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梦》
1. 雪中案
暮岁初至,天雾山庄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大雪很快将周围的山头都裹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山庄附近安静寂寥,似乎连风声都被冻住了。
但与外面不同的是,天雾山庄里却是有些喜庆洋洋的,下人们穿着厚厚的粗布袄子,大部分都在提前忙活着剪裁正月需要用到的窗纸和灯笼。等到那时候啊,祭祀完祖宗,就能去附近的庙里上香,还能分到平日里吃不到的蜜糖瓜果,别提有多开心了。
“小七,别扇火了,把夫人的补药端过去吧。”一年长的妇人见灶台上的砂锅盖子扑腾扑腾冒着热气,知道里面的汤水已经沸腾,便不再添柴火。
天雾山庄才添了女主人不久,庄主对这位夫人也是十分喜爱,照顾其更是无微不至。
诺,这不是天气冷了,夫人手脚总是寒凉,庄主才吩咐她们每天都要熬制珍贵的补药,在夕食前送去。
坐在矮脚木头凳子上的小丫头却是撇了撇嘴,停下了手里的扇子:“也不知道这女人有什么好的,偏偏庄主喜欢她。”
她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小七“哎呦”一声,委屈地看向妇人:“嬷嬷,你打我做甚?”
妇人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将补药倒在白玉盅里,确保一丝没洒后才松了一口气:“打的就是你,在庄子里待多久了,说话也没个忌讳。”
“我又没说错!”小七鼓着腮帮子,不忿道:“那女人可是魔域大恶人的亲生女儿,山庄私下都传着呢,说那女人有什么妖法,给庄主迷住了。”
“你呀你,夫人不管是什么人,都是咱们的主子。”妇人拿起手边的竹埽,将周围的黑色灶灰扫了出去。
“什么夫人,主子,嬷嬷您瞧瞧庄里上下,除了您,还有谁承认那女人是主子。”小七吐了两次舌头,不满地抱怨道。
“你还教不乖了。”妇人举起竹掃威胁道:“不想挨板子就别乱说话。”
可她一低头却又瞧见这小丫头霎时泪眼汪汪,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子就要掉下来。只好无奈地叹口气道:“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小七吸了吸鼻子,鼻尖被这冷天气冻的通红。
她虽然嘴上不情不愿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将补药端出去了,她可不想被庄主罚板子。
厨房离主屋还是有些距离的,小七得先绕过武场,她习惯性的对着练武弟子精壮的身材赞叹了两句,将某些人惹得面红耳赤才离开。然后踏上西侧的走廊,穿过凉亭,拐了七八个弯后才到了天雾山庄庄主的屋外。
她本想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似乎传来了一些争吵,只好停下了敲门的手。
“别闹脾气了,怪我,是我错了。”兰悦旬看着背对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女子,实属有些无奈:“我心里清楚,你是在担心我。”
苏寒衣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仿佛听不见身侧人说话一般。
“咳咳,”兰悦旬自觉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可这却似乎牵动了他胸口的疼痛,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被牵拉的痛苦万分。
屋内昏黄的铜镜将这景象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苏寒衣的眼中。
男子粉色的衣袍上绣着大片的魏紫牡丹,脸上亦然戴着一个刻着红色花瓣的银色面具。而随着他浑身肌肉的颤抖,这些花朵似乎在其周身盛放,艳丽异常。
苏寒衣立即回头,扶住了几欲要倒地不起的兰悦旬。
“你!”
兰悦旬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很久才恢复了正常的气息,他指尖轻轻抚上女子因为生气,眉心被挤出来的皱纹: “这副表情出现在如寒衣这般的美人脸上,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亏得冬天,要是大热的时候,兰悦旬真该去庄外捉些蝉来,放在寒衣耳边日日叫着,否则寒衣这性子不知何时才能理我呢?”
苏寒衣却懒得搭理这厮的油嘴滑舌,耳朵直接靠近了对方的胸口,听着胸腔里传来,可说得上是微弱的跳动声:“命不久矣,还有空说这些闲话。”
她说的是实话,在场两人其实都很清楚。
“死前能与寒衣相守,当是人间一快慰。”兰悦旬却是插科打诨,随手拎起一杯茶碗,茶水淹入喉咙。
天雾山庄本就是中原的三大势力之一,兰悦旬身为庄主,在武林中更可谓是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他天刀拂衣的称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当年正道人士合力,一举将魔域打退,兰悦旬身为领头人之一,却误中了魔域奇毒,毒素扩散极快,等他发现,奇毒早就已经深入肺腑,无力回天。
这件事被他瞒了下来,无人知晓。
但他仍是在那时保下了魔域恶人苏囚之女,苏寒衣,借两人互生情愫之由,将人迎娶过门,这也惹来了不少质疑,正道人士均颇有微词。
“待我死了,你便得了自由。除了山庄中人外,其余人皆不知你样貌,寒衣可隐姓埋名,退隐江湖,也便再不会有人追杀你。”
苏寒衣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她这一生,除了生父,再无人对她能如此,她既觉警惕,却又觉不舍。
要是此人死了,还会有人对她这般好吗?但若是此人死了,这般好意是不是也只被她一人独占呢。
如果,如果她亲手毁掉——
思来想去,她还是吐出了一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还未曾偿还。”
兰悦旬却是“哈哈”一笑,紧接着又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你若真想报恩,我有一计。”
他缓步走到柜子旁,从暗格里拿出了一把还未开锋的弯刀,送至苏寒衣手中,叫人牢牢握住。
他道:“杀了我。”
兰悦旬忽然之间,浑身充斥着萧瑟与枯槁之气,像是枯萎的牡丹,在泥土中不断腐烂。
“杀了我,我日日夜夜被这奇毒折磨得生不如死,可我却仍抱有一丝希望,不愿去死。我实在狠不下心对自己动手,此刻更是希望你能代劳。”
“活在这世上,实在是太累了。”
苏寒衣看向手中的弯刀,掌心感受着刀柄繁杂的纹路,迟疑了。
兰悦旬双手扶上苏寒衣瘦削的肩膀,靠近她的耳侧,唇齿张合的气息染上了苏寒衣柔软的耳垂:“我知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我前半生未曾为自己活过,现在死了,至少希望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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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死法,就只好劳你烦忧了。”
他垂下头,脑袋靠在在女子起伏的胸前,脆弱的像是精美又易碎的瓷器。
只听他道:“求求你。”
苏寒衣举起弯刀,抵在对方的胸膛之上,双眼微阖,睫毛止不住颤抖,可手上兵刃却始终没有向前一步。
但——
“噗呲。”
刀身刺穿皮肉的破空声传来。
苏寒衣睁开双眼,却见兰悦旬已撞在自己手中弯刀之上,喷涌而出的鲜血炸在苏寒衣身前的衣物之上。
兰悦旬沾满鲜血的大手缓慢攀上苏寒衣的脖颈:“多谢。”
男人的身体无力撞在桌子上,掀翻了周围的凳子。苏寒衣手中弯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七只能听清里面的什么“死”,“杀了我”之类的词语,原是不敢进去,但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便顾不得许多,立即推门而入。
对面屋檐上的积雪反射着阳光,刺眼的光线透着敞开的门照亮了屋内。
小七错愕的神情僵在脸上,手中玉盅摔了个粉碎。
庄主浑身浴血倒在冰冷的地面,庄主夫人身上沾染着血迹,身旁还有一柄开锋的弯刀。
“啊!”
小七惊恐的嘶吼声传出了屋子,将周围巡逻的护院尽数吸引了过来。
二庄主原道飞本是来寻自己的大哥,在廊子中前行时听到了这样的喊叫,被惊得加快了脚步,等他到来之时,却见兰悦旬已经奄奄一息。
“大哥!”
他抱起兰悦旬的身体,双眼通红:“是谁!”
原道飞与兰悦旬虽只是结义,情谊却更甚亲兄弟,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侧的苏寒衣,立刻一手催长刀出鞘,刀尖对准苏寒衣的脑袋:“是你,杀害我大哥。”
苏寒衣心中一怔,却也不想辩解。
“不,不是她。”兰悦旬撑着一口气道。
他挡住了原道飞拿刀的手:“让她走,我的命是我自己所为。”
“大哥,你!”原道飞心中愤恨至极,可面对兰悦旬却说不出任何苛责的话。
他原本就不支持兰悦旬娶这个恶人之女,自己的大哥却不听劝谏。而此情此景,人证物证都齐在,他居然还护着此女。
兰悦旬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道飞,你莫非,要让大哥九泉之下,也不能,不能安心吗?”
原道飞无法,只好收了刀,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此时也难抵悲伤,流下了眼泪。他看向苏寒衣,怒斥道:“立刻离开天雾山庄,至少现在,我不杀你。但日后,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变心意。”
苏寒衣想再次握上兰悦旬的手,却被原道飞用刀鞘挡住。
没有触碰到熟悉的温暖,她只觉心中一空,随后只能无言离开。
而兰悦旬的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最终,黑暗来临。
庄内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浪潮般一波波涌入苏寒衣的耳朵。
寒冷的山风割着她的脸颊,山谷间的云雾则裹住了她的身体。苏寒衣看着天雾山庄大门前短短的几节阶梯,还是转了身,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踏着风雪而去。
2. 阁中事
江湖最不缺热闹,也不缺看热闹的人。
玉阳城内,恰逢雪停,云彩灰蒙蒙的连成一片,压在头顶。
而红叶阁又在城中的公示牌上挂上了最近的江湖大事件。
大部分的老百姓只是偷着闲过来瞧瞧,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感叹两三句。
可围在四周的武林中人无一不讶异万分,纷纷涌入红叶阁内,自掏腰包买下了一份记录着事件详细经过的密信。
月独情面带倦色踏入阁中,甚至差点被大门的石阶绊倒。想着自己这疲惫不堪的身体,他双眼飞快地扫过四周,赶紧找了个空位置坐下,饮下一杯免费的茶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
可在别人眼中,这小公子穿得一身黑色锦袍,衣襟上隐隐约约可见银色流光,坐姿十分雅致与规矩,看上去可不像风餐露宿的武林人。
红叶阁的小厮看见客人自是上前道:“近日江湖大事,侠士是要哪一份呢?”
月独情放下杯子,从腰间拿出折扇微微打开,掩在面上,微抬眼眸:“自是天雾山庄的大事。”
小厮弯着的笑眼措不及防的对上男子双目,竟痴了一瞬,此人眼尾挑起,狭长的眸中带着潋滟波光,可眉眼瞧人时却丝毫没有艳色,反而是如同清风晓月,清澈柔和。
小厮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秒,自己怎么看个大男人看呆了。他歉意道:“这就来,这就来。”
月独情到这玉阳城可谓是一波三折,途中更是跑死了两匹快马。
近来魔域动作频频,天雾山庄的兰悦旬却身死。正道三大势力已缺其一,也不知余下的红叶阁,慕容世家又有何想法。毕竟,三大势力形成平衡之势已久,如今却被打破,谁又不想独占鳌头。
他笑着接过小厮带过来的信函,抽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的字体还未湿透,能嗅到一股醇厚的墨味。
信中第一句便是:兰悦旬死于苏寒衣之手。
月独情闲聊之时也曾听人说过这一段备受争议的“佳话”。苏寒衣因是魔域恶人苏囚之女,在当年苏囚死后被捉,正道人士欲将其关押在沧云峰中,却被兰悦旬救下,并与其结发为夫妻,听闻二人感情颇深,琴瑟和鸣,谁知再听到两人消息,居然落得如此结局,当真是可悲可叹。
“天雾山庄在公示牌发召集令了。”阁中管事从楼上走下,告知众人道。
他扶正歪掉的帽子,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唇上的小胡子飞翘至两侧,心内十分满意。
“二庄主原道飞告知各武林同道,因庄主本人生前遗愿,两月内绝不找苏寒衣麻烦,但两月后便会下达追杀令,与此女不死不休。”
“嚯!居然是两月后。”
“这兰悦旬倒真是个多情种,死前还要保护这女人。”
“兰悦旬就是再不愿,原道飞何种人也,岂会放过苏寒衣。”
一群人议论纷纷,可红叶阁哪能忍得了这般的喧闹。管事脸一横,表示已到闭阁时间,将这群江湖人士通通“请”了出去。
月独情嗟叹一番,自己这双脚还没落得一盏茶的休息时间呢。
只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这位弑夫的女子,究竟生得何种样貌呢。
“我倒想见见这苏寒衣生得什么天仙模样,能将天雾山庄庄主迷得三魂五道。”一年轻男子身穿蓝色劲装,腰间佩戴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倚在阁外的墙面上,右眉挑起,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表情轻浮。偏偏此人生的倒是风流 俊俏,一双星目泛着明亮的光。由他做出这样的动作,也并不惹得人厌烦。
月独情听到这话,心想着居然有人与他当下心声一致,奇了。
他余光瞄了一眼,便确定此人应当是慕容世家的人。
“师弟,慎言。”裴颜用剑柄抵住即将从头顶掉落的竹笠,无奈地劝诫道。
他这个师弟样貌品性样样都好,偏生是慕容本家的独子,从小被宠着长大,总是这般口不择言。
慕容峤却反而哈哈一笑,搂住裴颜的肩膀:“好啦好啦,师兄,这又不是在家里,别学我爹那个老古董教训我了。”
却在两人笑闹完,准备出发之时,慕容峤却突然“哎呦”了一声。他单腿站立,抱着另一只腿的膝盖,不停地吐着气。
“峤儿?”
