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O感光度》 01-10 第1章 停驻在昨日的焦距 第一次知道季凝遇的心意,是在凉意渐起的初秋。 那天恰好是他的十九岁生日。 某人在喝得酩酊大醉后,敲响房门,垫着脚,在我的唇上留了个葡萄味的吻。 他的呼吸带有厚重的酒气,裹挟着甜腻的果香,漫延的醉意让我恍惚间以为,多年来的暗恋终于有了回应。 可他是豪门里的少爷,而我只是管家的孩子。我们身份的差距是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十余年朝夕相处生出的情愫也注定上不了台面。 我无数次想要斩断幻想,彻底将暗恋埋葬,那一夜却又给了我希望。 我以为那将会是我们关系的转折点。 可数天后的疏离与冷淡,让我明白——“我喜欢你”的坦白,不过是酒精作用下的幻觉,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清醒梦。 酒精是个坏东西,抹去了季凝遇的记忆,粉饰了暧昧的旖旎,酿造了接下来的悲剧。 我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时间还是无情地从我指缝间溜走。 距离那荒诞的表白已过去三年,今天是季凝遇从ENSLouis-Lumière毕业的日子。 我下午刚把他从学校里接出来,订了两张回国的机票。晚上就将他送到酒吧,让他同那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聚餐。 包厢内的霓虹灯五光十色,低沉的电子音乐穿插劲爆节拍,形成一股股强大声波。 朗姆酒挥发出一股辛辣,喉咙里好似卡了一片灼热的生姜。饱满馥郁的混杂香水味考验着我鼻腔的忍耐力。 “嘿,季少!来一根。” 说话声传到角落,我警觉抬头,望着一个陌生男人递给少爷一支香烟,普鲁士蓝的烟身,在昏暗的霓虹灯下还泛着淡淡的细闪。 季凝遇二话不说就接过了,让一窝在他怀里的陪酒少年将其点燃,顺带还用手捏了捏那人的鼻尖。 我有好些年没见他那么笑过了,橙黄的火光映在那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上,格外好看。 摇摇头,我叹了口气,迅速起身,“抱歉。”将即将送入嘴的那根烟抽走,“他不能抽烟。” “你谁啊!”递烟的那人皱眉怒视着我,语气发冲,“管这么多” “他身体不太好,请谅解。还有”我抿抿唇,思考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保镖?仆人?似乎在这个场合都不太合适,忽想起季叔交代的话,脱口而出,“我在外是他的监护人。” “监护人?!”周围的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歪曲的嘴角带着嘲弄的意味,恶意混杂着口腔中残留的酒味呼之欲出,“季少今年也二十二岁了吧,出门还有人管着!” 下意识活动着垂在身侧的手腕,我冷眼盯着为首的人,心想如若他狗嘴里再吐出令人不快的话语,我不介意在这教训他。 “季凝遇,其实你这保镖身材还蛮辣的。”等了许久,结果飘进耳朵的竟是这几句话,“别说什么监护人了你在他心中绝对够不到这位置。” 只见那人上挑着眼尾,棕色的眼珠像被酒精蒙了层水汽,语气轻佻,“给他当保镖多屈才啊。”他勾起唇角冲我笑了笑,白色烟雾从嘴中呼出,生姜混合着肉桂的风像汹涌澎湃的热潮,烟草杂糅着厚重的皮革味,笼罩着,“不如跟我”缓缓抬起的手就要朝我胸口袭来。 我立马后退一步,扯开距离,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词,‘鬼迷日眼’以及‘难闻’。 “滚出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沙发上的人终于开口,打断了争吵。 清润的嗓音使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我回头瞥见季凝遇不悦地皱眉,却始终回避着众人的视线。 “季少让我滚吗?!” “不是你!” 季凝遇抬起头来,虽在回复着那人的问题,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那双琥珀色瞳孔在昏暗的屋内显得亮亮的,倒映的霓虹灯像愤怒点燃的火苗,不断闪烁。 他怀中的人紧绷着身子,有些瑟缩,许是被他生气时的样子吓到了,跟个鹌鹑似的。 “那我先出去了。”我心下了然。 “少爷,别抽烟。”还是放不下心,最后嘱咐了一句。 “啧,季少干嘛要坏我好事?你向来对我们大方的啊!” 在要踏出门呼吸到新鲜空气前,我听到刚刚那个人的抱怨。 “他不喜欢烟味。” 这是关门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他应该接受了提醒,不管是为了家人的嘱咐,还是为了自己身体的健康。 倚靠在泛着油光的木制栏杆上,我向下望着舞台,灯光迷离,人影绰绰。肌肉男们撕去身上的薄衫,在喧嚣中讨着生计。混乱的人群中,藏着发情的野狗。眼前的场景俨然是一幅酒池肉林、声色犬马的浮世绘。 我苦恼于少爷的变化,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对这种场合嗤之以鼻。可现在的他,似乎乐在其中。 我不禁想起我们的童年,那故事的开端,一切的根源。 我打小跟着爸爸生活,没见过妈妈,只知道是个法国人,遗传了那极具西方特征的五官和一双蓝灰色的瞳孔。 八岁那年,爸爸辞掉了调查记者的工作,嘴里念叨着‘不安全’什么的,带着我投奔了季叔叔。 那时的我,刚从狭窄的出租屋搬进海湾上的庄园,心中满是忐忑。害怕还会像以前一样,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地方,可爸爸在季家当起了管家,并安抚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这。 比起那如同芦苇般漂浮不定的流离生活,我无疑是感到幸福的,因为从此我有了固定的学校、房间,家人以及玩伴。 听爸爸说,季叔家是从事摄影行业的,有个出版社家传几代,是国内权威的摄影类出版社之一,尤其以风光摄影和纪实摄影见长。 少爷,也就是季凝遇,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从小耳濡目染,对摄影有着极高的天赋。 他皮肤白皙,嗓音清润,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和总是红扑扑的笑颜。 在与其的成长过程中我无数次被那细腻、独特以及善于发现美的品性及心灵震撼。 不愧是大户人家精心培养出的孩子啊,我总是这么感叹。 说不嫉妒和自卑是不现实的,早期我总能感受到心脏身处一可怖黑暗的洞穴,有一巨蟒盘旋其中,孕育出更多细小的毒蛇,缠绕扭曲着我的心,尖牙刺进血管,毒液跟随红血感染全身。 可随着我年龄的渐长,季凝遇身上的率真、纯洁与对我无限度的关爱与支持,宛如圣经中手持利剑的大天使米歇尔,轻而易举将火种丢进我的心脏,捣毁了那可怖的蛇窝。 从此以后我只有两个念头——仰望,无论什么情况,一直拥护他;成长,将我树种的根扎进更深的土壤,以绿叶和枝干托举他去往更高的地方。 我以为我们的友谊能一直持续下去,可就在十九岁坦白心意的那夜后,他突然就开始躲避我,再也不同我说话。 他与我进行着一场不明原因且长达数久的冷战。 我无数次想找机会使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可恰逢变故,爸爸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带着我离开了生活十三年的地方。 直到去年年底,我受父亲之意带着一封信才又回到了季家,那时我得知凝遇已出国留学。 阿姨见我回来喜出望外,叫叔叔安排了一个学习机会并将我也送到了法国照顾他。 我在巴黎陪着他到毕业,还记得重逢的第一天,他打开门看到我时眼里满是惶恐,二话不说就把门给锁了。 不知阿姨跟他交代了些什么,最后少爷还是开了门,但我们之间仍旧维持着那年的冷战状态。 他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 我看着他褪去了年少的稚嫩,眉宇间愈发英气,虽和我还差了一个头但也长到了183。 那双观察世间之美的琥珀色瞳孔多了份锐利和稳重。 最让我惊奇的是,他不知何时谈起了男朋友,两年间断断续续换了三任。 思及此我叹了口气,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场‘悲剧’?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我找不到答案。 我真不知道。 所以这次回来,我带着两个明确的目的。 第一,完成我爸的心愿。 他生前留下的那些调查资料,是他用半生心血换来的真相。他曾说,这些资料不该被埋没,它们属于这个世界。我要让那些被掩盖的事实重见天日。 第二,弥补当年的遗憾。 季凝遇的疏离和冷漠,唤醒了洞穴深处沉睡已久的蝰蛇。那好不容易眠于冰层下的毒液,随着我心的饥渴和血液的沸腾而解冻。 我不明白,为什么曾经亲密无间的我们,会变成如今这样。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躲避我。 我想直面自己的感情—— 我喜欢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这一次,我不想再逃避,也不想再错过—— 本人只写双洁,指身心均洁,但拥抱亲侧脸不算TT。因为如果要求纯度太高似乎又不太现实且无冲突,所有都会交代清楚的。 路易卢米埃尔国立高等学院(ENSLouis-Lumière) 位于法国巴黎,世界顶尖摄影电影院校。和路易卢米埃尔学院(法国里昂)有区别的!一开始没有标注清楚,所以干脆改了。 第2章 诋毁他天赋的都该死 我混乱的思绪一时停留在回忆中且走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隔绝喧嚣的门才再次打开,里面冲出一个穿着马甲的陪侍停在我面前。 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说,“岑仰先生吗?苏小姐叫您进去一趟,季先生他,他!” 一听是关于季凝遇的事,我来不及思考就冲了进去,冲进了那股熏得人眼花缭乱,甚至越来越浓烈的气味之中。 斑斓的灯光之下,一片嘈杂的惊叫声中,季凝遇他高举着一瓶喝空的香槟瓶,正要朝一个人的头上砸去,嘴里还大声嚷嚷着,“滚!我没你这个朋友!” 幸好苏小姐叫上三五好友分开了这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才让季凝遇手中那香槟瓶没把那人砸得个头破血流,而是落到了我的手臂上。 一声脆响,透明的酒瓶,炸得稀碎,肆溅的玻璃终止了这场闹剧,冻结了狂热的人语。 “岑仰!”苏妘喊了我一声,横到我和他的中间。 寂静之中,我的衬衫衣袖被挽到肘部,手被来回翻看着检查,但我只记得当时季凝遇看向我的神情—— 他琥珀色的瞳孔皱缩,嘴唇微微发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手拿着剩下的半截玻璃瓶,立在空中,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淡漠说道,“苏妘,他没事,别管他。”语毕,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牵住了怀中少年的手,擦着我的肩,出去了。 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去停车场把车取了,我想回家。” “嘿!你怎么把岑大哥一个人丢这就先走了。”苏妘对着那背影喊,嘟囔着嘴还在替我打抱不平,“他也真是的自己犯错总叫你收拾。”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工作。” 季凝遇这副态度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关心我才奇怪。心里似乎没什么波澜,我抽回了手臂,对苏妘说了声谢谢,顺便在临走前替季凝遇向吵架的那人道了歉。 “M的,一条狗都比主人会做人。”那人愤恨地骂道,还不忘上下打量着我,是嫌恶,是敌意。 ‘这又是谁啊。’我心想,一副生面孔,长得像深海里的狼鳗,五官不协调,肥厚的鼻翼还显得笨重无比。 “你回去记得告诉那姓季的。”他嘴角歪横着说,“是他前男友自己往我身上贴的。” “嗯。” 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就是为了个男的争来抢去,不禁冷笑了一下。 就在我以为事情要结束时,他又在我出门前低骂了一句,“季凝遇,畜.牲来的,仗着家里背景整天搁着吆五喝六,自己没什么本事!