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吻兄长后》
1. 强抢世子的妹妹
柳随云当街抢走了安亲王世子。
她本是去香粉铺子为公主买新出的蝶兰香,却不想在街上遇见盛装出行的使团,最前面骑在马上那人皮肤白得发光,一张脸冰清玉润万分惹眼,赫然是她心心念念三年的仇人——
那个卷走家中所有钱财潜逃,一走三年杳无音讯的叛徒养兄,宋月!
她全然失了神志,像头愤怒的老虎一般冲到他面前,在众人惊惶震撼的眼神中徒手抵住即将踩到她脸上的马蹄。
马上的年轻公子神色木然,这一切变动好似与他毫无关系,然而当他与始作俑者对上视线,认出来人身份时,那具傀儡般的躯壳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死寂的眼底涌起波澜。
随着受惊失控的马身颠簸,他好似一阵风拂起的柳絮,就这般万分恰好地,轻飘飘地落入了随云怀里。
“阿云,你是来救我的么?”
随云心里全是火气,根本没听见怀中人说了什么,也丝毫没注意他不合常理的情绪,一把扛起他撒腿就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目瞪口呆的皇城卫回神时,那姑娘已经扛着世子跑出去二三里远,穿梭进人群中。
哪里来的怪力女子?!力气像头牛便罢了,扛着个成年男子还能跑得像只兔子!
“追!抓住劫匪,救回世子!”
“抓住劫匪,救回世子!”
柳随云力大无穷,人还十分机灵,三两下便甩脱了追兵,逃进一处破庙里。
她将肩上这人放到枯草堆上,发现他紧闭着眼,似乎在路上被她颠晕了。
“喂!醒醒!”她皱着眉,抓住他的肩膀开始用力摇晃,“你这个叛徒!把钱都卷走了自己跑到京城来过好日子!你给我醒醒!”
“叛徒!你是不是早想甩掉我这个累赘了?!你算什么兄长!我差点饿死了你知不知道!”
随云万分生气,念及过往更是越发委屈,压根没注意眼前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阿云……别晃了……别……”万俟月在她手中像朵可怜的小花,被她这般大力晃动着,几乎要瓣落枝折。
“醒了?”柳随云动作停下,咬咬唇,随即恶狠狠地将他一把推开,“既然醒了,我们就来算算账吧!宋月!一别三年,你还记得我吗!”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万俟月有些晃神。
他琉璃珠子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三年未见,梳着宫髻的妹妹。
她长大了些,也瘦了,一看就没有好好吃饭。想必这些年没有他,她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阿云,这些年你过得好么?”面对她,他下意识回到从前与她相依为命亲密无间的兄长身份上,“你这是……入宫了么?”
柳随云更为光火:“不许转移话题!三年前你把钱都卷走的事你认是不认!”
万俟月漂亮的眉眼染上一丝困惑。她一见到他便是一副恨不得一拳头打死他的模样,他本以为她是在怪自己不辞而别,难道是另有隐情?
“什么意思?谁把钱都卷走?”他问。
柳随云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红着眼框咬牙切齿:“你还装蒜!要不是你把家里洗劫一空,我又岂会沦落到日日上街卖艺,有了上顿没下顿!”她打量了一眼他戴的玉冠,穿的锦袍,“你倒是锦衣玉食了,三年前你一走村子里就闹饥荒,我差点饿死!”
万俟月闻言,一瞬间变了脸色:“你是说我走以后,你差点就死了?”
柳随云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虚情假意:“不都是你害的吗!那些钱是我们俩一起挣的,我俩才约定一起进京,你扭头就卷款消失,现在在这儿装什么无辜!”
这些话好似一记重锤,令万俟月脸上血色全无。他垂下眼,睫毛剧烈地抖动。
“我没有……”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我……都怪我……”
柳随云冷哼一声。
他现在这样演给谁看?难不成掉两滴眼泪,她就要原谅他?
“你……”
“将军!破庙门关着,里面好像有人!”突然,一阵喧闹的兵马声远远传来,皇城卫追兵来了!
柳随云有些慌乱地四下打量,却不料万俟月比她反应还快,一把搂过她的腰,足尖一点,跃过墙上破旧的窗户洞,拉着她的手就往山里飞奔。
柳随云恍恍惚惚被他拉着跑,跑着跑着却越过了他,拉着他的手往前逃。
奔着奔着,万俟月跑不动了。
“啧,从小就这么废物。”柳随云嫌弃地转身,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扛在肩上继续往前跑。
没跑几步,随云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你一个被抢的,拉着我跑什么!”她站定,一把把他摔下,万俟月有些站不稳地朝她倒去,她侧开身,这厮却随着她转向,精准地摔在她怀里。
“阿云,不辞而别是我的不是。”他顺势环抱住妹妹,脸埋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熏得柳随云越发毛躁。就在她要一把抓住他的头把他推开时,他自己站了起来,看向她的眼中深埋着自我厌弃,“钱不是我拿的,但我不该让阿云受苦……这些年,是我对不起阿云。”
柳随云有些狐疑地看他:“我在家等了你一年,你根本没回来找我。”
却见万俟月脸色更加苍白。他垂着眸,仿佛无颜与她对视:“我……脱不了身。”
柳随云冷笑,转身就走。
到这时,她甚至还没注意到万俟月身上穿的衣裳并非寻常世子朝服。
“抢亲的人在这边!追啊!”
“这人胆敢破坏两国联姻,抓住定会被诛个九族!”
官兵的对话声断续入耳,柳随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折回去一把拉住万俟月就跑,有些发慌:“什么意思?什么抢亲?什么联姻?”她回头上下打量了眼万俟月镶着金红云纹的黑袍,想起方才街上盛大的阵仗,神志回笼,抖着嗓子问,“你……你这身衣裳为什么那么奇怪?”
忽然,前些日子听见的某些风言风语出现在脑中,柳随云脸色倏然煞白——
“去邻国和亲的世子……不不不不不会就就就是你吧?!”
完蛋了完蛋了,抢走了和亲的世子,她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阿云?”
就这么心烦意乱慌不择路地乱跑,柳随云一个不留神,一脚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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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下了山崖。
“阿云!”
记忆的最后,是万俟月猛地扑上来将她护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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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云醒来时,发现自己和万俟月被捆在了一起,手脚亦是被麻绳绑了个结实。
“宋月?宋月!”她喊了两声,意识到他如今已是皇家世子,改口道,“万俟月!”
“唔……怎么了?”万俟月被叫醒,只觉头部仍然疼痛无比。
方才落下山崖,他将她护在怀中,不小心撞到了头。
“我们被官府抓了吗?官府的牢房好像不长这样吧?”柳随云问。
两人背对背,借着墙上破洞漏进的光打量四周。
此处比起牢房,更像一个柴房,旁边堆着柴火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破刀烂斧等杂物。
余光中,万俟月还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外袍不翼而飞。
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屋外天光猛地照进,在刺眼的白光中,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万俟月的衣裳。
那件在万俟月身上显得玉树临风的外袍,被这大汉一穿,像是头熊裹了身不伦不类的戏服。
“醒了?”他一开口,声如洪钟,震得柳随云耳朵疼,“你这身衣裳料子倒好,老子要了!”
万俟月本也不想穿那件晦气的衣裳:“请便。”
“看你这打扮,家里钱不少吧?”大汉剔了剔牙,将纸笔放在他手边,“给你家写封信去,要五千两银子赎你,不然就撕票。”
柳随云一言不发,心中暗笑。
看来他们是在滚下崖后被山匪捡了个漏,可这些人知道自己抓的是谁吗?
勒索亲王,等着跟她一起被砍头吧。
然而山匪的算盘很快就打在了她身上:“这小丫鬟是你家婢子?长得挺漂亮,留下来当个压寨夫人。”
万俟月瞬间捏紧了拳头。不等他开口,只听见柳随云反唇相讥道:“压寨夫人?你想得倒美,哪里来的癞蛤蟆也想吃老娘这块天鹅肉!”
万俟月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他自责地垂下眼,觉得妹妹这三年来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才学得这般泼辣。
“小丫头,嘴还挺厉害!”大汉弯腰凑近,笑得痞里痞气,嘴里的味道熏得柳随云差点闭过气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等上了爷的床,看你还怎么叫。”
“把嘴巴放干净点。”万俟月的声音从柳随云背后冷冷响起。
大汉闻言,不快地走到他面前:“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万俟月脸色极冷,抬头看他,大汉触及他冷冽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他眉毛一横,手一抬,打算打他一拳给他好看,却不料那个他方才嘲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突然出声:
“谁说我手无缚鸡之力?”
在大汉见鬼的眼神中,柳随云双手猛地一使力,竟然活生生挣开了有她小臂粗的麻绳!
“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丫头,我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有的是力气!”她踢开脚上被徒手扯断的麻绳,站起身走到大汉面前,仰面蔑视他,“你敢接我一拳吗?”
2. 孔武有力的妹妹
直到被这丫头一拳打晕在地上,大汉都不明白如此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女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万俟月却对眼前这一幕见怪不怪。
从前他们俩相依为命,他生得太过招眼,村子里少不了想占他便宜的流氓混混。阿云在极小的年纪便展示出几乎能扛鼎的力气,为他赶跑了许多不怀好意的东西。
他很自豪,他的妹妹是个孔武有力的女子。
柳随云飞快地暴力扯开了万俟月身上的绳索,麻绳碎屑撒了一地。
“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我拿你也没办法,”她不快地看着他,话说得十分洒脱,“你说钱不是你偷的,我也只能信你,但我现在见到你只会心烦。从此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你去和你的亲,我去逃我的命。”
万俟月的心像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
柳随云转身朝门口走去,他想叫住她,却感觉喉咙里像堵了冰渣。
可这黑风寨又岂是那般来去自如的地方。
柳随云一打开门,便见门外院落里来来回回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山匪、厨娘、喽啰们统统转过头来,盯住她。
她面色一沉,活动了一下筋骨,随手提起柴房里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棒,大声叫嚣:“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黑风寨的匪徒们从未见过这般嚣张的人质,还是一个瞧着没什么特别的小姑娘,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小丫头片子嚣张什么?先来跟老子比划比划!”一个身型干瘦的山匪率先走出来,嘲弄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院子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柳随云却没立刻接茬,而是转身回了屋。
见状,院中的笑声愈发欢快了,直到他们看见那姑娘一只手轻轻松松提起了晕倒的熊老三,把他扔到院中——
笑声终于停下。
柳随云回身一脚踹上门,将万俟月一人关在了里面。
听到门内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她皱着眉头道:“安静点好生待着,别给我碍事!”
敲门声委屈地停了下来。
柳随云举起铁棒,挑衅地朝那向她挑战的干瘦山匪抡了抡:“来啊。”
“来就来!”干瘦山匪偏不信邪,大喊大闹着便举着刀冲了上去,然而柳随云连铁棒都没用到,一脚便毫不费力将他踹飞了。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
“来啊,还有谁!”
普通人都明白识时务的道理,然而这群充满男子气概的山匪却尤其见不得一个“弱”女子这般耀武扬威,纷纷冲了上去。
“啊——”
“唔!”
“嗷!——”
从公主府侍卫队里学到的一点拳脚,加上常人望尘莫及的拔山之力,柳随云身体力行地让这群无法无天的匪类明白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姑奶奶!姑奶奶我们错了!别打了!”
“姑奶奶别打了求你了!老二快被打死了!”
“服不服?”一番鏖战后,柳随云抓着一个尤为倔强的山匪的头发,一边把他的脑袋往泥地里按,一边高声质问。
“不……唔……不……”
柳随云干脆把脚踩在他的头上:“服不服?”
“不……唔……服……服!我……唔……服了!”
她找出绳子,反客为主将这群人一个一个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路过黑岗山,寻思着顺手剿个匪为民除害的魏将军来到黑风寨时,见到的便是这一番光景。
“这……这些都是你绑来的?”山寨里竟然只有一个女土匪!
“啊?”柳随云一抬头便见山寨门前一片黑压压的官兵,傻了眼。
追兵来逮她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双腿一软,立刻投降,“他他他……他是自愿跟我走的!”
魏将军有些费解地皱了皱眉。这女土匪在说什么?这群人质是自愿被她绑的?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熟悉的皇城卫议论声:
“你说你看到山匪绑了一男一女?”
“对,就在那儿!”
“跟我冲上去!救世子!”
“诶?魏家军怎么在这儿?”
追捕绑匪营救世子的皇城卫得了线索急匆匆赶上山来,却在门口巧遇回京路上顺便剿匪的魏家军。
“魏将军,”统领常武向魏憬问好,“敢问可曾见到安亲王世子?”
“常统领,”魏憬回礼,“不曾。”
常武往黑风寨院子里看了眼,这一眼便看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他当下举着刀冲过去:“就是你!世子呢!把世子交出来!”
柳随云越发惶恐:“我我我我投降,世子在柴房里!”
几个皇城卫连忙上前动作利索地将她绑起来,柳随云看着手上的铁锁,欲哭无泪。
门外分明动静极大,此刻的柴房却寂静得极不正常。常武举着刀小心翼翼将门打开,待看清屋内景象后,大惊失色——
“世子!”
凌乱的柴堆上,万俟月睫羽安静地敛合着,一身雪白的他像片破碎的梨花零落在地,身上的中衣自腹部染开一片刺眼的血红,血红中央刺着一把长刀。
见到这一幕的柳随云,脑中嗡鸣,目眦欲裂——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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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被打入天牢至今,已有三日。
这三日里,柳随云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了,既没有人来给她上刑,也没人来看看她,告诉她万俟月到底怎么样了。
“大哥,大哥,那个,安亲王府上那位世子……”
“大姐,那位安王世子……”
“大……”
每当有狱卒来巡逻,她总会抓住机会试图打听消息。
有时候狱卒会应付她两句,有时候会嘲笑她两句——
“你敢抢靳国的婚,胆大包天,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柳随云落寞地蜷缩在角落里,路过的耗子叫得她心烦,她随手掰下石床一角向那处扔去,清静了。
虽然恨万俟月抛弃她离开,但她与他相依为命十年,就算是恨,她也不得不承认心里对他更多的是由爱生出的埋怨。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想和他桥归桥路归路,更想他活得好好的。
可他呢?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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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是那个嘴臭大熊身上掉下来的,柴房没有窗户,他分明是自己捅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着想着,柳随云心中的恨意又占了上风。
“柳随云!”
终于,皇城卫的人来了。
“在!”她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
一阵悉悉簌簌的铁链声响起,牢门开了。
“你可以走了,”来放人的皇城卫有些阴阳怪气,“世子硬说是山匪绑的他,你是去救他的。”
柳随云愣住。
片刻后她连忙追问:“世子还好吗?他的伤口没事吧?他醒了吗?”
皇城卫满脸不耐烦:“不知道,赶紧走!”
柳随云被赶出了天牢。
她身上还穿着公主府的婢女衣裳,头发乱七八糟,整个人活像个流落街头的乞丐,这副形容走到门口,连专程赶来接她的莲姑姑都没认出她来。
“阿云?阿云!”
“啊?”柳随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头,“莲姑姑?”
“快跟我回公主府吧,你这回祸闯得大了,可把殿下给气坏了!”莲姑姑也不嫌脏,上来就逮住她的手腕,把她带上了马车。
公主府位置极偏,马车绕三绕四才终于回了府上。
回到府里,柳随云先去把自己给弄干净,换了身衣裳,这才扭扭捏捏地被领到了公主面前。
公主正躺在书房外小院中的摇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兵法》。
“殿……殿下……”刚洗干净,柳随云一见到公主,背上又出了冷汗。
“本宫让你买的香粉呢?”公主线条曼妙的红唇轻启,一边看着书,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呃……香粉……”柳随云支支吾吾。
香粉已经在她跟山匪对打的时候……掉在地上碎了个稀巴烂。
“听说你去了黑风寨?”公主仍然没抬头看她,慢悠悠的语气叫柳随云心里七上八下。
“回殿下……是……”柳随云脸臊得通红。
“难不成黑风寨里也卖蝶兰香?”公主凤眸轻飘飘地瞟了一眼这闯了大祸的丫头。
“香粉在剿匪时摔坏了,求殿下恕罪!”柳随云不愿再受这种言语折磨,干脆跪下请罪。
“行了,起来吧。”公主放下书,眼中含笑看她,“你这丫头,要不是剿匪有功,本宫可不会这般轻饶你。”
柳随云战战兢兢起身,偷偷看了眼,发现殿下心情不错,便厚着脸皮问:“殿下,敢问安亲王世子如今可安好?”
昭宁公主又拿起了《兵法》,随口道:“听说醒了。怎么,本宫那侄儿是你什么人?叫你又是抢婚又是念叨。”
柳随云也拿不准公主是否知道万俟月走失的那段历史,模模糊糊道:“就是……曾经的救命恩人。”
“是么。”公主也不知信没信,“给本宫捏捏肩吧。”
“是。”
柳随云力气大,向来是昭宁公主的御用按摩师傅。
就在她卖力表现时,莲姑姑来了。
“殿下,魏将军来了,”只见莲姑姑笑眯眯地走进小院,“带了些东西,说是来看您的。”
3. 野心勃勃的妹妹
柳随云记得万俟月曾跟她讲过魏将军的故事,这位传奇镇西将军身为女子,十五岁上战场,十七岁带兵奇袭叱罗,二十三岁收复失地,立下赫赫战功,是全天下女子的榜样。
柳随云一直万分崇拜她,不单是景仰,更是因为……她想成为她。
魏将军拥有权势,没有人敢随意欺辱她身旁的人。她若有了权势,便也不会再遭遇母亲死在眼前,求助无门,报仇无门的痛苦。
柳随云跟在公主身后,右手悄悄捏紧衣衫下贴着心口佩戴的碧玉。
这是母亲的玉。
本是一对,另一块却被凶手夺走,剩下的这块她就这么贴在心口戴到了现在,时时警醒自己勿忘深仇。
只是天下之大,凶手藏身之处数不胜数,她心知唯有站在高处,才更有可能找到他,报杀母之仇。
回忆到此处,柳随云胸口又开始发闷,她深呼一口气。
公主给了她一步登天靠近权势的机会,如今遇见魏将军,她觉得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就在眼前。
“回来这么多天,终于想起来看望本宫了?”昭宁公主慢悠悠摇着团扇,将魏憬引至花厅入座。
“哈哈哈,”魏憬爽朗地笑了几声,说话毫不留情,“上次一别已是十年,我听说你那驸马死了,你跑到问仙山一住就是六年?”
虽分别十年,两人之间却不见隔阂。昭宁公主闻言柳眉微挑,漫不经心瞪她一眼:“你这张嘴啊,说话还是那么难听。本宫才回来几日,倒觉得还是山上清闲。”
魏憬一听,有些得意道:“那可巧了,难不成是听说我要回京,你才专程回来的?”
“呵呵,”昭宁公主被她逗笑,“自然不是。”片刻后,笑意渐渐淡去,她又道:“母后说她身子不好,哭着闹着非要本宫回来。”
听到这话,魏憬的表情也淡了。
早死的驸马正是太后硬塞给昭宁的,除了死得早没别的优点。如今这位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鬼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
而她自己也有些烦心事:“边关也不太平,靳国嘴上说和亲,私底下小动作不断,这关头,也不知为何陛下非要将我召回。”
昭宁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说的话近乎大逆不道:“本宫这位皇兄……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秉性么?”
魏憬警惕地扫了眼周围的小丫鬟们,小声道:“隔墙有耳,你说话怎的还是如此没个把门儿的。”
昭宁摇着扇子:“本宫不过是个久居山间不问世事的废物公主,让人听去又如何。”
“你呀。”魏憬无奈淡笑,饮了口茶,“主和一派舌灿莲花,我们这些武将,就输在了一张嘴。”
两人又聊了些体己话,柳随云就垂首站在一旁,勤快地端茶倒水。说着说着,魏憬提起三日前那场荒唐的剿匪,好奇道:
“听说你前几天为了这丫鬟专程进宫向皇帝作保?不过是个小丫头,你怎么如此大费周章?”
昭宁公主若有似无地瞥了身侧看似老老实实的阿云,道:“可不就是个不省心的小丫头吗,可这丫头两年前打死了头老虎,救了本宫的命,本宫岂是那知恩不报的人哪。”
“哦?”魏憬眼中深藏着兴味,“实不相瞒,今日来看望你,其实也是好奇这丫头,我还没见过这般天生神力的人。”
“喏,”昭宁公主拿团扇朝着阿云一指,“剿匪功臣在这儿呢。还不来见过魏将军?”
“奴婢见过魏将军!”柳随云借坡下驴,当下朝着魏憬行了个大礼,一抬头,看向魏憬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崇拜。
“快起来,”魏憬扶起她,追问,“方才昭宁说你打死过一头老虎,是怎么回事?”
柳随云觑了眼公主,见公主正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扇子赏花,于是回头老老实实道:“那时奴婢赶路路过问仙山,听见山中吵嚷,就去瞧了瞧,却见地上竟躺了一地缺胳膊少腿的侍卫。”
见魏憬听得认真,她继续比划道:“奴婢往里走,只听见女子呼救声,就在这时候,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跳了出来,嘴角还带着血!奴婢为了救人,就冲上前去拿拳头打它,又拿大石头砸它,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那老虎被奴婢打死了,奴婢这才救出了殿下。”
魏憬听完这番朴实无华,轻描淡写的言语,不由自主拍了拍手:“昭宁,你这丫鬟的力气,比那楚霸王也差不到哪儿去。”
昭宁公主也笑了:“你不是好奇这丫头天生神力吗?与她比划比划试试?”
魏憬立刻迫不及待起身:“走走走。”
昭宁公主并不尚武,公主府只有后花园一处开阔空庭可暂用。一行人来到此处,魏憬与柳随云摆好架势。
“来吧小丫头,让本将军瞧瞧你到底有多大力气!”
