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所图》 01-10 第1章 “乖宝,咱们当初说的每个月5号,你是答应了的,现在还差四个小时到6号,我的钱呢?” 宽阔的露天停车位安静无声,偶尔有路人的脚步声响起。听筒里是男人轻佻的语调,话里话外却有点威胁的意思。 身影修长的年轻人单手插兜站在角落,周围飘起阵阵烟雾,他眼神漫不经心扫视周围,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电话那头急了,咬牙切齿:“池皖,你玩无赖是吧——” 池皖满不在意:“我们家欠你的钱,我上个月就已经结清了,你忘了?” “哼,乖宝现在是长大了,敢这么跟你大晨叔叔说话,我记得以前你可——” 男人的话点到即止,按照他对池皖的了解,这小混蛋现在应该要暴走了。 果不其然,电话这头,池皖捏着烟的手蓦地用力,火星差点直接杵进手心。 他一语不发,只听大晨接着说:“池仲生只要还死在外面一天,我就得从你这儿拿钱,否则你知道后果。” 这样的对话一个月大概出现两三次,池皖就算以前真的害怕,现在也早就免疫了,他没有任何感情地求饶:“好可怕。” 听起来像是挑衅。 “你这个——!” 此时,拐角处已经冒出熟悉的大额头,池皖迅速挂了电话,把烟头扔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又从口袋里摸了盒薄荷糖塞进嘴里,瞬间调整状态迎上去—— “周总,停车停了好久呀。” 大额头的额头其实不算大,主要因为发际线实在太过靠后,脑壳上没几根毛,显得额头大,尤其是灯光照过去,明晃晃的脑门占据全部注意力。 虽然头发不多,但大额头的钱很多,和池皖正相反。 竭力忽略周总的大脑门,池皖继而把视线集中在他脸上,但那张脸也有点拿不出手。 长圆脸,戴眼镜,塌鼻梁,双下巴。唯一的优点是有一双大眼睛。于是池皖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敢往其他地方看。 而大额头笑眯眯看着朝自己快步走来的俊美青年,觉得领着这样一个小美男出来特别有面子。他伸长手臂想去揽池皖的腰:“找车位花了会儿时间,你等急了?” 池皖先一步挽住他胳膊,说:“没有,我只是一个人害怕。” 优越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垂眸看人,但池皖的眼神始终是柔和的,不会过于讨好,也没有自轻自馁。 这可和周总以前接触的小白脸太不一样了,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池皖给他的感觉有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鸥鸟,却又因为缺钱心甘折断翅膀留在他身边,所以他愿意给池皖多一些时间和耐心。 美味佳肴,总是要在辛苦劳作后品尝才更有满足感。 “本来季家的私宴是不允许带无关人士进来的,看你这么想跟着来,我才破例带你。”周总这么说,有点向池皖讨好处的意思。 看,为了你我都破例了,你还不表示表示? 池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是人季家的规矩,你还破例上了。 他装作没听懂周总的言下之意,只乖乖应了声:“谢谢周总,您费心了。” 宴会设在季家庄园,夜幕刚落下,花园的景观灯就顺势亮起,璀璨顷刻铺满整片草坪。顺着石板路走进庄园大门,脚还没踏进去,就先被水晶灯的光辉刺了眼。 宾客来往,交谈声四起,舒缓的弦乐从主舞台旁侧散出。 上流社会的基本操作。 人人用奢侈鲜亮做包装,只可惜压不住铜臭味。 季雨泽站在二楼阳台,手握香槟杯,视线淡淡划过在场所有人。 攀附权贵而已,无聊。 客人还在持续入场,季雨泽抿了一小口香槟,想着时间差不多该下去了,却鬼使神差往大门处瞥了一眼。 今年秋天来得早,初秋时节,空气里的已经暖意开始流失。庭院的红叶乌桕势头正好,风过,满地鲜红。 池皖一身黑色缎面西装,在暖色调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看得出来他刘海偏长,此刻却被服帖打理,全部抓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 兴许是怕全黑西装过于沉闷,他在脖颈处搭配一条同色系绸缎飘带,以衣领为起点,穿过左半边胸口,又绕至身后,垂落大腿。 有风吹过的时候,那根飘带也跟着扬起。 香槟的酸涩在嘴里炸开。季雨泽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现在你总该说了吧?”等待出示邀请函的空挡,周总回头跟池皖说话,“吵着要跟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就是想见见世面。”池皖勾起一抹淡笑,“平时老听您说起应酬的那些事,我心痒。” “都是些假模假样的客气话,有什么好看的。” “还是能学到东西的。”池皖表情真挚地说着瞎话,“而且……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见面了,我想和您待在一起。” 高台之上,季雨泽将池皖的动作看得清楚。 他弯腰屈身,面带笑容,安静听着男人说话,眼眸却并无笑意,趁着男人扭头和侍应生说话的时候,又伸长脖子到处张望着,仿佛是在寻找下一个金主。 贪得无厌的男宠。季雨泽不屑地对池皖下了定义。 八点过了十来分,宾客到齐。 聚光灯打到舞台中央,像一道无声提醒,人们瞬时噤声。 “各位,欢迎大家在百忙之中参加本次晚宴……” 台上发言的是位头发花白但身形挺拔的老人,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这是启恒的董事长,季家一家之主,季文铧。 季文铧身边是季家长子季雨泽,星悦娱乐执行总裁,手握电影圈中最大的资源,是季文铧精英教育下最优秀的作品,举手投足间尽是绅士两字,没有花边新闻,不近女色,严格进行身材管理,还很年轻。 池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他在一些金融时报里看过季雨泽的模样,骨相优越,轮廓清晰,镜头里只有他一人尚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到了现实中和周围的歪瓜裂枣一对比,后果更是惨烈。 季雨泽有点像另一个图层的人。 池皖想尽办法混了进来,就是为了让季雨泽多看他一眼。他本人和他对电影的赤诚之心,随便季雨泽看上哪个都行。 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只要能抓住,他绝对不会放手。 想法确实是大胆了点,但他不也做到了吗? 想到这里,池皖不自觉眯了眯眼。 台上的人猛地感觉到一丝危险,季雨泽原本流畅的发言突然顿了顿。 聚光灯下,池皖将他表情看得清楚。 好像……看过来了? 举起高脚杯,池皖微微仰头,朝台上的人淡淡一笑,算作打招呼。 季雨泽:“……” “……所以,这些画作都会在二楼展厅展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前去欣赏,届时将会举行一场小型拍卖会,大家可以自行前往。”他移开眼神,补完后面的话。 灯光灭,掌声起,季雨泽刚一下台,助理就趁着其他人涌上来之前围了过去,右手覆在嘴边轻声道:“季总,江少到了,在花园。” 季雨泽蹙眉:“哪个江少?” “江舟,德森科技的小少爷,之前想拍电影来找您吃饭,被您拒绝那个。” 在脑内搜索一圈还是没印象,季雨泽冷淡的面孔中透露几许茫然。 助理声音压得更低,说:“这次您不能拒绝了,董事长的命令,让您好好陪着。” 尽管立于人群之中,池皖还是一眼就能看见季雨泽。优越的身形,挺拔又宽厚的肩背,眉眼间淡淡的情绪,自带上位者气场像是某种屏障,只是站在那里就与周围人隔绝开。 离他仅仅几米距离,却仿佛相隔千里。 试图与季雨泽攀谈的人很多,几乎都是拿着酒杯假装漫不经心游荡在附近,只要等到时机成熟就主动出击。这里面包括周总,池皖亦是如此。 只是围着季雨泽的人实在太多,一波接一波,池皖根本找不到机会搭话。 嗡嗡—— 并且手机一直在响。 他有些烦躁,抽空看了眼来电人后,表情彻底崩坏。 手心被震得发麻,池皖盯着那串号码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响动停止了。 然后又响起来。 他还是没打算接,对面很快意识到这点,挂了电话,发过来几张照片和视频。 捏住高脚杯的指尖开始泛白,池皖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 只顾埋头赶路,他没注意到自己与谁擦肩而过,也无从得知身后有道目光跟了过来。 “就是那位,穿深红色西装。”随着助理的话看过去,季雨泽第一眼却落在匆匆离去的池皖身上。 走了?金主不是还在这儿么?他下意识揣摩,扫视一圈会场,发现带他来的周总就在附近,正和别人聊天。 难道不是那种关系? 思绪逐渐飘远,再回过神时江舟已经站在面前。 是个和池皖看着差不多大的男生,但和人说话时总扬着下巴,眼神并不和善。 长得不如刚刚那个小白脸,还目中无人滥用特权,季雨泽不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 “江少,久仰大名。”季雨泽主动伸出手,态度算不上“好好陪着”。 “季总日理万机,今天终于见到本尊了。”江舟与他回握,笑容不太让人舒服。 “工作之余还需要费心私宴安排,确实分身乏术,好在今天没出岔子,否则不敢随意邀请江少过来。”季雨泽不紧不慢说了几句好听话,从侍应生手里拿走一杯香槟递给他,又和他碰了碰杯,“请江少见谅,我自罚一杯。” 花言巧语对任何人都起效,江舟心里开心了点,但脸上还绷得很紧:“季总也不用客气,我知道季董事长有心和德森合作,但说到底,那都是父亲一辈的考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让业余人士拍电影吗?季雨泽腹诽。 “季总,这里人多又吵,我闷得慌,不如一起去花园逛逛?” 一出大门,耳边的嘈杂似乎都减少了许多,只有草坪灯淡淡地反射暖光,将人的影子都拉长。 季雨泽有一句没一句应付江舟,到最后也没绕过开后门拍电影这事,他正头疼该怎么拒绝,突然听见不远处爆发的一道失控喊声。 ——“那你还想我怎样!” 季雨泽闻声望去。 秋风拂,落叶飘,绸带不停晃动,连衣摆都被吹起,白衬衣把池皖的腰线衬托得恰到好处,他举着电话,另一只手因情绪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池皖就这么孤身站在阑珊处,与稍早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哟,和金主吵架了?季雨泽挑眉。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咯 想写点甜的狠狠宠一下 写到一大半再回过头来看,发现季总应该是有点一见钟情,不过这时候还是母胎solo意识不到(。) 小池穿的是dior19年秀场的缎面西装 第2章 越到夜里,温度就降得越低,单穿一件衬衫已经不能抵御凉意了。 老旧小区的天台上破败拥挤,风中,只有女孩撑在围栏边,垂眸看着不远处聚集的几人。他们举着手机对准某个地方,似乎是在拍照。 烟灰不小心掉落进指间,烫得池冉回了神。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脸,隐约能听见的威胁和他们摄像头对准的方向。 又找来了。她蹙眉。 ——“乖宝,你是非要我们闹到家里去?”大晨吊儿郎当晃了晃镜头,屏幕里,女人弓腰拖地的身影清晰可见。 只用留下这句话,不出几秒,池皖的电话就主动打了过来。 “再给我几天时间。”他咬牙,说话带着狠意。 “害,你看你。刚刚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非得让你叔跑这一趟。”大晨拉长语调,顺势摸了根烟,“给你三天时间,五万。” 池皖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过去打死他:“我们说好的每个月一万四。” “老子的钱不要利息的?