拍的东西也是狗屎!” “哥,少说几句吧。” 在他那帮狗腿子的附和声中,我转身回头,将蓄力已久的拳头发狠地砸在了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上。 “说话给我注意点!” ‘砰’的一声,他吃痛地捂着鼻子,整张脸扭曲得跟老丝瓜囊一般干瘪。 我变了副脸色,双脚开立微微屈膝,双手呈攻防姿态,眼睛在场上所有人的身上来回转。 说他像条狗,可以忍;说季凝遇脾气臭,也可以忍;但涉及家人及侮辱性词汇叫他怎么忍?尤其是不能说季凝遇没用,诋毁他天赋的都该死。 “大哥,大哥!消消气” 几个和事佬横在我和那人之间,举起的手虚按着我的胳膊。 “别碰我。”睨了那人一眼,我收了脚,“没一个能打的。”往黑衬衫上擦了擦血迹,离开了。 一群柴鸡。 在车库取了辆那全黑的奥迪RS7,我开往了酒吧前坪。 今夜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借着街道上鹅黄的路灯,我清晰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个人的身形很像季凝遇。他们如痴如醉地抱着,旁若无人,宛若一对相爱已久的恋人。 我没按喇叭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着,直到季凝遇搂着那人上了车,抱怨,“干什么去了,取个车还要这么久,磨磨唧唧的。” “处理点小事。”车灯亮了亮,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跳。“今天不是故意扫你兴,季叔嘱咐过我,不能让你喝酒喝上头,更不能抽烟就当是为了他们着想,也为了自己的健康。” 季凝遇‘嗯’了一声,鼻音厚重,听起来闷闷的,“你跟苏妘很熟吗?” “一般。” 他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嘴巴反复开合着,斟酌着语句,还想说些什么,可透过后视镜,我看见那名叫许叶的少年横卧在后座,头就枕在季凝遇的腿上,一头奶咖色卷毛被骨节分明的手拨弄着。 算了,我彻底闭紧了嘴,将注意力集中到开车上,不该说话了。 “对了”后座传来一阵沙沙的摩挲声和急促的喘息,“看看回国的那趟航班,给许叶也订一张” “好。” 时不时有我听不清的耳语和嬉闹声从后方响起。黑暗中,凝遇的眼睛亮亮的,笑得很开心。 幸亏房间的隔音够好,我才不至于拥有一个难眠的夜。 餐桌上摆着季凝遇爱吃的和牛三明治和两碗清淡的薏仁玉米须粥,我正收拾着行李,抬眼一看,正到了太阳都要晒屁股的时候。 左侧终于传来房门打开的‘咔嚓’声,我半蹲着,下意识朝那个方向望去,不是季凝遇,而是许叶——他光着脚,身上只套了件勉强遮到膝盖的深色衬衫,露着小腿。 “穿双鞋吧,就算有地毯也抵不住寒气入体。” 我扭开视线,顺便背过身,一声“好”之后,熟悉声音就响起。 “怎么没换好衣服就出来了。”沙哑的嗓音带着不满,“别光着脚” “你说里面没我衣服的。”那人生的白净,讲话也很是娇气,就跟季凝遇的每一任都一样。 “他衣服呢?” 不用猜,我都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他总是不爱称呼我,可连条狗在主人下命令时都能得到亲切的呼唤。 “就在沙发上摆着。” 一双黑色的拖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去换好。” 语气轻佻,他又变了副模样。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叫他们过来吃早饭。 “谢谢仰哥。”那小孩接过我递的勺子后这么说。 “谁允许你这么叫他的。”倒是直接将某位脾气大的主惹得不高兴了。这声音冷得像南极吹来的疾疾烈风,一位走失的儿童在大雪纷飞中望着寂寥的街道哭嚎。 “抱抱歉。” 许叶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季凝遇态度的转变实在是吓到他了。 我看着这孩子怪乖的,开口解围,“叫我岑大哥就行。” “嗯” “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还剩一点。” “赶紧的,等会去小叶家帮他收拾一下。” 我应下,离开了餐厅。 耳边还不断飘入季凝遇说的话—— “怎么吃这么慢,是烫吗?让我吹吹?” “没有,你刚刚吓到我了。” “对不起,宝贝儿。” 今年盛夏让法国成了个巨大的熔炉,火辣辣的太阳是烧得正旺的木材,不断往铁炉里加着猛料。白云是一块刚从冰箱冷藏室里取出的吐司,被丢进面包机里,烤出焦黄的纹路。 我听见蝉鸣,正被碳烤着惊叫。藏在树荫底下的雏鸟,正偷喝着夏日特调的橘调辛酒。 独自一人躲在自己撑起的遮阳伞下,一人就这么变成了三人。 “看看位置。” 季凝遇抽过我手中的另外两张机票。“怎么许叶没和我坐一起,还在经济舱?”高温让他比平日里更加暴躁。 “买的时候只剩经济舱的票了。”我将手插进裤口袋预备着。 “你的机票呢” 我口袋里的手似乎就在等这句话。 “给。” 季凝遇看了一眼,“那等会你们两个上了飞机换个位置。” 虽说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还是没缘由地抽了一下,像被蜂尾的针刺扎了般,肿痛间带着莫名的烦躁。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我盯着汗水从他额角淌过红热的脸颊,像五月藤条上挺立的海棠花,招蜂引蝶的,鬼使神差就提了这么一嘴。 “什么?!”他似乎惊讶于我口中说出的话,仰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我没没听错吧。” 我皱了皱眉,下一秒就后悔了,“抱歉,瞎说的。” 季凝遇已经习惯了我在他身边毕恭毕敬且唯命是从的样子。 我从小到大都是他的玩伴,回来后也是季先生送过来陪他一起读书的,但发展至今不知为何沦为了个仆人的角色。 无所谓,能在他身边就好,不差这一会儿,找到冷战的原因就更好,我打心底劝说着自己。 检票,登机,我依着季凝遇的愿和许叶换了位置。由于还没有许叶的联系方式,但心里又放不下一些事,我就写了个便签顺道递给了乘务员,“Couldyouhelpmedeliverthisnote” 抬手看了眼手表,季凝遇这时应该睡下了。 与此同时,我刚拉下遮光板,因为那从小未被克服的恐高症—— 许叶正坐在位上看着手机,季凝遇垂下的手就搁在他大腿上。 他忽被一乘务员递了个便签,接过看了看,上面俊秀的字体写着一条条注意事项: 1.过了起飞阶段,务必拉下遮光板 2.还剩半小时左右叫醒他,有份报告要完成 3.不喝饮料,要果汁 许叶研究着事无巨细的安排,不禁感叹岑仰工作态度之认真。 于是,他按照纸上写的,在过了起飞阶段后,伸手去关遮光板。 “干嘛?” 一个起身的动作就不小心把内侧的人弄醒了。 “我替你拉下遮光板。” 季凝遇露在眼罩外的眉头一皱,嘟囔道,“不用关,就这样吧。” 语毕后,立马又陷入了沉睡。 季凝遇知道身边坐着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不需要他拉下遮光板的人。 第3章 心虚的逃跑 季先生派了王叔来接我们回家,但季凝遇在这时又闹起了脾气。 “为什么不能先送他呢?” “少爷,许先生的家在东区,要送他的话,您等会就要迟到了。” 王叔看着他一脸无奈,没点办法。哦,我差点忘了,今晚7点准时的家宴。 “少爷”我瞥了一眼王叔欲哭无泪的表情,开了口,“你给小许打辆车就是,等会夫人又要催。” “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也能打。”许叶尴尬地笑笑,捏着手机,连连摆手。 “催催催哪年回来没被催。” 季凝遇嘴上嘀咕着,已经拿手机给许叶叫了一辆车。 就这辆,注意安全,到家给我个消息。” “好。” 我帮着王叔把行李往后备箱放,余光瞟到那分别的两人—— “亲一个。”季凝遇弯了弯腰,指了指侧脸。 “Mua.”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和许叶分别。 “小仰,注意手!” 王叔的提醒拉回了出逃的思绪,不知不觉间,我竟用手扒住了后备箱的右侧,那门自动落下就要将其压到。 “好”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撇去脑海中刺眼的光景。 “你知道的,每次家里面都是根据我们回来的时间备餐”我替季凝遇开了车门,下意识对他解释。 “我知道?我不知道!你永远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不知是说错的哪句话,惹得他更不高兴了。 上了车,气氛愈发沉闷,加上空调吹出的冷风,不断将那木质的车载香水循环。 苦味的沉香夹杂着一股广藿香的味道,尖锐的药感之后留有低哑的温情,像冬天一群人围着火炉而坐,细细品着用乌木煮出的香茶。 我透过车内后视镜,偷偷瞧着后排的季凝遇。他闭着眼,却蹙着浓密的眉,两掌合并抓着手机,垂于腿间,看起来焦躁不安的。 他一回家就会这样。只不过,这次看起来格外紧张,晃动的腿连带着手上的皮肉也在颤抖,那薄唇一开一合地小幅度地呼吸,活像个珍珠蚌在吐息。 我一时间挪不开眼。 他皱眉时的表情,让我想到了刚长出点毛的幼狮,窝在妈妈的怀里委屈得一声不吭,就想为饱腹讨个吃食,别有风趣。呼吸时轻微起伏的胸膛,将我带到小时候,他吵着要同我睡一张床,喜欢趴在我的身上。 可,这都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的关系也回不到从前。 那紧闭的眼皮连带着顺直的睫毛颤了颤,我急忙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我再次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巧撞上那双琥珀的眼瞳,他似是也注意到了我,面上的表情越发恶狠狠。 “你现在有这么讨厌我吗?”这是我一直开不了口但想问的。 车子驶入一条熟悉的绿荫大道,高大却还未金黄的银杏树枝伸出庭院的围墙,顺带还遮挡了天边粉红的云彩,我知道今晚的好戏就要上场了。 同王叔一起下了车,我又去开后门。“我先把行李拿到卧室。” 因为清晰地知道季凝遇内心的恐惧,所以在此刻,我狭隘的心胸中,嫉妒作祟,私心想让他为下午做出的行为付出点代价。 “别” 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全当作没听到。 “诶?小仰就放着吧,叔给你拿进去。”王叔想接过我手上的行李。 “不了,谢谢叔。”我礼貌地拂开了那双手,“先走了。” 我提着行李就往后门走,把季凝遇晾在原地。往年都是我陪着他一起进去接受众人的目光及审判的,是时候让他吃些苦头了。毕竟,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抬手瞧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我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合上了正对着晚风大快朵颐的窗户,贴着脖子的寒意瞬间消失,我顿感血液回暖,离了卧室,迈开腿,向餐厅走去了。 餐厅的门紧闭着,我还和福伯在客厅里打了个照面,从前不是这样的,看来外人都被赶了出来,我期待的事情已经发酵。 “有多久了,福伯?”我边问边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丢给了他。虽然自己不抽,但烟这东西,不能没有。 福伯收下了我的心意,理着衣襟乐呵地回复,“快有半个小时了。” 我‘嗯’了声,研究着客厅顶灯投在那张苍老容颜上的面积,像水波倾泻,填满了黄土飞扬的沟壑。 “先生表情很不好,夫人也是” 我听到他的补充,这才转身敲响了大门。 这间宅邸的优势之一就是每个空间的隔音效果都出奇得好。我静静等候着,听不见内里的声响,但勉强能猜测一二。 过了好一会,那扇门终于有了动静,逐渐敞开的缝中透出一双带着水雾、澄澈的眼。 那双眼睛的主人自然是季凝遇的,我再熟悉不过了。 他哭过,那盛着一汪琥珀泉水的眼眶角落泛着细细的红血丝,这在我意料之中。或许是做好了准备,但我还是不自觉抿了唇,心脏跟着沉到了水底。 就季凝遇在国外的表现而言,他必然是受到了先生和夫人一顿惨烈的教育。 不管我在不在,他都逃不过这件事情,只不过我的逃离让结果提前了些。 季凝遇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点,那夹在缝隙中的眼珠子毫不留情地瞪着我,带着刺骨的幽怨、响彻云霄的愤怒我俩原来已经熟悉到不需要另一个人张嘴都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尽管那声音是愤恨的。 