“将军!”柳随云此时却突然出声。她小心翼翼看了眼殿下,又看向魏憬,“若是比试之后,奴婢叫将军满意,将军可否……可否……”
柳随云顶着众人的视线,硬着头皮一股脑道:“可否将奴婢收到将军麾下!”
莲姑姑与魏将军顿时意外地看向她,昭宁公主却照旧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魏憬一时间没说话,暗暗打量着这除了脸生得俏丽,身子骨既不强壮,也不高大的小丫鬟。小丫鬟偷偷打量了会儿昭宁的神色,抬头看她时,却满眼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和不知从哪儿来的、叫她看不明白的决绝。
好有意思的小丫鬟。
今日来公主府,探望昭宁倒是其次,见这丫头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她已苦寻魏家枪法传人多年。魏家祖上有一名力大无穷的先祖,琢磨数年后自创了这套威力惊人的枪法。寻常人若能精通,倒也能发挥出百夫难敌之力,然而这远远不及其中五成威力。
她要找的,是能真正继承枪法,能在战场上以万夫莫敌之势统领千军万马的天才。
魏憬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瘦的小姑娘,笑了:“好,若你能在我手下抵挡十招,我就请求殿下将你让给我。”
柳随云闻言,立即兴奋地摆好架势:“多谢将军!”
她自知自己只在侍卫队中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在将军这等人物面前是完全不够看,但是十招,今日只要她手脚建在,就一定要将这个机会拿下!
两人赤手空拳对上,起初魏憬惊叹于柳随云这身几能扛鼎一般的巨大力气,一不留神被她的牛劲化解了两招,然而她纵横沙场十几年,经验老道,出手狠辣,极快地抓住了柳随云灵敏不足的漏洞,猛攻其关节弱点,再强势打破她的平衡,六招之内,便轻松将其拿下。
需知像这样的三脚猫功夫能在她手下走过六招,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唔……”柳随云四肢被牢牢钳制,双眼因疼痛浸出了一点眼泪,但她犹在挣扎。
才六招,这般废物的她在魏将军眼里能有什么价值!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下一次机会又在哪儿?她又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仇人,为母报仇?
“啊!”她忍者周身的酸麻,凭着一身力气,犹如被困住的猛兽一般毫无章法地挣扎,魏憬一边使巧劲借力打力,一边暗暗心惊于她的坚持。
昭宁公主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柳随云身上被蛮力反噬留下的青紫,不由出声劝道:“丫头,输了就输了,你就当真这么想离开公主府吗?”
“呜……”柳随云咬着牙,“还有……四招……”
不能输!
魏憬惊讶地见她右手腕猛地使力,随着“咔嚓”一声,她硬挺着手腕脱臼的剧痛将身一扭,再使劲一挣,活生生寻得一线生机。
“丫头,你……”
“哈!”柳随云右肘挟千钧之力向魏憬面上呼啸而去,魏憬可不敢小瞧这一肘的威力,连忙偏身躲过。
“真是个不要命的丫头!”遇上这样的敌手,魏憬的好胜心也被激发了出来,她痛快地大喝一句,再次迎上柳随云接二连三的出招。
“七招!”
“八招!”
“九……九招!”为了再次挣脱魏憬的钳制,柳随云连左手也不要了,还有一招,她却已像强弩之末,仅凭一口心气死死吊着。
“唔……”
魏憬锁住她周身命门,气喘吁吁。
能打死老虎的丫头,简直是头比老虎更可怕的野兽!
“丫头,呼……”她长吁一口气,“能接我九招已经很厉害了,像你这种能接我九招的三脚猫,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还有……一招……”
柳随云仍不肯认输,双手皆已脱臼,她只好硬顶着脖颈间被钳住的命门施力。
“好了好了!”魏憬吓得猛然松开手,看她的眼中满是后怕,“十招!你赢了!”
柳随云满意地笑了,脱力地瘫倒在地。
魏憬甩甩有些酸疼的双手,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这人不单不要命,还是个厚脸皮,这是拿命要挟她认输呢。
“昭宁,说到做到,”魏憬接过莲姑姑递去的手帕,擦了擦汗,“这丫鬟本身也不想待在你府上了,你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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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吧。”
昭宁公主情绪不明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阿云,想起出来迎客前阿云跪在地上,向她请求的那番话。
她感谢自己的收留之恩,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去做,求自己给她一个机会。
她同意了。
“本宫也不好做那讨人嫌的绊脚石,”昭宁看着被莲姑姑心疼地扶起身的阿云,轻轻扬起唇角,“阿云想跟着你,就跟着吧,左右她也没卖给本宫。”
“多谢昭宁。”
“多谢殿下!”
阿云就这么跟着魏将军离开了公主府。
临行前,公主与莲姑姑将她送到门口,她红着眼圈朝公主磕了两个响头,接过莲姑姑手上的包袱,跟着魏将军上了前往将军府的马车。
莲姑姑目光不舍地追随着远去的马车,却听见身前的殿下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这孩子,日后造化大着呢。”
-----
柳随云住进了将军府外院的亲兵营中。
她收拾着行李衣物,回想起将军在马车上对她说的一番话:
“你的资质确实不错,然而身手欠佳,要做本将军的亲兵还不够资格,到了我麾下,也不能马上被编入列……这段时间你可先住到亲兵营帐内,自己学着练着,不懂的多去请教将士们……一月后有一场考校,你若能拔得头筹,本将军便破例将你编入亲兵队伍。”
她问了同帐的另外几个将士,听说考校除了赤手空拳比试身手,还会比骑射,比兵器。身手便罢,骑术她仅是略通一二,射箭也只是从前在山中射过几只野兔,兵器更是……只会耍几招大刀。
她发愁地走在通往府门的小路上。
自己这样的水平,如何在一月的时间里突飞猛进,甚至拔得头筹啊?
突然,一道清亮的男子嗓音传入耳中——
“你就是长姐带回来的那个天生神力?”
柳随云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身形修长,宽肩窄腰的年轻男子迎面而来。他生得剑眉星目,行走之间足下生风,英气勃勃。
待男子站定在她面前,她才发现他的额发稍显凌乱,领口也微敞着,无端生出几分野性。
似乎是没想到所谓的天生神力竟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来人偏白的双颊上飞起两抹淡粉,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凌乱的额发与衣领。
柳随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天生神力?啊,我,我是。”
闻言,他俊秀的双眼兴奋地睁大,热切地盯住她:“你有空不?我想和你比比力气”
“我……我眼下没空呢,”柳随云后退一步,拒绝道,“我出去还有点事情。”
她今早才出狱,心里一直惦记着重伤在床的万俟月,这会儿天色不早了,她想去看看他。
岂料这英俊男子十分热情:“你要去哪儿?我可以送你去,但是你回来一定要和我比比力气!”
“啊这……我……不必了……”柳随云见他一直纠缠,连忙绕过他,埋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走。
“神力姑娘!等等我!我送你去!”他不依不饶地追上。
柳随云最终被他缠得没法子,再加上刚来京城本也人生地不熟,便请他把自己送到了安亲王府。
她如今已经知道这人就是魏将军的弟弟,魏小将军魏怿。魏怿送她到王府门前,不由好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敷衍答:“有点事。”
魏怿陪着她走到门房前,柳随云施一礼,请求道:“民女柳随云,前来探望世子,还望通传。”
门房上下打量一番这个面上带伤,粗布麻衣的年轻姑娘,轻蔑道:“世子金尊玉贵,你是什么东西?王府可不是什么茶肆酒坊,你想进就进。”
一旁的魏怿闻言,有些火大地站到她身前,瞪着门房不客气道:“那我呢?我乃平虏将军魏怿,你且去通传,就说本将军来探望世子!”
“这……是。”门房一见他便觉不好惹,忙不迭入内通传去了。
王府内最为偏远的一处院落主屋中,青色的纱帐内,万俟月正在沉睡。他的皮肤苍白,薄得像能透见血管,双颊染着病态的潮红,睫毛极长,此时安稳地阖着,掩住那双春水含愁的眸。
小厮寻丘守在门外,听说与世子从没什么来往的平虏将军前来探望,有些困惑,却也不敢得罪,当下要跟着通传的仆从去迎客。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道压抑的咳嗽声,紧接着便是一道瓷器破碎之声。
4. 委屈度日的兄长
柳随云与魏怿被晾在门口许久,院内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他们被一名小丫鬟引至一处极为偏僻的院外。
“停云居。”柳随云低声念出院门牌匾上的字,有些奇怪,以为是丫鬟带错了路,“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是来探望世子的。”
那丫鬟一板一眼道:“此处正是世子居所,两位贵客还请跟我来。”
柳随云扫了一眼园内景致。
安王府处处春意融融,只这院子,倒像是被初春遗忘了一般,处处残留着秋冬的萧瑟。
她的眼底涌上几分困惑,不悦地皱起了眉。
他突然消失,回来过的竟不是是花团锦簇,受人追捧的好日子吗?那他到底图的什么?
进了院子,远远便看见主屋门紧紧闭着。
“两位贵客请稍候。”丫鬟仍然垮着脸,礼数却挑不出什么错。她上前敲了敲门,只听屋内人似乎有些不快地发了句脾气,又回来对她们道:
“贵客,世子眼下有些不便,还请贵客虽奴婢去偏厅等候。”
魏怿跟在丫鬟身后,柳随云看了眼门,又看了眼丫鬟,实在不耐烦这般等来等去,趁着丫鬟没注意,干脆从她身后溜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贵客!使不得!”
丫鬟冲上前惊慌阻拦,却被魏怿追上抬手挡住。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柳随云已将屋内情状尽收眼底——
素雅的屋子,淡青的纱帐半遮半掩,床榻上靠着个苍白憔悴的男子。月白寝衣松垮地挂在他的肩上,鸦青的发柔软蜿蜒,一路垂至床沿。此时他正伸着左手,一名小厮正在为他包扎手腕。
“万俟月,你……”
“阿云?”万俟月那双的惑人的桃花眼抬起,一见到妹妹,眼中的雾霭渐渐散去。
然而,当他看清妹妹的模样,面色霎时变得担忧,当下就想挣扎着下床:“你这是怎么了?在牢里吃苦头了?怎么搞的浑身是伤?”
小厮慌忙按住他,却按不住,柳随云连忙冲上前去喝止:“你别动!”
万俟月立刻没了动作。
就在这时,他才看见阿云身后还站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阿云,这是谁?”他的笑容顿时变得虚伪疏离,一刻钟前寻丘才提过此人,眼下他却好似病中头脑昏沉,全然没了记性。
魏怿却根本没有察觉这层淡淡的敌意,真心实意地向世子致歉:“魏怿贸然前来,还请世子赎罪。”
万俟月闷声咳嗽了两下,眼角沾了点湿气,却没立即理他,而是朝着柳随云嗔怪道:“性子还是这般莽撞,说闯就闯……屋内乱得不像样,平白闹了笑话,怠慢客人。”
柳随云自知有错在先,心虚地没吭声,却见他继续强撑着朝魏怿笑道:“原是魏小将军,在下不曾有幸与将军相识,却没想到将军会突然上门探望……病体沉重不便招待,只能委屈将军了。”
魏怿见他如此有礼,心生好感,不由轻笑着宽慰:
“哪里哪里,魏某主要是陪着神力……柳姑娘来探望世子的,再说了,生病时屋中乱些也正常,倒是我们来得唐突,打扰了世子休息。”
魏怿笑时,脸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叫万俟月看了只觉……万分碍眼。
“寻丘,请魏将军去偏厅稍坐,将军是贵客,务必小心伺候。”小厮还没包扎完,却被他挥退,他又冲着魏怿客气地笑了笑,“将军不介意吧?毕竟阿云是来看我的,我们还有些话要讲,外人……恐不便在场。”
魏怿根本不介意:“那是自然,魏某便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小厮领着魏怿走了,屋里一时沉默。
柳随云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过一旁的纱布和伤药,坐到床边,将万俟月的左手放到自己膝盖上,为他继续包扎。
“阿云,我自己来吧,”万俟月有些担忧地看着柳随云一双裹着纱布的手腕,“或者叫个下人,你还有伤。”
“不用。你也别自作多情,”柳随云无所谓道,“你对我毕竟有养育之恩,我不过是在还情。”
闻言,万俟月脸上浅淡的血色褪尽:“阿云……你还在怨哥哥不辞而别么?”
“我不该怨吗?”她头也没抬,仿佛懒得看他的表情,语气也丝毫听不出前几日那般怒意,“你给我解释什么了吗?哦,你好像只说过钱不是你拿走的吧?”
万俟月垂下眼眸,低声道:“若我说,三年前我并非自愿离开呢?”
柳随云不为所动:“所以呢?谁逼着你回来?”
“……我父王。”他只给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回答,顿了顿,话锋一转,“那阿云呢?阿云和魏将军又是怎么认识的?”
柳随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魏将军并非镇西大将军,而是方才离开的魏怿。她心中觉得莫名:“这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万俟月的神情近乎小心翼翼,“我好歹还是你兄长……”
正好他的左手也已包扎完毕。
柳随云看着她下意识留下的兔耳结,发怔。
万俟月抬起左手,看了一眼,笑了:“阿云还是这么喜欢兔耳结,从前就……”
柳随云却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你还记得从前啊?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万俟月一愣,声音发酸:“我怎么会忘呢……”
柳随云抬头看他:“从前我确实有个兄长,他待我极好,宋婆婆死后,他就像我爹娘一样把我养大。”
“他不辞而别,我以为他有什么苦衷,为了等他推迟了进京的计划。”
她眼底的委屈让他心如刀绞:“阿云,我……”
“我等了一年,他没有回来找我,连封信也没有,”柳随云垂下眼,“我发誓以后与他形同陌路,可再见到他,还是想问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万俟月喉结滚动,苍白的唇瓣轻启,却说不出话。
柳随云被他的沉默激怒:“为什么我明明在问你,你却要问一个不相干的人?我和魏将军怎么认识的重要吗?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告诉我三年前突然消失的原因?”
万俟月低下头,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变得越发苦涩。片刻后,他终于轻声开口。
“因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我没有用,没有阿云的保护,我什么都不是。”
三年前,柳随云出门挑水的功夫,不过半个时辰,王府的人便冲进了他们的小院,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晕带走。
“……我醒来时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我想逃,却被他们捆得像个押解进京的犯人。”
他慢慢抬起头,眼眶泛红,点点滴滴的泪水洇湿了长长的睫羽。
“说这些好像在卑鄙地推卸责任,我本想着阿云要是恨我,就干干脆脆地恨我,心里不要有任何怜悯或是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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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越来越小声,近乎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
“刚回来的那一年我想逃,可万俟寻……父王时时刻刻盯着我,像一条狗一样将我关着,一日一餐吊着我不死。”
“后来我学乖了,什么事都顺着他,可等我终于能悄悄派人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却早已走了。”
“这算什么呢,”万俟月笑容惨白,“阿云以为我为什么要自己捅自己一刀?”
“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片刻的自由,能和你一起多待几天。”
过去的三年里,柳随云想象过很多次万俟月离开的原因,想过他可能突然死哪儿了,或是被从天而降的山匪洗劫了屋子,又绑走给人做压寨夫君了。最思念他的时候,也大发慈悲地为他找过什么无可奈何的借口。
可当真的听到万俟月口中这样身不由己的真相时,她突然“腾”地站起了身,觉得这间屋子让她感到窒息。
“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歇息,我先……”她艰难地说,“我……我现在心里很乱,我先走了,等我想清楚了会来看你的。”
语毕,她仿佛害怕他的挽留,头也不回地一股脑走到门口,推开门跑了出去。
“阿云!”万俟月慌乱地下榻,却猛地跌倒在地,守在门口的寻丘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将他扶起。
顺着大敞着的屋门,他看见偏厅里等候的魏怿冲出来追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这座破败的院子尽头。
腹部的伤口在动作间传来撕裂的疼痛,他疼得额间浸了汗意,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是强睁着眼,近乎自虐般一直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
阿云如此厌恶他,难道日后,就连普普通通的兄妹关系,也难以为继了么?
-----
柳随云失魂落魄地循着来时的路小跑,身后的魏怿“柳姑娘”“柳姑娘”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
“柳姑娘!”魏怿不得不冲上来握住她的手臂,“姑娘可是与世子闹了不愉快,怎么这般魂不守舍?”
柳随云白着脸回过神:“无事,我们先回去吧,我还欠你一场比试。”
两人放慢了脚步向府外走去,魏怿直言道:“比试倒是不急,柳姑娘瞧着心神不宁的,比试起来也不痛快。”随即他有些担忧地看她,“只是柳姑娘,你的脸色极差,世子瞧着为人不错,柳姑娘与他是不是……闹了什么误会?”
“啊?”柳随云拍了拍脸,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屋里太闷了。”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魏怿也知趣地没再多嘴,两人一路出了王府,启程赶回镇西将军府。
然而,他们的马车前脚刚走,安亲王的轿辇后脚便回了府。
一身朝服,在皇宫中呆了一日的安亲王神色阴郁地看了眼远去的车马,不快地瞥了眼慌慌忙忙追上来的停云居下人,沉声道:“没规没矩,像什么样子!”又问,“那是谁的车驾?”
迎上前的管家毕恭毕敬:“回王爷,是忠武侯府的平虏将军,魏怿,是来看望世子的。”
“哦?”安亲王锐利的唇角勾起,“那孩子什么时候与刚回京的平虏将军有了来往?”
管家欲言又止:“回王爷的话,有个小丫头……跟着魏将军一起来的。”
“小丫头?”安亲王面色迟疑一瞬,朝着柳随云出来的那条路走去,“随我去停云居。”
5. 不着寸缕的兄长
放眼府上大大小小几个院落,停云居是安亲王最厌恶之处。
到不单是因为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而是因为他的王妃霍氏,万俟月的娘,就死在这里。
“王爷,可要通传?”
安亲王看着这一年也来不了几次的偏远之所,摇摇头。
他倒要看看这个好儿子又躲在屋里偷偷做些什么。
屋内。
自柳随云离开后,万俟月一直失魂落魄地倚靠在床头,腹间伤口仍痛着,他却浑不在意。
这样的痛反而能惹他忆起那日与阿云重逢的狂喜。
寻丘进来点香,他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哑着嗓子,忽然出声:
“你去把我走前做的衣裳拿来。”
寻丘迟疑:“公子,您如今该好好歇着,做衣裳……也不急于一时吧?”
万俟月坚持:“拿来。”
若是他多做几件漂亮衣裳,妹妹会不会更容易念起他的好?
只要她愿意见他,就算不认他这个哥哥……他也知足了。
“她比想象中高了些,”修长的手指拂过丝滑的布料,潋滟的眼中满是温柔,“下裙短了……”
这三年来,他的衣柜里悄悄放了不少女子的衣物,那都是他摸索着妹妹的尺寸缝制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麻痹自己,一切就好似从前,妹妹还会穿着他做的新衣在屋里臭美的转圈圈。
他不过刚穿好针线,寻丘却突然青白着脸闯了进来,小声喊道:“公子!公子!王爷来了!”
王爷平日里最反感公子总想着乡下那丫头,一个乡野女子,竟与堂堂亲王世子称兄道妹,世子也不像世子,整日忙活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针线活,简直平白丢王府的脸!
万俟月闻言,厌恶地皱了皱眉,沉着脸将衣裳塞到锦被下,一时不察,手指不小心被针扎出了血。
“公子……”
安亲王进屋时,见到的正是这一番光景。
女子样式的衣服藏在锦被里,露出一个衣角,他那好儿子捂着手指,因他的到来,眼中满是不快。
“又在搞这些丢人现眼的名堂!”安亲王勃然大怒,上前扯出锦被下的衣裳,三两下将之撕成片片碎布,摔在地上,“你是世子还是郡主?整日忙于女红,说出去本王这张脸往哪儿搁?你自己的脸又往哪儿搁?”
万俟月看着地上零碎的布料,捂着伤处的手攥得青白。
安亲王阴沉着脸,继续质问:“听说今日忠武侯府那个魏小将军来看你,还带了个小丫头?那丫头是什么人?”
万俟月嘲弄地扬起了他那与安亲王有几分相似的唇角:“一个下人,也值得父王专程赶来大肆发威?”
“你!”这个儿子对他总是这般满不在乎,阴阳怪气,果然是那个女人生的种,跟她一样令人不喜!
安亲王深呼一口气,冷哼一声,拿别的话压他:“宗室就你一个快及冠的男丁,靳国还等着你过去和亲,你好生把伤养好,给我乖乖滚去靳国,若是耽误了国事,陛下怪罪下来,本王可护不了你!”
万俟月抬眼对上他,眼中仍是尚未退去的讽意,话却是对着他身旁的管家说的:“还请刘管事务必照顾好父王的身体,少发些脾气,一定要让父王亲眼见到我出,嫁,的那天。”
听到这近乎大逆不道的话,管家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安亲王怒极,看着那张与王妃霍氏有七分像的脸,越发觉得晦气,拂袖离开前,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命令:“本王瞧着世子精神好得很,晚膳就不必用了!”
院里又清静了下来。
万俟月看着地上那团碎布,眼中逐渐漫上阴霾。
父王,抓紧最后的机会耀武扬威吧,毕竟,你还能得意多久呢?
“把他碰过的东西都烧了,”他冷声吩咐。
寻丘照做。
万俟月出神地看着寻丘忙碌的身影,忽然想到什么。
阿云脸上还有伤,她一向爱美,可千万不能留疤。宫里送来那瓶玉肌膏还剩了许多,不如给阿云送去。
可是……万一她嫌弃他的东西,不愿意收怎么办?
他变了语气,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上回宫里送来的玉肌膏还剩了许多……等会儿找出来,给阿云送过去。”
寻丘闻言,欲言又止。那玩意儿珍贵无比,公子自己腹部的伤都不够用的,为何还往外送?
……算了,还是别多嘴,平白惹公子不快,一会儿多说几句,让柳姑娘念着公子的好便是了。
-----
这一晚对于柳随云来说,同样不好过。
她躺在陌生的营帐内,棉被下的手里握着傍晚万俟月差人送来的伤药。
送药的小厮寻丘告诉她,这是上回公子在宫中挨了罚,太后送来给他抹伤处的好药。
“挨罚?”
