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我啊?》
1. 第一章
正是傍晚,落霞烧红了满天,摆摊小贩的吆喝一声接着一声,白日的买客尚未离去,夜市的买客刚刚到,正是赚钱的好时候。
叫卖声和还价声混成一片,置身其中的人都不免沾上几分烟火气。
唯有顾挽沧负剑立于摊前,一身素白,满目寂寥,似乎闹市中的熙攘尽与他无关,“一连十六卦,卦卦皆无你。”
“罢了,杀了那个算命的。”
姜凭福怔愣住,“真的只怪算命的吗?命运本就无常,求不得才是常态,她已经尽力,你便放过她吧。”
话音刚落,他利剑出鞘,姜凭福立马躺下。
没错,她就是那个算命的。
此刻,姜凭福心下无比懊恼,今日忘算该不该出摊,就他一位来算命的。
一连十六卦,我还以为他是个大客户。
“你要没钱付,这卦钱我不要了。”躺冰冷的地面上,她紧闭双眼不敢睁开。
正是乍暖还寒时,她身上的棉衣还未换去,透过衣中越细越薄的棉絮,凉意从地面传到她身上。
她的心情跟地面一样,感觉凉凉的。
集市里热闹的氛围没法温暖地面,也没法安慰她破财消灾的惨痛心情。
张口抬手就是杀人,他能是什么好人,即使长着再帅的脸我也不敢多看。
别说欠我十六卦算卦钱,就是欠我一百六十卦,我也不敢继续要了。
“今天我就当没遇见你,这卦咱就当没算过,我再给你介绍俩靠谱的同行。”
说着说着她更加痛心,居然还要给别人介绍生意。
随即,姜凭福报上了几个竞争对手的名号,抱歉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们算的都比我好,肯定能算出你想要的结果。"
他们算的都不准,但是忽悠人全都有一套。
补充完这句话后,姜凭福悄咪咪睁开眼,遗憾发现男人还站在她面前。他一张俊脸阴云密布,但还是帅,甚至帅出了与方才不同的气质。
她赶紧摇摇脑袋,再次闭上眼,故作镇定地说:“你要是害怕找不到,我带你去找。”
姜凭福,你完了,你又被帅哥蒙蔽双眼了,你为什么要说带他去找?他刚刚都打算要杀你泄愤了,等他真把你一剑捅死你就老实了。
“不。”顾挽沧开口,声音冷冽,“你先展开说那十六卦,我和阿铃真的没可能吗?”
姜凭福感觉他语气冷的能把自己冻死,不由心里一紧,问道:“要是我讲的不好,还能活吗?”
“我不会滥杀无辜。”他话说的毫不心虚。
姜凭福在心里翻个白眼,大哥,你刚说完“杀了那个算命的”,我本就是无辜人啊,实话实说都要被你威胁。
“若你借着算卦胡编乱造,装神弄鬼……”顾挽沧顿了顿继续说:“我定然会为民除害。”
好好好,只有你是大好人,我是杀千刀的骗子,空有漂亮脸的混蛋,我祝你永远情路坎坷,爱而不得。
她在不敢在明面上骂出来,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刚洗过的旧棉衣也已经沾上尘土。
姜凭福心疼地拍去尘土,随即满脸堆笑地回道:“老板,你要是真心觉得我不准,咱们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嘛。”
顾挽沧注意到她棉衣上的补丁和粗糙的针脚,以及她脸上的脏污。
这块脏污是她从地上爬起来时沾到的。
他不由朝后退了两步,她身上有他不喜欢的市井小人的特征,寒酸,油嘴滑舌。
看出他表情里的厌恶,姜凭福恶趣味地朝前跟上两步,他再退,她再跟,他再退,她再跟。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拿出块玉佩丢到她怀里说:“离我远点,这块玉佩就当你的报偿。”
姜凭福拎起玉佩看了又看,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温润的光,透露出种很值钱的气息。
“老板,我们就在这里说吗?”她朝后撤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脸上笑容更甚,“福鼎茶楼的环境倒是好,就是贵。”
集市里人来人往,顾挽沧的穿着长相又引人注目,已经有人频频打量他们,她不信大少爷受得了一直站在这里。
“可以。”他垂眸凑巧与姜凭福对视。
她眼眸似水般澄澈。