裴颜连忙帮忙扶住慕容峤的身体,双眉紧蹙,盛满了关切。
慕容峤的右膝不知被哪来的石头打中,恰好打到了正中的鹤顶穴。他原想咧嘴笑一下,膝盖上的疼痛却真切地传到了他整只腿上的肌肉,面庞不由得苦涩几分,看着将笑不笑的样子,倒是逗笑了身旁人。
“别笑了,师兄,快扶我找个地方坐坐,也不知是哪里的小贼,暗中偷袭。”
裴颜这才收敛了笑意,将怀中的长剑夹在手臂下,扶着人到一旁还未收摊的茶馆,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
月独情手中扇面折起,三两下敲在掌心,眼神却朝着那个很快就消失在市井的人影追去。他顿时觉得双腿不累了,迈起了步子,虽看上去十分缓慢,却偏偏有着宛如疾风般的速度向前而去。
而刚刚小小教训了慕容峤一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天雾山庄消失的苏寒衣。
她并没有像兰悦旬生前所说的找处地方退隐,而是来到了玉阳城,只因她还有一件江湖事未了。
玉阳城,恰是苏寒衣幼时的故居,自小,她的父亲苏囚便带着她隐居于此,从不掺和江湖之事。
可某天,苏囚收到了一封飞信,便时时惴惴不安,即使年幼的苏寒衣,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过了不久,苏囚便将苏寒衣托付给一家农户,从此消失。待苏寒衣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之时,苏囚已经成了魔域鼎鼎有名的大恶人了。
苏寒衣很想问问自己的父亲,当初是为何抛弃了她,又是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可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沉默。而现在,她又多出了一个疑惑,自己的父亲死亡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当时正道人士围攻,苏囚早已身中剧毒,死志已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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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许多的疑惑,苏寒衣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她收紧身上白色的斗篷抵御寒冷,一路踩过村子里的泥巴地,丝毫没有关注溅落在衣裙上的泥点子,这也让她的身影平添了几分狼狈。
好在她循着记忆,还是找到了那个已经荒废的破落屋子。
屋顶的积雪还未化去,渗进了砖瓦间。
苏寒衣不过稍使了些劲,大门的木板就断裂在了地上,一阵尘土飞扬,呛得人难受。她踩在门上,脚下全是“吱呀吱呀”的声音。
屋外的光线很难透着那仅有的一扇烂掉的窗户透进屋子里,昏暗的视线下,苏寒衣摸向了窗檐,记得儿时她踮着脚也是站在这里问了苏囚一句话:怎么样才算是个好人?
苏囚答:不做鸡鸣狗盗之事,不行奸淫掳掠之举,不当欺凌弱小之辈,或许能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窗外一片雪白,夕阳余晖则映得天空晦暗不清,苏寒衣却捏紧了手,淡淡道:“你跟了我一路,还要继续躲着吗?”
躲在暗处的月独情身子一僵,却很快摇着扇子走到苏寒衣不远处,面上尽数清朗之色,完全没有被发现的窘迫。他微微一笑反问道:“姑娘既是教训了登徒子,何又不出面呢?”
苏寒衣却争锋相对道:“怎么,出不出面还得由公子同意吗?那你来到此处,又得到主人家同意了吗?”
月独情晃了晃脑袋:“小生确实唐突了。”
只见他走出门外,又再次转过身来,手指扣起,敲了敲门檐,邀手一拜:“月独情打扰了。”
苏寒衣见他这般作态,总觉得一阵怪异,便不再理会,反而在屋子里到处翻找,却没想到此人依旧纠缠不休。
“敢问姑娘芳名?”
月独情实在是好奇,这女子穿着打扮分明有几分尊贵,身上披着的还是上好的雪貂毛制成的斗篷,却被染的一身灰扑扑,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听她声音,当是年轻者。
苏寒衣手上动作未停,视线更是黏在床板周围不肯离开,不过她也不介意直接道:“苏寒衣。”
月独情“哦?”了一声,更是满满的兴趣:“姑娘莫非就是那位天雾山庄的夫人,真是失敬,失敬。那小生该是改个称呼。该叫,兰夫人?”
寒光一闪,一把长刀差点劈开月独情的脖子,他急急一避,却仍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月独情扇柄轻轻推开刀锋:“不喜便是算了,月独情还是称呼你一声苏姑娘,何必动武呢。”
苏寒衣冷哼一声,原想着反驳两句,却见身边床头似乎有一个暗格,她长刀入鞘,伸手一撬。
两双眼睛同时投向了那个小小的暗格,里面只有一个银制的令牌,上面绘着一只似乎正在昂首呼啸的骏马。
月独情惊讶道:“白马令?”
苏寒衣将令牌握在手中,语气平淡问道:“你知道这个东西?”
月独情点头,想解释清楚。
可突然间,风似乎停了。
3. 杀人夜
这般死寂,让两人都有些不安。
苏寒衣看向门外,一道人影闪过。可等她追至门边,却不见半个影子。
夜幕已经来临,屋内没有任何烛火,黑暗遍布四周,生出诡异阴森。
苏寒衣只能听到身边男子微弱的呼吸声,她屏气以怠,可随即一阵透着森森鬼气的尖利笑声响起了。
这笑声是从外面传来,可紧接着又似乎从两人头顶传来。
“银铃动,朝天疆,一步留,一步去。”
歌谣越来越清晰,女子的笑声也越来越近。
月独情暗道糟糕,可没等得他动作,便见房梁上不知何时吊着一根银丝,闪耀着细致的光芒,银丝逐渐拉长——
他脱口道:“不好!”
他连忙抱着人滚到一旁。
苏寒衣被忽如其来的飞扑搞得一愣,但随即她便闻到,自己原本所在的地板上渗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是,魔域应彩铃的毒蛛。”月独情取出了火折子,照在地面上,只见一个小小的彩色蜘蛛在地上痛苦的扑腾着身体,它的身上挂着发光的蛛丝,而蛛丝却猛然间燃烧起来。
更多烧焦的味道随之出现在四周。
苏寒衣立刻起身道:“先出去,这里对我们不利。”
屋子实在狭隘,若是一直待在里面,两人便像是瓮中之鳖,很容易被困在其中。
两人快速奔至门外的田野间,可四周却骤然燃起了大量的火把,与黯淡而稀疏的星光相印。
应彩铃从一群人头中走出,身上挂着满满的苗疆装饰,脸上绘着彩色的图腾,一双眼睛阴狠异常,可她却偏要娇笑一声,宛如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般,在地面气恼的跺了跺脚。
“这便叫奴家失了一只心爱的彩蛛,真是叫人伤心。”
月独情和苏寒衣看着眼前这位魔域的使毒高手,不敢有丝毫大意。
月独情道:“姑娘之威名,小生在江湖中也听过不少,岂敢得罪。只是不知姑娘此刻拦住我们,是有何用意。”
应彩铃轻叹一声道:“若是平日里,对你这位俊美的小公子,我倒是想好好疼爱一番,可现在嘛,我的用意却是你身边的美人。”
苏寒衣刀柄横在胸前:“魔域之人,与我何干?”
“话不是这样说。”应彩铃道:“你的父亲与奴家也曾是在魔域共事之人,如今苏囚已故,奴家正是受了主上的命令,请美人回去享福呢。”
苏寒衣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你们如何找来这里?”
应彩铃纤手指了指苏寒衣的肩膀,一只白色的蝴蝶就这样悄然落在上面。
苏寒衣抹了一把衣服,指尖却沾上了亮色的药粉。她递至鼻尖,才嗅到了几分独特的香味,这才明白对方为何能堵到自己的故居来,只不过这群人看样子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双目一癝:“若是我不愿呢?”
应彩铃冷笑一声:“由不得你不愿。”
话音刚落,应彩铃身后跟着的魔域教众闪身而出,熄灭火把,陷入了黑暗的村落中。
风声自苏寒衣耳边嘶吼而过,直到利刃闪烁的寒光从她身侧劈过,几缕长发霎时断裂落地,她才反手刀刃一挡,兵器相碰,发出清脆的鸣叫。
随着刀锋相会,更多的兵器出鞘。
魔域众人身形速度宛若鬼影,在田野间窜动。
月独情见状右手提扇,纸面上的竹叶似乎也飘零散落。他在人群中犹如无人之境,所持扇面不知何时已沾上了鲜血。
四周被刀剑之气搅得草木纷乱,飘絮飞落在苏寒衣的脸上,她双足轻点,躲开身后的长枪,宛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屋檐尖尖,双手握刀,斜劈一刀,凶猛的刀气将面前追杀之人从腰间折成两段,一时间血雨扑身,让一群人顿时心生畏惧。
不过迟疑一瞬间,苏寒衣便再杀两人。
月独情身侧兵刃划出金色的火光,他后仰低腰,险险避开攻击后一个翻身,也了苏寒衣的身旁。
应彩铃见状冷哼一声,阴冷的目光在苏寒衣的身体上下游走,幽幽道:“何至于此呢。”
忽然,一阵琴音飘入,那声音忽远忽近,透着缱绻缠绵,仿佛顺着苏寒衣手上冰冷的横刀绕了几圈爬到了手指间,渗透进柔软的肌肤纹理之中。
“沈云舟,魔主让你来这里可不是弹琴的。”
一声无奈的嗟叹远远传来,却十分清晰的传到了几人的耳朵里。
苏寒衣只觉指腹一疼,她垂眼瞥去,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血痕,新鲜的血珠不断滴落在房顶的砖瓦之上。
“好功夫。”月独情借着月光也瞧见了这伤口,忍不住感叹道。
苏寒衣冷眼盯着发出声音的暗处,可夜间却转眼间再次下起了大雪。
雪雾翻腾间,琴声飘然而出,直到一曲弹毕,一道身影才飞上屋顶。苏寒衣只能依稀看到那一身绿衣,以及绿衣之人怀中抱着的古琴。
此人轻功绝顶,内力也十分深厚。
苏寒衣当下便有了判断。她握紧了刀,刀尖抵在屋顶之上,整个人却翻转一圈,直接朝着来人砍去,身法疾速而灵动,在空气中只剩下了几道残影。
可对方却在转瞬间避开了这刀刃。
两人相对,不过数秒,就交锋了数招。可对方却只守不攻,似乎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苏寒衣疑惑间,琴音再次响起,销魂蚀骨之音让她也不由得心醉两分,也便是这两分,却使得苏寒衣身形一顿——
沈云舟轻笑一声,琴弦之气刹那间却像是割断了空气,下一秒似乎就要将苏寒衣的四肢四分五裂。
苏寒衣心神一震,此刻却难以避开。
生死片刻间,她已做出决定。苏寒衣心一横,欲用右手挡在身前,与性命比起来,断一只手又算得了什么。
不料一把折扇却挡在了她的右手前方。
月独情一直牢牢盯着来人的动作,见这等杀招,立刻扔出纸扇与琴音相抵。扇柄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弹出去后飞了几圈才再次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恰逢雾气散去,沈云舟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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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修长,面若冠玉,垂落的长发被束在身后,挑起的凤眼透着几分傲气,但偏偏唇形时刻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但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目光痴痴。
月独情顺着他的眼神看至身后女子。
琴弦余下的破风之气掀开了苏寒衣一直戴着的帏帽,月光之下,女子肌肤瓷白如玉,染上了几滴艳丽的鲜血,乌黑的头发随风而动,眼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她的唇色虽淡,眉心却带着艳丽的一点红痣,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成了水滴,吻上了双眼,似是泪水逐渐滑落,让人忍不住想要帮忙拭去。
寥落的破败屋檐间,一道月光落在月独情身上,停下了他摇晃着扇子的动作。
沈云舟却忽然间自顾自笑起来,笑声癫狂,像个疯子般。但他的眼神却未从苏寒衣那张脸上离开。
苏寒衣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痴迷,侵夺,喜爱,破坏——
应彩铃急道:“沈云舟,你还在等什么?”