“一年前,宫里那位小皇子把公子推下了池塘,公子……还了手……那位小殿下告到陛下那里……公子被打了五十下手心……”
自听到这桩往事,就连用晚膳时柳随云都在不住想象万俟月回京后过的糟心日子。
在乡下长大的王府世子,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嘲笑吧?
白玉做的药瓶油润细腻,被她握得温热。她想起寻丘后来那句话,辗转反侧。
“公子经过那遭,病了小半月,唉……这几年,公子就难有开怀的时候……方才公子触怒了王爷,被王爷下令不许用晚膳,眼下还饿着……”
脑中纷杂的思绪扰得心烦,柳随云猛然坐起。
病中之人怎能不用晚膳?
……而且,白天她就那么逃走了,会不会伤了万俟月的心?
柳随云是个急性子,有了这个想法,心里就越发着急,再躺回去心中越发七上八下不安分,像条虫子般不住地扭来扭去。
“不行!”一刻钟后,她又猛地坐起身,这回不再纠结犹豫,慌慌张张地穿上外衣和鞋,环视一眼帐中睡得死沉的同帐,轻手轻脚翻起自己的包袱。
走前莲姑姑给她塞了一些糕点,公主府的糕点又香又甜,她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留了好几个在包袱里。
将吃食揣到怀里,她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往外走。
夜里的将军府十分安静,路上时不时有守卫巡逻。她探头探脑地一路边躲边跑,摸到最近的一处墙边,回忆着从侍卫队学来的蹩脚轻功,一个鹞子翻身,踉踉跄跄落在了墙外。
好在本朝并无宵禁,安亲王府也不算远。
柳随云凭着极好的记性和一双腿,没多久便到了安王府外。
得找到离停云居最近的那堵墙才行。
她大致摸索着方位,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确定里头暂时没人路过,又做贼似的看了眼无人的四周。
“老天保佑千万别碰上巡逻的侍卫……”
柳随云小声念叨着,后退几步借力翻上了墙头。
然而她的轻功寒酸至极,一落地便闹出不小的动静,刚走到不远处的王府守卫立马警觉了起来——
“什么动静?有贼?你们快去看看!”
哎!糟了!
柳随云连忙学猫叫了几声,可王府的守卫岂是那般好糊弄的,就算是一只野猫也要抓出来瞧个究竟。
胸腔里的心脏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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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直跳,她慌不择路地往无人的方向躲去,好不容易躲过了先才那队守卫,迎面又碰上几个提着灯笼的小丫鬟。
柳随云这才发现自己阴差阳错跑到了后院花园里,眼见无路可逃,她干脆蹑手蹑脚踩进了池塘里,躲在假山后的阴影中。
时值初春,夜间仍然十分寒凉,柳随云半边身子泡在冰冷的池水中,绕是身子再健壮,也冷得直打哆嗦。
小丫鬟们小声聊着天走了,她从池塘里钻出来,拧了拧衣裙上的水,嘴唇冻得发紫。
为了让万俟月吃上东西,她可真是牺牲太多了。
好在这之后,她再没碰上差点暴露行踪的险境,顺利找到了万俟月所在的院子。
主屋竟然还亮着灯。
柳随云避开门口打盹的寻丘,直接推门而入,却见屋里还竖着一面绢面绣竹的屏风。
屋中人此时亦是听见了动静,警觉出声:“谁?”
柳随云绕过屏风:“是我——”
屏风后,万俟月正斜靠在罗汉椅上,心不在焉地为自己擦身。他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乌发有些微湿,松垮地半束着,上身未着一缕,烛火跳跃间,薄而有力的肌理泛着莹白的微光。
待抬眼看清屋中景象后,柳随云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慌乱地一转身闪到了屏风后,脸上的绯色一路蔓延上了耳尖。
“我我我……我不知道你在擦身!对……”
对不住三字刚要脱口而出,却被她吞了回去。
若说对不住,似乎更奇怪了。
从前不是没见过兄长的裸身,她甚至替病中的他擦过身,眼下不过情景再现,她有什么必要如此紧张?
“咳,要……要帮忙吗?”她硬着头皮小声道。
屏风后的万俟月没说话,水声“扑通”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他好似在慌张地穿衣。
穿衣?他重伤在身,不太方便吧?
“我来帮你吧!”
柳随云按捺住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燥意,可当她再次走到屏风里侧时,那燥意却瞬间疯狂反扑,烧得铺天盖地。
水汽氤氲,万俟月衣衫松垮,几滴细小的水珠勾着她的视线,从起伏有致的胸膛上一路缓缓滑下,最终停在左边那朵将露未露的红梅上。烛火摇曳,他的眼尾泛着勾魂摄魄的艳色,被热气晕染的双唇欲色横生。
他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眼下多像个勾引人的男狐狸精,一双湿漉漉的眼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惊喜:
“阿云……你怎么……”
柳随云心跳得极快,眼神躲闪,刚想为他理好乱糟糟的衣裳,抬手却见自己满手泥。
“你这是去哪儿野了,手这么脏,身上还是湿的,着凉了怎么办?”万俟月咽下喉间酸涩,忍不住心疼地数落,拿起一旁干净的帕子给她仔仔细细地擦手,“我让寻丘打桶水来,你赶紧洗了换身衣裳,再喝碗姜汤祛祛寒。”
屋里动静不小,寻丘早醒了,也不等公子吩咐,连忙去烧水熬汤。
等万俟月擦完手,她悄悄深呼吸几口气,别别扭扭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打开。
“我听寻丘说王爷不准你吃晚膳,怕你饿,可我又没什么好吃的,只有几块点心。”然而当她看向点心,却发现它们早已在颠簸中面目全非,碎屑四散。她扁扁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挡了挡,“都坏了……”
柳随云能突然来看他,对他来说已是想都不敢想的意外之喜,见到她手中的糕点,他的眼泪更是再也忍不住,直直从眼眶滑落。
原来妹妹没有不要他。
怎么办,他一时一刻,都不想再和妹妹分开了。
6. 面色坨红的兄长
素雅的屋内,一张绢面绣竹的屏风隔开了各怀心思的两人。
万俟月背对着屏风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妹妹带来的糕点,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在他身后,一层绢布之隔,柳随云泡在热腾腾的水里,猫儿一般的眼弥漫着湿润的雾气,雪白的双颊晕着一层粉,却不知是被热汽蒸的,还是因为胸腔里这不断鼓噪的心跳。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从前在乡下小屋里隔着一层布帘洗澡也不曾这般奇怪过。
说起来,万俟月也快及冠了,她也快到二九之年……就算是亲兄妹,也该忌讳男女大防了吧?
她一时想快快洗完,手里动作一大,水声便“哗啦啦”的响起,叫她更为别扭。
可若是动作小点,轻点,如此多待一时,她浑身就像蚂蚁爬似的多难受一时。
而且……
她看了眼屏风上从小衣到外衫一应齐全的女裳。
这些女子衣物又是从哪里来的?
然而,柳随云的纠结并没能持续太久。
院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原是护卫队铁了心认为府内进了贼,不依不饶地开始搜起王府内的各个院落,一路搜到了世子所住的停云居。
“府内疑似进贼,我等奉王爷之命搜查各个院落,请世子打开院门!”
王府护卫的声音远远响起,柳随云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腾”得起身,急急忙忙穿上万俟月为她准备的淡蓝春衫,绕出屏风时,正好与皱着眉站起的万俟月撞上视线。
“万俟月,怎么办?”她慌里慌张,连衣服都没系好。
她就是这群人口中的“贼”,这院子这么小一点,她该往哪儿躲?
看着妹妹刚沐浴完后红彤彤的脸,万俟月眼中的阴霾顷刻尽散。他从容不迫地为妹妹系好领口,扭头冷声吩咐寻丘迅速撤走屏风与浴桶。
屋外的护卫还在高声叫嚣“请世子打开院门”,屋内柳随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转,找寻藏身之处。
见院中久无动静,门外的护卫逐渐不耐烦:“世子若再不开门,我等只好冒犯了!”
屋内装饰简单,若藏在衣柜,定然会被立刻发现,眼见无礼的护卫就要破门而入,情急之下,万俟月牵过阿云的手走到床边,将她塞到了锦被下,自己亦随着她躺到床上。
柳随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埋在了被中,紧紧靠在万俟月身侧。
“万俟月!”他身上浅淡的苏合香味扑入鼻尖,柳随云意识到这样的距离万分不妥,抗议地推了推他,挣扎道,“憋死了!不如我一拳把他们统统打倒吧?”
“嘘。”万俟月一把捂住她不住叭叭的嘴。
远远听见护卫闯了进来,寻丘连忙放下了青纱帐。
护卫进了院,统领走到主屋门口高声问:“世子可睡下了?”
万俟月带着几分困意的声音呵斥道:“何人如此无礼!”
世子再不受宠爱,总归是正经主子,门口的统领也不敢太过造次:“世子息怒,属下奉王爷之命搜查贼人,还请世子开门让我等进去查看一番。这也是为了世子您的安危着想。”
万俟月冷哼一声:“本世子莫非是个蠢货,贼子进屋都不能察觉?还是说,你怀疑本世子窝藏贼人?”
统领忙道不敢,言语间却暗含威胁:“还请世子理解,这也是为了阖府安危,若有什么疏漏,王爷怪罪下来……属下只能如实禀告。”
“寻丘,去开门。”
门开了,统领带着一名手下进了屋,粗鲁地翻找起来,举止间动静极大。
“动作轻点,”万俟月警告道,“若碰坏了屋中的东西,休怪我不客气。”
统领瞪了手下一眼,那人连忙告饶:“不敢,不敢。”
锦被内的空气越发稀薄,柳随云出了满头的汗,不安分地扭动着。
太热了,她想悄悄掀一点被子,却被万俟月无情镇压。她一气之下扯过他的冰凉的手掌,贴到自己脸上降温,想让他也试试这身挥之不去的热意。
万俟月只觉自己的手被牵引着,抚摸上妹妹巴掌大的脸庞,她潮热的呼吸一阵一阵扑打在手心,热意从这一点开始蔓延,朝着四肢百骸一路窜去,逐渐爬上喉结,漫过下巴,染红了脸颊。
他悄悄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深觉自己万分卑鄙。
阿云是妹妹,他为何会因妹妹的靠近而忍不住生出这样……绮丽的心思?
近乎禁忌的燥热烧得他心中越发痛苦,他不得不冲着两名没完没了的护卫发泄:
“查完没有,查完了就滚出去。”
“回世子,可否撩起床帐供我二人查看?”
听到这近乎挑衅的要求,万俟月气笑了,从柳随云手中抽走右手,抄起床上的瓷枕向帐外猛地掷去,“哗啦”一声巨响,瓷枕恰好碎裂在统领脚边,碎片弹起,划过统领的脸颊,留下一道极长的血痕。
“是什么让你等觉得本世子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万俟月语气费解,“今日就算本世子一剑将你们砍了,你们王爷也不能对我怎样。要试试么?”
统领闻言,面色大变。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床榻之上那人与王爷乃是亲骨肉,他们不过下人,若真惹恼了主子,还不是主子要杀便杀。两人这下真的有些怵了,连声告饶,转身小跑着叫走在其余屋中搜查的护卫,离开了停云居。
“呼——”护卫前脚刚走,柳随云后脚便一把掀开了锦被,坐起身,“憋死我了。”
她低头想与万俟月说话,却奇怪地见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他声音与方才应对护卫时判若两人,温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沙哑:“今夜府中必定戒严,你不好出府。明早扮作丫鬟,我带你回去。”
柳随云看着他细白的后脖颈,红着脸点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连忙道:“哦。可我今晚睡在哪里?”
万俟月顿了顿,道:“等会儿让寻丘来换了寝具,你就睡床上。”
她接着问:“那你睡哪儿?”
万俟月呼出一口热气,终于转过身平躺着仰视她,声音有几分慵懒:“哥哥睡对面的榻上。”
“哦……哦,好、好的。”
他此刻墨发散乱,面色坨红,一双桃花眼更是不知为何春意融融。
柳随云的心跳又开始变快。她磕磕巴巴。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对,对了,你这里怎么会,会有这么多女子的衣裳?”
万俟月仍躺着,眼睛一错不错看着她,闻言,轻笑一声:“哥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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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阿云已经认不出了么?”他伸手牵了牵妹妹手臂上略短的袖子,“只是没想到阿云长得这般快,衣服小了些呢。”
被万俟月轻轻扯住袖子的那只手臂变得僵硬,他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到她仍埋在锦被下的膝盖,那一小片皮肤骤然紧绷。
“啊,这样,我……我长得是挺快的。”她干巴巴道。
万俟月看着妹妹的神色,察觉到自己忍不住在妹妹面前露出了怎样的不当形容,心中顿时万分自厌。
他恐怕是烧昏了头了,竟然这般不要脸,还怎么当阿云的兄长?
潮热在理智的诘问下渐渐退去,万俟月端正了面色,转移话题:“阿云还没告诉哥哥,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和魏大将军打架了,魏将军说要是我能走过十招,她就带我入军营。”说到这些,柳随云也不磕巴了,也忘了什么不自在,脸上甚至有几分小小的得意,“你猜怎么着,我赢了!”
“阿云真厉害!”万俟月十分捧场,看着她包着纱布的手,想去触碰,却又觉不合时宜,“手腕脱臼了吧?纱布都湿了,我这里有药,直接换掉吧。”
眼见万俟月似乎有起身的意图,柳随云急忙俯身扶他。
两人一时靠得极近,近乎呼吸交缠。
他刚刚坐好,柳随云便连忙撒了手,起身下了床,倒了杯茶一口气饮下。
她的身后,万俟月垂着眸,眼神挣扎。
少顷,寻丘拿来了药与纱布,正要为柳随云换药。万俟月本想与她保持距离,可当寻丘的手指真的碰上妹妹的手腕,他又觉无比刺眼,忍不住制止:
“你下去,我来吧。”
寻丘停下了动作,起身离开。
万俟月指尖取了药,小心翼翼地敷在柳随云被接好的腕骨处。
“日后可不许这么拼了。”他轻声叮嘱,“你瞧你,连脸上都是乌青。”
柳随云的眼睛直直望着在她腕间翻飞的修长手指,闻言回过神,有些讪讪。
他的手指从前就这么好看吗?怎么从来没注意过?
上完药后,柳随云看着身后那方对于万俟月来说略显狭窄的小榻,支吾着提议:
“你,你是病人,还是我睡榻上吧。”
万俟月十分欣慰:“阿云长大了,还知道心疼哥哥呢。”
柳随云否认:“不是,我对谁都这样,你是重伤,我可不好占伤患的便宜。”
她刚准备走到小榻上躺下,却听见身后的万俟月忽然小声痛呼。
“唔……”
“怎么了?”柳随云急忙回头看他,却见他右手颤抖着捂住腹部,似乎极为痛苦。
万俟月宽慰地淡笑,声音却似乎因痛苦微微发起了抖:“没事……帮我把寻丘叫来吧,算了算,腹部的药也该换了。”
柳随云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他方才才给自己换了手上的药,眼下投桃报李,她也该帮他的忙才是。
况且……三年前他既有苦衷,便也不算对不起她,无论如何,他养育自己这么多年,长兄如父,她也该向兄长尽尽孝。
上个药而已,对寻常兄妹来说再自然不过了。
想到这里,她目光变得坚定:“别叫他了,药在哪里,我帮你换吧。”
7. 祸不单行的妹妹
万俟月腹部的肌肉纹理线条流畅,皮肤白得晃眼。
柳随云强迫自己心如止水。
一个正常的妹妹是不会对兄长的身体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然而,躺在床上的万俟月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揭开遮盖在伤口处的最后一点纱布。
妹妹好不容易愿意接纳他,腹间的伤口如此狰狞,若她见了对他生厌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害怕,不得不温声劝道:“阿云,还是把寻丘叫来吧,他换惯了药,知道怎么做。”
柳随云一听这话,想起几日前那血淋淋的一幕。
如此刀伤,应当不像她身上零零碎碎的伤处那般容易处理,还是她想得简单了。
她点点头:“那好吧。”
换完药后,夜已深了。
柳随云累坏了,心事了结,一倒在榻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
翌日,天还未亮,柳随云便被万俟月叫了起来,乔装成他的小丫鬟离开了安王府。
马车停在将军府外,她昨晚翻墙的地方。
车刚停稳,柳随云便急急忙忙往外钻,万俟月不放心挑开车帘连声叮嘱:
“阿云,平日里一日三餐定要吃饱,跟人比试切莫太过拼命,一切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若是受了欺负记得告诉我,衣裳若是不够穿也告诉我。”
“得空别忘了回来看我。”
柳随云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墙头,万俟月在原地凝望许久,看着将军府朱红的高墙,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狐疑。
魏憬的名声他没少听说,如此治下严明的将军,她的府邸,管理为何这般松垮,将士竟能轻易进出?
果然,柳随云刚落地,一抬头便看见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将她团团围住,个个严阵以待,盯着犯人一般直直盯着她。
“柳随云擅离军营,彻夜未归,”打头的将士冷声开口,“跟我走,将军要见你!”
柳随云霎时瞳孔紧缩,面上血色尽褪。
议事厅内,魏憬正在与副将林元秋商讨要务。
“将军,逃兵柳随云已带到。”
听到“逃兵”二字,柳随云才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大错。她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老老实实跪下。
厅中一时寂静,魏憬看着这丫头的头顶,眸色晦暗。
“进府第一日,便如此不安分,”她的声音发沉,“日后若真入了军营,本将军又如何能信你能遵守军纪?”
这话说得极重,柳随云白着脸急忙认罪:“将军,我……小人……小人知错了,以后再不敢犯,请将军责罚!”
魏憬叹了口气:“你尚未入编,仍是自由之身,这也是为何昨夜我并未派人捉拿你。”她抬起头,看向厅门口把守的士兵,“只是你这般行事难以服众,军中要的是听话之人,仅凭这身力气,本将军不能将你留下。”
柳随云唇瓣发抖,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不住恳求:“将军!求将军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魏憬却背过身去,无情道:“你走吧,回公主府做个侍卫也没什么不好。”
柳随云撑在地上的双手死死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不甘心。
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怎么能就这么白白弄丢了,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脸面再回公主府?
望着魏憬冰冷的背影,柳随云红着眼圈,心知多说无益。
“将军,不管小人出去是为了什么,这次确实是小人错了,”她抖着嗓子,并不胡乱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小人愿离开将军府,只求将军……来日若觉得小人还有什么可取之处,能再给小人一个机会。”
魏憬仍然沉默,这次却没有一口拒绝。
柳随云踉跄着起身,最后向魏憬拜谢一礼,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议事厅。
半个时辰后,她挎着行李,茫然地站在将军府外的大路上。
没脸回公主府,至于万俟月,虽是亲王世子,却也寄人篱下。
京城这般大,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
她习惯性地抬手,隔着衣服摸向胸口的玉佩,掌中却一片空荡。
“我的玉佩呢?”她的手脚瞬间冰凉,有些惊慌地从脖子摸到后背,一无所获。
玉佩不见了!
“昨晚出府前都还在的……”她躲到大门口的石狮子后面,摸索着浑身上下,又打开包袱一阵翻找,“到底在哪儿……”
什么也没有。
包袱里玉做的玩意,只有万俟月送来的伤药。
仔细想来,洗澡时好像就不见了。那时她脖子上一片光滑,似乎并没有戴任何东西,只是她当时心里想着别的事,完全没发现。
难道是昨晚翻墙时掉的?
想到这里,柳随云又一股脑胡乱收拾好行李,冲到墙角下挨着找。
除了一些杂草和石子儿,别无他物。
到底在哪儿……
她沿着昨晚走过的路,一直找到安王府外,又一路再找回将军府。
没有。
阳光极好,可她站在青天白日下,却六神无主,浑身发冷。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柳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随云回头,魏怿见她面色惨白,吓了一跳。
“魏小将军?”她背过身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他面前,“我……我的东西掉了,正在找。”
魏怿看着她明显哭过的脸,不知所措:“东西掉了?那……需要我帮忙吗?”
京中势力混乱复杂,若非必要,柳随云其实不太想让旁人知道她有这样一块玉佩,可是……
她看了眼将军府紧闭的大门。
“我弄掉的是……是一块玉佩,”她深呼吸,咽下喉间酸楚,手上比划,“一块这么大的圆形玉佩,翠绿色,上面刻着一朵并蒂莲。可否请魏小将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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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帮我找找……玉佩是否掉落在将军府里了。”
魏怿瞧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心,又有些奇怪,俊朗的眉头微锁:“为何不自己进去找呢?”
柳随云垂眸:“我犯了大错,被将军赶出来了。”
魏怿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你等着,我进去帮你找。”
柳随云连忙道谢。
等待时她也没有闲着,顺着附近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遭,待她再次一无所获地回到原处时,正好碰上出来找她的魏怿。
“柳姑娘,我让管家派人找了一圈你走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找着。”
柳随云闻言,十分失落:“多谢小将军,没找到就算了。”
“你别担心,”魏怿看着她垂头丧气的背影,追上去宽慰,“许是被谁捡走了,之后我让人帮你在当铺盯着,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
柳随云勉强笑了笑,再次道谢。
哪儿也找不着,难道是被人捡走了?或是……昨晚躲避护卫时,掉在安王府里了?
看来只能找万俟月帮忙了。
除了玉佩,她如今该何去何从,亦是一桩亟待解决的心事。
柳随云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勉强藏好情绪,看向身侧的魏怿。
眼下朝廷并未招兵,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请问小将军,”既是求人,总不能哭丧着脸,柳随云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魏家军三十日后的考校,只许内部将士参与吗?”
