,隐约看到木马下面似乎有字,便凑近看了一眼: 七月初七,赠予烨儿。 沈默一愣,一时只觉得烨儿这个名字似乎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 他摆好木马,还是悄悄推开门离开了,像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 他脑海一时很乱,不过是一个只有他单方面投入的亲吻,竟让他慌张至此。 一路回了窥极殿,直到站在了三楼的占星台,微风吹过,面上的红晕才消散一些。 而千机殿里,沈默一离开,凛暮便睁开眼睛,看向那个被沈默撞倒又摆正的木马,起身拿过来,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擦,似乎极为珍惜,看着小木马的眼神也颇为怀念。 这木马制作粗糙,年头久远,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做的玩具。 沈默此次乖觉了,或许是自认为干了相当大胆的事情,不好意思,便两日没有再出窥极殿。 这两日里,他又回到了曾经那般看书、学算卦系统中的占星术的日子。 只是如今他背部与双手的伤口开始长合,日日都十分瘙痒,叫他白日、夜里都难受不已。 这一夜里,沈默再次尝试占星失败后,下了占星台,回到卧房,趴在床上,只觉得背后瘙痒难耐,手时不时忍不住的在后背轻轻碰一碰,伤口已经结痂,他再用力些,怕是要将那些痂扣下来不可。 窗扇一声轻响,沈默一惊,立刻看去,却是凛暮从木窗翻身进来。 凛暮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来他这窥极殿翻窗了,倒是叫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凛暮一进来就看到沈默趴在床上,手背在身后动来动去,就知道了原委。 伤口很痒? 沈默抿着唇点了点头,他视线从凛暮说话的嘴唇假装不经意的划过,耳朵不自觉的有点发红。 凛暮来到床边,借着昏黄的烛火,拿出一个碧绿的圆胖瓷瓶递给沈默,给你送药,用这瓶药每日涂在伤口上,就不会那么瘙痒了。 说着把药瓶放在沈默手中,竟是就想起身离开了。 沈默一时情急,一把伸手揪住了凛暮的衣角,道:我够不到,你帮我擦吧? 凛暮顿住,回头目光在沈默脸上细细搜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好。 说着便示意沈默:脱衣服。 沈默耳尖的红晕慢慢蔓延,染上了整段白玉般的脖颈,他怔怔的问道:脱衣服? 凛暮见他脖颈耳朵红的像一片暖玉,挑眉:不脱衣服如何擦药? 沈默一愣,爬起来,双手放在腰间系带,半响,才缓缓解开系带,慢慢打开衣襟。 对襟慢慢在主人的手下打开,沈默此时只着寝衣,内里什么都没穿,这寝衣就像是一道门,关着内里的无限风光。 此时门开了,便将什么都暴露了出来。 沈默年少,还偏显羸弱的肩膀便暴露出来。 他如今不只是脖颈、耳朵发红,就连脸颊肩膀胸膛也一片红晕。 他慢慢的趴回了床上,寝衣堆在腰间,露出莹润的后背。 本该是一片美景,但此时一道贯穿后背,从左肩到右腰的刀伤横列其上,看起来有些碍眼。 凛暮眼帘微垂,烛火下睫毛在脸上打上了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情,当然沈默此时正趴在床上,脸颊埋在手臂里,也不敢看。 凛暮打开碧绿的瓷瓶,一股好闻的药草香传来,他指尖从宽阔圆胖的瓶口内挑出一坨淡绿的药膏,慢慢靠近,将药膏抹在了沈默的伤口上,然后慢慢推开。 后背突然接触到冰凉的药膏,沈默忍不住颤了一下,随即药膏又被温热的指尖慢慢推开变热,那种感觉太过奇怪,奇怪道沈默浑身发热、酸软不已。 而凛暮却仿佛在做什么大事一般,神情专注,一点点的将药膏涂抹在沈默的伤口上,慢慢推开,直到整道伤口都被碧绿的药膏覆盖,凛暮却仿佛出神了一般并未停下。 沾染了药膏的指尖慢慢顺着伤口尾端轻轻下滑,停在了因趴卧而凹陷突出的腰眼上。 突如其来的碰触让沈默浑身一震,更是不敢把脸颊从手臂里抬起来了。 凛暮一愣,立刻收回手,把药膏放到桌上。 好了,后背的伤口涂完了,手上的你自己涂吧。 说着便飞身离开。 沈默仍旧趴在那里,直到凛暮带给他的热度慢慢消散,他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有些恍惚的小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叶知秋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沈默是无法在窥极殿老实呆着养伤的,等伤口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出了帝宫。 此时的九重氛围有些低迷,虽街市仍旧人声鼎沸,但那些角落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百姓,偶尔露出的恐慌神情,沈默便知道榆溪城的事还是传了出来。 如此巨大的死亡,并且榆溪城离九重并不远,已经无法控制消息并压下去了。 他来到他初时来到此地时摆摊的地方,见到那个倒在地上的破桌子时,有种放松的感觉,沈默把桌子扶起来,将地上破烂的算命幡又立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便放在了一旁,他竟是又回到街市来摆摊算卦了。 奈何如今九重人心惶惶,没人有闲心来沈默这里卜算一卦,他就这么在街角枯坐了半天,还是一卦未算。 直到快午时,他已经打算就此收摊回帝宫了,眼前坐下了一人。 此人一身黑衣,深黑的斗笠遮脸,也不说话,直接把手放在了沈默面前。 沈默递给他豪素,他不接,仍旧伸着手摊开放在桌子上。 沈默眯了眯眼睛,慢慢的碰触此人的手心纹路。 不消片刻,沈默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句,大奸大恶,天诛之人。 沈默立刻死死扣住此人手腕,眸中狠厉,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衣人,在水生和昆潇的记忆中,都有那么一个黑衣人,最终让他们犯下了自毁般的错事! 虽入神中的黑衣人与眼前之人穿着不同,但大奸大恶,天诛之人。这样的卦象,不是普通人会有的。 那黑衣人被沈默扣住了手腕也不恼,哑声笑了一声,随即手腕一转,生生带着沈默的手腕转了半圈,只听一声骨骼脆响,沈默的手腕就被他硬生生扭转到脱臼。 随即那黑衣人松手,似乎是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飞身离开。 沈默当即想追,被算命幡绊了一下,手腕剧痛,额角刹那间便冷汗涔涔,他冷静下来,明白就算他追上去也无济于事,便握着剧痛的手腕,咬紧牙往帝宫赶去。 许是他最近受的伤多了,忍痛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等他到了帝宫前,却看到往日里一直肃穆戒严的帝宫门口,正有几人发生争执。 你个杂种!你别以为你发达了,就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 一个被侍卫们压在地上的人嘶吼着,似乎十分愤怒。 沈默定睛一看,那个背手而立一身官袍之人竟然是陈珩之,只见他白面团似的脸上风光一片,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人,面上好不快意。 只见陈珩之笑呵呵的说道:断绝关系?自我娘亲去世后,你们一家待我如何你心里清楚,此次殿试若不是我忍耐力惊人,定是被你们害的无源状元之位!你们以前不是一直要同我断绝关系吗?怕我要回我娘亲的嫁妆铺子吗?好啊,我们就断绝关系,但是我娘亲留下的铺子,你们一个都别想得到! 你!你!你为官不仁!欺压百姓! 沈默看着那小小年纪却背着手已经一副官老爷做派的陈珩之,并未上前,而是悄悄绕过他们进了帝宫,他以前曾猜测到过陈珩之应当与自己的家人关系不恰,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今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进了帝宫,他立刻去了正罡阁处理脱臼的手腕,那黑衣人似乎没下死手,不然他的手腕不会仅仅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处理好手腕,拎着正罡阁开的药剂,他便直奔光烬殿而去。 凛暮对榆溪城灭城与槐树村灭村等事向来兴趣缺缺,宿源欢又不见踪影,闻璞看起来就不像能够关心这些事情的人,说他烂好心也罢,那么多人在他眼前惨死,那样的场景,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如今,他唯一能求助的,便只有当今帝君战! 如若连当今帝君都不关心自己的子民,那这国家当亡! 帝君此时正在光烬殿书房内,并不难找,也并未阻拦沈默的觐见。 一进帝君书房,便看到在桌案后看奏折的帝君,仍旧是一身玄袍加身,面具覆脸不辨喜怒。 沈默一进来,帝君就抬头看来,目光在他如今绑着夹板的手腕转了一圈后又收回去了。 沈默看向帝君身后,曾经挂着的那副无脸孩童的画像已经被收起来了。 此次帝君倒是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先晾着沈默片刻,而是先开口问道:你有何事? 沈默斟酌词句,道:我于今日街市见到了疑似教唆槐树村水生、昆国公主昆潇作恶之人此人前来卜卦,得大奸大恶,天诛之命的卦象,如果没有意外,那恶人应当就是此人。 沈默话落,帝君的目光停在了沈默的脸上,像是在打量沈默,许久才收回视线,拿起下一本奏折翻看,是吗,本君知道了。 沈默眉头轻皱,帝君这幅不痛不痒的样子让他心绪难平,他忍不住又开口:槐树村数百人命,榆溪城十二万三千人命!皆因此人而亡!帝君为何这般无关痛痒? 帝君战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看向沈默目光冷沉,本君可有命你调查此人? 沈默:并未。 帝君:那么你又是如何做的? 沈默:此乃关乎战天国数万万子民的大事! 帝君拿过身旁雕龙金纹手杖,站起来,慢慢走到沈默身边,微微垂头,在沈默耳边轻轻开口,语含冷霜:你若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要多管闲事,回你的窥极殿去。 沈默瞳孔骤缩,当今帝君此话何意? 是不是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沈默握着脱臼的手腕,慢慢往窥极殿走去。 这些人,这个战天国,这个朝堂,似乎没人对那些百姓的命在意过,十二万三千人,那是何等庞大的数量! 那是何等恐怖的尸山血海,就连焚烧,也一直烧了三天三夜。 沈默一时又有些恍惚,他指尖划过豪素冰凉的笔身,探进脑海中的算卦系统,你所说的来不及了到底是何事?让我来这异古时代,又是为何 算卦系统仍旧毫无反应。 回了窥极殿,沈默脚步一转,又去了窥极殿的书房。 窥极殿书房一直有记载历代王室星象变化的载册,只不过曾经他从没在意过,今天却想要去看看。 那些载册就摆在书房一角,虽不显眼,但也并不难找。 他一本本翻过,终于找到了前朝的记载,前朝皇子一共八人,如今七人毙命一人失踪,毙命七人均是由当今帝君战动的手。 沈默继续往前翻,终于看到了一句: 八皇子赵焕生于启明一零七年三月二十八,出生时天降祥瑞,霞云满天,帝君大悦,窥极殿批此子乃帝王明君之象,遂帝君大悦,授此子为当朝太子,当朝国师慧妃敏慧避嫌,退位国师,让位于同族之人。 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天降厄星坠于慧妃所居辰暮殿,同天同时,辰暮殿诞生一子,生身不详,被辰暮殿慧妃力排众议收为义子。 同年天慕国大旱后大涝,民不聊生,窥极殿批太子灾星伴身,祥瑞坠地,命格大改,亡国之君。 帝君大怒,革其太子之位。 启明一一八年,昆国进犯,天慕国边战边败,最终败后求和,于启明一一九年送一质子前去昆国。质子为八皇子赵焕。同年慧妃失踪。 启明一二零年,星象大乱,质子赵焕失踪,朝堂一时混乱一片,七子争位。 启明一二一年,一人横空出世,毙天慕国帝君血溅朝堂,屠尽七子,同年改国号为战天,年号为辰暮。 沈默死死盯着眼前发黄的一页书册,他想起来在千机殿的木马上看到的那个名字出自哪里了。 烨儿 沈默入神的那名男童便叫烨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2) 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天降厄星,不就是那名男童的生辰吗? 那与凛暮长相颇为相似之人,名唤赵焕,居然是前朝的八皇子,前朝八皇子于十二岁时被送去昆国做质子,慧妃应当就是孩童叫做姨娘的人,同年慧妃失踪,所以男童被前皇后抓走时,没有人去救他。 启明一二零年,星象大乱,便是孩童死的那一年,同年赵焕失踪,那一年赵焕应当是十四岁。 而启明一二一年,天慕国亡,便是如今的战天国了。 这名为烨儿的孩童,与当今帝君应当也是相识的。 沈默放下手里的载册,闭上眼睛,觉得一时思绪混乱。 他总觉得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赵焕会是凛暮吗? 他想起当他问凛暮赵焕是何人时,凛暮森寒冰冷的眼神。 那黑衣人的出现,已经让沈默手足无措至此,没想到此时此刻,就连凛暮的身份也越加混乱起来。 那名孩童,与赵焕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么想着,沈默拿出豪素握紧,不如再次入神! 说着,便当即闭上了眼睛,意识沉沦而去。 豪素荧光一闪,书房内隐约响起了一声女声轻柔的叹息。 再睁眼,眼前便出现了赵焕一张稚嫩的笑脸。 烨儿,你在想什么呢?刚刚一直发呆。 名为烨儿的孩童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赵焕的手摇了摇,似乎是在撒娇一般说道:焕哥哥,烨儿也想要字。 赵焕摇了摇头,不行哦,字要等到及冠的时候才可以取,到时娘亲自会亲自给你取字。 烨儿似乎有些气不过,小声哼了一声,问道:那焕哥哥呢?焕哥哥现在也没及冠呀,你有字了吗? 赵焕伸手捏了捏烨儿的小鼻子,故意气他:我有了哦,是按照娘亲那边的族谱排的,所以我已经有了哦,不过要等到及冠才能授予我。 烨儿一听,眼睛亮了,凑近赵焕耳边,悄悄说道:那你的字是什么呀,你告诉我吧,我一定不说出去! 赵焕轻笑:真的吗? 烨儿使劲点头:真的! 赵焕也学着烨儿那样咬耳朵,那我跟你说了哦,我的字是你猜呀! 一时两个孩童笑闹追逐起来,欢快的笑声久久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握爪 第51章 沈默从入神之境中退出来,心中惊疑不定,不知为何他越来越觉得那赵焕与凛暮相像。 出了入神之境,竟已是夜幕降临,他来到三楼占星台,此时月明如昔,北斗七星与南斗六星皆清晰可见。 他尝试着按照当前星象推演当朝国运,却除了一堆混乱的推演结果外什么都不得。 不知为何,他对这星象占卜之术,无论怎样都不得其门而入,相较来说,入神明明更加困难,他却会了,占星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沈默无奈,轻叹一声,再次探进脑海中的算卦系统,翻阅相关占星方面的记录。 许是他如今有所侧重,到叫他发现了许多曾经不曾注意到的一些旁门左道的记录。 占星之术起源甚广,传闻曾有老祖窥得天机,于星象变幻之际,按命格生身献祭,得一人复活。 沈默皱眉,复活,又是复活,似乎很久以前宿源欢就说过传闻中有一种能够让死人复活的生死蛊,脑中惊诧,沈默突然想到宿源欢的异状,他是不是死而复生之人? 而在牟德镇那个凛暮避而不谈空空如也的饲蛊盒里装的,会不会就是生死蛊? 用十几万人命才能饲养出来的生死蛊吗? 用十几万人去换得一个人的存活? 沈默只觉胸口浊气回荡,竟突然岔了气。 世间动荡,有因自有果已经来不及了。 熟悉的女声在沈默脑海中突然出现后又消失,沈默握着手中豪素,似乎气极,几次想将其扔下,却是舍不得。 你一直在提醒我来不及了,可却从不说清到底来不及的是什么?你这样这样能让我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办不到!榆溪城十二万三千人的性命!我一个都救不下来!又如何去救你口口声声所说的他!你从现代将我救回来,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去救你口中虚无缥缈的他吗? 沈默独自一人在占星台上大声质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像在嘲笑他般,久久不散。 最终,沈默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紧豪素,用力到指尖发白,他喃喃自语道:凛暮,你到底是谁? 第二日,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窥极殿拜见。 沈默来到一层,便看到了陈珩之,他那白面团子似的脸仍旧稚嫩,上面却已经是一派故作的老成。 陈珩之一见到沈默,便疾步来到沈默面前拱手行礼,然后一指身后摆着的几个漆红木箱,道:大人,珩之来看望你了! 如今陈珩之地位明面上是与沈默相差无几,所以他不再称呼您沈默也没什么在意的,况且沈默向来不是在意这些虚礼的人,他只是感叹这陈珩之的变化之快。 沈默看着那几口大开的木箱,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一时竟金光闪闪,煞是夺目。 陈珩之又一拱手,道:大人,珩之是来向大人道谢的,当日殿试,若不是有大人帮助,珩之怕是就要错过了,没有大人,便没有今日的珩之,这些,都是珩之带来感谢大人的。 沈默听着陈珩之蹩脚的官腔,踢了踢漆红木箱的一角道:我不需要,你拿走吧。 陈珩之眉头一皱,大人,你这是为何? 沈默看着眼前白面团子脸已经不显讨喜的陈珩之,平淡的说道:据我所知,博殿副殿主,一年的俸禄也没这么多,而你才上任月余。 陈珩之低下了头,双手掩盖在宽大的袖袍里,半响才说:这些都是珩之应得的。 沈默转身不再理他:应不应得你心中自有定数,只望你能够守住本心。 沈默抬步要走,却被陈珩之拉出了袖角,他回头见陈珩之脸上焦急,似在解释,又似在狡辩:大人,珩之如今官拜至此,你不为珩之高兴吗?珩之能得到如今的成就,自是高兴不已,高兴的想要大笑出声,但珩之自问不是数典忘祖之辈,如今便是立刻拿了全部身家来感谢大人,大人你为何一点都不高兴呢? 沈默看着与他身量相当的少年,慢慢扶开少年的手,转身离开。 陈珩之站在原地,看着沈默的身形消失在楼梯拐角,慢慢蹲下来,抓起一把金银财宝,捧在了胸口,没关系,珩之做到了,珩之不再惧怕家里的苟且,不再惧怕任何,珩之高兴呀,珩之高兴就够了。 沈默在夜幕降临之时,出了窥极殿,直奔帝宫外去。 等他下来的时候,一楼的陈珩之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几箱金银珠宝也一并被搬走了,对于陈珩之此事,沈默并未放在心上,说到底旁人的选择,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此次在晚上出帝宫,是想去长欢楼看看,他如今心乱如麻,便想听听念安和他心上人如何了。 却不想他在刚刚迈进烟花巷时,便被一黑影紧捂住嘴,劫持走了。 沈默浑身戒备,被捂着嘴发不出声响,从被禁锢住时,便一直试图挣扎,但此人力道极大,一直拖着沈默藏身进无人的巷角,才松开了捂着沈默的嘴。 别说话,是我! 沈默刚想呼喊,却在听到此人声音后,停下了,宿源欢? 宿源欢终于放开沈默,沈默立刻回头看去,眼前之人虽消瘦许多,却正是宿源欢无疑。 沈默立着抓紧他问道:当日榆溪城一别,你去了何处? 宿源欢没动,就这么让他抓着,目光复杂的看着他道:此事复杂,我如今不便露身,但我有一事需要你来帮我。 沈默一愣,松开他问道:什么事? 宿源欢从袖间抽出一柄不过手掌大小深红诡异的匕首,递给沈默,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你就用这把匕首先杀了我。说着宿源欢一按自己的胸口,你一定要扎准,这里,一分一毫都不得偏差。 沈默接过匕首,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宿源欢,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宿源欢笑了,笑的并不好看,他并未回答沈默的话,只是又把他往巷子深处推了推,我该走了,此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待我离开后你再出来。 话落宿源欢就转身快速离开,沈默看着手中深红的匕首,深吸一口气,将它藏在了袖子中。 随他,他慢慢迈开步伐,走出了深巷。 巷角的黑暗慢慢从他身上褪去,烟花巷昏黄的烛火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面无表情的向着长欢楼走去。 他还是第一次在夜里来长欢楼,此时的长欢楼热闹非常,门庭若市,往来宾客众多,沈默一进去,便立刻有两个少年凑了上来,皆是衣衫轻薄,满身熏香,他们一左一右的拉着沈默的手臂问道:少年郎,你是来长欢楼玩的吗?看你年纪不大,可别是进错了门呀。 沈默轻轻避开二人的手,道:我来找念安。 站在沈默右侧的少年眼珠一转,说道:你找他呀,那可不巧了,他已经被一位大人包下来了,过几天就要被赎身带走了呢,你若是想玩,我也可以呀。 沈默一愣,刚想转身离开,就被身后二楼探出身子来的念安叫住,只见照旧一身红衣的念安在那边喊着:我在这,你上来罢。 沈默见此,立刻大步走了上去,上楼时不小心与一醉酒大汉撞了一下,被他大汉骂骂咧咧的推搡了一下,念安已经跑出来接他了,他走过来拽着沈默回自己屋里,关上门,一时外面的热闹声小了许多。 随即他转身拽着沈默来到桌边坐下,给沈默倒了杯茶,给,喝吧,干净的。 沈默接过,轻轻啜饮,半响才问:你要走了? 念安面颊飞红,喜上眉梢,嗯,他要带我走了。 沈默放下茶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干巴巴的说道:恭喜。 念安轻笑,问道:你那个呢?你的情诗送了吗?他有什么反应吗? 沈默摇了摇头,他说没看到。 念安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却还是鼓励他:你个呆子,没收到不会再送吗?总不过写几个字的事。 沈默却高兴不起来,他如今似乎陷进了一个迷局中,前后左右皆是大雾弥漫,看不到尽头。 念安见沈默沉默,便不再多话,今日便是连他的心上人也不提了,只问沈默:你可要喝酒? 沈默摇了摇头,念安叹息一声,便陪着他发呆。 一直到月上三竿,沈默才离开,临走前,念安递给他一壶酒,道:这酒很烈,喝了能放松些。 沈默接过,轻声道谢,随即离开了。 回到窥极殿时,只有赵宝蹲在楼梯旁等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一听到动静,赵宝立刻睁开眼睛看过来,大人,你回来了? 沈默点点头,看向赵宝眼眶下的黑青道:你快些去休息,不用管我。 赵宝点点头,大人你回来了我就下去了。 最终,沈默一个人拎着酒壶一路去了三楼的占星台,却不想占星台边正有人背对着他看着这漫天繁星。 听到动静,那人回头,唇角微勾:回来这么晚,一身脂粉味,去哪里快活去了? 沈默一愣,捏紧手里的酒壶,凛暮 凛暮慢慢向他走来,怎么,不认识我了? 说着,慢慢弯腰低头凑近沈默脖颈间轻轻嗅闻,沾了这么大的味道回来,看来你很快活啊。 说着抬手两指并在一起,贴了贴沈默的脖颈,一片冰凉,随后指尖下滑,慢慢顺着肩膀一路滑到手掌,从沈默手中顺走了那壶酒,打开闻了闻:这么烈?伤口刚好点,就迫不及待了?没收了。 沈默见凛暮提着酒壶转身,立刻不经思索的伸手拽住了沈默的袖子。 凛暮! 凛暮转头,看着沈默死死捏着他袖子的手,笑着打趣:怎么?这么小气,一壶酒都舍不得了? 沈默看着凛暮温柔笑意的脸,慢慢松开了手:不是。 他只是有些恍惚,似乎已经许久不曾看到如此温柔的凛暮,此时一见到,便怕是幻觉般忍不住伸手挽留。 他心中有些熄灭的火苗再次腾腾烧了起来,念安说的对,不过是没看到罢了,不过是写几个字罢了,大不了,他再写他十封,二十封,三十封,总有一封书信凛暮能够看到。 凛暮看着沈默专注的、清澈的眼睛,轻轻避开了视线,眉目中,似是不忍。 沈默越是这般,他便会越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 小天使们戳一下专栏呀 新文也在稳定连载哦《我老攻是只缅因猫》 禁欲系老干部猫攻x女装大佬脾气暴躁受 第52章 凛暮并未走,而是在观星台席地而坐,喝起酒来。 虽不是什么佳酿,但尚可入口。 沈默盯着凛暮,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壶酒,还是在看凛暮,那是我的酒。 凛暮伸手拽下沈默脸上的黑纱,小小年纪,喝什么酒,我还没过问你一身脂粉味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你倒是追着我要起一瓶酒来。 沈默见凛暮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歪了歪头,便拿出了手中豪素,向凛暮伸出手来。 手给我。 凛暮轻笑:怎么,又想给我算卦。 沈默摇摇头,固执的要凛暮的手。 凛暮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最后一滴酒液喝光,他放下酒壶,一手撑在膝边,一手伸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3) 沈默抓着凛暮的手坐近些,将凛暮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未沾墨水的豪素轻轻点在了凛暮手心,缓缓写着:今日你与我打个赌如何?我在你掌心写字,你若猜到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你若猜不到,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凛暮哑然一笑,好,我便跟你打这个赌。 沈默低头,在凛暮手心一笔一划认真的写下了第一个字,你可看好了。 凛暮轻笑,这并不难,是我。 沈默点了点头,遂又去写第二个字,凛暮继续猜道:心。 沈默抬头与凛暮对视,目光里有什么飞快闪过,凛暮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豪素柔软的笔毫轻轻在凛暮的手心不断划着,凛暮一直自信满满,一字写完,张口便可说出答案。 悦。 你。 我心悦你。 话落,两人皆是一愣,虽知凛暮说出这句话不过偶然,可沈默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喜悦不已。 而凛暮神色复杂,看着抬头与他对视的沈默,猛地将手伸回来道:不过是个简单的把戏,你如今欠我一件事。 沈默手中的温度消失,有些不适的弯了弯手指,又道:还没完呢。说着又将凛暮的手拽过来,强硬的放在腿上。 这次他一直看着凛暮的眼睛,笔尖轻动,在凛暮的手心写下了一个赵字。 凛暮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沈默笔尖不停,紧接着又写了一个焕字。 末了,沈默收回豪素,看着凛暮道:这回呢,你猜猜看。 凛暮已经收回手来,看着沈默的眼睛,慢慢说道:你欠我一件事情,我现在就要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去查前朝的事。 沈默睫毛轻颤,我做不到。 凛暮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光渐冷,言而无信。 最终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凛暮走后,沈默轻轻将翻到的酒壶立起来,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竟当真思考起自己是否真的在多管闲事。 此时北斗七星横列在星空北边,南斗六星横列在星空的东南边。 沈默眯了眯眼睛,似乎看到北斗七星的第二、第三、第七颗星宿渐渐暗淡下去,沈默心中一惊,随即去看南斗六星,只见南斗六星的第一颗星宿也在闪烁了几次后暗淡了下去。 星宿黯淡无光,便是其所代表的象征出现了巨大的变动,但星象可以稍有偏移,却不会暗淡,这是何等奇异的改变,就在他刚想尝试占星时,天空中刚才还暗淡的几个星宿,又渐渐明亮起来,仿佛那一切不过是沈默的错觉。 他想起算卦系统曾经说过: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又主天下间的七情六欲。 其七情为喜、怒、哀、乐、爱、恶、欲 其六欲为生、死、耳、目、口、鼻 七情六欲,又在暗示着什么。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直到凌晨,沈默从算卦系统磅礴的推演哇哇哇之术中抽身,因累极,回到卧房倒头就睡,哪怕是在睡梦中还在想着这星宿变换之事。 一直到日上三竿,沈默才缓缓醒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半响,飘飞的思绪才回过神来。 如今榆溪城之事不了了之,他竟又是清闲起来。 倒是算卦系统中横着两个一直无法解的卦象: 若为君者,亡国之命。 大奸大恶,天诛之人。 这两个卦象,每一个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惊世骇俗,每一个都是能够让天下动荡的卦象。 可他却解不得。 直到赵宝敲门,沈默才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后去用了午膳,便又钻进了书房。 他曾在书房中看到记载,赵焕曾去昆国做质子,昆国是否有可能与昆潇兄妹有几分联系。 这么想着,沈默又拿出了昆潇的生辰八字。 昆潇如今离世已久,凛暮曾说过入神之法,一个人最多只能入神一次,但那男童,他却可以多次入神,昆潇应当也可一试。 这么想着,沈默便握紧豪素,不管不顾的尝试起来,起初几次,豪素都毫无反应,直到他突然感觉到脑海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再睁眼,终于入神成功。 此时的昆潇应当年纪不大,因为站在她旁边的昆萧看起来稚嫩的很。 他们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沈默在昆潇的视线中搜寻,很快便发现了回廊另一边围起来的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看那几个少年的穿着,应当是昆国的皇室和大臣之子,只见他们此时围成一个圈,背对着他,哄笑声不时传来,他们腿部踢动,似乎在玩弄着什么东西。 只听昆潇突然说道:萧哥哥他们太过分了。 昆萧伸出手握住昆潇,轻声道,潇儿,不要多管闲事。 昆潇咬了咬嘴唇,可是,萧哥哥 昆萧干脆带着昆潇转身离开,没有可是,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去管旁人的事。 昆潇被昆萧强硬的带着离开,沈默不得不跟着转开了视线,直到走出几步,昆潇似乎是忍不住,偷偷回过头去,沈默便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此时那些围在一起的皇室王族少年们已经散开了,露出了他们曾围在中间一起踢踹、戏弄的东西,那是一个人,一个趴在地上,浑身脏污的人,此时那人缓缓抬起了头,一张酷似凛暮的脸,却稚嫩非常,此时那张脸上布满青紫乌黑的伤口,嘴角鲜血直流,一双眼睛漆黑无神,几个王族的少年似乎是不过瘾,又跑过来狠狠踢了他几脚,他被踢踹的身体抽搐,仍旧一声未出,神情麻木平静,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这时,沈默脑海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竟然就这么被剔除出了入神之境。 他睁眼,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咬紧牙,再次尝试入神。 但入神之时所闻所见皆是偶然,他不可能每次都看到赵焕,看到那个与凛暮神似的赵焕,他只能一次次的入神又出神,每一次,脑中都会更加疼痛,每一次,入神的速度都会更慢,但沈默突然固执起来,他想看看,想看看赵焕最后怎么样了,想看看赵焕最后又是怎么变成了如今的凛暮。 没错,是凛暮,那样天生带勾的唇角,那样相似的五官,又怎么不会是凛暮呢。 他突然想起凛暮为他抓锦鲤吃时,偶然透漏幼时的事,那时他就曾透漏过,关于他,关于那名为烨儿的男童的事: 你吃过? 吃过,很久以前有个人经常偷偷抓锦鲤来烤给我吃。 为什么要吃锦鲤? 当然是因为饿,没有东西吃。 国师大人,这世上自小便衣食无忧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 那个给你抓鱼的人呢? 