沈云舟却似乎没有听到任何人的话,反而步步向前,右手抚摸着空气,微微动着,像是抚着苏寒衣的身体。
真是完美,比他屋中那些雕像更加完美。若是可以,他真想,不,是他一定要,一定要得到手。
苏寒衣微微后退一步。
月独情却抓住她的手臂道:“趁现在,快走!”
苏寒衣见敌人呆愣的模样,点头应下。
两人脚尖浮动,不过几个呼吸间,身影就消失在了月色中。
应彩铃见人跑了,才踩上房顶。她目光阴狠地瞪着沈云舟:“沈云舟,我看你是忘了魔主的话了。”
沈云舟这才回过神来,他欠了欠身,毫无惧意,嘴角一勾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你!”应彩铃只想破口大骂,但是她想到魔主的交待,眼前却也只能按捺住。
“魔主这次让我们把人带回去,现在叫人跑了,你我如何交差。”
“那是你的任务,我的任务只是助你一次,可不是带人回去。”
“你倒是说的轻巧,你别忘了,咱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应彩铃见这人油盐不进的样子,威胁道。
沈云舟听完,仰头一笑,忽略了对方愤怒至极的表情,而是转而靠近女子的耳侧,拨动了她耳垂系着的铃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说——”
“你也想变成那些人。”
应彩铃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只好咬着牙说不敢。
沈云舟不再言语,直接原地坐下,手指拨动琴弦,再次弹起了乐曲,沉浸其中,忽视了他人。
应彩铃暗中骂了好几句怪胎,却也不敢让人听着。她只好取出怀中银铃,摇晃了两下。
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从周围靠近,毒虫叠起了层层浪潮,黑色中夹杂令人目眩的彩色光芒,无数的蜘蛛毒蛇蜈蚣纷纷堆在应彩铃的脚边。
而随着她一声口哨,这些毒虫像是潮水涌动般,不断与地面摩擦着向某个方向而去。
4. 林中人
苏寒衣和月独情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深入一片竹林,才歇下了。
风呼呼吹着,不断晃动交错的枯枝发出沙沙的响声,偶然从树上抖落下的白雪浮在两人的衣物之上。
苏寒衣靠坐在一根粗壮的竹子旁,颤抖着喘息,她的靴子被雪地打湿,寒意从脚底升上了头顶。
失神间,她冻得生疼的双手却陡然覆上一层暖意。
她瞥向男子与自己轻触的手指,使了些力气就要滑走,可却被对方牢牢拽住。
月独情从袖间掏出了一块白色的手帕,细细叠起,绑在了苏寒衣手上的伤口处,道:“好不容易血停了,可别让这口子又裂了。”
许是靠的近了,苏寒衣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芬芳香气,似是从男子颈前交领内渗透而出,包绕了她的鼻尖。如此 寒冷的冬日,此人只是穿了普通的束腰长衫,手上还时不时摇着扇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冬日的到来。
苏寒衣一把扯过对方的领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口中的白雾凝结在冷空气中。
“你追到这里是为了天雾山庄的真相,还是想等两月后拿我去交差?”
“苏姑娘真是误会我了,我只是意外见到姑娘的身影,心之神往罢了。”月独情微微睁大眼睛,写着一脸无辜。
苏寒衣自然不信,她松开了对方的衣服,往后靠去,不再愿意给月独情一个眼神。
“ 哎呀呀,月独情真是冤枉啊。”男子叫了声苦,双手摊开,无奈道。
但苏寒衣显然不想搭理自己,他也只好守在一旁,想着小憩片刻。
就在两人休息之时,慌乱纷杂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苏寒衣即刻睁开双眼,手再次摸上了刀柄。
“峤儿,别管我了,你先走!”
“不行,要走一起走,师兄你放心,凭这些魔域妖人奈何不了我。”
来人正是裴颜和慕容峤俩师兄弟。两人原本休息后准备直接赶路回慕容家,却没想到在客栈休息的时候,夜里遭到了魔域中人的攻击,两人一路杀一路逃才来到了这里。
慕容峤扶着裴颜,可眼见对方脸色越来越差,心里捉急万分。
此刻他乍一眼看见了休息的苏寒衣和月独情,先是一愣,随即警惕的停下了脚步。
不过慕容峤很快就注意到了两人身上的血迹。
“在下慕容峤,这是我师兄,裴颜。两位,叨扰了。”
月独情观察了一会却直接道:“这位兄台的症状,怕是中了毒。”
“什么?”慕容峤连忙将人放下倚在树下,擦去裴颜嘴角暗沉的血液:“师兄,再坚持一会。”
他走近月独情道:“公子是如何得知,又可否解救?若是能救我师兄一名,慕容家定会厚报。”
月独情摇了摇头:“我只是见过他人中过此毒,脸色发白,口吐鲜血,脸侧则会有三条筋脉曲张。”
慕容峤连忙朝着裴颜的侧脸看去,果然如这人所说,数道青筋从下颌处分叉后向眉尾处攀爬。
月独情见他焦急,只好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丸:“这是我师门所传,应当暂时可以压制贵师兄的毒素蔓延,只是要想治好,还是得找到毒根。”
慕容峤有些迟疑,可裴颜却接过药丸,一口咽下。裴颜自觉如今命不久矣,若是有人此刻害他,岂不是多此一举。
果然在用下药物后,他的伤势立刻好了许多。
裴颜拉着慕容峤连连道谢。
月独情无意中扫了苏寒衣一眼,却道:“此毒来自魔域,几乎无人可解,我那位故友也是死于其下,但我听闻,白马城有一神医,万病皆治,或许可以解开此毒。”
苏寒衣听到白马城这三字,紧闭的双眼动了两下。
慕容峤:“白马城?”
“可是隐世已久的白马城?我曾听父亲说过,但白马城的坐落所在,却是世人不知。”
他虽然有些心动,但一想到虚无缥缈的白马城,总觉得不如带着自己的师兄回慕容家召集名医医治靠谱。
正当他犹豫时,沙沙声响起了。
四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慕容峤听到这声音便觉得浑身瘙痒了,眼前却看不见任何生物。
“峤儿!”
裴颜厉声一喝!
慕容峤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裴颜掌风已至,他忍着还手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啪嗒。”
慕容峤低头一瞧,一只蜈蚣已经死在了他的脚边。
“真是恶心。”他骂骂咧咧道。
“快撤!”裴颜见自家师弟还僵在原地,连忙拉着人后退。
苏寒衣和月独情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便离开了原地。
慕容峤再回头一看,涌动的黑潮已然扑向了这边,无数的虫子身体叠在一起,将整个路面覆盖。这些毒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越来越多,此起彼伏。
裴颜利剑一扫,无数毒虫黑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但这些尸体并不能阻止毒虫的前进,爬动的声音追着四人,而被它们蠕动过的土地翻起,像是被吭噬后的蜂巢。
雪夜比平日的夜晚更加明亮,月光下,五彩斑斓的树叶掉落在虫浪中。
可等苏寒衣细细听去,却听到了翅膀挥动之声。
“别只注意脚下,头顶也来了。”月独情提醒众人。
裴颜略略抬首,那摇落在树桠间哪是什么落叶,分明是绚丽的蝴蝶在振翅,洒下泛着荧光的粉末。
“这源源不绝的,迟早会追上我们。”
苏寒衣跃上树梢,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药粉,连忙将斗篷扔在地面,很快,这件白色的斗篷便被吭了个稀巴烂。
“该死,怎么还有!”慕容峤砍断了身侧垂落的蛛丝。
他自小就最怵这些虫子,现在好了,简直是要一次性给他来个戒断了。
月独情在林中不断跃动,飞向高处,从他这里的视线看去,远处似乎有一潭湖水。
“跟我走。”
其余人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追赶他的身影。
清澈的湖水上结了一层薄冰,有些甚至已经化开。
三人顿时理解了月独情的意思,慕容峤咬咬牙率先跳了进去,裴颜紧随其后。
天寒地冻,毒虫一旦入水,不是被淹死就是被冻死,而以他们的修为,至少可以待上一段时间不至于失温。
月独情却是往苏寒衣手中塞了一块白玉后才拉着人一起沉入湖中。
苏寒衣反应不及捏紧了白玉,浸入刺骨的湖水中,掌心却突然散发出温暖的热气。
这竟是一块千里难寻的暖玉,暖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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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流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被冻住的手脚都恢复了些许知觉。
苏寒衣看向拉着她袖子紧紧不放开的月独情,在他脸上竟还看到了一丝笑容,男子双眼如星辰,不闪不避应对着她的眼神。
而这些毒虫也果然如月独情所料,进入湖中便成了尸体,其余的也不敢再追了。
约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周围的毒虫才全部散去。
慕容峤抖着身体,衣服上掺了大量的水,在空气里几乎要结冰。
三个大男人将外衣脱去,挤干净水分,但看见一旁的女子,都是慌了神。
这荒郊野岭的,也不好叫一个女人家瞧几个大男人脱衣啊。
裴颜略显尴尬道:“不如还是先找个地方生火。”
好在冬日里几人捂的还算厚实,不至于薄薄一层叫人窥见了身体。
寒风吹过几个人的衣抉,苏寒衣紧握着手中的唯一的温暖,将其递给身边人,可男子却始终没有接过去,甚至颇有些自在的再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抵在胸口,这让苏寒衣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放下。
月独情“哎呀”一声:“我知苏姑娘心疼我,但此玉又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何必两人同握呢。”
苏寒衣见此人笑得一派春风荡漾,手心微微使力。
一根穗子被砸向了月独情的正脸,他扇面转动,接了过来,这原是暖玉上绑着的红穗。
苏寒衣双眉微微挑起,晃着手心的暖玉:“那便是我的东西了。”
她不知月独情表现出来的善意是从何而来,但既然给了她,她当然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月独情愣在原地,只觉得月下的女子眉眼似乎更加动人了些。
慕容峤靠在裴颜身边,他原以为这一男一女是对难得的佳偶,现在这对话止不住往他耳朵里钻,方知自己是误会了。
“再待下去,这里就要多四个冰雕了,还是快走吧。”
——
四人趁着夜色,准备去镇上找了家客栈落脚,可惜这幅落汤鸡的样子,让他们遭到了不少拒绝。
要慕容峤说,那些客栈老板见了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狠不得将大门死死锁住,一棍子将几人赶出去。
好在有个好心的老板给他们指了个位置,说是镇子上荒废的屋子,才让一行人有了个地方休息。
有窗户有门的地方,总算是抵住了大部分的风雪。
正当裴颜要去打些水的时候,却感心中一阵剧痛,双脸逐渐麻木,视力也变得模糊不堪。
“姑娘可见了我师兄?”慕容峤用内力烘干衣服后,到处找不到裴颜的影子,正好见到苏寒衣,上前问了句。
他一直没有机会找眼前这位美人说话,现在可算是找到了个借口。
“院子里。”
“在下慕容峤,听月兄的称谓,姑娘姓苏?”