“一般来说确是如此,”魏怿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有些惊讶在这种时候,她竟还能琢磨这件事,“不过若是受到赏识,就像你之前被阿姐带回府一样,也是可以破例参加的。”
也就是说……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认真道:“魏小将军……还缺手下吗?我力气大,又听话,这回虽犯了错,可我吃了教训以后再也不敢了。”
魏怿大概猜到她眼下无处可去,看着她仍在泛红的眼眶,心中一软:“我……我可以缺。”
柳随云立即直言道:“那魏小将军可否给我个机会?我会好好学的,不会给您丢脸。”
魏怿缓慢地点点头:“只是……拳脚,骑射和兵器,你须得样样精通才是。”
柳随云追问:“魏小将军可有推荐的武师吗?”
从前在公主府,那些侍卫因不满她一来便得了公主青眼,根本不愿好生教她本事,她暗地里偷学,也只能学个四不像,成了三脚猫。
“我倒是愿意教你,不过我也没太多空闲。”魏怿道,“若你真想在三十天内便学好本领,拔得头筹,普通武师恐怕也不行。”
眼见她眉眼间又生出一丝颓丧,魏怿赶忙补充:“你力大无穷,天赋极好,不如找个将军教你?听说归鹤山隐居的璇玑郡主在收徒弟,你不如去试试运气。”
柳随云听到这个名字,瞪大了眼:“璇玑郡主?你是说……那位二十年前从靳国手上一连收回十一座城池的璇玑郡主?”
8. 初溢茶香的兄长
柳随云被泪水洗过的圆眼有些湿漉漉地望着他,眼底全是对璇玑郡主的好奇。魏怿看着那双猫儿似的微微上挑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丝极为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他别开眼,看着她有些毛茸茸的头发,道:“对,就是那位郡主。她和我祖母是好友,她要收徒的事还是我从祖母那儿听说的。”
“那郡主收徒有什么条件吗?”她问。
“只有一个条件,”他掩下心中那一丝突兀的不自在,看向她,“她只收女子。”
柳随云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的沮丧渐渐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斗志昂扬。
正午的阳光倾洒二人身上,她微微仰头,看着身侧人这张骨相优越的英俊侧脸,心中满是感激。
魏小将军可真是个好人,虽身为忠武侯府的小公子,又是平虏将军,却不骄不躁,待她却从无架子,就算没找到玉佩,也废了许多时间帮她,还告诉她这般重要的消息。
柳随云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觉得人家帮了自己的忙,自己应该有所表示:
“将军中午可有空闲?”
魏怿看向她,答:“有,怎么了?”
柳随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请将军去天香楼用午膳,以表谢意。”
魏怿轻咳一声,唇角微扬:“不必这么客气,我不过是举手之劳,随口一说。”
柳随云并不赞同,说话的模样一本正经:“可我别无长物,只能借此报答将军。”
听说她从前一直在公主府上当侍卫,天香楼的饭菜极贵,一顿饭怕是会花去她不少积蓄吧。
想到这里,魏怿提议:“我其实不喜欢天香楼的饭菜,若你想谢我……对了,你还欠我一场比试呢,不如用这个来谢我吧?”
见他总是念着这场比试,柳随云笑了:“好啊,不如……”
话还没说完,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车马行来之声,两人抬头看去。
马车渐渐走近,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撩开小窗内的布帘。
“阿云。”
是万俟月。
早上送妹妹回来后,他心中总是有些不踏实,回去没一会儿,又急忙赶了过来。
瞧着柳随云那张花猫一样的脸,他心疼地皱起眉头。
只是那位魏小将军怎么又缠着她?
“万俟月?”柳随云见到他,十分惊讶,“你重伤未愈,怎么不好好歇着,出来做什么?”
“我心中不安,有些担心你,所以回来看看。”寻丘扶着他下了车,他站在妹妹面前,温柔似水,“发生了什么?脸像个小花猫似的,哭鼻子了?”
身在病中,一袭月白广袖外袍,一件素色披风,日光下的他好似寒梅覆雪,苍白的皮肤难掩隽美殊色。
见到万俟月,柳随云扁扁嘴,眼眶又红了:“昨晚我偷溜出来被将军发现了,她说不需要我这种不守规矩之人……我把玉佩也弄掉了……怎么办啊万俟月……”
碍于外人在场,万俟月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不哭,玉佩掉了哥哥帮你找,将军不要你……就跟哥哥回去。”
柳随云抽了抽鼻子,看了眼一旁无话的魏怿,对万俟月道:“好在魏小将军答应帮我,他说璇玑郡主正在收徒弟,让我去试试,若是通过一月后的考校,我就能到魏小将军手下当兵了。”
这消息可真叫人欢喜不起来呐。
万俟月站直了身子,笑容变得客套和虚假:“是么?那魏小将军可真是帮了大忙呢,我们要好好谢谢他。”
柳随云压根没察觉他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味点头:“正是,魏小将军为人极好,的确要好好感谢。”
万俟月闻言,暗自咬了咬牙,朝着魏怿道,“时候正好,不如在下做东,请将军上天香楼一叙?也算是替阿云谢过将军了。”
魏怿仍旧推辞:“多谢世子,不过举手之劳,柳姑娘当真不必挂怀,况且世子还有伤在身,不如早早回府静养。”
“阿云欠着情,总归不妥,”万俟月仍然笑着,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不过将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如等在下身子爽利些,再宴请将军。”
柳随云赞同地点点头。
分明是他与柳姑娘两人的事,眼下。。见世子与柳姑娘一唱一和,魏怿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微妙的不快。
“我见两位关系似乎颇为亲密,可据魏某所知,王府上好像只有一位郡主?”他突然道。
万俟月却笑了,这次的笑容十分真心实意,仿佛他问了一个极好的问题:“不满将军说,在下从小走失,与阿云相依为命,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魏怿也笑了:“是么?原是情同兄妹。”
万俟月笑意淡去。
此话虽不假,从这个一天总缠着妹妹的人口中说出,却无端令他不快。
忽然,他皱起眉,神情痛苦地轻呼一声:
“唔……”
柳随云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万俟月,你怎么了?”
“伤口……又在疼了……”他暗中推开寻丘,顺势靠在妹妹身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纤细的颈,激起一阵酥麻。
柳随云努力适应着兄长的靠近,硬着头皮:“我扶你回马车上坐着吧。”
万俟月全身的重量都依偎在她身上,闻言点了点头。
魏怿此时却偏来横插一脚:“我来帮世子。”
他自然而然地将万俟月的脑袋扶离了柳随云身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回了马车。
“多谢魏将军,”万俟月笑容僵硬,又对柳随云伸出手,睫羽颤抖,可怜巴巴,“阿云,陪哥哥回去好么?停云居里凄清寂寞,我也想有人陪我说说话。”
柳随云没有拒绝,她正好找他有事。
“魏将军,那在下就先告辞了,”万俟月淡笑颔首,顺便杜绝二人再次见面的可能,“等阿云上山拜师后,在下再来替阿云还情。”
马车扬长而去,魏怿站在原地,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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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云并没有在万俟月那里待很久,一个月时间并不长,她打算立即启程上归鹤山拜师。
是以,被万俟月领着找了一圈玉佩一无所获后,她心不在焉地飞速用了午膳,就要告辞。
“阿云,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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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月有些不舍。
“不用了,你伤病还没好,还是在屋里好好歇息吧,”柳随云拒绝,“我借一下你的马车就行。”
临走前,她还没忘记补充一句:“别忘了继续帮我找玉佩,你知道那块玉佩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抿了抿嘴,“多谢了……哥哥。”
这声“哥哥”来之不易,叫得万俟月鼻尖发酸。他一路将她送到王府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从小窗伸出,不住挥舞的手。
“公子,三年都等过来了,一个月不长,姑娘很快就回来了。”寻丘宽慰。
万俟月眸色沉沉,没有说话。
从她连夜翻墙来找他的那一刻起,他就越发贪心了,别说一个月,就连一个时辰的分离,他都难以忍受。
马车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寻丘扶着万俟月转身回屋,然而就在这时,有一辆装饰华丽的车辇远远行来,停在了安王府门口。
“万俟月?”车帘被掀开,从车上下来个神采飞扬的紫衣公子,摇着折扇,俊得有几分骚气,“你怎么在门口?难不成是知道我要来,专程迎候?”
万俟月见到来人,眼中亦是划过一丝诧异:“才走半月,怎么就回来了?”
此人正是英国公府的小公子,万俟月在京中为数不多的好友,谢允霆。
谢允霆收起折扇,扶着万俟月往停云居走,话语间毫不客气:“谁叫我为人仗义,听说你出了事,撂下烂摊子就回来了。”
往日在府中,谢允霆三天两头被老国公嫌弃不学无术,半月前他一怒之下远走他乡,言说云游拜师,不学成绝不归。
“听说陛下下旨派你去靳国和亲,我这不忍着丢脸都赶回来了,”回到停云居,谢允霆自顾自倒了杯茶,“不过你是怎么想的,就为了拖延时间,捅了自己一刀?”
万俟月挥退下人,命寻丘将门看好,才淡声道:“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只能出此下策,拖延时间。”
谢允霆愣愣问:“他?你是说宫那位?”
万俟月摇摇头:“和亲一事府上这位出力不少,不过是借我向靳国表诚意。”
谢允霆瞪大眼,一时不敢猜他话里的意思:“表诚意,这……那你就算捅自己一刀,拖得了一时,岂能拖得了一世啊?之后又待如何?”
万俟月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让谢允霆吓得半死:“那位昏庸,府上这个也快坐不住了,到时候另寻个敢与靳国开战的渔翁,这事便了了。”
“你可小点声吧!”谢允霆忍不住去捂他的嘴,“这是在你爹的府上,周围还不知道有没有宫里的眼线呢!”
“有,”万俟月嫌弃地挥开他的手,饮下一口茶,“府上几波眼线内斗,被我打发去挑粪了。”
谢允霆“扑哧”一笑:“还是你厉害。可是你说这渔翁……还能有谁?也就是你了吧?”
万俟月颇感无趣地摇摇头:“你忘了,还有一位公主。”
谢允霆瞪大了眼:“你是说在山上孀居多年的昭宁公主?她她她……她不是女的吗?”
万俟月面色不改:“女子又如何?你别忘了开国之君正是位女君,昭宁公主……可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9. 心慌意乱的妹妹
归鹤山地势险峻,路面崎岖不平,柳随云光是爬山都用了半日。
她并不知道璇玑郡主到底住在哪里,好在山间时有樵夫猎户,一边走一边问,倒也大致摸清了方向。
“是这个方向吗?”夕阳西下,她抹了把汗,靠在树上啃着万俟月塞到她包袱里的干粮。
山中寂静,偶有鸟啼。就在她身心全然放松,正拿着水囊往肚子里咕咚咕咚灌水时,忽然,鬓边的发丝无风自动,一股近乎本能的直觉猛然袭上心头,提醒她危险将至。
“噌——”一柄细剑宛若游蛇,从窸窣作响的茂密树荫间倏然窜出,那剑势瞧着似流水飞花般惊艳婉转,然而当它精准地穿过柳随云耳与肩之间的缝隙,“砰”一声刺破她手中的水囊,又在触碰至尽头的树干时巧妙地弹起,向来路折回时,柳随云才意识到这剑意究竟是何等的灵巧且雷霆万钧。
“什么人?”她警惕地向四面环视,高声问。
“听说你欲拜璇玑郡主为师,师傅命我前来试探试探你。”鸟声惊厥,一道清越的女子嗓音在林间响起,其声淙淙,柳随云犹如置身泉中,分不清声音究竟从何处传来。
她佯作好奇询问:“你要怎么试我?”脚下却悄悄移动,向着右边一块巨石挪去。
女子轻笑两声,仿佛觉得她的问题十分多余:“我乃武林人士,你又是来学武的,试你之法自然是……打架!”
话未说完,一道黑色身影犹如闪电般从背后袭来,柳随云急急躲闪,想出拳反击,那人却灵活至极,速度飞快。
她迅速抬起脚边一块小儿环抱那么大的石头,嘴上却抗议:“我并无武器,你这样也太不公平了!”
“若你走在路上,赤手空拳却有敌来袭,你觉得敌人会给你机会用武器吗?”女子持剑再次袭来,身法犹如鬼魅,柳随云举起巨石以攻代守,向她掷去。
“力气倒是极大,然而准头极差。”看着将地面砸出个坑的巨石,女子点评,“不过临危不乱,反应不慢,还知道以言语迷惑。再来!”
女子的剑势纷繁复杂,细密袭来。她不再留情,专往柳随云要害处刺去,每每将要刺中时却又点到即止,只将衣物,甚至她手腕上的纱布挑破,仿佛是恶意挑逗,专门为了激怒她。
柳随云狼狈躲避,眼见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必输无疑,她不得不牺牲了左手硬握住剑锋,凭借力气将女子往后顶飞三尺,又看准时机往高处跃去,用力折下一节双臂粗的树枝作为武器,如同抓住一只巨大的扫把一般向女子挥去。
女子见她如此破釜沉舟,心中暗赞,手中剑招不停,三两下削秃了柳随云手中的“武器”。
然而,就在女子专注对付柳随云右手这根硕大的树枝时,却没注意她的左手偷偷握了块比手掌还大的石头,在她毫无防备之际,柳随云猛地点地而起,那石头眼看着便要砸向女子脆弱的头顶——
“哎哟!你为何不躲!”
女子分明功夫极好,却站着不躲,柳随云不得不连人带石临时换了方向,狠狠砸在一旁的树上,把自己砸得头晕眼花。
女子收起软剑,上前扶她。
“遭遇突袭却临危不乱,自知不敌却能破釜沉舟找寻机会,”女子眼中含笑,“被我的剑招百般挑拨却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小姑娘,你很不错啊。”她取出怀中金创药,向柳随云左手心的伤口倒去,“我叫孔湫,是璇玑郡主的大徒弟,跟我来吧,师傅在山上等我们。”
直到到了璇玑郡主居所,柳随云都还有些头晕眼花。
“这是怎么搞的?你个用剑的怎么把人头打晕了?”
孔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这位师妹像头蛮牛似的,力气太大了,自己给自己撞的。”
她并未直接带柳随云拜见璇玑郡主,而是先带她来郡主邻居家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大夫居所治病。
“你们几个虎的虎毒的毒,这会儿来头老实巴交的蛮牛,可真新鲜。”老大夫生得仙风道骨,嘴巴却不饶人,“扶她躺下,我给她扎两针。”
“有劳乔叔了,我先去回禀师傅。”
“去去去。”
听说璇玑郡主已是知天命之年,柳随云见她的第一面,却觉得她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
“你叫什么名字?”璇玑郡主坐在床边,看着扎了一头针的她,眼中带笑。
郡主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有着骇人的威严,而是面色随和,令她觉得十分亲切。
“回郡主,我叫柳随云。”
璇玑郡主问:“你为何来拜师?”
柳随云想了想,老老实实说:“最要紧的是为通过魏家军一月后的考校,可我也一直想找个好师傅学一身武艺,保家卫国,才不算浪费我这身力气。”
璇玑郡主一向喜欢实诚的小辈,听到通过考校如此功利的目的也并未不喜:“小湫说了你许多好话,劝我收下你,可你须知三十日并不能学什么真本事,只能浅浅习得如何控制好你这身力气罢了。”
柳随云道:“能控制好这身力气,不轻易受人掣肘,我便有足够信心通过这次考校了。”
因只有短短三十日,柳随云并未正式拜入师门,而是暂时做了个外门弟子。
第二天清晨,柳随云便按照璇玑郡主的计划,开始练习控力与身法。
“我只传授你招式,小湫会陪你练习。”
璇玑郡主所传授的招式正是根据柳随云天生神力的特点改良,柳随云仅练习了一日,便体会到了其中的玄妙之处,在孔湫意图将她锁喉压制时,已能勉强应对一二。
日色西斜,璇玑郡主将几样武器丢在她面前:“刀枪棍棒,你自己选一样,这几日晚膳后小湫会带你先熟悉一番兵器。”
柳随云提起长枪:“我选这个。”
孔湫善剑,对长枪虽只是略懂一二,带柳随云练习握枪与刺挑等简单招式也已绰绰有余。
直至时近亥时三刻,璇玑郡主再次出现在院中:“好了,现在先去洗漱,我在你桌上放了几本书,收拾完先读书,读一个时辰再去歇息。”
柳随云接过孔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
一整日几乎没什么间断的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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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她已经很是疲惫,但对璇玑郡主的安排仍是毫无怨言。
“三十日太短了,你作为师傅的半个徒弟,她肯定不愿让你丢她的人,”孔湫安慰道,“所以这些日子你会辛苦一些。”
“我明白的,师姐。”柳随云点点头。
璇玑郡主摆在她桌上的,竟是几本兵法。
看到那几本书,她隐隐约约明白了郡主的意图。
身手再好,也只是别人手下的一柄枪,只有多读书,懂得运筹帷幄之道,才算是为将之才。
就这样一连过去五日,在山中的第六日,柳随云歇完晌起身,听说有一顶小轿停在了隔壁乔老神医门口,那人身份贵不可言,是来治病的。
柳随云跟着孔湫师姐出去看热闹,只见素色的门帘撩起,一个万分眼熟的小厮从轿中扶下一名白衣翩翩,面上犹带病色的美貌公子。
“万俟月?!”
那人听到这声惊呼,当下偏过头来,笑眯眯地望向她:“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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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过璇玑郡主后,柳随云便将他领回了自己屋中。
“哥哥,我的玉佩找到了吗?”两人刚坐下,柳随云第一件事便是追问玉佩。
“找了几日了,没找着呢,”万俟月道,“不过阿云别担心,我让人出府去找了,总会找到的。”
柳随云叹了口气,拆开万俟月带来的零嘴。
“不过你的伤还没好吗?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万俟月带来的糕点十分合她口味,她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万俟月看着妹妹这间狭小朴素的屋子,心疼地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而是顺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轻声道:
“看病倒是其次,只是哥哥太想阿云了,想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他又认真地看着她,问,“阿云呢?这几日有没有想哥哥?”
柳随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开始心虚地闪躲。
想什么啊,她这几日睁眼习武,闭眼睡觉,除了一招一式和用兵三十六计,她脑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哈哈,不至于吧,”她干笑,哪壶不开提哪壶,“才五天,哈哈,总不能,总不能之前三年都这么过来的吧。”
却见万俟月的眸色变得幽怨:“阿云又怎知,哥哥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吃饭想着阿云,睡觉想着阿云,被关在屋里哪儿也不能去的时候,更是时时刻刻想着阿云,”他的视线寸寸摩挲着柳随云小巧可爱的脸,“若非心中总希冀有朝一日能与阿云重逢,我早便活不下去了。”
万俟月眼底流淌的情感,让柳随云心中有一丝微妙的慌乱。
这些年她除了怨恨他,也会思念他,可她绝不会像万俟月所说的,仅凭着重逢的念想吊着一口气。
别人家的兄妹……也是这样的吗?
别人家的哥哥也会……也会在分离时这样思念妹妹吗?
就在她有些心慌意乱时,万俟月嗓音微哑,问了一个令她越发措手不及的问题:
“阿云,你脸红什么?”
10. 左右为难的妹妹
“啊?是吗?”柳随云僵硬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还真是有点红,可能是有点热吧,你不觉得有点热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自言自语一般道:“可是山里这么凉快,怎么会热呢,会不会是屋里太闷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任何异样,柳随云故作坦然地扭头看向万俟月。
万俟月下意识地闪躲着垂下了眸,错过了柳随云眼中的虚张声势。
“那我们出去看看吧?说不定乔神医已经回来了。”他看着杯中茶水,柔声提议。
然而乔神医并没有回来,倒是来了一个死缠烂打的人。
“柳姑娘!”
门外不远,身着天青外袍的少年郎君向他们奔跑而来,他的皮肤白而健康,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一见到她便热情万分。
跑动间,几缕须发自额角垂落,他随手一捋,露出饱满的额头与俊俏的眉骨。
“魏小将军?”柳随云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这一幕万分刺眼,万俟月蹙了蹙眉。
真是个阴魂不散的人。
魏怿停在柳随云面前,笑容灿烂:“柳姑娘,好久不见!”
“五日不见已是‘好久’,”万俟月却突然开口,一双桃花眼亦是望着柳随云,“方才哥哥说想阿云,阿云还不信呢。”
柳随云干巴巴地笑。
“原来世子也在,”魏怿笑容淡去,抱拳行礼,“倒是巧了。”
万俟月还以一礼:“却不想魏将军也会来此。在下此行是为探望阿云,顺便寻访名医,不知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魏怿却看向柳随云,扬起唇角:“我有些担心柳姑娘,此番也是来看她的,顺便替我祖母给璇玑郡主送点东西。”说完此行的目的,他却又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听闻世子前些日子腹部受伤,才过去几日便能这般奔波,魏某身为军中之人,真是自愧弗如。”
万俟月轻笑一声,对这区区挑衅不以为意,语气带上三分顾影自怜:“我挂念阿云,阿云却忙于事业不能时时与我相见,山不就我,我只好拖着这副没用的身子来就山了。”
“当真是兄妹情深,”魏怿笑不达眼底,“阿云有这样的兄长,魏某也替她高兴。”
万俟月却轻轻摇摇头:“将军说错了,有阿云这样的妹妹,是在下之幸才是。”
一阵山风袭来,柳随云下意识捂了捂衣裳。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连打个招呼都能说这么多话。
好在璇玑郡主开始唤她练武,乔神医也背着一背篓草药回来了,柳随云随口道忙,急急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孔湫一直在院中磨剑,门口的动静不可避免地传入他耳中。见柳随云回到院中准备练武,她收剑入鞘,一边摆好架势,一边好奇问:
“阿云,那位世子还有那魏小将军……我怎么瞧着他俩有点不对付似的?”