死了。 最终,沈默都没能做到在昆潇的记忆中再看一次赵焕,他脑中的剧痛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跌坐在地上,手中的豪素掉落,双手紧紧的揪着头发,忍不住嘶吼出声:啊啊 与此同时,两行鲜血从凛暮的眼中慢慢的流了出来,沾湿了眼前的黑纱,划过脸颊、下颚,染红了前襟,后又滴落在地上。 沈默只觉此时脑中如同被搅碎般疼痛难忍,眼中可见皆是血红一片,痛到他几乎要在地上打起滚来。 窗扇轻微响动,凛暮飞身进来,在看到倒在地上挣扎的沈默时,心中一惊,立刻跑过来揽起沈默,拽下他蒙眼的黑纱,在看到那一双血红的眼睛时,心不断下沉。 他竟然被入神之术反噬了。 沈默此时已经意识恍惚,神经中除了痛楚什么都感受不到,双眼除了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他被凛暮抱进怀里,却仍旧下意识的死死揪着凛暮的衣襟,口中的嘶吼已经渐歇,却仍旧痛吟不断。 凛暮一声叹息,慢慢低头,额头贴在了沈默的额头,在两人额头相贴之际,被沈默扔在一边的豪素微微闪过白光,复又沉寂下去。 历朝历代的国师,皆出自一个隐世之家,那一家人世代藏匿在深山林海之中,他们精通窥天之术,自会得天道惩罚,所以他们代代伶仃稀少,却代代都会爱上天慕皇室,这就像是一个诅咒,而这个隐世之家,如今只剩了最后一人,便是凛暮。 凛暮额头与沈默相贴,入神之术便是欺天,欺天的代价可想而知,如今凛暮能做的,不过是帮他分担一些痛苦,好在他本人最不怕的便是忍受痛苦。 在凛暮的帮助下,沈默渐渐好受了许多,他的感官回来了,虽眼前仍旧一片血红,但鼻间熟悉的淡香却仍旧让他认出此时正抱着他的人是凛暮。 他更紧的揪着凛暮的衣襟,气若游丝却仍旧固执:凛暮凛暮,你是赵焕吗? 凛暮下巴贴着沈默汗湿的额头,眼帘下垂,终是一声叹息:我是。 沈默,我后悔了,我再也无法将你放在一个棋子的位置上。 可他凛暮终究有自己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停电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但还好后来又来电了 沈默土拨鼠:啊啊啊 第53章 沈默唇角微勾:你终于承认了。 说完便晕了过去,他先前反复尝试入神,后又遭到反噬,身体早就消耗一空,此时晕过去也并不反常。 凛暮抱着他回到床上,为他脱了鞋子盖好被子,随即坐到旁边,伸手握着沈默的手,轻轻的包拢着不敢用力,最终,慢慢的抬起沈默的手背凑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 在看到沈默呼吸慢慢平稳后,凛暮便出去了,他打算去悦竹楼为沈默带些吃食回来。 凛暮离开,窥极殿就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门扉轻响,一蓝袍人走了进来,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进屋后就将头上的斗笠拨开,只见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赫然是曾经屠尽槐树村后又斩杀了怪物侍女的那个蓝袍之人! 只见那人走到沈默床边,慢慢拔剑,剑光闪在沈默的双眼上,他眉头轻皱,醒了过来,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问道:是谁? 蓝袍人眼睛一眯,拔了一半的剑又送回了剑鞘,他问道:你看不见了? 沈默坐起来点点头,宿源欢?你怎么来了这里? 被叫做宿源欢的蓝袍人面色不变,伸手捏住沈默的下巴抬起来仔细观察他的眼睛,沈默侧头挣脱开,一手藏在袖子下握紧宿源欢之前给他的红色匕首,虽他如今看不见,却能够发现宿源欢情绪不对,并且他刚刚听见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拔剑的声音。 宿源欢,为什么想要杀他? 只不过此时见沈默看不见,被叫做宿源欢的蓝袍人似乎放弃了杀他的决定,反而一闪身坐在了床边,问沈默:你当真看上凛暮了? 沈默没想到宿源欢话题转换的这么快,有些怔愣:是。 宿源欢唇角讽刺的勾起,就算他想杀你,你也喜欢他? 沈默忍不住将头转向宿源欢,哪怕他此时看不见,却也下意识的做出这样的动作,如果他能够看到的话,就会发现他记忆中一直长相普通、平凡到过目即忘的宿源欢,真容是何等的风光霁月。 但是没有如果,沈默只是睁着一双弥漫着红雾的眼睛,问道:凛暮为何想要杀我? 呵。 宿源欢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你太过天真。 话落人已经打开门闪身离开。 沈默看向门口,弥漫红雾的眼睛能感受到门外的阳光,却什么都看不到,他慢慢松开握紧匕首的手。 不论宿源欢今日的话是何意,是故意挑拨离间也好,还是 他都会自己去寻找答案。 此时凛暮正飞掠过悦竹林,来到了大门紧闭的悦竹楼。 只要有人硬闯悦竹林,竹青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每次凛暮一来,竹青已经靠在门边等他了,此时看到紧闭的竹楼大门,沈默眉头轻皱,缓缓走进,伸手推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里面空空荡荡,凛暮已有一段时间没来过悦竹楼,却不想这悦竹楼的主人似乎也已经离开许久。 他伸手摸过一旁木桌,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层薄灰,就连这竹楼内都已经无人打扫。 凛暮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而在凛暮转身离开后,悦竹楼一旁的楼梯下面,慢慢走出一个一身白衣鹤发鸡皮的垂暮老人,他步履缓慢而迟钝,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看着凛暮离开后大开的竹楼门,缓缓的叹了口气。 你为何躲在这里不见我? 背后突然传来凛暮的声音,老人浑身一震,却是立刻低头埋首,恨不得藏起来。他没想到凛暮早就发现了他,并且去而复返,竟然从竹楼后面绕了回来。 凛暮似乎在向他不断靠近:竹青,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终于,凛暮来到了老人身后,老人不得不缓缓回头,一张布满沟壑的脸,一头雪白的发,竹青竟然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后,变成了如今的迟暮老人。 凛暮一愣,迟疑的问道:竹青?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凛暮:你既然看到了,就走吧,我时日无多,想安静的待着。 凛暮上前按住竹青肩膀,厉声问: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如此! 竹青身体有些颤抖,时间长了,他竟然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凛暮立刻抬腿勾过一个座椅,让竹青坐下。 竹青坐下后,凛暮并不放弃,一直逼问,终于,竹青闭了闭眼睛,沙哑着开口。 你娘秦敏慧,乃秦家一族最出色的一代,我们竹家,世代跟随秦家,为秦家酿造血酒,你自小跟着你娘住在了深宫里,自是了解不多,每一任竹家人,都会在三十岁辞别秦家,以云游之名离开,秦家自诩公道,当然不会阻拦,所以在秦家生活的从来没有三十岁以上的竹家人。 实则,那些竹家人,不过是找个地方孤独的等死罢了,血酒逆天,怎会没有代价,每一个竹家人,只要第一瓶血酒酿造,就注定他活不过三十岁,凛暮,今年,我三十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4) 凛暮牙龈咬紧:我娘,知道吗? 竹青一张老脸笑了起来:你娘知道,但你娘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所以她从未强迫过我,是我自愿的。 凛暮,如今秦家只剩你一人,竹家亦是只剩我一人,我打算结束竹家这种悲惨的宿命,让血酒彻底消化在这世上,你不会怪吧? 凛暮退后一步,头低下去,看不清神情:我怎么会有资格怪你,你且好生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竹青看着凛暮走远的背影,他知道秦家人固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如此,他娘亦如此,所以他打开始就知道根本瞒不了凛暮多久,但到底凛暮还是心软的,不是吗? 一时空荡的悦竹楼里,只有一迟暮老人坐在椅子上,寂静无声。 待凛暮回到窥极殿,沈默已经醒来多时,正靠在床边,手里握着豪素把玩,其实他曾偷偷入神,却发现所有推演都如泥石入海,掀不起一丝波澜,他似乎因为双眼看不见,连入神也做不到了。 沈默如今看不到,听觉便灵敏许多,他听到动静,立刻问道:是凛暮回来了吗? 凛暮并未回答,而是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将沈默使劲揽进了怀里抱紧。 沈默一愣,握着豪素的手慢慢松开,缓缓伸手抚上凛暮的后背,这是凛暮第一次对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表达。 你怎么了? 凛暮把头埋在沈默脖颈间,闭上双眼,沉默着摇头。 沈默见凛暮不愿多言,便不再多问,只是用双手牢牢的抱紧凛暮,似乎希望借此能给他些许渺小的安慰。 凛暮自是讨厌竹青这般所谓宿命一样的自我牺牲,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竹青尚且是牺牲了自己,那他凛暮呢,他都牺牲了谁?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木窗雕刻的花纹慢慢穿透进来形成了破碎的辰光,慢慢撒在了凛暮的后背和沈默的鼻尖。 许久,凛暮轻声在沈默耳边说着:沈默,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定会保你周全。 沈默一愣,两人相拥的热度让他不知所措,凛暮的话更是让他心头热切却也涌起一丝丝不安,什么叫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最终沈默轻叹:凛暮,我们再玩一次猜字的游戏,这一次,我写什么,你说什么,好吗? 凛暮缓缓点头,却没有松开紧抱着沈默的双手,好。 沈默便伸出手指,在凛暮的背上缓缓的划着,一笔一划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颤抖,带着决绝和所有的情深,凛暮便跟着沈默的指尖慢慢念了出来。 天不老,情难绝,惟愿此生长相思。 凛暮话落,沈默一手慢慢从凛暮后背滑落,凛暮伸手接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沈默,我许你长相思在我活着的时候。 沈默心中惶惶,凛暮多次提到活着,似乎活着对于凛暮来说,是如何艰难的抉择。 虽是如此,凛暮第一次表露的情意也足够让沈默意乱情迷,他整个人挂在凛暮身上,许久许久都不愿意松开手。 直到凛暮哄着沈默再次睡着,才慢慢将他放回床上,轻轻抽回手,转身离开。 他需要再去一次悦竹林,他没有想到他竟一时情难自已,做出了如此这般的承诺。 悦竹楼内此时点着一点烛火,只照亮了竹楼内的一处地方,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盯着那一盏烛火出神,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寂。 看到凛暮去而复返,竹青松弛下垂的嘴角弯了弯,哑声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凛暮垂眸站在一旁,问道:可有解血酒的办法? 竹青哑声失笑:凛暮,你是怕血酒发作后他将死而连累到你还是怕,你将死而连累到他! 凛暮不语。 竹青苍老的手用力拍在桌上,哪怕如今身体已经先一步进入衰老,他的性子却还是如此易怒。 凛暮!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过是一个幼时的义弟,死就死了,你何苦谁又没个死的时候呢? 凛暮看着烛火下映衬出的光影交叠,终于抬头,轻轻笑了,不是平日里面具般的假笑,而是自嘲,他轻声说道:我欠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了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54章 竹青早有准备,扔给凛暮一颗洁白的药丸,药丸散发出一股清淡的药香。 只此一颗。 凛暮收起药丸:一颗,就够了。 沈默的双眼一直被红雾弥漫,能感受到光,却看不见东西,他本一直待在窥极殿,今日却被凛暮抱起来,说要带他去千机殿。 窥极殿宫人稀少,我有事要忙便不会一直在此处,还是将你带回千机殿比较方便。 沈默唇角弯弯,若他双眼看不见能够换来凛暮的情深,倒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对他来说眼睛并没有凛暮重要。 凛暮虽说去千机殿,却是一路抱着沈默从暗道去了光烬殿,闻璞再看到沈默后,刚要说话便被凛暮制止,只见凛暮将在他怀中熟睡的沈默轻轻的放在光烬殿帝君寝殿内奢华巨大的龙床上,小心的盖好被子,才转身带着闻璞离开。 许久后。 等凛暮再次进来后,便不再是凛暮的装扮,而是漆黑面具覆脸,拄着金纹雕龙手杖,目光阴寒的帝君战。 帝君战慢慢走到床边,放下手杖坐在沈默旁边,一手拿出竹青给的洁白药丸,另一手点在沈默唇边,轻轻抚摸,从唇角划过,再从上唇落到下唇。 最后,他将药丸含入自己口中,俯身,慢慢靠近沈默的唇。 两唇相接,一半冰凉一半火热,如溪流入海,海中起浪,两浪汇聚,一处汹涌,一处缱绻,慢慢交缠,最终潮起潮落,平静下去。 沈默轻哼一声,从睡梦中醒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缓缓睁开,甚是吓人。 可凛暮却并不觉得,他只是又低头用唇轻碰沈默的眼睛,问道:醒了,再躺一会儿? 沈默面颊潮红,手指在被子下不安的滑动,最后遵从主人的本心,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来,双手缓缓搭在凛暮后背,收紧拥抱。 凛暮并不笑他,一用力,抱着沈默坐起来,让他靠着床柱,唇轻轻蹭过沈默耳边,不想躺了?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处理点事情,一会儿回来陪你用膳。 沈默轻轻侧开头,点头同意,他没想到凛暮也会有如此奔放的一天。 凛暮哑声失笑,起身又拍了拍他的头,才离开。 等屋里渐渐没有其他声响后,沈默才低头,从口中吐出了一个融化了一点的乳白色药丸,他神情复杂,握着药丸在床边摸索,然后将它塞进了层层被褥下掩藏。 他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一直闭目养神。 有人进来他是听到的,只不过那脚步声与凛暮平时有些微的不同,他有些戒备,却不想迎来了凛暮一个炙热的吻。 缠绵蚀骨的吻让他心慌意乱、情难自已,被凛暮推入口中的药丸又让他冷静难受。 凛暮到底想要做什么? 宿源欢所说的话,到底让沈默下意识的防备。 他刚刚双手触摸到的布料也与凛暮日常所着的玄袍不同,凛暮的玄袍,多是无甚装饰的。而刚刚他在凛暮身上摸到的,细滑的缎料,凹凸不平复杂的纹路,应当是十分庄重华贵的服饰。 凛暮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陪着沈默吃了点东西,然后要帮沈默沐浴。 沈默终于是无法淡定下去,一手推着凛暮的胸膛,一手向后按在床上,神色惊慌:我、我自己可以沐浴 凛暮伸手握住沈默的手一同按在床上,另一手指尖灵活的解开沈默腰间的系带,手臂一扬,那系带就被抽下扔在了一边,自双眼看不见后,沈默一直穿着宽松的衣袍,此时衣带解开,双襟便松散开来,露出里面洁白的里衣。 为了舒适,凛暮为沈默准备的里衣皆是轻薄细滑的料子,这样的料子便不免有些透明,此时沈默像一朵被慢慢拨开的玉兰花,吐露着花珠轻轻颤抖。 凛暮慢慢伸手,抚在沈默胸前,问道:你今年十几了? 沈默此时脑袋里如同发烧般混沌一片,他唇瓣微抖,说道:十六快十七了。 凛暮声音有些喑哑,轻叹一起,退了开去,是吗,太小了。 话落便已经把沈默拨了个干净,此时沈默光溜溜的坐在一堆衣服里,像个坐在洁白花瓣中的祭品。 凛暮却不再随意摸索,只一手用力,把沈默揽在身前,让沈默勾着他脖子,一手拄着手杖走到屏风处,他已让人在那里准备好了热水。 全身暴露在空气中的感受并不好,直到被放进了热水中,沈默才轻忽口气,至少此时有热水遮挡,他不用那么不自在。 然后还不待他放松,凛暮的手就握着巾帕一路伸进了水底,在沈默腰下用力擦拭两下。 那处皮肉松软微弹,任凛暮作为,沈默全身慢慢变得粉红,在热水蒸腾的雾气下,像个被煮熟的白团子。 凛暮盯着沈默无措的脸看了看,最终放过他,开始正经的给他擦洗起来。 一直到穿好寝衣被扔在床上,沈默还有些恍惚,他突然有些怀念能看到的时候,事实证明,看不见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以前他不需要经历这种折磨。 当夜凛暮没有离开,而是躺在一边抱着沈默入睡,沈默很规矩的躺在一边,手脚收好,不敢乱动,他当真是年纪太小,此时已经被凛暮撩拨怕了。 本该是舒适、温馨的一夜,沈默却在双眼遭到反噬后,再一次入神了。 许是他思虑过多,这种梦中入神的事情,他没少做过。 此次入神的对象,依旧是昆潇。 入神中的沈默,眼前的红雾退散,恢复了清晰的视野,上一次入神剧烈的头痛也并没有出现。 此时昆潇兄妹正站在一处园林与对面几个昆国皇子对峙,而一旁像破布般浑身伤痕倒在一旁的人是凛暮。 只见那几个皇子中的一人,手中握着一个瓷瓶,打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感叹:不愧是我母妃家里的秘药,就连这药香味,都不同于寻常,来来来,你闻闻? 说着他就把药瓶递给其他人,等那几个皇子挨个闻了一遍后,又收了回来,握在手里晃来晃去。 不错,药香奇异,却是好药。 此等药香,当真闻所未闻。 几个皇子纷纷搭话,皆是夸赞那瓶药,他们倒像是这皇子的附庸般,将他紧紧拥簇。 那为首的皇子冲着昆萧二人晃了晃手中的药,说道:这药,可以治愈你那废物妹妹的身子,你想不想要? 昆潇握紧昆萧的手臂,沈默能感受到手下手臂的肌肉正在紧缩忍耐。 那人见昆萧二人不为所动,瓶口倒转,内里的药粉慢慢轻撒出来一些,还未落到地上就被风吹散了。 昆萧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人见鱼儿终于上钩,得逞的笑了,又掏出一包药粉扔给昆萧,见昆萧接过,便双手轻拍,就有几只训练有素的恶犬被下人牵了过来。 那人一指昆萧手中的一包药粉,神情恶劣又隐隐带着兴奋:把你手中的药粉撒在那个废物身上,这几只小家伙儿便会追着被撒了药粉之人疯狂啃咬,食其血肉,直到吃饱为止。 他口中的废物,是倒在一旁的凛暮。 昆萧指尖一颤,昆潇更是死死握着她哥哥的手臂,不断摇头:哥哥,不要 沈默透过昆潇的眼睛,看到一旁趴在地上浑身痉挛的凛暮,他似乎被下了什么药,导致全身动弹不得,却也一直并未放弃挣扎,浑身痉挛,一直试图站起来。 沈默看着凛暮的那双眼睛,漆黑无光,内里却是一片阴寒毒辣,似乎只要让他抓到机会,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最终,昆萧伸手扶开了昆潇的手,慢慢向凛暮走去。 那几个皇子全都兴奋起来,被拴住的几只恶犬也双目通红,应当是被饿了许久。 昆萧慢慢走到凛暮身旁,缓缓蹲下,与凛暮漆黑的双眸对视,缓缓打开那包药粉,轻声说道:对不起。 说着便将药粉撒在了凛暮的腿上,他故意手臂抖动,只将药粉撒在凛暮的一条小腿上,并不沾染上身体其他部位。 这药粉对那几只恶犬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此时一只只狂吠不已,腥臭的口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已经是开始挣扎起来试图挣断锁链。 昆萧并没有将药粉全部用完,而是悄悄将剩下的一部分重新包好扔在一旁的草丛里,而凛暮一直静静的看着他。 那边已经迫不及待的皇子立刻下令松开几只恶犬,顷刻间,几只恶犬便向着凛暮飞奔而去。 然后他将手里的药瓶扔在地上,内里的药粉撒在了地上,混在了泥土了,昆萧浑身一震,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发作,却不想那皇子大笑起来:哪有什么神药啊,你妹妹得的是心疾!心疾怎么治?哈哈哈,不过是些女人的香粉罢了!看你愚笨的样子!昆萧,你记着,今日这废物的一切,皆是出自你手啊! 沈默待在昆潇的身体里,只觉得神识震荡,全身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难受,他眼睁睁看着还稚嫩的凛暮被第一只恶犬飞扑上去,那恶犬吻部极大,只一口,便将凛暮的一条腿咬的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只见一直动弹不得的凛暮突然动了,许是因为剧痛的刺激,他趴在地上,开始缓缓的往前爬。 那个自沈默认识以来一直悠然自得的凛暮,一直唇角带笑的凛暮,此时满身脏污,鲜血淋漓,身后紧跟着几只不断啃食他血肉的恶犬,正缓缓的往前爬着,行动缓慢,双眸深黑无一点光,他却到此时都没痛叫过一声。 只见凛暮慢慢爬到一处草丛边,撑着手臂转身,看着正在撕咬他一条腿的几只恶犬,此时他那条腿膝盖以下已经白骨尽露,没有几丝血肉,就算他身上其他部分没有被撒上药粉,那几只饥饿的恶犬也会顺着他的残腿咬上他的全身。 明明是这般恶心暴虐的场景,那几个皇子却如同看戏一般,还在讨论山興哪只狗儿更凶猛一些。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只见凛暮伸手掏出他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寒光一闪,便毫不迟疑的砍断了自己的一条小腿,随即另一手猛然一扬,一片白色药粉随着风纷纷泼洒到了那几名皇子身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5) 几只恶犬闻到味道,满嘴鲜血、血肉,更加兴奋起来,纷纷冲向了那几名皇子。 一时间只听小小的园林内,惨叫声不断,鲜血与断肢齐飞,刚刚还抚掌欢笑的几个皇子被恶犬追的四处逃窜,那几个皇子又皆是五体不勤之辈,只听一声剧烈的惨叫,已经有一人一时不查被恶犬扑到,一口便咬在了脸上,登时鼻子嘴唇都被咬了下去。 昆萧见此变故,立刻带着昆潇快速后退,好在二人刚才没有站在风向口,不然便也难逃厄运。 昆萧看向此时仍旧缓缓往外爬的凛暮,此时他一条腿虽断,但恶犬却不再追着他扑咬,纷纷转头追着那几名皇子啃食。 他心下震撼,原来刚刚凛暮不断向一处挣扎,却是为了捡起被他藏在草丛里的药粉,此等心性,此等耐力,只要他能活着出了这昆国,定然会一飞冲天。 就在那一刻,昆萧甚至产生了此人不能留的念头,但昆潇此时已经吓的浑身颤抖,脸颊煞白,她死死攥着昆潇的衣袖,轻声说道:萧哥哥,潇儿难受 话落已经昏厥过去,而随着昆潇的昏厥,沈默只最后看到已经快爬出园林的凛暮身后一条蜿蜒的血路。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掉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盼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天明的时候,沈默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只有一层淡淡的浓雾,但已经能看清东西了。 他转头,就看到了凛暮侧着面对他的睡颜,哪怕是睡着了,他也眉头紧锁。 沈默缓缓坐起来,视线一转,就看到了放在桌案上的漆黑红纹面具,靠在床头的雕龙金纹手杖。 他伸出手慢慢顺着凛暮的腿摸索下去,一条小腿空空荡荡。 一滴泪就掉在了锦被上。 凛暮一被碰触立刻醒了过来,收回腿躲开沈默的碰触坐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沈默立刻将视线定在一处,不再乱动。 凛暮坐过来伸手抚过他脸上的泪痕,哭什么? 沈默低头,半响将头慢慢靠在了凛暮肩膀上摇了摇头,没什么,做了个梦。 凛暮伸手揽过他,失笑道:做了什么梦?还哭了? 沈默:一个噩梦。 凛暮的手慢慢顺过沈默披在身后的发,安抚他:梦都是反的,有我在,没什么可怕的。 沈默双眸视线定在锦被一角,许久才说道:真的只是个噩梦就好了。 凛暮低头用唇轻触他的眼睛:入神反噬只是一时的,你的眼睛很快就能看到了,不要怕。 沈默点点头,不再言语。 安抚好沈默,凛暮便起身了,沈默靠在床头,看着凛暮起身,穿上帝君华贵的袍服,带上漆黑诡谲的面具,拄着雕龙金纹手杖,摇身一变,成了那个残暴不仁的帝君战。 他看着帝君战面具下露出的嘴唇勾起,冲他弯起好看的笑,伸手抚过他的头顶。 我有事先离开,中午回来陪你用膳,嗯? 他见沈默乖乖点头,就离开了。 沈默看着帝君战拄着手杖缓慢离开的身影,心中一片涩然。 前朝八皇子赵焕,就是凛暮。 而凛暮,就是当今残腿的帝君战。 那时,断了腿的凛暮,又是如何逃离了昆国,如何坐到今天的位置,那其中血路,定然不会简单。 沈默环视四周,这里根本不是千机殿,而是光烬殿。 凛暮,到底要做什么? 沈默突然想到了窥极殿的寒潭,赵宝说过,每年的三月二十九,帝君战都会在寒潭边待上一夜,那寒潭里,是不是有什么? 沈默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找到一条黑纱挡在眼前,便推门出去了。 许是窥极殿外之人都知道沈默身份特殊,如今又是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光烬殿,自是不敢阻拦,沈默就这么离开了光烬殿,回了窥极殿。 赵宝正无聊的在一楼玩那些飘摇的轻纱,一看到沈默,双眼一亮,刻意紧绷的小脸上有着收不住的笑意,大人!你回来啦! 说着还往沈默身后看了看,想来如今朝堂无人不知沈默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光烬殿之事。 凛暮这么做,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凛暮并没有想要隐瞒他身份多久? 沈默走向寒潭,问赵宝:这寒潭,是一直都有的吗? 赵宝站在沈默身后也去看那寒潭:不是,寒潭是帝君登基后亲自命人建的。 沈默点点头,伸手轻轻撩拨了一下潭水,入手森寒刺骨,不知是如何制成,竟能时刻保持着这种温度。 沈默一直在窥极殿待到午时过后,早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凛暮也并未寻他。 沈默坐在寒潭边皱着眉,如果凛暮回到窥极殿发现他不在,应当第一时间找来才对。 这么想着,他挥手招来赵宝:你去查查今日朝堂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沈默第一次有事要赵宝去办,赵宝郑重的点点头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赵宝一进来就直奔沈默而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大人,出大事了!博殿殿主突然暴毙了!帝君一上午都在处理这件事!听说执法堂查完了,说是劳累致死,帝君突然下诏,将刚上任不久的副殿主陈珩之升为正殿主了! 沈默一愣,心下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却抓不到。 凛暮不会无缘无故接连提拔陈珩之,陈珩之到底是个少年人,心性不稳,一朝当了副殿主已是忘乎所以,如今若是直接当上了正殿主,怕是 早晚会出事。 沈默还记得陈珩之的生辰,当下握着豪素推演一番,随后怔然的放下了手中豪素。 此卦六爻皆为阴爻,四上四中四下,泰极之象,是众凶卦,陈珩之快死了。 你能看见了?突然沈默身后传来声音,沈默一愣,缓缓回头,便看到了一身帝君打扮的凛暮。 许久的沉默后,沈默轻轻点头:是。 凛暮拄着手杖上前一步,追问:什么时候? 沈默低头:今天早上。 凛暮已经走到沈默身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两人对视,凛暮眼中有隐藏的怒气:你在试探我? 沈默抿紧嘴唇,不知如何作答,他视线垂下,落在凛暮唇上,干脆闭上眼睛,扬起脖颈去轻轻碰触凛暮的薄唇。 凛暮一愣,松开钳住沈默下巴的手转而扶在他勃颈处,启唇加深了这个吻,从浅尝辄止到惊涛骇浪,空荡的窥极殿一时响起了令人羞耻不已的声音。 赵宝惊呼不已,半捂着眼睛跑开了,边跑还边忍不住回头看两眼。 直到沈默气息不稳,使劲推拒凛暮的胸膛,凛暮才稍稍撤离,随后又立即追随而上,沈默身体不断后仰,身后就是不知深浅的寒潭,他的一切都掌控在凛暮的手里。 许久。 凛暮才退开,拇指擦过沈默唇边痕迹,哑声说道:只此一次。 沈默低下头,想到被他藏在光烬殿大床被褥下的白色药丸,并未言语。 凛暮干脆跟他一起坐在了寒潭边上,你入神看到了多少我并不知道。 但身后的寒潭里,葬着秦烨。 沈默一愣,秦烨烨儿? 凛暮轻笑,果然你顺着烨儿的生辰入神去了吗? 沈默点头,无法反驳,后问道:为何要把他葬在这里? 凛暮转头看着沈默,那里的感情很深,复杂难懂,当时沈默无法理解,直到许久以后,沈默才明白那时的凛暮已经带了怎样决绝的意志。 他向来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凛暮不再隐瞒身份,沈默搬回了窥极殿,似乎两人之间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是相处更亲密融洽了,可沈默心中总是有隐隐的焦躁感。 他曾不止一次的去找如今已经成为了博殿殿主的陈珩之,但陈珩之一次也不见他。 如今的博殿门庭若市,上门拉拢陈珩之的人比比皆是,陈珩之此人又极好拉拢,不过些金银财宝便能得到陈珩之的些许帮助,当真是简单至极,一时间博殿乌烟瘴气,但帝君却对此视而不见。 沈默隐隐觉得凛暮是故意为之,而博殿原殿主,又真的是劳累致死吗? 这其中疑点重重,沈默不得不时刻紧绷。 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六月中旬。 这段时日来,沈默经常会拿陈珩之的生辰卜算一卦,却一直是众凶卦未变。 而他脑海中的算卦系统,也一直挂着一行红字众凶卦,解卦未完。 直到一天深夜,窥极殿一层悄然被人放下一物后偷偷离开。 第二日沈默是在赵宝的尖叫声中醒来,沈默疾步下楼,便看到赵宝躲在楼梯边瑟瑟发抖,指着殿内一物,话也说不利落了。 大、大、大人那里那里 沈默皱眉,看向赵宝所指之处,赫然是一个人趴在那里。 沈默要往前去,被赵宝拽住袖子,他扶开赵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向那人。 走进了才发现这人十分瘦弱,手腕脚腕都细瘦非常,沈默伸手拍了拍这人的肩膀,毫无反应。 他咬牙,用力一把翻开了这人,随即惊恐的后退了几步。 只见此人双眼被挖去,满脸疤痕,眼耳口鼻皆往外爬着恶心的白色虫子,而此人胸膛微微起伏,竟然还活着。 沈默沉下气息,翻了翻这人的手脚,发现此人手脚筋脉都被人挑断了,所以动弹不得。 看着此人微弱起伏的胸膛,沈默毫无办法,只得让赵宝去叫正罡阁的人,并让他再去通知帝君。 赵宝立刻跑走了,此时殿内只有沈默与这凄惨、诡异的男人,沈默看着男人脸上的伤疤,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慢慢凑近,看着男人眼角一道斜着的疤痕,仔细思索,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便想了起来,这人是曾经在街市上扑出来阻拦他的疯子! 这么想来,当时抓着疯子给他道歉的老人就很有问题,是不是这个人当时就是在跟他求救? 赵宝带着正罡阁的人回来,正罡阁的人看到这人也束手无策,这人的五脏六腑快被虫子给啃食干净了,口中的舌头也被虫子啃食,但这些虫子却都纷纷避开了这人的心脏,但就算如此,这人也不可能还活着。 可诡异的便是,这人哪怕肚子里快空了,也还活着。 正罡阁的人到后不久,帝君未到,但是凛暮到了,沈默看到以凛暮身份到来的帝君,并未惊讶,他惊讶的是,跟在凛暮身后不远处的宿源欢,他又是如何这么快的得到消息赶来? 凛暮到来后先看了看沈默有没有事之后,才去看那被虫子啃食之人,只见他蹲下伸手按了按这男人的肚子,随即站起来,神情阴翳,低声说道:生死蛊的残次品。 作者有话要说:这男人你们认识的 第56章 沈默:生死蛊传闻中可以让死人复活的蛊吗? 凛暮不语。 宿源欢走了上来,蹲下身,伸手在这男人身体四处乱按,谁知他一碰这男人,这男人四肢就开始剧烈的抽搐,反倒吓了宿源欢一跳,宿源欢惊魂未定的抚了抚胸口,说道:此人虽有这残次品吊着一口气,却也活不长了,不如送他一路如何? 