这么点本金你拖了快五年才还完,还好意思说还干净了,你当我做慈善呢?以前看你年纪小宽限你一段时间,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妈的。”池皖还是没忍住,小声爆了句粗。 “别妈的爹的了,臭逼崽子,你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把池仲生找出来,是你老子把你的人生毁了,我也是受害者!这么多年跟你耗我也受够了,你抓紧点时间把剩下的钱凑齐,否则……” 男人的威胁顺着风的轨迹飘上来,池冉就算听得不清楚,也能感觉到话语中的阴狠。 他们对着家里窗户的方向吹了声口哨,又不知说了什么,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起哄。 目送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池冉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的只有哈出的热气,几乎不见烟雾。 那一口吸得极深,埋进肺里。 她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哥哥的电话在几秒后响起。来电屏幕上,备注只有冷冰冰“池皖”二字。 她几乎没怎么叫过他“哥哥”。 池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每次都说自己工作忙,只有钱准时打到卡上。 每个月除了还给大晨的钱,池皖居然还有闲钱帮妹妹交学费,每两个月还能给家里补贴点生活费。 想也知道哥哥挣钱不易,可她越是心疼,就越是表露不出来,最后索性闭嘴,只希望哥哥能走得再远一点,最好再也不要回头。 “你不在家?”接通后的第一句,是池皖带着愠怒的质问。 池冉又点燃一支烟,打火机的啪嗒声很清脆。她明知故问:“有事?” “我不是告诉过你尽量陪在老妈身边吗?” “我知道。” “你知道?!”池皖拉高音调,“他们都跑到家楼下了!” “这么多年了,他们也闹不起什么风浪。”和哥哥比起来,池冉简直算得上淡定,“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 相继无言,一时间只有风声呼啸。 池皖举着手机微微仰头,似乎在思考解决办法,又似在隐藏某种情绪。 她没说错。 池冉20岁的年纪,本应去往更开阔的地方,经历应该经历的喜怒哀乐,他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能陪在妈妈身边,就强行要求妹妹放弃她的未来。她留在这里,已经是不公平。 有什么东西自天空缓缓滑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灯光照耀下如此显眼。下雨了。 “你打的那点零工不挣钱,专心读书吧。”过了许久,池皖说。 “别瞧不起人。” “我没那个意思。”池皖还想解释点什么,但又怕自己越描越黑,索性换了话题,“晚上回去的时候和老妈说一声,钱已经还完了,这几天我抓紧时间看新房,你们尽早搬出去。” “钱还完了,他们为什么还来?” “你和无赖讲道理?”池皖反问,多说一句都嫌烦,“这个月生活费我晚几天打过来,还有,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挂了。” “……” 特意多等了两秒,见妹妹真的没有想说话的意思,池皖便准备挂电话。 就在这时,他听见对面一句微不可察的呢喃:“……别装能耐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装什么装,不累?” “池冉,你又发什么神经——” “怎么,我说句实话你不爱听了?谁缺你那点生活费了?反正人都没在这里,干什么还要费心管我们?池皖,我就是看不惯你逞强的样子,从小到大你都爱装,明明我也可以把家里照顾得很好,明明没有你我们也能活下去——” “那你还想我怎样!” 半边身子不可控制地发颤,情绪爆发的后一秒,池皖庆幸这里没什么人,否则一定会将他的失态看得一清二楚。 总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早就变得强大,在外受多少苦都无所谓,可一旦面对家人这种伪装就不复存在。 原形毕露,他的脆弱无处遁形。 “没想到比起我,季总更好奇路人的吵架内容。” 江舟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季雨泽是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他那阴阳怪气的警告响起,季雨泽的目光才勉强从池皖背影离开。 “我有在听。”他回以对方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我理解您的想法,自然也可以给您引荐相关制作人和导演,只是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无法左右他们的考量。拍电影对我而言是门生意,但对导演编剧来说算是艺术作品,他们有自己的审美和标准。” 眼见着江舟的脸色越来越沉,季雨泽慢悠悠补了一句:“不过我相信依江少的才能和容貌,这些都不是问题。”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我符合季总的审美标准?” 江舟那张脸倏地放大了,虽然有鼻子有眼的算不上难看,但还是把季雨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错开目光。 和人相处,他喜欢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 而这个动作恰好让他看清池皖侧脸。纷飞细雨中,挂断电话的俊美青年没打算回宴会,此刻正蹲在草坪边,歪着脑袋……观察路过的小昆虫? “就像我说的,江少。”他重新看回江舟,“我的意见起不了什么作用,你要做的是让导演喜欢。” “季总,你很冷淡嘛。” “家父和令尊的合作是一回事,我们之间又是另外一回事。”季雨泽淡淡接招,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二十分钟后拍卖会就开始了,到时候您看上什么就告诉我,就当是我赔罪道歉的礼物。” 再次回到大厅时,季雨泽身边已经换了一圈人围着。 池皖已经调整好情绪,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流程和可能触发的对话,随时准备出击。竞争力太大,他可得好好努力。 “呼……”深呼吸好几次,池皖罕见地有些紧张,目不转睛盯着季雨泽。 他发现季总是个很好倾听者,和人说话时会直视对方眼睛,下巴微扬,露出流畅锋利的下颌线,偶尔还会点头以示继续。 赏心悦目。 池皖在心里又给他多加了几分,如果做不了其他的,单纯认识一下混个脸熟也挺好的。 围在四周的三两人总算有了离开的迹象,他们一一和季雨泽点头告别,说话的同时脚已经转向另一个方向。池皖像一头猎豹紧盯自己的猎物,不放过一丝细节—— 来了! 终于只剩季雨泽一人,池皖一个箭步冲上前,扬起微笑,人还没走到手已经伸出去了:“季总。” 季雨泽看过来。 “您好,久仰大名,这次能来参加宴会是我的荣幸,我叫池皖。” 季雨泽的表情在看见他的那刻露出一丝玩味的轻蔑,他挑眉,没有接话的意思。 和刚刚迥然不同。 池皖被这看戏般的沉默打得措手不及,所有预想的对白都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绅士,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变没礼貌的高冷总裁了! 池皖强行撑着笑:“季总,我——” “周总。”季雨泽这厮却直接无视掉他,跟离得千八百远的大额头打招呼! “季总,好久不见啊。” 大额头赶紧快步走来,两人客套地握了握手。 池皖:“……” 池皖更恨了,自己的手还在半空中放着呢! 而这人就跟没看见似的,淡定自如和大额头闲聊:“有段时间不见了吧,周总面色红润不少,最近挺不错?” 池皖:“……” 大额头哪能不知道他言下之意?客不带客,他带个小白脸偷偷混进来就算了,居然还放纵池皖过来攀高枝? “天天忙着应酬,夜宵当正餐吃,想不胖也难啊。”大额头不动声色撇开关系,“而且您家厨子功力可是一流啊,我一个人来光顾着吃东西喝酒,身边也没个提醒的,这不,要不是您叫我我还得在那边享受,肯定得错过拍卖会!” 寥寥几句,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边说还边把季雨泽往一旁引,分明是要和池皖拉开距离,无形中好像在说: 我可不认识旁边这人啊,我一个人来的。 池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他不吭声,安安静静收回手。 “我记得周总喜欢油画,今晚正好有好几副作品,您到时候可以选选。” “肯定肯定,不过季二少的画可是这几年的大热作品,这倒不是我想要就能拿到的……” 季雨泽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大额头,眼神却不自觉飘向青年离去的背影。 话被点明摆上来,那小白脸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季雨泽自觉做得是有点过,这么大的宴会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偷摸进来,很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这么过了,反正这种事总是愿者上钩。 但今晚他偏偏有了点捉弄人的恶趣味。 有点好玩。 第3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怎么办? 直接打道回府,灰溜溜地跑路? 不可能。 池皖漫无目的游走在人群中,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他看见季雨泽跟那个小男生一起出来逛花园了,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根本不像普通朋友。 见到江舟的第一秒,池皖的gay达就叮叮作响,他不知道季雨泽性取向,还能不知道那个小屁孩吗? 怎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再说了,费了这么老大劲才拿到入场券,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就算褪一层皮也要挤进去。 池皖在心里打定主意,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二楼,他能清楚听见头顶音响里传来的柔柔女声:“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来宾尽快入场。” 两条长长的楼梯沿着大厅两侧绕上二楼,中间是一条极长的走廊,每隔几步就能看见墙上的挂画。 池皖靠在角落里给权贵们让路,心想拍卖会这种有钱人的游乐场,平时哪有机会去凑这个热闹,肯定得去一探究竟啊! 不过他不喜欢人挤人,想着在外面等一会儿,找个机会再溜进去,索性留意起眼前的画。 大多是油画,色彩明艳,对比强烈,以风景居多,还有一些是池皖看不太懂的抽象内容,不明所以的线条和形状,高饱和度的颜色运用。 池皖有点创作者的自觉,也有点艺术家之间的欣赏,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对着画拍照。 林林总总十几副画,几乎没有类型雷同的,池皖猜测这也许是不同作者所画,可凑近了看才知道,这些画全部出自同一人。 LIN. 很优秀的作品。 走廊尽头最后一副,画风突变,深绿铺满整个画布,线条扭曲凌乱组成茂密树林,最左边有两个没有脸的人类,一男一女,动作僵硬。 那线条和色彩过于冲击,看久了有点眩晕想吐,池皖在画中世界入了迷,一时竟忘记了拍卖会的事。 “拍卖会开始了,不进去吗?”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不算低沉,很温和,像是初春湖面上漾起的波纹。 池皖循声望去。 那人坐轮椅,皮肤很白,长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眼角下面有一颗痣,嘴唇略薄,笑起来的弧度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假装,但也完全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池皖愣了愣,没太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搭话。直到对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才后知后觉道:“对那些不太感兴趣。” 青年操纵着轮椅过来,停在池皖身边时恰好是一幅画的距离:“上二楼的都是冲着拍卖会来的,我以为没有人会在这里停留。” “是吗。”池皖自然接过话,发挥人精技能,“虽然不清楚拍卖会有哪些东西,但我觉得这些画也很有收藏价值,只是摆在这里有点可惜。” “也许这些画最终也会进拍卖会呢。” “那再好不过了。” “也许吧。”青年的语气显得有些平淡,“但我认为,拥有艺术作品的前提是需要认可它的价值。如果纯粹为了炫耀挥霍,倒不如买些珠宝钻石。那些画要是真的被他们拿回去,也只能算浪费。” “毕竟摆在这里的没人看,进了拍卖会就突然有了意义。”池皖垂眸看他,“这对艺术家来说是极大的不尊敬。” 璀璨灯光下,池皖的表情一览无余。尽管他逆光而立,青年也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眸里的东西。那种类似于……同类的惺惺相惜。 四目相对时,池皖自然也能看见他的微表情。 戳中了。 有钱人脆弱幼小残缺的心。 池皖从来不笨,甚至是相当机灵,能够快速分辨出对方的性格底色,不停调整语言以给予对方想要的情绪价值。 比如眼前这个,自视清高的残疾艺术家,孤独又缺爱,最好应对的类型。 “我拍了几张你的画,会介意吗?”池皖问那个轮椅男。 他是故意问的。 轮椅男的气质和说话方式已经引起池皖的怀疑,再加上那身高定礼服和手腕间价值不菲的表。池皖基本确定,眼前就是画家本人。 果不其然,只见轮椅男淡淡勾起一抹笑:“没有创作者会拒绝他的观众。” 池皖纠正:“是粉丝。” 轮椅男歪歪脑袋,看起来不太相信。 “我承认我有攀关系的嫌疑。”池皖认输般摊开手,“但我很喜欢你的画,尤其是这副。” 他隔空指了指面前那副作品,令人眩晕的绿。 “你的品味很独特,大家都不太喜欢。”轮椅男说。 “所以这是你把它挂在最后一个的原因?” 轮椅男却没有回答,他看向自己的作品,神色陌生得像是在看别人的东西:“只是不成熟的涂鸦,和小孩子乱画的没区别。” “艺术家还是不要妄自菲薄的好,乱画可画不成这样。” “你好像很有见解,同行?” 好奇是拉近社交距离的第一步,池皖眨眨眼,竭力掩饰眸子里势在必得的愉悦:“你猜猜看?” 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盈,轮椅男被勾得来了兴致,刚想说话,可下一秒余光就瞥见什么,继而扭头看去。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静到某人缓缓停下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池皖跟着望过去,嘴角的笑容霎时僵住。 圆形楼梯上,季雨泽的表情比稍早前更显阴沉,他站在最后一阶梯,眼神扫过轮椅男,最终停在池皖身上。 六目相视,眼神不善。 轮椅男似有意开口,滚轮往前转了几圈,池皖趁机挪到他身后。这个动作一出,季雨泽的表情几乎要控制不住。 一道带着寒意的眼神扫荡而来,这是季雨泽第一次正眼看池皖,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里没了稍早前的玩味,此刻尽是厌恶。 “季总,你好慢,拍卖会已经……” 人未到,声音先出来。 是江舟。 空气开始变得微妙。 轮椅男回头看去,和江舟无意识对视上。季雨泽和池皖没动作,依旧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池皖感觉得到季雨泽对自己的恶意,根本不敢再打招呼,生怕一个惹他不开心直接被拉进黑名单。 狐狸精……池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只听声音都知道身后那人是谁,懒得和竞争对手多说话。 其实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但深陷剧本里的人总觉得这一眼可抵万年之久。最后还是池皖先一步移开眼神,下一秒,季雨泽就从他身边擦过。 “抱歉。”还能清楚听见季总给狐狸精道歉的声音。 “这下送我一件藏品可不够有诚意了吧?” “当然,江少看中什么尽管开口,今晚我买单……” 两人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会场门拉开又关上,这一瞬间,定音槌的敲击声混合拍卖师的激烈呼喊猛地传来,又很快被隔绝。像一场短暂又繁华的美梦,如同池皖一直以来的生活。 宴会结束差不多十点,季雨泽将江舟送上车,直到看见车尾消失在转角才顿感疲惫。 “季总,送您回家吗?”司机在身边问。 季雨泽捏了捏鼻梁,带着点酒气,说:“不用了,今晚住这里。” “好的。” 酒精会引发他的头痛症,平时他都滴酒不沾,就算出于应酬也喝得不多,今晚为了陪江舟喝得有点过。 太阳穴的不适愈发明显,像是有个小精灵拿着榔头不停敲他脑袋。太累了,懒得折腾回家,索性找个空房间将就一晚。 他平时不住这里,连带季文铧本人和剩余的几个孩子都不住这儿,只是偶尔回来待一段时间。毕竟这地方偏离市区,交通不方便,这么大个庄园,几乎只剩下佣人。说是家,倒更像酒店。 只是今天家里很热闹。 从正门进入坐电梯直上三楼起居室,季清临正坐阳台边看书,轮椅边沿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下形成一个光点。见身后有了动静,他转头,自然打招呼:“哥。” “嗯。”季雨泽不喜亮,总觉得这光很刺眼,加上他累了,根本没有闲聊的想法,径直往房间走,几步后又转头看向弟弟,“你注意着点。” “什么?” “别被骗了。” 季清临觉得好笑,合上书,问:“被谁骗?” “池皖。”季雨泽话说得直白,“他不像好人。” 季清临反应几秒,摩挲着下巴:“原来他叫池皖……” 季雨泽眉头拧得更深:“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我和他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季清临不甚在意,“倒是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被骗?” 许多片段重现在大脑,季雨泽舌尖划过犬齿,不屑道:“因为他是专业做这行的。” 季清临:“……?” 第4章 雨下了很久,积水薄薄一层铺在地上,也许明天会降温。风凌冽吹拂而过,好在玻璃完全将之隔绝。 已是深夜,女生长卷发盘成饱满的丸子头,夹一个淡黄色蝴蝶结,穿同色系一字肩公主裙,腮红打得很重,眼影blingbling的,笑起来有不太显眼的梨涡。 “今天差不多咯。” 镜头里,女生面前摆着的一小碗火鸡面和一份炸鸡都差不多见了底,此刻正捧着一杯帮助消化的蔬菜汁慢慢喝着。 她一边摆出讨好的笑容一边默默把手移到“结束直播”的按钮上:“拜托拜托,这都快两点了,今天已经多播了半小时了,求放过。” 无视满屏的问号,主播最后感谢了一波送礼物的账号id,留下一句“拜拜”就火速下线。 “唉……” 随着直播结束一同消失的,除了音响里的音乐外,还有主播本人的能量。 好累。 女生一个后仰栽进电竞椅里,闭着眼睛好似突然没了生息。 半分钟后—— “卸妆!” 一个浑厚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再仔细一看,主播的长发已经变成男士短发,胸口一片平坦,坐着看不出,站起来才发现他身高肩宽,哪还有什么女生,分明是个男人! 池皖把取下的假发仔细打理放在支架上,以便下次接着使用,又把脱下的裙子随便扔在床边,光着膀子就往厕所走。 下半身还穿着宽松的大裤衩。 十分钟后,一个素颜的池皖出现了。他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帅气,深邃、飒爽这种形容词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五官相当柔和,面部线条并不凌厉,假发一戴妆容一化变声器一开,安能辨他是雌雄。 兼职做主播已经小半年了,他还没翻过车。 就是有些累。 最初“十碗”这个账号是做娱乐向内容的,整晚整晚的才艺表演,唱歌跳舞打pk,没多少人看。 因为池皖跳舞很烂,算得上四肢僵硬的那一挂,但他唱歌好听,当初艺考时的才艺展示他就选了唱歌,成绩不错,颇有自信。 然而池皖是个男的,十碗是个女的。 他不怎么敢唱歌,这太考验主播对于变声器的操作了,一不小心就会露馅,别的主播都是送礼物点歌,就他只唱自己熟悉的那几首,时间一久,观众也就失了兴趣。 眼看着在唱跳这块分不到一杯羹,他就扭头去干了游戏主播,但他只会玩慢节奏的种田游戏,偶尔搞点3a大作,不和别的主播搞联动也不蹭热门游戏的热度,节目效果平平。 最近,他又做上了吃播。 主要是忙于生存,每天在三次元和乱七八糟的男人周旋,焦虑得掉头发,回家了实在没闲心打开游戏,索性暴饮暴食。 别看他直播没翻出什么大水花,倒是有一小部分死忠粉,从唱跳时期就跟着看过来的,刷起礼物不手软,荣登十碗的礼物榜名单。 谁都知道榜一可以加主播微信,榜一大哥对女主播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反正也不差应付这么一个,池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人大哥给钱了,想听点漂亮话还不行了? 大哥有的我也有啊,反正横竖不吃亏。 不过…… 池皖缩在被窝里,盯着手机自言自语:“怎么今天也没见着鱼藻。” 两个月前,鱼藻大哥横空出世,一出手就是连续两个嘉年华,除去平台抽成,十碗含泪赚取四千元人名币。 小主播的直播间哪见过这么阔绰的大哥,那天十碗正忙着装修自己的电子农场,耳边突然连续炸起两则礼物播报,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从那以后,鱼藻稳坐榜一大哥之位。 不过鱼藻好像很忙,出现的次数不算多,来一趟直播间也待不了多久,微信更是回都不回,连微信好友都是十碗求着加的。 什么意思。装高冷? 后台数据没看见鱼藻的id,池皖思索几秒,挑了张开播前的自拍发过去: 【今日份十碗送上,工作虽忙,也要记得放松娱乐噢!】 俏皮话配上一个小熊骑车的可爱表情,很萌。 但鱼藻并未回复。 嘀嘀嘀—— 季雨泽比闹钟先醒一步,几乎是铃响的下一秒就条件反射伸手关掉。他缓了缓,慢吞吞坐起来。 拉开窗帘的瞬间,天际慷慨地亮光分给人间一隅。气温在预料之中降低,今年的冬天也许会来得很早。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季雨泽打算直接回家,下楼时正好碰见季文铧。 “休息日也醒这么早?”他一身居家服,朝季雨泽挥手,示意他过来,“正好,一起吃早饭吧。” 季雨泽思索半秒:“好。” 两人就近去了三楼另一端的餐厅,佣人早就起床忙碌,知道房屋主人有早起吃早餐的习惯,通常会提前两小时开始准备。 季文铧上了年纪,注重养生,早餐往往最为丰富营养。谷类肉类蔬菜水果补品一应俱全统统安排,到的时候正看见他们往桌上摆盘。 季清临坐在圆桌一侧,一手拿三明治一手拿pad,季雨泽瞄了一眼屏幕,花花绿绿的图片和大段大段文字,应该是某种学术期刊。 “稀奇了,大艺术家今天起这么早。”季文铧调侃着入座。 “爸,哥,早上好。”季清临打了声招呼。 “他不是早起,是一晚上没睡吧。”季雨泽在他旁边坐下,喝了口佣人递过来的鲜榨果汁。 “又通宵了?”季文铧问。 “昨晚灵感爆棚画了点东西,没想到莫名其妙就天亮了。”季清临看起来精神抖擞,根本没有熬夜后的倦态,“反正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先吃点东西。” “那你可得多吃点,吃饱了好睡觉。”季雨泽说,“阿姨,热杯牛奶给他。” “好的大少爷。” “看来很快就又能欣赏到艺术家的大作了,老父亲很是期待啊。说到这个——”季文铧侧目问季雨泽,“昨晚情况如何?” “昨晚成交的拍品里,有5幅都是清临的作品。很厉害。”季雨泽夸了一句,没外露太多情绪,但看过去的眼神却是柔和欢慰。 “是吗,恭喜你。”季文铧也说。 倒是季清临本人没什么想法,他嘴边的笑容很淡,垂眸盯着pad上的论文没接话。 季雨泽问:“你昨晚很早就离场了吗?有买家想和你见面,没找到你人。” 季清临摇摇头:“我就没进去。” “怎么了?”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喜欢呢。”季清临撇撇嘴,“兴许见我也只是为了拍照,好给他们做文章。” “哈哈哈,搞艺术的就是有傲气。季总,你弟弟可和咱们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一样啊。”季文铧打趣道。 “是,他清高,让我善后。”季雨泽笑道。 “就知道说你弟弟,你自己呢?”季文铧又问,“昨晚和江少聊得如何?” 季雨泽的笑容顿时凝固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暂时先答应给他介绍导演,这几天安排试戏。” “嗯。”饱经战场的老狐狸思索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说,“不过我觉得这样的试戏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导演的个人话语权,不知道你推荐的这位导演,想法是否和你一致?” 季雨泽沉下声音,略微严肃:“爸,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是星悦一贯秉承的原则,大家都知道,我是很少干涉导演和编剧的。” 啪嗒。 季文铧将碗筷放下,发出清脆一声响。饭桌上没人说话,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才淡淡开口:“雨泽,管理者需要懂得变通,一条路走到底是自寻死路。就算你的能力强到可以无视隐藏规则,但切记,这世上有的是资源比你更多的人。” “我年纪大了,老二对这些不感兴趣,老三老四就更别提了……我想说的是,启恒迟早会是你接手,和德森越早合作就越能打下基础,再者,星悦作为娱乐公司有海外企业在中间牵线总归没有坏处。” 季文铧慢悠悠说了一通,看似劝说实则强硬,直接把态度表明,这一招他从季雨泽小时候一直玩到现在。 实际上在季文铧把碗筷放下的那瞬间季雨泽就知道,老爸生气了,他没得选。 可星悦是他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从初创时期就和各大专业优秀的导演、制片人合作,票房口碑双丰收,继而培养星悦自己的艺人、导演。虽然借了点父亲的东风,但好歹也做出了成绩,这么多年从未掉过链子,现在又怎么能毁在江舟这个外行人身上? 季雨泽蹙眉,嘴唇绷成一条线,下颌线条分明又锐利。 “……我会给导演打声招呼的。”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话到这里,季文铧的脸色才逐渐缓和,没再多言。倒是安静很久的季清临重新开口:“不过哥,你也不必太担心,也许他没你想的那么差劲呢。昨天我见过那位江少,虽然有些爱耍小性子,但也很好哄,交流沟通应该不会太费劲。” 季雨泽笑了,意有所指:“你倒是把所有人都想得挺好。” “唉,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可以很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是总有些人不真诚,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口的又是另一回事,搞得大家都很累,这样有意思吗?”季清临摇头晃脑,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季雨泽敲他一个脑瓜崩:“你隐射我呢?” 季清临捂住脑袋跟他嘻嘻哈哈:“不敢不敢。” “你们两兄弟……”季文铧哑然失笑,先前还有些僵硬的气氛彻底消散,仿佛只一眨眼,就又恢复成相亲相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早餐时间,“对了,下个月底,可别忘了留出晚饭时间。” “记得,您的六十大寿。”季雨泽说,“我会安排好晚宴的流程。” “嗯,你办事我一直放心。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季文铧放下筷子,直直朝着季雨泽看去,“在晚宴之前,我们一家人先吃个便饭吧。不用很麻烦,随便吃一顿就好。” 那眼神过于诚恳,早已超出通知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试探的询问。季雨泽愣了愣,下意识和身旁季清临对视。 咔脆。 他的好弟弟此刻正叉起一块切好的苹果送进嘴里,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季雨泽抿了抿唇,道:“没问题,那我们九号回家一趟。阿临,你觉得呢?” “我ok。” “嗯……”季文铧缓慢地点点头,欲言又止,“阿妍那边也问问吧。还有,雨泽,你这段时间抽空去趟纽约,把你弟弟带回来。” 啪嗒一声,这次是季雨泽放下筷子。 第5章 提起这个最小的弟弟,季雨泽眉头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季侑安?他又怎么了。” 季文铧:“飙车出事了,监护人需要过去一趟,能带回来就带回来,放在外面也尽惹祸。” 季雨泽表情严肃,语气却没太多情绪:“知道了,我会在下个月之前抽空过去。” “照我看还不如让他进去蹲几年,让社会教他做人。”季清临冷不丁说了一句。 “阿临。”季雨泽出声制止,语气加重了几分。 “算了,也是我的问题。”季文铧深深叹了口气,嘴角的皱纹很重,“缺乏管教,又独自在国外。是我不愿对他负责才这样。反正现在一切有你们两兄弟,我也快退休了,还是得把他接回来。” “还有,雨泽。”一顿饭到这里已经没有了食欲,季文铧起身,最后吩咐一句,“下个月的晚饭,是我们一家人聚,就不用通知你伯父一家了。” “知道了,爸。” 长辈下了桌,剩下两个年轻的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季雨泽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起身问:“回去吗?我送你。” 季清临摇摇头,看向他哥的双眸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我还有点东西要收尾,你先走吧。” “行。”季雨泽说着就要下楼,没走几步就又被喊住。 “哥!” “怎么了?” 他回头,只见自己弟弟一脸为难,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扭捏着开口:“那个……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季雨泽下意识蹙眉,心里已经有了点猜测:“谁的?” “池皖的。” “……”他失语几秒,“我不是说了别和他来往吗?” “只是交个朋友。” “……” 季清临的眼神过于清澈,季雨泽一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浓烈的、未经世事的纯粹感,不善社交、热爱艺术、讨厌人情世故,这样的人生活在这样的家族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幸。 季清临比他小上三岁,按说同父同母,还有个哥哥,应该是家里幸福感最强的那个。本来应该是这样,可惜他有一双先天瘫痪的腿。 母亲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他平安带到人间,难产死亡以后,季家从上到下都在偷偷八卦,觉得当哥哥的应该恨死这个弟弟了,可惜他偏偏对季清临爱护得不得了,支持他的兴趣爱好,保护他不受外界“污染”。这下他们又说,这是因为弟弟是个残废,长大了不会和季雨泽争家产,自然也就不会害他。 外界的评价兄弟俩一直有所耳闻,季清临没太当回事,甚至还坏心眼地把这话原封不动说给哥哥听,以此换取哥哥手里的资源。 这么多年,季雨泽简直比季文铧还要维护他,想要的东西如果爸爸不给,那就从哥哥那儿要。季清临明白这个道理,这次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轻松拿到池皖的微信。 毕竟只是个联系方式而已,对季雨泽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可这次季雨泽却很严肃,眉眼间都是深深的厌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和你交朋友的。” 弟弟的欲言又止被抛在身后,季雨泽并没有解释的想法,径直往玄关处走。他准备回家了。 “……季总,您的衣服。” 玄关处,蓉姨正提着东西等着季雨泽过来。 昨晚沾染了酒气的外套已经被干洗,季雨泽接过包装袋,像是知道对面在想什么似的:“说。” 家里的佣人没怎么换过,在这里工作的不少阿姨甚至是看着季雨泽长大的。 季雨泽和他们说话一般不会太冷淡。 眼前这人除外。 她年纪不大,五官标致,不是当下流行的审美,多了份上世纪末的明媚,只是那明媚被统一的保姆服压住一大半,尽管如此,也很漂亮。 “我刚刚在餐厅听见您说,会去一趟纽约……”她不敢直视季雨泽,头越埋越低,连带着音量一起。几秒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我没有偷听!是上菜的时候不小心听见的……” 季雨泽无声蹙眉,没和她展开这个话题,只说:“时间还没有定。” “哦……好、我知道了……”得到答案后,她重新低下头,很快调整好情绪,“谢谢您。” 季雨泽转身往门外走,几步后又停下,回头看她:“蓉姨,有些事情瞒到最后对谁也没有好处,也许会闹得很难看。” “我不会让他发现的。”蓉姨坚定地说。她甚至看起来都不足四十岁,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 兴许是见季雨泽一直没反应,她两只手局促地搅在一起,曾经白嫩的双手因累年的家务劳动而变得苍老粗糙,粗暴残忍地暴露在光亮下,无处遁形。意识到这点,她又将手背到身后,在季雨泽看不见的地方搅动手指。 但这一切他都看见了,从动作到心理,季雨泽将她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叹了口气:“大概下周,我去接他回来。” 蓉姨眼神唰一下亮起来,带点激动又克制的意味,那双干燥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小纸片:“这是我的号码,回来之前您可以通知我吗?我想给他准备点爱吃的菜。” 季雨泽没动作,蓉姨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 “……”他像是厌烦了似的,扭头就走,这次没再回头。 砰嗒一声,是车门关闭的声音,紧接着汽车引擎响起。 二楼阳台,目睹一切的季清临悄悄离开,蓉姨落寞的背影还留在他脑海中。 “季总,温度合适吗?”车内,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向后排。 季雨泽正低头看手机,只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蓉姨惹你不高兴了吗?