他就那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调整好情绪转身向餐桌走去。 “小仰来了啊快来吃饭。” 季叔向来对我和颜悦色,正招呼着我上桌,这一举动显然是惹得对面那位少爷心里更不平衡了。 扫视一圈,家里的长辈都在,我一一致以问候。 季爷爷捋着胡子点头笑笑,夫人也还是那副样子,温婉地应了声,接着让管家和厨房的阿姨将晚餐全上齐了。 我沉默地吃着,注意力全放在了余光瞥到的那个身影上——季凝遇的碗里白花花的一片,米饭堆成座小山,刚端上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桌上大部分是些他爱吃的,但仍旧不足以吸引少爷开那金口。 眼前是模糊的色彩,我吃得心不在焉,视线中唯一清晰的就是狭小的他,以及那高脚杯中鲜红的葡萄酒。 季凝遇闷声喝几杯了,抬臂倒酒的动作迅速且连贯。我不禁皱了眉,这么喝迟早会出事。 好在坐在一旁的夫人终于忍受不住,小声开了口。 “不许喝了!要难受就先回房休息,现在吃不进就算了,等会饿了再出来!”听得正认真,耳朵忽又接收到季先生的声音。“小仰,你在外边一直照顾着凝遇,你跟我们说说他有没有碰到什么好女孩儿啊?” “爸!” 季凝遇终是抬头喊了一声。我看着他捏着筷子的手逐渐收紧,青筋像小蛇一样攀附在玉白的肌肤上。似是感应到炽烈的目光,他主动望向了我,蹙着好看的眉,眼波中含着一丝紧张。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季家似乎只知道他在外学业情况,似乎对这儿子的性取向和情史都一概不知。思即此,我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想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好玩的事情 这一笑似乎对季凝遇构成了很大的威胁,他凝望我的视线愈发炙热。我从未如此、前所未有、能这么轻易感知到他目光中所传递的情绪,不止紧张,还有着低声下气的祈求。他的血管和呼吸道变得狭窄,我肉眼可见他急促的呼吸,衬衣下起伏不停的胸膛,以及血液粘滞的前行。 我的皮鞋感知到一股力量,季凝遇颤抖着唇,盯着我的同时不忘通过踩一脚来给予些警告。脚尖上方似有陀螺在不停施力打着转,力气真不小啊,我也皱了眉,一边为疼痛感到麻木,一边为起了皱的皮鞋而心痛。 “先生。” 皮鞋上的另一双皮鞋停了下来。 “情感方面的事情是少爷的隐私,我对此并不了解。” 季凝遇呼了好大一口气,酒香都飘进了我的鼻腔。 “真的?” “没见过什么女人跟在少爷身边。” 季先生对我很好,我并不想欺骗他,这句确实也是实话,没什么女人,男人却是很多。 交缠在一起的那只脚不见了,我注意到了季凝遇的沉默。他在我落下的话音后猛然起身,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仓惶地离开了。 在我看来那是逃跑,他心虚了。 很早就交代过,我在八岁就来到季家,陪了少爷有十三年。 其实在季凝遇成年前,季叔对他的态度还不是像今日这般严厉。季凝遇一直是生活在爱里的孩子,家里所有人都围着他连轴转,能满足的一件不落,想要的全给,实打实的膝下麟儿、天之骄子。 那季凝遇这种被批评的境况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呢,据我所知就在他成年后。 他那无因扭曲的性格和臭脾气不仅波及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家里人对他的态度也一并被影响。大一大二的两年,少爷似乎成绩和生活作风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季叔当时都怀疑是不是小时候把他宠坏了才造就了如今的性格。老爷子为了出版社的发展对此下了严格的命令——季凝遇必须端正好态度,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回到季家就马上被送往少爷身边的原因。好在这一年他成绩优异,我汇报给季家的情况他们也满意。换做前几年想必会被教育得更厉害,今年还算好的。 结果我没想到,他还是哭鼻子了 唉,臭小孩,就这样。 “我知道的情况都汇报了,成绩单、展览还有各种摄影比赛的成绩也一并包含在了里面。偶尔喝点小酒聚餐,无不良嗜好,少爷已经十分优秀了。” 季叔啧啧嘴,笑弯的眼看起来很是满意,“还是有你看着他好从小到大他最听你的了。” 我挑挑眉,喝了口酒没说话。 “对了,你等会去帮我们打个圆场,顺便让他吃些东西,晚点又肚子饿了。”他话音刚落,老爷子就跟着附和,“今天也没说他啊怎么自己又生气闷气来了?”突着青筋的手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须,“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第4章 没关系 我手中托着Wedgwood的瓷器,家中唯一署名的碟子,只有季凝遇能用。这是他出生时奶奶赠予的礼物之一,碟面浮雕细腻地融入了诞生日的元素:希腊风格的太阳与夏之女神Auxo,寓意着夏日万物的繁茂与生机。 瓷碟中盛着被称为"天使之铃"的法国甜品——可露丽,他留学期间最为偏爱的小食。我料想他吃不进什么饭,便端着这些去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标准的三敲,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反应。 “我进来了。”打了个招呼,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背靠沙发,季凝遇歪七扭八地坐在地毯上,不知从哪抽了一瓶完整的红酒带回房间喝得只剩一半,酒液从倾倒的瓶口缓缓流出,砖红侵染了米色羊毛,淡淡的粉红嫩得就跟他此时醉酒的脸颊一样。 “醒醒。”我半蹲在一边,轻轻推了推。但他仍旧垂丧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是喝了多少?”看着这不省人事的样子,我不由得皱眉,拿起地上的酒瓶扫了一眼——路易拉菲法国原瓶进口红酒S95干红葡萄酒,度数高达16.5%。一回家就喝这么猛,半瓶都快赶上他在国外四年的量了。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清醒不了,但空腹喝那么多胃肯定受不住,总得吃些东西。我只好先扶正他的身体,尝试着去叫醒他,“凝遇季凝遇” 他在我反复的呼唤中渐渐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噙着水的眼眸映衬着海棠红的面颊,就像是一颗名贵的蓝珀镶嵌在希利尔湖的中央。 那一瞬间我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摔倒后黏着我哭鼻子要个抱抱。鬼使神差地,我抬起了手,眼睛无法在那张脸上移开,反复品味着,掌心蹭了上去,温热得发烫。 “嗯走开!”季凝遇应该是看清了眼前的人,一下把我推开,眉宇间怒气隐现,“你过来干什么?!”往后缩着身子,像在抵御危险的刺猬,不管是肢体还是言语都带着刺,毫不留情地扎向我,“讨厌你!”呼出的气息带着红酒香,鲜润醉人的果甜后又沉淀着陈年木桶的厚重。 我无奈叹了口气,把碟子端过来,“你喜欢的可露丽吃点?” “我不要!”他一把将头扭开,埋进枕头里,不断阻拦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注意些,这是你奶奶送的碟子。”闻言他立马不动了,还好我留了一手。 “为什么不听话?你得吃点东西,不然明早又胃痛。”我耐着性子说,瞥了眼那半边屁股,随后拍了拍手臂,“就这么讨厌我?” “对!就是讨厌你”声音被枕头闷得格外沙哑。 “理由”他不说话了,静谧的空气中只剩混杂着酒气的沉重呼吸,从那起伏的脊背我不难猜他有些难受了。“我不接受莫名其妙地耍酒疯。”我一边说着一边抓着胳膊将他扶正,“坐直,深呼吸” 柔顺的头发被刚刚那么一闹弄得跟鸡窝似的,他正了身体,抱着枕头沉默不语。 “要么告诉我理由,要么吃点东西。” 季凝遇酒醉的时候心理防线低,会说出许多藏在心里的事,这也是我忍耐着不停引导他的原因。此刻他嘴巴一张一合,小口小口调整着,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你为什么今天不和我一起进餐厅?”语气冷静许多,没那么亢奋,不过张嘴就斥责我,“你明明知道我一个人进去肯定会被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撒谎,所以没说话。 “不说话就是承认咯”季凝遇眨巴着眼,情绪一上来又开始流眼泪,“为什么你那年离开后家里就对我变了个态度呢?为什么爸爸总是对你很满意?!”瘪着嘴哭诉,语气里的委屈换做气体想必可以吹好几个气球,牵动着全身好似泡在青梅汁里,酸酸涩涩,连呼吸都吹出一圈圈小气泡,是绿色的。 我的心脏也跟着浸没在青梅汁里,我总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完全没有今时今日的傲气和蛮横,像一下回到了几年前那个乖巧直率的小男孩。 “并不是,季叔叔他们”我放缓了语气,将大人的话带到,“对你严厉是没办法的事,你热爱摄影又有天赋,出版社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他们就是想让你尽快具备相关的资质”拿出丝巾,我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他们都一直在关心你,只是现在你不愿意敞开心扉了” 他吸吸鼻子,我又换了纸巾擦了鼻下的清涕,“看看眼皮都哭肿了。”除了眼尾,下至都一片红,“好些没?” 视线移向季凝遇,琥珀色的眼睛盯我盯得出神,“你好久没这么看过我了”在那张脸上来回打量着,我一时间有些失神。 “那爸爸为什么总是对你很满意?!” 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我扶额感到无奈,醉了果然就是醉了,也不知道刚说的话有没有听进去。 思及此,一阵无名的苦涩也同样裹挟了我。他看了我那么久,有看进去一点吗?哪怕一点点心意也好。 “回答我。” “不知道。”我重新端起碟子,“吃一个。” 他没动,仍旧只是盯着我,“岑叔叔呢?为什么回来没看见他。” 我一愣,默了两三秒后才开口,“前些年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不知道”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被我捕捉,“对不起!”无措地扣了扣手心,开合的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安慰话。空气一时间凝滞,直到某人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声响才重新流动。 “没关系。”我干脆直接将可露丽递到他唇边,“张嘴。” 他尴尬移开视线,张嘴咬了一小口,我耐心看着他吃完,准备将那个思考已久的问题说出口——那个导致我俩关系发生重大变化、导致他性格扭曲,更导致我多年来好不容易被捣毁的蛇窝又重新生长的问题,说出口。 “季凝遇。” “嗯?”可露丽塞满了嘴巴,使其像个仓鼠样,他不急不躁地慢慢咀嚼着。 “头晕吗?” “晕,晕的”那迷离的眼神看来不是假话。 “问你个问题。”捏去他嘴角的面包渣,我继续说道:“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明明你生日那晚说喜欢我的我做错了什么吗?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季凝遇挪开视线,垂下头,嘴巴也不动了,他一贯沉默的动作。“不要逃避好不好?”我温声哄着,将挡着他视线的碎发撩到耳后。 “我讨厌你” “嗯。”他肯说话就好,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我还想问你呢”季遇凝的声音愈发干涩,像未擦松香的弓弦,牵动着我心的提琴。“你为什么当年要玩弄我?” “玩弄?”我一时瞪大了眼睛,迅速检索和他相处的点滴,“我什么时候玩弄你了” “你还说没有!”季凝遇猛地把我右手扯过去,食指在手心慢吞吞地划着数字。 “首先,”写了个数字1,他说,“十九岁生日那晚我表达了对你的感情,可是你并没有回应我。” 接着一个数字2,他温热的指腹弄得我心尖痒痒的,“没过几天我路过花园就听到爸爸、岑叔叔还有你们三人的对话,他们在撮合你和易淇你还没有反驳?!” 最后一个数字3,季凝遇说着说着就愈发哽咽,挂在睫毛的泪珠滴下、聚在了手心,“你还不了解我吗?你肯定看出来我有心事为什么不来主动找我?为什么还要一声不吭就突然离开这个家?!” 