沈默一愣,宿源欢的手已经握住了此人的脖颈。 宿源欢看着这人被虫子爬满的脸,那些虫子不知为何纷纷避开了宿源欢放在男人脖颈上的手,竟是一只也不敢往宿源欢身上爬。 沈默预上前阻止,却被凛暮一把拉住了手臂。 宿源欢轻轻说道:很快就不会痛苦了。话落手腕用力,那人脖颈歪斜,已经断气了。 此人一断气,那些在他脸上钻来钻去的白色虫子快速钻进了他的内脏,汇集在心脏,只见他心脏处剧烈鼓动起伏起来。 不到片刻便爆裂开来,一股血雾喷出,一只红色小虫爬了出来,随后就被身后数不胜数的白虫围追堵截,啃食干净,红色小虫发出刺耳的叫声,最终一点躯体也没留下。 那些啃食完红色小虫的白虫纷纷又钻回了这男人的身体里。 宿源欢早已站了起来,退到一旁,无辜的说道:好像是被反噬了?残次品就是残次品,死人永远不能像个真正的活人一样,把这人烧了吧,一身的蛊虫,普通人碰不得。 说着已经错过沈默要离开,两人相交之际,宿源欢轻声说了一句:蛊人都该死。 沈默眼睛微微瞪大,蓦地回头看去,宿源欢一身侍卫黑衣,走的随意,晃晃悠悠的哼着歌。 窥极殿中,曾斩杀怪物侍女的蓝衫人曾说过一样的话,蛊人,都该死。 凛暮看着那越来越扁的身体,说道:烧了吧,再派人去查查这人的身份。 沈默不甘,想上前去握住这人的手掌入神,却被凛暮制止,此人已经成了蛊虫的巢穴,你靠近不了。 沈默看着地上躺着的死人,仔细听甚至能听到此人身体里发出虫子爬过的簌簌声响,最终作罢。 因这人脸已被毁,身份查起来并不简单,也不是一两日可以有结果的,只能把此事暂且放一放。 如今六月中旬,天气渐热,沈默也换上了轻便的衣袍,凛暮的腿在天热时装备假腿便更是难熬,所以他更是很少以凛暮的身份出现。 沈默便时常待在光烬殿,看着带上面具的凛暮,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爱上了两个人一般。 看着认真处理奏折的凛暮,沈默起身,慢慢凑近,伸出手指,按在凛暮的面具边缘,轻轻扣了一下。 想当然的没有扣开,倒是凛暮放下手里的奏折,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6) 沈默嘴角微弯,我以前就好奇过你的面具,到底是怎么做的,才能够不掉下来? 凛暮轻声叹气,手指在面具边缘一按,面具便从凛暮的脸上掉下来,露出沈默熟悉的面容。 随即,凛暮把面具扣在了沈默脸上,指尖一点,面具就牢牢的贴在了沈默脸上,无论怎么扣都不会掉下来。 沈默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呼出声:竟然是这么厉害! 凛暮缓缓伸手捏住沈默的下巴,沈默一愣,摸着面具的手下滑,纷纷搭在了凛暮的手腕上。 凛暮低头,与沈默视线相交,声音喑哑:你若喜欢,做一张送你便是。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两人的唇间,字音消失,水声渐起。 沈默心脏鼓动,浑身酥麻,整个人失去了力量,软倒在凛暮身上,凛暮便伸手支撑在他的后腰,好叫他不倒下去,而是紧紧贴在他身上。 一时安静的光烬殿热闹起来,这个热闹,却叫人十分羞涩。 许久过,凛暮放开沈默,回到案前继续批阅奏折,沈默便跟着趴在了一旁,目光幽幽。 半响,他问道:秦烨如果活着,今年多大了? 凛暮并未回避这个问题:比你大一岁,十七岁。 沈默眼帘下垂,睫毛下仍旧红雾未消的眼眸,不知再想些什么。 夜晚,沈默离开了光烬殿,却并未回窥极殿,而是出了帝宫,往花柳巷而去。 长欢楼夜夜笙歌,里面的人不论心中是悲伤、难过还是绝望,都在欢笑着。 他本以为这次应当是见不到念安了,却不想正看到一楼中间,正陪着一个客人饮酒玩乐的念安。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念安,笑容轻浮,举止放浪,眉目里尽是媚意和漫不经心。 沈默一进去,念安就看到他了,只是这一次念安并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喝了一口酒,弯腰启唇哺给他面前的客人,才拿手帕擦了擦唇角,走了过来。 怎么又来了? 沈默目光轻轻略过念安微红的唇角,来看看你。 念安一愣,目光微微柔和,行了,跟我上去吧,楼下太乱。 两人一路上楼,来到念安的房间,却发现里面床铺凌乱,显然是不久前还有人曾在这里翻云覆雨过。 念安倒是无所谓,伸手推开窗,好叫屋内的气味消散。 沈默自己走到桌边坐下,看到桌上有一壶茶,便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凑到唇边,就被转过身的念安走过来挥手打开。 沈默看着掉落在地上成了碎片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泼洒了一地。 念安也有片刻怔愣,随即才回过神来,轻声说:别喝,脏。 沈默收回视线看向念安,念安清瘦了些,衣衫也更轻薄了。 许久,念安被他看的受不了了,侧过头去,轻声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沈默抿唇,问道:你不是应该走了吗? 念安嘴角扯了扯,到底没扯出一抹笑来:我走了,却又回来了。 沈默一愣,这才不过几天的功夫 念安终于回头,与沈默视线相对,说道:是我做的梦太美了,现在梦醒了。 我到了他家,才发现,他不仅妻妾成群,从这勾栏院里往回赎人,也不是第一回干了,那些待在小小后院里的男男女女,见天儿的想着怎么得到他的宠爱,怎么留住他一晚,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是温柔啊,可他对谁都温柔。 沈默,温柔的人,最是无情,我的梦醒了,你的呢? 沈默看着念安褪去轻浮的双眸里深沉而又压抑的悲伤,脊背慢慢僵直了,他的梦,醒了吗? 念安见他不答,也并不逼问,哑然一笑,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末了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倒进了茶杯里一点,慢慢搅匀,随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默皱眉,问道:那是什么? 念安喝光一杯茶,闭上眼似乎十分享受,半响才睁开眼,眼里的悲伤早已消失干净,整个人似乎突然快乐起来。 他手指轻轻转着空空的茶杯,仿佛在思考要不要再来一点:这是,能够让人快乐的东西。 沈默伸手夺过念安手里的空杯凑到鼻尖轻嗅,一股酸涩怪异的味道直冲脑海,磅礴霸道,令人情绪振奋。 念安见他如此,一把伸手抢过茶杯,斥道:你太小,别乱碰这些东西。 沈默并不认同:你不过比我虚长两岁,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是快快停下的好。 念安沉默了。 许久他才说道:你别管我了。 沈默心口酸涩,不知是怎样的感觉。 他曾见过念安最初时谈起心上人是一种多么神采飞扬的模样,他能够不停的讲一晚都讲不完。 他也见过念安即将被赎身时眉目清淡却藏着幸福的模样,那样的念安似乎就在昨日。 而如今的念安,比最初更加轻浮,真正的放浪形骸,全然不再把自己当回事一般,甚至沾染上了这种诡异的粉末。 两人又呆坐了一会儿,沈默便被念安赶了出去。 这长欢楼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快些离开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沈默回头,却见念安已经消失在了长欢楼热闹的人群中,人群里群魔乱舞,觥筹交错,奢靡混乱,根本寻不到念安。 回帝宫的路上,念安的话如同魔咒般一遍遍在沈默脑海中回荡。 我的梦醒了,你的呢? 就在这时,一直毫无反应的算命系统突然在沈默脑海内有了动静。 只见他腰间豪素渐渐散发出微弱的白光,光晕萦绕在豪素四周,并不扩散出去。 算卦系统温柔的声音渐渐响起: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又主天下间的七情六欲。 其七情为喜、怒、哀、乐、爱、恶、欲 六欲为生、死、耳、目、口、鼻 沈默停在原地,伸手拿起豪素举到眼前,白光穿透蒙眼黑纱,将他眼中最后一点红雾尽数消退。 沈默问道:你一次又一次的跟我讲起七情六欲,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许久,算卦系统终于未再沉默下去。 她说:天道之下,不能说,不能说。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你一定要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自己的同期更新文小天使们爱我一下qaq 《豪门老猫,在线真香》先婚后爱甜文he 文案: 女装大佬姜吉吉与豪门老男人协议结婚 双方均是被长辈所逼 不同的是姜吉吉这边有一个秘密条款:不许被老男人发现他是个男人! 老男人毛病甚多:厌女症、面瘫、禁欲,却会变成一只大型缅因猫! 谭森:你走开!我有厌女症! 姜吉吉:嗯? 谭森:真香! 本文先婚后爱,攻前期变猫没有人类记忆 禁欲系厌女症猫攻x女装大佬受 第57章 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成为了一团乱麻,沈默回了窥极殿,站在占星台边发呆。 第二日。 陈珩之被博殿两位副殿主当场弹劾,弹劾的奏折由两位副殿主联合书写,亲自呈给了帝君。 沈默今日也来了朝堂,本意是这些时日心绪太过混乱,便跟着凛暮来了朝堂算是找点事情做,只不过站的较远,只在一角旁观。 此时朝堂一片混乱,两个上了年纪的副殿主正指着陈珩之打骂。 陈珩之!你年纪小小,就罔顾王法,多次买卖博殿官职,致使博殿乌烟瘴气,真正的有才学之人被拒之门外,反而招进来一些酒囊饭袋!你就这么当一殿之主的吗? 你简直愧对帝君对你的期盼! 帝君拿着奏折轻轻翻看,对堂下的吵闹似乎毫不关心。 沈默站在帝君右侧方人群最后面,并不显眼,他向陈珩之看去,陈珩之小小少年并不惊慌,眼帘微垂,似乎胸有成竹。 直到两个副殿主跪下开始请求帝君严惩陈珩之时,陈珩之才慢慢的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甩官袍,跪在了两人不远处,对帝君说到:请帝君明鉴,此乃二人污蔑,下官无罪。 帝君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抬眸看向陈珩之,说说你知道的,你说,本君就信。 帝君此话一落,两个副殿主不敢置信的看向帝君,而陈珩之面上一喜随即掩饰下去,他干脆站了起来,说道:回禀帝君,下官自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有过任何玩忽职守的情况发生,每一日博殿内都是下官来的最早,走的最晚,先不说二位副殿主大人日日晚上几刻才到,就说这买卖博殿官职一说 下官是万万不敢的,下官自从上任以来,发觉博殿内管理稀松、官吏懒散,一日的事情一般两日、三日都做不完,拖沓成性,懒惰难管。于是下官开始着手修改了博殿的一些规矩,导致两位副殿主大人,每日不得不按时准点的来到博殿上职,也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午时刚过就匆匆回家而去,自是开始对下官有了些微词所以 说道这里陈珩之一声轻叹,看向两位此时面色赤红的副殿主也是神情惭愧,下官倒是想不到两位副殿主对下官的成见已经大到如此地步至于两位殿主所说的将有才之士拒之门外是指两位副殿主的孙子吗?据下官所知,两个副殿主大人的孙子,如今都已年过二十,已经连年科举落榜,次次都过不了一个乡试 陈珩之话落,朝堂内低声交谈声不绝,两位博殿副殿主的孙子众人还是有所耳闻,明明两个副殿主都是学识渊博之辈,谁知这二人的孙子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年年连最简单的乡试都过不了。但是副殿主有权利引荐自认为有才能的人,所以倒也不算太过分。 毕竟朝堂大了,这种事情不会少。 两位副殿主中的一人已是气愤不已,当场指着陈珩之怒喝:我孙儿就算再差,也比你引荐的几人强,各个肥肠满肚,胸无点墨,你若狡辩,只需把几人叫上来,当众考校几分便是! 陈珩之到底段位不够,这才有了几分慌张,他眼睛悄悄掠过帝君,却见帝君仍旧看戏般不动声色。 沈默已经悄悄走到了凛暮身旁,原本打算悄悄问问凛暮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却不想凛暮根本不理他,就像曾经沈默所认识的帝君一般,对沈默是无视甚至是冷漠的。 终于,帝君似乎看够了戏,便说道:把那几个人都叫上来吧。 陈珩之越显乱,最后还是跟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声,叫了两个人上来,而两位副殿主也叫了自己的两个孙子上来。 四个人一上来,光是外表上的对比,陈珩之身旁的两人,就绝对输给两位副殿主的孙子,毕竟那鼓鼓囊囊的腹部,肥胖的身躯,满脸的横肉还有书人该有的装扮。 而两个副殿主的孙子就要正常许多,一身朴素的宽袍,模样也俊秀一些,至此,不得不说第一印象依旧十分重要,至少两位副殿主的孙子给众人的第一印象就要好许多。 人到齐了,就开始考校了,此事无需帝君亲自出马,便是在场官吏随便出几个问题也就够了。 但是之后的场景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两位副殿主的孙子的确是学识平庸之辈,但好在基础扎实,应当就是缺少灵性,剑走偏锋不得其门而入。 至于陈珩之错了。 众人至此看向陈珩之的目光就微妙了很多,陈珩之也面色涨红,额角不住的流着冷汗,到底是年纪小,看来如今已经是强自镇定。 沈默看到这里摇了摇头,陈珩之到底是因突然而至的巨大上升而导致了心性不稳,如今便是连最初殿试时的讨喜性子都没有了。 考校一过,几个人纷纷垂头站立,只等帝君宣布结果。 这结果想而易见,不用思考就能知道,毕竟两位博殿副殿主的孙子到底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压两个脑袋空空的富商之子还是不在话下。 可谁能想到,帝君只是沉默许久,一直沉默到各司官吏忍不住开始回忆上一次帝君沉默许久之后杀了多少人时,帝君终于开口了,只听他语气冷淡的说道:博殿之事,此后全权交予陈珩之,不用再往上报了。 话落,朝堂内一时喧哗不断,就连沈默都忍不住看向凛暮,凛暮此话之意不就代表以后博殿将会是陈珩之的一言堂?博殿在战天国权力之广,用处之大,直掌各司文官,如此一句话,就相当于给陈珩之掌管半个国家的权利! 陈珩之怔愣在那里,许久他轻笑了一声,随后笑声越大,脸上快意掺杂着之前的冷汗,扭曲非常。朝堂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大笑的陈珩之,帝君垂眸看着他,神情难辨。 直到陈珩之笑够了缓缓停下,跪在了帝君面前,脸上带着自信,再无一点彷徨,他声音洪亮,大喊道:下官陈珩之,定不负帝君所望!话落,看向帝君的目光却无法掩饰的透出一丝鄙夷,当今帝君战,传闻中暴虐铁政的帝君战,也不过如此。 沈默看着陈珩之变了一个人般的笑容,心下怪异凛暮为何要如此做的同时,也惊叹于权利和财富,能够如此快速的改变一个人。 此事结束,今日朝堂再无他事,两位副殿主带着孙子们愤然离开。沈默见众人纷纷离开,忍不住便偷偷溜进了后面,紧跟凛暮。 他一跟上,凛暮就发现了他,只道:过来。 两人一起回了光烬殿,凛暮放下手杖,坐在卧榻上,伸手揉了揉额角,似乎十分疲惫。沈默上前坐在卧榻一旁,伸手轻轻扣在面具边缘,便摘下了凛暮的面具,褪下面具的帝君战仿佛褪下了一层冰冷的外衣,凛暮冲着沈默勾唇轻笑。 沈默把面具捧在怀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7) 凛暮放下揉着额头的手,伸手也拽下了沈默眼前的黑纱,在看到他一双已经恢复如初的漆黑眼眸,忍不住低头在眼睫落下一个轻吻,说道:你的眼睛恢复了。 沈默垂下眼帘,感受着凛暮嘴唇的轻触和离开,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面具,伸手握住了凛暮的手,追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陈珩之这么大的权利?他年少心性不稳,定然禁不住此般诱惑。 凛暮躲开沈默的视线,许久才说道:你与他年纪相仿,同样是一步登天,为何你没变,他却变了? 沈默闻言,嘴唇紧密,竟然是无法反驳。 凛暮转头见沈默似是思绪难平,便伸手按着沈默的后脑靠近自己,两个人的额头轻触,凛暮轻声说:我在这里,你为何要管旁人如何?放心,不过是小小一个陈珩之,战天国不至于因为一个陈珩之就会如何。我见你最近思绪过多,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沈默与凛暮距离极近,两个人的呼吸相缠,他犹豫许久,终于问出了心中一直盘旋的问题:凛暮,我们有以后吗? 话落,两人之间只余一片沉寂。 沉默越久,沈默的心便越往下沉,到最后,竟是凭空涌上一股悲凉来。他活命不易,想求一个相守,竟是这么难吗? 最终,凛暮手掌下移,揽过沈默的腰,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在沈默耳边低声说道:沈默,等一切结束了,我便退位,我们去游历天下,看遍天下奇景,如何? 沈默伸手回抱凛暮,用比凛暮更紧的力道,他最终没有问凛暮到底是等什么结束,只是用力的点头说:好,我等你。 临近午时的阳光透过光烬殿木窗繁复的花纹照射进来,被迫雕刻出花型形状的光晕撒在室内的地上,煞是好看。 光烬殿的殿门轻响一声,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轻微。 那人看到正趴卧在凛暮身上熟睡的沈默,不带感情的问道:你把他打晕了? 凛暮手掌轻柔的抚摸着沈默的头发,说道:他最近思绪过多,下了点安神的药让他睡一会儿。 那人从门口走到光晕照射之处,那些繁复的花纹便都照在了他的身上,只见他一张俊秀的脸庞充满肃杀之气,声音冷凝:赵焕,你要退位? 凛暮并未回头看他,目光仍旧落在沈默身上,许久他才说道:这皇位本该是你的,不是吗?闻璞,我的七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沈默土拨鼠:啊 第58章 沈默躺在凛暮的腿上,头脑昏沉,慢慢进入了梦乡。 却不想再次入神了孩童秦焕。 睁开眼,发现视线有所阻碍,小小的秦焕正蹲在巨大的屏风后面,透过屏风雕刻的花纹缝隙,往外看。 室内正在谈话两人是赵焕和他的娘亲慧妃。 只见慧妃满面愁容,小小的秦烨蹲在那里,用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安静的看着,那样的姨娘,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自小在姨娘和赵焕身边长大,两个人对他宠爱有加,从不会对他说些什么烦恼,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烦恼的模样。 慧妃叹了口气,说道:苦了你了,焕儿,如今的日子是越发不好过了。 赵焕摇了摇头,稚嫩的脸上一派严肃:娘亲,焕儿没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刁难,不理便是。 慧妃伸手轻轻按在赵焕的肩膀上,半响问道:是娘做错了吗如果当初不是娘力排众议收养烨儿,如果当初娘把他送出宫去,你就还是太子,无人敢欺你、诈你。 赵焕立刻上前一步握住自己娘亲的手:娘,此话万万不可再讲,焕儿本就不在乎什么太子之位,对于焕儿来说,烨儿与娘亲更为重要,娘亲这话若是被烨儿听到了,烨儿自小一副玲珑心肠,该有多伤心啊。 附在秦烨身上的沈默能够感觉到秦烨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却仍旧努力没有发出声响。 慧妃扶开赵焕的手,低下了头,这位一向高傲的慧妃,当年因赵焕出生星象太过独特而主动退下国师之位避嫌的慧妃,收养秦烨后带着两个孩子在诺大的帝宫中艰苦求生的慧妃,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愧疚的低下了头。 焕儿,你本是最好的帝王命格,这天下本该就是你的,若不是若不是为娘一时心善,执意执意留下那孩子,你也不会因为厄星伴身,而被改了命格,剥削了太子之位当时送走他就好了把他托付给宫外的普通人家照顾,对大家都好 话落,慧妃终于崩溃的哭了出来。 这个坚强的女人,到底是撑不住了。 赵焕知道慧妃压力过大,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上前紧紧握住慧妃的手,聊表安慰。 沈默此时已经跟着秦烨一起低下了头,点滴泪珠滴落在面前的地面上,随后越来越多,秦烨瘦弱的肩膀忍不住颤抖,双手死命捂着自己的嘴巴,怕会哭出声音来。 沈默能够感受到秦烨巨大的悲伤和愧疚,不过是这么小的孩子,情感就已经如此复杂,看来他当真如同慧妃所说,自小就是一副玲珑心肠,虽。然年纪小,但看什么都很透彻。 赵焕用手帕轻轻擦拭慧妃脸上的泪水,娘亲莫怕,皇后虽屡次污蔑烨儿是娘亲与他人通奸所生,但只要我们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她也无法拿捏我们,说到底不过是子虚乌有的造谣 慧妃似乎真的被安慰到了,慢慢停下了啜泣,双手抱住了赵焕还不算宽阔的肩膀。 许久,等慧妃和赵焕离开后,小小的秦烨仍旧蹲在那里,他终于可以拿开捂着嘴巴的双手,放声大哭。 一切都是因为烨儿一切都怪烨儿若是没有烨儿就好了没有烨儿就好了 沈默这一次入神的时间格外长,他本以为到此刻,他就该离开入神之境,却不想并没有,他就一直附身在秦烨身上,听着他哭了好久,直到他哭声渐停,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揉的双眼疼痛,才停下来,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刚出去不远,就碰到了赵烨。 显然赵烨找了他好久,一见到他就飞身而来一把抱住了他,轻声呵斥:烨儿不乖,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 烨儿喉中哽咽,又兀自强压了下去,缓缓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脸来,对赵焕说道:焕哥哥,是烨儿贪玩啦,以后不会啦。 赵焕一低头,就看到了秦烨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皱眉问道:你眼睛怎么回事?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秦烨立刻使劲的摇头,躲开赵焕要摸他眼睛的手,小声说道:怎么会呢,有姨娘和焕哥哥在,哪有人敢欺负焕儿啊,焕儿就是没有捉到喜欢的蝴蝶,有些自暴自弃说着秦烨却突然哽咽起来,眼前的画面再起模糊,泪水模糊了赵焕充满关心的脸庞,也模糊了沈默眼前的画面。 终于小小的秦烨被赵焕抱在怀里,连声哄着,他不知道秦烨真正发生了什么,还以为秦烨年纪太小,不过一只没有抓到的蝴蝶就让他痛苦至此,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安慰他:烨儿乖,不哭了不哭了,一只蝴蝶罢了,等焕哥哥给你抓个十七八只,全都放在你的房间里,让它们再也跑不了,好不好? 秦烨哭到最后直打嗝,在赵焕不断拍抚下才渐渐停了下来,死死的抱住赵焕的腰不肯抬头,说道:烨儿不要蝴蝶,烨儿只要焕哥哥和姨娘,只要你们,只要你们 赵焕一愣,随即目光越发温柔,他用力把秦烨整个往上抱了抱,随即往寝殿走去,好,都听你的,太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姨娘都快担心死你了。 秦烨把脸窝在赵焕的肩窝,轻轻的点头:嗯。 焕哥哥,姨娘,原谅烨儿的自私,烨儿不怕受苦,不怕一切折磨,烨儿只想和你们在一起,烨儿保证就自私这么一此,只要姨娘和焕哥哥不丢掉烨儿,烨儿什么都可以做。 小小的秦烨窝在小小的赵焕怀里,下了谁都不知道的决心。 一进寝殿,慧妃便焦急的迎了上来,伸手从赵焕怀里把秦烨抱起来,呵斥道:烨儿,你怎么回事,这么贪玩,让姨娘担心坏了! 沈默透过秦烨的眼睛,看到慧妃焦急的脸庞,眼中真挚的关心,他知道,慧妃是真的在关心秦烨,到底是在身边亲手照顾着养大,再后悔,再气愤,也是舍不得的。 这一刻,不只是因为秦烨,沈默自己的心口似乎也涌起了丝丝的温暖,这温暖是那么的熟悉,仿佛此刻,他真正的成为了秦烨,成为了慧妃拼死护着的秦烨,成为了赵焕成为了凛暮捧在心头温柔呵护的秦烨。 同时,他也是那么的嫉妒秦烨,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开始嫉妒这个八岁就死了的孩子。 那样的凛暮,是他从未见过的,渴求得到的凛暮。 这一晚,秦烨是跟着赵焕一起睡的,应该说,秦烨几乎从小都是跟赵焕一起睡的,每一晚,赵焕都会小心的把秦烨护在身前,贴近胸口,轻轻拍抚着秦烨的后背,哄着他睡觉。 这一天白日里,秦烨情绪起伏太大,晚上就是怎么也睡不着,赵焕便耐心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给他讲着故事。 终于,沈默的意识和秦烨一起慢慢昏沉,睡了过去。 这一次醒来,沈默终于离开了入神,一睁眼,就看到了正在盯着他看的凛暮。 此时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凛暮正支着手臂躺在沈默旁边,神情专注的看着他。 沈默看着凛暮有些恍惚,随后便忍不住身体磨蹭向前,扑进了凛暮怀里。 凛暮的怀里如入神里的感觉一样,温暖而安全。 沈默忍不住用脸颊在凛暮胸口蹭了蹭,随后面颊微红,似乎十分羞涩的说道:凛暮,拍拍我。 凛暮扬眉,低头看去,只能看到沈默乌黑的发道:你这一觉睡了许久,一醒来就如此粘人,可是睡傻了? 沈默头仍旧埋在凛暮胸口,一手去抓凛暮放在身边的手,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背上,又轻说说了一遍:凛暮,拍拍我。 凛暮勾唇,顺从的将手放在沈默的后背,缓缓拍抚,出言调笑:怎么,睡一觉便成了几岁的孩童吗?还要人哄着? 沈默不再出声,只是更紧的贴着凛暮,后背传来的轻拍让他浑身放松,因已经睡了多时,早就睡不下去了,但就这么安静的窝在凛暮的怀里,也让他万分开心。 奈何凛暮的手掌拍着拍着,便变了味道。 只见他手掌抬起,再落下,却位置不断下移,最后一掌轻拍在了沈默的臀部。 沈默本还闭着的双眼立刻睁开,却没敢动。 凛暮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却不说话,只又抬起手来,这一掌落在了和上一掌同样的位置。 被这么拍着,沈默终于受不了了,身体拱了拱,叫道:凛暮 凛暮动作不停,轻笑:是你一醒来,就让我拍拍你,可不要反悔啊。 沈默挪了挪身体也躲不开凛暮的手,干脆转过身来,背靠在凛暮胸膛,让他拍不到,小声嘟囔:也不是让你拍那里啊 凛暮看他终于露出来的绯红面庞,手一转,就捏着他的下巴抬向自己,低头吻去。 沈默之余凛暮,如同毒物般,只会越来越上瘾。 而凛暮之余沈默,亦是。 第59章 战天国突然乱了起来。 起因是陈珩之的事情再次被人从朝堂传了出去,自上一次榆溪城灭城一事后,九重百姓便已经开始惶惶不得终日,如今陈珩之任意买卖博殿官职,将有才之士拒之门外,并在博殿一手独大之事,不知从何处传到了九重街市,如今百姓间的闲谈多是此事,言语里,对帝君的不满似乎已经回到了五年前。 帝君战上任七年,前五年连年征战,致使战天国百姓民不聊生,战天国的好日子也是这两年刚开始的,如今谣言四起,竟是有待退回两年前的意思,纷纷开始传帝君不仁。 谣言传着传着,就提到了帝君初登基时,天降异象,天狗食日一说。 那一日,帝君登基大典,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天上的明日从边缘开始,慢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随后黑点逐渐变大,遮天蔽日,到最后好好的青天白日,突然黑了下去。 似乎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都在反对着帝君战的登基,都在告诉天下人,此人不详。 与此同时,异军突起。 在战天国与昆国交界处,突然杀出来一队大军,自称是前朝八皇子赵焕的平乱军。 这平的,自然是当今战天国的帝君,战。 这消息是由宿源欢带到窥极殿的,彼时沈默正站在观星台边看着万里晴空。 宿源欢到来并未惊动到任何人,只是悄然出现在了沈默身旁,直接就说了一句:你可知天下要大乱了? 沈默仍旧看着万里晴空,远处一点点浮云慢慢飘荡,和其他稀疏的云朵汇聚,层层叠叠的交缠在一起,随着日头的下沉,竟渐渐形成了万里红云,火烧一般一簇赶着一簇,变成了火烧云的景象。 半响,他才轻声说道:要到雨季了。 宿源欢跟他一起站在占星台边,看着那万里红云,说道:你青天白日的,再看什么?能看到星象? 沈默摇了摇头,终于转身看向了宿源欢,他盯着宿源欢这张普通的脸,突然伸手发难,袖中一抹红光闪过,竟是要一刀直取宿源欢的心脏。 宿源欢笑容僵在脸上,脚步一蹬,猛然后退,面色冷凝片刻,随后才慢木林森慢挂起漫不经心的笑容,问道:小瞎子,你这是何意? 沈默黑纱遮盖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的收回匕首,又转回身看向天边云霞,没什么,开个玩笑。 宿源欢站在沈默身后,眸光莫测,你这一招若是我不躲,便是直取我性命的杀招,我竟不知你何时对我起了杀心?为什么? 沈默唇角向上鲍鱼翘了翘,说道:怎么会呢,玩笑罢了。 宿源欢终于是冷下了脸,一甩袖转身离开。 宿源欢离开后,沈默唇角的轻笑才消失,他转身看向宿源欢离开的方向,目光冷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8) 他竟然是已经不记得了之前对他下的承诺,也不记得这一柄匕首。 此时许多事情串了次来,似乎从榆溪城回来后,宿源欢就变了很多,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漫天红霞渐渐褪去,沈默转身下了占星台,步伐带风,长袖在身体两侧摆动,他疾步向光烬殿走去。 如今九重已乱,战天国在大乱前夕,他合该陪在凛暮身边。 至于那个莫名出现的八皇子赵焕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凛暮便是八皇子赵焕,入神之境做不得假,那么战天国边境出现那人,就一定是假的了。 此人目的何在,还有待商讨。 他走的很快,此时的帝宫,各路宫人更加谨小慎微,危急关头,人人都怕触了霉头,灾祸烧到自家身上。沈默一路来到光烬殿门口,却不想被门口侍卫拦了下来。 沈默一愣,他向来进出光烬殿自由,此时突然被拦了下来,便有点惊讶。 让开!我乃战天国国师!你可看清楚! 侍卫看着沈默的目光有些闪躲,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沈默,这些时日,沈默几乎日日待在光烬殿,甚至是经常夜宿在此,这位少年国师与帝君的关系,早就在众人口中变得暧昧万分,但军令如山,闻璞侍卫长亲自下的令,说是帝君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光烬殿一步,特意交代了包括国师沈默。 沈默眉头轻皱,抬头看向眼前的光烬殿,心中突然有些担心,凛暮为何突然对他避而不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可与那突然出现的冒牌八皇子赵焕有关? 他便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便抬头高声喊道:帝君!帝君可在?沈默有事求见! 他一连喊了几声,几个侍卫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怕被人怪罪下来,不停的小声阻拦着沈默。 大人!国师大人!小的求您了!您可别喊了!这上面要是怪罪下来,只会怪到小的头上啊!小的只能偷偷告诉您,如今光烬殿有贵客到来,您还是走吧!小的求求您了!您大慈大悲,帮帮小的吧! 沈默面色冷凝,见巍峨的光烬殿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得作罢,丧气的往回走。 却不想走到一半被宿源欢拦住了,沈默看着去而复返的宿源欢,因被凛暮拦在殿外,面色并不好看。 宿源欢倒是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笑嘻嘻的凑过来,绕着沈默转了几圈,轻声说道:小瞎子,被人拦在外面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的心上人不是千机殿的殿主吗?为何如今与当今帝君又是这般不明不白? 沈默闻此,以为宿源欢是专门跑来嘲笑他的,立刻抬步想走,宿源欢身形一转,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走这么急干什么?这样,我今天心情好,善心大发,带你进光烬殿如何? 