你对她好凶。】 屏幕上是和季清临的聊天界面,似乎觉得这一句指控不太好,对方又很快发了个小恐龙疑问表情包。 季雨泽莫名觉得焦躁,也不想多掺和,干脆已读不回,又点进另一个对话框。 深色模式下,十碗的白底简笔画头像简直亮得显眼。 【今日份十碗送上,工作虽忙,也要记得放松娱乐噢!】 【有空常来玩呀客官~】【眨眼jpg.】 【晚上十一点播会儿戴夫,邀您共享海洋之旅!】 对于不重要的人,季雨泽从来都是设置消息免打扰,再加上他好长时间没去直播间,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主播。 随便往上划了好几下,满屏可见十碗的直播预告和自拍,隔几天就发一下,勤勤恳恳,从未放弃,莫得感情。 在我这儿冲业绩呢?季雨泽挑眉,觉得这人也是点背,正好碰上他心情不好,看谁谁烦。 找你的榜二大哥要钱吧。 他这么想着,点击十碗头像,点击右上角的三个小点,点击“删除联系人”,然后—— 嗡嗡—— 屏幕上端突然弹出诺昂的电话,季雨泽操作的手一顿,转了个弯,点了接通按钮。 “你非得今天杀过来吗?休息日的时间很宝贵。”周末,公司里没人上班,季雨泽亲手端着两杯咖啡进了办公室。 沙发上吊儿郎当坐着个美式男孩,栗子头卷毛,还没到冬天就已经穿上了夹克,牛仔裤却是又大又破。 诺昂原本瘫在沙发上刷手机,见季雨泽来了才坐起来,一嘴纯正北京腔:“工作日来肯定会被你轰出去,我还真就得趁着这时候来逮你。哎,之前跟你说的那事儿,考虑得如何了?” 季雨泽坐他对面,衬衣西裤大背头,手表皮鞋似应酬。 乍一看有点像父子。 “不感兴趣。” “啧,明明还是个28岁的小年轻,怎么比外面那些老狐狸还固执。”诺昂不满地咂咂嘴,苦口婆心道,“我们得顺应时代发展,现在这年头,大家都心骄气躁的,谁愿意坐下来看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啊?” 季雨泽没说话。 诺昂接着说:“这也就我跟你是兄弟,才乐意把这机会让给你,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做都没门道。” “你别那么抗拒,喏,我带了资料,你先看看再说。”诺昂把手头一叠厚厚的文件推到季雨泽面前,一脸深沉地敲了敲某块数字,“你知道我们每月流水多少么?” 诺昂比了个手势,压低音量:“这个数。” 季雨泽不予置评。 “我知道你们正儿八经的大公司看不上我们MCN,可是它赚钱啊!你们培养一个艺术家的时间,我们都能孵化十来个网红大v了!而且每个网红最低一百万粉丝,变现能力不是盖的。” 季雨泽听他说话脑袋疼:“说说你的想法。” “我也不是说非得让你转型,我们呢一向秉承合作共赢。”诺昂流里流气地冲他打了个响舌,笑容里不怀好意,“阿泽哥哥,你把你们公司的电影宣传业务承包给我呗?我们手底下人多,粉丝基础庞大,比那些广告公司更顶用。” 季雨泽一听就笑了:“搞了半天,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我拿网红资源跟你换。”诺昂把第二份资料抽出来,薄薄一本,“这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俊男美女,都是些小网红和素人,便宜好用。” “我对孵化网红没兴趣。”手上就江舟一个业余的都够季雨泽头疼了。 “谁说一定要是网红了?你也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培养演员啊。”诺昂说着说着就又东倒西歪,“不过我还是觉得,抓住机会转型才最重要。大家都是挣的辛苦钱,谁比谁高贵啊?” 季雨泽慢悠悠喝了口咖啡,不轻不重调侃:“叔叔也是这么想的?” “哎哎哎,说话归说话,你把我爸扯出来干嘛。”诺昂警告似的瞪季雨泽一眼,“真搞不懂我爸在想什么,非得让我继承他那什么古琴产业,谁会没事跑去买那玩意。” “我倒是挺感兴趣。” “那你投资。” 季雨泽面无表情换了话题:“广告宣传的事你直接跟市场部的人去谈吧。” 诺昂:“……” 季雨泽一向注重休息时间,还没开始聊几句就准备轰人。诺昂认识他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点到为止。 直到临走前他才憋不住似的,终于敛起不正经:“季雨泽,上次吃饭,我听到那些老登在挖苦你,我跟你一样也讨厌他们,说话跟放屁似的,站得越高才不会摔得越狠呢,给我们撑腰的老爹会接住我们的。” 季雨泽若无其事拆穿:“原来你今天是来声援我的。” “只是分享一点赚更多钱的方法咯。”诺昂没表面上那么大大咧咧,他知道这几年星悦的状况不乐观,观众被短视频吸引眼球,老板又是个死顽固,全靠家底厚撑着。 季雨泽就算没了星悦,也还有启恒,老爹留下的钱够他败三辈子的家,可不招人恨吗? “算了。”想到这里,诺昂又觉得自己在操些没用的心,收起多愁善感的情绪,拍拍他肩膀,“你开心就好。但是……能不能再顺便借我点导演和编剧啊?我们打算进军短剧赛道。” 季雨泽:“……” 你来我这儿进货了? 第6章 街边的银杏树已经开始变色,金黄落满地,在阳光照耀下竟亮得发白。 冷过几天的城市又猝不及防迎来升温,明明秋老虎已过,但总觉得空气里还有点湿热。打工人的早饮只得从热拿铁又换回冰美式,灵魂在疲惫的躯体里拉扯,叫嚣着离开。 八点过十几分,季雨泽大刀阔斧走进来,满屋子的人便瞬间回魂,经过他身边时活力四射地打招呼:“季总早上好。” “季总。” “早上好,季总。” 季雨泽一一点头回应,表情冷淡。 走过拐角,秘书小赵迎了上来。她一身正装头发盘起,举手投足间更显干练。 “早,季总。6号会议室已经申请准备好,十五分钟后就可以过去了。” “嗯。” “今天安排不多,这次例会结束后您还有一个和万群院线谢总的电话会议,下午三点和制作团队的立项会议。晚上陈总约了您吃饭,地点稍后和您同步过去。还有,去纽约的机票拟订在下周五晚上八点十五分,直飞无转机,于当地时间周五晚上十点十分落地。回程机票订在当地时间周日早上七点二十分……” 小赵跟在季雨泽身后汇报今日行程安排,正说得起劲,只见老板脚步突然顿住,她一个反应不及,差点直愣愣撞上他后背。 高跟鞋急刹车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小赵表情扭曲一秒,很快调整,问:“需要重新为您安排时间吗?” 季雨泽面无表情闭了闭眼。 去纽约把最小的弟弟季侑安接回来……他差点把这事忘了。真麻烦。 “不用。”季雨泽沉声道,径直进了办公室。 “好的。” 小赵没跟进去,扭头去了茶水间。几分钟后,她端着餐盘进来,将咖啡和慕斯小蛋糕放在办公桌上:“季总,您的咖啡和蛋糕。” 季雨泽正在处理邮件,敲键盘的手没停,小赵看他正忙着,便朝他微微鞠躬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季雨泽的声音就不紧不慢响起:“对了。” 小赵回头看他,等着下文。 季雨泽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有敲键盘的力度逐渐变大,最后那个回车键几乎是拍下去的。他无声提了口气,道:“把去纽约和回来的时间都通知给蓉姨。” 小赵愣了两秒:“蓉姨?” 季雨泽长腿一翘,后仰进老板椅里,撑着脑袋看她:“我家里的保姆,以前你和她联系过,没印象了?” 面对老板的死亡提问,打工人小赵迅速调动记忆头脑风暴,在十秒的思索后点头:“知道了,我会把时间同步给她。” “嗯,去忙吧。” “好的季总。” “等等。” “……”刚走两步,季雨泽的声音又从后背响起。小赵脸上笑嘻嘻,心里不开心,“您说。” 季雨泽手指点在桌面,严肃道:“明天换一种甜品,慕斯蛋糕口味太淡了。” 小赵眨眨眼:“明白,明天会为您安排草莓马卡龙。” “嗯。” 季雨泽现在心情很差。 一提起季侑安他就想到蓉姨,想到家里的鸡飞狗跳,又想到季清临什么也不懂的指责,最后想起…… 十碗。 让她侥幸躲过去了。 “啧。”他不耐烦地扔开手里的笔,拿着手机就要删除好友。 签字笔随着惯性弹出去,没控制好力道,恰巧甩到一摞文件上,白净纸张染上黑点。 害怕弄脏的是重要文件,季雨泽连忙拿起来查看—— 诺昂精选的网红名单。 季雨泽不可控地翻了个白眼。 除开必要的个人信息和照片外,下边还详细总结了每个人的工作经验、社交媒体账号、特长、爱好。 快速翻过每页纸张,因速度过快而发出响亮的“哗啦啦”声,带起阵阵微风。 但是很快,那声音停了。 模糊中看见某张熟悉的脸,季雨泽迅速翻回去。 “呵。”安静的空间里,他的冷笑尤其刺耳,“熟人啊。” “我吗?” 画面一转,是池皖正装坐在某办公室里,对面坐着三个表情严肃的面试官。 简单聊了十来分钟,池皖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他和这家工作室理念不合,不过他还是带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善的目光和得体的语言,说:“在校时除了必须完成的学生电影,我还拍过几部微电影,也接触过广告,对于题材的把控和市场需求有一点了解,同时——” “这我们都懂,池先生。”其中一个面试官打断他,“但我们是主要制作短剧的,要快节奏,多反转,能调动观众的情绪,你能做到吗?” 走出写字楼时正巧遇上夕阳。整片天空都是橘红,太阳像一颗火球似的垂挂着,反射到写字楼的玻璃窗上,刺眼得紧。 一天内面试两家,从城南跑到城北,倒腾好几次地铁,又实在渴得受不了用优惠券买了杯最便宜的咖啡。 累得不行不说,还搭进去20块人民币。 找工作,真难。 晚高峰的地铁站挤得不像是人能待的地方,池皖放弃了早点回家的奢望,沿着大马路漫无目的地走。 各个路口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处都是飞驰的电瓶车,骑上人行道的自行车,还有堵在马路上动也不动的私家车。 池皖又一次绕过共享单车的停放站,最后一步的时候脚没提起来,脚背径直撞上车轮。 疼! 他屏住呼吸控制痛意,龇牙咧嘴蹦到附近的空处蹲下。 嗡。 手机轻轻振动,一封邮件跳了出来。 【感谢投递万群院线……】 只看标题,池皖就清了屏幕。 又是感谢信。万恶的人才库。 不过这点挫折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万群多大一企业啊,能看上他?池皖相当有自知之明。 几秒后又愤愤不平:“我也不差啊,华艺导演系的含金量还不高?” 妈的,大公司看不上他,小作坊他看不起。 人来人往的街道,池皖捏着手机自言自语:“呵呵,一不做二不休,我直接投星悦,季雨泽不给我机会,万一hr把我捞了呢?!” 算了,老板和金主,显然还是后者更有诱惑力吧!他可不想给季雨泽打工! 癫狂了半分多钟,池皖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继而坠向无底深渊。 如果说找不到工作只是让他有点难受,那每个月的还钱时间更是让他想彻底去死。 叮。 【尾号7099卡9月8日17:57支出30000元,余额562.78元。】 池皖看着自己卡里的余额,痛不欲生。 于是他把这点火气全都撒在大晨身上。他发了条语音过去:“这个月还了,收据写好。” 对面很快发来了写好的收据照片,同时附上一条语音:“小朋友脾气太差是要吃亏的哟,还剩13个月彻底结清,到时候你就不用看见我了,加油哦。” 我加你爹。池皖恶狠狠锁了手机,猛地站起来,结果一阵天旋地转。 “啊,抓到你了。” 眼前那阵火花似的漩涡还没完全消失,池皖暂时只能听见那人的声音。 熟悉的温和感。 季清临落坐后排,车窗完全降下,一只胳膊撑在上面,开心地冲池皖笑。 没能顶住季清临的热情邀约,池皖最终还是极其拘谨地坐进了宾利后座。轿车走走停停,池皖没话找话:“好巧,居然正好在这边碰到。” 季清临的笑容加深了些,并未对此解释什么,只说:“看你在街边坐了一会儿了,是打不到车?” 一想到自己发疯的样子被外人看见,池皖又更想死了一点。 他维持着表面淡定:“……嗯,高峰期不太好打车。” “送你回去。” “没事不用麻烦,等个十几分钟就好了。” “不麻烦,我晚上没事,绕路送你也没关系。” “……” 照目前行驶的路线来看,要回家确实得绕会儿路,池皖心里过意不去,季清临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没有卖你人情的意思,不过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拿你的微信当作路费。” 