似有一阵强风吹拂,散了季凝遇这朵脆弱蒲公音的绒毛,使其委屈和脆弱都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还有吗?”他眼泪不止,我擦个不停,确保我们之间的误会都在这三句话里了。 见他摇摇头后,我打开了手臂,问,“抱抱好不好?” “好。” 季凝遇向我扑来,但他似乎没意识到我已半蹲许久,显然承受不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重量。 上半身向后仰,我脚一脱力,急忙圈住他的肩膀,抱得紧紧的。‘咚’的一声,我俩倒在了地毯上,旁边就是褐红色酒渍,挥发出的酒味弄得我也有些醉醺醺的。 “我脚麻了。” “活该” 没忍住笑了一下,我左手按着他的后脖颈,来回抚摸着柔软的碎发。 “仔细听我解释。”垂眼凝视着胸前的人,仍小幅度地噘着嘴,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我以相同的感情回应了你。其次花园那场谈话,你肯定没听完就跑掉了,我明确拒绝了季叔叔的好意。最后我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向你道歉,可事出紧急且重要至极,我一时乱了方寸,把你丢在一边,是我不好。” 季凝遇没说话,在这短暂的静谧中我清晰明了地感受到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与其呼吸起伏之间的碰撞。起初节奏是混乱不堪的,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可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我们两人的心跳又回到了相同的频率。 “季凝遇你在听吗?”我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瞧见他已经闭上了眼。 “嗯在听。”模模糊糊地回应着。 “你明天还会记得我说的话吗?” “或或许,大概记得一些吧。” 叹了口气,我心想完蛋,全白说了,他一定又会像表白的那晚一样第二天起来就忘事。 不过没关系,我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那水润的唇,没关系,一遍不记得,那我就说很多遍。 而且我从口袋抽出手机,点了红色的暂停,录音保存的瞬间亲了亲他。 这酒精好就好在能让嘴硬的人袒露心声,不好就在某个大少爷醒来就没了记忆。 “没关系,多少遍我都愿意。” 第5章 空头支票 第二天早晨,我照常起床,在客厅碰到了正吃着早饭的季叔。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棉麻衬衫,手里捧着一碗绿豆粥,桌上还摆着几碟小菜和刚出锅的生煎包。 我打了个招呼。他点头回应,在喝完最后一口粥后关闭了早间播报的新闻。 “绿豆粥,清热解暑,多喝些。” 我扯开椅子坐下,舀了一碗粥,热气腾腾的豆香扑面而来。他就安静看着,保养得当的脸上只有些许细纹,挂着浅淡的微笑,眼神里透着长辈特有的慈祥。 “季叔有什么事吗?”夹了块生煎,我开口问道。 金黄的脆皮在牙齿压迫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内里饱满馅料的柔软与鲜美在嘴里迸发。 他顺着我话开口,“这一年在外面照顾凝遇辛苦你了,叔叔答应你和你爸的事也会兑现”他换了个姿势,向椅背上一靠,“想好日后做什么了吗?” 听到季叔的话,我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咽下嘴里的食物,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一年前。 那时,季叔找我谈季凝遇的变化,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担忧。他告诉我,凝遇自从出国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开朗,反而变得疏离、放纵。 “凝遇也算是你陪着长大的,你就像他哥哥,好多事他都乐意和你谈,不想和我们这些长辈说。”季叔叹了口气,眼里带着恳求,“叔叔这也算耽误你一年,回来后你想从事什么行业,叔都帮衬着,行吗?” 那时,他看完爸爸留下的信后,给了我两个选择:“我和你温姨都想顺着岑馥的意思,把你留在我们家以后有能力去负责出版社的文学板块,你爹说你继承了他的造诣!如果你坚持要去闯荡一番自己的事业也可以,叔叔会尽力保护你的。” 季叔的话让我想起了父亲。他和季叔曾是战友,关系极好。父亲在做调查记者时屡次遭到威胁,最后选择带着我投奔季家。那封遗信送到时,季叔强忍着悲伤,额头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脸上写满了遗憾。温姨则是个温婉的女人,得知父亲离世后大哭了一场,嗓音里藏着的江南小调,那天却像涨潮时的钱塘江,汹涌而悲凉。 他们总说,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连带着我也不停地夸。 “你以后就是我们第二个孩子。”季叔曾这样对我说。 可父亲在做管家时,无数次提醒我与季凝遇之间地位的不同。 “儿子,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你存影叔顶着巨大的压力为我们支起了安全的屏障,不要去奢求不该有的东西!”爸爸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那和少爷做朋友也不行吗?”我曾不解地问。 “朋友朋友可以,但,如果哪天我不!他们若说要收养你为第二个儿子,可千万不能答应!”父亲紧紧抱住我,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欠季家太多了,记得心怀感恩。感恩他们的帮助亲爱的,对每一个人。” “嘿,小仰!”一声呼喊将我思绪拉回了现实。 “抱歉,想得太出神了。”我擦去嘴角的油渍,不好意思地朝季叔笑笑,“想好了,叔,我想去您出版社工作。” “那好啊!”季存影激动地一拍手,眼角的鱼尾纹都漾出笑意,“去负责文字板块?” “不,我想换一个”汤匙缓慢搅动着热粥,我边说话边等粥凉,“少爷回来后要进公司了吗?” “对,打算直接让他负责摄影板块。” “我可以当他助理。”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季叔听了却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支在餐桌上,用手托着腮,一脸不可思议,“你甘愿做一个助理?!我可不想让你干这些” “我我已经习惯这个角色了,”我仔细琢磨着自己的发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跟在少爷身边也能学习到很多东西。”生怕泄露出一丝不该有的私心,暴露出我的卑劣。 “而且我愿望就一个,有机会把爸爸留下的那些资料整理出版。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这样就足够了。” 不敢去看季叔的眼睛,害怕他会察觉我隐藏在心底的渴望,更恐惧他会厌恶我贴近季凝遇的行为。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能够被你们这么保护,我心存感激,助理的职位,足够了。” 存影叔忽然叹了口气,那哀叹传入我的耳朵,回荡于大脑,惊扰了心脏。 “小仰啊,首先不要叫凝遇‘少爷’了,你和他都是相同的人”余光里,我看到他蹙了蹙眉,抬手扶了下眼镜,“你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岑馥,叔叔想给你更好的。” 我的手微微一颤,汤匙差点从指间滑落。 “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季叔的声音低沉几分,“我们该感谢你,你就是我们季家第二个孩子。” 季叔叔是个很好的人,他们一家子都有着善良温厚的心。 我深知他们对我的好意,但听到这句话时,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他没看穿我那藏在洞穴深处被蝰蛇捆绑的心脏,庆幸他只读懂我的感恩,不懂我那被毒液渗透的饥渴与危险。 话已经说出口,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可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呢? 为什么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呢? 绿豆粥已经凉了许多,我放弃了汤匙,干脆端起碗,沿着边缘大口喝了起来,希望这碗粥的甜味能冲淡我心底的酸涩。 我清晰明了地知道,“你是我们季家第二个孩子,像是季凝遇的哥哥”这些话的含义,像是永久性宣告了我与他的不可能。 可我会放弃吗?不会我不想放弃,我也绝不会放弃。 “这粥的甜度可还适口?”季叔看着我无间隙地喝了一整碗,笑着问:“会不会太甜了?” “正好。”我放下碗,擦了擦嘴,“很适合我。”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我近期会安排你们进公司的事!”季叔俏皮地朝我眨了个眼,“对了!喊凝遇起床,让他来找我。” “没问题!” 我挥挥手,消失在拐角处,走在通往季凝遇房间的走廊上——这条承载我俩数年捉迷藏、追逐战记忆和他欢声笑语的走廊。 墙边的每一块瓷砖都见证过他无数次奔向我且拥抱的模样。 ‘咚咚咚’ “请进!” 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应,季凝遇的声音高昂,似乎还带着一丝兴奋。 我眼睛一亮,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期待。或许他还记得昨晚的事,或许我们终于可以重归于好。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需要我拿衣服吗?”站在床尾,我等待那刻的发生。 “嘘!”结果那人只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子里探出,皱眉睨了我一眼,“我打电话呢,别烦我。”责备的语气带着些嫌弃,好似我坏了他天大的好事。 “在打给谁?”顾不上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敛去笑意,握紧了拳头。 季凝遇没理我,继续玩着手机。房间里一片静默,直到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许叶。原来他正在和许叶打电话。 “我不想开视频嘛才醒,脸还有点浮肿。” “昨天才从我身边醒来,怎么今天就害羞,你那么可爱。” 他俩旁若无人地聊天,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算了,少爷也不怎么把我当人。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那股溢出的粉红泡泡,刺得眼睛生疼。 呵,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吗?喝醉后什么都不记得。 但这未免有些太伤了人吧。一动不动注视着床头笑得正欢的那人,昨夜的坦白好似笑话,对我来说就是张空头支票。 许叶的笑声愈发刺耳,“不要!那你先给我看腹肌我再开摄像头。” 开什么玩笑?季凝遇现在赤裸着上身,衣服还是我昨晚亲手脱的。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感受到肾上腺素飙升,血液沿着固定轨道在体内奔流不息,心脏被狡猾的蝰蛇五花大绑。我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夺过手机,关掉了正在拨打的通话。 “你大早上发什么疯!”季凝遇转过来瞪我,气怔怔地活像个河豚。或许他第一次见我生气的面孔,在话音落下后马上泄了气,气势微弱地发问,“你你想干嘛?” “你不记得我昨晚说了什么吗?!”我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掰开他试图阻挡的手腕。 “昨晚昨晚我喝了很多酒。”他移开视线,陷入回忆,“你来找我了?我们难道发生了什么?!”惊恐在季凝遇的面上化作害臊的粉色,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不断变换的表情着实令人生趣。