沈默终于开口说道:光烬殿如今戒备森严,任何人不得入内,就连我也不行,你又该如何进去? 宿源欢笑了,自然是偷偷进去。 沈默听后,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宿源欢,他本该拒绝的,但不知为何,心里就像有个钩子一般不停的吊着他,让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凛暮在光烬殿内到底在做什么,那所谓的贵客,又是何人! 所以最终,他只是说道:好。 宿源欢似乎早就料到如此,走到他身边,一手抓紧他的肩膀,提气就带着他飞掠起来。 光烬殿的侍卫自然是全帝宫武功最高强的,但若说当真对比起来,谁又比得过当今执法堂的堂主宿源欢。 宿源欢想要带一个人悄悄的溜进光烬殿,虽然难了一点,但也不是做不到。 两人便从光烬殿后面一路绕了进去,最后停在了正殿后。 宿源欢打开一扇木窗,对沈默示意,来,从这里进去。 沈默发现他自从来到这个异古时代,便经常翻窗。两人从木窗进去,入眼便是一个巨大的屏幕。沈默还想往前,被宿源欢叫住,只听宿源欢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帝君虽身有残疾,但武功定然差不到哪去,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再往前,怕是就要被发现了。 沈默点头,便蹲下,从屏风镂空的花纹往外看,这一看便觉得胸腔翻滚,似乎血液倒流般难受。 只见光烬殿高大的御座上,凛暮正威严的坐在上面,低着头看着眼前的人,神情看不真切,而他面前,一白袍男子俯在他身上,衣衫半褪,与凛暮越靠越近。 因他们距离凛暮与那人还是有一段距离,所以根本听不到二人之间的谈话,但见这暧昧的场景,便足够令人遐想。 他想到了侍卫口中所说的贵客,这,就是凛暮的贵客吗? 只见那白袍人衣襟大敞,衣袍慢慢从肩头滑落,露出浑圆的肩膀,和瘦削白皙的脊背,黑发披散在上面,对比强烈。 沈默双手紧握,不自觉的绞在身前,双眼透过黑纱死死的盯着外面,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如今他这副蹲在屏风后面的模样,莫名与入神中那小小的秦烨蹲在屏风后的身影重叠。 他如今内心如同火烧火燎一般阵痛难耐,两只手互相捏到泛白,恨不得就这么冲出去,冲到凛暮面前,去质问他,去责备他,可最终,他只是蹲在这里,面无表情的看着。 凛暮双手放在座椅两侧,并未动弹,头微微下垂,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 而那白袍人一头黑发披散,遮挡了面庞,看不见脸。 许久,凛暮慢慢抬手,按在了白袍人的胸口,缓缓向那人凑近,两人身影交叠,不知在做什么。 宿源欢伸手按在沈默的肩膀,在沈默看过来后,指尖点了点外面,轻声说道:该离开了,不能待太久。 沈默慢慢松开绞在一起的双手,指尖似乎有一点颤抖,跟着宿源欢爬出了木窗,下去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宿源欢此时到没再多话,伸手一抓沈默肩膀,快速离开。 沈默离开后,凛暮松开按在白袍人胸膛的手,后背靠回座椅,掏出手帕使劲擦拭着碰触过白袍人的手掌,语带寒霜:不过是生死蛊的残次品罢了。 第60章 宿源欢扔下他后就走了,沈默自己慢慢走回了窥极殿。 晚膳的时候,沈默第一次有了没有食欲的情况,可他仍旧一口一口,逼迫自己吃完饭。 随后,他独自一人上了占星台。 他心中惦念的,脑海中想的,无一不是凛暮,偶尔思绪一转,又想到那个白袍人。想到凛暮时,他胸口温暖微酸,想到那白袍人时,他只觉得胸口胀痛难耐。 看着满天繁星,他干脆运算起了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占星术。 却不想这一次,在他的眼中,终于看到了另一个隐藏在巨大星幕之后的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的星轨。 他心中突然酸涩的想到,这是不是就是现代时偶尔在电视上听到的,情感失意,事业得意? 大概算卦、推演,也算是他的一个事业了,不进行就会死的事业。 这一次,在仔细观察了星幕之后,他发现,他曾经做过的一个关于星辰黯淡的梦,或许不仅仅是梦。 只见天上繁星映衬在沈默眼中,宛如一个微缩的小小世界,里面的星空却与天上的所有不同。 沈默眼中的星空中,北斗七星第二、第三、第七星宿暗淡闪烁,只余下一点微光,唯有第一、第四、第五、第六星宿还在闪烁明亮,但它们的亮度也不相同,第一星宿已经开始闪烁,似乎有变暗的趋势。 而南斗六星,除了明亮的第二星宿,其余全部黯淡下去。 这与他梦中的景象又不同,只是月余的时间,南斗六星就有四颗星宿黯淡下去。 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些星宿的变化? 脑中灵光一闪,沈默突然想到了算卦系统不断重复过的星宿代表。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分别主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这些星宿的黯淡是否与七情六欲有关? 第二日。 那被虫子吃空内脏的人的身份终于查出来了,是沈默曾经见过甚至谈过话的人,景兴宁。 他本已经淡忘了景兴宁这个人,却不想这个时候被告知那死状凄惨的人竟然是景兴宁。 当初景伯中死亡,景家没落,沈默查案回来就得知景家全部葬身火海,而景兴宁消失。 却不想景兴宁却被人劫持了去,被弄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丢到了窥极殿。 是为了挑衅? 挑衅他吗? 沈默左思右想最终将伤害、折磨景兴宁的人定在了那个至今未出现的黑衣人身上。 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直接面对过这个黑衣人,只从榆溪城灭城一事上隐约窥见了他的目的,似乎是为了炼制那种传说中能令人死而复生的蛊虫生死蛊。 似乎宿源欢对这种蛊颇有微词,景兴宁也是,水生也是,宿源欢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厌恶,甚至是最后出手杀了他们,哪怕他理由合理,如今想来,也处处透漏着怪异。 并且宿源欢的记忆有问题,他似乎不记得一些事情。 当天午时,沈默坐不住,他又去了一次光烬殿。 照旧被几名侍卫拦在了外面,这一次没有宿源欢带着他,他便是如何也进去不得。 他心中惶惶,站在光烬殿外看着那紧闭的巍峨殿门,只觉得头脑发昏。最终他浑浑噩噩的往外走,却是来到了千机殿。 千机殿似乎许久不曾来人,他的主人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身份,一个叫做凛暮的身份,一个和沈默第一次相遇时的身份。 沈默坐在桌案边,伸手拿出豪素,看着豪素笔尖一点漆黑墨色,手渐渐握紧。 随后他猛地站了起来,翻来一盒墨,沾了水细细研磨,等墨研好了,他用豪素沾了墨水,开始一笔一划的认真写着: 天不老,情难绝,惟愿此生长相思? 这次他在最末尾写了一个问号,他到底不是个古人,没有满肚子的文采,就是这句狗屁不通的情诗也是他想了许久才写出来的。 如今他便再次写这一封信,想要送到凛暮面前,想要问他,可是此心有变。 他拿着信,就像拿着自己一颗炙热的心,去而复返,再次来到了光烬殿殿门前。 门口的侍卫看到他露出无奈的神情,那神情里甚至掺杂了些许怜悯,他们已经自动自发的在脑海中补充了各种大戏与前因后果。 沈默顾不得其他,他站在门口,进不去,只能等。 午时的太阳毒辣的很,此时天渐渐热了,他站久了便觉得头眼昏花,额头的汗水也慢慢流了下来。 殿门轻开了一条缝隙,正有人从内里偷偷的往外窥视,他站的角度很好,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他,正是那个白袍人,只见他五官明艳,一脸的肆意张扬,门外的光线露出一条缝隙照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 沈默固执的站在门外,等到午时过了,日头不再那么毒辣了,他才好受一些,但也觉得双腿发软,开始晃荡。 好在终于叫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只听他高声叫道:闻璞! 本目不斜视路过的黑衣侍卫这才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嘴唇惨白、额头汗水涔涔的沈默,他想到了光烬殿如今的情形,再看到沈默如此,心中便已经猜测出了一二。 没人比他更清楚的看到这两个人是如何互相折磨着、纠缠着,最终紧紧的扭在一起。 他想到殿内那个曾跟他说过退位的人,若是见到了这样的沈默,黑眸中又该闪过怎样的不舍与心疼。 他走到了沈默面前,沈默抬头看他,将手里一直小心翼翼捏着的书信递给他,洁白的封,上面没有任何人名,但闻璞立刻就懂了。 闻璞,请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凛暮。如果不能就放在他的桌子上。 闻璞伸手接过信件,并未推脱:好。 沈默这才唇角微勾,露出抹浅淡的笑意来。 闻璞临走前,似乎是不忍,回头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不必多想。 沈默一愣,随即心下稍安。闻璞跟在凛暮身边的时间最长,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在提醒他。 沈默这才回了窥极殿,一回卧室就躺在了床榻上起不来,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胸口一阵一阵的涌上恶心的感觉,他竟然是中暑了。 赵宝发现了,一声惊呼,立刻跑去了正罡阁拿药。 沈默是人生中头一回中暑,整个人都颓靡了许多,药刚入口,就忍不住吐了出去。赵宝无法,又去熬了一碗,这次沈默有所准备,不想再折腾赵宝,便强迫自己一口气喝完,谁知刚咽下最后一口,胃部便涌起了剧烈的呕吐感,他立刻俯身,便将刚才喝的药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了,只是躺倒在床上,告诉赵宝他躺躺就好了。 赵宝不放心,拿了个蒲扇过来给他扇着,到最后还是被沈默赶出去了。 另一边闻璞拿着信进了光烬殿,没有找到凛暮,不知他此时去了何处,到是那白袍人一直站在一边阴恻恻的看着他。 闻璞与此人不对付,此人也不见得看得上他,所以两人互相无视。 找不到凛暮,闻璞便进了书房,把沈默给的信放在了桌案上。 闻璞走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只见那长相美艳的白袍男人走了进来。 他目光在室内缓缓转了一圈,随后落在了桌案上,上面一封信安静的摆在那里。 他走过去,想到午时看到的那个被太阳晒的一脸惨白的少年,冷嗤一声。 他是知道那少年国师的名头的,毕竟他可是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关于凛暮的一切,如今他终于能出来了,自然是要把一切都抢回来。 只见白袍人轻轻打开信封,拿出里面沈默精心写的信,看着上面的一句情诗,面色越加冷凝,眼中满是嘲讽和疯狂的恨意。 他伸手拿过毛笔,翻了翻桌案上已经批阅完的奏折,模仿着凛暮的字迹,在信下面回了两个字,不可。 随后吹干墨迹,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意,拿着重新装好的信封出去随手找了一个宫人,说道:去,把这封信送到窥极殿交给国师,就说是帝君给他的。 那宫人这几日见多了眼前这人在帝宫中张狂肆意的模样,连帝君都不敢管他,此时他一个小小宫人更是不敢怠慢,立刻接了信呐呐答应,转身快速跑了出去。 沈默此时正在窥极殿卧房中躺着,他如今身体开始发冷,只觉得脉搏、心脏跳的极快,胸口的恶心感觉久久不能消退。 正在这时,赵宝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问道:大人,你好些了吗? 沈默抿了抿嘴,声音压抑着难受,说道:好多了。 赵宝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说道:大人,刚刚光烬殿差人过来送了封信,说是帝君要交给大人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49) 沈默刚还沉浸在病痛中的黑眸一亮,里面涌现出希望来,他撑着手臂费力的坐起来,靠在床头,看向赵宝:快,拿给我。 赵宝便把信递了出去,沈默接过,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手指甚至带着些微的颤抖。 折叠的信纸被慢慢打开,沈默闭了闭眼睛,垂眼看去。 赵宝站在一旁,只见他的小国师大人靠坐在床边,脸上是病痛的苍白,双手捏着信纸,指尖颤抖,许久不曾动弹。 过了许久,他就见沈默动作十分缓慢的重新叠好信纸,慢慢、慢慢的将信纸重新塞进了信封里,后又塞进了枕头下面,俯身躺下,背对着赵宝,轻声说: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赵宝站在原地有些踌躇,他总觉得小国师大人此刻有些怪异,犹豫片刻,还是出去了。 此时背对着赵宝躺在床上的沈默,双眼无神的睁着,泪水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可他面上却是一丝半点的表情也没有。 在被昆潇所变的怪物追杀时,沈默没有哭过。羽兮读嘉。 在入神前皇后时同感体验了被凛暮削成人棍的痛苦时,沈默也没有哭过。 此时此刻,他却哭了。 漆黑的眼睛里,一点亮光也无,静静的看着前方,久久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再推一次我的新文《豪门老猫,在线真香》 每天单机更新好悲伤啊 文案: 姜吉吉男扮女装嫁入豪门 老公是有名的豪门老男人 老男人毛病甚多:面瘫、禁欲、厌女症,一碰到女人就要发疯 婚前就扔给姜吉吉一纸结婚协议,协议规定:双方不得有任何肢体接触! 直到有一天老男人突然长出了猫尾巴 谭森:离我三尺开外,不得靠近我半步。 姜吉吉:嗯? 谭森:真香! 本文先婚后爱,攻前期变猫没有人类记忆 禁欲系厌女症猫攻x女装大佬受 甜文he日更 第61章 当天沈默躺在床上一天,哭着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赵宝就凑到他跟前说道:大人,听闻昨日夜里死了几个官吏,听说是被边境那里的八皇子派人偷袭的,如今九重也开始乱了,你要是没事,最近还是不要出帝宫为好。 沈默视线空空的定在一处,半响才点了点头,赵宝不知沈默怎么了,只是忧心的看了看他,许久才出去。 谁知赵宝一出去,沈默立刻起来,洗漱穿戴好就往帝宫外跑。 他想到了念安,若是这九重不安全,那念安呢? 念安在那烟花混乱之地,又怎会安全,沈默带上了自己所有的钱财,想要把念安赎回来,带回窥极殿来。 烟花巷,长欢楼。 白日里的烟花巷是九重最安静的地方,平静而祥和。 而夜里的烟花巷,又是九重最热闹的地方,这里孕育了无数的快乐、肮脏和假象。 他径直去了长欢楼,门口并没有念安晒太阳的身影。于是他干脆闯了进去,在有人阻拦时扔下了一片金叶子,便再也无人拦着他了。 他走上了二楼,去敲念安的房门。 半响,无人来开。 沈默心中有些急切,试着推了推,发现房门并未锁上,门一开,屋内的味道就散了出来。 沈默皱眉,走过去把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隙,随后向床上看去。 念安正躺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在熟睡。 沈默伸手去拽念安的手腕,却被入手的瘦削所惊异到,不过几日,念安竟已消瘦至此。 念安被沈默拽着,这才把脸从被子里探出来,看到他,虚弱的笑了笑,我还以为是哪个去而复返的客人呢,怎么是你,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沈默伸手把怀里的银票、碎银、金叶子全都掏出来摆在念安面前,问他:这些够不够给你赎身? 念安一愣,捏起一片金叶子看了看,道:你,要给我赎身? 沈默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念安抬手捂住眼睛,仰面躺在凌乱的被褥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手掌下就有眼泪流了出来。 半响,他才不笑了,却没有再看沈默,只是轻声说:我不想走,这里挺好的,快活,也自在,你要是为我着想,就把这些钱留下,刚好我最近缺钱的紧。 沈默没出声。 念安这才把手放下,脸上又是无所谓的笑容,怎么,失望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自小在这长欢楼长大,从骨子里就歪了,坏了,走不掉了。 沈默摇了摇头,黑眸里一片沉寂与不忍,奈何被黑纱挡着,念安什么都看不到。 念安起身,把那些银票、金叶子仔细的收了起来,又出声赶沈默:你走吧,这些钱,就当你我最后的告别礼,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沈默唇角抿了起来,念安已经又躺了回去盖着被子睡觉,不再理他了。 沈默转身时,却听念安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假瞎子,情爱最是伤人,快活才重要,你可不要陷进去。 从长欢楼里出来,沈默心里更加空空荡荡。 他仿佛在念安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这么想着又自嘲一般笑了,他大概比念安都不如。 出了烟花巷,就热闹起来,终于像个白日里的城镇。 哪怕榆溪城灭城、哪怕异军突起,这街市该热闹还得热闹,不然能够如何,不活了吗? 敌人还没踩到头上来,他们就得继续为了生计奔波。 走过一处成衣店,有人与沈默擦肩而过时,竟撞了他一下,沈默一个踉跄,侧头看上去,只隐约看到一个侧脸,他立刻回头,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侧脸 很像是曾经在榆溪城被发疯的侍卫踢下城墙的侍卫清意 难道他当时并没有死吗?他又是如何来到了九重? 沈默在找不到那人的身影后只得放弃。 也许是念安带来的刺激,也许是沈默于心不甘。 回了帝宫,他本向着窥极殿的脚步一转,又去了光烬殿。 这一次光烬殿外把守的重兵已经散去了,沈默终于又看到了窥极殿大开的殿门。 许是最近被阻拦的多了,他走上光烬殿的台阶时,甚至有些迟疑,但一直到他走进了殿门,也没人再阻拦他。 站在殿门前,沈默深吸一口气,就走了进去。 却没想到空荡的正殿前,御座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袍,五官明艳,不是凛暮。 沈默抬头看他,那人撑着手臂低头看向他,随后轻笑:我等你很久了。 声音如清泉击石,霎时好听。 沈默不动声色,那人却已经从御座上走了下来,站在了沈默面前。 他身量比沈默高了快半个头,垂下眼帘看向沈默的时候,像是蔑视。 你就是沈默么?凛暮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国师? 沈默抬眸看他,心中一颤,这人,居然知道凛暮的双重身份 那人歪了歪头,转身,缓慢走上御座,再次坐了回去,坐回了那属于当今帝君战的独属位置。 你听着,我名为昆钰,会是以后一直陪在凛暮身边的人。 沈默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握拳,他控制着自己尽量冷声说道:不可能。 昆钰笑了起来,看着沈默的目光像是在看蝼蚁: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若是没有我帮他从昆国皇宫里逃出来,就没有他的今天,我为了他,被逐出了昆国皇室,他欠我的,如今自是不敢有任何忤逆我的行为。 沈默想到了入神之时看到的凛暮,拖着断腿一点一点往前爬的凛暮,身后一条血路的凛暮,原来他最后是被这人救走了吗 昆钰坐在皇位上,高高的俯视沈默,像在看一个蝼蚁:沈默,我听闻你千机妙算?可那又如何?你可知,这天下间,没有比凛暮自身更懂得这诡辩、推演之术的人了,你可知他娘亲便是前朝国师?若不是他娘亲为了避祸,亲自让位,又怎会有后来那个酒囊饭袋坐上国师之位? 你不过是个无名小子,凭着一腔所谓的热爱,你能做到什么? 他话落,却不想沈默突然缓缓走了上来。 昆钰看着他缓慢靠近,眯了眯眼睛。 沈默站在了昆钰面前,低下头看他,昆钰讨厌有人低头看他,便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两人对视。 沈默说道:他不爱你,原来他不爱你。 昆钰咬牙,我不需要爱,我只要抓着他的把柄,将他牢牢的控制在手掌心就好。 沈默仍旧重复着一句话,他不爱你。 昆钰怒极,抬手想要教训沈默,手刚挥出去,就被沈默牢牢握住,随后狠狠的把他甩了过去。 他没想到昆钰看着比他高些,却不想这么柔弱无力,竟就这么跌坐在了御座上。 沈默一愣,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低头看了一眼狼狈的昆钰,转身离开。 临出殿门前,昆钰突然出声,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沈默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昆钰似乎抓到了能够狠踩沈默的方法,只见他抬头,明艳的五官一片狰狞,他说:他在利用你。 他一直想要复活一个人,那人才是他的心头肉、掌心宝,他不爱我,也不爱你,但我和你不同的是,最后我能得到他,而你,什么都没有。 沈默听他说完,抬头,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他不相信。 凛暮并不在光烬殿内,他已经开始怀疑那二字不可是否当真是凛暮所写。 只要不是凛暮亲口所说,他便什么都不相信。 而此时此刻,凛暮正飞快赶往战天国边境,他要去会一会那个义军凸起的八皇子赵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个短小君 第62章 沈默回窥极殿时,发现殿内有人在等他。 宿源欢靠在一旁廊柱上,而另有一高大的黑衣侍卫正背对着他在看那一处寒潭。 沈默走进去,那人立刻回了头,还不待宿源欢开口,就已经走了过来,大人,好久不见。 此人五官硬朗,笑出一口白牙,就像是一个沈默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走过来自然的和沈默打招呼。 沈默一愣,退后一步,此人是清意。 他之前在街市看到的人没有错,清意当真没死。 沈默看向宿源欢,宿源欢见他看过来,笑了笑,说道:此人拿着榆溪城执法堂的令牌,我就将他收了进来。 沈默还是未动,他不懂宿源欢将此人带到窥极殿是何意。 清意见沈默戒备的模样,似乎有点伤心,往前走了一步:大人,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为何,对我如此戒备? 沈默不知为何心中跳如擂鼓,直觉告诉他清意很危险,宿源欢也不对劲。 他尽量不表象出异常,想要从清意身边走过,上楼去。 是吗?我没事,你费心了。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清意突然出手按住了沈默的肩膀,怎么会费心呢? 说着一只小虫顺着清意按在沈默肩膀上的手快速的爬到沈默的身上,趴在脖子上,瞬间便咬破了沈默的皮肤钻了进去。 沈默只觉得颈间一阵疼痛,他立刻想伸手去扣脖颈的伤口,却不想手只抬了一半,便又缓缓落了下去。 清意笑了,他似乎是不再费力掩饰,嗓音更加嘶哑难听,笑起来更是如同粗粝的磨尸,听得人难受。 宿源欢一直站在一旁没动,此刻才缓缓走了过去,神情却不对劲,像个呆滞的木偶。 清意凑到宿源欢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微微低头,吻在了宿源欢的唇角:我一直舍不得这么对你,如今才发现,只有控制了你时,你才是最乖的。 宿源欢双眼无神的目视前方,一丝波动也无。 拉着宿源欢的手,清意轻轻拍了拍沈默的肩膀,轻笑着说道:我的新孩子,去伤害帝君战,去侮辱他,去嘲笑他,去杀了他。 沈默如同宿源欢一般,呆站在原地,无情绪的回答道:是。 眼角一滴泪却顺着脸颊滑落,最终没入进了衣领,清意却没看到。 沈默曾入神过水生、昆潇,入神之境中的黑衣人遮挡面目,但他忘了黑衣人有一个明显的特征,便是声音。那嘶哑粗粝的声音,如同现在的清意一般,格外刺耳。 清意拉着宿源欢的手,似乎十分爱怜一般,走哪里都要带着,两个人越过沈默,来到寒潭边,看着这一处寒潭,嗤笑出声:赵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吗?你想要坐享其成,想要等我炼制出真正的生死蛊后,从我手里夺走它,呵,我又怎会让你得逞如今送你一个小礼物,希望你从边境回来后能够喜欢 话落,看向了一旁呆呆站立的沈默。 清意很快带着宿源欢离开了,临走又拍了一下沈默的肩膀。 在清意和宿源欢的身影消失后,沈默眼睛缓慢的眨了眨,随后缓缓回头,看向四周。 他刚刚有跟什么人说话吗? 为什么他似乎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仔细回想,却发现一想,脑海中就尖锐的刺痛,便只得作罢。 顺着台阶上楼,沈默看到趴在扶手边沉睡的赵宝,他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赵宝这才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后立刻站了起来,大人!你回来了! 沈默点点头,说道:别在这里睡,容易着凉,此时没什么事,你回房休息吧。 赵宝小脸上有点微红,似是不好意思。 沈默回了自己的卧房,总觉得刚刚有些不对劲,他仔细想想,又好像只是他多心,他只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难受感觉,像是在伤心。 可他为何突然如此伤心? 是因为许久不见的凛暮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0) 在上一次确定了凛暮不在光烬殿后,沈默便再也没去过光烬殿,倒是曾去找过闻璞。 奈何闻璞似乎十分繁忙,并无意和他多谈,只匆匆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但是沈默从闻璞那里知道了一个让他雀跃的消息,凛暮当真不在光烬殿。 从他送信的那天就已经离开了,那么,给他回信的人一定不是凛暮。 是昆钰吗? 沈默摇了摇头,此刻他正站在占星台边,此时正值白日,空中云朵漂浮,自是看不见什么星象,可沈默因心中焦虑难平,便忍不住来到这里,在占星台边能够让他冷静些许。 一声轻柔的叹息传进沈默耳边,沈默一愣,随即问道:算卦系统?是你吗? 这次那女声并未回避,而是直接说道:沈默,我时日无多,你如今 然而话说一半,沈默脑中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那女声又消失了。 而沈默没有发现,一直挂在他腰间的莹润豪素边缘,裂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不易察觉。 天道下,无人能够泄露天机。 沈默皱眉,问道:什么叫你时日无多?你不是算卦系统吗? 然而女声再次毫无音信。 沈默无事,便又拿了陈珩之的生辰再次推演,六爻皆凶,仍旧是众凶卦不变。 他得想办法去见一见陈珩之,凛暮不在,但每日的早朝依旧在进行,似乎凛暮离开后安排了一个替身,每日假扮他早朝,所以除了他和闻璞几人,这帝宫并无人知道帝君已经不在帝宫,甚至已经不在九重。 次日,沈默早早去了朝堂。 国师不用早朝,但沈默偶尔会去旁边。 今日便是,他要找机会会会陈珩之。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多一个人死亡。 早朝依旧是众官吏的争执之地,但显然陈珩之一家独大,掌控力非凡,他所提的任何策议,都几乎无人敢反驳,而坐在朝堂上的假帝君,也并不出声阻拦。 一直到退朝,沈默才追着陈珩之出去。 沈默站在陈珩之面前,看着他。 陈珩之一身官袍加身,面色不变,问道:不知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沈默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如今处境不妙。 陈珩之微微点头,算是应和,但极为敷衍:是吗?处境不妙?但珩之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大人的卦象,看来并不如传闻中的准确。 沈默仍旧挡在陈珩之面前:你如今利欲熏心,眼前业障过大,自是看不到别的问题,只要你肯改过自新,重新来过,便应当有些转机 大人!陈珩之打断沈默,白面团子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对沈默的感激和敬佩。 他与沈默平时,目光里皆是自负:大人,珩之一开始便找过你,是你亲手将珩之拒之门外。你曾经不为珩之感到高兴,如今却又要来阻拦珩之,这是为何? 难道大人也如同珩之的那些苟且家人一般,看不得珩之好过? 沈默抿了抿唇角,陈珩之固执至此,他是有想过的,他一直话少,如今便是不知该如何再劝诫他。 陈珩之又上前一步,声音压低,竟是开始威胁沈默:大人,我曾想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但是你拒绝了我。如今我如日中天,你又想来阻拦我,虽你曾对我有恩,但我如今的一切,地位、权利、财富皆来之不易,这样的日子太好了,我不想回到从前那般,任人欺辱、责骂,想吃饱饭都要看家里人的眼色,如果你执意阻拦我,我不介意,对你动手。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想要当人上人,就是要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才对。 话落,陈珩之狠狠撞过沈默的肩膀,大步离开。 早在两人悄悄谈话时就暗中观察的官吏们,见两人不欢而散,便各自心中计算起来。 如今大国危难在即,这些深宫中的官吏,却各个只知计算自己眼前的那点私利,沈默只觉得一阵无力,不知一直坐在最上面的凛暮,是不是也曾如此无力过。 他回头看向朝堂内,却发现那个凛暮的替身,站在御座边,并未离开,那人似乎在看他。 见此,沈默便抬步走了回去。 那假帝君带着漆黑的面具,见沈默过来,拄着手杖就转身往书房去。 沈默此时确定,这人刚刚的确在等他。 一直进到帝君书房,关紧房门。 那人才转身,伸手拿下了面具,缩在长袍下的腿伸出来,露出一张颇为书生气的脸来。 闻璞?沈默叫道。 那扮演帝君的人,竟然是闻璞。是了,若说凛暮信任的人中,闻璞算是十分重要的一个。 只见闻璞伸手拿过一封密信递给他,说道:此乃八皇子赵焕的反叛军出现之地,凛暮已经带人赶了过去,凛暮一走,朝堂混乱,我便是万万不能离开,必须在此镇压,但你不同。 沈默一愣,接过那封密信,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前去? 闻璞点头:你虽身无武艺,但我会派一人跟着你,如今朝堂混乱,你呆在帝宫,反而不见得多安全虽此去许是万般凶险,但好过你留在帝宫胡思乱想的好当然,我不强迫你。凛暮从不与你提这些,也是不愿你涉险。 这是闻璞与沈默相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 沈默紧紧捏着手里的密信,轻声说道:我自是要跟随凛暮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新不到3k字,没有小红花,抽噎 第63章 说着,沈默看向闻璞,想了想,说道:闻璞,你注意一下陈珩之,我之前为他卜了卦,是众凶卦他命不久矣。 闻璞抬眸看他,眸中情绪复杂,沈默看不懂,知道了。 沈默没有多留,立刻回窥极殿带了些钱财细软就出了帝宫。 宫门口,是闻璞为他准备的马车,一个相貌普通的黑衣侍卫正在等他。 侍卫话不多,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待沈默上了马车,就快速驾车向城外而去。 此去战天国与昆国的交界处,自然不会像榆溪城那么近,一路车厢摇晃,很是颠簸。 为了快速赶路,沈默并不敢多留,几乎日日在马车上,无事可做,他便寻找秦烨的生辰再次入神。 自从上次入神被反噬后,他似乎是打破了什么桎梏,如今入神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画面摇晃,从边缘开始荡起丝丝涟漪,眼前一转,正是幼年时的凛暮,赵焕。 秦烨正抓着赵焕的手,不依不饶的问着赵焕,焕哥哥,你的字到底是什么呀?你就偷偷告诉烨儿吧,烨儿保证不会乱说! 