【作者有话说】 bgm起—— 哎哟我说命运啊———— 第7章 季清临的工作室开在南边最繁华的富人区里,遍地高楼大厦,街道宽阔,车水马龙,池皖跟着周总来这边的会所吃过几次饭,唯一的想法就是有钱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特别重视艺术和人文修养,竟然专门划了块地皮出来搞艺术园区。 沿着小径走到拐角处,有一片巨大的涂鸦墙,附近围着一圈年轻男女,似乎在搞什么主题展览。 池皖避开人群,跟着导航走向另一边。 工作室是一幢小楼房,共两层,米白色外墙,二楼有个外阳台,种满了藤本月季,站在远处看像垂下来的花瀑布。 大门没锁,大大敞开,像是在等候客人光临。 池皖试探性停在门口,四下寻找季清临的影子。 微信加了两天,他们就聊了两天,大多是些抽象内容,聊画作啦,聊电影啦,就是忘记问对方名字。 坏了。 池皖不禁有点尴尬,想着待会儿得找个机会做个自我介绍,一边又往里挪了几步,回想起画里留下的署名:“Lin,你在吗?” 等了会儿没等到人,连消息也没回,池皖只得往工作室深处走。 一楼展厅除了挂着的各种作品安静存在以外,就不见任何活物,池皖穿过走廊,直接往二楼去。 这栋房子很向阳,暖光扑洒在阳台,足以照亮整片区域。季清临安静坐在画布前,袖口沾了些颜料,手机被遗落在后边沙发上。 砰砰。 池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打扰你了吗?” 季清临拿画笔的手一滞,反应半秒后才转过来:“抱歉,我好像忘记时间了。” “是我应该提前给你打声招呼,来的路程比我想象中短,现在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 说话间,季清临已经放下手中的东西,朝池皖身边去:“那感谢你的错误判断,这样我们可以多呆一会儿。你先坐,我去给你拿点喝的。” 池皖总觉得这画画的男人目的不纯,以模特的名义请他来工作室就算了,还老是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好在季清临的那张脸足够给力,否则这话落在池皖耳朵里就只剩两个字:油腻。 “咖啡还是果汁?”季清临问。 “白水就好。” 一楼大厅是展览专用,整个空间全部打通,不做任何隔间,二楼的分区就稍显复杂,中间有一大块地方做公共区域,角落里放一架三角钢琴,正对阳台的地方摆着季清临还未画完的画,两侧则做了画室和工具间。 池皖的目光集中在那架斯坦威上,他没见过这么贵的琴,有点手痒想去摸摸,一想到这很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弹施坦威的机会,他只犹豫两秒就坐了上去。 池皖小时候学过两年,为了艺考又集训了一段时间,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琴声会暴露人隐藏的情绪,起初他还稍显生疏,音色浅而软,几小节后他的旋律显然变得松弛大胆。和弦弹下,为乐句增添色彩。 秋天的阳光温暖舒适,微风偶尔拂过时会带起花的摇曳,德彪西的《月光》似乎和这白昼并不匹配,但那份静谧和美好却是相同。 池皖逐渐沉浸在旋律里,又忍不住表现得更投入,想在季清临面前展现自己。 脚步声逼近,他没回头,默默等着夸赞。 “你怎么在这里?” 砰哒—— 意想不到的声音猛地响起,池皖吓一哆嗦,手指按错和弦,不和谐的旋律打破宁静。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惊恐道:“季总?” 季雨泽今天穿一件卫衣配牛仔裤,总是撩起的刘海也温顺垂下,乍一看以为是哪家大学生,可他居高临下站在这里,面色冷峻,眼神犀利,根本就是装嫩! “出去。”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发笑! 池皖忍住骂人的冲动,竭力保持风度:“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总是喜欢偷偷摸摸进别人家吗?” “……”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好吗? 池皖憋着一口气站起来,后槽牙快咬烂了:“我是被邀请过来的。” “哦?”季雨泽冷笑,“谁?” “这里的主人。” “谁?” “……” 池皖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了:“Lin,一个著名画家,这里是他的工作室,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网上搜搜。” “网上能搜到?” 从季雨泽的表情来看,这并不是一句单纯的疑问,而是挑衅的反驳。 池皖心里也没底,他对季清临兴趣不大,属于是不主动不拒绝,也就根本没想过要搜Lin的名字。不过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露怯,为了不陷入自证陷阱,池皖跳脱出季雨泽的思维,反问:“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雨泽却根本不理他,语气又重了几分:“我的耐心有限,再说一次,滚出去。” 文明用语才能共建美好社会。 这么不客气的词都说出来了,池皖也根本不想再维护最后的体面,他极其不耐烦地咂了砸嘴,眉头拢得紧:“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啊,你谁?” ——“哥?!” 不远处,姗姗来迟的Lin仅用一个字,就使池皖心里的小人发出尖锐爆鸣。 疑惑总是一闪而过,比如为什么Lin的画能挂满季家走廊,比如为什么Lin的眉眼中有几分季雨泽的影子,又比如那晚看见自己跟Lin在一起的时候季雨泽的脸为什么那么臭。 因为他俩是亲兄弟!! …… 池皖觉得曾经有份幸福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珍惜,现在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嘿嘿,季总。”片刻功夫,池皖又换了副嘴脸,他露出讨好的笑,把自己杯子推到季雨泽面前,“您刚刚说那么多话累着了吧,先喝我的。” 季雨泽冷哼一声:“我不喜欢碰不干净的东西。” 池皖笑容无懈可击:“这杯我还没碰过。” 季雨泽:“看着你的脸,我喝不下。” 池皖:“……” 在池皖即将爆发的前一秒,季清临终于把第三杯饮品端了过来:“哥,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季雨泽朝沙发上的手机扬了扬下巴:“电话都快打爆了,消息也不回,还以为你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拐走了。” 池皖:“……” 季清临一拍脑门:“我下次一定记得把静音关了。” 季雨泽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往池皖那儿看了一眼:“忙完了吗?” 季清临倒是比他更坦然,道:“哥,都是朋友,你有事儿直接说就行。” 闻言,季雨泽眼眸划过一道寒意,径直朝着池皖而去。 池皖:“……” 他哪儿敢说话。 “你们先聊,我——” “杨副厅下午四点到,晚上跟我过去吃饭。” 这人就像跟他作对似的,强势截住话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让人说完。没办法,池皖只得硬生生把话咽回去。 季清临问:“什么杨副厅?” “省文化厅的杨副厅啊。”季雨泽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过来谈美术馆的项目合作,你这也能忘?” 政府从来都是大力推进各地的文化艺术建设,图书馆、文化馆、美术馆是重中之重,这合作是多少人抢破头都想拿到的,季清临却有点乏味,他蹙着眉:“记得是记得,就是……我非得去吃饭?” 季雨泽:“别人过来谈合作,你作为负责人不出面?” 季清临表情凝重:“你帮我去不行吗……” 季雨泽气笑了:“要是其他合作方你推了也就算了,这个你再拒绝,我们季家还怎么混?” “好吧……”季清临相当不情愿地妥协了,“那你一会儿把地址发我,晚点我过去。” “现在就准备,你不去机场接领导?” “……” “我这儿还有客人呢!”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池皖根本插不进话,这下话题终于绕道自己身上,连忙说:“没关系的,我们下次再约就好。” 季清临还没说话呢,季雨泽又不高兴了:“下次?” 池皖闭嘴了。 僵持之下还是当哥哥的拿回话语权,季清临万般不舍愧疚不已,最后提出亲自把池皖送回家,再直接去机场。 季雨泽是讨厌池皖,但也不想看见弟弟难过,毕竟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愿意出去社交,池皖也算是起到了一点点积极作用。 “别耽误了。”季雨泽只能撂下这么一句。 车后排,池皖降下车窗,朝季雨泽挥挥手:“下次见,季总!” 季雨泽:“……” 谁跟你下次见? 这人没一点自尊心的吗?瞧那谄媚的笑,那亲切的语气,那没安好心的眼神…… 噢—— 季雨泽总算反应过来,池皖不是没自尊心,而是在不要命地挑衅他! 晚上应酬的主角是季清临,季雨泽主打衬托,偶尔陪着闲聊。 话题很快转到正事上,和他没太大关系,无聊之余,季雨泽眼前浮现出一张欠揍的脸。 得瑟是吧,我看你还能得瑟多久。 他在心里冷笑,点开十碗的直播间。 果不其然,屏幕里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正端坐在镜头前吃东西。要不是诺昂的名单里有主播的详细介绍,他还真发现不了十碗和池皖是同一个人。 女装大佬竟在我身边。 池皖啊池皖,你太想翻出水花,小心把自己淹死。 平平无奇的夜晚,一个计划在季雨泽心里形成。 第8章 轰隆——! 夜,万籁俱寂,只有风的呼啸。屋内一片漆黑,唯有偶尔划过的闪电照亮女人侧脸。 吱呀—— 生锈的铁门带起一阵短促的尖锐,女人害怕地僵在原地,生怕这动静扰了安宁。好在雷声将这一切完全掩盖,男人在稀里哗啦的雨声中进了房间。 “小英,我要走了。”男人悲切地说。 “队长!我和你一起走。”小英握住他的手。 队长后退半步,避开小英的眼神:“小英,等雨停后,我会回来。” “不。也许雨会下很久。这是一场漫长的梅雨。” “不管多久,雨也会停。”队长深情地说,“当大地不再湿润,当光亮不再划破黑夜,当——” “咔!” 远处,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猛地响起,打断了演员们的情绪。 周围灯光瞬时大亮,雨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摄影机后池皖的面容。他只穿一件黑色紧身长衫,塞进深灰色的西裤里,将他本就匀称的身形拉得更加纤长。 他一手拿剧本,一手插兜,疾步走来—— “你们哪个系的?” “……”演员们愣了几秒,老实回答,“表演系……” “学表演的啊?那也不是业余的啊?”池皖扯着嘴角讽刺,越说越控制不住音量,“我以为是哪个大学话剧社团招新排练呢?举手投足间都是莎士比亚悲剧的味道,要不罗密欧与朱丽叶换你们去演!?” “……” 全场是死一般的寂静。最终还是刘昭从人群里冒出来打了个圆场:“呃池导,他们才大二呢,这是第一次拍微电影,你要多点耐心……行了你俩!先去休息,好好读读剧本,我一会儿过来给你们讲戏!” 三小时后,剧组收工正赶上晚饭时间。白昼在季节更迭中变得愈发短暂,六点钟的光景,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大学里人来人往,所有逃课的下课的在寝室躺尸的全部冒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 这场戏终究是有惊有险地拍完了。池皖和刘昭被汹涌人群挤得实在受不了,只得挑了条偏僻的小路绕道而行。 “你也稍微温柔点,这才刚开机几天,俩演员被你吼成什么样了,他们罢工了怎么办?” “罢工了正好换更专业的上去。”