柳随云压根不曾察觉:“是吗?你可能是看错了,刚才他们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孔湫狐疑:“我瞧着不对劲。常人皆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倒觉得两个男人针锋相对起来,也够闹腾的。”
柳随云脚步一转,躲开她的突袭:“万俟月……世子性情温柔有礼,将军开朗良善,他们俩怎会针锋相对呢。”
“阿云的步法进步很大啊!当真是个练武天才吧!”孔湫赞完,继续出招,抵住柳随云的手肘,“说起来,我前些日子看了个话本子,里面的皇后和宠妃就是这般作态,在皇帝面前看似其乐融融,说话却阴一句阳一句,背后更是恨不得掐死对方。”
柳随云回忆着师傅早上教导的招式,有些生涩地躲开:“皇帝这个做丈夫的难道察觉不到吗?后宫都起火了,再这么烧下去,岂不是会烧到他自己身上?”
孔湫接二连三地出招,看着师妹的表情,言语间意有所指:“话本子里,这皇帝一心忙于政务,当真不曾察觉。”
柳随云根本听不出师姐的调侃,一时不察,被锁住了左臂:“这里的招式我还有点生疏,能否请师姐再帮我练练。”两人重复这一动作,柳随云接着道:“不想师姐还喜欢看这样的话本。”
孔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哈哈,闲来无事随便乱翻的。”
师姐妹的说话声传到屋中,正在与魏怿聊他祖母近况的璇玑郡主不满地高声呵斥:“你们俩怎么练武还这么多话?专心!”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噤若寒蝉。
此时此刻,隔壁草舍中。
乔神医望闻问一番,又细细为万俟月把了脉。
“世子这伤,伤得恰到好处,刚好未及要害,”他捋着胡须,一脸不赞同,“本来好生歇个月余,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世子丝毫不顾惜身体,动不动便下床奔波,这伤才会毫无起色,甚至引得气血耗竭。”
万俟月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他来看病,本就是为了跟在妹妹身边,是以闻言也并无半分紧张:
“神医说得有理。山高路远,若在下就在神医这处修养,可有什么条件?”
乔神医起身拿药:“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儿条件朴素,想住就住吧,只是我这儿没多余的人手,我也不负责照顾你。”
万俟月颔首:“在下只需一个住处,别的不会劳烦神医。”
乔神医想到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幕,瞟了他一眼,一语道破:“我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真心想治病,怎么,追着隔壁那柳丫头来的?”
万俟月勾了勾唇:“神医说笑了。”
屋中一时寂静。
片刻后,璇玑郡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似乎是那碍眼的魏怿要下山了,她让他好歹用了晚膳再走。
“晚辈还有些公事未完,不能逗留,”魏怿推辞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柳姑娘是晚辈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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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晚辈可能还会常常来叨扰璇玑祖母,还望璇玑祖母勿怪。”
璇玑郡主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魏怿声音变得有几分忸怩:“璇玑祖母切莫打趣晚辈,晚辈只是欣赏柳姑娘这样力气大……又直率之人。”
万俟月冷笑出声。
一旁配药的乔神医忍不住觑他。
还说不是追着隔壁那柳丫头来的,小魏甚至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他却一副连牙都要咬碎的模样。
门外,璇玑郡主被逗笑:“好,你回去吧,想来就来。阿云是个好姑娘,你若真喜欢人家,可得抓紧了。”
魏怿脸烧得通红,被璇玑郡主说得不好意思。
郡主惯爱逗弄小辈,可他觉得自己没有喜欢人家,想追求人家的想法,他心中是真的觉得柳姑娘性子直率,又恰好天生神力,让他好奇又欣赏罢了。
若是柳姑娘愿意,他甚至想与她结义。
如此想,他便也如此说了出来:“晚辈真的只是将柳姑娘引为知己好友,若柳姑娘愿意,晚辈甚至想与她拜个把子。”
璇玑郡主好笑地摇摇头,正想取笑他几句,却被一道柔中带冷的男子声音打断:“魏将军一番好意,在下先代阿云心领了。只是阿云自小性子拗,只认在下一个兄长,倒要叫将军失望了。”他又向璇玑郡主施以一礼,“在下无意偷听,事关舍妹,忍不住出来多嘴两句,还望郡主莫要介怀。”
“世子客气。”璇玑郡主自然不介怀。她没想到临别前一番随意打趣之语,竟能惹得两个男子争风吃醋,阿云可真有出息。
魏怿淡笑回击:“听说世子与柳姑娘三年未见,人总会变的,世子又岂知柳姑娘如今是什么想法?魏某与柳姑娘甚是投缘,也许柳姑娘会同意这一提议也说不定。”
万俟月淡笑:“阿云心地善良,向来不会驳外人的面子。若将军非要问,想来阿云也不好不答应。”
魏怿一噎。
他当初到底为何会觉得这位世子温文尔雅脾气又好?分明是个牙尖嘴利小肚鸡肠之徒,几句话堵得他不上不下。
璇玑郡主一直听着,也不说话,也不走开,耳边捣药的节奏声越来越慢,她微微偏头一看,却见隔壁那不省心的乔老头也正听得入神。
魏怿维持着礼数,回道:“魏某倒觉得,世子只是柳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而已,不好太过干涉柳姑娘的决定吧?”
万俟月唇瓣微启,正要说话,可就在这时,柳随云恰好练完了今日的课业,见魏怿似乎准备下山,便过来想要道别。
然而,当她听见万俟月的问题时,当下就想转身回去。
只见他取出一张柔软的鹅黄绣帕,上前细细替她擦去脸上、脖子上的汗水,继而一脸生怕被她抛弃的小心表情,低声试探:
“阿云,方才魏将军说哥哥管得太宽,他想与你结为结义兄妹,你……可愿意?”
11. 走剧情线的兄妹
“兄长惯爱开玩笑。”柳随云尴尬地笑了两声。
她与魏小将军都没见过几面,还欠着人家人情。若是顺利,魏小将军日后就是她的顶头上级,又怎会与她结拜为兄妹?
再说了,就这一个兄长已是够她操心了,要那么多兄长做什么?
魏怿见她的模样,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有些失落,更暗恨万俟月多事:“柳姑娘,虽然你我并未见过几面,但我很是欣赏姑娘,方才只是与郡主闲聊了几句,本是无心之语,作不得数,却不想被世子听去,倒让姑娘为难了。”
“原来魏将军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万俟月有些自嘲,仿佛有些站不稳般摇摇欲坠,“是我听岔了,生怕阿云有了别的哥哥,就不要我这个兄长了……闹了个笑话。”
柳随云担心地扶住他,朝魏怿抱歉一笑:“魏将军这是要回去了么?兄长身体有些不适,恐怕我不能送将军了,还望将军路上小心,平安回府。”
魏怿扯出一个笑:“多谢柳姑娘,我……柳姑娘好生习武,之后有空我们再……”
“阿云……疼……”话没说完,却被万俟月打断。他分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好似疼得站不稳一般朝柳随云身上倒去,柳随云却也信了,将他半扶半抱着带回了屋中。
看着两人的背影,魏怿心不在焉地与璇玑郡主道别,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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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小典当铺,名为通宝阁,这通宝阁已在京中不声不响开了十三年,掌柜的名叫赵昌,和他手下的伙计们皆操着一口外地腔调,旁人好奇问他们来处,他们都称自己是从挨着靳国的边城朔彷一路做生意做过来的。
眼下,通宝阁里的伙计正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我上午收了块玉,你瞧瞧,”店中一名穿着蓝衫的年轻伙计小心翼翼取出一块玉,与刚回到店里不久,和他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炫耀,“这玉成色可好啊,这颜色翠生的,你瞧,关键还这么水透。”
“不得了不得了,还这么厚,这么大,”褐衫弟弟一见到这雕着并蒂莲的玉佩,小心翼翼接过,眼里几乎冒出精光,“这样的好东西,我在当铺干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随后他压低了嗓音,“这是谁卖的?不会是从宫里出来的吧?你别忘了掌柜的说宫里的东西不能沾。”
蓝衫伙计笑笑:“卖玉那人瞧着畏畏缩缩,鬼晓得他是捡的还是偷的。你猜我给了他多少钱?”
他弟弟转了转眼珠子:“既是偷的……那你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蓝衫伙计道:“可不是吗!我才给了他五百两,他像没见过钱似的,高高兴兴就走了!”
“五百两!这样的玉没有三千两可拿不下来!”
就在这时,通玉阁的掌柜赵昌恰好掀开帘子,进了屋,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掌柜的,您来了,”两兄弟立马规规矩矩,“我们在说小甲早上收了个好东西,您看看。”
赵昌狐疑地接过两人递来的玉佩。
玉触手冰凉,沉甸甸的,重量十足。他举到眼前,一眼便见到那朵熟悉到心惊的并蒂莲,连忙走到窗边,借着光细细打量玉佩的侧面——
乍一瞧,约莫3厘厚的玉佩侧面仿佛满是毫无规律的纷繁云纹,可若细细再看,便能隐隐约约瞧出一个“陆”字。
陆……正是他死去的主子,陆衡的陆!
这这这……这是主子的玉佩!
赵昌顿时激动得双手颤抖,浑身发麻,转身急忙问:
“这玉是哪儿来的?谁卖的?”
“掌柜的,这玉……有问题吗?”岳小甲见老板这般模样,也急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闯了大祸。
毕竟掌柜的再三向他们耳提面命,身为在大垣避难的靳国人,定要夹着尾巴小心做人,切莫招惹任何权贵,以免惹来后果难料的麻烦。
赵昌越发着急:“谁卖的!你快说!”
岳小甲被猛地一吼,吼得脸色发白:“我我我我这这这是是是个不认识的平民男子卖来的,他他他……他下巴上长了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痣!看他那副贼头贼脑的模样,说不定这玉都都都都是偷的。”
赵昌激动得眼里飙出泪花,他深呼吸一瞬,一边拿起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玉佩,一边吩咐:“你们俩去把卖玉那人找出来,问他这玉是哪儿来的。”
岳小甲应是,片刻后,又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掌柜的,这玉……有什么要紧的么?”
赵昌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长叹一口气:“你们可还记得,我们为何来到大垣?”
岳小甲两兄弟异口同声:“为了避难和找殿下母女。”说完这话,两兄弟诧异地对视一眼,“难道……”
赵昌眼眶泛红:“这玉正是殿下送给将军的定情信物,本是一对,他们夫妻俩一人一块。将军死的时候,殿下带小主子逃到大垣,把两块玉都带走了……如今玉佩出现在这里,说不定……说不定殿下母女就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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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岁月,转眼二十余日过去。
这二十天里,万俟月除了养伤,便是日日与妹妹一处,她晚上看书,他便坐在一旁,或是为她缝补白天练武扯破的衣物,或是为她揉揉酸痛的肌肉,或是为她解释书中看不懂的地方。一日复一日,两人的关系渐渐恢复到三年前还未产生任何隔阂的模样。
期间魏怿又来过几回,两人说话仍是阴一句阳一句,每次柳随云都会找些借口,躲得远远的。
山中难以练习骑射,好在柳随云从小上山打猎,射箭还算不赖。她打算提前几日下山去练练骑马,就算骑射夺不了魁首,也得争个综合排名第一。
正因如此,再过两日她便要下山了。
“我去南面的树林子里练会儿射箭,顺便打点猎物晚上回来烤着吃,”下午歇完晌,柳随云穿着万俟月这几日给她做的新衣,挎上弓箭,到万俟月房中打招呼,“你想吃什么?兔子还是鸟?”
万俟月看看天色,有些忧心:“阿云,看天色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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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要下雨,不然今天别出去了,不安全。”
“没事儿,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柳随云满不在乎,“大不了我快去快回。你还没说想吃什么呢?”
万俟月向来拗不过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哥哥不挑,只想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柳随云不自在的撩了撩头发,装作若无其事道:“哎呀,那我去打两只野鸡回来,最近想吃鸡,顺便……顺便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妹妹走了,万俟月留在屋中,处理京中传来的消息。
自他母妃死后,母族霍氏对安亲王怀恨在心,这十几年来,两方人马在朝堂总是争锋相对。他幼时从母妃的葬礼上逃跑后,霍氏没少派人寻他,然而安王不知为何总是频频阻拦,导致十几年来霍氏都没能寻得他的下落。
三年前他被秘密带回京中,若非他设法联系上外祖父霍太傅,只怕还被关在停云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两年他连同霍氏在背后做了不少事,其中最令他庆幸之事,便是命宫中的眼线诱着太后将昭宁公主给逼回了京,让他阴差阳错得以与妹妹团聚。
“靳国使者进了京,诘问婚期,”万俟月看完寻丘从山下带回来的信,冷笑,“万俟寻真是坐不住了,竟越过皇帝邀靳国使团参加五月廿三皇帝寿辰。”
听见公子直呼安亲王的名讳,寻丘见怪不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递上火折子:“想来到时候安王会有所动作。”
“公主那边如何了?”万俟月将密信点燃,淡声问。
“前些日子谢小公子听了您的话,去了昭宁殿下的赏花会,如今……”寻丘欲言又止。
万俟月随口问:“如今什么?”
寻丘支支吾吾:“如今京里都在传……谢三公子正在追求昭宁殿下,说什么……刚及冠的公子偏生看上大他九岁寡妇……怕是想要公主府的荣华富贵想疯了。”
万俟月闻言,荒谬一笑:“罢了,也就是他才会用这种法子与公主攀上关系,”随即又吩咐,“拿纸笔来。”
写完回信后,天色已暗,距离柳随云出门也已过了两个时辰。
万俟月走出房门,有些担心地看着天色。
要下雨了,说好的快去快回,阿云怎么还没回来?
往常出去打猎,也不曾逗留这么久。
乔神医正在收院中晾晒的草药,见他一脸担忧,搭话道:“在等阿云?”
万俟月:“嗯。”
乔神医道:“别担心了,阿云那么厉害,不过是去打点野物,能有什么事。”
万俟月却越发心烦意乱。
乔神医见他担心成这样,提议:“不如让小湫去找找?”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小湫下山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直到听见乔神医唤他用膳,他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回屋取了一件披风,一把伞,和一罐伤药,急匆匆出了门。
“世子?世子!”乔神医见久不见人,一出来才发现那人早就走远了,“这孩子……唉。”
12. 相互依偎的兄妹
金乌西垂,厚重的阴云后泄出几缕天光。
山间枝摇叶动,几阵风后,天色变得愈发昏暗,几滴豆大的雨水打在柳随云的额头上,被她随手抹去。
此时的柳随云正杵着一根粗木棍,走得一瘸一拐。
头上万俟月梳的单螺髻已变得毛毛躁躁,她的衣裙亦是沾满泥和碎叶渣子,从裙角撕下的鹅黄布料血迹斑斑,正包在左脚上。
她今日可算是倒霉透顶了。
本想去打几只小野物,找了快一个多时辰,愣是什么也没找着,路倒是越走越偏。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到了一处从没来过的树林子。
不能再往里走了,这林子瞧着荒僻,说不定有豺狼虎豹。
这么想着,只听“吼——”的一声,一头野猪猛地从树林深处蹿了出来,一见她便使足了蛮力直直冲撞而来。见状,她慌忙躲避,小心翼翼不去主动攻击。可这野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撞一次没撞着,竟契而不舍了起来,当下朝着她再次猪突猛进,一时间落叶纷飞,沙尘四起。
“我又没惹你!你总撞我干嘛!”柳随云万分不解,“你别追我了!别追了!再追小心我不客气!”
野猪听不懂她的警告,反倒以为是挑衅,追得越发来劲。柳随云只好与它缠斗起来,最终用一块大石头将他砸晕了过去。
猪是晕倒了,可她也受了伤,右脚不小心踩在树根上,崴了。
她不像万俟月,没学过接骨的手艺,不敢随意动手,只能折了一根粗树枝用作拐杖。野物是没法打了,本想老老实实回去,却因不熟悉这片林子的地形,不小心踩在猎户布置的陷阱上,被捕兽夹夹伤了左脚。
“唉,早知道就听万俟月的话,不出来打猎了,”她撇着嘴坐在林间,一边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条,往脚上包扎止血,一边自言自语,“估计快要下雨了,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果然,就在她步履蹒跚回程的路上,天下起了雨,瞧这豆大的雨珠,只怕雨势用不了一会儿便会铺天盖地。
她急急地走了两步,然而双脚带伤,根本走不快,她也不敢太过使力,生怕小伤变大伤,耽搁了几日后的考校。
“簌簌簌——”
雨下大了。
柳随云发愁地躲到一处石檐下,望着滴滴答答掉落的雨水。
“阿云——阿云——”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呼唤从雨幕中隐约传来。
“万俟月?”她的诧异地朝雨中张望,在石檐下挥起了手,“万俟月!我在这里!”
灰蒙蒙的雨雾中走来一个霜色的身影。
那人小心地踩在湿滑的泥地上,随着他越走越近,月白的伞下逐渐露出精致的下巴,流畅的下颌和秀挺的鼻梁。来人一见到她的模样,呼吸滞涩片刻,收了伞,连忙躲进石檐,继而蹙着眉半蹲下,轻轻触碰她脚上沾血的布条:
“脚怎么受伤了?疼吗?”
柳随云并非一有点伤病便哭闹的性子,相反,她总是将自己的负面情绪藏得很好,可每当万俟月问她怎么了,痛不痛,难不难受,她就委屈得想哭,正如此刻——
“万俟月……我真的太倒霉了!”她垮了嘴角,鼻尖通红地掉眼泪,仿佛现在才后知后觉感到痛,“什么都没打到就算了,还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又被野猪撞,又踩到捕兽夹……”
万俟月是个受着重伤都要日日擦身的讲究人,眼下却不嫌脏,小心翼翼将妹妹沾满血和泥的左脚抬放在自己膝盖上,缓缓拆开胡乱裹了几层的布条。
“好痛啊万俟月……”柳随云哽咽。
随着布条褪去,雪白的足上,几个血洞无比刺眼。他呼吸轻了一瞬,抿了抿唇,从怀中取出伤药,一边将药粉慢慢洒在伤处,一边放柔了嗓音安慰:“不怕,哥哥带了药,没事的……一会儿哥哥背你回去,让乔神医给你看看。”
勉强处理好伤口后,万俟月从自己的里衣上撕下干净的布条为她重新包扎,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妹妹有些奇怪的右脚,顿了顿,有些僵硬地问:“……阿云,右脚也受伤了么?”
“右脚……和野猪打架的时候崴了。”柳随云这会儿倒是不哭了,话说出口还有些不好意思。
万俟月却没心思笑。
妹妹两只脚都受着伤,冒着雨,到底是怎么走了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又吃了多少苦。
他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雾,声音极轻,极柔地哄她:“真是该死的野猪,阿云有没有打死它?”
一边说,一边将她包扎好的左脚穿进鞋里放下,抬起她的右脚。
眼下他无比庆幸从前因为阿云调皮,自己去县城找郎中学了些接骨的手艺。
柳随云对他的意图毫无察觉,只是摇摇头:“没呢,说起来也是我不小心闯进它地盘上了。我看它冲出来的地方好像有几只小猪崽,估计是因为……哎哟!”
就在她分神回忆时,万俟月手上骤然用力,接上了她崴掉的右脚。
“若不想影响几日后的考校,这几日最好少走动,好好养伤。”不待妹妹回神,万俟月耐心地替她穿上鞋袜,抬头看她。
乍然落入那双湿润的墨色眼眸里,柳随云心间某种难言的情绪又开始冒头。
“知道了,”柳随云垂下眼嗫嚅,“……哥哥。”
万俟月笑了笑,站起身,背对着她弯下腰:“来吧,哥哥背你回去。”
柳随云想到他的伤口并未恢复完全,有些抗拒:“我可以拄拐走的。”
万俟月难得强势,不容置疑:“听话。”
柳随云这才慢吞吞地拿起一旁的伞,趴在他背上。
雨势并不见小,甚至有些越来越大,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根本无法完全遮住两人。柳随云悄悄将伞往前移,想遮住打在万俟月脸上的风雨。
万俟月却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遮住你自己,哥哥不怕淋雨。”
柳随云假装没听见。
万俟月知道拗不过她,无奈道:“至少别淋到伤处了,靠近点,脚环在哥哥腰上。”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柳随云红了脸,咬着唇靠近他,有些别扭地将脚环在他腰上。
她飞快的心跳从相贴的背上传来,分明是寒凉的大雨天,万俟月却忽觉燥得发热,被死死压抑在心底的禁忌情愫似乎在这场雨的润泽间,试探着破土而出。
“哥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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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柳随云忽然紧张地惊呼。
“轰隆隆——”一声闷响,原是高处的积水冲垮了积石,裹挟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泥沙猛地奔涌而下。
夜近乎黑透了,暴雨使得视线越发迷蒙,借着远方隐隐约约的闪电,他们看见更多的碎石从山上被水流冲刷了下来。
“不行,太危险了,”万俟月冷静道,“还有一截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不如先找个山洞,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依稀记得方才路过了一个洞口,他背着柳随云朝来处折返。
两人有惊无险地找到一处尚未积水的山洞,山洞不深,洞口垂落着些许藤条,里面想是有动物或人待过,规则地堆放着些许枯枝干草。
除了柳随云的伤脚被他小心遮挡着,他们身上均已湿透了。
“这里有些干草和树枝,我生点火,你先把衣服烤干,切莫着凉了。”万俟月堆放好枯枝败叶,取出火折子。
“嗯。”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淋了雨的缘故,柳随云有些有气无力。
万俟月生起火,走到她身边,见她唇色发白,有些担忧地凑上前,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闭上眼,细细感受额间触碰的温度。
还是发烧了,额头这么烫。
“哥哥……哥哥……我有点冷……”许是热源再次靠近,柳随云意识模糊地顺势靠到他怀中,紧紧抱住同样湿漉漉的兄长,汲取可怜的温度。
“阿云,你……先把外衫脱了,”她抱得极用力,万俟月有些喘不过气,脸颊泛红,“衣服干了才不会冷。”
“我没有力气……好冷……头好痛……”柳随云难受地将脸埋在万俟月温暖的颈窝中,仿佛耍赖一般一动不动。
“阿云,你先松开我,”万俟月柔声哄,艰难地问,“要……要哥哥帮你脱吗?”