赵焕几番拒绝,最终被秦烨缠的不行,于是偷偷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去告诉娘亲,娘亲要是知道我说了出去,定会生气。 秦烨使劲的点了点小脑袋,一脸严肃。 我名赵焕,字凛暮。 秦烨跟着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凛暮、凛暮 沈默也在心里一遍一遍跟着重复着,只觉得这两个字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天生就该刻在他的记忆里,刻在他的心里一般。 赵焕话风一转,说道:其实你的字已经取好了,是我取的。 秦烨瞪大眼睛,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赵焕的手臂,焕哥哥你告诉烨儿好不好?烨儿想知道自己的字!等到及冠太久了,烨儿等不及烨儿想知道焕哥哥给烨儿起了什么样的字! 赵焕爱怜的伸手点在秦烨的鼻尖,你记住了,你的字为炎辰。 小秦烨自小聪慧,稍稍咀嚼念叨两遍便明白了,炎辰凛暮是一对呀! 赵焕笑了,你是上天送我的礼物,我们合该是一对的,永远都是。 炎辰凛暮 咀嚼着这两个字,沈默只觉得他心中一片酸涩,第一次,他开始嫉妒这个孩子,这个在八岁就死于非命的孩子。 沈默甚至开始想,如果没有他,现在赵焕,现在的凛暮,不会残疾,不会冷心冷情,他该是多么的风华绝代、震慑世人 而不是如今这般的骂名遍世的冷漠残暴的帝君战。 就在沈默马上要赶到战天国与昆国交界处时,马车停了下来。 沈默掀开车帘,疑惑的向外看去,只见那黑衣侍卫已经下了马车,抽出腰间宽刀戒备。 看到沈默出来,他不带情绪的说道:大人,前方右边,请您速速撤离,小人怕是无法护送你到达终点了。 沈默一愣,不待说话,便听到前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远远看去,只见十几个晃荡歪斜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沈默站在车辕上看着,只见那十几个人穿着破烂,身体也破破烂烂,有些肢体残缺,走路却并不缓慢,正快速的向这边靠近。 那模样,让沈默立刻想到了榆溪城发疯的百姓,但前方的十几个人明显已经死了的,死了还被人控制着,是尧族!是那恶毒的黑衣人! 沈默稍作犹豫,便跳下了马车,看了眼黑衣侍卫,你保重! 说着便转身钻进了丛林里,不是沈默心狠,他丝毫武功不会,留下不过是平添负担,不如快速离开,让那黑衣侍卫可以毫无负担的对付那十几个活死人。 闻璞手下没有废物,沈默相信那人定能活着脱出困境。 此时,他顺着茂密的丛林穿梭,哪怕高过小腿的草叶划破他的小腿,他也不敢有片刻停留。 只要他不停下来,应当能在黑夜前到达边境,能够看到凛暮。 凛暮 想到凛暮,沈默心中便更加坚定起来。 此处荒芜人烟,丛林茂盛,在日头西沉,光晕渐渐变得昏黄时,沈默终于看到了昆国与战天国边境的城门。此处有一城池,是战天的边防城池,名字简单,就叫边城。 此时边城城门紧闭,城墙上一个侍卫也没有。 这情况看起来并不简单,沈默沉了沉心,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缓缓走到城门下,敲了敲。 半响,无人应门,沈默干脆伸手,使劲推开了城门一角,随后从被推开的缝隙钻了进去。 一进去,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味道让沈默想起来了榆溪城和牟德镇。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沈默看着空空荡荡的街市,心不断下沉。 他不敢在原地多留,疯狂的往前跑去,一路的颠簸再加上之前的逃命已经让他体力透支,他呼吸沉重,两遍空荡的店铺房屋纷纷从他身旁向后略去。 这边城似乎已经成为了第二个榆溪城,沈默既担心看到什么,又担心什么都看不到。 边城荒凉,成狭长环绕的分布形势,沈默顺着街市,一直跑到了通往昆国的另一处城门,随即他停了下来。 他终于知道城内浓重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 只见前方地面已经被鲜血浸透,一缕缕血流缓慢流淌,慢慢汇聚成了滩滩血池。 正前方,断肢残腿到处都是,沈默路过了一个正靠坐在墙边,只剩了半个脑袋的死人,缓缓向前走去。 他的直觉告诉他,凛暮就在前面。 沈默心跳如擂鼓,缓缓推开只关了一半的城门,便看到一人背对着他站立。 那人一身玄袍,长发散开,随风凌乱的飘着,长剑握在手中,剑尖向下,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立刻转身挥剑飞身而来。 沈默看着凛暮脸颊溅血,长剑破风而来,眼也不眨,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剑尖极快,在靠近沈默眼前堪堪停住,剑气划开了沈默眼前的黑纱,黑纱崩断,从沈默脸上滑下,露出一双黑雾弥漫深情不悔的眼眸。 凛暮堪堪收剑,似乎用力极大,正提着剑尖站在沈默面前微微喘气,他目光冰冷,玄袍往下滴着殷红血液,似乎全身都已经被血液浸湿。 沈默又上前一步,靠近凛暮。 凛暮眼角泛红,似乎杀的多了,已经入魔,他目光里只余一片寒光,却并未躲开,静静的看着沈默靠近。 沈默缓缓走向他,伸开双臂,环上了凛暮的腰身,随后手臂收紧,将脸颊靠在了凛暮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凛暮浑身是血,血液沾染了沈默的衣袍脸颊,他并不松手,只安静的听着凛暮的心跳。 直到这一刻,沈默一直浮躁的心,似乎才找到了根,找到了它该扎根的泥土。 凛暮双手垂在身侧,半响,长剑从手中掉落,跌进一滩血液里。 他伸手回抱住沈默,将头埋进沈默颈窝,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漫天的血腥味终于离他远去,这持续了不知几天的杀戮终于可以停了下来,像是不确定般,他缓缓张口,一口咬在了沈默的颈窝。 沈默闷哼一声,并未闪躲。 凛暮咬的极重,直到口中尝到了点点腥涩,他才松口,在一圈牙龈出缓缓舔舐。 半响,他开口,沈默? 沈默:我在。 沈默。 我在。 沈默。 我在。 沈默一手向上,轻轻拍抚着凛暮的后背,这一地的鲜血,飞散的肢体,他知道凛暮一定是中计了,不知杀了多久,才没有命丧于此。 至此,凛暮似乎才终于确定了面前的人是沈默,缓缓松开手,眼角的微红已经消退,神情恢复冷静,他皱眉,问道:为何来此? 沈默见他应该是冷静了,才道:我来找你。 凛暮:你应当待在帝宫里。 沈默摇了摇头,帝宫里也不见得安全,只有你身边才能让我安心。 凛暮沉默了,他回身捡起长剑,拉着沈默的手,道:走,离开这里! 沈默紧跟在他身后,见他步伐微微有些歪斜,便知道凛暮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那条断腿,多日带着假腿,又不停厮杀,想来不会好受。 沈默快速的跟凛暮讲了关于路上碰到围堵的事情,凛暮答道:是从边城跑出去的漏网之鱼。 沈默问道:你一开始来时,边城就已经全是这种怪物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1) 凛暮点头,我中计了,那个所谓的八皇子赵焕,并不在这里。 沈默刚到这里,就被凛暮带着往回赶。 两人找了一辆马车,由凛暮驾车,再次踏上了回九重的路程,而返程的路途中,他们没有再碰到那个侍卫。 凛暮道:闻璞手下的人各有本事,找不到你自会自行回九重复命,不用担忧。 沈默担忧的看着凛暮的腿:你的腿 凛暮动了动,将腿藏在长袍下,无碍。 此时夜里寂静,林中视线不好,马车走的并不快。 沈默看着凛暮驾车的背影,慢慢上前,将头靠在凛暮的后背,轻声问道:凛暮你能够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老弟! 第64章 在沈默靠过去的那一瞬间,凛暮脊背微微有些僵硬。 沈默便把双手也环绕过去,放在凛暮身前握紧,还是不能说吗? 凛暮叹了口气:此次回九重,你只需要好好等我相信我快结束了 沈默额头贴在凛暮背后,不再说话。 回九重的路十分安静,凛暮看起来心事重重,沈默心里也不好受。 未曾想一进九重,二人就听到了些传闻。 新上任的博殿殿主死了! 是那个十五岁的状元郎吗?这才上任多久?怎么就死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作孽太多了吧。 沈默浑身一震,看向凛暮,陈珩之死了? 凛暮不语,神情莫测。 回了帝宫,有闻璞镇压,一时看不出有何变化,沈默一路跟着凛暮进了光烬殿,迎头撞到了昆钰。 沈默这一路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此时一见,便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凛暮的袖子。 昆钰见到二人一起回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随即快步走到凛暮身边,双眼微弯,笑的不怀好意,凛暮你可算是回来了。 凛暮转头看向沈默,你先回窥极殿。 沈默一愣,转头看向凛暮,有些不敢置信,最后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我不回去。 凛暮语气有些僵硬:你先回去,我稍后去窥极殿见你! 昆钰将头靠在凛暮肩膀,看着沈默,嘲笑道:你这人,好不识好歹。 沈默刚要说话,却突然觉得大脑刺痛,随即便意识空白。 大殿上,只见沈默突然沉默,随后转头冷冷的看着凛暮,说道:凛暮,你要我走?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他又是谁? 你的喜欢,就这么微末? 我好失望。 话落,沈默已经转身,袖袍轻轻擦过凛暮垂在身边的手指,凛暮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抓住那一片转瞬即逝的袍角。 昆钰却笑了起来,凛暮,你看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守着的人,这般不信任你,你又何必对他如此一往情深呢? 凛暮挥手扶开昆钰,抬步向内殿大步走去,脚步又快又急,似在逃避。 沈默面无表情,一路离开窥极殿,回到光烬殿,赵宝凑上来惊呼,大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却不想平日里虽也沉默寡言,但从不会对赵宝视而不见的沈默径直走过他,独自上了楼。 一进到卧室内,沈默身形一顿,随即视线恢复清明。 他有些怔愣的看着熟悉的卧房,他怎么回来了? 明明上一刻好像还在和凛暮说话,似乎还见到了那个昆钰 沈默一细想,就觉得头痛不已,他伸手抱着头,许久,缓缓放下了手,目光呆愣的说道:该睡觉了 话落已经脱了鞋子爬上床合衣躺好。 夜深, 窥极殿静谧一片。 月光下,屋内的一切都朦朦胧胧,木窗吱呀一声轻响,有人翻身进来。 那人进来后,小心翼翼的关好木窗,不让一丝风漏进来,这才转身向着床上人走去。 床上的沈默正在熟睡,眉头却紧紧皱着,就连睡梦中都不安稳。 来人一声轻叹,哑声道:沈默 随即坐在床边,俯身缓缓靠近沈默,嘴唇在即将落到沈默唇上时微微偏离,只轻轻触碰到了沈默的下巴。 许久,他才坐直身体,月光下,只模糊的看到来人的些许侧脸,正是凛暮。 他伸手为沈默盖上了被子,仔细的掖好床角,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直到天光渐明,室内慢慢照进初日的光辉,凛暮才悄然离开。 日头高升,照在沈默的眉眼上,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思绪上涌,他看着卧房内一室明亮,只觉得万分违和。 推开被子的时候指尖碰到了腰间豪素,沈默一愣,伸手拿起来看了看,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这算卦系统越来越沉默了,拿起豪素的瞬间,他想起来了一件事。 陈珩之死了。 那个白面团子脸的小少年,初见时十分讨喜的小少年,到底是死了。 是被暗杀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查明。 终究是没有逃脱过宿命。 沈默下床第一件事就想去看看凛暮,他昨日似乎似乎是跟着凛暮去了光烬殿,可他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每当思绪到这里,就像有个看不见的阻碍阻拦着他继续往前想,反而会带着他拐弯,去想一些其他的东西。 凛暮回来后,光烬殿自是不会有人阻拦沈默的进入。 光烬殿内空空荡荡,没有看到那个碍人眼的昆钰,沈默顺着正殿一路往里走,去了凛暮的寝殿。 寝殿外两名宫人正在守门,看到沈默纷纷行礼,国师大人,可是来找帝君的? 沈默点点头,看向里面,帝君还在睡? 一名宫人点头,问道:大人,可需要小人进去禀告? 沈默摆摆手,轻轻推开殿门,钻了进去。 寝殿内十分昏暗,光线遮挡的十分恰当,到底是一国帝君,吃住方面都要精细许多。 而凛暮正在床上沉睡,沈默走过去,探手摸了摸凛暮的腿,一条小腿空空荡荡,他抒了口气,好在凛暮没有再带着那条假腿。 凛暮闭眼的样子十分乖觉,没有了睁眼时的凛冽、冷静,显得分外平和,削薄的嘴唇发白,看着也十分让人心疼,竟是有些脆弱的感觉出来。 沈默看着,便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皮,随后抬起双手放在他断了条腿的膝盖处,缓缓按压。 他知道凛暮在边城毫不停歇的厮杀数天,这条残腿,定然不会好受,看凛暮苍白的脸色就知道他一直在忍耐。 沈默知道,凛暮向来能忍,没有人比他更能忍这皮肉上的痛苦。 沈默按压的很用心,力道恰好,又不失温柔,凛暮本还苍白的脸色慢慢有了些血色,似乎是断腿处的膝盖终于被揉开,不再血液凝塞,他也更沉的睡了过去。 昨夜里,凛暮一直在沈默床边看着他入睡,沈默不知道。 今日里,沈默坐到了凛暮的床边,看着他的睡颜,为他按腿缓解,凛暮也不知道。 这哇哇哇两个人,一直互相错过,互相折磨,互相纠缠,互相沉默着付出。 沈默一直按了有将近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他有些疲惫,额角汗水涔涔,看着凛暮的睡颜却有些恍惚。 漆黑的眼珠只片刻间,又变得呆滞。 他僵坐在原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凛暮,一手探进了袖口。 在他的袖子里,一直藏着宿源欢曾在烟花巷附近偷偷塞给他的深红色小巧匕首。 他拿出匕首,双手握住,刀尖向下,缓缓扬了起来。 凛暮手指微动,却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默缓缓靠近凛暮,刀尖就停在他的喉咙上,只要从这里刺下去,凛暮就算是神仙,怕也活不下去,定会立刻血溅当场。 沈默保持着这个握着匕首的姿势,许久不动。 他脑海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而有个声音似乎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说话,循环往复,就那一句,带着回音,在他的脑袋里面钻来钻去。 杀了他 杀了他! 快点!杀了他! 沈默仍旧坐在那里,在这声音不断的催促下,手臂微微下沉,刀尖几乎要碰触到凛暮凸起的喉结。 那个声音越加兴奋起来。 就是这里!刺下去! 杀了他! 沈默还是不动,他死死的握紧匕首,呆滞无神的双眸却渐渐涌上了热泪。 热泪最终溢出眼眶,滴在了凛暮的脸上。 那热泪源源不断,模糊了沈默的视线,滴滴答答的落在凛暮的鼻尖上、眼皮上,唇缝中。 许久沈默突然动了,只见他用力收回匕首,起身飞快的推开殿门冲了出去。 大敞的殿门外,两个宫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而一直闭着眼睛的凛暮,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是一片如同漩涡一般的深黑,似乎还带着些许落寞。 沈默 此时冲出光烬殿的沈默,疯了一般的四处乱窜,他只觉得头疼欲裂,目光所到之处皆是模糊一片,他一手使劲的抓着头发,似乎是要揪光这一头青丝才好受些。 最终,他无头苍蝇般乱窜到了一处鲜少人烟的园林,看到那屹立在正中央的假山,便立刻跑了过去,一头撞了上去。 好在他因发疯,力气不足,不过是撞的额角一片青紫,并未流血。 额头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有了些许清明,手中鲜红的匕首落地,沈默背靠在凹凸不平的假山边,缓缓蹲下,终于确定,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明白到了一点,他会突然无意识的去伤害凛暮,更甚者,是杀了他! 沈默觉得无助,他蹲在那里,泪水大颗大颗的掉落,双手摊开在眼前,剧烈的颤抖着,就是这双手,刚刚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了凛暮的性命。 他比起那昆钰有何不同,昆钰不过是要挟凛暮留在身边,而他,却会要凛暮的性命! 沈默蹲在那里,许久,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稍微冷静下来,他明白,他是被人控制了,控制他的人目的定然是为了要凛暮的性命,他在明,敌在暗,此时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作者有话要说:爱的魔力转圈圈 第65章 沈默擦干眼泪,收好匕首,回了窥极殿。 自此,他再也没有去过光烬殿,而凛暮也没有来找过他。 沈默忙于学习占星术,忙于去查黑衣人的线索。 他没有人帮忙,一直如无头苍蝇般毫无头绪。 但是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陈珩之死后,北斗七星中的第一颗星宿也黯淡下去。 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沈默总觉得他似乎马上就要抓到那一要点了。 此时,执法堂内,宿源欢的卧房。 黑衣人盘腿坐在床上,双眸紧闭,没有再遮挡面容,此人正是清意。 而一旁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人,是宿源欢。 只见清意猛烈的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宿源欢收回目光看过去,讽刺的嘲笑他:怎么,被反噬了? 清意面无表情的抹掉嘴角的血迹,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失控罢了。 宿源欢:清意,你永远都这么自负,只要是你想得到的,费劲手段也决不罢休。 清意翻手,一只小小的蛊虫在他掌心乱窜,却似乎如何也爬不出去。 是吗?原来你这么了解我。那么在你的了解中,我所要的东西都有什么? 宿源欢抿唇,不再说话。 清意从床上下来,指尖还带着血液,他伸手死死的扣紧宿源欢的下巴抬起来,另一手在宿源欢脸边轻抚,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露出了宿源欢风华绝代的真容。 你明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你,你自幼心疾,命不久矣,我为了救你,灭了三村,两镇,一城共数十万人口,只为了炼这一只生死蛊,你却倒好,身体刚好就把我的消息透漏了出去,让我被尧族追杀,被帝君战追杀,你的心真的好狠啊 宿源欢冷着脸,终于吐出几个字:我从未要你救我,不顾本愿,皆为逼迫。 逼迫?那我就逼迫到底,宿源欢,你听着,你身体里的这只生死蛊已经到了末路,上次在榆溪城炼制的蛊马上就要大成了,却被你带着那个假瞎子来捣乱,如今给你换的新生死蛊弱小、不稳,你身体里有我下的控蛊,你如果不想沈默死在你的刀下,就最好乖乖听话。 宿源欢一只只掰开清意的手指,转身摔门离开。 清意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你也不要妄想自杀,只要你死,我就屠尽天下! 宿源欢停顿片刻:清意,用天下数十万人的性命,换我一人苟活,值得吗? 话落宿源欢已经离开。 清意看着空荡的门口,缓缓又坐回了床上闭上眼睛,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 宿源欢我发现了帝君战真正要做的事很快你就能真的成为一个活人了就让我再推那赵焕一把。 夜晚,沈默去了长欢楼,被长欢楼的人拦在了外面。 一名绿衫少年带着沈默来到角落,偷偷跟他说道:诶,你是来找念安的吧?我劝你别去了,你去他也不会见你的。 沈默问道:怎么了? 绿衫少年眼中闪过些许不忍来,你知道之前要赎念安的那个风流少爷吧?他死了!被烧死了!不只他,他全家都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2) 沈默一愣,瞪大眼睛:怎么会? 绿衫少年也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执法堂去查啦,听说只是普通的走水,作孽啊! 沈默:念安现在如何了? 绿衫少年目光向楼上看了一眼:能如何?说来也是孽缘,你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去了,他也不会见你,他早就跟我们说过了,你来了就赶你走的。 沈默无法,慢吞吞的从长欢楼走出去,出了长欢楼的门,他往上看去,似乎看到念安床边一闪而过的人影。 世事难料,沈默心中越加感慨。 他如今身体有恙,不知何时就会失去控制,他不敢去找凛暮,怕害他再次伤害林凛暮,而凛暮也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来找他虽然这正和他意,可心中还是觉得难受。 夜里,沈默又梦魇了。 梦里是一片火海,他在火中,慌乱的四处逃窜,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肤,头发被烧焦的特有味道萦绕在鼻尖,四周都是被烧毁的断壁残垣,沈默站在中央,在一截被烧穿的断木砸下来前,猛的冲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好不容易冲出来,灼热的温度远离,他立刻又处于一个冰冷的地方。 这地方黑暗无比,只在前方有一处光晕慢慢照了过来。 沈默顺着光晕缓缓往前走,看到了一个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一身红衣似火,满头青丝披散,似乎在哭泣。 沈默看着那人纤瘦的背影,喊道:是念安吗? 那人哭的更大声了,肩膀都在颤抖。 沈默走上前去,伸手按在他肩膀,只觉得入手寒冷刺骨,念安? 那人回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双眼却流着血泪,正是念安。 念安?你怎么了? 念安想要说话,口中又开始不断的吐着血液,那血液越吐越多,像是要把全身的鲜血吐尽一般。 沈默惊慌失措间想要去伸手捂住念安的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挡这些鲜血。 念安终于说话了,哽咽着断断虚虚的说道:沈默,再见了。 沈默猛的睁开眼睛,一身大汗,他想着这诡异的梦境,只觉心底越发不安,他立刻起身穿戴好飞奔出去。 刚出去,就被守夜的赵宝拦住。 大人!深更半夜,你去哪啊! 沈默从他身边穿过:急事! 话落身影已经从楼梯间消失,沈默走后,一抹身影缓缓从拐角出现,漆黑诡谲的面具,手里拄着雕龙金纹的手杖。 赵宝看到他肩膀抖了抖似乎十分害怕:帝君大人,大人说有急事。 帝君战微微点头:你先下去吧。 这些时日来,凛暮夜夜都会来窥极殿守着沈默,沈默不知道,可赵宝是知道的,但帝君不让说,赵宝便是一个字也不敢透漏给沈默。 此时见沈默深夜外出,凛暮神色不明。 沈默一路飞奔去了长欢楼,此时正是长欢楼最热闹的时候,那绿衫少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沈默,立刻跟上来,说道:哎呀,你怎么又来了? 沈默握住他的手臂逼问:我问你,念安今晚可有从房里出来? 绿衫少年皱眉:你轻点好痛念安一直没有出来过啊 沈默心逐渐下沉,他扶开绿衫少年,拨开疯魔的众人,疾步上楼。 他伸手拍念安的房门,发现从里面上了锁。 绿衫少年和楼里的几个下人跟了上来,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沈默指着房门说道:快!踹开门! 几人不解,沈默急的冒汗,便自己抬脚踹去,一下两下,最后沈默干脆整个人撞了上去。 门锁终于被他撞坏,他冲进去,就看到了床上的念安。 念安穿着一身红衣,躺在素雅的床上,身下一片血红。 跟进来的绿衫少年见此立刻尖叫起来,楼下的人跟着往上蹿。 沈默走过去,指尖颤抖着靠近念安的鼻端,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伸手轻轻的贴了贴念安冰冷的脸颊,最终跌坐在地上。 你说过情爱最是伤人,快活才重要那你如今这般又是何苦啊 念安拒绝了和别人分享他的心上人,带着一身高傲独自回了长欢楼。 却在那人死后,决定了跟他一起离开。 人世间的感情,最为复杂。 念安没有亲人,沈默便主动为他安排下葬事宜,忙碌了一夜,凌晨才回了窥极殿。 此时天光明亮,他已毫无睡意。 沈默伸手按压在自己的胸口,鲜活的心跳声传来,这颗心还活着。 他手指渐渐收紧,猛地站了起来。 他还活着,他为什么要和凛暮如此分开? 他要去告诉凛暮,告诉他被控制的事,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要比他自己乱想的好。 冲出了窥极殿,沈默直奔光烬殿而去。 沐浴在阳光中的光烬殿显得柔和了许多,门口的侍卫见到他并未阻拦,沈默直接绕到了内殿。 随后被昆钰拦住,你来找凛暮? 沈默挥手打开昆钰的手臂,让开! 沈默那一下用力很大,昆钰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看着他目光有些诡异:我还想着再等等,既然如此你可不要后悔啊凛暮,就在里面。 沈默顾不得昆钰略显怪异的话语,直奔寝殿而去。 推开门,就看到了靠在床边的凛暮,他没带面具,闭着眼,似乎在忍受什么。 凛暮!我要跟你说,我其实是被 滚。 沈默一愣,直直的盯着凛暮。 凛暮睁开眼,看着他的目光冰冷,滚,若不想丢了小命,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沈默嘴唇开开合合,一路上想了无数的话语,最终只变成了一句:为什么? 凛暮垂眸不再看他:我腻了。 什么是腻了? 凛暮勾唇:你不过是个有趣的玩应,时间久了,自然腻了。 沈默双手握拳,你骗我!我不信!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这么说? 凛暮沉默半响,终于抬头看向沈默,眸中是沈默未曾见过的森寒阴翳:我乃一国帝君,何必骗你?腻了便是腻了。 沈默在原地站了半响,最终缓慢的抬步离开,背影萧索。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 昆钰从一边走了出来,凛暮,你绝情起来的模样,真是令人惊异。你可不要骗我,前脚在我面前演戏,后脚就去找他解释。沈默身上有大人亲自下的控蛊,他虽能够抵抗控蛊的指令不杀你但不代表他不能杀了自己。 凛暮不语,仍旧直勾勾的看着门外。 昆钰从一旁走到凛暮面前,立刻膛大双目,大喊:你、你流泪了? 幼年被革去太子之位,后在昆国艰难求生,爬出一条血路,亲手手刃敌人,铁血治国的凛暮,不过为了个区区沈默,流了泪。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更新时间从明天开始改到晚上九点好不好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转动流年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沈默每一步走的都很缓慢。 从光烬殿到窥极殿,他几乎走了小半天,每一步都仿佛在离开凛暮的人生,每一步都在远离凛暮。 为什么? 他本不懂情爱,一切都源于凛暮,一切也要因凛暮而结束吗? 不,他不甘心,他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弃。 赵宝见沈默失魂落魄的回来,不敢出声,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沈默上了三楼,小圆脸上有些担忧。 与此同时,九重执法堂。 宿源欢站在紧闭的卧房门前,将一颗漆黑的药丸含进口中,随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清意听到声音,只抬眼冷冷的看他一眼,后又闭眼打坐。 宿源欢走进清意,爬上床,伸手慢慢抚上清意的肩膀,低头将唇凑了上去。 清意仍旧未动,却轻轻开启了嘴唇。 宿源欢轻笑,在激烈的口舌交缠下将药丸推了过去。 清意终于睁开了眼睛,紧紧盯着宿源欢,厚街滚动,吞下了药丸。 毒药啊,你也吃? 清意复又闭上眼睛,你知道,如今对我来说,一般的毒药并无用处,毕竟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上一次你没能一次毒死我,只是毒坏了我的嗓子,如今这次,怕是什么用处都没有,让你失望了。 宿源欢从床上爬起来,仍旧笑的漫不经心,我知道啊,毒不死你,让你昏睡一会儿就够了。 清意一愣,瞬间看向宿源欢,你话音未落,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宿源欢转身离开,临走前,又返身回来拉过被子扔在了清意的身上。 窥极殿,占星台。 沈默握着豪素发呆,看着天空渐渐暗淡下去,从晴日到红霞最后是漆黑的幕布下一颗颗璀璨的明星。 腰间的皮肤突然被烫了一下,沈默这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低头看向身侧的豪素,正是这豪素在不断发热,温度烫人。 他尝试着用指尖去触碰,在他指尖触碰到之时,豪素的温度快速的冷却了下去。 但是 他拿起豪素,凑到眼前仔细的看,只见一条细小的裂缝逐渐扩大,蔓延到了整个豪素,几乎要将这豪素一劈两半。 星宿改命逆天不可为沈默你救救他算我求你 熟悉的温柔女声在沈默脑海中响起,下一刻,手中的豪素颜色变得灰败许多,若说以前的豪素似玉非玉,洁白而莹润,那么如今的豪素看起来就像个破烂的废瓷,毫无光泽,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玉联系在一起了。 逆天改命沈默口中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电光火石间,从他来到这异古时代,遇到了凛暮以来所遇到的所有人命、案件,纷纷在脑海中一一略过。 他退后一步,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是这样 话落,他眼眸中已经是一片漆黑,整个人变得呆滞万分,再次被人控制住。 片刻,楼梯传来脚步声,宿源欢慢慢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沈默也逐渐清醒过来。 你想明白了? 沈默看到宿源欢,下意识的就摸了摸一直藏在袖口中的深红匕首。 你不用戒备,我用了些手段切断了清意的控制,才来找你。 沈默一愣,看向宿源欢,问道:你想起来了? 宿源欢轻笑,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亲手给你的匕首,怎么会不记得。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大概吧? 虽然宿源欢这么说,但是沈默还是不敢放松,他一只手仍旧藏在袖口中,紧紧的握着匕首,但是却并未再后退。 宿源欢走到他身旁,看着天幕上的繁星,说道:你可还记得很久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尧族曾出过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吗? 沈默点点头。 宿源欢道:那人当时只是受了重伤,但是没死。那个人,就是清意。 沈默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清意? 那个在榆溪城救过他,曾单独带他去看牟德镇尸山血海的清意? 他竟然离危险一直这么近? 宿源欢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幽远:清意是尧族的天才,没有人的用蛊比得过他,他不只善于用蛊,也擅长钻研,总是弄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为人也有着年轻人的肆意妄为,从不拐弯抹角,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沈默冷声说道:他杀了数十万人。 