苏寒衣微微点头。
慕容峤笑容多了几分,他正想着多套些近乎,却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咣当”一声。
待他追出去,自己的师兄裴颜已倒在了地上。
“师兄!师兄!”
慕容峤抱起裴颜的身体,只觉得寒冷异常。
裴颜死死抓住慕容峤的手:“师弟,我——”
可话还没说完,人便已晕死了过去。
5. 信中城
月独情探了一番裴颜的脉搏,对着一脸焦急的慕容峤摇了摇头。
“暂时无碍,但可能是湖水的刺激,让他毒素蔓延了些许。”
“我可以立刻出发带师兄回慕容家,但也得十天左右,这期间他的身体能否撑得住。”慕容峤目不转睛的盯着月独情,希望得到一个好的回答。
“可以,不过慕容公子,月独情倒是有一个提议——”
“红叶阁与天雾山庄,慕容世家同为武林的正道三大势力,以往便有深交,我们既在这玉阳城,何不先求助阁中人呢?”
慕容峤敲了两下脑袋,觉得这想法大为可行,忙道:“我这就上门去。”
“这三更半夜,怕是扰人清修了。”月独情劝道:“令师兄也不急于这数个时辰。”
“怕什么?”慕容峤满不在乎道:“这红叶阁,我也去了多回了,阁里有个胡子老头,我熟悉的很。”
慕容峤以往在家中可不是横行惯了,哪管得了这些,抱着人匆匆忙忙的就去了,顺便还邀请月独情和苏寒衣一起过去,总好过歇脚在这破落院子。
夜半三分,红叶阁的大门被敲得咣咣作响。
阁里的管事被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想他们红叶阁,在江湖中地位本就很高,再加上是难得的情报组织,很少有人这么没礼貌的找上门。
他免不了一番吹胡子瞪眼,甚至准备开门就将人两掌打出去。
可没等他出手,对方是先出手了。呼吸的功夫,就被撞得后退了两步。
他被人挤得一咯噔:“急什么急什么,哪里来的小子,敢闯我红叶阁。”
“管事,我是慕容峤啊,上次武林会咱们还见过呢。”
原来是这个混世魔王!管事假笑了两声:“原来是慕容公子大驾光临,这大晚上的是?”
“我师兄裴颜被魔域妖人所伤,慕容峤特来请贵阁主一助!”
慕容峤说着便挤进了红叶阁内,他将裴颜往管事面前一托。
主事哪想管这事,这不是找主人骂吗?但是看这裴颜的样子,似乎真的命不久矣,若是这件事红叶阁不帮忙,岂不是削了慕容世家的面子。两家前些日子才达成了那个协议——
想到这,主事也只好让几人先稍作休息,自己上去通传。
上了三楼,主事却在红叶阁主的屋子外徘徊着,心里忐忑不安,他深知,阁主要是被人扰了清梦,自己可不是被罚几天俸禄那么简单。
“吱呀~”
可没等主事敲门,屋子的门就缓缓打开了。
“主人。”主事连忙单腿跪地,老老实实低下头告罪。
“事情我已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女子声音空灵,却似乎带着一股忧愁之意。
这是苏寒衣第一次见到红叶阁主,以往她虽然陪在兰悦旬的身边,但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仇恨,很少于人前出现,和大部分的武林人士都互不相识。
没想到这样庞大势力的主人竟然是一个这般年轻美丽的女子。她身着深紫衣袍,罩纱垂在手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花信年华,眼尾还画着紫色的繁杂花纹,显得格外妖异。
“让我一观。”
柳芙蕖走至裴颜身边,纤细的手指搭在对方的脉搏上,叹了一口气道:“居然是此毒,残颜。”
“残颜来自魔域,看来这次,那边的动作不简单了。”
“可能医治?”慕容峤现在只关心这个问题。
“我不能。”柳芙蕖摇头:“但有人可以。”
“白马城。”慕容峤沉下目光道。
“看来你已知晓。”柳芙蕖有些讶异,但还是道:“虽然不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确实只有白马城中一人可解。”
“可白马城已隐退多年,我要怎么找过去!”
柳芙蕖站起身,微微侧身。
“地图,红叶阁自然有,不过阁里的规矩,慕容小公子应该清楚。”
苏寒衣忍不住看向红叶阁主。
慕容峤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规矩我懂,只希望阁主能给出本公子要的东西。”
柳芙蕖接下银票,感受到了手里的厚度,一笑。她这一笑,眼角那画上去去的纹路仿若花朵盛开,美艳至极,摄人心魄。
“几位今晚就在红叶阁休息,明日一早我会吩咐人将地图送来。至于魔域的事,我也会通知慕容家,你们放心出发就是。”
苏寒衣听完,心里也安定几分,她跟在柳芙蕖的后面上楼,却在转角处看见了一盆牡丹花。
注意到她的目光,柳芙蕖轻轻一笑:“妹妹也喜爱牡丹?”
苏寒衣摇了摇头,往上走去。
非是她喜欢,是兰悦旬喜欢罢了。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裴颜总算是醒了过来。
屋子里燃起了烛火,昏黄的光将屋内人的影子拉长,映在纸窗上。
“峤儿,你太冲动了。”裴颜听完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即刻坐起身来,却因为胸前的疼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红叶阁与慕容家有交情,但你这般擅闯,对方恐怕心中会有芥蒂,毕竟同为武林正道。”
慕容峤轻蔑一笑:“师兄,我就是不擅闯,他们便不会有芥蒂吗?”
“柳芙蕖这个女人,野心可不小,现在天雾山庄势微,慕容家和红叶阁虽然表面和气,但总会有一天会站在两条道上,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利用身份在这里获得想要的消息。”
裴颜一时哑住。
江湖中,虽因魔域的存在,大部分正道人士都同仇敌忾,连成一线,但多年前,魔域被三大势力打退,不敢肆意出入武林,不少势力背地早已结下了梁子,互相看不顺眼才是常态。
慕容峤却劝慰般的拍拍自家师兄的肩膀:“师兄,现在解开你的毒才是头等大事,别想这么多了。”
这次裴颜受伤,他认为并不单单是魔域的手笔,恐怕,慕容族的分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才对。主家和分家一向水火不和,两家每隔五年便会有一次家族中举行的争斗,为的就是争夺慕容世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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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人之位。
继承人的候选之一当然是他。
这次他和师兄两人独自出来,没有更多的师兄弟相陪,自然是这些人出手的好时机。但这次两人出来却也是机密之事,难道主家也出了叛徒吗?
而他自小和裴颜一起长大,两人虽非亲兄弟,却更似亲兄弟。从小,这个好师兄就处处让着自己,为自己考虑,他也乐得做个混日子的二世祖,可他父亲常说,自己的师兄本性善良,难懂几分江湖险恶,让自己出门在外要替他多多防备。
慕容峤盯着裴颜侧脸的曲张筋脉,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已经暗中给父亲去了消息,去江湖多寻些名医。即使能找到白马城的神医治疗,他也不能完全相信对方。何况,这是月独情的消息。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性情虽看上去潇洒随性,实则难以琢磨。
巧的是,苏寒衣在房内也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月独情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才会提起白马城。
苏寒衣拿出那个从故居中找出的白马令,当时因为魔域的突然袭击,月独情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暗格里还有一样东西,紧紧贴在令牌的背面。
她将东西从令牌背后扣出,看形状,像是一把奇怪的钥匙。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钥匙很重要,不能将它的存在告知任何人。
苏寒衣不过才找到一丝关于父亲的线索,就如此顺利的进展,这离不开月独情对于此事的推动。
但——
苏寒衣眼神在手中暖白玉的纹路上游走,陷入了沉思。
兰悦旬死后,也一并将仅剩在这个世上所给予她的例外带走,可月独情,似乎又将这份例外还了回来。
小时候,她的父亲曾带给她一个玩偶,因为很喜欢,苏寒衣总是将玩偶带在身边,可某天,为了哄一个爱哭的孩子,父亲将玩偶放在了对方手里。
虽然时间很短,苏寒衣却觉得玩偶面目可憎起来,后来她发现,非是玩偶变得可恨,而是她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令人可恨起来。
她此刻便是不愿意去想,这份属于她的例外是否还包含了其他目的。
她不希望自己再次忆起那次儿时的感觉,不希望那个令人可恨的自己再次出现。
苏寒衣坐了很久,一动不动。直到她将自己的手指贴近长刀的利刃,一滴新鲜的血液立刻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下一秒,这红色的鲜血便被她抹在了玉石之上。
看到白玉不再无暇,而是沾染了属于自己的血,苏寒衣这才浅浅笑了一声,吹灭了房间内的蜡烛。
——
慕容世家。
慕容斐接到自个儿子的飞鸽传书后立即吩咐家族的人去找寻天下名医。
他心里止不住的忧愁,但却不仅仅是为了裴颜。
裴颜似他亲子,慕容斐自然是担心,但他更担心的是不久便会来临的主家分家之争。
若是裴颜不能迎战,主家又将缺一名战将啊。
慕容斐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两人白马城一行顺利了。
6. 南盐镇
第二天一早,阁中主事就将地图交给了几人。
天际才刚刚出现一抹亮色,路边光秃秃的树枝全都挂满了冰溜子,凌冽的寒风跟个刀子一样直往人身上割。
苏寒衣重新戴上斗篷,将面容遮住。她听着慕容峤时不时传来的哈欠声,也觉得有些疲惫。
“主事,多谢您。”裴颜对着主事微微一拱手。
转过身,他就看见浑身懒洋洋的慕容峤,只好将人拎到主事面前:“峤儿,快道谢。”
“谢啦,主事。下次见面,本公子一定好好犒劳你。”慕容峤哈哈笑道。
主事扯着脸皮向两侧弯起,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几位一路小心。”
他只希望可别再见这个混世魔王才好。还下次,再没有下次了!
迎着清晨,几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玉阳城。
看地图上的指示,白马城就在飘渺城中一个名叫南盐的小镇不远处。
苏寒衣瞄了眼地图。
飘渺城,岂不正是天雾山庄的所在地。
月独情歪着脑袋,几乎要靠在苏寒衣的肩膀上,表情戏谑道:“莫非是被这熟悉的地方勾起了不少回忆?”
苏寒衣将身边的脑袋推开,径直往前走去。
————
飘渺城与玉阳城的距离并不是太远,几人赶了大概五六天的路就到了南盐镇。
“这里还真是冷清啊。”慕容峤感叹道。
镇子里的茶楼酒肆并不多,路边的摊贩也很少。在这南盐镇中,听到最多的声音并非人声,而是大雪纷飞的声音。
厚厚的雪堆在街道上,深度几乎要到几人靴子的一半。
苏寒衣眨了眨双眼,上面浓密的睫毛已经结了一层霜。她一踩一个雪坑,靴子上逐渐布满了化开的雪水,冷意直直钻进了脚底板。
这里和飘渺城有些不同,飘渺城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记得兰悦旬说过,正是因为喧闹,他才让天雾山庄远离主城,搬到了山林之中。
“这个小镇很偏僻,天雾山庄应该没人会过来。”月独情上前与苏寒衣并排而行,在她身边轻轻道。
苏寒衣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除了那个死去的人,天雾山庄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要是碰上了山庄的人,的确会为她此行带来不少麻烦。
见她丝毫没有反应的样子,月独情先是一愣,随即憋不住笑了两声。真是越看,越觉得这人有趣。
慕容峤在前面挥手抱怨道:“两位别在后面调情了,先看看地图再说。”
四人站在街旁看着地图上画的路线。
“看上去就在镇子尾,但是我们在镇子里已经来来回回打转很久了,完全没有白马城的踪迹。”裴颜叹了口气道。
慕容峤翻了个白眼:“不会是红叶阁那个女人糊弄本少爷吧,我可是付了那么多银两。”
“红叶阁能屹立不倒这么长时间,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月独情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墨水走过:“上面的显示肯定没错,但白马城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一定有其中的玄机,不如,再去镇尾看看?”