“要哥哥帮我脱……”柳随云喃喃,“阿云没有力气……”
一声“阿云”,万俟月恍惚间仿佛看到许多年前那个同样生着病,意识模糊的幼妹。
妹妹湿热的吐息打在脖颈间,万俟月摒除杂念,轻轻扶起妹妹,用干草垫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石壁上。
垂落的藤条将这狭小的山洞与山间的漫天大雨相隔开,火焰闪烁,万俟月心疼地看着柳随云烧到坨红的脸,闭上眼,伸手扯落了她的衣带。
妹妹如今长大了,就算是照顾她,他也要有分寸才是。
“哥哥……要抱……”
柳随云昏昏沉沉间,梦见七岁的自己生着病躺在床上,宋婆婆出去请郎中了,家里只有九岁的万俟月守在她床边。
那时候的她虽已被宋婆婆收养了两年,却还是孤僻地整天不说话,想念死去的阿娘,一个人躲在墙角悄悄哭。
村里的孩子告诉她,她娘是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死了就被沉塘了,山上那座墓都是骗她的。
七岁的她当真信了,趁着宋婆婆和万俟月不注意,一股脑跑到村里的鱼塘边跳了下去。
她要找她娘,她好想她娘。
她被村里的大人救了上来,当天就发起了高烧。
“妹妹……阿云……阿云……”有人在叫她。
“阿娘……”
13. 命途多舛的妹妹
病中的柳随云万分粘人,紧紧贴在万俟月身上,一会儿叫“阿娘”,一会儿叫“哥哥”。
“阿云……”
万俟月的双臂僵硬地举在空中,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他闭上眼深深呼吸,本想借此平息这一不合时宜的躁动,却不想鼻间满是妹妹发间传来的香气,混杂着雨水湿润的气息。
她的存在如此难以忽视,如此牵动心神。
其实他早已察觉自己的不妥,这种隐晦的情感可能是自他对她朝思夜想的梦里生根,也可能是从一月前他与她再次相遇的那一眼中破土。
作为兄长的那一重身份想与她保持距离,想告诫她到适婚之龄的妹妹不可再与兄长这般亲密。
可作为万俟月的那一重身份却犹疑着,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动作着,将手虚虚环上她的双肩。
湿冷的空气从洞外灌入,仿若一个暗号,他下意识紧紧环住柳随云,将冷气遮挡在他的周身外。
这一抱,便再也放不开手。
“阿云……阿云……”
他微微低下头,靠近她耳际。
“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好不好……阿云……”
他的鼻尖眷恋地摩挲在她的耳侧,喃喃的声音低得像蛊惑。
“阿云可以把哥哥当成阿娘,可以永远依靠哥哥……只要阿云不离开我……”
火光明明灭灭,染红了柳随云的脸。她闭着眼,在熟悉的热度环绕中沉沉睡着。
雨越下越小,直到前半夜,终于渐渐停了。
没过多久,万俟月听到有人在远处叫他们的名字。
-----
“唔……”
柳随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万俟月背上,身上穿着烤干的衣物。听到她的动静,身后的孔湫连忙追上来。
“阿云,还难受吗?”
“师姐?”柳随云一说话,才发现自己鼻音浓重。
孔湫伸手去触她的额头:“……还有点烧,刚才给你吃了点应急药,回去还得让老乔好好给你瞧瞧。”
“多谢师姐……”柳随云偏过头去看她,这才发现寻丘也在,想来是见二人久未回去,都担心地找了出来。
快到家时,几人远远便瞧见璇玑郡主与乔神医一脸焦急地守在门口,一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
“快吓死老身了,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了?”璇玑郡主难得情绪如此波动,来回打量了一眼万俟月背上的小徒弟,“脚怎么了?走走,直接抬到隔壁去!”
见两位老人因为自己,竟这么晚了还没歇下,被扶着半躺在床上的柳随云心中万分自责:“都是阿云的错,让郡主和乔老受惊了。”
璇玑郡主也不问那么多,只是慈爱地宽慰道:“好了,别说这么多,让老乔给你看了,吃点药好好休息。”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双脚的痛意越发清晰,随着本就未散去的头痛一起霸道地侵袭了柳随云的神志,她忍得额间满是细汗,面色青白。
这样的异常轻易便被站在床头,为她擦脸拭汗的兄长万俟月捕捉。
“乔老先生,能否先给阿云止痛?”万俟月心慌道。
乔神医见她的模样,亦是不忍:“方才小湫已给她喂了一粒清心丸,眼下还是治伤要紧。”
万俟月不得不想点别的法子缓解妹妹的痛苦。
他吩咐寻丘端来上午刚做的桃花酥,低头看着妹妹,声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哽:“阿云,吃点东西吧?吃点甜的……就不那么疼了。”
柳随云没有用晚膳,万俟月这么一说,她确实感觉有点饿了,点了点头,万俟月便举起糕点,耐心喂她。
孔湫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却见乔神医神情越发严肃,不由担心地问:“乔叔,阿云伤得怎么样?”
乔神医面色凝重,站直了身,却不回答,而是问:“云丫头还有八日便考校了吧?”
柳随云咽下万俟月喂下的一口茶水,闻言,心中最后一点侥幸摇摇欲坠。
“……是,乔老,我的脚……伤得很重吗?”她问话的声音极小心,极轻。
“右脚还要肿两天,恢复起码要一个月,”他沉声道,“左脚更麻烦,眼下你的发热症状还未好转,想必是左脚伤口脓溃所致,不过皮肉伤都好治,关键是内侧楔骨亦已骨折……”
说到这里,他别开眼,有些不忍心看柳随云的表情:“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给你清创正骨,小湫,把夹板、布带那几个正骨工具给我拿来,还有清创的小刀、针、钳,寻丘,去把炉子上那壶温水提来。”
两人沉默照办。
万俟月抿唇,看了眼妹妹越发苍白的脸色,哑声替她问:“乔老,你方才问阿云的考校时间……阿云是否……”
乔神医叹了口气:“有我在,再加上阿云身体底子好,兴许一两月后能随意走动,”他顿了顿,不得不残忍道,“不过身体要紧,八日后的考校……是万万参加不得了,否则这脚也别想要了。”
泪水“唰”地便从柳随云的眼角滚了下来。
她咬着下唇,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脚,心中万般懊悔。
万俟月眼睛发酸,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缓缓坐在床边,拉着妹妹的左手,将她疼惜地抱入了怀中。
“阿云,阿云……”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他只是哽咽着叫她的名字,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难过就哭吧……”
躲在万俟月怀中,柳随云像是藏入一处专属于她的避风港,纵容着自己哭出了声:“呜……都怪我……”
璇玑郡主心知她不甘心,叹了口气,拉着乔神医走到一边,小声问:“当真没法子吗?”
乔神医摇摇头:“她这是实打实地伤到骨头了,能有什么法子,伤筋动骨一百天,能一两个月行走自如已是顶天了,”他顿了顿,反倒将问题抛回给璇玑郡主,“你在军中不还能说上几句话吗?”
璇玑郡主皱眉:“我倒是还有些举荐的路子,然而阿云像是铁了心要进魏家军,就怕她不情愿。”
“你提都没提过,怎知她不愿。我瞧那丫头现在是根稻草都得抓着。”见孔湫与寻丘带着工具和水回了屋,乔神医说完这话便匆匆折回。
柳随云一直靠在万俟月怀中,正如离不开母兽的幼兽一般,万俟月的气息让她感到无比安宁。
“阿云,”璇玑郡主走到床边,看着眼睛红肿的小徒弟,问,“你……可想进皇城卫?”
柳随云懵懂地抬起头:“郡主的意思是……?”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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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郡主了,叫我师傅吧。”璇玑郡主笑了笑。
这些天的相处,这个孩子踏实听话,又肯吃苦,她早已在心里将她算做自己正儿八经的小徒弟。
“你恐怕还要在山上住一段时间,若不嫌弃,等你脚伤好了,我便将你举荐到皇城卫,如何?”
万俟月闻言,却是眸色晦暗地垂下了眼。
皇城卫乃是他那好父亲万俟寻的势力,眼下他的手还没能伸进去。
若是叫万俟寻知道阿云进了皇城卫……
万俟月皱紧了眉头。
“据晚辈所知,皇城卫内并无女子,”他忽然开口道,“阿云若进了皇城卫,只怕不便。”
璇玑郡主点点头:“这倒是,不过阿云是能吃苦的性子,力气大身手好,进了皇城卫也没人能欺负。”
“多谢……师傅。”柳随云道谢。脚部清创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攥紧了万俟月的手,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只是……这般……举荐……徒儿心中……总觉……难以服众。”
“皇城卫内多是高门子弟,举荐早已屡见不鲜。你身为老身的徒弟,也算有些来头,倒是不怕谁公然为难,”璇玑郡主道,“不过老身也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你抓住了,未来是安稳求生也好,是往上爬也好,都在于你。”
忽然,足间一股剜肉的痛意直袭脑门,柳随云疼得急促呼吸,然而剧烈的疼痛却让她的脑子奇异地清醒起来。
是啊,柳随云,都怪你自己,前两次机会活生生被你弄丢了,眼下算是你运气好,又得了个机会,难道你还要挑三拣四吗?
念及此,她看向璇玑郡主的目光变得坚定:“那就多谢师傅了,徒儿一定不会辜负师傅的举荐之恩。”
璇玑郡主亦是满意地点点头:“好,那你好好治伤,好好歇息,这几日练不了功就多看几本书,老身年纪大了,熬不动了,先回去睡了。”
“师傅慢走!……唔。”柳随云想坐起身送别,刚离开万俟月的胸膛,便被他不客气地一把按了回去。
他伸手为柳随云拭去额汗,再次问道:“乔老先生,当真没法子先给我妹妹止痛吗?”
“麻药膏效果有限,只能忍忍,”乔神医头也不抬,“快了。”
柳随云捏了捏万俟月的手,故作轻松:“没事的……兄长……我能忍住……”
万俟月偏过头,不忍心再看妹妹血肉模糊的脚。
罢了,妹妹从小便向往做大将军,折腾这么久,只是为了投身军营,大不了他多长几个心眼,好生护她周全也就是了。
站在床脚给乔神医递药的孔湫将兄妹二人的亲密情状收入眼底。
不知阿云有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两兄妹真的很不对劲。
以及这个安王世子,他对阿云又是什么心思?
若是兄长对妹妹的关爱,他眼中的感情似乎又太过沉重。
若是男女之情……他的行为举止又好像并无男女间的爱欲。
这些高门子弟皇亲国戚向来风流多情,阿云可千万要睁大了眼睛,切莫被这位“兄长”耍弄了。
想必阿云长这么大,身边还没什么女性长辈教过她男女大防,她身为师姐,虚长三岁,有必要肩负起这一责任才是。
14. 心怀鬼胎的妹妹
柳随云下山的这天,正是花神节前一天。
十天前,万俟月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没等她脚好完便急匆匆下了山,走前不放心地跟她叮嘱了整整半日,就连她上茅房先跨哪只脚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她涨红着脸推他:“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还没及冠呢怎么就跟个花甲老头似的啰嗦个没完。”
万俟月握住她使劲的双手,止不住被推着走,可怜巴巴地看她:“哥哥不在,阿云会想我吗?”
她下意识想回嘴“有什么好想的”,没待张嘴,却不经意撞进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她的视线瞬间躲开,鬼使神差地胡乱点了点头:“嗯嗯嗯。”
万俟月听见令他满意的答复,笑着捏过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搂:“再让哥哥抱抱。这几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过几日下山若是瘦了,哥哥一抱就能试出来。”
“哎呀肉麻死了!”余光里瞧见师姐正往外走,柳随云不知为何一阵心虚,又去推他,“快走吧!说了好几遍了!”
万俟月就这么离开了,留下了一堆做好的甜点和零嘴。
没了万俟月在身边打转,山中岁月顿时变得漫长了起来,脚刚拆下夹板没多久,正好收到公主府花神节赏花会的请帖,柳随云便急着想下山。
“阿云,我有话想跟你说。”临别时,师姐孔湫忽然神神秘秘地将她拉到一旁。
“师姐想说什么?”柳随云早就注意到师姐的异常。
这些日子师姐总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她一问,师姐却面色复杂,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
“咳,这话……本不该我来说,”孔湫支支吾吾地开口,很是难为情,“毕竟我也算不得你的长辈,只是……认识没多久的师姐。”
“师姐,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师姐对我极好,我早将师姐当作亲姐姐了,”柳随云一脸认真,“师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孔湫忐忑地观察着师妹的表情,“嗯……就是……阿云和那位世子……”
说到那位安王世子,她不由想起此人在阿云和在旁人面前俨然两幅面孔的作态。
在他妹妹面前百依百顺,万般体贴,在旁人面前连句话都懒得多说,在山上快两个月了,恐怕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每次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瞟过来,她都吓得不敢在阿云面前多说一句。
“万俟月?他怎么了?”柳随云追问。
孔湫却道:“没什么,只是……不怕阿云笑话,我家中也有一位兄长,只是自有记忆以来,我与兄长从来都是打打闹闹,相见两相厌,几乎……从未有过什么亲密之举。”
柳随云平日里虽不免莽撞,脑子却转得快,孔湫还未把话说透,她便羞红了脸,磕磕巴巴:“师……师姐的意思是……”
“哎,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担心阿云,”孔湫豁出去了,直言道,“兄妹毕竟男女有别,那世子与阿云又并非血亲……他身为亲王世子,身边莺莺燕燕只怕不少吧……听说还得去和亲……他待阿云自是万般好,但……是否亲密太过?他到底是将阿云当作妹妹,还是……”
她点到即止。
“总之阿云要保护好自己,不受欺负才是。”
师姐的话音一落,柳随云近乎落荒而逃。
上山时,天气尚且有一丝初春的料峭寒意,下山时,野花已开得漫山遍野。
柳随云却无心欣赏路途美景,只是心事重重,慢吞吞地向山下走去。
师姐那番话,好像当众扒了她衣服一般让她感到无措与羞耻。
师姐是好意,可师姐并不知道,这一切所谓超越兄妹的距离,是她半推半就着默认的。
万俟月没有错,最开始是她不小心撞见万俟月擦身,是她暗暗享受万俟月每日围着她打转,是她生病时非要万俟月寸步不离,抱着她,宽慰她,也是她纵容了他后来频繁越界的拥抱。
心中有鬼的是她。
柳随云浑浑噩噩走了许久的山路,怀揣着差点被旁人戳破的心思,有些不知道自己未来该如何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她拽了拽肩上的包袱,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暂时将这堆乱麻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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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通宝阁。
“咱们光是知道玉是那人偷来的有什么用,跟了一个月了,那人不是喝花酒就是赌博,我都换了多少次身份了,死活就是套不出话。”后院里,岳小甲懒洋洋地瘫在躺椅上,想到过去一个多月来白费的功夫,长叹了一口气。
岳小乙随口道:“这人口紧到这份上,难不成说漏了嘴会惹来杀身之祸?”
“或许吧,”岳小甲将手中把玩的匕首抛起又接住,“老赵又不让咱们使手段,也不知道这么谨慎干嘛。”
“这么谨慎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命!”赵昌突然从铺面回来,走进院中,面色发沉,“若是闹出人命,或是动作太大,查到你我头上,别说找公主和小主子了,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咳,掌柜的。”
“掌柜的。”
“没规没矩,起来,”赵昌一脚把岳小甲踹起来,自己坐下,“有消息了。”
听到这话,双子连忙收起浑身懒散做派,竖起耳朵凑近。
“方才忠武侯府的下人来打听,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块雕刻并蒂莲的碧色翡翠。”
“忠武侯府?”相较于对此巧合的惊讶,岳氏兄弟更多的却是不满,“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毕竟是父辈曾经的沙场仇敌,岳氏兄弟虽未上过战场,却天然对其感到不喜。
“我言语试探了几句,”赵昌接着道,“那小厮是忠武侯府上那位小将军魏怿派来的。”
“小将军?”
“魏怿?”
“难不成……”
岳家兄弟面上的表情顿时好奇得有些猥琐。
“算起来,小主子也有二九芳华了,”赵昌捋了捋胡子,勾起了唇角,“那小将军听说一表人材……这样,小甲继续查那小偷,小乙你去跟着魏怿,看看他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小姑娘,”他顿了顿,“小主子右后背有一块祥云模样的胎记,若真有这么个姑娘,就让元香去查清楚。”
-----
在山间清修数年后,当朝唯一的公主回京办的第一场赏花宴,注定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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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无比。
“听说公主还邀请了靳国那位远道而来的嘉懿郡主,她上次可是对你满意得很。”前往公主府赴宴的马车上,谢允霆摇着扇子,言语间有一丝幸灾乐祸。
靳国使团打着为大垣皇帝陛下贺寿的旗号,于十日前进京,同行的还有此次万俟月的和亲对象,嘉懿郡主。宫中急召,命万俟月立即回京待客。
万俟月兴致缺缺:“关我何事。”
谢允霆瞧了一眼他刻意装扮的“病容”,心知他这几日为了躲避那位郡主,费尽了心思,有心转移话题:“你那好妹妹何时下山?”
万俟月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他唇角带上一丝笑意:“阿云底子好,脚伤好得极快,怕是几日后便能下山了。”
谢允霆有些受不了他那副肉麻劲:“万俟怜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妹妹,却不见你这般关心。”
万俟月嘴角的笑容淡去,意兴阑珊地看向窗外。
他并不喜旁人将他与王府的任何人相提并论,谢允霆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呵呵,害,听说今日我那个混世魔王堂弟也要去殿下那儿赴宴,有他在的地方必会出点乱子,今日还得……哈哈,有劳你帮我一道看着他。”
却见万俟月头也不回,一双眼看向窗外:“你说的是他?”
随着万俟月话音落下,谢允霆隐约听见一阵激烈而张扬的马蹄声。
他顺着好友的视线向车窗外看去,只见一名红衣猎猎的年轻公子万分招摇地骑在一匹枣色高头骏马上飞驰而来,那公子一张玉面生得极为惹眼,眉眼间傲气毕露,线条流畅的下颌微微扬起,仿佛这整条街上没有一人能勉强入他的眼。
这人熟悉得让谢允霆的太阳穴提前疯狂跳动了起来,他顿时忘记了所有属于国公府公子的教养,将头凑到车窗外,大声喊:
“谢允霄,你能不能消停点!闹市之中不准纵马!”
马上那傲慢的少年路过马车,听见这声“招呼”,漫不经心地回马走到车旁,居高临下地垂下眼。
一见到堂兄,少年冷傲的眉微微挑起,戏谑一般问候道:“这不是三哥么?怎么,还没当上驸马,就替天家管起闹市来了?”
谢允霆自认脾气不坏,可每次对上这个纨绔桀骜至极的堂弟,他都会被轻易气得涨红了脸:“胡说八道什么!我管什么闹市!你叫我一声三哥,我这个三哥管的自然是你!”
红衣少年轻笑一声,日头正盛,照得他一双琥珀色的瞳仁越发浅淡。他狭长的眼微眯,敷衍告罪:“冒犯了三哥,还请三哥切莫放在心上。可我这匹马若是不跑,腿难受得紧,三哥若看不惯,去官府告我便是。”
随即,他看也未看同坐在车内的另一人一眼,扬鞭一挥,纵马扬长而去,徒留谢允霆在原地咬牙切齿。
“这狗东西要是我亲弟,看我不把他腿打折!”
万俟月并不在意那张扬少年对他的无礼态度,偶遇此人,让他想起另一桩事——
“你之前说,你这个叫谢允霄的堂弟不久前刚进了皇城卫?”
本是随口一问,万俟月却未曾想到,这个名字在未来许多年间,都是横在他心中一根难以移除的刺。
15. 偶遇纨绔的妹妹
昭宁公主的赏花宴,最为忙碌的当属上上下下一众仆从。
而岳小乙因打听到魏怿今日将来赴宴,提前浑水摸鱼,混入了来来往往的仆从中。
他并不知这昭宁公主府平日是否这般热闹,今日这热闹放哪儿都算有些过头了,“贵客”形形色色,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我这‘赤影’可不像别的什么驽马,喂什么,喂多少,都得按我的规矩来。”
府门前的台阶上,一名红衣张扬,神色傲慢的俊美公子正站在一匹红棕色的汗血骏马旁,他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拂过顺滑的马鬃,吩咐门房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一旁那门房毕恭毕敬,生怕惹那年轻公子不快。
“草料须得是新鲜苜蓿,放个两斤便好。午时加半斤去了壳的燕麦,”年轻公子视线扫过马蹄,“一个时辰后先给它刷一次毛,另外,马蹄铁须仔细清理,不可留下半分泥点。”
门房点头:“公子请放心。”
那公子随手递去马鞭:“若是‘赤影’有半分差错,仔细你们的差事。”
门房双手接过马鞭,将那人请入府中。
进府后没多久,门口又接连来了两辆马车。
前车两位贵客风格各异,一位爽朗清举,如玉树临风,一位气质脱俗,如遗世美玉。“玉树”公子扭头看向后头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又暗中觑了眼他身侧神情冷淡的好友。
随着后车车檐下一圈俏皮的流苏逐渐停止晃动,一个丫鬟自车上跳下,紧接着小心翼翼扶下一名年轻貌美的娇俏少女。少女头上珠钗精致,环翠与之相得益彰。她身着一袭淡粉留仙裙,裙摆在阳光下尽显柔美光泽,一见便知价值不菲。
少女下了车,抬头一见前车旁那两人,清灵杏眼中顿时划过惊喜:“兄长!谢家三哥!”
身侧的好友无动于衷,少女口中的“谢家三哥”谢允霆只得硬着头皮回应:“咳,是端静啊。”
来人正是万俟月同父异母的亲妹,安亲王那早死后被扶正的爱妾伏夫人所生的端静郡主,万俟怜。
万俟怜对这位从天而降的美貌兄长十分追捧,可她这位兄长面冷心更冷,向来不给她好脸色,正如此刻,她这般热情地唤他,他却连眼风都不动一动,径自跟着公主府下人往里走。
“兄长,等等我!”