宿源欢声音也落寞下去,自顾自的说着:他为人执着,不肯给族里惹麻烦,就跑了出去与尧族断了联系,那会儿他还没有如今用蛊这般炉火纯青,离了尧族的庇护,很快就被人所伤,我就是在那时遇到了他。 我啊,就是个落魄的书生,又穷又病,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话落,宿源欢当着沈默的面,轻轻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庞。 沈默几次见过这张脸,上面总是面无表情、沾满鲜血,像如今这般平静倒是少有。 我捡到了受了重伤的清意,救了他。 沈默印象中的宿源欢,身体健康、武功高强,与他所说的病弱完全不同,除了那总是突然失去的呼吸和心跳外。 于是他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宿源欢看着永不会黯淡的明星,轻声说道,心疾,天生的,注定了活不长久。 沈默一愣,心疾,又是心疾。 宿源欢看他,你猜的没错,我已经死了,早在很多年前就该死了。却又被他用生死蛊救活,可这世上,怎么会存在真正的死而复生?我不过就是个活死人,是个行尸走肉。 沈默捏紧匕首:屠村、屠镇、屠城只为了炼制生死蛊只为救你? 只为救我。 这四个字是如何的沉重,到底是清意错了,还是他宿源欢错了。 榆次城也是? 宿源欢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也是。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他为何还要杀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3) 因为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所有的生死蛊,皆为半成品与残次品,我身上的算是最后的半成品,而其他的残次品你也见过。 沈默哑声说道:可是昆潇与景兴宁? 没错,他们都是。 沈默摇了摇头,可这些,与凛暮又有何干? 宿源欢低头看着沈默,眸中不忍:当然是因为他也有想要救活的人 沈默急切的追问:凛暮也想要生死蛊? 宿源欢:是也不是。沈默,凛暮的野心要更大,你可要当心不要走到我和清意这般田地。 深夜。 宿源欢离开许久,沈默一直待在这里,脑海里混乱一片。 他心脏鼓动,仍旧不想就这么简单轻易的给凛暮判了死刑。 他想到了凛暮的卦象:若为君者,亡国之命。 除了清意不停在炼制的生死蛊,那诡异变换的星象改变,是不是也是凛暮一手而为? 此时,一人飞身快速向窥极殿飞掠而去,在看到二楼卧房没人后,来人身影微顿,便飞身上了占星台。 占星台边,沈默正抱膝坐在地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口中喃喃自语,并未发现有人到来。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正是凛暮。 沈默。 沈默没回头,仍旧在看着满天的星星。 沈默。凛暮轻叹,靠近沈默,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感到手下的身体轻轻颤抖。 沈默终于回头,看着凛暮。 你为何来此? 凛暮一愣,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白天在光烬殿 话音未落,被沈默打断:你白日里说的够清楚,我也听的够明白。 凛暮眉眼微垂,站在了沈默身后,伸手环抱着他的肩膀,紧紧的收紧手臂,下巴放在沈默头顶,不是曾答应我要等我吗? 沈默双手握紧,肩膀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平静:我被虫蛊控制了,你可知道? 凛暮一愣,半响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敢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凛暮没想到沈默早就猜到了自己是中了蛊毒,不怕。你不会。 沈默伸手慢慢搭在沈默的手上,轻声问道:你白日里所说的,可有一句是真? 凛暮摇头,句句为假。 沈默:既然如此,为何白日里在昆钰面前演戏,晚上又来我这里?不怕暴露吗? 凛暮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沈默。 沈默伸手挣脱开凛暮的环抱,转过身面对他,因为你既不想打草惊蛇,又不想放弃我这颗棋子,对吗?因为你被人监视的同时,也派人监视着他,在发现机会时,立刻来找我为了稳住我,对吗? 凛暮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复杂难辨的情绪:你不是棋子,永远都不是。 沈默讽刺的轻笑:你没这么想过? 凛暮伸手强硬的抱住沈默,不再说话。 沈默与凛暮之间,终究是有了隔阂。 沈默看着凛暮,看着这张他熟悉又陌生的脸,最终侧过头去,哽咽的说道:我信你,最后一次,我等你,但别让我等太久。 凛暮伸手轻抚沈默的脸颊,沈默,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永远。 话落,便轻轻吻了上去。 沈默闭眼,唇上温暖,心却冰冷一片。 他脑海里不停的闪过那些已死之人的脸庞 最终停在了念安的脸上。 沈默双眼茫然的盯着一处,在两人的唇间轻声问道:你可有害过无辜之人? 凛暮一愣,从未。 沈默伸手握住凛暮的手,用力到凛暮微微皱眉:你记得你说过的,从未。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昨天请假了! 所以今天早点更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付之言5瓶;小瓜瓜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你能否告诉我,昆钰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沈默摘下眼前黑纱,认真的看着凛暮,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一种祈求。 凛暮闭了闭眼睛,娓娓道来。 当年的昆国,强盛不亚于如今的战天,凭我一己之力,无法撼动昆国一分,在外,竹青、闻璞一直想要救我出去,却一直探不进昆国,是昆钰见到了我,起了怜悯之心,里应外合,送我出了昆国。 沈默低下了头,轻声说道:昆钰曾经可是有过心疾? 凛暮:是。 沈默:你可否利用过昆钰的感情? 凛暮一愣,半响说道:从未我从不利用任何人的感情。 沈默下意识的反问:那我呢? 凛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你为何会这么想? 沈默嘴唇轻颤,想问凛暮是不是要复活秦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无边的沉默。 直到凛暮离开,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第二日,沈默去了博殿一趟,自从陈珩之死后,他还从未去看过他、了解过情况。 如今的博殿似乎又恢复成了曾经古板的模式,似乎从未有过陈珩之这一位十五岁的天才状元出任过殿主。 沈默去问了才得知,陈珩之的尸体竟然一直没有人来收,到如今仍旧停在了执法堂的冰室。 最终,沈默去了执法堂,他与陈珩之不过几面之缘,虽后来生了龃龉,可沈默脑海中仍旧不断回忆起初见陈珩之时他那张稚嫩的白面团子脸,那时陈珩之的眼神中,还是一派的天真和挥之不去的自卑。 陈珩之的死来的并不突然,沈默早早未他算过了一卦众凶卦,却一直不得解卦,却不想,陈珩之死后不久,那众凶卦便自动散去,原来,人死,也是解卦的一种,但这与他无关,是以,沈默并没有增长任何寿时。 杀死陈珩之的人,沈默有些猜测也许就是那两位副殿主也许是但执法堂于此案却马虎非常,到如今,也未结案。 沈默心脏收紧,只希望他猜测的不准确,至少不是第二种,他说了相信凛暮,就一定会信任他。 许久不曾来过的执法堂未曾有丝毫变化,如今宿源欢立场模棱两可,清意不见踪影,所以沈默并未通知任何人,只是用帝君黑令下了地下冰室,命令人抬着陈珩之的尸体去下葬。 没有葬礼,没有那些冗长的礼仪,同念安一样,只是寻了处好山头,便入棺下葬。 活着的时候苦难颇多,死了也没必要在意那些虚名。 沈默突然想到 不知他死的时候,可有这一口棺材遮风挡雨。 宿源欢虽告诉了沈默许多实情,却并没有说明如今清意就在这执法堂内藏身,藏在了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沈默到底是大意了。 从他一进执法堂,清意就知道了。 他伸手抚了抚一旁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的宿源欢的脸颊,随后向地下冰室而去。 沈默正站在地下冰室里发呆,他吩咐完那些侍卫抬着尸体去下葬,就一直在愣神,地下寒冷的温度让他冷静。 直到周围已经没有了他人,沈默才回过神来,他顺着台阶而上,走到一半,就见出口处站了一个人。 在看清那人面貌的瞬间,沈默就握紧了袖中的深红匕首。 清意 清意一身黑衣,靠在出口墙边,看着他,笑了起来,仍旧是那般阳光暖人的笑容,可一想到这个人手下有数十万条人命,那笑容便显得怪异阴森起来。 国师大人,好久不见?沙哑的嗓音分外难听。 沈默心下微沉下,握着匕首慢慢往前走去,此时逃避毫无用处。 清意并未动,看着沈默不断走近。 在沈默即将与他擦肩而过之时,伸手按在了沈默的肩膀上,来了,就想这么走? 沈默浑身僵硬,他强迫自己冷着脸说道:宿源欢呢? 清意笑容不变:他啊,有些不乖,关起来了。 沈默伸手使劲挥开清意的手臂,问道:你是何意? 清意似乎不介意被沈默打开手背,收回手,说道:你发现了吧?你身上的控蛊? 沈默只死死盯着清意,不语。 清意笑容更大,眼神里却一片寒光,你年纪小,意志力却惊人,不过我刚刚又下了一只进去,双管齐下你怕是再也挣脱不了了。 沈默一愣,只觉怒气上头,伸手握住匕首就向清意冲去,被清意轻松的一脚踢开。 沈默,没有帝君战护着你,没有宿源欢护着你,你什么也不是,你什么也做不到,你的无能,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沈默趴在地上,咬紧牙关,清意那一脚用足了力道,他只觉被踢踹到的腹部,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却仍旧咬着牙反唇相讥。 清意,你以为你做这一切,宿源欢就开心吗?他只会恨你!恨你让他背负了数十万条人命!那些人命皆因他而死! 清意此生最恨别人提这个,当即笑容扭曲,走过去一脚踩在沈默的后背用力碾压。 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我不过谋人性命,帝君战呢!你的凛暮!你的赵焕!他做的更加罪大恶极,我求命,他诛心! 你以为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感情?他那种人,不会轻易对任何人交付真心!他才是最无情的人! 沈默被清意狠狠踩倒在地上,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清意的话如同利剑,剑剑直刺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啊不对,你的帝君不是没有感情,只不过,没有用在你身上罢了,你以为他费尽心机的接近你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昆潇、陈珩之为什么死?对了,还有那个戏子念安他们啊,他们的死不过都是为了救他的心头血秦烨! 清意的脚一直在沈默背心碾压,此刻沈默终是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清意见此更用力碾了碾,笑容狰狞。 你不是会入神吗?沈默,你见过秦烨了吧?赵焕为了这个秦烨太子之位都不要了,好好的帝王命,变成了如今的灭国之命,你觉得,你和秦烨对他来说,谁更重要?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沈默手指紧紧的扣进泥土里,清意,我不会跟你打赌,我相信他,永远都相信他! 清意突然收回了脚,笑容也收敛了下来,他看了看天色,似乎在喃喃自语:信任啊谁又不是一开始对一个人满含信心,托扶信任结果呢 话落,他看向沈默,眼眸微眯:起来! 沈默挣扎的动作一顿,眼中的光亮慢慢黯淡下去,从地上僵硬的爬了起来,俨然是被清意控制了。 去光烬殿,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凛暮在干什么,你会愤怒,会怨恨最后会杀了他。 沈默神情呆滞,是。 随后就转身,从清意身边走过,每一步似乎都测量好了般一致,正是因此,才显得诡异。 清意慢慢转身,向着执法堂内堂走去,他的宿源欢,还好好的躺在床上等他呢。 他倒要看看,这沈默的爱意,能有多深。 沈默一路走出执法堂,回到了帝宫,他往常就沉默寡言,如今见人不理,也并未让人觉察出什么异象。 光烬殿依旧安静,侍卫守在门外,并未阻拦沈默进去,只是在沈默背后露出了不忍、怜悯的神情。 一路穿过前殿,来到后殿,沈默站在了殿门紧闭的寝殿门口。 只听得寝殿内,不时传来些砸碎东西的声音。 稍作停顿,沈默便一把推开了寝殿的殿门。 殿门大敞,内里的一切都毫无遮挡的展现在了沈默眼前。 只见寝殿的大床之上,凛暮被昆钰压在床上,衣袍散开,面色潮红,而昆钰更是衣衫半褪挂在手臂上,正覆在凛暮身上,地上一堆凌乱的茶碗碎片,被褥也被扔到了地上。 昆钰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沈默,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随即弯腰,当着沈默的面轻吻凛暮的唇角。 凛暮明显中了药,四肢酸软,手臂抬起,又被昆钰压了回去。 昆钰半遮在黑发下的脸颊冲着沈默,冷嗤道:看见了?那就滚吧。 沈默仍旧待在原地,黑眸中的视线渐渐从僵直变得森冷,他直勾勾的盯着凌乱的大床,盯着上面的两个人,未动。 昆钰伸手按在凛暮的身上,从上到下,凛暮抬起手臂挥开他的手,随后手臂又无力的掉落在了床上,看的出已经毫无半点力气。 你要看?好啊!给你看个痛快? 说着手就轻轻解开了凛暮腰间的系带,凛暮躺在床上,头却侧向沈默,嘴唇蠕动,神色不明。 沈默突然动了,他从门口走了进来,踩在锦缎被褥上,踢开破碎的茶碗,站在了床边,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人。 突然,沈默开口,说道:我不喜欢你了。 凛暮眼睫一颤,还是未说话。 昆钰大笑起来,那么,请你滚,好吗? 沈默视线平移,从凛暮身上移到了昆钰身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剧烈的颤抖,脑海里不断的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凛暮!杀了凛暮就再也没有痛苦了! 最终,他眸光里的情绪褪尽,再次变得无光。 沈默握紧匕首,缓缓的抬手,昆钰皱眉,沈默,你要杀了凛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4) 此时昆钰大概猜测到了此人被清意大人控制住了,清意大人是现在就想要凛暮的命吗? 这沈默,也不过如此 昆钰手指掐在袖子中,正打断暂时阻拦沈默身上的控尸蛊,毕竟他还没有得到凛暮就这么让凛暮去死,他不甘心 凛暮静静的看着他,神情不辩,不知悲喜,只是看着沈默,仿佛眼中再容不下其他,只有沈默一人。 沈默抬手,匕首猛的刺下去,鲜血立刻溅射出来。 随后,昆钰瞪大眼睛,看着胸口深红的匕首,缓缓倒了下去,沈默一侧身,昆钰的尸体就摔到了床下。 沈默没有猜错,看来宿源欢给的匕首,是专门针对蛊人的。 此时的昆钰,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沈默竟然能够顶着清意的控尸蛊,反手杀了他。 这是沈默第一次杀人。 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他却不觉得害怕。 心中只余些许战栗原来杀人并非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控尸蛊的效果还在,可沈默却觉得他完全可以抵挡这一切,他的爱没有清意看的那么渺小。 哪怕此时因为强制压抑控尸蛊,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烈的疼痛。 凛暮仍旧看着沈默,他一时不查,被下了药,浑身酸软,动弹不得,突见沈默杀人,也并不觉得惊讶。 他只是看着沈默,黑眸中一片沉静,半响,他终于开口,问道:你不喜欢我了? 沈默伸出双手,缓缓的掐在了凛暮的脖子上,力道逐渐收紧。 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加更,晚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瓜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付之言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沈默坐在了凛暮身上,伸手握住凛暮的脖颈,此时的凛暮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杀了他,结束一切,不好吗? 沈默眼中渐渐腥红一片,而凛暮仍旧那么平静,他看着沈默,并不反抗。 昆钰下的药,药效虽重,但拖延了这么久,其实已经被凛暮冲淡了许多,就算沈默不来,昆钰到最后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是如今,看着这样的沈默,凛暮不知为何,并不阻止,他甚至开始想着,就这么死在沈默的手里,是不是才是最好的结局? 沈默双手慢慢收紧,手心能感受到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将凛暮的性命掌控在手掌心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令他兴奋。 不如就这样,就这样杀了他,凛暮就能够安静的待在他的身边了。 随着他不断收紧的力道,凛暮的面色涨红,不自觉的张开嘴呼吸,长眉微皱,十分难过的模样。 他缓缓伸手,慢慢放在了沈默的腰间,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沈默眼也不眨的看着凛暮逐渐呼吸困难,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凛暮就会彻底的失去呼吸。 缺氧的窒息感令凛暮头疼欲裂,他却仍旧双手环着沈默的腰,温柔至极。 终于,沈默蓦地放手,双手撑在凛暮的头两边,大颗的泪水砸在了凛暮的脸上,唇边。 突然被松开了桎梏,凛暮控制不住的大口呼吸,泪水滴进了口中,淡淡的咸味。 沈默突然情绪爆发,哭的不能自己,他哽咽着说道: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但我爱你啊 凛暮眼睫轻颤,握在沈默腰间的双手渐渐收紧,沈默却突然挥手,挣脱开了凛暮下了床,急忙奔向屋外。 凛暮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力气,他猛的撑起身体,喊道:沈默! 沈默脚步一顿,慢慢回头,黑纱挂在脖颈上,脸上是肆虐的泪痕,哭的并不好看,却仍旧让凛暮心脏震动。 他向着沈默伸出了手,轻声说道:过来。 沈默站在殿门口,殿外就是明媚的阳光,温柔的洒在沈默的肩头,殿内,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床上是飞溅的血液。 半躺在床上的人,有着姣好完美的面容,正弯起温柔的笑意,眸中是一片仿若地狱的漆黑。 他说:沈默,过来。 那一刻,沈默好像受到蛊惑一般,缓缓收回了已经迈向阳光的脚步,转过身,向着凛暮向着地狱走去。 凛暮的手仍摊开在身前,向着他,等着他。 沈默缓慢靠近,伸出手,慢慢放在凛暮的手上。 双手接触的一瞬间,凛暮用巨大的力量收紧手臂,将沈默拽上了床,随后手一抬,大开的殿门便自动关紧。 凛暮双手捧着沈默的脸颊,轻轻凑近,声音在两人的唇间消失。 乖孩子。 话落便只余一片水声。 窗外的天渐渐暗淡了下去,倒在床边昆潇的尸体仍旧双眼大睁,胸口的血洞流了一地鲜红的血液。 片刻间,突然窗外起了一阵大风,吹着窗扇吱呀作响,就连床帏也跟着晃荡了起来。 偶有几声压抑的呜咽喘息瞬间便被压了下去,天色也渐渐暗淡下去。 直到月上树梢,风才渐渐停了,吱呀的响动也歇了,门扉轻响。 两个黑衣人进来,悄悄拖着昆钰的尸体出去了,只余下屋内一片干涸的血迹。 沈默被凛暮紧紧的抱在怀中,两人盖着一床被子,被子下是紧密相贴的身体。 相贴的温度分外温暖,凛暮逐渐收紧力道,直到沈默嗯了一声,才又渐渐放松了力道。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们之间,已经再也无法完美收场了。 自从来到这里,沈默夜里总是多梦,很少无梦,这一夜却罕见的无梦,并且睡的很沉。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身侧一片空荡,沈默手臂在被褥里缓缓抚摸过,另一侧的温度早就凉了。 他缓缓拥着被子走起来,一低头就看到手臂上一处明显的红印,不只是手臂上,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沈默压下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压了下去。 殿内干净无瑕,昆钰已经悄然无声的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殿门一响,一身帝君打扮的凛暮推门进来,看到清醒的沈默,并不觉得惊讶。 他走到沈默身旁,将雕龙金纹手杖放在一旁,坐了下来。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默面颊一红,缓缓摇了摇头。 凛暮点点头,躲开沈默炙热的视线,看向某处虚无,说道:休息一下,明日我让闻璞送你去云烟寺。 沈默一愣,脸瞬间就白了,他看着凛暮,似乎是不敢置信:云烟寺?你要我离开? 凛暮的视线终于肯与沈默对上,只见他伸手,一点点捋顺沈默凌乱的发,帝宫中并不安全,你先去云烟寺等我?好不好? 沈默摇头,看着凛暮脸上漆黑诡谲的面具,又摇了摇头,不,我不要。 凛暮伸手摘下面具,放在沈默的手里。 随后俯身轻吻沈默的额头,相信我,你答应我的,去云烟寺,下月中旬,我就去找你,我们去游遍天下,好吗? 沈默还是摇头,脸色惨白,他伸手握着凛暮的手臂,用力握紧,指甲几乎陷进了凛暮的肉里。 你后悔了?你想扔掉我?你后悔了! 凛暮轻叹口气,沈默,听话,去云烟寺。 沈默咬牙,你就是后悔了!凛暮,你想要救秦烨,是不是!我碍了你的事,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沈默,永远比不得一个死了许多年的秦烨! 沈默一口一个秦烨,让凛暮最终沉下了脸,他伸手,一根一根的掰开沈默的手指,语气下沉:沈默,你与秦烨并不一样,你为何一定要和他对比?秦烨八岁就死了! 沈默的手被凛暮掰开,复又立刻揪紧凛暮的袖子,用力到袍袖皱在一起。 既然已经死了,你为何为何还要复活他? 此时沈默再也保持不了冷静,清意的话,念安死时的脸,初见陈珩之时清澈的眼神,满身虫子的景兴宁,临死捏着碎玉的昆潇一一在沈默眼前浮现。 他终于说出了他一直不敢说、甚至不敢想的话,咄咄逼人,语含怨念,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哪怕他已经冲破了清意的虫蛊控制,却仍旧满心怨念。 凛暮,你想利用我,救活秦烨,对吗。 说着对吗语气却已经肯定下来,他看着凛暮看向他的目光渐深,去并未出言反驳,最终泄了力气一般,肩膀颓丧下去。 凛暮见他这样,终是有些心慌,他伸手想要碰一碰沈默,被沈默挥开了手。 凛暮:我并未利用你! 沈默:你要复活秦烨,对吗? 凛暮闭上了眼睛,缓缓点头。 沈默:为什么?你因他改了命格,因他失去太子之位,因他家破人亡,因他去昆国受辱断腿为什么? 沈默每说一句,凛暮双眼便红上一分,沈默话落,他轻声问道:你入神了对吗?入神了秦烨? 沈默点头,我都看到了,一切都看到了。 凛暮:是我欠他,我答应了他会立刻接他走却直到他死才回来。 沈默冷笑一声,多说无用。他伸手拽过凌乱的衣袍穿在身上,系着腰带的手指微微颤抖。 凛暮就那么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沈默穿上衣服,那布满红痕的身体渐渐被遮挡住。 沈默穿好衣服,便一瘸一拐的往殿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没回头,只是轻声说道:我不去云烟寺,不去。 那语气很轻,却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默的身影渐渐从凛暮眼中消失,他仍旧面无表情。 但实则他内心远没有那么平静,马上就要七月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想着沈默的话,想着沈默的神情,握紧了拳头。 沈默应当只是猜测到了一点,只要再等一等,等一等,等他活过七月初七,就去找沈默解释一切。 沈默答应了相信他的,不是吗? 他又怎么舍得真的去利用沈默呢? 他们两个人,一个不解释,一个不说明,最终是渐行渐远。 沈默一瘸一拐的往窥极殿走去,他身上清爽,应当是凛暮给他处理过了,但感觉却还在,那感觉鲜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凛暮曾经存在过,在他的身体里。 他曾清晰的听到过、感受到过凛暮的心跳,可天亮后,一切都将远离,仿佛不过是一场大梦。 他突然响起了念安曾经问过他的那一句: 我的梦醒了,你的呢? 他的梦,醒了吗? 沈默一回到窥极殿就爬上床沉睡,而此时此刻凛暮却为自己安上了精密的假腿,飞身去了执法堂。 他等不了了,再也等不了了。 执法堂内,清意昨夜里因沈默的反抗,两只蛊虫一起反噬,受伤不轻,清醒过来的宿源欢一直冷眼旁观。 凛暮一靠近,两人就发现了。 清意抬眸看向宿源欢,宿源欢轻笑:他终于忍不住了啊。 清意站起来,步伐有些晃荡,说道:你先走。 宿源欢仍旧靠在窗边,不动。 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清意干脆动用控蛊想要让宿源欢离开,却不想宿源欢居然学那沈默,趁着清意此时虚弱,死死抵抗,不过片刻,两人嘴角都见了血。 清意压抑着嗓音低吼:你不要在此刻闹事!快些离开!赵焕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 宿源欢缓缓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反问:他为什么提前来了,你不明白吗?清意,你什么时候不仅仅屠命,还玩上诛心这一套了? 诛心。 这是清意对沈默说过的话,没想到立刻就被宿源欢还给了他。 的确,他是见不得沈默与赵焕的好,他在沈默身上,看到了曾经的他自己。 信任有得时候,是世上最可怕的利刃,往往由你亲手交出去,最后扎在自己身上。 他自己不好过,当然也不想要别人好过。 正在两人争执时,房门已经被人一剑劈开,凛暮一身寒霜,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69章 我来,取生死蛊。 清意立刻站在了宿源欢身前,笑了起来:我辛辛苦苦炼的蛊,是你说取就取的?再说了,沈默亲手毁了榆溪城的蛊阵,你忘了吗? 凛暮目光一转,视线落到宿源欢身上,你以为我不知道?杀了他,自然能得到生死蛊。 清意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嘶哑的嗓音严苛起来甚是难听,赵焕,你不是已经聚集了七星阵吗?何必还要我和来抢一个小小的生死蛊? 凛暮不答,只是提剑往里走,我不善用剑,但处理你们,应当足够。 话落,人已经飞快提剑刺了过来。 清意一推宿源欢,伸手抽出宿源欢腰间佩剑,迎了上去。 他善于用蛊,手段狡诈,正面应敌并不是他的长处,但是只要给他机会碰触到赵焕的身体,他不是没有胜算。 两方剑光闪烁,清意不忘跟身后的宿源欢喊道:你走! 宿源欢低头站在清意身后,没有动弹。 以前的宿源欢武功高强,对上凛暮,并非没有对抗之力,但如今他身体里换了新的生死蛊,新蛊羸弱他也并无什么内力,除了一身轻功,便是个绣花枕头。 凛暮剑剑直逼要害,毫不留情,他似乎压抑的久了,也似乎是在发泄怨气。 你诱我去边城,为的不就是杀死陈珩之? 清意躲过一剑,袖子被划破,他飞快往后退,嗤笑一声:你知道了? 如此大动干戈,为了一个陈珩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5) 清意:我见你心软,助你一臂之力,不好吗? 一剑破空而来,刺穿了清意的手腕,剑尖一扬,清意手中的剑便落了地。 凛暮收剑,站在了清意面前。 清意一手受伤,这缠斗的片刻,竟是一点也没有近到凛暮的身。 随着凛暮的靠近,宿源欢突然站到了清意面前。 等等,我有话说。 你想要生死蛊,我给你便是,但不是现在。你到底不是尧族中人,生死蛊如何离体不是那么简单,等到了七月,生死蛊我亲自奉上。 凛暮眯眼,条件。 宿源欢低头看向跌坐在地捂着手腕的清意,我要你,放过他。 清意一愣,看向宿源欢的目光带着不敢置信。 我如何信你?凛暮逼问。 如果我想要害沈默,他早就死了,这还不够吗?宿源欢哑然失笑。 因与沈默发生争执而升腾起的愤怒终于缓缓散去,凛暮恢复了冷静,却仍旧森然的盯着二人。 我能问问,你既要生死蛊,又如同清意所说布了什么救人的星阵,到底是何意? 凛暮转身,当真决定暂时放过清意,与你无关。 深夜里起了风,沈默睡醒,一身酸痛的起身,屋内昏暗一片,他刚起身,就警觉的看向房屋一角。 谁? 是我。 烛火亮起,那人的面庞显露出来。 闻璞,你来做什么? 闻璞靠近沈默,低头看他,我来带你走,去云烟寺。 沈默嗤笑一声,怎么,我不想去,凛暮就派人来绑我强迫我去吗? 闻璞许久没说话,沈默就倔强的与他对视,不肯低头,他打定主意闻璞要绑他,他拼死也要挣扎。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闻璞并没有出手,他掀袍在桌边坐了下来,昏暗的烛火只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 只听他说:你似乎卜卦神机妙算,你可有算出关于凛暮的卦?生死?前程?吉凶? 不曾。沈默抿了抿唇干涩的回答道。 除了那模棱两可的若为君者,亡国之命外,再无其他。 我不会带你去云烟寺,闻璞接着说道:但你也不能待在窥极殿,至少不是以你的身份待在这里,我要你藏起来,藏到七月初七。 你这是何意?沈默一愣,身体微微放松,说道:为何是七月初七? 你就没有算过吗?七月初七,星象。闻璞没有明说。 沈默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直奔三楼的占星台。 此刻月明星稀,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就更加显眼,他掐指飞快的演算,随着他的演算推进,腰间豪素掉下了一点碎屑。 七月初七七星连珠 闻璞缓缓走了上来,古有传闻,两次星象诡辩之间献祭星宿,当可救活一人。 两次星象诡辩之间沈默喃喃自语,上一次七星连珠是什么时候? 三月二十八,你不知道吗? 三月二十八 三月二十八 那时他刚来帝宫,那一日,他喝了凛暮赠与的酒水,雨西昏睡一夜。 你知道秦烨的生辰吗? 闻璞的声音冰冷的落到了沈默的耳边,沈默只觉得变体生寒,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 见他异样,闻璞却并未住嘴,凛暮赵焕的生辰是三月二十八。 这么巧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在这一刻,沈默终于全部都明白了。 他看向闻璞,木然的问道:你们一开始接近我,就已经算好了一切吗? 闻璞不看他,只走到他身边,一起看着漆黑的巨大天幕,他后悔了,很早以前。 话落,闻璞转头与沈默对视,目光里满是寒光,我倒宁愿他还是曾经那个冷心冷情的凛暮,至少这样,他不会想要牺牲自己。那么你呢,知道了这一切,就要放弃他了吗? 许久,在闻璞已经开始失望的时候,沈默缓缓摇了摇头,惨然一笑:我答应了,相信他,最后一次。 所以,我不去云烟寺,我也答应你,藏起来,藏到七月初七,我要看看,他到底要献祭谁。 闻璞收回目光,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凛暮与沈默之间,如果只能活下一个,他会选择凛暮。 所以,沈默,对不起了。 沈默没想到,闻璞所说的藏起来,竟然是藏在宫中带上□□假扮别人。 这是一张纤薄精巧的面具,薄薄一层轻轻覆盖在脸上,在看向镜子里时,已经是另一个人的脸,还是沈默颇为熟悉的一个人,赵宝。 