“我记得,那里是不是有个后山?”苏寒衣道。
或许白马城与天雾山庄一样,都隐于山中。
“行吧,那就再走一遍。”慕容峤将图纸折成小小的一张,贴着胸口放好。
镇尾确实有个后山,但是后山却光秃秃的一片,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还有一个孤零零的破庙。
庙宇的檐壁上原本镀着的金皮面已经斑驳脱落的差不多了,露出焦黑色的墙体,庙门前的木牌子也断成一半。
苏寒衣走进矮小的庙中,里面全是上霉久了的怪味。
庙中供奉着观音娘娘,破旧的金身慈眉善目,垂眼见着世人,手中捧着一净瓶,端坐于供台之上。
“呦呵,这地方还有人供香呢。”慕容峤“啧啧”两声,随手拨弄起了供台香炉里的线香。
线香烧的还剩下一小截,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吹来的大风将其断了火光。
裴颜一把将这个没个正行的师弟揪了过来,免得他作乱。
苏寒衣靠近香炉,闻到了里面将将燃尽的香灰。
难道,镇子里还有人专门来到后山来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庙里上香吗?
“小生认为,这可不是南盐镇中人所为呢。”月独情不知从哪里捡到了一根还算干净的树枝,仔细拨弄着香灰。
他搅弄着,露出了埋在里面,大量断掉的线香:“我记得南盐镇里应该有一桩庙,香火旺盛。”
“那个人应该走了不久。”苏寒衣肯定道。
她低下头找着四周的痕迹,果不其然,几个浅浅的脚印印在地面的灰尘之上。
“但脚印到金身下就消失了。”裴颜道。
他上前抚着这座观音像,似乎是怀疑里面藏了人,但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空隙。
几人都纷纷开始上前敲敲打打,希望能找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月独情将手里的树枝扔到一旁,掏出手帕细致的搽拭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生怕染上什么脏污。
树枝落在了蹲着的苏寒衣前方,她却是一点不嫌弃,反而将其捡了起来,使上了暗劲,对着佛像底座的地方刺去。
刺是没刺动,但却让她发现了最后的脚印前方还有一个圆顿的痕迹。
莫非——
苏寒衣看向自己的膝盖。
她趴在地上,朝着香炉供台里面爬去。
果然!
苏寒衣摸到了一处异常的凸起,用力一推,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霎时出现在四人面前。
无光的前方没有阻止苏寒衣的脚步。
月独情三人见状也急忙跟了进去。
与他们想象不同的是,黑洞的下方出现了一段阶梯,周围的泥巴墙上隔一段距离就镶着一个小小的烛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几人下了阶梯,就是一段平坦的路。
这条洞中的路似乎看不到尽头,只能闻到将他们缠绕其中,泥巴的腥土气。
“阴森森的,真是让人不舒服。”慕容峤忍不住动着身体,像是有虫子在他身上爬着一样。
他实在是相当不喜欢这种幽闭昏暗的环境。
往日的话,裴颜一定会安慰这个师弟,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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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再次疼痛了,而且不再是心脏那种突发的剧痛,而是一种从全身的骨头缝里渗出来,密密麻麻的刺痛,虽不至于让他痛出声,却让他的脑袋一片混沌。
他看着前方慕容峤的背影,希望自己保持着清醒。
这里的道路一次仅仅只够一人通行,苏寒衣走在最前面,因为没有看到岔道,她也只好一路往前。
但现在,她停下了脚步。
苏寒衣自负于自己的听觉一直很好,此刻她竟然在这个狭隘的山洞中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轰鸣声。
可还没等她找到声音的源头,洞内的火光却一刹那熄灭!
几人在烛火灭掉的一瞬间都同时缩紧了身体。
慕容峤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后的僵硬:“不对劲。”
他正绷着呢,裴颜浑浑噩噩的撞在了慕容峤的背上,让慕容峤一惊。
“师兄?”
裴颜这才似乎发现了现状,他浑身一顿。
“师兄,你还好吗?”慕容峤有些担心裴颜的毒再次发作。
“还好。”裴颜让自己的回答尽量镇定。
好在,这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现在痛苦的表情。
他的手指死死陷入掌中肉,流血的疼痛总算让裴颜清醒了些许。
两人交谈之时,月独情却突然发声:“小心!”
慕容峤转回头,却只见到几近贴着自己脑袋飞过去的箭矢,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低头一躲。
但这是开始。
很快他就发现,箭矢越来越多了。
苏寒衣厉声喝道:“你们管好后面!”
箭雨从前后夹击而来,四人形成两对背对之势,利用手里的兵器将这些利箭一一弹开。
他们一路挡着攻击,一路前进。
箭矢丝毫不见短缺,很快,几人的衣服上就多了不少破口。
苏寒衣人都明白,这里无法使用内力去攻击,否则这狭隘的山洞一定会坍塌,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力气不断在被消耗。
“有路!”月独情眼睛一亮。
几人加快了脚步。
好在,这些箭雨在他们迈入了前面宽阔的洞穴之后就停止了。
慕容峤长吐一口气:“这机关还真是阴险。”
月独情用扇子抵了抵他的肩胛,笑道:“慕容兄,这是好事啊。”
“这算什么好事啊。”慕容峤难以置信道。
“至少说明我们找对了地方。”月独情解释道:“没有人,哪来的机关呢。”
苏寒衣观察着眼前这个洞穴,这里远远比他们通行过来的路要宽敞许多。这里的地面铺着很多稻草,中间架着一个等人长的高台。
她抬头看去,头顶渗出了几丝断断续续的光。
而这也让她看清了洞穴四周的墙壁上都布着断开的锁链,这里是曾经关押着什么?
可等苏寒衣靠近高台,却发现这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块石台,上面盖着一块石板,是可以被推动的。
她好奇的推开了一丝缝隙,正想窥探些什么,却再次听到了那相同的轰鸣声。
这次,轰鸣声,朝着几人靠近了。
7. 洞中棺
“咚,咚!”
“咚!”
这下,所有人都听到声音了。
这轰隆隆的声音带着一种固定的节奏感,像是什么人的脚步声。可这每走一步,地洞简直就要摇上三摇了。若是这是什么人的脚步声,岂不是巨人了。
“快走!”月独情神情严肃,难得带上了一丝慌张。
这声“快走”显然是在喊苏寒衣。
苏寒衣只好迈动了脚步,但在她离开之前,虽然只是短短一眼,她还是瞧见了石板之下的东西,那是一具枯掉的白骨。
可没等四人离开这个洞穴,他们就看见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木头人,它的身后拖着数根粗粗的铁链,直愣愣地朝着几人走来。
“我想,我们是真找对地方了。”慕容峤苦笑一声:“我曾听父亲说过,白马城擅长机关术。”
但他父亲也没说,白马城的机关术还能做出这样的玩意来啊。
木人那近乎十人大般的身躯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它脸色被雕刻的那双僵硬眼睛盯着四人看了一会,随即有了动作。
巨大的手掌缓慢地朝着几人挥来——
苏寒衣为了避开倒地一滚,但木人的手掌却在这空间中挥扬起了无数的尘土和稻草,几乎要迷了她的视线。
而这似乎只是木人的一个玩笑,它抬起笨重的脚,想要将地面这些“小蚂蚁”通通踩死。
“绕到它背后去,这木人似乎不太灵活。”裴颜提议道。
他注意到这木人的动作都十分迟缓,若是他们逃出去,木人不一定能追上几人。
可裴颜才刚刚靠近洞口,就听到了来自身后的破风之声。
“砰!”
一根粗长的箭矢射进了他前方的墙壁。
裴颜回头一看,木人不知何时,头颅转向了他的方向,嘴巴张开,下一根箭矢已经到眼前。
慕容峤心一紧,急忙将手里长剑扔出去,斩断了箭矢。
月独情道:“看来,操纵的人要将我们困在这里了。”
“操纵?它身后的铁链岂非是操纵的道具?”苏寒衣猜测道。
“那就砍断那几根破链子。”慕容峤咬牙切齿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月独情不经意间说出了声。
他的声音实在很小,只有在他身侧的苏寒衣听到了。
裴颜捡起慕容峤的长剑,朝着锁链砍去,两者相触,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铁链却丝毫无损,长剑上却多出了一个豁口。
“我的剑!”慕容峤心疼的大叫一声。
他这把剑的陨铁是他父亲亲自找来的,无坚不摧,在铸剑池,由慕容家最好的铸剑师打造了十数天才完成,没想到却栽在了一个烂木头身上。
“留神!”月独情提醒道。
裴颜咬咬牙,再次砍去,可同样没起到任何效果。
而木人却起了变化,反着寒光的刀剑一瞬间覆盖在了它的手臂之上。裴颜瞬间就觉察到了不对,跳下了木人的身体。
若不是裴颜小心,这些突出的利刃就要悉数插在他的身体之中。
他眉目紧紧皱起:“这可如何是好?”
月独情道:“木人无法被破坏,只能跑,跑到它进不去的地方就可以了。”
“但我们需要诱饵。”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沉默了。
慕容峤想着自己的目的,原就是他为了师兄的解药非要来这里,连累了众人,正要开口,却被月独情的话打断了。
“怎么这么严肃。”月独情笑笑:“这个提议出自于月独情,自然由月独情担起来。”
苏寒衣的目光如刺,直直扎向月独情,想也没想说道:“你不能去。”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但月独情对于她,至少目前来说,与她有关,她不允许自己还没有放弃的时候从她手心滑走。
说她自私也好,自我也罢。她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慕容峤和裴颜面面相觑。
月独情却眉目舒展,嘴角扬起。
他贴近苏寒衣的耳边道:“苏姑娘对在下真是关心,不过对小生还请多些信任才好。”
“放心。”
这二字说完当下,苏寒衣便觉身后一阵掌风,转眼间,人已到了洞口。
木人正要清除洞口的人,月独情折扇翻起,飞向木人木质的眼眶中,竟然将这木头割开了一道裂缝。
“苏姑娘。”裴颜不敢直接将人拉走,只好犹豫地劝道:“这里就交给月兄吧。”
苏寒衣迈动了脚步。
现在这个人,与往日表现出的温润不同,月独情此刻肆意张扬,眉眼间更是美艳逼人,像是从荆棘里生成来的蔷薇,又像是悬崖边的孤鹰张开了翅膀。
三人将月独情留下之后,一路奔走,意外的再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穿过一个只能爬行通过的暗道,便见到了刺眼的白光,白光之后,竟然是一片平坦的天地,只是雾气弥漫,看不清远处。
苏寒衣守在出口处,耐心的等待中。
“你们看。”慕容峤眉梢染上喜色。
裴颜转身看去,雾气已经消失殆尽,绿色的斜坡远方耸立着一座孤单却又宏大的古城,城顶几近于要插入蓝色的天空缝隙之中,四周还绕着空气中胡乱漂浮着的碎草叶子,不断在风中颤抖着。
“这就是白马城?”
慕容峤道:“错不了,错不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城了,可见苏寒衣丝毫没有挪动的样子,为难的看向了自己的师兄。
这种时候,还是得师兄来解决啊,师弟负责听话就行了。
裴颜哪能看不出他的意思,只好开口道:“苏姑娘,我和师兄再陪你在此等半个时辰,若是月兄还没有出来,我们要先进入城中。”
苏寒衣颔首。
说到底,她来到白马城也有自己的目的,她不会在这里等月独情很久,她只是要确认一个结果。
半个时辰悄然过去,苏寒衣锤了两下蹲麻了的大腿,站起身来。
“这么绝情吗?没有人愿意拉小生一把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停住了她的脚步。
月独情白玉般的脸上沾着黑色的灰土,衣服也歪歪倒倒,不复原本那谦谦君子的样子。
他站在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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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笑着,刻意朝苏寒衣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女子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慕容峤见状偷笑两声,随后将人一把拉了过来:“月兄,你可真是叫人好等。”
——
白马城只有伶仃几个守卫,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服装,背着相同弓箭。
听到几人的来意,守卫也十分乐意的将人放了进去。
城中的回廊很多,九曲八弯的,再加上墙上都被唰上了白色的颜料,刺得人眼花。
“城里到处是机关,没城中人的带领,几位可别乱跑。”守卫见慕容峤东张西望的,提醒道。
裴颜看着跟个猴子一样窜来窜去的师弟,无奈得将人拉回来,紧紧束缚在自己身后。
“请问,此去便是见那位神医吗?”