池皖无视好友的抱怨,轻飘飘说。 “你说得容易,这是无偿的。”刘昭撇了撇嘴,“这年头谁干赚不到钱的活路。” 闲聊间他们已经绕进另一条岔路,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池皖盯着脚下的路没说话,垂头时,尚未打理的刘海随意落下,路灯发散的昏黄将他整个脑袋都镀上一层暖光。 “也是。”最终他抬头,表示赞同,又换了个话题,“作品集就差最后这一个微电影了?” “嗯,拍电影你比我专业,多帮我把把关吧。” “报酬?” “……”刘昭幽怨地看他一眼,将手中冰饮猛地怼上池皖脖颈,“请你吃冰棍!” “卧槽!刘昭!” 池皖毫无防备,被偷袭后条件反射缩成一团,随即一个扬手钩住嫌疑人脖子。 打闹了几下,刘昭率先认输,冲他弯腰摆手:“错了错了……不过说真的,我可能还真能给你搭个线。” “哦?” “你还记得炮哥不。” 池皖挑眉:“你们隔壁寝室那个酒吧得吃哥?” 因酷爱在夜店约炮并炫耀“战绩”,被池皖调侃并得诨名:炮哥。 “虽然他在私生活方面有点问题,但人脉还是很庞大的。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偷偷摸摸在星悦实习快三个月了,估摸着毕业了就能转正。” 池皖的脚步缓了下来:“哪个星悦?” “星悦娱乐啊。”刘昭停在前面等他,“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星悦娱乐。” “他不是你们系专业倒数吗?这也能进星悦?”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池皖内心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他还比刘昭大一届,毕业小半年了都没找到工作。就算在校成绩再优秀也没什么用。 而刘昭的话仿佛在印证池皖的想法:“所以说啊,学生思维真要命!从小爸妈告诉你要好好学习,结果咱们就真把这话听进去了,老老实实上课考试,没想到到最后决定offer的是除了成绩以外的任何因素!” 池皖笑了笑:“太绝对了吧,你最近找工作找得很辛苦?” “我只是心理不平衡。前几天我和他们喝酒,炮哥特牛逼地说自己马上要导个电影,男一号是个网红。” “星悦什么时候开始收网红了?” “我也觉得怪,所以特地去搜了下这位。”刘昭咂咂嘴,打开手机划拉几下,“人家可不止网红那么简单。” “德森的公子哥。”刘昭阴阳怪气地拉长语调。 池皖垂眸看去,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帅脸,恰到好处的氛围感,勾人的眼神,俘获众多粉丝。 那可不就是宴会上那个和季雨泽眉来眼去的狐狸精吗? 刘昭还在继续输出:“呵,星悦说到底也是资本,什么培养艺人、专心打磨作品,不过都是另一种营销手段,谁会嫌钱多啊,这样一来又能和德森拉上关系,又能借着江舟的粉丝冲票房,啧啧,无耻,佩服。” 池皖嘴角抽了抽,看起来是想勾出一丝笑容,但由于动作幅度实在太小,看起来像单纯肌肉抽搐。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甭管上面的人怎么肮脏不堪,咱们能进星悦就阿弥陀佛了。”刘昭絮絮叨叨终于绕进正题,“下周炮哥有个局,就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是星悦的一些年轻导演演员什么的。本来也邀请了我,但我得加班加点拍作品集去不了,你要去的话正好顶替我位置。哎,你不是一直没找到工作吗?这不,机遇说来就来了,我给你说……” 一直到食堂,刘昭的嘴都没停过,主要围绕星悦的横空崛起、背后靠山、内部势力说了一大堆,池皖听得晕晕乎乎,脑子里只有——网红江舟都能进星悦,网红十碗怎么不行——这一个想法。 可能上天总算听到了他无声的呐喊,回家路上,十碗收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今晚播吗?】 发送自:鱼藻。 播播播! 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池皖还在回家的地铁上,人挤人的2号线里,他兴奋得差点喊出来。 这叫什么,这叫坚持就是胜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于是今晚的十碗,盛装打扮,隆重出席,细心优化变声器和美颜参数。 导致屏幕外的季雨泽冷不丁被美了一大跳,转念又想到池皖那张让人讨厌的脸,心情跟坐跳楼机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为了照顾形象,今晚十碗只整了个水果拼盘,简单吃点,主打聊天,展示亲和力。 鱼藻确实在直播间看了很久,可直到下播,十碗都没等来他的礼物打赏。 “怎么回事?不会是破产了吧。”池皖对着手机抓耳挠腮,想问候一句又怕显得唐突。 嗡嗡。 纠结的时间里,鱼藻的消息先一步抵达。 【很漂亮。】 池皖吓得绷直身体,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又抬头看了眼备注,确实是雨藻哥哥没错,这才又放松下来,随之升起一股无以言表的嘲讽和拿捏。 之前装那么正经,不还是被我拿下? 他清清嗓子,摩拳擦掌,准备秀一下自己的魅惑之术,结果第一个字还没打出来,对面就又来了条消息。 【可以和你打视频吗?】 池皖捏着手机久久不能言语。 进展这么快的吗? 【作者有话说】 季总:打你个措手不及 第9章 视频? 池皖搓了把自己的素颜脸,又顺着脸颊往上,狠狠抓了抓自己的短毛。 微信可不比直播平台,没那么多插件供他使用,万一到时候美颜和变声器都用不了,原形毕露了怎么办? 抛开鱼藻的真实目的不谈,不,这根本就抛不开!任何一个有社会阅历的成年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视频play? 要是答应他了会怎样?就算这次不play,下次也会…… 池皖不敢想下去了。 他是想骗点钱过来,可没打算把自己卖出去。万一对面是个老头咋办? 池皖打字又删除,反反复复好几次,一直到季雨泽在这边看他“正在输入中”都看烦了,才慢吞吞点击发送。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你这么直接我会害羞的。 十碗大王:【可怜jpg.】 不是害羞,是害怕吧。季雨泽毫不留情拆穿。 不过捕猎需要耐心,操之过急只会把小动物吓跑,他决定以退为进。 J: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因为你的主页没什么照片,朋友圈也不更新,我想进一步了解你。 J:用直播之外的方式。 作为一个究极死宅,季雨泽根本没谈过恋爱,这几句话几乎是毕生所学了。 不过池皖却很受用,他见过太多不尊重人的雄性,说话粗鄙直白,现在遇见个正常人反倒不习惯。于是他也退了一步。 十碗大王:我的生活很无聊,没什么好发的。 十碗大王:不过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会多拍些照片,然后第一时间发给你,好不好? 十碗大王:【小鲨鱼捧脸笑jpg.】 上钩了。 看着对方发来的两条消息,季雨泽露出堪比反派的笑容。古人云多说多错,展现得越多,就越容易暴露。 到时候看他还怎么在自己弟弟面前晃悠。 自从给大晨还了三万之后,池皖卡里的钱是过一天少一点。 他要负担的太多了,每个月的支出比收入多上不知道几倍。哪里都要用钱,很多时候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放松就会被拽进万丈深渊。 他需要钱,这种被生活追着往前逃命的绝望感蒙蔽了他的理智,因此多金绅士的鱼藻成了他目前为一的救世主。 他精心包装自己,揣摩鱼藻喜欢的类型,竭尽全力维护着男人对自己的新鲜感。 只是好像他越主动,对面就越不感兴趣。 【今天也不来直播间吗?】 对话框里,池皖终究没把这句话发出去,正一个字一个字按删除时,鱼藻回复了两小时前的信息。 J:出去玩了?生活挺丰富的。 言语中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挖苦。 池皖瘪了瘪嘴,他每天都在家待着,出门也是去面试找工作,根本没有任何活动社交,只好把上学时的照片发过去。 发了两天的日常照片,两天都没露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从网上偷的图。 好在鱼藻并没有对此提出疑议。 不过池皖受不了这一动不动的进展,两人一来一回聊了有几十句了,怎么一点不提钱的事?!把人当免费陪聊了? 他决定主动拉进度条。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肯定比我见多识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 J:亚特兰蒂斯。 池皖:? 季雨泽能想象出池皖一脸懵地去搜百度,又不可置信地退回到聊天页面,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刺客信条:奥德赛,亚特兰蒂斯之命运。 你值得拥有。 池皖在这头表情完全崩坏,跟季雨泽猜想的没差多少,但他打出的字还是相当有温度。 首先甩出一个小羊狂笑的表情包。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好幽默。 十碗大王:不过有没有三次元的推荐呀,我想出去旅游,可惜没时间也没钱TT 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懂就不礼貌了。 但面对池皖,季雨泽从来就不礼貌。 J:好可惜。 他打出这三个字,发送,顿觉心情顺畅,以至于吸引了一旁安静办公的季清临:“哥,你笑什么呢,那么开心。” “没事。”季雨泽很快敛去表情,“你好不容易抽空过来一趟,家里都没吃的,咱们晚上出去吃日料?” 季清临没回答,含糊道:“到了饭点我得走。” “怎么?” “我约了饭局。” 众所周知,Lin从不露面,卖画都是季雨泽代劳,季清临性格孤僻没有朋友,基本也不会在外面约什么饭局。 那还能有谁,还能是谁。一目了然。 季雨泽气得牙痒痒,表面不语,暗地里掏出手机,打字: 【晚上直播吧,玩会儿游戏,我想看。】 转账:3000元。 两分钟以后,被鸽的季清临灰溜溜来找他哥:“能吃西餐吗,我不想吃日料……”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季清临闷闷不乐,那边池皖直接蹦起来。 一个嘉年华!没有抽成!净赚! 果然坚持就是胜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钱对季雨泽来说不算多,但却完全够池皖一个月生活,不过生活的真理总是亘古不变: 热烈的欣喜之后必定是极致的痛苦。 凌晨,池皖刚下直播,切回微信大号,才看见黄兰发的消息。 “皖皖,现在忙不忙啊?妈妈没有打扰你吧?” 语音消息是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发的,中间又隔了四十分钟,才发来第二条。 “你妹妹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呢,这几个月情况不好,家里有点吃紧,妈妈能不能先找你借一借啊?” 池皖曾不止一次站在池冉的角度去想问题。 如果他是她,一定会很厌恶哥哥。 毕竟哥哥就可以读最烧钱的艺术专业,参加各种培训班,还能搬出去过自由生活,她就只能留在妈妈身边,读家附近的职业学校。 这不公平。 生活从来都不公平。 偏偏遭受不公的人更要强。 池皖重重地叹了口气,时间太晚,他就简单回了妈妈一条语音,继而点开池冉的对话框,把刚从鱼藻那里收的三千全部转了过去。 凌晨一点半,池冉还没睡。 手机嗡嗡响了两下,屏幕上赫然显示三个字: 【已退还。】 冉冉:过几天我就发工资了。 池皖不跟她废话,重新把钱转到她支付宝。 池:早点睡觉,别熬夜。 冉冉:…… 冉冉:算你借我的。 “真倔。” 夜深人静中,只剩昏黄夜灯笼罩,池皖无奈的责怪显得如此柔和。 