见被子蛄蛹了一下,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你把我衣服脱了?!” “大少爷反射弧够长。”我不禁佩服他那迟钝的脑袋,以往我愿意给他思考缓冲的机会,可这一次我等不住了。 弯腰,凑近,我直勾勾盯着那琥珀色的眼瞳,说,“我知道你和许叶包括你前两任男友都是玩玩。我知道你不敢跟他们有更多的亲密的行为,只停留在亲亲和抱抱。我更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喜欢我可为什么要逃避我?” 季凝遇的脸色在我话语的输出下变得越来越难看。我不愿放过他,谁叫他一早就不愿放过我呢。必须乘胜追击。 我凑得越来越近,近到我俩鼻尖几乎要相撞。“你不记得昨晚说出的话,那我就帮你回忆。我知晓你等待我的苦,这是我的错。我害你陷入了分离焦虑,痛恨自己让别人有机可乘。你与他人磨合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只要真心还是属于我就好!”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他颤抖着唇,视线始终不愿移到我的身上。 “看着我。”我捧着他半边脸颊,气息因激动的心绪而有些不稳,“看着你和别人谈情说爱,我一直饱受着身心的折磨。我想直接把你抢回来,可万一那些人对你也是真心,那我良心就会遭到谴责。” “如今我知道了你和许叶之间的约定和他分手好吗?凝遇。”我拧紧了眉,痛苦在我阴湿的心穴里下着连绵不断的稠雨,“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算我求你。” 第6章 人生课业的命题 季凝遇贴着我手的半边脸热得发烫,温度透过皮肤纹理渗入血脉,扫过小拇指的睫毛竟有些潮湿。 “怎么,你又要哭了吗”指腹轻抚过泛红的眼皮,我听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吐出的字句裹着薄怒,“我看昨晚喝醉的是你自己吧今天一大早尽说些胡话” 他的哽咽出卖了故作强硬的伪装,却仍倔强地推拒着我的靠近。空闲的手拼命推着我的胸口,想让我离开,力道大得让人怀疑他受到了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示意,“你说的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困惑激起好奇心,怎么也不肯放弃,我发誓我拿出了远超平常、甚至是重要时刻的谨慎与探求心对待此事,季凝遇就是我无数人生课业中最难能可贵的命题,值得我付出百分百的心血和敬意,“让我帮帮你好吗?” 他紧闭起眼,仿佛这样就能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见怎么也推不动我,便忽地缩了那对抗的手,整个人敏捷地钻进了被子,“你出去!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 瞳孔忽地涣散又重新聚焦,我失神地盯着季凝遇脑袋刚刚靠着的地方,静默的空气中像有烟花爆竹燃放后留滞的灰白色浊气,雾蒙蒙的,烈得有些熏眼睛。 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直,我掏出手机,把昨晚的音频全发给他了,“证据就在这,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 “你不和他分开也可以,”我勾了勾唇,不再抑制内心的欲望,洞穴深处的蝰蛇顺着岩壁肆意地溜出,留下带着剧毒黏液的痕迹,“我不介意当那个插足感情的第三者” “总之我是绝不会放手的。”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静,我照常走到衣帽间完成任务,轻车熟路拿出一套居家服放在床边,“季叔叔在餐厅等你,速度。” 温姨新购入了一批花种,说是有空闲时间的话就去花园里帮帮她。 我从木屋的工具堆中挑了合适的铲子和喷壶,走向暑气初蒸的花园。仰头看天,八九点的太阳已把云絮烤成半透明的鱼鳔。 温姨蹲在地上,土堆间排列着暗褐色种子,指尖沾着新泥。 我尚未走近,她便抬起头,侧过脸朝我笑了笑,说:“不戴个帽子?这天气等会儿可不跟你开玩笑。” “问题不大,晒黑些也好。”我蹲在一旁,拨动散落的种子堆。 “你很难晒黑啊!”她打趣地说,铲子一下一下插进土里,“皮肤细腻又白皙,应该是遗传了你妈妈。” 我听见那陌生的称呼愣了一下,鬼使神差问出一个问题,“温姨见过我妈妈吗?” “啊”她似是叹了口气,“没呢,只听你爸说过”愈发微弱的声音表明着拒绝话题的深入。 正好,我也不想谈这些沉重的议题,便火速将注意力投入到眼下的事情中。 “还记得我教你的知识吗?”温姨扫一眼我手中的铁铲。 我点头,她已垂下眼睫,将一枚浑圆的种子按入松软的土中,“这批花种是绣球,绣球要浅些,土覆一指节足矣。太深了反而沤根。” 我学着她的样子跪在苗床旁,腐殖土的气息裹着木樨香漫上来。时间仿佛倒退回好几年前,每当我和季凝遇放假,她就会带着我俩一起学习园艺。 “铲子斜四十五度入土,根须才舒展得开。”温姨伸手捏住铲尖纠正我的错误,同时还闲谈着日常琐事,“这些年辛苦你,今后你就可以干喜欢的事。凝遇他,也要走自己的路了”腕上的白玉镯擦过肌肤,留下的清凉触感倒比话语更先教会我何为分寸。 “这又是什么花种?”我盯着另一形状的花种,问得突兀,温姨却了然轻笑,“蓝色鸢尾,凝遇最喜欢的花。” 我捏起其中一枚扁平的种子,它的表面泛着深褐色的光泽,边缘处微微卷曲。 我还是第一次见蓝色鸢尾的种子形态,似乎每年夏秋交接之际,夫人都会栽种。季凝遇也曾说过他极其喜爱那丝绸般的花瓣,蓝色深邃得像是从夜空里摘下来的。 “鸢尾喜欢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温姨一边说,一边用铲子将周围的土轻轻压实,“种植的时候,芽点要朝上,埋深大约两指节,太深了会影响发芽。”动作娴熟而轻柔,“这对手艺的要求挺高,所以早年间都是我独自处理你可以留一些放在边上,等着凝遇自己来。” 我应了声,看着她用喷壶轻轻洒水,水珠落在土壤上,迅速被吸收。温姨利落操作着,脚边的花种随着逐渐升高的气温减少。 “这里我来,去修下月季吧。” 我接过剪子,站立,清脆的咔嗒声在月季丛中绽开。 想一些事想得认真,以至于我稍不留神,手臂就不小心被锋利的枝条划破。跟温姨打了招呼,我折返到内厅里去找医药箱,意外听到了父子俩的对话。 “我不要什么助理!你可以让他去干他自己想干的!”季凝遇大声地反驳,好似鸣蝉惊叫,勒进满园草木蒸腾的喘息里。 “他自己就愿意!小仰他稳重靠谱,让他待在你身边挺好的”季叔温和地劝解,“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你的脾气爸爸还不清楚吗?有时候真要克制些。” “虽说出版社是自家的,但也由不得你放肆造!成为一个合格且让人信服的领导,你还需要更多的磨炼” “爸爸”季凝遇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我放慢了找药的速度,竖起耳朵仔细听到几句—— “怎么只让他当一个助理呢,他的能力绝不停留于此。” “岑仰的那些文稿他喜欢文学!” “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好了!” 原来少爷是这么想的吗?原来他不是嫌我不够好,才想着拒绝的吗? 翻找药品的动作倏然停住,玻璃瓶相碰的清脆声在耳畔被无限拉长。季凝遇的尾音像一枚银针,精准刺入我脊椎某处穴位,蛰伏多年的毒液顺着神经蔓上喉头。我怔怔地望着伤口,那处仿佛仍残留着月季的香气,在呼吸间一点点发酵,化作灼热的外焰,从皮肤表层一路灼进胸腔,直抵那幽暗潮湿的蛇窝。 “或许就一段时间,尊重他的选择。很高兴你也能为他着想。”季叔低低哀叹一声,“过几天就带你们去出版社。” 我处理好伤口,等了一会儿才从拐角走出。 “少爷,夫人在花园等你。” 季凝遇瞄了我一眼,迟迟未起的身子就像在说‘拒绝’二字。 “妈妈找你!”在季叔的催促下他才肯跟我离开。 安静地沿着石径走,他似乎很不情愿和我并排,始终快我一步,混杂着芳草清香的热风掀起他的发梢。 我那些在口腔里反复打转的欲言又止,在瞥到季凝遇耳下那颗性感的痣后终于诉说,“早上的事情你愿意回应我了吗?” 他的鞋尖碾过一片落叶,猛地转身回头,“不,我不会再喜欢你了”琥珀色的瞳孔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碎成玻璃糖,“那是醉酒说出的疯言疯语。” 季凝遇划出道无形的界限,让我们此刻的呼吸都产生了时差。我失神地凝望着他的眼眸,握紧拳头,“那好,我同样也不会放弃。” 不为别的,为了那颗痣、那双眼睛,我也会无数次这么说。 “凝遇,小仰!”不远处的温姨笑着向我们打招呼,驱散了风雨欲来的云层。 季凝遇立马换上那副乖乖崽的面孔,笑起来时的梨涡是棉花糖机的中心,带着甜味。 “没事就帮妈妈种下花。”铲子被递到他白净的手上,“是你最喜欢的蓝色鸢尾。” 温姨指导着季凝遇操作,我则在一边继续修剪着月季枝。不知怎么他们就说到了谈婚论嫁的议题上,这一下彻底将我余下的那点注意力给钩了去。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你可别告诉妈妈,在外那么多年没有碰到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她的语气如浏阳河般曲折,透着不可置信。 “哎呀,妈妈别问这些了”季凝遇猛地将铲子插进土里以示不满,“我遇到了自然会和你们说。” “行行!”温姨对他总是耐心十足,“下午有安排吗?”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不禁皱眉,心脏旁栖息的蝰蛇伸出尖牙倏然昂首咬了一下。 要去哪?去见谁?是许叶吗?无数疑问在喉间翻滚,却只能化作修剪花枝时愈发急促的咔嚓声。 迫切想要知道。 我偷偷瞥向温姨,此刻无比期盼她能替我道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追问。可她只是拢了拢肩,毫不在意交代一句,“行,你傍晚得到家。” “你祁伯伯会带着他们一家人来拜访。” 第7章 刁难 季凝遇斜倚在阿斯顿马丁Vantage的车门边,那是他最喜欢的一辆跑车。 中饭过后他便换了一套衣服:冰川灰的埃及棉衬衫在车库的冷光灯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晕;袖扣随着他轻抚引擎盖的动作,在腕骨投下细碎虹彩;Fresco羊毛西装裤垂落如松针。 我慢慢走进,眼睛反复在那白皙的颈间打转,喉结艰难滚动后才开口,“是去找许叶吗?” “要你管?”他语气不善,压低眉眼迅速从我手中抽过车钥匙,“我难道什么事都得给你报备一下吗!” “不,不是”多年的了解已让我从季凝遇的态度中得到答案。“只是想问问今晚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必要再继续先前的话题,等下弄得他不舒服,我还自讨苦吃。 “嗯让我想想”他进了车,陷在真皮座椅里,指尖在窗框上敲击出不知名的节奏。 一抹狡黠的笑意掠过唇角,他快速划开手机,我透过防眩目后视镜,捕捉到了那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弧度。 “发你了,我就要吃这个。”升起的车窗隔绝了我后续的话。 他一脚油门,引擎轰鸣骤起,车身如离弦之箭,撕开热浪疾驰而去。 裤口袋的手机跟着震动,我解锁后打开聊天框,是一道菜的链接,下面还配着七个大字,【要做得一模一样】。 “松露鹅肝酿乳鸽”滑动着快速浏览,不自觉挑了眉,“不是不爱吃内脏吗”瞥到几个关键的字眼,‘28天乳鸽’‘陈年花雕酒’‘法国露杰鹅肝’再加上他强调的“一模一样”,我瞬间明白了某人的用意,就是想故意刁难。 没问题,我抬脚向室内走去,同时拨打了王叔的电话,告知添加采买的食材。 亲爱的少爷,若我如法炮制,成功复刻,你可一定要吃得尽兴。 王叔送来的食材整齐排列在大理石台面上,每一件都像是精心挑选的艺术品。我系上纯棉围裙,将袖口仔细挽至肘部,整个下午就同总厨待在厨房里。光是乳鸽处理和鹅肝酿制就要花费数小时,我盘算着时间,估计这会是今晚最晚上桌的那道菜。 “仰哥!”一道清甜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我设置好烤箱温度,转身望去——是易淇,她正倚在双开式的胡桃木门框上,冷茶色的大波浪卷发被中央空调的微风轻轻撩动,发梢间跳跃着顶灯折射的光芒。“好久不见!”她晃了晃右手提着的藏蓝色袋子,笑得灿烂。 我回了个招呼,顺势洗了个手,“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爸爸带来的水果,我来处理一下。” “给我吧。”伸手接过袋子,“你去客厅坐着,等会我就端过来。” “那谢谢啦!”