守卫摇摇头:“得先去拜见代理城主,经过他同意才能见神医大人。”
“不过你们放心,代理城主绝不会为难各位。”
苏寒衣不免想到,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组织势力,为什么会和自己的父亲扯上关系。
而他的父亲后来一直是魔域打手,魔域和白马城难道存在什么关联吗?
几人在守卫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宫殿。
宫殿里的装扮十分朴素简单,除了最里面台阶之上的座椅,可以说是空无一物了。
空荡荡的殿内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
“代理城主,人带到了。”
守卫报告后便很快离开。
这位代理城主转过身子。
他是一个中年男子,白色的衣袍下看上去却显得有些瘦弱,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可双眼间却带上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来,被他注视着并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不快。
“几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已吩咐神医去偏殿了,是哪位公子需要诊治呢?”
一直听到这里,慕容峤才放下了心。他急忙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随机催促着裴颜去往偏殿。
裴颜心头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地。
要说这些日子以来,担忧是不可能没有的,甚至每次发病,他都从内心感受到一种绝望。
现在得到希望,他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了,整个人看起来舒坦了不少。
慕容峤和裴颜离开后,代理城主打量起剩下的两人。
他的目光从苏寒衣飘至月独情的脸上,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不知这位小公子的跟脚出自哪里?瞧见真有几分眼熟。”
月独情扇面铺开,遮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对方探究的目光。
“一介孤儿罢了,怎劳得起代理城主关心呢。”
苏寒衣却觉得月独情脸上带着些许不忿,一闪而过后,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无意深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代理城主认得苏囚此人吗?”苏寒衣打断了两人间的思绪涌动,开门见山道。
咋听到“苏囚”二字,代理城主的脸色倏然变了几变,像是一张白色的画纸,被人乱涂了数笔,过了许久,他才嗟叹一声。
“姑娘从何识得苏囚?”
苏寒衣答道:“苏囚,是我的父亲。”
8. 旧事多
“父亲?”
“他竟然是你的父亲?”
代理城主止不住退后了几步,随即又上前来,眼睛盯着苏寒衣这张陌生的脸,从上到下,一寸一寸的扫过。随后不可置信的再次喃喃道:“他怎么会是你的父亲呢?”
“怎么,让你这般惊讶吗?”苏寒衣目光如炬。
代理城主扶着额角,仿佛头风发作了似得,人踉跄了几步,几近要站立不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随我来吧。”
月独情一副很懂事的样子,将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坐吧。”代理城主把人带到了偏殿,将大门关的严丝合缝,随后坐在屋内暗红圆桌的一侧。
他拎起宽大的袖子,在桌子上很快的倒了两杯热茶。
苏寒衣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更加好奇接下来对方要告知自己的事情。
“现在可以说了吗?关于我的父亲苏囚。”
代理城主听到这个名字,眼角再次落下,眉眼间有些惨淡。
“该从哪里说起呢?”
“对了,应该从这里——。”
他自问自答道。
“白马城本来就是一个隐世之城,这里的人除了必要的采买,基本都不会离开。虽然不涉江湖武林,但因为早些年 老城主打下的名声,知晓的人也是处处畏惧。”
见苏寒衣没有什么反应,代理城主只好继续说下去。
“白马城不缺人才,更不缺高手。你的父亲苏囚便是当年老城主身边的顶尖护法之一。”
苏寒衣手指搓着杯子光滑的瓷面,垂下双眼问道:“你是说,我父亲一开始就是白马城的人,那为何江湖上一直传他是魔域之人?。”
代理城主苦笑一声:“这正是我要说的,而且其中还涉及了白马城一桩惨案。”
“惨案?”
“没错。”他嘴唇颤动,犹豫了很久才道:“虽然在一个女儿面前说她父亲的坏话,有那么些刻薄,但我要告诉你。”
“江湖上说的没错,你的父亲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代理城主说出这句话后,眼中怒火翻腾,那火焰像是要将苏寒衣也烧毁殆尽一般,凌迟着她的身体。
“这对我不重要。”苏寒衣却淡淡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自有判断,我只想知道他的过去。”
代理城主看着对方的表情,宛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又恢复到原本那个脆弱但悲悯的神情。
“我失态了,让我们继续这件事吧。”
“其实当年在白马城和你的父亲齐名的护法还有一人。相信这个人的名号,你应当是听过的,现在应该正被武林人士关押在沧云峰。”
苏寒衣松开了贴紧在杯子的手指,眯起了眼睛。
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被所有武林人士都唾弃和惧怕的人,天下第一恶人——常峰尤。
当年常锋尤自魔域出世之后,在武林中可算是掀起了一波腥风血雨,并非只是单纯因他的武功高超,而是因他的一个爱好。
据说见过常峰尤真面目的人都非死即残,那是一张毁容后的脸,因此,他更喜爱,夺取他人的面皮。
苏寒衣曾经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记得那是苏寒衣进入武林与苏囚相遇之时。她没有去急着质问自己的父亲,只是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很久。
两人沉默地走着,直到一个踏月而来的人影打破了这个平静。
“魔主交待的新任务。”
苏囚从这人接过一张信封,只是闷声说道:“知道了。”
苏囚常年戴着斗篷,长发从帽子中露出,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只能瞧见他贯穿左眼上下的一道闪电般的疤痕。
常峰尤看不见苏囚的神情,觉得十分无趣,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苏寒衣对上了朝她而来,且难以忽视的目光。
她一愣,不是因为那双狭长眼睛中的掠夺和趣味,而是因为那张脸。那张脸像是一张贴上去的面具,下颌处还渗着鲜血,不断滴落在地面的石子之上,传出“滴答”的声音。
但很快,苏囚就挡在了苏寒衣的面前。
他双眼逼视着对方:“常峰尤,你该走了。”
常峰尤胸腔前传出尖锐的笑声:“苏囚,等下次,希望能和你完成一场有趣的游戏,就像那时——”
“够了!”苏囚听到这句话,突然暴怒。但很快,他又再次收敛了一切情绪,只是止不住喘着粗气:“你的话够多了,还不快滚!”
苏寒衣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常峰尤刚刚夺走了一个人的新鲜的脸皮,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收起回忆,对着代理城主问道:“常峰尤也曾经是白马城的人?”
那岂不是代表她的父亲苏囚和常峰尤早就相识,而两人又为何同时投入了魔域呢?
代理城主苦笑道:“你果然知道。”
“也就是这个恶人和你的父亲,两人分明都是城主十分器重的护法,却偏偏偷袭了城主。”
他捏碎了手中的茶碗,整个桌子都瞬间震动,瓷杯不断相碰,发出悲鸣之声。
苏寒衣看着沸腾的茶水,再次问道:“他们杀了城主?”
代理城主瘫软在凳子上,宽大的衣袖挡住了自己的脸:“是啊,他们杀了城主,他们是白马城的叛徒。”
“而白马城,也绝不会放他们干休!”
“可苏囚死了,常峰尤也被永远的囚禁在山脉之中。”苏寒衣站起身:“你现在当如何,要杀了我报仇吗?”
“白马城的人不会这样做。”代理城主情不自禁抓住了窗外透进的阳光:“我只是如你所愿,告知你真相。”
“最后一个问题。”苏寒衣道:“来白马城的密道中的棺材,是你们城主的棺材吗?”
“是,没想到居然被你遇到了。”
“多谢。”苏寒衣走到门口处还是停下了脚步,留下了两个字。
她现在知道要去找谁了。
月独情一直在廊中等着,见到苏寒衣出来,迎了上来。
“如何?”
苏寒衣没有回答,却难得赏了对方一个浅浅的笑意。
月独情一瞬间精神了,他凑到苏寒衣的脸侧:“苏姑娘,你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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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当真是令在下乐不思蜀啊。”
“是吗?”苏寒衣靠在长廊的圆柱上:“我心里还有个疑问,不知乐不思蜀的你能不能为我解答一下呢。”
月独情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小生知无不言。”
可下一秒,他却只觉得乌云密布了。
“你是白马城的人吧。”苏寒衣肯定道。
月独情僵硬着身体,那目光似乎在问,你如何知道?
“你对白马城这般轻车熟路。”苏寒衣道:“你当时在密道里,并非是要去做诱饵,而是要避开我们,否则你停下那个巨大的机关人,岂不是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加上,代理城主说过,你很眼熟。”
“更重要的是,我的直觉。”
月独情长叹一口气:“太过聪明可不招人喜欢,苏姑娘啊。”
“不过,你放心,月独情却很喜欢如姑娘这般的人。”
苏寒衣实在是弄不懂这人的想法,这种时候,还非要调笑一句。
月独情环视着这座白色的城,这般惨白的色泽几乎充斥了他的前半生。
他的确是白马城的人,可也能说并非是这里的人,因为他从未被这座城接受。
他的母亲是原本白马城主的妹妹,可她的母亲未婚就生下了他,这在白马城是难以容忍的,虽然城主接受两人在这里住了下来,但却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
两人从未被这里的人好好对待,生活的比城中巡逻的鬣狗还要差,任何人都可以对母子俩进行欺辱。
可直到他母亲死去的那天,月独情才知道了有关于他父亲的秘密。
幼小的月独情扯了扯身上破烂的衣服,对着镜子搽干净了脸上的血迹后才准备去找自己的母亲。
在这座白色的荒城里,他只有母亲一个人,他不愿意让她担忧。
可这次,当他再次回到那个破陋的屋子时,这里却早已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月独情偷偷对着窗户内看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女子狠狠推开了身边的人。
白马城主冷哼一声:“你能在这里已经是我的恩典,怎么,现在装起了贞洁烈妇?”
女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还是忍住了哭声,只是惨淡的问道:“直到今天,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白马城主双手逐渐滑至对方的衣领:“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本城主的妹妹了吧?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啊,我们并非兄妹,那月儿呢!”女子啜泣道:“他是你的儿子!你可以为了自己的名声这样对我,可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自己居然是白马城主的儿子,居然是那个整日折磨自己的人的儿子!
名誉是这样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放弃自己的血脉和自己的爱人。
那天,窗外的月独情耳朵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除此之外,便是自己母亲从房中不断传出的痛苦喘息。
“我已经离开白马城了。”月独情抬眸看向被这四方城围起来的,小小的天空:“我也不再恨了。”
“这里的一切都与月独情无关。”
9. 变故生
这天,直到夜色微沉,月独情和苏寒衣两人都还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始终没有离开长廊一步。
两人一直等到慕容峤和裴颜的出现,才些许动了动僵硬的四肢。
慕容峤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师兄,几次想开口,却又合上了微张的嘴唇。
黑暗的夜空下,微弱的星光照在裴颜苦闷的脸上。
他一双星目中如今只剩下了迷茫。
“师弟,将斗笠还给我吧。”
慕容峤拿出了一个布满缺口的斗笠,用于编织的黄色枝条多处被割断。
他将其递给了自己的师兄。
或许是因为风雪夜,他觉得裴颜一双手冰凉的可怕。突然一阵冷风袭来,呛进了他的喉管中,惹得慕容峤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斗笠上仅有的破布遮住了裴颜的一张脸,他脚尖抵在前面的柱子底:“师弟,是不是该回慕容家了。”
慕容峤连忙扶住裴颜的身体道:“是啊,是啊,师兄,回家中多调养一阵,一定会好起来的。”
裴颜却肩膀一撇,撞开了慕容峤的双手,率先走了出去。
苏寒衣和月独情这才得知,原来裴颜身上的毒是解了,但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产生了一个对于江湖人来说,致命的后遗症。
裴颜的双腿会逐渐麻木,失去知觉,直到站不起来的那一天。
这对于一个武林的天之骄子来说,简直堪比要了他的命。
裴颜走在前头,忍不住捏了捏自己腿上的肌肉,似乎连疼痛都几近感受不到了。
他忽然在想,为什么要跟着慕容峤一起出来。
一直都是这样,慕容峤是慕容世家的传承者,而他是他的师兄,无论去到哪里,他总要跟在慕容峤的身后去善后一切,好比风后的大雨,要将一切洗刷干净。
那日,若不是慕容峤的失态,两人不会遭到魔域的追杀,而他也不会中这样的剧毒,他的腿也不会——
想到此处,裴颜心中一股无名火烧到了头顶。
“师兄,还是让我扶着你吧。”
裴颜看向慕容峤,对方的声音小如蚊声,驼着身体,仅仅扬起了脑袋,眼睛中浑然是一片担忧。
他一下子松了那根绷紧的神经,轻声道:“走吧。”
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慕容峤。
第二日,等天光大亮,四人才启程。
代理城主没有再出现,只是托人给苏寒衣送了一封信。或许对于他来说,再见到仇人的女儿是一件痛苦之事。
信中告诉苏寒衣,沧云峰中常峰尤被关押的山洞所在以及开启山洞需要三把钥匙。这些钥匙分别掌握在武林的三大势力手上,红叶阁,慕容家,以及天雾山庄。
苏寒衣的余光扑向互相搀扶着的慕容峤和裴颜二人,眼神一暗。
“我已经飞鸽传信给父亲了,我和师兄需要立刻赶回慕容家,月兄和苏姑娘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慕容峤问道。
苏寒衣却反问道:“我记得慕容家在弱水城中,是或不是?”