三人路过门口,看也未看一旁垂首而立的岳小乙一眼,走的走,追的追,穿过堂屋时也无人注意不远处的檐柱后,躲着个形容狼狈的蓝衣少女。
柳随云今日虽是以璇玑郡主小徒儿的身份代师傅赴宴,可她在客栈待着百无聊赖,无事可做,便早早来了公主府,寻思殿下设宴,她或许能回来帮把手。
忙一点,也就没什么空闲去烦恼与万俟月的关系。
不过……听说今日半个京城的达官贵人,小姐少爷,都会来赴宴,想必其中……也有万俟月吧,等会儿若是见了他,他问为何下了山不去寻他,她又该如何回答?
柳随云心不在焉地布置着一园盛放的牡丹,连土抖了出来,蹭在衣服上都不知道。莲姑姑瞧她这副模样,嫌弃地让她自己到一边玩儿去。
于是她就这般神思不属地在花园内闲逛,一边逛,一边有意无意看向门口。
期盼的人终于来了,她却惊惶又局促地躲在了柱子后面,鬼鬼祟祟地偷看那对兄妹远去的背影。
走着走着,万俟月停下脚步,似乎神色极温柔地跟那少女说了句什么。
粉衣少女一声声“兄长”甜得发腻,声音钻进柳随云心里,甜腻却变了味,成了一波又一波涌动的酸水。
原来那才是万俟月真正的妹妹。
这位妹妹头上的珍珠步摇那般漂亮,行止间晃动着莹润的亮光,她的粉裳亦是洁净轻盈,就连快要垂地的衣摆上都瞧不见一点灰尘。
他的妹妹合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她这样……
柳随云垂眸,看了眼自己手心的老茧,前襟和裙角上沾染的泥点,想起万俟月为她缝制的衣裳,做过的糕点。
她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这些年里鸠占鹊巢,霸占了他给妹妹的好。
若万俟月不曾走失,他悉心照顾的应当是这位活泼俏丽的少女,而不是她这样满手老茧的乡野丫头。
“姑娘?”
就在柳随云胡思乱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她受惊一般转过头,却见一名穿着靳国式样衣裙的女子正顺着她的视线往花园里瞧。
“姑娘莫怪,我只是想问问净房在何处?”那女子一双眼睛十分生动,看着远处的视线缓缓收回,落在了柳随云脸上。
这一落,便定住了,视线近乎无礼地定在柳随云脸上,细细打量。
柳随云心中顿时万分不自在。
难道她脸上沾了土?这女子为何这般看着她?
“……姑娘?”柳随云试探着唤。
“啊?抱歉,”那靳国女子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瞧你十分面善,不由多看了几眼。”顿了顿,她忍不住问:“我们可曾见过?”
柳随云有些不解:“姑娘是靳国人吧?我从小在大垣长大,不曾去过靳国。”
女子闻言,大大方方一笑:“那就是我想多了,垣国我也是第一次来。对了,姑娘……净房……?”
柳随云为她指了个方向,待人走远后,她再次看向远处一树芳霏下交谈的兄妹。
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呢,不像她,和万俟月唯一相像的便只有差不多黑的头发。
花影重叠,香风绕阶,柳随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呆呆地看了许久,黯然垂眸,转身离开。
然而,梨花树下的那对兄妹并不似柳随云所想一般相处和谐。
“兄长,你的伤好些了吗?”
“与你无关。”
“我身为你妹妹,不该关心你吗?”
……
见万俟月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万俟怜有些无聊地视线四处搜寻平日里玩得好的小姐妹。
搜寻了半晌,小姐妹没看见,却惊喜地发现许久未曾露面的心上人——
“魏小将军!”
原是魏憬魏怿姐弟相继前来。万俟怜见心上人出现,放弃了缠着兄长,转而缠上一来便四处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人的魏怿。
就在此时,宾客聚集的花厅内因为某人的挑事,忽然变得沸反盈天。
“别拦我!谢允霆你什么意思?我姐难道不是你四妹吗?她受了这等委屈,你竟然反倒来拦我?!”
“阿霄,诸位都看着呢,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看着?我就是要他们看着!”红衣少年狭长的眼中满是戾气,指着一旁脸臊得通红,怀抱哭泣的小妾六神无主的年轻男人,“看看这个贱人如何背着怀有身孕的妻子,带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赴公主的宴!张明修,你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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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把我谢家放在眼里?我看你是胆大包天,连公主的脸面都敢打!”
看热闹的众人暗中点头。
这张家老二真是昏了头了,公主府的赏花宴,竟敢带一个小妾,这不是打公主的脸面又是什么!
“我……我……三哥……不是我……是……是阿珠说我可以……”那窝囊废一样的年轻男人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看向谢允霆。
谢允霆深觉晦气,里外不是人,狠狠地瞪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狗男女,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脸已经丢尽了,与其劝这个气头上、做事向来毫无分寸的堂弟,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如何与公主交代。
花厅内,谢允霄轻蔑又费解地看着这个怕得发抖的废物男人,再次不解姐姐为何瞎了眼看上这种玩意:“闭上狗嘴,阿珠也是你叫的?”
“谢五!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姐夫……唔!”
“谢五!你还真打我!啊——”
花厅内人不少,皆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阻拦。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张明修像条快死的狗被谢允霄攥住领口提起,听见他在耳边满是恶意地威胁——
“张明修,若你敢把气撒到我姐身上,我就敢杀了你。”谢允霄像掷麻袋一般将他随手掷倒在地,“有种你就试试。”
-----
张明修灰溜溜地逃了。
离了压抑憋闷的花厅,谢允霄走在偏远的回廊上,手中拿着一张锦帕,使劲擦着手背上的血迹。
窝囊废的牙打掉了,他自己的拳头也被磨破了皮,流了点血。
谢允霄嫌弃地反复擦拭那点伤处,边走边瞧,想找个下人打点清水来,好彻底洗去这沾了张明修脏污的手。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他在一处小池塘旁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小丫鬟。
“喂,你!去给我打盆清水来。”
蓝衣小丫鬟有些不确定地转过头,谢允霄意外地看见一张十分玲珑俏丽的脸庞。
那姑娘猫儿一样的圆眼泛着点点水色,疑惑地看向他。她的视线慢吞吞地滑落到他的手上。待看清他手上的伤口,她有些了然,又有些无所谓一般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离开打水去了。
不一会儿,那长得像猫一样的姑娘提了壶清水回来,自然地帮他浇水清洗伤口。冲洗了片刻,她盯着谢允霄手上的伤,欲言又止,忍不住问:
“你在殿下的赏花宴上打人了?”
谢允霄闻言,挑了挑眉,戏谑道:“原来这丫鬟不是哑巴。”
蓝衣姑娘抿了抿唇,换了种方式又问一遍:“殿下生气了吗?”
“你家殿下连面都没露。”谢允霄随口答。他瞟了眼这个心事重重的小丫鬟,难得有些好奇:“你一个丫鬟,关心这么多做什么?”
却见蓝衣姑娘小巧的鼻尖泛着红,一本正经纠正他:“我不是丫鬟,我是来赴宴的客人,不过是见你可怜,才帮了你的忙。”
谢允霄仿佛听见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可怜?”他嗤笑一声,从头到尾扫了一眼这姑娘的模样,“穿得比丫鬟还寒酸,眼神还不好,本公子怎么可能可怜。”
阿云本就心情不佳,听他说话这般无礼,也懒得理他了。
谢允霄却不依不饶了起来。若说可怜,这丫头满脸沮丧的模样只怕更可怜,他看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喂,你眼睛鼻子这么红,刚才是在哭吗?”
16. 兵荒马乱的妹妹
这人瞧着人模人样的,怎么说话这般讨厌?
“关你何事?”阿云有些恼,“况且我也没哭,我只是……只是困了,打哈欠。”
谢允霄一边拭去手上多余的水渍,一边偏头看她,微微上挑的眼尾藏了一丝戏谑。他没有戳穿她逞强的小谎言,而是慢悠悠重复她的话:“打哈欠?”
柳随云越发理直气壮:“不错,我方才正在此处小憩,你一来就把我吵醒了。”
“是么?”
谢允霄唇角一勾,终于站起身,正对着她,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
真像一只猫啊,不单脸像,整个人也娇娇小小。
他在看她时,柳随云也在看他。
他站得有些近了,近到她被完全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下,近到她能看清他左边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分明生得极俊,五官线条锐利而富有攻击性,这颗红艳艳的小痣却偏生为他增添一丝说不出的勾人风情。
柳随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将视线从他脸上那颗朱砂痣移开。她启唇,正待继续与他辩解,顺便指责他初次见面却这般无礼,这时,一阵由远而近的交谈声却传入她耳中。
“……世子这边请,小的刚刚才看见那姑娘往这边走了。”柳随云依稀记得那声音,是早上引她进府的面生小厮。
“多谢。”
这两个字一传来,谢允霄就见眼前这女子瞬间慌了神。他挑眉,有些好奇地朝声音来源处望去,然而还未见到半个人影,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钻来,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他整个人被一股极其霸道强悍的力道桎梏住,被扛着飞快地躲到了小池塘的假山后头。
“唔唔唔——”谢允霄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却是徒劳。
是谁在袭击他!
难道这地方还有第三个人?还是个力能扛鼎的强壮大汉?
莫非是最近结的仇人?难道是……张明修?
不对,他才被揍跑了,就算报复也没那么快。
那一瞬间,谢允霄设想了所有可能,却独独不觉得身后这一身怪力之人会是帮他打水的蓝衣女子。他按捺住心中失控的惊悸,拼命挣扎,却是徒劳。
“嘘——”熟悉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慌乱却有几分恶狠狠的警告,“安静点,不准闹了,否则等会儿就把你扔池子里!”
谢允霄辨出了声音,停止挣扎,思绪却越发混乱。
是她?
她有同伙?难不成她一直在跟踪他,就是为了找准机会陷害他?
不对,不对。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柳随云并不在乎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阵兵慌马乱,眼下她正为自己的事心烦。
万俟月怎么找来了?他知道她在这儿了!是谁告诉他的?
她纠结地咬了咬唇。
就算和他见了面又如何?他又不知道师姐跟她说过什么,更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躲什么?
心中虽这么想,她的双脚却在假山后头钉得死死的,双臂亦是纹丝不动,毫不费力地摁着怀里这个张牙舞爪的陌生公子。
听见声音越传越近后,她甚至拖着怀中人又往后躲了躲。
回廊上,岳小乙心事重重地帮贵客寻人。
这位安亲王世子不知听谁说一个姓柳的客人早早便来了,问了一路那柳姓女子的踪迹。
他恰好见过那穿着朴素不似公主府贵客的蓝衣女子,本不欲揽下这事儿,可那叫魏怿的魏家人像是生了一双鹰眼似的,好似看出他的鬼祟尾随,暗地里瞟了他好几眼,吓得他浑身冒汗,只好到处乱转着躲避。
柳随云躲得隐秘,连一个影子都不曾露出来,岳小乙敷衍地寻了一圈:“世子,想是那位客人已走了。”
万俟月看了眼小池塘,和假山后面那一片洼地,抬脚想过去瞧瞧,然而就在这时,谢允霆的小厮却慌慌忙忙寻了来——
“世子!可算找着您了!公子唤您赶紧回去接驾,陛下驾到啦!”
万俟月皱了皱眉,回头又看了眼那一处可疑的假山。
他隐隐感觉阿云就在那后头,却不知为何她不愿见他。
罢了,左右他们说话的时间还有很多,若她眼下不想见他,他便给她一点时间,一会儿再来寻她。
“走吧。”他有些失落地转身。
三人离开,四面再次恢复了寂静。
谢允霄的呼吸轻轻打在柳随云捂住他嘴的右手,他像一只被抓住后颈皮的猫一般,十分老实。
柳随云试探着松开了手……
然而,正如她所料,眼前这人突然暴起发难,几招擒拿手快速向她袭去。
速度极快,动作亦是十分灵巧,只是——
柳随云垂眸,看着再次被她轻易一手制住、不断挣扎的男子,说出的话直白得有些残忍:“别费劲了,你力气太小,打不过我的。”
“松手!快松开我!”谢允霄怒得仿佛浑身炸起了毛。
柳随云问:“我松开你,你要是又来攻击我怎么办?”
谢允霄不服气地冷笑一声:“哼,不知你如何使的巧劲,再来我不一定会输你。”
柳随云见多了这种嘴硬之人,心知若不多打他几次,他是绝不会服气的。于是,她再次松开了手。
谢允霄再次一眨眼间便被拿下。
他被她反拧着手,背对着她,不知是因羞恼还是因用力挣扎,脸涨得通红,言语间十分困惑:“难不成是吃铁长大的?这么小的身板……唔……怎么这般大的力气?”
柳随云不由刻薄道:“我吃铁,那你岂非是吃草长大的?这般无力。”
“……”谢允霄一噎,皱起了眉,“行了,你放开我,不打了。”
柳随云将信将疑地将手松开。这人这回好像确实老实了,他平静地转过身来,看向她时,一双浅淡而狭长的眼闪过一丝狡黠。
“你看看你的衣裳,真邋遢,到处是泥点。”他假意嫌弃道。
趁着柳随云低头去拍衣角的泥点时,他却再次突然袭击——
柳随云反应极快地躲开,谢允霄却不小心踩在池塘边一块滑溜的大石上,一时身形不稳向池中倒去,柳随云见状慌忙去救,自己却也不慎被碎石绊住,“哗啦”!两人双双掉进了一旁的池塘中!
这池塘平日里有储水用处,又是一处别样的深潭景观,池水将近九尺。
“啊——唔……咕噜噜……”
“你……咕……我不会凫水,快救我上去!”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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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我也不会!”
挣扎间,两人离岸边越来越远。
“救……救命啊!”
“有人吗!快来人哪!救命!”
“救命啊——唔……咳咳咳……”
在水中挣扎时,两人心中不约而同万分懊恼。
她/他柳随云/谢允霄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岂能因为这般可笑的原因溺死在公主府中?!
随着体力渐渐消逝,幼年溺水的恐惧逐渐吞没了柳随云的神志,意识模糊之际,她下意识死死抓住眼前浮动的身影。
“哥哥……救我……”
-----
柳随云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干爽,正躺在一处十分雅致的厢房中。
桌上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气味十分熟悉。
“阿云,你醒了?”
“嗯……莲姑姑?”一开口,柳随云才发现自己喉间如刀割一般疼痛。
她挣扎着想起身,莲姑姑连忙来扶。靠坐在床头上,柳随云看着她,哑着嗓子问出心中的疑惑:
“姑姑,我怎么在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咳,”却见莲姑姑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和……谢家那位五公子落水后,被路过的仆从发现,将你们救了上来……”
莲姑姑的表情本让柳随云有些紧张,听见这话后,她心中不由一松。
“那就好,莲姑姑,救我们上来的是谁?我得好好去谢谢她/他才是。”她透过窗看着天色,窗外日光依旧明亮,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个……都不着急,殿下自有赏赐……”莲姑姑越发吞吞吐吐,“阿云啊……”
“怎么了姑姑?”柳随云越发奇怪。
莲姑姑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觉得……谢家那位小公子……人怎么样?”
谢家那位小公子?谁?
柳随云接过莲姑姑递来的一杯清茶,缓缓喝下润了润嗓子。
“方才姑姑说我和谢家五公子落水……是说他吗?”见莲姑姑艰难地笑着点了点头,柳随云撇撇嘴,点评道,“张牙舞爪,脾气极差,若非他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我们也不会落水。”
莲姑姑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接过空茶杯,又倒了一杯茶放到柳随云手上,告辞道:
“阿云啊,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跟殿下回禀一声。”
柳随云点点头,望着莲姑姑的背影,心中生疑。
难道方才还发生了什么事,莲姑姑没有告诉她?
就在她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垂眸沉思时,屋外忽然传来万俟月的声音:
“阿云,你醒了吗?哥哥来看你了。”
他的嗓音并不似往常那般清润温柔,而是夹杂着一丝晦涩的低沉喑哑。
柳随云一下抬起头。
她看着门外模糊的身影,眼中发酸,早已忘了什么逃避与纠结,迫不及待寻求兄长的宽慰:“我醒了,你……你进来吧!”
万俟月手中端着清粥与汤药,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柳随云发现他那双柔软澄澈的桃花眼泛着红,眼底缠结着她看不懂的懊悔与苦涩。
“阿云,你愿意嫁给哥哥吗?”
17. 天降婚约的妹妹
柳随云被吓傻了,这句突如其来的求婚惊得她心脏狂跳。
“你……你说什么?我……我没听清。”她装傻。
这副模样,分明听见了。
万俟月敛眸,知道自己在慌乱之下太过唐突,吓到她了。他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自嘲地轻笑一声:“没什么,阿云,先喝点粥,再服药吧。”
抬眼撞上柳随云的目光,他的视线便极其自然地躲闪开,将托盘放至一侧,端起清粥:
“晾了好一会儿了,眼下正温热着。阿云自己喝……还是要哥哥喂?”
柳随云看着他佯装无事,上扬的嘴角却万分僵硬的模样,一颗心抖得越发厉害。
到底怎么回事?万俟月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这么想,她也便这么问了出来。
却见万俟月若无其事一般将一勺清粥送至她唇边,依然没有看她的眼睛:“阿云先好好歇息,养好身体,别的事……交给哥哥来烦心吧。”
柳随云宛若一具灵魂被抽离的傀儡,僵硬地张嘴,咽下清粥,小心翼翼绕过那句大逆不道的求娶之语,不自然道:“挺、挺好吃的……不然你还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万俟月垂着眼,将勺子放入碗中,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屋里静得柳随云几乎能听见燃香落灰之声。
她凝视着万俟月又长又密的睫毛,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要是你实在不愿说……我也可以去问别人。”柳随云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被子,让步道。
“阿云,”万俟月终于抬起了眼,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方才我去寻你,你是不是在假山后面……和谢允霄在一起?”
这话一出,本就心慌意乱的柳随云更是尴尬。
“什么假山?谁是谢允霄?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万俟月向来温柔如水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变得漆黑晦暗:“假山就在你落水之处,谢允霄就是你被救上来后还死死抱着不放的人。”
听见这话,柳随云的面色有一瞬间空白。
原来那不是幻觉,她真的抱住了一个人,可那人不是她以为的万俟月。
“你们……都看见了?”
柳随云无所适从的神色落到万俟月眼中,变成了被他撞破私情的心虚。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万俟月压抑着心底偏执的情绪,近乎平静地问出从见到两人浑身湿透紧紧缠绕的那一刻,便一直折磨他到现在的问题。
柳随云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我不认识他,是今天他把我当成了丫鬟,让我给他打水,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喃喃地解释着,心中没来由一阵恐慌,“我抱着他是因为我以为他是……”
万俟月闻言,立刻敏锐地追问“以为他是谁?”
柳随云却闭上了嘴,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以为他是谁?难道要告诉万俟月以为他是你所以才那样死死抱着他吗?
“阿云,”虽然没听到想听见的答案,可发现妹妹与谢五并无私情,万俟月心中亦是诡异的轻松了许多,对妹妹的疼惜再次占了上风,“别怕,不管旁人说什么,哥哥都不会让它发生。”
“万俟月……”柳随云仓皇无措地抓住他的袖口,手指攥得发白,“是不是……是不是旁人也看见了?你快告诉我!”
大垣朝民风相较从前虽已算开放,然而当众湿身搂抱总归不妥,若被旁人看见,当事女子与男子名节仍会受损,婚嫁之事……依旧会受此裹挟。
怪不得……怪不得万俟月一来便莫名其妙问她愿不愿意嫁他,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抢先娶了她,她的婚事便不会受名节左右了?
“阿云……”
妹妹虽与那姓谢的并无私情,可后来发生的事仍如鲠在喉。他张嘴,却哑然,不愿将妹妹的名字与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子相提并论。
他早已意识到自己对阿云的占有欲远远超出了寻常的兄妹之情,他想要旁人提起阿云只会想到他,提起他也只会想到阿云。
谢五算什么东西,既然他能成为阿云的未婚夫,他万俟月又凭什么不行?
恰好这时,昭宁公主听说阿云醒了,前来探望。
她踏进房门,瞥了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清粥,启唇吩咐:“莲心,把粥端来,给阿云喂下去。”
莲姑姑照做:“是。”
昭宁公主坐下,打量一眼侄子极差的脸色,手中团扇轻摇:“孤男寡女,世子这般待在一个刚被赐了婚的女子房中,是否不妥?”
“赐了婚的女子”几个字,叫柳随云心中一坠,万俟月心中一刺。柳随云推开莲姑姑送来的粥,急急追问:
“殿下恕罪,敢问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赐婚?”
分明只是名节之忧,怎么还扯上了赐婚?