她歪着头,冲我俏皮地眨眨眼。 “新烫染的头发吗?很好看。”我熟稔地称赞,同她仿若多年的老友,可事实就是这样。 易淇是祁家的大女儿,随母姓,当年那场说亲就是父辈们看我们关系良好而开的玩笑,自拒绝后我和她的友谊反而更为牢固了。 要说关系好,那我和季凝遇那一圈好友都挺熟悉的。少爷小时候总和他们一起玩,他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凝遇。我自然不敢怠慢、更为珍惜这些情谊。 日本冈山晴王葡萄、台湾屏东黑金刚莲雾、福建的荔枝我瞥眼标签、撕开包装袋清洗,这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基本上都是季凝遇爱吃的。我比较好奇是谁买的,会这么清楚某位‘叼嘴巴’的口味。 “小仰,你出去吧,这里我看着。”总厨温声吩咐。我解下围裙,将精心摆盘的水果稳稳托起,走向客厅。 与祁叔叔一家寒暄过后,温姨含笑示意我入座。目光掠过众人,两对长辈各据一方沙发,我只得在对面的长条沙发落座,与易淇、祁叆一起,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长辈们的话题在生活琐事与商业事务间游走,小辈们自然插不上话。我侧首望向易淇,轻声问道:“这些水果选得极好,是你的手笔?” 易淇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哎呀,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姐姐!”祁叆突然红了耳尖,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易淇怀里,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已然明了,温声道:“多谢小叆费心,挑的都是凝遇喜欢的水果” “谁让某人暗恋大少爷呢!”易淇促狭地接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微微眯起眼,暗自思忖:这场谈话怎得平白就多出个竞争对手来?记忆中的祁叆不是很讨厌季凝遇,两人总时不时斗嘴吗? 但你问我是否感到压力?我只能说还好毕竟我清楚地知道季凝遇喜欢男人,醉酒时也承认仍旧喜欢着我。 可他的父母却不知道,他似乎直到现在还忌惮着爸妈。我只能说,未来还有更大的阻力。 摇摇头,不仅是为自己担心,更暗自替祁叆可惜,看着少女那羞红的脸颊,忽觉得这场暗恋像极了温室里精心培育的兰花,美丽却注定无果,真是愈发精彩了。 我心不在焉地打开手机,聊了大概有半个钟头,季凝遇出去都要有七个小时了。我忍不住,斟酌着用词,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你点的松露鹅肝酿乳鸽,我已经做好了。】 【祁叔叔买了你喜欢的水果,晴王葡萄还有荔枝】 【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要吃饭了。】 五分钟过后仍旧没有消息,我犹豫地打开了通讯录,手指甚至鬼使神差地移到了许叶的号码上。 ‘到底是和谁在一起?’‘今天下午都做了些什么?’我迫切想要知道,于是转回了和凝遇的聊天界面—— 【在干嘛?】 【快回来。】 【想你了。】 按下发送键,指尖在他的头像上悬停半秒,最终任由消息坠入虚无。 手机被粗暴地塞进西裤口袋,隔着布料烙着腿侧的肌肤。复古落地钟摆的滴答声骤然放大,每一声都在嘲笑我的失态。 我垂下头颅,呼吸一口,对他的想念就加深一分。我求时间快些走,更求他能够早些回来。 “仰哥?” 许是我没克制好,动静有些大,易淇往我这挪了点儿,“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知道这太不应该了,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没没什么事。” 就在我说话间,连着车库的小门‘咔嚓’一声响,季凝遇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似是有些没搞清楚场上的情况,竟先是愣愣地对上了我的眼,琥珀色的瞳孔间盛满了迷茫与困惑。我瞥见他手上提个袋子还捏着手机,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给捏紧,他看了我发的消息吗?他知道了吗? “凝遇!”温姨招呼他赶快过来。只那一眼后他就恢复了常态,扫向我的眼神像炭火堆里最后一粒火星,明明曾炽烈过,如今只剩灰白的余烬。 我识趣移开视线,准备起身去餐厅帮忙。哪知季凝遇在打完招呼后挡住了我的去路,将白色的袋子倏地往我胸口摁。 “起来。” 我茫然抬头,看着那面颊泛起珊瑚色的潮红,像被揉皱的绸缎,优雅中带着愠怒的褶皱。 “凝遇,你对仰哥这么凶干嘛?”易淇凑过来,本就拉近的距离这下只剩一个拳头。我如坐针毡,抬头仰望着季凝遇那生气的脸,不自觉往角落里缩。 “这里给我坐!”那人态度似乎愈发不善,摁在我胸口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把我买的冰淇淋放到冰箱去” “好。” 他后退一步,我从沙发上起来,接过袋子时不小心蹭到了季凝遇的手。他的脸更臭了,反倒让我心里生出快意、莫名的爽。 “季凝遇!”祁叆不知何时突然站在我身旁,手中捧着一盘水果,脸颊微红,“我买的水果,你吃吃吗!” 真是纯情的大小姐啊,我想,连邀请少爷吃个水果都能羞红了脸颊。 “你干嘛这么一反常态啊”季凝遇盯着祁叆,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这几年变化挺大。”他顺势推了我一把,坐到沙发上,继续与祁叆交谈,“不过,谢了……” 我转身离开,将盒装冰淇淋一一放入冷藏室。季凝遇买了很多,全是他钟爱的MR.JIANGGELATO。 帮着阿姨上菜时,我特意将那盘松露鹅肝酿乳鸽摆在了季凝遇的位置前。他入座时,我还不忘反复提醒,“你点的菜,一定要吃哦,我可是做了一下午。” 餐桌上,大家边吃边聊,生活琐事和生意上的事谈完了,话题自然就落到了小辈的境况上。祁叔率先开口,询问季凝遇的感情状况,他却只是摇头,淡淡回应:“还没遇到。” 尽管他一再表明自己暂时独身的想法,两家长辈却充耳不闻,依旧满怀期待地谈论着结亲之事。祁叆从最初的羞涩逐渐转为不悦,而季凝遇则埋头吃着我做的那道松露鹅肝酿乳鸽,仿佛在借此逃避话题。 “你不是吃不来这些吗?”我坐在他身旁,递过一张纸巾,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忍。 “管好你自己……”他冷冷瞪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少管我的事。” 我凝望着那白净的侧脸,总感觉他回来后对我有些不一样了。 第8章 不安分的狗 今天是季叔带我们去出版社的日子,我起了个早。 推开门,长廊另一端传出锁扣碰撞的脆响。我向声源望去,某人昨晚嘴上还说着不在意,结果这时候已经穿戴完毕。 尽头落入晨光,季凝遇背对着落地窗,浅灰色亚麻西装衬得他如尊冷玉神像。不过他的领带歪了,在胸口偏着,醒目得有些滑稽。 “早,少爷。” 他闻声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很快就收住了。我踩着地毯朝他走去,目光掠过他手上收紧的领带。 “这会儿不下楼吃早饭,到我面前来干嘛?”他问。 我没吭声,只凑近些,细细嗅着他身上那股奇特的味道——白松香混着当归散发出冰凉而微弱的苦涩气息,随着我进一步倾身而疯狂涌入鼻腔,像暴雨过后的挪威森林,潮湿的雾气漂浮在松垮的土壤上,带着清苦、霉湿的绿意。 “你离我远一点”太近的距离让他开始抱怨。 “法国情人?”我没理会他的抗议。 “嗯。” “你很喜欢这个香味?用空三瓶了吧。”我抬手截住那缕乱窜的领带尾端:“你领带还没系好。” 他下颌绷紧,不自在地别过脸,睫毛在颧骨投下颤动的影。我故意用手擦过他温热的颈动脉,将领带缓缓推至喉结下方:“Dover式,衬你今天的香水。” 季凝遇不再说话,只静静等我整理好衣领,耳后的肌肤一味泛起薄红。 “很高兴你对我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我低声笑了下。 他没搭理我,外头的风掀起纱帘,顺带卷走他喉间滚落的几声轻哼。 “你能不能别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一起走到电梯口,他忽然冒出这句警告。 我耸耸肩,不以为意,偏要在叮声响起的那刻,低头凑近他,轻声说,“今天也很喜欢你。” 这话一出口,季凝遇整个人明显僵了下,脸色大变,如临大敌。 “我自己走楼梯!”他火速丢下这句话,快步退出电梯,一溜烟地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这么一闹后,他又开始故意躲我了。 出版社总部矗立在城市东海湾的左岸,黑色钛金立体字嵌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冷光。 旋转门内,三层挑空大厅悬挂着巨型银版摄影作品。这据说是季凝遇曾曾曾祖父拍摄的《VeilofWar》,全球最早一批战地摄影作品之一,泛黄相框右下角仍可辨钢笔签署的家族箴言:"真相是永不显影的底片"。 西翼长廊陈列历年普利策获奖摄影集还有季家历代著名摄影大师的肖像;北侧市场部的电子屏正在投射数据瀑布:"影像消费品类中,治愈系摄影集销售额同比增长230%"。 坐上电梯,我们直达第十三层。开放式摄影部,前台有一展示柜,摆着台哈苏503CW,防尘罩下的机身泛着光。 季叔走在最前头,驼色开衫的袖口随意卷起,时不时停下来和员工打招呼。 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季董早”像一串轻快的快门声。他总能精准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小林,新项目提案我看过了,很有想法。”“Sam,你家小女儿的百日照拍得不错。” 我想,或许是因为他常年参与摄影项目的策划与评审工作,因此与摄影部门的人员最为熟络。当然,摄影部在出版社中占据着核心地位。 我站在季凝遇身侧,目光扫过那些刻意放轻的脚步和压低的声音。 几个抱着文件的员工与他擦肩而过,眼神里藏着好奇与试探:“那就是季董的儿子吧……听说直接是我们部门新负责人。”“从小就拿遍国际摄影奖项,有能力那自然啊。” 季凝遇紧抿着唇,无意识地摩挲西装袖扣。我不知道他听到这些话后内心的具体想法,但从那红得透血的耳尖不难猜出,他又在害羞。 季叔没有带我们去办公室,而是直接走进了会议厅。厅内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摄影部的核心成员、市场部的高管、策划部的负责人悉数到场。 “这次会议主要是介绍摄影部的新负责人,季凝遇。”他落座主位,声如洪钟,尽显威严,“以及他的特助,岑仰。” “我们出版社的摄影部在全球范围内都享有盛誉。但近年来,世界变化太快,时尚的风向标也在不断摇摆,许多新兴势力迅速崛起。传统的摄影风格和出版模式逐渐与市场脱节”他顿了顿,眉头微蹙:“我们的地位虽然尚未动摇,但为了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出版社急需革新!” “我希望季凝遇的加入能为摄影部注入新的活力,在保持原有纪实、报道等社会责任的同时,创新风格,提升商业价值,带领我们走向新的高度!”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想必令人热血沸腾。我瞥见几人眼睛放光,有种尽心效忠出版社的魄力。 可季凝遇始终垂眸听着,面色如浸在冰水里的青瓷,直到季叔宣布他的职责范围,那层釉面终于裂开细纹。 “散会!” 随着最后一位高管的皮鞋声远去,季叔换回和蔼的面孔,轻松地对我们说:“就职通告一小时后发布。” “凝遇,你是不是有意见?”他的手指在桌板上有节奏地敲击,明显感受到某人的情绪波动。 愤怒如同熊熊大火,让那精致的玉瓷骤然碎裂。季凝遇拍桌而起,怒声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扛着相机去参与各个项目的拍摄!不是坐在这里给商业企划书盖章!”他质疑着父亲的安排,“我不想做什么高层,每天开会、讨论主题!” “我不喜欢管理!”他看起来对安排十分不满。 我在桌下轻点他的脚踝,试图提醒他控制情绪,却被他用皮鞋跟狠狠碾住脚尖,疼痛瞬间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我说的话难道你一点都没听进去吗!”季叔见自己没被理解,而某人还如此大发脾气,嗓门震得空气一滞。“你情绪好些再跟我谈!”他看着季凝遇起身,眉宇间尽是失望,转身离开。 