“没错。”慕容峤道:“苏姑娘要在弱水城办什么事吗?要是慕容峤能帮的上,一定义不容辞。”
苏寒衣只是摇头道:“我欲往弱水河一观,听说那里堪称一大奇景。”
“弱水河的确是壮阔波澜,苏姑娘既然欲去,何不顺道到我慕容家做客,让慕容峤一尽地主之谊。”
慕容峤大手一挥,表示这都不算事。随后还盛情邀请月独情也一同来做客,月独情“抵不过”只好应了下来。
这次有白马城的护卫带路,几人在密道里总算没有再遭到攻击。
裴颜贴近慕容峤,问道:“马上就是主家分家之争,这个时候带外人回去,你如何想的?”
慕容峤瞄了一眼前方的背影,轻声道:“恰是这场争斗,我们才需要帮手,不管他们进入弱水城的目的是什么,只 要能帮上本家,就是值得的。”
——
四人买了一辆马车后一路赶,足足花了十天,才到了弱水城。
马车在雪地上剌出了两道印子。
慕容峤抱着裴颜下车,坐上了轮椅。
但也仅仅不过十天,裴颜的腿已经恶化到无法行走了。
慕容峤回到熟悉的地方,总觉得心头上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但四人进入城内,却发现这里有些异常的寂寥。
街道上的生意人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将家门紧闭,一听到动静才会伸出半个头张望两眼。
几人找到一个茶肆坐了下来。
慕容峤将身上的雪花抖了个干净,才喊着那个熟悉的苍老背影:“叶老,来四碗茶,还是一样,加点花干。”
叶老一头花白的头发,听到这声音,赶忙回头。
“哎呦,是慕容公子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慕容峤心生疑惑,却还是问道:“这是怎么了?弱水城何时这么冷清了。”
叶老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是急着到处张望,没见到什么人后立即收了摊子周围的黄布,将四周的棚子遮住,也遮住了几人的身影。
“慕容公子,您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啊。”叶老叹了一口气。
苏寒衣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老人手脚像是中风了般,止不住的颤抖。
“弱水城,这段日子出了大事了。”
慕容峤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说清楚。”
见慕容峤的语气阴冷,叶老颤抖的更厉害了。
月独情见状,用折扇挡在了两人中间,劝慰道:“慕容兄,暂时压下火气,先听听来龙去脉吧。”
叶老将烧茶的火熄了,站在矮脚凳子上缓缓将事情说来。
原来,慕容峤出门的这段日子,弱水城的人都等着看慕容家的主家分家之斗呢,因此这段时间,弱水城也尽量不许外来人进出。
可有一天,分家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一大批武功高手回来,并且没有遵循争斗的时日,提前入住了主家。
慕容家主自然是勃然大怒,但也只好按捺住怒气等待公平之争的那日。
可不想,这些日子,这群外来人却在弱水城无法无天,一有个不满意,就将周围的摊子和店面砸掉,甚至还抢了些女人回去,说什么下下火。
“您也知道,西街的钱寡妇,她是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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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场就被逼死了。”
“发生这种事,我父亲不管吗?”慕容峤记得那个钱寡妇,酿酒为生,慕容家的好些酒水都是从她那买的。
“我们这些老百姓也很奇怪。”叶老继续道:“慕容家主居然默许了这种事情的发生,现在啊,底下人可都愤愤不平呢,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他看向慕容峤,忍不住抱怨道:“慕容公子,您说说,慕容家主该不该给我们这些人一些说法。”
茶棚内的温度因为没有热水烧起,温度越来越低了,脚下也湿了一地,叶老被冻得浑身哆嗦,只能再去烧水。
慕容峤和裴颜都不由自主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又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叶老烧水回来后道:“慕容公子,我劝你啊,还是先别回去,老头子是不相信慕容家主是这种人,说不定,慕容家出了什么变故啊。”
慕容峤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死死握住手中的剑柄,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回家中问个明白。
“师弟,别冲动。”裴颜覆上他的手掌:“打探清楚才能做下一步决定。”
“我想,我们该离开了。”月独情提醒众人:“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做打算。”
慕容峤也只好随着几人离开了茶肆,临走前他掏出碎银子拍在木桌上:“叶老,不要多嘴。”
叶老的侄子在慕容家做外门弟子,因此慕容峤才这样说道。
叶老身子一震,连忙道不会。
慕容峤带着几人去到钱寡妇的家中。
钱寡妇没有子女,上面也没有老人,如今她死了,整个屋子就空了下来,更不会有人来这里找晦气。这对于目前的四人来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去处了。
一进入钱寡妇的家中,苏寒衣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酒味清香,但是呆久了,简直像把自己泡在酒窖里,不久就要被酿出味来。
因为接连几日的大雪,地面上原本死人的血迹已经被盖在了最底下,见不到任何痕迹了。
只能窥见院子里碎成一块块的巨大酒坛子,门前的角落里还散落着厚厚的大米。
“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裴颜叹道:“也不知分家那群人带了些什么邪恶之辈回来。”
“现在不必想太多,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今晚或许是个好时机。”月独情关上了大门,将风雪堵在门外。
他找到了屋子里的火炉,升起了火,暖意立刻游走在他的周身。
几人都忍不住靠近了火炉,苏寒衣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烤火。
“月兄的意思是,趁着夜里,我们偷偷去查探一番。”慕容峤道。
他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只怪他先前因为怒气失去了理智,这样浅显的方法也没想到。
“那今晚便由我去,只是我师兄——”
慕容峤担忧的眼神看向不能自主活动的裴颜。
裴颜双眼黯淡了下来,他避开了这个眼神,抬头注视着头顶上的瓦片。
“慕容兄放心,今晚便由我与你同去。”月独情道:“至于裴兄,苏姑娘可否照应一番?”
苏寒衣此刻没有拒绝的理由。
10. 家中变
几人盯着西边的夕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黑暗袭入屋内。
等待了很久,连巷子中的犬吠声也渐渐低落之后,月独情和慕容峤才覆面而出。
两道飞快的人影在屋檐之间穿行。
四周的屋子挤在一起,脚底下檐壁的瓦片上化掉的雪水映射着惨淡的月光。
月光之下,两人很快来到了慕容家的大门前。
两头守在门前的石狮子此刻却像是黑暗中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越发狰狞。
慕容峤一马当先,领着月独情飞身进入,他首要去的地方便是自己父亲平日里歇息的屋子。
即使是夜里,慕容世家也还是有提着灯笼巡逻的弟子,只是倒映在慕容峤眼中的,却始终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人脸。
他悄然掀开一块瓦片,昏黄的灯光自下而上,染黄了他的瞳色。
“那便是令尊了?”
月独情指了指屋内那个背手站着的人影。
慕容峤点头说是。
两人翻下屋檐,绕开了巡逻的人,利落地一滚,躲进了屋子里。
“谁!”慕容斐话音才落,一道凌厉指气便出,直冲来人的面门。
慕容峤险险避开,与自己的老爹打了个照面。
慕容斐看见来人,无声惊讶,连忙收回内力。他原本冰冷的眼神立刻回温,但却未急着说话,而是在屋子四周听了好一会的动静,确定没有外人靠近后才将人带回了里屋。
里屋内炉火旺盛的烧着,让几人的双手逐渐回温。
他半是心疼半是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露面,若是我这剑气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那也得给我个露面的机会啊。慕容峤心里默默想到,自己父亲这手凝气为剑的功夫,死在其下的恶人不知多少,自 己要不是动作够快,岂不是成为那个冤死的亡魂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慕容斐话毕,似乎也是想到了这点,只好讪讪补充了一句。
慕容峤瞧见慕容斐鬓边的俩缕白发,忍不住热了眼眶:“爹。”
慕容斐手指竖在嘴边:“小点声。”
这位慕容家主迅速打断了接下来煽情的父子相见情节。
月独情遮住了自己难以忍住的笑意。
慕容斐走到慕容峤身侧,拍了拍对方的臂膀,问道:“你是何时回来的?”
“今日才至城中。”慕容峤道:“爹,慕容家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外面那些人我怎么一个都没见过。”
慕容斐叹气:“说来话长。”
“对了,这便是你信中所写的月公子吧,这么长时间,小儿多谢公子照顾了。”
他微笑着看向月独情,可月独情却能从慕容斐的眼神中看出几分试探,两人眼神交汇间,慕容斐笑意扩大了几分,满意得捋着胡子:“月公子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慕容家主谬赞,月独情愧领了。”
“峤儿,你们如今在哪里栖身?”
“西街的钱寡妇家。”慕容峤答道。
慕容斐沉思了一会,身体再次转向月独情的方向:“月公子,今日烦你带小儿回去,明夜亥时末,守备会撤走许多,你们再来此一趟,老朽会将事情道个明白。”
“爹,为什么?”慕容峤问道:“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你,你不如和我们一同走,起码不会被分家威胁。”
是的,威胁。
慕容峤再蠢都能看明白,自己的父亲算是被软禁在了慕容家。
现在这里应该是被分家和带来的势力所把守,也不知其他人如今在哪?
“爹,还有,其他师兄弟在哪,至少让我们知道了好去营救。”
慕容斐被炉火熏得闷极了,又被这一连串的问题惹得心里生出一股燥热。他自顾自地饮下了一杯凉茶,背对着两人,不再说话了。
挥动的双手示意和催促两人离开。
“爹!”慕容峤喊道。
月独情却用扇柄挡住了慕容峤的上半身:“既然慕容家主此刻不愿意说个明白,我们明夜再来便可。”
慕容峤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最终还是屈服了。
而离这不远处的屋子内黯淡的烛火摇曳,短命的蜡烛已然要燃烧殆尽。
可屋内的人仍不肯休息。
这屋内的正是这次要争夺主位的慕容分家独子——慕容蛟。
他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正竖在床边的长剑剑穗,红色的线在他眼前摇晃着,让他不肯眨眼。
“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进?”
慕容蛟的声音雌雄莫辨,透着一种少年的清澈。
笑声响起,伴随着刺耳的铃铛声。
“奴家和慕容少主一样,难以入睡啊。”
来人正是当日追杀苏寒衣和月独情的魔域应彩铃。
应彩铃娇笑着,像是一条美人蛇,扭动着柔软的躯体,一步一步靠近。
“春宵苦短,慕容少主可需要奴家伺候呢。”她靠在慕容蛟的肩膀上,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清香。
慕容蛟不闪不避,只是冷冷道:“那位交待的事,你可做好了?”
“自然。”应彩铃吐出一口热气:“只不过令奴家没想到的是,那位居然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当真是有趣。”
“你能办好就足够了,事成之后,魔域自然会得到想要的东西。”慕容蛟右手一推,掌风随之而出,将应彩铃推离了自己的身边。
“哎呀呀,还真是绝情啊,慕容少主。”
应彩铃眼中染上几分哀怨,继续道:“那位既然明白魔域的来意,彩铃也就放心了,不过少主——”
“别喊我少主!”慕容蛟哑着声道。
他原想继续说下去,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双眼黯淡,微微开合的嘴唇还抿了起来。
“那,慕容蛟,我替魔主问一句。”应彩铃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红叶阁当如何?”