钱嘛,本来就是要花的,没了再赚不就行了。 池皖最大的优点是心态好,情绪够稳定,可能也归因于从小倒霉惯了,但不管怎么说,这点小插曲没打击到他的干劲,甚至更加坚定了一点—— 得再努力一点,否则怎么养妹妹和妈妈! 万事有一就有二,转账也一样,从现在起他还真就吊死在鱼藻身上了! 另一边,好好坐在办公室吃巧克力的季雨泽突然感受到一股没由来的寒意,然后猝不及防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 “咳咳咳……” 小赵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老板咳得差点背过气,连忙接来一杯水,待他缓和了些才小心翼翼道:“季总,叶子老师来了。” 季雨泽幽幽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小赵已然读懂他的眼神,皱着脸解释:“突然过来的,拦不住,说什么也要在今天见您。” “我下午还得去趟华艺。”季雨泽的推脱显得有些无力。 小赵只能默默给他多加几块巧克力:“加油。” 季雨泽:“……” 叶子老师,星悦娱乐签约编剧,从公司创立之初就存在的开天辟地的老人,亲手写出两部大爆电影、三部电视剧,话语权仅次于季雨泽本人。 同时,她年纪较长,专业能力强,干练强势,比较难沟通。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让季雨泽联想到自己家老爹,经年累月的精英教育让他疲于应对,只能尽可能避开,躲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但有些事是逃不掉的。 果不其然,叶子老师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不是闲聊,而是开门见山:“季总,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商量。<雨雾>,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聊过的那部新电影。” 季雨泽猜到她今天是为什么过来,这句话一出更是坐实了他的想法。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团队有很大问题。” “团队?”这倒是个让他意外的答案。 叶子老师表情严肃:“你是一个相当专业的领导者,这句话绝不是恭维,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我最真实的想法。最初我确实是因为你父亲的请求才过来帮忙替你把关,但这么多年过去,我知道你的能力,也非常赞同你的那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可是我也清楚,领导者和创作者的着重点不同,你有自己的考量。” “我的考量让您为难了?” “我也是从新人过来的,知道第一部作品有多么重要。选对剧本,打磨技术,背靠大山,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星悦是非常好的平台,团队和公司相互成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直说吧,叶阿姨。” 叶子老师沉默片刻,随即道:“导演和主演。” 季雨泽挑眉:“哦?” “江舟的合作意识不强,个人想法丰富,而张奇轩却完全相反,作为导演,他太过尊重演员,没有自己的东西。阿泽,导演是整部剧的灵魂,一个合格的导演绝对不能因为演员资本强大,就放弃自己的审美底线。” 季雨泽的脸色开始慢慢冷下来。 “张奇轩?我们公司的人?” “听说是华港艺术学院的大四学生,之前一直在星悦实习。” 季雨泽脸色更臭了。 第10章 华港艺术学院是整个华东地区最好的私立艺术学校,师资力量强大,硬件设施丰富,自季雨泽担任校董以来,先后给学校出资建立了两幢专业教研楼、图书馆,以及一所可容纳800人的实验剧场。 校庆在即,他是过来检查工作的。 “季总,多亏您的支持,这些年来我们才能吸引到优秀的老师,培养出优秀的学生。”剧场外的海报墙边,数十名校领导将季雨泽围住,院长站在他旁边,真情实意地感激道。 季雨泽:“举手之劳,陈院长客气了。” 这里是检查工作的最后一站,季雨泽竭力掩饰倦意,淡淡垂眸应付了一句,眼神在海报里流连。 这块牌子不算大,长方形,镶嵌于剧院大门右侧,各种各样的海报将这里贴满,有些是将在剧场上演的话剧,有些是学生拍的宣传类电影,还有些是会放在软件平台上的作品。季雨泽挨个看去,发现几乎每张海报上都能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导演:池皖。 疲劳一扫而空,季雨泽突然来了兴趣。 实验剧场灯光幻美柔和,舞台正中,身穿白裙的女生站立于西服男人身前,两人似是有过争执,看彼此的眼神不算温柔,空气中凝聚着淡淡的紧绷。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 舞台之下,池皖隐在聚光灯外,聚精会神盯着演员们的表演,时不时看向剧本。 在他后面围着十余人,有还未上场的演员,也有负责cue流程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沉浸其中,没人注意到剧场大门轻缓的脚步声。 隔着老远,季雨泽也能一下抓到那抹熟悉的影子。 池皖穿浅色连帽衫卫衣,身材纤细,袖子挽得很高,胳膊白得晃眼。 此时此刻,正装西服和女装短裙都弱爆了,不断变化的千万种面具,都不及这一瞬间的池皖。 简单却耀眼。 兴许是季雨泽好奇的眼光过于明显,陈院在旁边及时补了一句:“这是表演系的孩子们正在为校庆剧目彩排,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这次校庆,他们——” “停一下!” 突然,一声吼打断台上表演,全场瞬间安静,连陈院的话音都被截住。 池皖三步两步上了舞台。 数十米以外,季雨泽不动神色扬了扬眉毛。 “说多少次了,狄米特律斯,你不爱海丽娜,不爱她!甚至对于她的死缠烂打感到心烦,你的不耐烦要再多一点,这是话剧,夸张一点也无所谓……” 剧目虽暂停,可舞美还尽职地工作着,一束自远处打来的聚光灯偏毫不差落在池皖身上。 为了讲戏,池导正亲自示范,明暗光线交错于他侧脸,台下的人将他厌倦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季雨泽对莎士比亚了解不多,对话剧的表演形式更是一知半解,可观众这种身份并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仅是几句台词和肢体动作,季雨泽就能看出,池皖胜过刚刚那位演员十倍。 深藏不露,有点东西,老艺术家就算男扮女装搞反串也毫无违和感。 季雨泽在心里讽刺他,旁边的陈院却会错了意,趁热打铁宣传道:“台上那位是导演,今年导演系的优秀毕业生,叫池皖。在校的时候就拍过很多作品,所以这次把校庆的表演剧目交给他负责。” “优秀毕业生?” “对,我对这孩子印象很深。他年年专业第一,脾气好,人缘好,之前还代表咱们学校接受地方媒体的采访……” 在陈院添油加醋的夸奖中,季雨泽目光静静跟随池皖。 他倒不是怀疑池皖的专业能力,而是对陈院那句“脾气好”抱有怀疑。 毕竟——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听不懂人话是吧!” 果不其然,陈院话音刚落,池皖暴怒的声音就从舞台传来:“我随便从学校里抱只野猫过来都比你们演得好,它走位还更灵活,你俩能演演不能演就滚,别在校庆上丢脸!” 季雨泽:“。” 陈院:“……” 诺昂的那份资料上都是各位网红自己写的简历,池皖特意省略自己的毕业院校,估计就是怕被熟人认出来。 【负责平台的日常直播……使用多种直播工具和技术提升直播效果……多次与知名品牌合作,粉丝数量增长超过百分之80……】 回想起池皖自己写的工作经验,季雨泽没憋住勾起嘴角。 作为看过十碗直播的榜一,他的这份简历可以用八个字精准概括: 全是废话,通篇谎言。 夜幕早已降临,结束华艺的校庆检查后,季雨泽直接坐车去了周总的会所。 这场饭局早在几个月前就敲定了。周总是做休闲食品的,和季雨泽半杆子打不着,主要是想通过他和季文铧牵上线。 原本这顿饭可以结束得很快,但现在季雨泽突然有点好奇,池皖是不是真像他猜想的那样,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得很好。 “他啊,一个好吃懒做的大学生。”提起池皖,周总就夸张地摆摆手,“除了那张脸好看以外,没有任何优点。” “是吗?他是学什么的?” “不知道,好像就是个三本大学吧。没见过什么世面,用点小礼物就能勾走。” “听周总这么说,这个池皖好像一点价值都没有啊。” “那可不,我给他砸了那么多钱,到现在都没吃到口,白长那么s*ao。” 季雨泽漫不经心喝了口茶,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季总,您也对池皖感兴趣?要不我把他给你用两天?” “周总身边的人,我用不太好吧?” “哎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段时间没联系过那小子了,不过您别担心,一个电话他就过来了。还是说……季总有洁癖?” 季雨泽淡淡道:“周总不是说他没有价值吗?” 周总咯咯地笑,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就看季总想要哪种价值咯,其实这小崽子很会来事,单纯动手动脚基本也不会反抗,要是季总你再强势点,说不也能成……” “……” 季雨泽越听越烦躁,起初那点八卦的想法早就消散,只剩下冷漠:“所以那天的晚宴,真是周总把他带进来的?” 忘记这茬了。 周总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重新堆起笑脸想要找补几句,却见季雨泽已经起身:“合作的事找我谈没用,你直接找我爸吧。” “不过。”他回头,笑容里夹杂着明显的轻蔑,“我爸也不太喜欢违背规矩的人。” 另一边,池皖正在跳今晚的最后一支舞,系统突然弹出提醒,榜一来了。 其实今天的榜一已经易主了,且礼物榜单的长度比以往都要长,在线人数超一千人。 没别的,因为十碗穿了套露背连衣裙,黑卷发,鼓风机,氛围灯,完美的脸蛋,迷人的表情,以及……相当僵硬的舞蹈。 一种集风情美人和笨蛋美人为一体的既视感。 季雨泽本来就有一肚子火,想着来看看十碗打游戏转变心情,结果下饭操作没看见,倒看见一群起哄的评论和一个搔首弄姿的女装大佬。 他更烦了。 这衣服怎么回事,又转型了?和之前的可爱风完全不一样。 在直播间蹲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裙子是那个榜二大哥买的,特意让十碗穿成这样直播,评论区一个劲刷“谢谢大佬”、“一饱眼福”等字眼,季雨泽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退了直播间。 十来分钟后,季雨泽收到十碗的消息。 一张下播后的对镜自拍。 直播间里只能看见上半身,倒是没人发现这裙子居然是高开叉的,若隐若现的大腿比直接暴露出来的更让人浮想联翩。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今天怎么来一下就走了? 十碗大王:你觉得这个裙子好看吗? 十碗大王:【小熊跳舞jpg.】 好看个头。 季雨泽冷哼,穿着别人买的裙子来自己这儿找存在感,人干事? 这照片能发给榜一榜二,就能发给榜三榜四五六七…… 一天之内看见两种形态的池皖,季雨泽觉得自己也要分裂了。 艺术家要有骨气,他见不得当导演的人那么低三下四,更不允许这种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的人和自己弟弟交朋友。 这是个注定会被铭记的夜晚,季总做出二十八年以来第一次冲动决策—— 星悦娱乐开设“网络红人培养计划”,欢迎广大朋友投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