季凝遇紧紧攥着钢笔,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给了他一些时间冷静,待面色看起来好些,便起身绕到他身后,“少爷情绪好些了吗?”俯身时呼吸堪堪擦过他耳尖,“你现在简直就是只炸毛的猫。” 他猛地后仰,后脑勺撞上我下颌,痛感与橡木苔的尾调同时炸开,白松香混着暗涌的怒火扑面而来。我顺势撑住椅背将他困在双臂间。 “放手”我瞥见季凝遇喉结艰难地滚动,“我说放手!” “叔叔有他自己的用意。”我抽走他手中几乎要被扭得变形的钢笔,笔身残留的温度灼人,“你的摄影风格很独特,赢得了很多创新奖。”桌面上摊着上他十五岁获奖作品《冰裂》的复刻本,“可出版社毕竟是商业,要结合全球审美、时尚的趋势报告。” 他忽地抓住我手腕,指甲陷进皮肤:“连你也觉得我该妥协? 你不是最喜欢我?为什么不尊重我的决定?” 我任由他掐着,另一只手翻开市场部的报告。 “商业就意味着要迎合大众。艺术创新性极高,却不一定有市场。季叔或许是想让你先了解市场现状,当下流行的主题与风格”纸页停在一位新锐摄影师的销售数据上,“之后再想办法将自己的风格融合进去,成为行业新的风向标。” 呼吸突然逼近,他扯住我领带冷笑:“说不定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一个新板块?岑助理励志的话倒是背得熟” 我不恼,只是扣住他手腕,拇指摩挲着他虎口常年握相机磨出的茧:“亲爱的,我知道你讨厌去迎合市场。” 他猛地抽手,袖扣刮过我喉结:“别用那种恶心的称呼!” 我用膝盖顶住他企图后撤的转椅,‘法国情人’的香味还在鼻尖纠缠:“可你不仅仅是位独立摄影师。”掌心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更是季家未来的继承人。” 季凝遇倔强地仰头,上挑的眼尾透着不悦,似是十分讨厌我这番说辞。 “难道我是继承人就意味着这是我生来的使命吗?爸爸妈妈没逼过我!我当然可以选择不干,等会就去和他说清楚!” 瞳孔收缩的刹那,我抵着他额头轻笑:“可我知道你自出生就将家族、将出版社当作骄傲” 他呼吸猛地一滞,肌肤扫过我的下唇。 “难道不是吗?你一直将爸爸、爷爷还有曾爷爷当作偶像。” 还记得季凝遇前年有段时间学业压力特别大,整宿整宿睡不好,眼底的乌青比显影液还深。尽管他总冷着脸不愿靠近我,可每当我坚持要哄他入睡时,他也只是抿着唇,背对我躺下,任由我的手掌覆上他紧绷的后颈。 睡梦中的他似乎常常做噩梦,嘴里念叨着害怕没有能力接管公司业务、担心爸爸失望,种种聆听他的痛苦,让我住满蝰蛇的洞穴被细雨绵绵打湿,泛起阵阵酸楚。 “你不愿意接受就是在逃避。”我抹开他眼尾薄汗,指腹蹭过泛红的眼睑,“你总喜欢用逃避掩盖自己的害怕” “你以前从不这样的,嗯?” 他不说话了,泄愤似地咬住我手掌,犬齿刺破皮肤的疼痛让我闷哼出声。 算了,想咬就咬罢。 “我陪你一起好不好?慢慢来” 我抽回手,抚摸他柔软的唇角:“直面内心的想法好吗?既然讨厌现在的流行风尚那就去引领它。” “岑仰。” 季凝遇呼唤了我的名字。 “最讨厌你了”扯动领带将我拽近,白松香的吐息淬着毒,“你永远学不会安分当条狗。” 是戳中心事,不想让我再说话了?我凭着感觉抚摸着他那颗耳后痣,无所谓地笑了笑。 “汪。” 第9章 心有灵犀 季凝遇许是听进了我的话,终究向季叔低了头。他敛起脾性,逐间拜访摄影部另外三位负责人,从选题流程到预算审批,问得事无巨细。 他的办公室在北区尽头,整面玻璃幕墙映着海湾的粼光。季叔特意命人将他的获奖作品制成金属画框挂在走廊。我的工位则嵌在他办公室东南角。 这些天受季凝遇的指示,我替他跑遍各个部门,办公桌上堆着各种报表。偶尔抬头,还能看见他对着选题企划书发呆,像台卡壳的老式放映机,钢笔却在手中转出残影。 窗户框住了火烧云,我端着冰镇西瓜汁停在办公室的门口。玻璃杯沿凝着细密水珠,浸湿咬痕。少爷下嘴够狠,这都几天了还留有印子。叩击门板,电子锁亮起绿色光点。 “进。”季凝遇正支着下颌,似乎在想事。地毯边缘散落着被揉皱的纸团。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我垫了张纸巾,将果汁放在悬浮升降桌边缘。 “不好玩”他闷闷地啧嘴,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坐办公室好无聊,感觉再过段时间相机的手感都要忘了” “季叔不是说了如果你提出的拍摄主题被采用,就可以带小组去拍摄吗?” “可是没有啊!”季凝遇突然仰头,后颈抵着椅背绷出漂亮的曲线。喉结在薄皮肤下滑动时,端起果汁喝了口,“他们都说最近没有新企划。” 我瞥见他嘴角残留的汁水,拿出丝巾擦拭,故意让动作多停留了几秒,“有个好消息。” “什么?”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耳尖泛起珊瑚色,偏头的刹那,又不小心将温热的呼吸埋进我掌心。 “下周一大会,要选下一季度主题了。” 季凝遇闻言整个人从椅背弹直了身子,嘴角扬起一抹久违的弧度:“真的假的?没骗我?!为什么我没收到消息?” “去策划部听到的,还没正式出通知。” 我说话间将他椅子往后拉了些,滑轮在地毯上划出细微痕迹,“丢了这么多稿纸在地毯上也要收拾一下啊。” 蹲下身时,我的发梢扫过他西裤的褶皱。指尖刚触到散落的纸张,膝盖就不经意蹭过他小腿外侧。季凝遇呼吸明显一滞,椅子的皮革发出摩擦声。我抬眼注意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扶手。 “我自己捡好了!”他声音有些发紧,脸颊泛起淡淡的红。 我玩心大起,扶着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好卡在他腿间。仰头看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衬衫领口下露出一小片挂着薄汗的肌肤。 “少爷很热吗?”我故意放轻声音,“这有什么的”盯着他慌乱地别过脸去。 “滚!”季凝遇嗔怒一声,却莫名显得可爱。我歪着头笑笑,不再逗他,低头继续收拾。 起身时,头顶突然撞上一只温热的手掌,想必是他怕我磕着桌角,已经先一步护在了那里。 我站直,他的手掌还悬在半空,微微蜷缩。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不假思索吐出一句,“谢谢,没想到少爷如此关心我,更喜欢了” 他不语,只是一味脸红。我低头看了眼腕表,这点快要下班。恰在此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我顺势开口问道:“这几天没看你和许叶联系。” 季凝遇整理文件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异样,但很快恢复如常,“没什么都比较忙而已,他也有自己的事干。”语气轻描淡写,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在刻意回避什么。 “记得完成主题策划书。”我提醒道,“之前也拿了过往企划给你看尽管吩咐,不要忘了你有我这个助理。” “知道了!”他挥挥手,“去地下停车场等我。”说完便低头继续翻看文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后天的选题大会是一剂强心针,让季凝遇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我照例负责他的早中餐,同其上下班,某人眼神比往日明亮许多。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会主动说起策划案的构思,虽然总是点到即止,但语气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只是他始终没告诉我主题,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忙着。 “真不用我帮忙吗?”我忍不住问出口,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他抬起头,唇角扬起自信的弧度:“不了,我自己能行,我想自己试试。”回答中显示出他惯有的倔强。 我太了解他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凡事都要先自己尝试,即便碰壁也不怕。更何况,部门里那些闲言碎语,那些"空降兵""靠关系"的议论,表面上季凝遇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我知道他比谁都在意。这次的主题竞选,对他来说不止是一个项目,更像是一场必须打赢的仗。 晨曦透过纱帘渗入餐厅,季凝遇已穿戴整齐,深灰色西装裁剪利落,格外正式。他似乎选了一款辛辣的烟熏茶香水,初闻给以鼻腔微弱的灼热感,可随着时间推移却静得发奇。 我替季凝遇拉开餐椅,季叔翻阅早报的空隙,抬眼打量了他:“今天是你第一次企划大会,准备好了没?” 季凝遇挑眉,指腹轻叩咖啡杯沿,“还行。” “不要以为过了摄影部就行了,后续还要同市场部、策划部开会,都通过一个企划才能开始实施。” 他点头,神色淡然:“明白。”起身时,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示意我提起公文包。“走吧,”他转身走向玄关,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清脆利落,“去会会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 季凝遇落座时,厅内已坐满所有参会成员。主位上是摄影部最年长的负责人——段询,年过五十,一直以来是季叔的得力干将。他左侧是第二位总监Lucas,法国人,重点关注企划对国外市场的把控。右侧是叶芩,眼光毒辣的新总监,正低头翻阅文件。 我站在季凝遇身侧,一眼便瞥见那紧抿的嘴唇,猜想他或许对这座位安排不太满意。 段询敲了敲钢笔,正式开启会议,“四个负责人各提四项,选两个。” 话音刚落,包含他在内的三位负责人便交换了视线。 叶芩直接开口:“我们今日没别的想法,已经敲定一组。”她将提案展示在屏幕上,“一家国营彩妆公司要以各大城市标志色彩为主题,推出《光耀万象》,高饱和度色彩配上动态光影。” 段询冷笑,跟上补充:“另外一组就要看季总监有没有本事通过了。” 或许"总监"二字,彻底勾起了季凝遇心中的愤怒。 我安静等着他接话,没想到开口第一句就如此咄咄逼人—— “请问你看了就职通告吗?” “董事长给我的职务称号是总裁,只不过重心负责摄影部,请先叫对我的称呼。” 满室静默中,叶芩嗤笑一声,眼中有几分讥诮:“行,季总,请说说你的提案。” 季凝遇侧头看我,“岑仰,文件一人一份。” 我点头,从牛皮纸袋中抽出提案,逐一分发。季凝遇站起身,示意我坐在他的位置。我坐下时,感受到椅背上残留的温度,气息仍在。 投影屏亮起,标题缓缓浮现:《AuroraElegance》 “我们旗下有诸多风光摄影师,而他们手中的作品最终归宿往往是传统的风光影集。”季凝遇娓娓道来,“大众对这些作品的兴趣有限,艺术性虽高,商业价值却不尽如人意。而我要做的,便是扭转这一局面。” 段询率先发难:“季总倒是说说,要怎么颠覆我们的传统?” “我的提案,首先聚焦于自然界最具张力的光影现象——极光。选择实景拍摄,把模特放进真实的冰雪环境里。服装和妆面会参考极光的色彩走向,整体风格更偏向高饱和度的冷调系。”他切换PPT,继续解释:“简单说,就是用最精密的摄影手段,把极光在雪原上流动的感觉拍出来。影像既有美术视觉,也能满足高端品牌对时尚感的追求。” 话音未落,我便听见身旁几位组长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声音尖锐地打破沉默:“这种高概念、过于理想化的艺术实验,谁能保证有足够的市场吸引力?时尚圈需要的是直观的冲击力,而不是这种抽象的自然幻想。”另一位则附和:“极光?虽说美轮美奂,但哪个公司向你抛出了橄榄枝?我们需要商业化的运作,需要更多切实的销售数据!而不是一场空谈的艺术美梦。” “有人同你合作吗?” “你觉得市场部会如何估算这个成本?” 我注意到季凝遇面色微沉,室内的气氛迅速转为压抑。 可我心中已有安排。早在会前,我便悄然与一家知名时尚公司的负责人取得联系,他们对企划的艺术构思表现出浓厚兴趣,认为这正是当前市场中难得的先锋之作。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将一封电子邮件投影在屏幕上:“这是一家国际顶级时尚品牌的合作意向书——ElysianElegance。他们长期以来一直在寻找突破传统美妆和服饰设计的创新灵感,而我们的提案恰好契合了他们的需求。他们计划将极光的形态与色彩融入服饰设计和美妆系列中,为品牌注入全新的视觉活力。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将这一系列影像作为新季度时装秀的核心主题,承担60%的成本。” 