闻璞站在沈默身后,点了点头,如今情况不同,宫中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凛暮都会发现,安排你假扮赵宝最为妥帖,赵宝与你身量相当,你又时常与他相处,应当不会出错。 沈默点点头,问道:赵宝本人呢? 送出宫去了,给了笔钱财,不用担心,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不该待在这深宫里。 至此,沈默才彻底放下了心来。 黄昏,载着沈默的马车往临城云烟寺疾驰而去,而诺大的窥极殿,又再次只剩下赵宝一人。 深夜,沈默学着赵宝蹲坐在楼梯边,看着不远处的寒潭发呆。 却不料,帝君打扮的凛暮突然来到了此处。 明明此时沈默脸上已经带上了人皮面具,应当万无一失,可他还是立刻就紧张起来。 凛暮似乎早就习惯了蹲坐在楼梯口的赵宝,只是缓缓走来,靠在廊柱边上,看的却不再是寒潭,而是楼梯上面。 沈默知道,这上面,是他的卧房。 正在他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凛暮突然说话了。 他问:他这两日睡的可安稳? 这个他问的是谁,不言而喻,沈默没想到凛暮居然还会同赵宝打听他,当下小心的压着嗓子说道:回帝君,大人睡的很好。 是吗。凛暮轻声答道,语气似乎有些落寞。 沈默却觉得心里爪心挠肝般的难受,自从上一次光烬殿一夜过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面,再见,他却顶着别人的脸,听他从别人的口中打听自己。 他可是今日走的?凛暮又问。 今日黄昏。沈默学着赵宝的模样微微低着头,双手却忍不住藏在袖子中握紧。 凛暮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楼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默怕多说错多,不敢多待,行了礼就离开了,不过却没彻底走开,而是绕了个弯,藏到了小楼梯的下面,偷偷看着凛暮。 这个距离够远,他不用担心凛暮发现他,但目光也不敢太放肆。 他本以为凛暮待些时候就会走了,却不想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待到了凌晨日光渐明,才离开。 凛暮待了多久,沈默就在一旁看了多久。 他突然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凛暮。 从他询问赵宝时熟稔的语气就能知道,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至于做了多久,沈默不知道。 可一想到,也许那些他独自沉睡的夜晚,都有凛暮静静的守候,他就觉得内心渐渐温暖起来。 他仿佛发现了凛暮的秘密,发现他从一个带着獠牙的野兽变成了一只披着坚硬外壳的幼崽,内里明明那么柔软。 至此,沈默更坚定了绝对不能离开帝宫的心。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七月初七了。 等到了七月初七,一切都将结束,无论能不能救活秦烨,沈默都不会让凛暮去赴死。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 顺便指路隔壁我的双开新文《豪门老猫,在线真香》 是个小甜饼! 第70章 星象占卜之术诡辩,传闻,曾有先人于两次星象大变之日献祭,终得一人复活。 北斗七星与南斗六星分别代表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沈默曾在夜间观星时发现了星象黯淡,而那黯淡的星象分别对应的就是: 北斗七星第一星宿是喜,第二星宿是怒,以此类推分别是哀、乐、爱、恶、欲。 南斗六星则是生、死、耳、口、鼻。 如今除了北斗七星第五星宿的爱、第六星宿的恶,以及南斗六星第二星宿的死,其他的星宿皆已黯淡。 沈默躺在三楼的观星台,他知道今天凛暮依旧来了,就在二楼他的卧房里坐着。 他看着眼前巨大的天幕,在天幕下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可人类却拥有利用天道的能力,欺天而上,渺小而又可怕。 他的思绪从来没有那么清明过,从他刚刚来到此处接触到了时安,一切就已经开始了。时安的案件让沈默被凛暮注意到,以前沈默不敢细想的,如今他都在脑海中一一缕清,哪怕深扒到最后,是一颗鲜血淋漓的破碎真心。 所谓献祭,便是相对于七情六欲的代表献祭给所代表的星宿。 陈珩之十五岁一步登天,大权在握,在博殿只手遮天,打压报复那些曾经虐待过他的亲族,巨大变故之下是大喜,所以陈珩之代表的就是北斗七星的第一星宿喜。 水生自小被同村人虐待、侮辱,又亲眼见到母亲自毙在眼前被蛊虫啃食殆尽,这滔天的恨意便再也掩盖不住,之后的杀人、分尸不过都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于是水生便是北斗七星的第二星宿怒。 昆潇自小就有心疾,在诺大而危机重重的皇宫中与哥哥昆萧相依为命,却不想昆萧为了找到能够治愈昆潇的药死在了战天国,哪怕昆潇后来变成了怪物,却也没有再见哥哥一面,没能为哥哥报仇。只能捧着昆萧破碎的玉佩哀恸而亡,昆潇便是北斗七星的第三星宿哀。 念安想到念安,沈默眸光一黯,心下微微缩紧。 念安爱而不得,最终沉迷于五石散,意志消弭,沉浸在虚幻的快乐中,最终追随心上人而去,是以念安代表的是北斗七星的第四星宿乐,虚幻的乐。 景伯中,为了救治景兴宁,陷入癫狂,为了一己私欲,杀了无辜之人,便是北斗七星的第七星宿欲。 昆钰,同样的自小就有心疾,比之自小有兄长保护的昆潇,过的更加凄惨一些,是以后来救了凛暮后,挟恩图报,被清意利用,最终却错手死于他沈默手下,虽事出意外,但如果没猜错的话,昆钰所代表的的便是南斗六星的第一星宿生。 而南斗六星最后四位星宿耳、目、口、鼻应当就是被扔回了窥极殿被虫子啃咬寄生断了手脚筋脉,失去眼耳口鼻的景兴宁了。 而最后还没有被献祭的,只剩代表爱的北斗第五星宿,代表恶的北斗第六星宿和代表死的南斗第二星宿。 一切都想清楚了,沈默看着天幕,眼角的泪水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这些人的死都与凛暮有关吗? 他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何种角色? 是亲手主导还是推波助澜? 那他沈默呢?是不是一开始就被凛暮摆在了爱的位置上? 那个空着的北斗第五星宿所代表的爱,是在给他留着吗? 不不对 如果真的是如此,凛暮为何还要他离开? 只为了一个秦烨,凛暮如此所作所为,与清意又有何不同? 杀人和诛心,到底哪个更可怕。 日子眨眼就到了七月初六。 夜里,沈默再一次在寒潭边上看到了凛暮,这一次,他看着的,是那深不见底的寒潭。 看到楼梯口的沈默,凛暮开口吩咐:明日一早,离开这里,往后都不要回来了。 沈默带着赵宝模样的面具,嘴唇抿了抿,还是问了出来:帝君我小人离了窥极殿能去哪里? 凛暮并未回头看他,只是冷淡的说道:诺大的帝宫,哪里不能呆?本君会命人给你重新派个地方。 沈默学着赵宝的语气答应下来,起身离开,实则是想向前几次一样藏到一边。 刚起身就被凛暮叫住,只听凛暮轻声问道:他以前可有哭过? 沈默垂下眼帘,半响才说道:回帝君,小人没有见过大人哭过。 话落,凛暮便挥了挥手,沈默立刻绕了一圈藏到了一旁小楼梯的下面。 七月初六这一夜,凛暮摘了面具,带上假腿,在寒潭边上站了一夜。 天光亮起,两人都未动,许是凛暮提前吩咐过了,一整日,不曾有任何人来过窥极殿找这一国帝君。 沈默坐在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凛暮,而凛暮,保持着那个动作,像个木偶一般,动也不动。 过了正午,眨眼间,就到了黄昏。 沈默看着凛暮,仿佛已经察觉不到腹中的饥饿,只是看着。 直到黄昏快落,黑夜将至,凛暮突然动了。 他从靠着的廊柱起身,缓缓看向了殿外,手中长剑出鞘。 殿外,缓缓走来一个人影,是宿源欢,没带面具没做伪装的宿源欢,一张脸风华绝代,面色却是冷凝万分。 我来了。 说着,缓缓走向凛暮。 凛暮也提起剑尖,直指前方。 宿源欢像是看不到那剑锋一般,一直走到剑尖前一点,直到剑尖抵着他的胸口,他才堪堪停下。 我来送生死蛊,希望你,不要反悔。 宿源欢来之前用了手段,趁着清意被反噬后又被凛暮所伤,便将清意困了起来,而他则独自一人来了窥极殿。 凛暮突然松手,长剑落地,看着宿源欢不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6) 宿源欢一愣,笑了起来,要我自己动手?帝君战,你可当真残忍啊。也罢,也罢,只要你信守诺言,放了清意 说着宿源欢便捡起长剑抵在了脖颈,我自刎而亡,你只需掏空的我心脏,自会得到生死蛊,记得,是完整的心脏。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飞掠而至,手一松,一漆黑人影就被扔在了地上。 宿源欢本还擎在脖颈间的长剑立刻拐弯直指凛暮,随即看着地上的人影喊道:清意! 只见那飞掠而来的人正是闻璞,而被闻璞扔在地上的人,是动弹不得的清意。 宿源欢厉声质问凛暮:你堂堂一国帝君!竟然出尔反尔! 凛暮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我从未允诺过你。 宿源欢瞪大眼睛,立刻飞身扑向闻璞,闻璞一脚踢开清意,与宿源欢缠斗起来。 沈默所在小楼梯距离几人不远,此刻打斗就在眼前,沈默呼吸忍不住粗了几分,闻璞似有所觉,往沈默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带着宿源欢打到了另一处。 而倒在地上的清意其实是清醒的,他双眼眼白遍布红丝,看了眼沈默的方向,嘴唇微动,一只渺小的虫子从他口中爬出,向着沈默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他也不断试图挣脱被闻璞封住的身体穴道,嘴角渐渐流出了缕缕鲜血。 这一殿的乱斗似乎都没进了凛暮的眼,他只是看着那一池寒潭,有些出神,仿佛周遭的混乱都被隔绝在外。 过了今日,如果他能活下去,他一定要找到沈默,带着他看遍这世间一切,和他一起好好的生活下去,只要他得到生死蛊后复活自己 躲在小楼梯下的沈默眉头紧皱,心如擂鼓,这混乱的一幕让他心惊,同时在看到宿源欢的一刹那他就明白了,那所代表着南斗六星第二星宿生的人,就是宿源欢,靠着生死蛊吊着一条性命,是死也生,是生却死。 而代表北斗七星第六星宿的恶,便是有着大恶之人卦象的清意了。 那么爱呢,北斗七星第五星宿的爱呢? 沈默本以为凛暮是要利用他,利用他献祭这个爱。 可是对于此时的凛暮来说,他沈默正在遥远的云烟寺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他要用谁来祭祀爱呢 沈默看向站在寒潭边得凛暮,突然心脏紧缩。 他想起凛暮说过的如果他能活下去,就从帝君退位带他游遍天下 如果他能活下去 沈默眼前渐渐模糊,原来凛暮在那时就已经打算用自己来祭祀了吗?怪不得他还要夺生死蛊 为了救一个秦烨值得吗? 为了救一个秦烨,凛暮把他沈默又摆在何处! 正在这时,那从清意口中爬出来的小虫子终于爬到了沈默脚边,那虫子太小,爬在人的身上根本无法发觉,直到脖颈被咬了一口,沈默才察觉到异样,但是一切已经晚了。 只见沈默脸上仍旧带着泪痕,人却站了起来,从袖子中掏出那把深红的匕首,撕下了人皮面具,将匕首抵在脖子上,走了出去。 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说起来不过是几个字而已,却不想这几个字,运用得当,却能令死人起死回生。 凛暮听到沈默的声音,立刻转头看了过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沈默?你为何不在云烟寺?话落看向闻璞。 闻璞正与宿源欢缠斗,见此侧开了头,并不回答。 宿源欢见闻璞分心,立刻想要突破重围,却不想闻璞之前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如今的宿源欢万万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只见闻璞轻易制住了宿源欢扔到了清意身旁,便看向沈默。 沈默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那匕首锋利非常,已经割破了皮肤表面,血液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凛暮,你告诉我,你一开始,就想要利用我,利用我给你的秦烨献祭,对吗? 沈默曾当着凛暮的面冲破过清意的二只虫蛊控制,便是如今,沈默再次被控制,竟是无人察觉异样。 清意双眼通红,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不断爬行,看起来诡异异常。他看着倒在一旁的宿源欢,眼神更加坚定,仿若厉鬼。 而此时凛暮眼中只有沈默,沈默,把匕首放下! 沈默弯唇嘲笑:凛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一开始就想要利用我,是不是?诱导我爱上你,然后献祭给爱。 凛暮神色隐忍,沈默相信我,那只是一开始一开始我曾想让你但绝对不是骗你爱我!是献祭喜。 沈默抵着匕首继续向前,喜?代替陈珩之的喜吗?所以把我抬到了一国国师的位置?说到底,你一开始就想让我死。凛暮,你的心比我想象的还要无情。那么念安呢,景兴宁呢,陈珩之呢?都是你杀的? 凛暮终于露出些许哀戚的神情,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我承认我对他们的死亡袖手旁观,但他们却绝不是我亲手所杀! 沈默终于走到了凛暮面前,抬头看着他,你不杀他们,却利用了他们的死亡,凛暮,你当真如此绝情。 沈默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寒潭,问道:这里面,藏着秦烨的尸体吧? 凛暮手指微动,盯着沈默握着匕首的手,是。 沈默张了张口,还想说些更绝情的话,但是却似乎受到了什么阻拦,无法说出口。 凛暮看准时机,便夺手要去抢沈默手中的匕首,谁知沈默早有准备,立刻后退一步,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沈默! 沈默终于抬头看他,眼神空洞,却泪流不止。 他嘴唇蠕动,许久才只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凛暮,我爱你。 话落,手腕下移,握着匕首抵在了胸口心脏上面。 而在此时,清意终于冲破了穴道,袖中一箭射向猝不及防的闻璞,同时转身扑向宿源欢。 闻璞一时不查,腿上中了一箭,箭上带毒,瞬间遍布全身,他倒在地上,嘶吼道:不能让他们离开! 如果他们离开,这大阵,就完了,一切布局全都作废。 正在这时,窥极殿巍峨的九十九级台阶下,缓缓探出一个花白的头颅,那人鸡皮鹤发,身形佝偻,手中握着利刃,趁着清意覆在宿源欢身上之时,拼命跑了过去,高举利刃,一箭穿心。 那利刃从清意的后背心口刺入,那老人用力向下压着剑锋,利刃破体直直刺进了宿源欢的心口。 清意眼看着宿源欢在他面前口吐鲜血,呼吸微弱。 而那老人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松开手,便跌坐在了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宿源欢看着近在咫尺的清意,笑了,边笑边吐着血,清意,愿来生,永不相见! 话落,已是失去了呼吸。 清意一生,费尽心机,屠了数十万人,只为了宿源欢一人,却到最后,仍旧看着宿源欢死在了他的眼前。 清意被一箭穿心,因身体里蛊虫众多,虽仍吊着一口气,却已经命不久矣。 此时天已经黑了,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闪烁,北斗七星缓缓移动。 清意看着沈默,双眼血红,嘴唇蠕动片刻,最终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宿源欢的身上。 沈默正拼命的抵抗着虫蛊的控制,却被清意临死前最后一击压倒,手握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嘴唇轻颤,无声的对瞪大双目的凛暮说着:对不起 随后身体无力的后仰,跌进了这一池寒潭。 凛暮露出惊恐的神情,猛的扑来过去,沈默! 两人前后扑进了那一池寒潭中,寒潭水面渐渐连波纹也没有了。 此时北斗七星最后一丝移动也停了下来,七星连珠,一时明月消失,繁星泯灭,只有那拉成直线的北斗七星与弯曲在天幕另一边的南斗六星遥遥相对。 寒潭上发出了微弱的星光,水面仿佛成了第二个天幕,消失的繁星皆在上面闪烁。 闻璞和已经变成老人模样呼吸微弱的竹青趴在不远处,看着那闪烁的寒潭,失去了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话说马上结局了你们发现了吗 he哦,不要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付之言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寒潭内一片漆黑,彻骨的寒意遍布全身。 沈默曾看了无数次这个寒潭,也看了无数次凛暮守着这个寒潭,却不想有一天他会亲自掉下来,被这刺骨冰冷的寒潭水包围。 沈默胸口插着利刃,这深红的匕首本是用来杀宿源欢的,最后却不想插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鲜血顺着潭水缓缓向上飘去,他眼前模糊,只觉得身体沉重不断下沉,除了胸口的剧痛,窒息感也渐渐涌了上来。 算卦豪素贴在沈默的腰间,开始发出淡淡的温暖,那温暖逐渐扩大,让沈默的意识清醒了一瞬间。 沈默微睁的双眼茫然的看去,只看到豪素在散发着暖白的光晕,那光晕逐渐扩大,几乎将他整个包裹。 一进到寒潭中,沈默的身体就如有千斤般不断下沉,逐渐靠近潭底,借着豪素越来越亮的光芒,沈默在寒潭底看到了一口晶莹剔透的冰棺。 那冰棺巨大,雕刻精美甚至带着花纹,上面繁复的刻着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 沈默昏沉的大脑干涩的运转着,这就是藏着秦烨尸体的冰棺了吧 沈默苦中作乐的想着,他离开后,秦烨复活,八岁的秦烨要怎么和凛暮相处呢 只希望秦烨快快长大,能够代替他,好好照顾着凛暮。 凛暮 他的凛暮 随着距离的靠近,沈默微眯的双眸突然瞪大,他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冰棺,连胸口的剧痛和在水中的窒息感都忘记了。 那冰棺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秦烨的尸体,没有任何东西。 刹那间,沈默腰间的豪素似乎终于到了末路,瞬间破碎成粉末,那粉末带着微光,光亮几乎飘散、遍布了整个寒潭,从沈默身边缓缓向四周荡漾开去。 一瞬间,似有古钟嗡鸣,佛乐飘荡。 大梦千年,所有失去的记忆全部冲进了沈默的脑海。 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 秦烨不是孤独死去的,临死前秦敏慧找到了他。 此时的秦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被秦敏慧抱着,双眼无神的大睁,小手松松的握着秦敏慧的手指,嘴唇轻微开合,似乎想要说话,到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生命在他的身上飞快的流逝,过不了多久,秦烨就会死。 秦敏慧抚摸着秦烨的头,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哄着、安慰着:烨儿乖,烨儿不怕,姨娘不会让你死的,烨儿不怕,姨娘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烨儿你先别睡,你仔细听姨娘说的话,你一定要记着,姨娘会送你去别的地上,那里也许奇怪、也许只有你一人,但一定是个安全的地方。你去那里安静的待几年,等你长大,姨娘一定会接你回来,等你回来了,和焕儿一起,一切就都好了你一定要记着,等着姨娘 话落,秦烨已是闭上了眼睛,呼吸也跟着停了,也不知道秦敏慧说的那些话,他到底听没听到。 此时沈默只觉脑海中一片舒缓宁静,窒息和疼痛都离他远去,他好像来到了一片虚空,那一直只是以声音存在的算卦系统终于显现了真容,缥缈的云烟环绕,身影虚无没有实体,那模样长相,正是凛暮的娘亲,隐世秦家数辈以来最杰出的后辈秦敏慧。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却是直接在沈默的脑海中响起。 沈默 沈默我的烨儿 烨儿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焕儿 她叫他沈默,后又叫他烨儿。 我时间已经不多了,无法跟你详细解释,其他的你都自己去看吧 话落,秦敏慧的身影便如同烟雾般消散,而沈默也沉入了秦敏慧生前的意识。 再睁眼,他已是入神了秦敏慧。 他借着秦敏慧的眼睛,看着秦敏慧被前皇后喂了□□,被前皇后折磨,看着她诈死摆脱了慧妃的身份,看着她匆匆藏好秦烨的尸体,看着她去找凛暮的那条断腿,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的肉身骨血,她到底是回来晚了,回来时,大错已成,但好在,还有救。 那条断腿被昆国的人挂在了城门上示威,然而断腿的主人凛暮此时已经逃离了昆国,秦敏慧偷偷含泪咬牙取了凛暮的断腿,便打算回去找秦烨的尸体,却不想被凛暮先一步发现了秦烨的死亡,与此同时秦敏慧已死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她是诈死,但凛暮不知道。 她能救秦烨,但凛暮仍旧不知道。 两方因意外而错过,但是星象变动在即,秦敏慧的时日也不多了,如今凛暮刚回归帝宫,帝宫内尚且一片混乱、戒备森严,她已经等不及找机会进入到帝宫中,况且天机不可泄露,她若是说了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将没有了转机。 秦敏慧到底是秦家最有能力的后辈,自小秦家就说秦敏慧的能力不亚于秦家曾经的老祖。 机敏如秦敏慧算到了多年以后赵焕与秦烨的大劫,为母则刚,她咬牙已自身为献祭,布置了逆天的大阵,用凛暮的腿骨胎发制成了豪素,用她的命和秦家往后世世代代的子孙再也无法窥探天机为代价,将沈默送去了另外的世界。 并在豪素中留下了点昏沉的记忆,用来提醒沈默。 却不想到底是逆天的法术,秦敏慧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小凡人,沈默在到了现代后便失去了记忆,不只是失去了记忆,便是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 所以刚到现代的时候,沈默像个傻子一般,哪怕到最后,情感也有些缺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7) 因年纪是孤儿院的人估算,因此也比实际年龄记小了一年,如今七月初七已到,沈默并非十七岁了,而是十八岁。 直到时机成熟,本就不属于那个世界的沈默再次回来,带着所谓的算卦系统。 算卦系统,不过是遮掩沈默的命格,推着沈默向凛暮走的手段。 秦敏慧机关算尽、机敏一生,如她的名字一般,连这些都算好了。 但回到这里的一切,便再也不是秦敏慧所能控制的了。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拼着消散前模棱两可的提醒沈默。 好在,最后虽损失惨重,但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凛暮随着沈默跳进了寒潭,不断向下沉的沈默靠近,在一阵亮光后,他也看到了空荡的冰棺。 但此刻那些都没有眼前的沈默重要,他看着沈默胸口插着匕首,血液飘散在森冷的潭水中从他的眼前滑过,凛暮拼尽全力,向沈默伸出手。 就在这时,那些飘荡凌乱的光点逐渐将沈默包裹,下一个,一阵激荡,寒潭爆炸起巨大的水花,凛暮便被水花溅了出去。 凛暮被摔在了谭边,他立刻回头,看到同样被弹出来的沈默,当即狼狈的爬起来跑了过去,接过砸在身上的沈默,紧紧抱住,就像终于得到了珍宝的孩子般。 沈默浑身冰冷,呼吸已经停了。 凛暮怔愣的看着沈默,缓缓低头,轻吻沈默冰冷的唇,他似乎是不相信沈默的死亡。 正在这时,点点星光从四周飘散过来,汇聚在了沈默的胸口。 凛暮抬头,就看到星光汇聚在沈默的胸口处,竟是慢慢消融了那深红的匕首,匕首消失后,星光钻进了胸口的伤口里,那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汇聚融合,到最后,除了破碎的衣衫,竟是看不出那里曾经被匕首破开过一个大洞。 而沈默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凛暮亲眼看到了这一切,看着沈默在他眼前死亡,又复活。 这大阵的位置,时辰,都是按照秦烨的生辰算的,到此时此刻,凛暮怎么会不明白,怎么会不清楚,兜兜转转,折腾了一大圈,原来那个孩子早就回到了他的身边,原来他爱上的人,就是曾在儿时给过他温暖与安慰的秦烨。 那个致死也不愿意背叛他的秦烨。 一旁的闻璞和竹青呆呆的看着二人,闻璞是不敢置信,竹青却是笑着笑着就流了泪。 只道是,天意弄人。 天要玩弄你,你便只能配合着走完这一出戏。 竹青笑了又哭,泪水流着,突然就断了呼吸。 他到底衰老的过快,若不是为了凛暮,怕是也撑不到今天。 闻璞回头看了眼身旁趴在地上没了声息的竹青,到底是轻叹了一口气。 一切,终有结局。 战天国辰暮七年七月,帝君战主动退位,消失在了朝野间,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这一位传奇铁血的帝君。 而小国师沈默身死,至此,战天国再无国师。 随后前朝七皇子陡然出世,原来竟是一直潜伏在深宫中伺机而动,如今一举夺了皇位,登基成帝,名为赵璞。 赵璞登基,并未更改国号年号,仍旧延续前朝战天国之名,年号亦为辰暮。 民间称新帝君仁善,也有传帝君战与新帝君乃手足之亲,不改年号、国号是为纪念。 众说纷纭,却再也无人得知帝君战的消息。 同年十月,执法堂新上任了一位堂主,原堂主宿源欢因意外战死。 第二年,当今帝君赵璞大婚,婚后不久生一幼儿,帝君亲自赐名,名为忆青。 远离九重外的小镇,东封镇上,最近新开了一家面馆。 东封镇不算富裕,但也还过得去,镇上人口不多,不过数万,但胜在安静平和。 这镇上大多是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老镇民,这镇子里来了两个外地人,开了一家面馆的消息,立刻就传了出去。 面馆名为无名,简单的木质牌匾上刻上两个遒劲有力的字,店铺开业的时候无声无息的,要不是镇子不大,怕是要许久才能被人知道。 面馆掌柜是个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笑容不多但很随和。 做面的师傅听说是个瘸子,年纪也不算老,可能有个三十来岁。 佟花花是东封镇有名的貌美女子,年过十六来提亲的人就快要踏平了她家的门槛。 但佟花花眼光高,谁也看不上。 这一日,佟花花本是和几个姐妹出来闲逛,听说镇子上新开了家面馆,就想去凑个热闹。 面馆不大,不过几张方桌,但却收拾的分外干净,里面只零星坐了两个来吃面的客人。 那个传闻中的小掌柜正靠在后厨门口,时不时跟里面说着什么。 一进面馆,香味就扑了过来,佟花花的姐妹之一立刻感叹道:好香啊! 佟花花却反常的没出声,而是时不时的向那小老板看去。 小掌柜见来了客人,便走过来,语气并不算热络却也不失礼的问道:吃什么面?墙上有木牌。 几个姐妹纷纷去看墙上,点了自己想吃的面,佟花花却盯着小老板发呆,直到姐妹们偷偷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来,脸颊微红,向来带些嚣张的面庞突然柔和下来,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掌柜没回答她,只是一挑眉毛,不吃面? 佟花花赶紧点头,吃,吃的,吃的,就就做你们最拿手的吧。 小掌柜点点头,就走了。 看着小掌柜进了后厨,几个姐妹互相推了推,调笑道:花花,你怎么了?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要是往常,佟花花一定立刻反唇相讥,这一次,却反常的没有吱声。 她时不时的往后厨看去,想着一会儿这小掌柜还要给她们上面的。 却不想,从后厨走出来端着托盘的,并不是刚才的小掌柜,而是个桃花面的男人。 这男人身量很高,唇角代勾,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似乎带着笑意,甚是勾人,几个姐妹纷纷红了脸,想到这到底是什么面馆,掌柜这么好看,就连做面的师傅都这么好看。 男人将面一一放下,最后才把佟花花那碗放在了她的面前。 你的面。说着一双黑眸与佟花花对视,那眼睛黑沉沉的不透光,里面仿佛带着寒霜,佟花花被这双眼睛看的后背立刻浮起一层冷汗,呐呐的低了头。 男人这才起身,拎着托盘回了后厨。 几个姐妹又开始嘀咕,不是听说做面的师傅是个断了腿的瘸子吗?怎么好好的呢?长得也俊俏! 而后厨里,沈默靠在墙边啃着一个苹果,说道:你吓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传闻中断腿瘸腿的面馆师傅放下托盘,仔细的洗了洗手,转身压在了沈默身上,就着沈默的手咬了一大口苹果,下了评论:还不错。 沈默如今二十二岁,身量已经长开,却仍旧比凛暮矮了半个头,他倒也不强求,矮就矮吧,也不跟谁比,凛暮也不会嫌弃他。 凛暮似乎吃上瘾了,就着沈默的手把剩下的苹果啃了个干净,末了将沈默的指尖也舔了个干净。 沈默将果核扔进了灶台里,看着果核被火光包裹,苹果烧过后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甜腻果香。 他问凛暮:闻璞又来信了? 凛暮从沈默的指尖转移战地,呼吸在沈默脖颈间交错。 嗯,忆青生辰,问我们去不去。 沈默伸手去推凛暮的脑袋,你想去吗? 凛暮干脆把下巴压在了沈默的肩膀,不去,没必要。不说这个你又勾人上一次也是 沈默伸手回抱凛暮,沉吟片刻,说道:我记得上一次明明是你 凛暮抬头,盯着沈默的嘴唇,反问:是吗。 沈默喉结动了动,没吱声。 两人缓缓靠近,就在即将碰触之时,外面传来一声吆喝。 掌柜的?付钱! 沈默一把推开凛暮,走了出去,来了! 凛暮侧身站在门口,看着那吃面慢吞吞的少女,神色不明。 沈默收了钱,颠了两下,自凛暮退位后,两人便出来游历天下,钱财倒是不缺,却也偶尔想停下来休息休息,这次与往常一样。 沈默回头看向那一直偷看他的少女,心中叹息,以凛暮的性子,怕是这个地方也呆不久了。 自四年前沈默清醒后,凛暮性情就变得有些偏执、固执,开始的时候,沈默便是稍稍离开了凛暮的视线,凛暮就要发疯,那时候沈默便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凛暮都要跟在身边。 有一次沈默去了别处,忘记跟凛暮说,时间上稍微耽误了一些,却不想半路就直接被凛暮抓了回去,关在房里不让他出去,他求了两天,凛暮才放他再次出去,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离开他半步。 如今四年了,凛暮的情况好了许多,却也仍旧有些格外固执的地方。 沈默知道是因为他曾经死在凛暮面前的原因,那一天,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沈默依旧觉得心脏紧缩。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晚间,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 沈默把腿紧紧贴着凛暮断腿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知道凛暮不会好受,这样两个人的温度相贴,能让他舒服许多。 凛暮一手垫在沈默脖颈下,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子。 我很大了,不用这么哄我。 小时候,在沈默还是秦烨的时候,凛暮时常要这么哄着他睡觉,后来成为沈默时,他入神秦烨看到了,可笑的是那时他还因此而难过。现在想来,他那并非是入神,其实是在恢复自己的记忆。 却不想,赵焕是凛暮,而秦烨是他沈默。 凛暮并不搭理沈默的拒绝,仍旧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沈默的后背。 半响,沈默轻声说道:凛暮,没有姨娘,没有算卦系统,我便是一丝天机也窥探不得。 凛暮闻此,拍抚的动作一顿,伸手把沈默更紧的往怀里抱了抱,为何又想起这些?能否算卦,于我来说,无关紧要,如今,你只是沈默,我只是凛暮,无关朝堂,我们与那远在天边的帝君与国师,毫无关联。 