“还能有谁?”公主不咸不淡,发现万俟月尚未告知阿云此事,她也并不惊讶。
她这侄子对阿云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方才在池塘边上,若非周围站着一堆人,这位好侄子恐怕当场就要将那谢五给活剐了。
“你乖乖喝粥服药,我再让莲心告诉你。”公主道。
柳随云老老实实三两下吃完了万俟月端来的东西,咽下最后一口药,心急地看向殿下和莲姑姑。
莲姑姑与公主交换了个眼神,叹了口气:“阿云,你与谢家五公子落水,仆从求助时惊动了陛下,他亲眼见到你二人被救起后搂抱在一起的模样……”
莲姑姑的话让柳随云瞳孔骤缩——
“陛下本想将你赐给谢五公子做妾,殿下道你乃是璇玑郡主的徒儿,也算是殿下半个师妹,一身武艺与力气理当报效朝廷,不应被拘在后宅……”
柳随云捏着拳头,紧张得呼吸越发轻了。
“陛下道礼不可废,你二人这般模样早已破了男女大防……谢五公子那时已醒了,闻言道他平生最恨后宅阴私,曾发誓此生绝不纳妾,若陛下执意如此,他只求一道赐婚圣旨……求娶你为正妻。”
“陛下难道……答应了?”柳随云抖着嗓子,不可置信。
莲姑姑不忍心地点点头:“圣旨已传至谢府,婚期就在……年底。”
柳随云脸上的血色褪尽,她几乎坐不稳一般,头朝后倒去,眼看着就要磕在床沿上——
“阿云!”万俟月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妹妹,见状,反应极快地冲上前去扶住她,也不顾公主主仆二人的目光,面色沉郁地将她揽在怀中。
突如其来的赐婚犹如噩耗,刺得柳随云六神无主,她慌乱地攥住万俟月的手:“怎么办……怎么办……哥哥……我不想嫁给他,我甚至不认识他……”
耳边传来的哭腔让万俟月心如刀割,他不住抚摸着她鸦青的发,宽慰:“阿云别怕,有哥哥在,阿云不想嫁,哥哥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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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身后的昭宁公主却忽然开口,近乎不近人情道:“想办法?圣旨已下,你还能想什么办法?”
万俟月闻言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取出锦帕,不疾不徐地为妹妹拭去额间细汗与眼角点点泪花。做完这一切,他才头也不回地低声道:
“听闻皇祖母近日对姑母的婚事亦是催的紧,姑母想什么办法,晚辈便想什么办法。”
昭宁公主心脏猛地一跳,缓缓停下摇扇的手。她转头,望向侄子背影的双眼微微眯起,眸色中满是探究与忌惮。
万俟月微微侧过头,半张脸掩盖在床帐内的阴影中,日光透过窗棂,照得他另一半张脸有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姑母别误会,晚辈志向短浅,这办法……不过是助姑母一臂之力,好沾一沾姑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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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小乙回通宝阁时,天色已擦黑。
今日这昭宁公主府的赏花宴极其热闹,除了瞧见一出落水赐婚的好戏,他还不负所托,找着了疑似小主子的女子。
“什么?你说安王府那位端静郡主就是小主子?”跟踪卖玉人一日的岳小甲刚回到通宝阁不久,听到自家弟弟的汇报,惊讶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岳小乙扶额:“你别这么咋咋唬唬行吗?我说了疑似,疑似!”
赵昌听见这个消息,亦是万分惊讶,他在心中暗暗计算了一番端静郡主的年龄,发现就年岁来看,确是对得上:“算算年纪,小主子确实快满十八了,这位郡主的母亲伏王妃,又恰好是差不多的时间进的王府,没多久便病逝了……”
岳小甲连忙问:“难道伏王妃就是常宜殿下?”
赵昌皱眉深思:“不是没有可能。听说伏王妃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女子,却受尽安王宠爱……小乙,你快将此事细细说来,端静郡主若是小主子,依据为何?”
岳小乙端起小甲的茶碗牛饮一口,擦了擦嘴角,答:“我在公主府中晃了一日,就想看看到底谁和那个魏怿小将军走得近……”
魏怿听说柳姑娘也要赴宴赏花,鬼使神差地挑了一晚上衣裳。第二天一到公主府,便四处寻找柳姑娘的身影。
他听说柳姑娘不慎伤了脚,没能参加魏家军内部考校,很是惋惜了一阵。前些日子军务繁忙,他迟迟没空上山探望柳姑娘,心中牵挂,想看看她是否安好,未来计划又是如何。
可安王府那位端静郡主十分烦人,前两月他探望柳姑娘后下山回府,走在路上顺手帮端静郡主抓了个偷荷包的小乞丐,不想从此便被她缠上了,就连在公主府的赏花宴上她都不放过他。
“那个魏怿眼神尖着呢,我觉得我也没做得多明显,不就跟别的小厮一样随时伺候,他却时不时就盯着我,好像看出我心怀鬼胎……”岳小乙撇嘴。
席间,魏怿想向一旁随侍的小厮打听柳姑娘的去处,却被端静郡主寸步不离地缠着,他几次路过那小厮,欲言又止。
只怕端静郡主知道柳姑娘的存在,给她带去麻烦。
“……总之那个魏怿周围走得最近的就是这个端静郡主,”岳小乙肯定道,“后来我故意将汤汁洒到她衣服上,元香扮作侍女,趁机领着那郡主去换衣裳……”
端静郡主不喜眼生的下人伺候她换衣,叶元香因此并未瞧见她右后背是否有祥云胎记。
“可是元香却看见她换下来的衣服里有一块玉佩!”岳小乙迎着眼前二人不解的眼光,卖关子道,“你们猜是什么玉佩?”
18. 情愫发酵的兄妹
赵昌眉头紧锁:“莫非是另一块并蒂莲玉佩?”
岳小乙点了点头:“正是。”
岳小甲有些晕乎:“如果玉佩还在小主子身上,咱们这块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赵昌沉吟片刻,道:“按理说,两块玉都应在常宜殿下身上,常宜殿下去世,玉佩应当都在小主子那里才对……”他看向二人,吩咐,“元香做的事比你们凶险许多,不便露面,等会儿小乙去通知她想办法潜入安王府,确认端静郡主的身份。至于你们俩……”
“继续去查这个卖玉人的来头,如今跟踪也没什么用了,既然已经知道他是从青州来的,就去一趟青州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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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公主府后,柳随云深觉自己一路都在走霉运。
做的事情一样没做成,在山上伤了脚,下了山溺水伤了身,还被莫名其妙指了一门婚。
在公主府养病的这几日,柳随云一边思考出路,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老天好像格外看不惯她,为何自离开殿下后,她的人生便处处是坎?难不成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来回将她折磨个够?
这就不奇怪了。
“阿云,今天哥哥给你炖了鱼羹粥,知道你不爱吃姜葱,我只用了点姜汁和酒去腥,”万俟月端着一碗羹坐在床边,轻言细语,打断她的沉思,“汤底文火慢炖了一个时辰,很鲜呢,你快尝尝。”
柳随云顺着他的话看向他手中的鱼羹。
羹显然还烫着,碗底的热度将他的指尖烫得通红。
她忍不住说:“先放下吧,你的手烫得不痛吗?”
却见他仿佛才反应过来,歉意地笑了笑:“是我着急了,烫着阿云就不好了。”
万俟月将粥放在一旁,吩咐寻丘拿来扇子,亲自给鱼羹降温。
柳随云看着他的侧影,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他今日瞧着十分心不在焉,搞的她也有些魂不守舍,看着他那张漂亮却不显女气的脸,心猿意马。
他那天冒着忤逆圣旨的罪名也要向她求亲,后来却又对此闭口不谈,反倒似乎与昭宁殿下达成了什么约定,想用别的办法帮她解除婚约。
柳随云下意识碰了碰心口。
她却为何后知后觉有些失落?
“你总往这里跑,王爷不会生气吗?”她没话找话。
“溺水可不是小事,不盯着你好好修养,我放心不下。”万俟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明显有些神思不属。
“其实你不必整天都来盯着我的,我知道你在忙别的事,”她直言道,说到后半句时却又扭捏了起来,“……而且你总往这里跑,旁人见了恐会误会。”
万俟月手中的扇子停顿了片刻,再扇动时,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有几分低沉:“今日确实有别的事要忙,但不管什么事都比不过你重要。”他又转头,眼眸含笑看着她,声音变得轻快,“至于旁人误会……阿云不会是在说端静吧?”
猝不及防被戳破心事,柳随云登时红了一张脸。她掩饰地猛然躺下,将身侧对着墙壁不去看他:“你在胡说什么,我又不认识什么端静郡主,只是怕旁人不知道你我的关系,误会罢了。”
“我可是听说那日宴会,阿云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了好久,最后是红着眼睛躲开的呢。”
提起这件事,万俟月心中杂乱的烦扰顿时被鼓胀温热的欢愉取而代之,这欢愉飞快地占据了他的神志,他不由放下扇子,倾身握住随云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阿云在难过什么?”
一缕青丝自他肩上滑落,扫在柳随云颈间,带来的痒意无理地在她心间乱窜。
柳随云看着那双时时刻刻都万分动人的眼,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午膳为何莫名其妙就发展成了这样。
空气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若涌动的暗潮,打湿了她轻攥的手心。
“我是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有别的妹妹,心里就很难过。”
柳随云向来不喜欢违背自己的内心,与师姐的那番谈话已经让她柔肠百结了许久。眼下,许是那日突如其来的求娶在她脑中作祟,她忽然想直白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万俟月却愣住,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主动。
“我想你只做我一个人的兄长,”她接着道,“我这样的心思是不是不对?你会觉得我很自私吗?”
她从前从未因这样的问题患得患失。
在那个偏远又封闭的小村庄里,相依为命的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他。
可三年的空白,与重逢后变得有几分陌生的兄长,逐渐为她纯白的心思染上了别的颜色。如今她只想让万俟月告诉她,她这样出格又霸道的占有欲,是不是一个妹妹该有的?那一句他们闭口不谈的求娶……又是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万俟月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的妹妹一向有些大大咧咧,像个没心没肺的小老虎,相伴的许多年里,她只有在生病或是替他赶走扰人的流氓混混时,才会让他感觉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这样突如其来,甚至算得上有些霸道的质问,让他一时间忘掉了所有朝堂烦扰,王府纷争,也忘掉了两人所处之地,与手心残留的灼痛。
“让阿云这样患得患失,分明是我的错,”那双轻轻颤抖的瞳孔泛起了柔柔春水,涌动的清泉里映照着她小小的影子,“我永远是你的,就算……不是兄长,我也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为什么说不是兄长?”柳随云的视线不由追随着那一双形状优美的淡色唇瓣,追问,“你不想要我做你的妹妹了吗?”
却见万俟月眼中那汪泉仿佛化作醇厚的清酒,随着他越靠越近,近乎与她隔被相贴,柳随云也恍若醉酒一般晕晕乎乎,忘了躲避。
视线内那双唇瓣如飘落的樱,最终只隔着一片花瓣的距离,将触未触,悬停在她的双唇上方。
他启唇,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暧昧地铺洒在她的唇瓣上,分明还未相触,随云却仿佛已尝到他唇齿间清甜的温软。
“如果我说我不想,阿云……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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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云想,装傻或许是他们兄妹为数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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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相似之处。
在那个心照不宣的隔空吻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共进了午膳,柳随云又若无其事地将他赶走了。
不单如此,她还支走了附近照料她的几个丫鬟小厮。
除了嗓子还有些哑,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早好了,她打算下午悄悄离府去皇城卫报道,赁个宅子,若有空,顺便去谢府谈一谈解除婚约的事情。
毕竟是她自己惹来的麻烦事,就算当时慌了神,她仍然不太想依赖别人解决。
她留下一封简短的信,让殿下和万俟月不要担心,而后一路躲躲闪闪,干起了翻墙的老本行,顺利摸索到了皇城卫募兵处。
募兵处的小吏读了她带来的介绍信,看了眼璇玑郡主给她的信物,没多说什么,一路将她领到了皇城卫巡防营。
“你在这儿等着,信已经交到统领大人手里了,他空了会让你进去。”
“多谢差官大哥。”柳随云礼貌道谢。
许是见她人生得乖巧,又有礼貌,小吏离开前忍不住提点一句:“常统领脾气不大好,你一会儿可千万别跟他对着干,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给你安排的差事不满意……能忍就忍,他对新人……一向如此。”
常统领?这个姓怎么如此耳熟……
柳随云一边思索,一边真心实意地再次道谢:“多谢大哥,等得了空请大哥喝酒。”
“不必不必。”
好心的差官大哥离开后,柳随云又在帐外等了许久,久到她几乎有些怀疑那位统领大人是不是忘了帐外还有个她。
就在她犯困地打起哈欠时,终于来了个引见的小兵请她进帐。
踏进帐内,抬头看到常统领的第一眼,柳随云顿时如五雷轰顶。
怪不得“常统领”三个字万分耳熟,这不就是几个月前抢走万俟月时一路追捕她的皇城卫统领吗!
皇城卫一共五路统领,为何她偏偏就撞上了这位仇家?
常统领见到她,打量的目光实在算不得友善,想必对她还有几分印象,两人的对话亦是简短且并不太愉快。
但看在璇玑郡主的面子上,他好歹没轰她出去,而是给她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文职。
柳随云稍微有些不甘心,倒不是瞧不上文官,只是文职对她来说,似乎不太对路子。
她心欠欠地转身离帐,握了握拳头,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天下力大无穷的人能有几个,她这般有能耐之人,在哪儿不能出头!
就在她一脚踏出帐外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句交谈声,其中一人的声音极为熟悉——
“……好福气啊谢五,未婚妻漂亮吗?啥时候让我们也瞧瞧?”
“滚滚滚,哪壶不开提哪壶,想挨揍是吗?”
“诶——害羞了是不是?”
“呵,害羞?”谢允霄冷笑一声,“不过一个小村姑,运气好攀上了本公子……”
话还没说完,他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猫儿一样的眼睛。
此时那双眼正盛满怒火,圆滚滚地瞪着他。
“你刚才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
19. 心思难测的谢五
熟悉的力道再次控制了谢允霄。
他被毫不留情地逮着领口,顶着众人目瞪口呆的讶异表情,一路拖行到了无人处。
自那日落水后,这是谢五公子人生中第二次丢这般大的脸。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挣扎,一边为了那点可怜的脸面,佯装成一个容忍未婚妻小脾气的大度未婚夫。
“我警告你别太过分!”柳随云手一松,谢允霄便忍不住叫嚣了起来,“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落在柳随云眼里,一身暗红劲装的他像只翘着红冠冲着她气恼叫阵的赤雉,漂亮得晃人眼,却叽叽喳喳,又急又吵。
她试探着一抬手,却见他被惊得下意识往后蹦了半步。
“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柳随云嘲弄。
“我当然怕了,”谢允霄理了理被她揪皱的领口,不咸不淡地承认,“毕竟上次就因为你,本公子莫名其妙多了一桩婚约,谁知道你还有什么目的。”
说到这桩婚约,柳随云就来气:“你以为我想与你成婚?我叫你过来就是想说这桩事。”
谢允霄看向她,危险地眯了眯眼:“怎么?你嫌弃本公子?”
柳随云莫名其妙:“我嫌弃你做什么,我都不认识你。”
谢允霄一噎,片刻后,玩味地问:“你想怎么做?你我可是御赐的婚约,难不成你想抗旨?”
“若最后只能抗旨才能取消婚约,抗就抗吧,”柳随云语出惊人,“不过最好是你我一同想想法子,求陛下收回成命。”
谢允霄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眼神中有一丝惊异。
他谢五向来张狂,言行无状,然而随口将“抗旨”二字挂在嘴边,还说得这般轻巧,饶是他也有些不及。
“你一直这么……”他在脑中搜寻恰当的字眼,“……有魄力吗?”
柳随云奇怪地看他一眼,有些不满他东拉西扯:“我不是说先想法子让陛下收回成命吗?你也不想和我成亲吧?那你也得动脑子想办法。”
“谁说我不想和你成亲了?”谢允霄却突然道,“我突然觉得你长得挺可爱的,反正我也没有心上人,无所谓娶谁,娶你也没什么。”
柳随云皱眉看他。
他一双眼睛生得正如他这个人一般肆意张扬,眸色浅淡,犹如上好的琉璃珠子。眼下这双眼正直直地,肆无忌惮地与她视线相接。
“你疯了吧?刚不还说我只是个小村姑吗?”柳随云不能理解,“别开玩笑了,想挨揍吗?”
眼前这人身份极高,可她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在面对他时,威胁的话说得格外顺畅。
若是别人敢这般对谢允霄说话,他早已不客气,可眼下他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是挑了挑眉:“我倒是好奇了,你这么想解除婚约,难不成是心里有别人?”
柳随云别开视线,飞速反驳:“关你什么事?”
见她这副心虚的样子,谢允霄觉得自己说中了:“莫非是那万俟月?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早已听说这位未婚妻休养时,安王府那个孤僻的世子一反常态整天围着她转。
想到此处,谢允霄冷笑一声:“分明自己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一天跑来照顾别人的未婚妻算怎么回事。”
“有婚约在身”几个字刺得柳随云一痛。
是啊,她怎么忘了,万俟月本是要去和亲的,不过是因他发了狠捅自己那道刀伤才得以暂时留下。
她突然觉得这些天她那些纠结与试探变得万分可笑,可笑得她心里涌上一阵难堪。
“你什么都不知道,胡说什么。”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看他,转身离开。
谢允霄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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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牍库位置十分偏僻,除了掌事的库丞,就只有另外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文职小吏。
柳随云在案牍库的工作很清闲,每日做完那几样誊录、整理与归档工作,便无所事事。
就在这无所事事的几天里,她随手打跑了几个总来欺负老实小文吏的兵痞。
“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案牍库的两个同僚用那种她见了头皮发麻的崇拜眼神看了她好几天了。
“柳案助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我们几个就是卫队那群人的出气包。”同僚陈其一说到此,便夸张地泪眼汪汪。
“柳案助,”同僚江顺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开口,“就是……那个……你的力气为何这般大?不知……是练了什么功?吃什么长大的?”
柳随云正照吩咐整理着亟需销毁的卷宗,闻言困惑地瞥他一眼:“你想练力气?”
江顺眼睛发着光,连忙点头。
柳随云打量了一眼他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我生来就这么大力气。”
江顺有些可惜:“唉,还以为有什么捷径可走。”
“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点,别什么都让小柳一人搬了!”库丞齐方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他胡子凌乱,睁着惺忪的眼,靠在门口指挥。
江顺、陈其不由望了望柳随云手上那座小山似的卷宗,咽了口唾沫。
柳随云动作极其麻利,搬完废卷宗后,便坐在火盆边,一边销毁,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
出入登记……
出入登记……
名册……
巡查日志……
出入登记……
手中的废弃卷宗几乎千篇一律,全是毫无意义的琐碎信息。就在柳随云打算将这堆废品一股脑塞进火盆中时,突然,一张边缘泛黄的“跨区域协查指令”就这般扎眼地撞进了她眼里。
“圣元二年十一月,前哨总旗徐宁赴青州泸溪县协查靳国奸细柳氏行踪,限期两月内复命。”
青州泸溪县……奸细柳氏……
短短一行字,当柳随云反应过来自己读到了什么时,她发现自己因屏息许久而眼前发黑。
一个麻木的呼吸间,她迅速将这张纸揣到怀中,面色冷厉,牙齿却不住地发抖。
十二年前混杂着娘亲鲜血的漆黑雨水再次湿冷地侵入她的神志。
青州泸溪县正是自她娘亲柳无思带她一路辗转后定居之处,是她住了十三年的地方。
圣元二年十二月,年仅五岁的她经历了此生难忘的丧母之痛。
她永远忘不掉那个雨夜,母亲惨白着脸将她一把塞入衣柜中,近乎央求地勒令她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否则就再也不带她上集市买糖人。
她很听话,在衣柜里安安静静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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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可娘亲依然食言了。
曾经总缠着娘亲给她买的糖人,成了她在集市上最怕见到的东西。
柳随云脑中思绪混乱,手上却不住翻找剩下这堆卷宗中的蛛丝马迹。
徐宁……徐宁……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害了我的娘亲!
齐方三人不解地看着她突然变得瘆人的异常情绪,和不住翻找卷宗、废弃材料的动作,哑然地交换了几个眼神。
“柳案助……需要帮忙吗……”
却见柳随云猛地抓起一张破破烂烂的泛黄纸张,读字的眼珠子动得飞快,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可怖。
她迷失在一片尖锐的寂静中,旁人说了什么一概听不见。
——“十二月十五,民妇柳氏于泸溪县秋浦村被害,疑为劫财杀人,犯人董大被捕,案件已结。”
娘亲是被买凶杀害的,她在衣柜中亲眼所见,杀害娘亲之人一身黑衣,右手虎口一道长疤,身形高大,手法迅速,根本不是畏畏缩缩的董大!所谓劫财杀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她冲着衙门叫喊过,伸冤过,长大后,她本以为衙门潦草结案只是尸位素餐的缘故,却原来……另有隐情。
这样的回执竟递到了皇城卫这里……
娘亲之死是不是与皇城卫有关系?泸溪县衙门是不是受了皇城卫指使?
“柳案助……?”
柳随云脑中的思绪转得飞快。
案牍库作为皇城卫保管重要卷宗之处,定然存着军籍簿,可她这样的小吏,就算是问了也定然无权查看。
那就趁夜来找,真相这般猝不及防地送了一角到她眼前,就算前方是断头台,她也要顺着查下去!
“我没事,只是看到一些……有趣的案子。”心思一定,她抬起头冲三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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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值后,她一路心不在焉地走回近日刚赁来的宅子,路上,却看见一驾眼熟的马车停在天香阁楼下。
轿子里钻出一个衣着华贵,生得十分眼熟的姑娘,和一个更为眼熟的……兄长。
那姑娘她记得,那日赏花宴,她穿着一身靳国女子的衣裳,问她茅房怎么走。
柳随云迟钝地恍然大悟。
她从公主府消失了快半月有余,除了殿下和莲姑姑,谁也没来探望过她,包括万俟月。
原来那姑娘就是随靳国使团来为陛下贺寿的嘉懿郡主,原来这些天他不曾出现,都是在陪她。
柳随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隐入人群中,回到了她那处小小的住宅。
对面那间叫通宝阁的当铺自她搬来便关着,今天也没开门。
打开门,一只小小的黄狗从院中奔来,挤过门缝,不住往她腿上扑。
“大黄,饿了吗?”她僵硬地扯扯嘴角,先喂了这条前些日子捡来的小狗,才给自己做了些敷衍的吃食打发晚膳。
吃完了一整顿饭,她才发现盐罐子好端端地立在架子上,根本没拿下来过。
原来她忘了放盐了,或许真是累了,竟然没尝出来。
就在柳随云收拾碗筷时,院中吃饱的小狗大黄突然对着门尖声叫了起来,随即,她听见一阵慢条斯理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