我说得不快,给每一句都留出回响的余地。会议室里的气氛随之松动,质疑声被新的讨论取代。 我看向季凝遇,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似乎透着轻微的不可置信,又像是……难得的谢意。 他很快移开视线,接着我刚才的话往下说:“正如我和岑助所言,艺术与时尚不应被局限于传统框架中。我们可以把这种不可复制的自然美学,带进时尚设计与影像中,激发消费者对生活中每一瞬间美丽的渴望。” 这场会议整整持续了三小时,最终,段询在企划书上签下了名字。 离开时,他与季凝遇握了握手,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欢迎加入摄影部。不过别高兴太早,项目还得让其他部门点头才行。” 我瞥见季凝遇眼中转瞬即逝的光芒,那是一种被认可的自信,我由衷替他感到开心。 人群散去,只剩他还坐在原位,若有所思。 我轻手轻脚地替他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正要将最后一份提案装进文件夹时,他的声音忽然轻轻飘了过来,带着难得的柔软:“谢谢你,岑仰。” 我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发现他正侧头,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具体主题,还找到了有合作意向的公司?” 我笑了笑,将文件夹合上,走到他身边,放慢语调:“只能说我们心有灵犀,亲爱的。你那些零散的想法,哪怕只是随口一提,我也都记在了心里。” “不管你用不用得到,只要对你有一丁点儿帮助,我都会去尝试。” 他挑了挑眉,似乎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 “你今天很棒,”我再度开口,“闪闪发光。我更加喜欢你了,怎么办?” 他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低下头,“你能不能别张口就是这些话,还总是说得很顺口” “顺口?”我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那你要不要听点更顺口的?” 他抬眼看我,目光满是挑衅,“比如?” 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起身,将文件夹递给他:“比如……等你哪天承认还喜欢我我再告诉你。” 第10章 忠犬 季凝遇从我手中取走了合作意向书,接连几日吩咐我填补企划中的空缺部分。待我们一起完善后,他便带着这份精心打磨的方案,参与了第二次终审会议。 不出所料,他顺利通过了审核,该选题被钦定为秋季两大主题之一。坐在主位上的季叔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满意笑容。 会议落幕,我整理好物品,静候在门口,等待他与季叔的谈话结束。 不时有人从我面前匆匆而过,偶尔抬头瞥几眼。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像忘记做什么事一样,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多时,会议厅的门被推开,季凝遇步履轻盈地走出,神情间透着一股释然。 他单手拎着外套,随意地搭在右肩,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意:“我饿了……今天中午吃什么?” 闻言,我心头一紧,脑子轰然炸开。 我就说哪出了问题,原来是忘记负责少爷中餐了。 “抱歉今早的会议准备让我有些忙不过来,忘记准备午餐了。”我急忙拿出手机,信息列表里清一色是他喜欢的餐厅或菜馆,“我现在就” “算了。”他瞥我一眼抬手制止,“还没吃过内部的餐厅,走吧。”随手将外套丢来,“一起去试试。” 无意识攥紧他抛来的外套,衣襟处还残留着人体余温,如同一个隐秘的拥抱贴着手腕内侧攀升,我几乎错觉能触到他脉搏的跳动。 “内部餐厅在B2层。”声线竭力维持平稳,指尖却泄密般摩挲着外套边缘。恒温电梯里,我们隔着半掌距离凝视镜中的彼此,像隔着潮水退却后寂静的浅滩。 正值用餐高峰,我避开喧闹的主餐区,将季凝遇引至靠窗的卡座。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光影,他正垂眸划动我递去的手机,在菜单界面反复徘徊,白瓷般的腕骨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点个餐像批阅奏折?”我支着下颌调侃,视线定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屏幕突然被推回我面前,他别过脸,不耐烦地开口:“烦死了,这太多了我选不出来,你给我选。” 他在对我撒娇吗?或许是吧。 这近乎撒娇的埋怨简直令我心头微颤。 “要是你不爱吃怎么办?”我故意反问,试图逗他。 他皱了皱眉,低声嘟囔着,“你还不知道我的口味?”声音虽低却还是被我捕捉到,“要是我不喜欢或者吃不完,那你吃掉不就好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说,“哦,这算什么奖励吗?” “你这人又在说什么啊”季凝遇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语气显得几分别扭和不自在。 下单后等待的过程中,季凝遇突然正色,一反常态地开口:“这几天辛苦你了如果没有那些市场数据和合作意向书,我可能真的应付不来。”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道谢,轻声回应道:“没事,能帮到你就好。” “可话又说回来!”他凝重地瞪我一眼,“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案例里都没有这一项,我不知道要提前找好合作公司” 他顿了顿,支着半边脸,一副懊恼的模样,“包括我去问那几个老狐狸,他们也不说。所以我在准备时就漏掉了这一部分不然我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没关系,没有人一开始就会,更何况这不是你熟知的领域。”我安慰道,“其实也有我的错他们似乎早就形成了先推出企划然后与品牌合作的习惯,有固定的客源,不用担心成本问题。” 我思考后补充,“段询有些刁难你的意思不过创新想法的成本确实不好控制,能拉到投资和合作是第一步。” 季凝遇皱了皱眉,不屑地嗤了一声,“怕风险、怕亏钱吗?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担得起这些费用……” 他那股傲娇的神态,活脱脱像一只被宠溺得有些过头,四处炫耀威风的家猫,在我眼中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可爱。 还想说些什么,取餐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我笑着站起身,轻声说:“好啦好啦,知道你有多威风了”心中涌起一股想要轻抚他头顶的冲动,但理智却又告诉我,万万不可。 转身离开时一切还很正常,季凝遇坐在那低头摆弄手机。然而我端着餐盘回来时,远远就瞧见他面色变得不太好。 这又是怎么了?我疑惑着走进,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议论声—— “啊,什么嘛”不知哪处有人在抱怨,“只因为是季总儿子,所以提出的企划就能直接入选季度之一吗?” “听说他最初的企划方案空洞无物,给人以痴人说梦的感觉,市场数据分析全是他特助帮做的。” “岑助真可怜,工作上要帮忙,生活上还要给太子爷当保姆” 听到这,季凝遇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手中捏着的玻璃杯里装着我刚为他准备的果汁。 他目光冷冷地扫向声源,原来那几个人就与他隔着一道半高的隔断。 我看着他转身低下头,对着隔板后的人冷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没有证据就这样编排领导吗?” 他没有歇斯底里,而是以一种平静的愤怒展示着他的不满。那一刻我知道,任何劝说都是多余的。 他的手在颤抖,似乎想要把杯中的果汁泼出去,但教养最终还是让他克制住了。他用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黑着脸瞥我一眼,简单对走来的我丢下一句,“不吃了”就急匆匆离开了。 这阵骚动无疑吸引了不少关注。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只能先回到餐台,迅速打包好食物,随后提着餐盒去找他。 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季凝遇正陷在皮质转椅里,领带松垮地垂在胸前,钢笔尖重重划破文件的脆响暴露着躁意。 “过来吃饭了。”我温声提醒,整理着茶几上的杂物,将餐盒一一摆好。 “你都听到了吧?”他低沉的嗓音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我没有抬头,继续专注地打开饭盒,“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他沉默许久,没有回应。 “你气也是气坏自己身子,不吃饭也是这些天你听到这种话还少吗?怎么今天就发如此大的脾气?” 季凝遇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声响,叩击声似踩在我的神经末梢。 他向我逼近,脸上挂着一副阴沉的表情,说,“你为什么要问我原因呢?你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办法为我出气吗?!”话音在视线相撞时骤然消弭,他瞳孔里晃动的碎光像暴风雪前的海面。 我摇摇头,“少爷,你不是这种人你不可能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去刁难那些人。你有你自己的傲气,你不喜欢和那些人计较。”我仰头迎着他肆虐的凝视,喉间泛起细微颤栗:“你若真计较,就不会忍到现在。” “可我现在真的很生气!”他的音量拔高了几分,眼中闪过挣扎。 “那你可以拿我撒气你既然心里不舒服又不想找他们麻烦。那骂我、打我好了。”我柔声说道,用我们多年来的相处经验解决眼下的问题。 “你!”季凝遇一时语塞,眸中的怒气渐渐被涌起的雾气遮盖,翻涌起层层叠叠的晦暗。 “快吃饭吧,饭菜要凉了。”我催促,他却啧了一声,突然抬脚往我小腿处踹了一下。我吃痛地皱了皱眉,却依旧将筷子和勺子递给他,“好了吗?” “不好” 话音未落,我抬起的那只手已被攥住。他压低眉眼,犬齿抵着我虎口软肉发狠地咬,剧痛混着酥麻窜上脊椎。玻璃幕墙倒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他齿关松开的瞬间,舌尖若有似无扫过齿痕。 “这下好了吧吃饭。”我没有挣脱,“还气就再咬。”将筷子塞进他掌心。 他却反手扣住我后颈,力道不大却使我们鼻尖相抵。就在我以为他要再次发作的刹那,季凝遇却如泄了气的幼兽般,额头滑到我的肩窝,闷哼:“岑仰你太没劲了” 季凝遇就这么抵在我身上,一阵缄默。呼吸渐渐平稳后才再次出声,下落的语气显得低落。 “他们竟然说我的企划有你的帮忙才能通过你也这么觉得吗?” “没有,他们不清楚真相,不知道你对这个企划有多上心,更不知道你为了这个熬夜到多晚那是他们瞎说呢。”我抬手抚摸他的后颈,企图安慰,大拇指按在那颗耳后痣上轻轻打转。 “松手!不许摸。” “哦”我听话地垂下手,却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他们还说你是我保姆你没意见?” “我照顾你还少吗?而且我喜欢当你的保姆” 他又不说话了,呼吸毫无节奏地喷洒在我的脖颈,一阵轻痒。 过了半晌,我才又听到一句嘟囔:“最讨厌你了。” 这是我近期第二次听到他说这句话了,有些人嘴上说着讨厌我,可实际行为永远在背叛自己。 季凝遇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有多离不开我, 离不开这条忠心的狗 他终于松了手,情绪看起来平复许多。 我们默默地吃着饭,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氛围。 吃饱喝足后,他转身走进内室去睡午觉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