“得寸进尺!”慕容蛟咬牙道。
慕容蛟真是恨透了魔域之人,如今是形势所逼,两方才不得已达成了合作。可没想到这群人如此贪婪,就像是地狱里爬出的魔鬼,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他们的底线。
“得寸进尺?”应彩铃将这四个字在嘴里磨了又磨,忽得再次笑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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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腰。
她拭去因为狂笑而遮住眼眶的几滴眼泪:“我说,你们是不是还没有明白如今的状况?”
“魔域和你们,从来就不是对等关系。若是我们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你觉得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还能容得下你们吗?”
“你!”
“况且,即使没有你们的帮忙,魔域最终还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慕容蛟用力闭上双眼,随即睁开。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说的是正确的,可这也是他最不想承认的点。
“出去。”慕容蛟道。
应彩铃这次没有再多留,只是留下一个嘲讽的轻哼声后便离开了。
——
“我真是不明白,爹今日为何遮遮掩掩的。”慕容峤抱怨道。
西街,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钱寡妇家,黑黢黢的屋内坐着四人。
几人不敢在夜里燃灯,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慕容峤在黑暗中待了许久,保存了微弱的视力,因此他在屋子内走来去,急躁万分。
“师父这般做,想必是有自己的道理,稍安勿躁吧。”裴颜虽然心里也有些着急,但也只能这般劝慰道。
他对自己的师父抱有万分的信任,但在自家师弟焦虑的动作中也不免升起了几分焦灼的情绪。
苏寒衣和月独情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都冒出了相同的疑问。
是啊,为何今夜不说个明白呢?这般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应该不会惹人怀疑。
“明夜还是由我和慕容兄一同前去,到时,便清楚明了。”
月独情打了个哈欠,他真是很久没在夜晚干过这等事了,现在还真觉得有些疲惫。
他随手掰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阻挡连绵不绝的睡意,也免得自己这懒洋洋的样子显得有些失了风雅。
自己在苏姑娘面前总得表现得美好些。
不过,他在慕容家似乎看到了一个熟人,前不久,几人不还在被那人追杀呢。
“应彩铃?”苏寒衣沉声道。
魔域的人居然搅合到慕容世家的家事上去了,难道是要借机掌控正道势力?要真是如此,倒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可她曾经听兰悦旬说过,这个应彩铃是大恶人常峰尤的亲传弟子,若此人也是为了关押常峰尤的钥匙,自己就得加快手脚了。
“什么!”慕容峤怪叫一声:“这个女人可是老毒物了,师兄的毒跟她也脱不了关系,她还敢光明正大的来?”
他面上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显得十分夸张,心里早已是忧心忡忡。
慕容峤原本就猜到可能是分家和魔域之人有了合作,他本以为这群人只敢暗搓搓的搞些小动作,但没想到居然借此控制了慕容家。可自己的父亲,剑法超绝,武林中很少有人能出其一二,应彩铃之流应该还不足以威胁到他。
莫非——
又是毒?
飒飒风声猛烈地撞击着纸糊的窗户,却仿佛是在撞击着慕容峤的心脏。
他“砰砰”而起的心跳声,很快就乱了节律。
11. 阴谋现
第二夜,慕容峤和月独情按照时间赴约。
苏寒衣和裴颜都不是什么话多的性子,他们也只是坐在屋子的两端,静静地听着不断远离的脚步声。
苏寒衣默默坐在一旁打坐,她听到屋外冰块融化成水滴,从屋檐滑下,摔进了地面的泥巴里。
裴颜却不断磨着轮椅上的把手,注视着闭着双眼的苏寒衣。
他总觉得此女有些眼熟。
只是最近一堆糟心的事情发生,让他很难去想到这点。
“你盯了我很久了。”苏寒衣道。
裴颜十分尴尬的转开眼神,连忙说了声抱歉。
“我只是觉得姑娘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苏寒衣掀开上下眼皮:“何处?”
“裴颜惭愧,现在实在想不起来了。”
“哦?”
对话就在此地戛然而止。
苏寒衣记得自己跟在苏囚身边时很少会露出真面目,与兰悦旬假意结亲之后更是几乎不曾出过慕容山庄,裴颜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自己呢。
如果是以前,她自然不会在乎,可现今她需要混进慕容山庄,这件事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段时间,至少要让裴颜无暇顾及自己。
“裴公子,你的双腿,何不去再去问问红叶阁,是否有解决之道。”
“是啊,待慕容家的事情解决之后——”
裴颜的心里始终还存着一丁点的希望,他希望回到慕容家,自己的师父能为他寻到治愈的方法。
慕容斐对他几乎是如同信仰般的存在。
裴颜因幼时父母被魔域之人所害,因此自小便跟着救了自己一命的慕容斐。
慕容斐传授他武艺和做人的道理,在慕容世家的二十年里,他是受人尊敬的大师兄,也是慕容斐赞扬的弟子。可现如今呢?
他双手覆上几乎没有感觉的双腿,这双大腿的肌肉已经在逐渐萎缩。
现如今,被称为废人又有何过呢?
他还担当得起师父的期待,师弟的敬仰吗?
少时梦想不过以身证道,除魔域,护弱小,可这江湖中哪能容得下一个废人大侠呢?
门外此时却响起了一声骏马嘶吼的高调声,打断了裴颜悲戚的情绪。
大门无风自动,黑夜的幕布被一道突然而明亮的闪电撕开,照亮了屋内两人煞白的脸。
清脆的铃铛声在门外突兀的出现,随之而来就是一道鞭气,那鞭气霸道至极,直接劈裂了屋内的桌椅,一瞬间,尘土飞扬!
苏寒衣后腾而过,避开了鞭影,但裴颜的轮椅却在刹那间粉身碎骨,木头的碎屑在裴颜身上炸开,他凭借着以往的反应险之又险的爬到了障碍物后,才没有受到重伤。
“是你。”苏寒衣出声同时,抽开了手中刀刃。
刀气从应彩铃耳边划过,斩下了她一缕发丝。
“姑娘真是狠心。”应彩铃轻叹一声,拖着手上红色的鞭子。
只见她鞭子上闪耀着银色的荧光,像是蛇身上的鳞片,油滑又恶心。
苏寒衣呼吸间便已察觉到不对,他们在这里躲避不过两日,就被原本驻扎在慕容家的魔域之流堵在此处,或许是有人不经意间泄露了消息。
裴颜露出双眼看向门外。
一排白色的骏马,四蹄不断跺在院子的土地上,月下混乱又拥挤的马蹄声足以证明这帮人的人数之多。
显然,苏寒衣也有相同的想法,她看向裴颜的方向。
两人同时都下了决定。
苏寒衣利刃入鞘,扶起了后方的裴颜,与应彩铃四目相对。
——
慕容斐掬了把冷水拍在脸上,铜盆里的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映射着他憔悴的面容。
这些日子以来,这位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慕容家主也不免染上了疲惫之色。
时间飞逝如水,很快就来到了约定的时辰。
慕容斐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慕容峤扯下脸上的黑布:“爹,现在能说了吧。”
慕容斐道:“还是这般性急。”
月独情却不知为何立在原地,没有什么动静,他的脚尖朝着不远处的窗户,垂下头在想着什么。
今夜,慕容家的守备似乎放松了不少。
慕容斐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前些日子,分家的人借着长途跋涉,休息不足的理由,提前到了慕容家。当时他们身边就跟着一批陌生的高手,慕容斐虽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以为这是分家的准备的外援,故而还是同意了。
“可那日,老朽无意中见到了那魔域妖女应彩铃,才知中计。”慕容斐道:“那妖女早已在我们的饮食里下了药,并将老朽的亲信悉数囚禁了起来,为着你那些师兄弟的性命,老朽不得不屈服于分家。”
“但分家却提出要在那日行主家分家之斗,为了借机翻身,老朽只好答应下来,这场比斗之时,那妖女势必会解开上场之人身上的药物,到时候,便有杀退魔域妖人的可能。”
慕容峤道:“那岂不是正好,儿子如今回来,师兄虽不能上场,但月兄若是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本家之事,怎好劳烦外人。”慕容斐双手负在身后道:“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不如让你和颜儿走得远远的,至少为主家留下一丝希望。”
“月兄多次救我们兄弟俩于水火,势必不会袖手旁观。”
“可——”
月独情看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哪里还能听不出他们话中的意思。
“月独情自当相助,只不过,两位可否将这场比拼的详细内容告知在下呢?”
慕容峤嘿嘿一笑,正要说些什么,一阵敲门声极有节律地响起。
“叔父,您可睡了?蛟儿有事找您。”
慕容斐沉声道:“蛟儿,夜已深,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但门外之人却格外执着,他反复敲着门,在夜里十分清晰。
“侄儿有重要的事相商。”
“蛟儿,叔父已经洗漱,确实不方便开门了。”
“无事,侄儿可等。”
话既到此,慕容斐也不好再拒绝,只好说稍等,手上动作却未停,将月独情和慕容峤两人推到自己的床上,拉上垂落在四角的黑色帘子,掩上两人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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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如此着急呢?”慕容斐拉开门问道。
但即刻,他刚刚爬上脸侧的笑容却僵住了。
慕容蛟首当其冲,他身后跟着一大批人影,应彩铃在人群中笑意盈盈,道:“慕容家主,这般深夜,何不入睡呢?”
慕容斐道:“蛟儿与这魔域妖女夜闯我住所,这便是你父亲教你的礼义廉耻吗?”
慕容蛟弯腰作揖,道:“是侄儿失礼了。”
月独情和慕容峤一动不动,身形紧紧绷着,生怕错过一丝门口的动静。
交谈间,慕容峤听到慕容蛟的声音也不免生了些感慨。
此人以前与他也算是熟悉,两人儿时便在一场主家分家之争中见过面,他印象里,对方小时候还是个糯米团子,软软糯糯,叫人想捏上一捏,可如今居然与魔域之人合作,也不知道怎么就长歪到这个地步了。
月独情听着几人交锋,丝毫不敢放松。
其实他心中已有定论,但——
“慕容家主,怎么不叫你屋里的客人出来呢?”应彩铃道。
慕容峤一听,差点就掀开了帘子。
慕容斐却道:“你们声势这般浩大,便是为了这莫须有之事,真是叫老朽失望。”
应彩铃摇头,真是不到末路不死心啊。
她吩咐手下将捉住的两人带上来。
人群乍然分开,留出了一条狭隘的路。两个被捆成粽子样的人影被推攘着上前。
雪夜里总是比往常要亮些的,慕容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身上裹着粗麻绳的人是谁!
“颜儿!”
慕容峤一听,哪里还能待得住,翻身便要出去,却被月独情拦住。
月独情瞬间抓住慕容峤的手臂,那力量重如千斤,片刻间竟叫慕容峤动弹不得。
慕容峤将讶异从嘴里吞到了肚子里,他想过月独情的实力,却没想到这人比他所想还要深不可测。
“现在,慕容家主可以将客人请出屋子了吗?”应彩铃笑道。
裴颜痛苦的双眼看向慕容斐,对方刚刚那一声激动的喊声之后,反而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而是更加冷硬说道:“老朽不知你为何抓住颜儿,但想必不过是一场误会。”
裴颜心中一震。
他知道师父为何这样说。
恐怕慕容峤此刻就在屋中,师父为了保护自己的好儿子,只好牺牲他这个徒弟。
难道,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苏寒衣注意到了裴颜隐忍,泛着苦楚的目光,想到,这应彩铃倒是玩得一手好离间计。
“既然家主都这样说了,奴家也只好让你眼前两人同赴黄泉了。”应彩铃一挥手,一群魔域之人便已手持刀剑,架在了苏寒衣和裴颜的脖子上。
慕容峤岂能再忍!
他明白师兄是为他所伤,若是因他之缘故而失了性命,他此生该当何种愧疚。
即使他知道这是对方的计策,他也不能以裴颜之性命冒险。
月独情此刻再阻止亦是显得不近人情了,便也不再拦人。
慕容峤脚尖一动,飞入魔域众人之中,双目红染:“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