沈默将头埋进凛暮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凛暮沉稳的心跳渐渐传来。 那心跳声沉稳有力,一下一下,慢慢与他的心跳声重合,就好像两个人的生命重合了一般。 凛暮低头轻吻沈默的额头,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沈默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一月后,佟花花再次来到无名面馆。 她好不容易做好了心里准备,心想无论那个面馆师傅再怎么瞪她,她也要问清楚那个小掌柜的名字,却不想,那深巷里面,原本是面馆的地方,空空荡荡。 牌匾没了,门也关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面馆。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无名。 而沈默和凛暮,再次开启了他们新的旅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终于写到这个结局啦 这个结局从开文一开始就在我脑袋里面转啊转 之后可能会有沈默凛暮的生子番外、清意x宿源欢的番外、念安的番外 鞠躬! 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 新文见! 第72章生子番外 沈默带着凛暮离开了东封村,是他主动提出离开的,这着实让凛暮心中暗喜。 两个人一路兜兜转转,去的地方越来越偏僻,凛暮开始有意的带沈默去一些远离人烟的地方,沈默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出言阻止,算是默认。 最终凛暮带沈默来到了一处小村落,村落名为源山村,远离凡尘,坐落在深山脚下,倒真像个世外桃源 沈默看着这个平和宁静的小村落,以为这就是他们这一段时间的落脚处了,却没想到凛暮驾着马车不停,一直往山上赶去。上山的路并不好走,看得出此处人烟罕见,最后两个人不得不下了马车,艰难的拉着马车往前走。 日头渐渐西沉,沈默靠近凛暮,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问道:你的腿还好吗? 凛暮一愣,转头深深的看了沈默一眼,随即低头轻吻沈默汗湿的额角,我没事,倒是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沈默弯了弯唇角,多年以来,凛暮对他愈发小心翼翼,沈默其实并未觉得什么,倒是凛暮,像是一直解不开心里的结。 他伸手抹掉凛暮额角的汗水,我信你。 两人赶了将近半天的路,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到了山顶。 在看到山顶的院落时,沈默觉得就算再赶半天的路,也是值得的,此时天光已经黯淡下去,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篱笆内围着几处错落有致的小院,几树海棠探出了枝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凛暮拴好马车,站到了沈默的身后,我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选址选了很久,后来又找人来修建,因山路难走,着实费了些时间才建好。沈默,你可愿意和我在此处生活?只有山林、你我。 沈默仰起头与低头看他的凛暮对视,半响,轻声说道:求之不得。 这处小院建在了山顶,院内布置错落有致,但能看出整体是个圆形,中间抱着一池温泉,温泉乃活水,周围移植了些许绿植、花丛,还有几颗遮天蔽日的大树,厨房旁边就是一处已经挖好的水井,井很深,井水甘甜,可以说,对于沈默来说,这就是一处世外桃源,凛暮亲手为他打造的世外桃源。 沈默心想,凛暮应当是打算和他一起在此长久居住的。 此时天黑,凛暮领着沈默进屋,等明日再带你好好看看,今日先休息。 话落,凛暮一直在偷偷观察沈默的表情,在当时七星连珠之后的这四年,他不是没有做过把沈默关起来的事情,但沈默一直神色平静,除了在那与世隔绝的两天里求过他外,再也没有别的不满,这一次,说的好听,是在山上建造了一处世外桃源,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凛暮把沈默关起来的私心,只不过给这个私心披上了一层美丽的外衣。 此刻他就在看着沈默,怕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但就算沈默不满他也不会放他离开。 但好在,沈默似乎对这院落满意至极,这里远离人烟,安逸又清净,仿佛天下间只剩下了彼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分卷(58) 一进了屋内,就发现了这屋内里别有洞天,虽院落外面看着较为朴素,却不想屋内却装点奢华,不愧是曾经当过帝君的人,屋内有夜明珠照亮,所用桌椅具为好木,卧房更有一夸张的大床,床帏飘着红纱,床铺也具是红绸。 沈默见此,脸色就是一红。 凛暮一直跟在沈默身后,此刻便凑到沈默耳边,轻声说道:喜欢?不如我们现在就试一试? 沈默侧头躲过耳边湿润的呼吸,伸手推他,一直在赶路,很累而且,我饿了。 凛暮并不放过他,伸手钳制住他的腰身,饿了?我给你吃好不好? 沈默本是微红的面颊彻底被红晕占据,他双手搭在凛暮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用力捏了捏,凛暮我真的很饿了。 凛暮轻咬了沈默的耳朵一下,这才放过他,想吃什么?院里有菜园,西面还养了些家畜,想吃什么都能做。 沈默歪头想了想,简简单单就好,你也该很累了。 凛暮听了又要去逗弄沈默,吓的沈默立刻把凛暮推出了房,关上房门,听到凛暮走开,沈默才松了口气。 可凛暮一走,他又开始担心,毕竟凛暮的一条腿可是假的,如今两人行走在外,为了方便,大多数时候凛暮都带着假腿,那假腿为他亲手所做,虽机巧非常,但重量也不轻,时间久了,定然不会好受。 这么想着,沈默又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院落格局简单,想找到凛暮并不难,此时凛暮正在水井边洗菜。 沈默抿了抿唇,走过去,站在了一旁。 凛暮头也没回的问道,怎么又出来了? 沈默说道:我帮你。 凛暮也不推脱,把手里的一把小白菜交给他,那你洗菜,我去挑一块腊肉,晚上就简单炒一个菜好不好?嗯? 最后一个嗯字凛暮故意贴在沈默的耳边说的,沈默没躲,就是耳朵尖红了起来。 凛暮也不一直逗他,见他洗菜,就离开了。 明明沈默如今也二十二岁了,却仍旧爱害羞脸红,这一点怕是多少年都不会变,只要对象是凛暮,就不会变。 院落内有个丰富的小库房,库房里有冰室,里面的东西都是凛暮提前让人准备好的,沈默洗完菜跟着去看了看,更加确定凛暮是打定主意在这里长住的。 晚膳两人吃的简单,一碟普通的腊肉炒菜,一锅土灶蒸出来的米饭,但沈默却吃得极为满足,菜是他洗的,凛暮炒的,米是他淘的,凛暮蒸的。 这里面,全都是他们两个互相之间真挚的心意。 吃完晚膳,凛暮去洗碗,沈默便迫不及待的扑进了那一处温泉。 曾经在光烬殿,凛暮的那一池巨大的温泉可是让沈默在心里暗暗羡慕了许久,如今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池专属温泉,虽然不大,但也让沈默心里欢喜。 温泉是活水,不怕时日久了脏污,沈默脱了衣服,伸出脚尖探了探温度,随后坐了进去,在身体没入到温暖的水里时,他忍不住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凛暮洗完碗,在卧室没找到沈默,就猜到了他在这里。 刚吃完就泡温泉,对身体不好,至少要走一走。 沈默一听凛暮的声音,露在外面的肩膀便往水下沉了沉,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看着凛暮。 凛暮见此眉毛一扬,走了过来。 他走的很慢,边走边解开系带,拖去了衣袍,等到站在沈默面前时,已经是衣衫尽褪。 沈默抬头,便看到了不该看的,立刻低头避开了视线。 凛暮到无所谓,大大方方的展示给沈默看,顺便坐在了池边,伸手解着腿上安着的假腿。 沈默见此,偷偷的划到了温泉的另一处,与凛暮拉开了最远的距离。 把假腿放在一旁,凛暮就下了水,长臂一伸,就把沈默又拽了回来,躲什么? 沈默摇了摇头,身后贴着的就是凛暮的胸膛,在水温下,两个人的皮肤温度都不低,此时吃饱喝足,便势必会发生点别的什么事情。 两人在一起四年,已经算是老夫老妻,有些事情,沈默害羞,却也不闪躲。 却不想沈默刚扶在池边,就觉得腹部一阵恶心,捂着嘴,拼命隐忍。 凛暮见他异样,立刻伸手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默不敢松手,要是不小心吐了出来,沾染了这一池温泉,那就罪过了。 他用手死死的捂着嘴,过了好久,才强压下了那一阵汹涌的呕吐感。 本被温泉熏红的脸颊,也迅速苍白下去。 凛暮伸手揉了揉他的腹部,沉声说道:先别泡了,去床上躺会。 沈默虚弱的点点头,凛暮便用力把他抱了起来,随手扯过外袍裹在沈默身上,自己倒是大大方方的裸着,他没带假腿,行动不便,便用轻功飞掠回了卧房,把沈默放在床上,问他:可是肚子不舒服? 沈默见他一身光裸,侧开了头,你先穿件外袍 凛暮伸手拽过一件玄袍随手披上,调笑沈默:这时候还想着别的,此时又无别人,你若是喜欢,日日不穿我也不会介意。 沈默脸色仍旧苍白,却忍不住喃喃:谁会日日不穿衣服 凛暮粗通一些医术,但只是皮毛,他伸手探了探沈默的脉搏,长眉微皱:应当是胀气,可能晚上吃的急了,缓缓就好了,我去找些开胃的东西给你消消食。 沈默点点头,有些羞愧,他晚上的确是吃的太多了。 屋内夜明珠点缀,光线明亮,沈默有什么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凛暮全都看在眼里。 他伸手刮了刮沈默的鼻尖,下次吃的慢一点,别太急,这么久了,你吃东西还像个饿极了的小狼崽。 沈默拍开他的手,身体往床里拱了拱,意思不言而喻。 凛暮哑然失笑,刚穿上的外袍复又褪下,立刻上了床把沈默搂在怀里,好好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话落,一挥手,玄色的长袍就翻飞盖在了夜明珠上,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渐渐只能听到两道呼吸,从交错到交缠,最后步调一致。 沈默以为他这次的恶心感可能只是胃胀气,消化不好,却不想这种症状一直持续了下去,并且越来越严重。 一日凛暮中午炖了鱼,沈默最爱吃凛暮做的鱼,烤的、炖的、清蒸的,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却不想这一次,鱼还没上桌,只是闻到了点点味道,沈默脸色就白了,可那是凛暮炖的鱼,沈默便忍着,一直没说。 直到鱼上了桌,凛暮坐在沈默身边细心的给他挑刺,把挑好刺的洁白鱼肉摆在了沈默碗里,沈默忍耐着拿起筷子,夹起鱼肉入口,瞬间,便跑出去蹲在院落内的花丛边呕吐,他今日刚起时没有胃口,一直没吃东西,到现在便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凛暮追了出来,慢慢的拍抚着沈默的后背,我已传了信鸟,大夫大概明日就能到,你哪里难受就跟我说,不要忍耐。 沈默干呕半响,模样并不好看,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口水挂在唇边,可凛暮却丝毫不嫌弃,他用巾帕为沈默擦脸,问道:沈默,你到底怎么了? 沈默摇了摇头,无力的靠进凛暮的怀里,他现在闻什么味道都恶心,什么都不想吃,只有凛暮怀里清淡的檀香味能让他好受一些。 沈默,你这样不行,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沈默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凛暮胸口,想了许久,说道:我想吃酸梅子。 凛暮一愣,酸梅子? 沈默点了点头,嗯,越酸越好。 凛暮伸手按着沈默肩膀,将他推开一些,看着他打量了许久,最后目光落到了沈默平坦的小腹上。 沈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没有人比凛暮更了解,毕竟沈默的全身,他有哪里没有亲手碰触过,抚摸过?可如今沈默的反应却又那么的诡异。 你 沈默疑惑的看着凛暮,怎么了? 凛暮最终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产梅子的季节,要人送来需要些时候,我去冰室看看有没有准备好的腌梅子。 一听可能有腌梅子,沈默眼睛一亮,觉得口水瞬间泛滥了起来了。 最终,凛暮坐在沈默身边,看着沈默一颗接着一颗的吃着梅子,那梅肉腌渍的时候已经取掉了核,沈默吃着方便,不一会,一小碗就见了底。 见沈默吃的那么开心,凛暮轻声问道:好吃吗? 沈默使劲点头,手指捻起来一颗,凑到凛暮唇边,你尝尝? 凛暮垂眸看着眼前白生生的指尖内捻着一颗深褐色的腌梅子,缓缓启唇把梅子含进了嘴里,立刻,就皱起了眉毛。 沈默期待的看着他,好不好吃? 凛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把伸手按在沈默后脖颈将他拽过来,低头贴在沈默唇间,将口中酸涩非常的梅肉抵进了沈默口中,末了还不忘咬了沈默一口。 沈默含着凛暮喂过来的腌梅子,咬了咬,疑惑的看向他,很好吃,你不喜欢? 凛暮舔了舔唇角,无福消受,你自己吃吧。话落,又忍不住看了眼沈默的小腹。 沈默毫无所觉,转眼吃光了一碗腌梅子,便期待的看向了凛暮。 那酸梅子入口浓厚的酸涩口感至今还滞留在凛暮口中,他忍不住舔了下唇角,警告沈默:别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沈默摸了摸依旧扁平的腹部,皱眉:可我饿。 凛暮起身,我给你做点吃的,现在大概能吃下点东西了。 凛暮麻利的给沈默炒了碗米饭,谁能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战天国帝君如今也有为自己的爱人洗手作羹汤的一天。 谁知凛暮刚端着炒饭进了屋,沈默立刻伏在床边干呕起来,炒饭的香味如今在他闻来只剩下油腻的恶心感。 凛暮吓的立刻转身端着还热气腾腾的炒饭出去了,随后又端着一碗白粥进来。 好在这次沈默没有那么抵抗,但也不太喜欢就是了,在凛暮喂了两口后,说什么也不吃了。 人哪能一直不吃饭,凛暮便忍不住端起了脸色,舀着一勺白粥的抵在沈默唇边,说道:吃下去。 沈默侧开了头,嘴唇紧抿。 凛暮心下也有气,他见不得沈默糟蹋自己的身体,便一手强硬的捏着沈默的下巴,将他掰过来,一手捏着勺子抵在他唇边,吃。 沈默仍旧紧抿着嘴唇,就是不吃。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半响,大颗泪珠掉进了勺子里,凛暮一愣,立刻松开了手。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沈默,只见沈默双眼已经噙满了泪水,泪水顺着脸颊划过,聚集在这几天越见消瘦而尖尖的下巴上,随后坠落。 沈默不是个爱哭的人,哪怕曾经因为入神、因为抵抗蛊虫的控制,遭受过巨大的痛苦,他也几乎没有哭过。 除了为了凛暮,他的泪水从来都是因为凛暮。 但这一次,只是一碗白粥而已,只是不让他吃腌梅子,吃点白粥而已,沈默竟然哭了。 凛暮察觉到了沈默不稳的情绪,立刻将手里的白粥放到一旁,伸手将沈默揽进怀里。 沈默在被凛暮抱住时还伸手挣扎了两下,虽最后还是倚靠在了凛暮的怀里,但明显是不满的。 他哽咽着说道:我不想吃。 凛暮低头一下一下的轻吻着沈默的头顶,不吃身体受不住。 沈默撇了撇嘴,不吃,就不吃。 凛暮叹气,好,那就不吃,明日大夫就来了,倒是让他好好看看。 沈默这才小幅度的点点头,随后又说,我想吃梅子。 凛暮抱着沈默的手紧了紧,明天再吃。 沈默不答应,现在就要吃。 凛暮就不再说话,只是用力抱着他安抚。 谁知不一会儿沈默身体已经开始颤抖,凛暮立刻低头看去,沈默居然又哭了。 一张消瘦下来的小脸哭的梨花带雨,双眼乌黑噙着泪,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压制,但肩膀却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凛暮这下真的心软了,他再也无法阻止沈默,沈默就是他的软肋,他的骨中刺心上针,动辄一下,对他来说就是遍体鳞伤。 其实两个人的相处中,只要沈默肯狠下心强硬下去,先服软的一定会是凛暮,可沈默舍不得,凛暮亦然。 如今这一次,倒是意外。 凛暮又去取了一小碗腌梅子,比之上一碗只少不多。 沈默见了不满的撇撇嘴,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接过腌梅子,立刻就拈了一颗塞进嘴里,眼睛舒服的眯了眯。 此时愿望得到满足,沈默就开始想他刚刚是不是有些不对劲来,按理来说他不是这么无理取闹、情绪波动过大的人。 这么想着就有些愧疚来,他见凛暮沉着脸,便磨磨蹭蹭的把桌边的一碗白粥捧在了手里。 折腾了许久,这粥已经温凉,沈默犹豫了片刻,塞进嘴里一颗腌梅子,这才就着腌梅子开始喝粥。 凛暮见此,几不可闻的叹气,他的沈默啊。 这一天在两人的吵吵闹闹中度过,晚上,沈默安静的窝在凛暮的怀中沉睡,几年来的习惯,哪怕睡前沈默并不在凛暮怀里,睡着后也会自动自发的摸到凛暮,然后贴上去。 大夫是第二天快午时才到的,这里远离九重,叫正罡阁的御用大夫来显然不现实,但好在来的这一位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老大夫。 沈默靠在凛暮旁边,伸出手腕任那大夫把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两日便是时时刻刻都不想离开凛暮,凛暮只要离开他视线超过半个时辰,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酸涩的要命,这情形,简直与几年前的凛暮有过之无不及。 老大夫年事已高,一头花白的头发,胡子也是蓄了一大把,白花花的挡着半张脸,他一手按在沈默的脉搏上,一手不停的捋着自己胡子,眉头紧皱,似是遇到什么难题。 沈默见此,心里又酸涩起来,他不会是身体上出了什么大毛病吧? 以前他担心自己的命是算卦系统给的,时时刻刻都怕寿时不够。 如今这个不用担心了,他再出了什么毛病到时凛暮可怎么办。 凛暮安抚的轻吻沈默的额角,这时大夫终于出声了,他先是迟疑的上上下下把沈默看了个遍,才问道:这孩子是个男娃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正文完】 沈默一愣,他长得像女人吗? 凛暮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些猜测越来越肯定,是男人,大夫,你看出了什么,尽管说就是。 大夫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慢吞吞的说道:这男他应当是有了身孕,三个月了,所以这些日子孕期反应很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沈默忍不住捏紧了凛暮的手臂,失声叫道:我是男人啊! 大夫也很怀疑,老夫行医数十年,绝无可能出错男人怀有身孕,的确闻所未闻。 凛暮突然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老大夫。 沈默瞟了一眼,数目可不小。 老大夫也是第一次见出手如此阔绰之人,这不妥吧? 凛暮将银票放在桌上,说道:大夫,在下有一事想要麻烦你。 老大夫看了眼桌上的银票,点点头,你说就是。 凛暮继续说道:我希望大夫能留在山上,直到我内人生产。 老大夫一听是这种事,眉眼间便笑出了一脸老褶,小事一桩,这山里清净,老夫见你们这环境也是顶好,小住几月,算是老夫得利了。 给老大夫安排了一间小屋,凛暮立刻回到卧房看沈默,沈默仍旧呆呆的坐着似乎有点不敢置信,手里捏着的腌梅子都温热绵软了,也忘了吃。 凛暮坐到沈默身边,握着他的手腕,低头把腌梅子和沈默的手指一起含进口中,末了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这梅子实在是太酸了。 沈默这才脸红的缩回手,一手迟疑的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似乎是不敢置信,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凛暮将头埋进沈默的脖颈,大概是因为有了身孕的关系,沈默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奶味又不太像,很吸引人。 他双手环着沈默,手掌压着沈默的手搭在他的肚子上,轻声说道:夫人天赋异禀,为夫甚是欣慰。 凛暮从来没有称呼过沈默为夫人,毕竟沈默还是个男人,两人时常都是直呼其名,只不过在床笫之间,沈默偶尔被凛暮压着叫过许多声的暮哥哥也就罢了。 如今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夫人,就让沈默脸颊绯红,身体发热。 什么夫人啊 凛暮伸手抬了抬他的身体,你不是夫人,那谁是?更何况,你如今踹了我的崽子。 沈默没想到凛暮把怀孕形容的如此如此粗俗只觉得身体的热度逐渐攀升。 想吃吗?凛暮突然问道。 沈默一愣,吃什么? 凛暮拱着沈默往上,你说呢? 沈默面红耳赤,企图爬出凛暮的怀抱,却又被他给按了下去,别别,我肚子里肚子里 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凛暮调笑他:怕什么,我问过了,大夫说了没事,甚至还能强身健体。 沈默拗不过他,最终被压到在红账内。 因为凛暮这么一闹,沈默发现自己以男人的身份怀有身孕时的惊异,也很快消散了。 可能是因为沈默到底是个男人,孕期反应虽然强烈,但是腹部却是不显怀。 等终于熬过了艰难的吃什么吐什么的阶段,沈默的食量便大了起来,平时能吃下凛暮饭量的两倍还多。 身体也圆润了起来,前些日子还尖尖的下巴也不见了。 凛暮见他爱吃,便日日变着花样的做着各种吃食给他,这就让沈默想起了曾经在窥极殿,总是偷偷给他带悦竹楼吃食的凛暮,如今凛暮已经不再是帝君,也不再是千机殿殿主,而悦竹楼也已经不复存在 但好在,凛暮还在他沈默身边,这就够了。 大夫说过,怀孕期间,多虑忧思是常见的,沈默因此也每日放任自己瞎想,却也并没往什么坏处想。 六个月的时候,沈默的肚子突然如同吹气般大了起来,夜里,沈默侧着躺也不舒服,正着躺也不舒服,凛暮便伸出手脚来给他压着,往往第二日天亮,凛暮的手脚都会充血麻痒。 这时沈默就会红着眼睛给他按压舒缓,凛暮就无所谓的笑着,如今想来,我少了一条腿倒是好事,免得在床上挤你。 沈默听了眼泪立刻就在眼里打转了,怀孕几月了,他怕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 凛暮见此,轻声叹气,低头将他的泪水舔净,等这崽子生了,你便是再也不要哭了。 沈默捏了捏凛暮的手臂,点点头。 凛暮照顾沈默照顾的十分周全,就连暂时住在山上的老大夫也叹为观止,虽说两个男人在一起,一个还怀了身孕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但见了这两人的恩爱程度,老大夫反而释然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人家过的幸福美满,又关得旁人什么事呢。 沈默这一揣崽子,就揣了足足十个月。 到最后,肚子大的像个藤球,在前面顶着,沈默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 冬天里,沈默一直窝在屋里,很少出去走动,每每总是凛暮哄着求着,才肯动一动。 直到来年开春,雪渐渐的化了,树木抽出了新芽,沈默便要生了。 那一日一如往常,沈默吃了午饭便睡下了,睡到一半只觉得腹部阵痛紧缩,而一直守在沈默身旁的凛暮立刻发现了,他去叫了老大夫,老大夫过来一看,就说道:要生了。 随后便把凛暮赶了出去,凛暮不愿,被老大夫一瞪,还是出去了。 他只能站在门外,假腿没带,手杖也落在了屋里,只能瘸着条腿靠在廊柱边上。 渐渐又觉得烦躁,便单腿蹦了起来。 屋内时不时传来沈默压抑的喊叫,喊的不是疼,也不是别的,而是凛暮,一声叠着一声的凛暮,喊得凛暮心碎,他心想,等这孩子出生,一定要揍他一顿才好。 终于,天色暗下去时,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哭喊声,经过了一个下午的奋战,这孩子总算是生了出来。 凛暮立刻就顾不得大夫的叮嘱,推门进去了。 沈默一身汗水的躺在床上,视线里全是白光,他没想到生孩子的痛不比他曾入神前皇后感受到的断手断脚的痛轻,整个人仿佛死了一次般。 正在这时,一团白光里,他就看到了单腿蹦进来的凛暮。 凛暮虽已经从帝君退位,可他到底是有他的风骨的,像如今这般不顾形象的用一条腿蹦来蹦去,沈默从没见过,身下明明还痛着,他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到沈默笑,凛暮就红了眼眶。 他这一生只哭过一次,因为沈默。 而第二次,还是因为沈默。 他看着沈默脸色苍白,一身汗水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见到他居然还立刻笑了出来,只觉的心脏跳动加快,只想着,此生得沈默相陪,不算虚度。 怕是凛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默笑是因为见到他狼狈的单腿蹦,这也算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吧。 而那个干嚎的孩子被老大夫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皱巴巴的聚在一起,浑身都红通通的,像个丑陋的无毛猴子,他可能是察觉出了没人理他,干嚎也就停了,小嘴撇了撇,似乎在哀叹他的两个爹爹不疼爱他。 小小的新生儿永远也想不到,在他记事以后的第一个生辰,他父亲就打了他的屁股,原因是他的出生让他的爹爹疼了。 凛暮坐在床边,毫不在乎这一床的脏乱,将沈默抱进怀里,哄着,疼不疼?难不难受? 沈默摇了摇头,终于想起了他刚生了个崽子出来,向老大夫伸手。 老大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抱着孩子过去,给两人看了看。 这一看,凛暮立刻皱了长眉,沈默却笑了,说:像你,是个男孩。 凛暮不置可否,心下却觉得这孩子太丑,断然不会像他。 沈默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个包在襁褓里的新生儿,多么神奇,这是从他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从他一个男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带着他和凛暮血脉的孩子。 沈默抱着孩子,凛暮就小心翼翼的把两人一起抱在怀里,此时再去看那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就觉得顺眼多了。 却不想这孩子黑溜溜的眼睛,冲着凛暮就翻了个白眼。 凛暮紧皱眉头,抱紧沈默,他瞪我。 沈默抬起头,用额头顶了顶凛暮的下巴,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瞪人呢,你多虑了。 最终,孩子出生,老大夫也下了山,下山时,他还十分不舍,这将近一年的日子里,住在山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颇有些怡然自得,他不禁想着,他是不是也该学着这一对公鸳鸯,找处山头住一住。但最后想想也就作罢了,那二人一看身份就不简单,不然怎么建得起那么奢华的院落,内里又是温泉又是夜明珠,冬日里甚至还有地龙。他一个老头子若是真的住到了山头上,恐怕就真的是粗野生活了。 取名儿的时候,沈默犯了难,他坚定孩子应当跟着凛暮姓,姓赵。 可凛暮却觉得孩子应该姓沈,我生于皇室,亲缘单薄,手下更是沾染了不少兄弟血亲的鲜血,除了娘亲,兄弟们各个恨不得我去死,赵姓并不是什么荣誉,还是姓沈,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希望他姓沈。 凛暮如此说道,沈默便也妥协了,说到底,跟谁姓都行,反正是他们两个的孩子,姓什么又能如何呢。 名字是凛暮起的,叫沈暮辰,取凛暮的一个字和他曾经给沈默取的字炎辰中的一个辰字,算是两个人的一个结合。 自此,两人算是在这山头院落内长住了下来,本来一开始并没打算就此定居,却因一个意外的孩子而留了下来。 起初,照顾沈默和孩子的事宜,几乎全部落到了凛暮头上,孩子刚出生的那段时间,凛暮几乎日日睡不了几个时辰,眼底发黑,沈默看在眼里,心里疼惜,凛暮却不肯让他下床。 其实他到底与女人不同,并没有月子一事,但凛暮坚持,仍旧让他在床上足足躺满了一月。 一月后,有沈默一起帮忙,两个人照顾起来,就轻松起来。 山中岁月过的很快,晃眼间,五年就过去了。 已经五岁的沈暮辰是个皮孩子,长相到底如同沈默所说,随了凛暮,一脸的桃花相,不知以后要让多少姑娘碎了芳心。但沈暮辰的性格却不知像了谁,皮的很,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样样精通。 这一日,小院内静悄悄的,出去疯玩了一天的沈暮辰拎着一只野兔进来了,他一张小脸脏污,神情却很兴奋,进了院门,转了几圈,见没人,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拎着手里的野兔,那野兔还是活的,被他拎在手里,时不时的要蹬蹬腿。 等悄悄进了沈默和凛暮的院落,便听到了压抑的喘息。 那喘息一声叠着一声,隐隐还能听到几不可闻的呜咽。 沈暮辰似乎对此非常熟悉,只见他熟练的摸到窗户下,将手里的野兔顺着半开的木窗猛的扔了进去。 内里的声响立刻就停了,随后便响起了一声怒吼,沈暮辰! 沈暮辰立刻拔腿就跑,边跑边喊,父亲羞羞!爹爹羞羞!大白天的干那事!教坏小孩子! 没跑出几步,就见屋门被打开,只凌乱披了外袍的凛暮一手拎着兔耳朵,一手拎着根戒板,单腿蹦了出来。 沈暮辰一见父亲没带假腿,当下嚣张的冲凛暮拍了拍屁股,还不待得意太久,就被凛暮轻功追上,拎着衣领扔进了屋里。 屋里,沈默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床边,屋内只余些暧昧的味道。 沈暮辰被凛暮扔到了沈默面前,不得不跪在了沈默面前,手里是被凛暮扔过来的受惊的兔子,那兔子似乎被吓到了,颤颤惊惊的窝在沈暮辰的怀里不敢动弹了。 凛暮握着戒板,沉声训斥:沈暮辰,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沈暮辰低下了头,不敢吱声,他父亲向来严格,但只要爹爹在,他就相信父亲最后也不会拿他怎么办,所以到是有些有恃无恐。 凛暮知道沈默向来向着这皮猴,训斥前便忍不住叮嘱沈默:你此次不要多管。 他以为沈默并不会听他的,会如同以前一样,为沈暮辰求情。 谁想到这次,沈默理了理衣襟,轻声道:好。 不仅凛暮愣了,沈暮辰也愣了,他抬头看向沈默,不敢置信的哀嚎:爹爹!你怎么这样啊! 沈默唇角弯了弯,一双眼睛黑亮,眼角还带着未褪去的潮红,他轻咳一声,压了压声音里的异样,说道:大人家办事,小孩子不要捣乱,懂吗? 沈暮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酷似凛暮的桃花眼却委屈的眯了起来。 凛暮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沈默,对着沈暮辰的屁股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便放他走了。 说是惩罚,但到底是自己孩子,怎么肯下得去重手。 沈暮辰见惩罚完了,收住嗓子里的干嚎,抱着兔子飞快的窜了出去,瞬间就没影了。 倒是沈默突然出声道:关门。 凛暮靠在门边,并鲍鱼未动弹,只眸光不明的看着沈默:嗯? 沈默解开腰间系带,坐回床上,冲凛暮伸手,过来。 凛暮双眸瞬间涌起暗沉,飞身扑过去,身后的门也蓦然紧闭。 这就教导了沈暮辰,就算是脾气再好的爹爹,欲求不满的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写念安的番外还是清意x宿源欢的番外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蓝蓝路的橘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637252311瓶;付之言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鲍鱼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