“不过老板那么大气,肯定不会让我付钱吧?而且他家的烤鸡很好吃,每次我吃了烤鸡都能算的更准呢。”姜凭福面不改色地扯着慌,语气充满恭维与诚恳。
果然市侩,张口就是钱,顾挽沧刚升起的丝丝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了。
“可以。”他说:“钱不会少你,不要明里暗里总是讨要,惹人生厌。”
谁管你生不生厌?钱到我手里才是我的,要不是看你长得帅穿的贵,姑奶奶我才不陪你耍呢。
想着想着,姜凭福的眼神又移到他脸上,毕竟是帅脸,多看一眼赚一眼。
顾沧澜习惯被女子注视,他相貌出众,天赋高,实力强,爱慕他的人不计其数。
但姜凭福的眼神却非他习惯的那种。
她的眼神中唯有欣赏,却比炽热爱慕的眼神更让人不适,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个漂亮物件,或是条品相好的狗。
“别看了。”顾挽沧偏过脸,躲避她的眼神,“你来带路。”
“好嘞,老板这边走。”姜凭福笑嘻嘻地引路,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朝气。
“阿凭,姨给你留了菜,收摊了别忘来拿。”摆摊的菜贩朝她喊话。
“好嘞,谢谢赵姨,今天摆摊顺利呀,莫要与人起争执。”
“阿凭,晚上来拿胭脂,我这到新货了,贵人小姐同款呢。”路边卖胭脂的女人说。
“姐,你留着吧,我不会用,拿着也浪费。”
“阿凭,脸上有脏东西,像小花猫。”拿着糖的小孩冲到她面前,边做鬼脸边指她面颊。
这块污渍是方才趴在地上时沾的。
“哎呀呀,我都没发现。”姜凭福用手胡乱抹干净脸,蹲下身子对小孩说:“臭七宝,今天别靠近水边知道吗?赶紧回家,别乱逛。”
“哦哦哦,笨凭福,忙完找我玩啊,别被男人欺负。”小孩把糖塞到她手里,对顾挽沧做完鬼脸又跑走了。
姜凭福吃着糖,领顾挽沧继续往前走,很多人同她打招呼,她全部回应,如鱼得水。
顾挽沧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不说话,隔绝于他们外。
“福鼎茶楼”四个烫金大字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姜凭福正好吃完最后一口糖。
踏进茶楼,店小二急忙迎上来。
他脸上的笑容同刚开始的姜凭福如出一辙,小人物式的恭维和讨好。
“公子两位吗?包间已经满了,雅座行吗?”
顾挽沧微微蹙眉,他更习惯包间。
“行,我们要一壶茶,再要只烤鸡。”姜凭福赶紧回答,生怕少爷一恼换了地方,这烤鸡她就没机会吃进嘴里。
小二领着他们入座,期间悄声对姜凭福说:“阿凭,姜神算让你不要拒绝这位公子的要求,即使不合理。”
修仙的人五感敏锐,这句话也飘进了顾挽沧耳中,他淡漠地瞥了小二一眼。
小二立刻点头哈腰地道歉:“是小的多言了,公子丰神俊貌,怎会提不合理的要求呢?这样,小的送公子一盘下茶点心,权当赔罪。”
顾挽沧没理会,他不在乎一盘糕点。
倒是姜凭福很开心,坐下后还挤眉弄眼的对小二做口型说:“谢谢王大哥。”
“我和阿铃真没可能吗?那十六卦是什么意思?”小二走后,顾挽沧终于开了金口。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没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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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你要听不懂人话,我把“不可能”三个字写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但话不能这么说。
姜凭福措辞后说:“老板,卦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您追求爱情我当然支持,我的话您就当一乐。”
“这位阿铃姑娘,与您相识在一年半前,近日不知所踪,若我算的没错,你二人已有婚约在身。”
“没错。”顾挽沧微微颔首。
“好,既然都对得上,我就继续往下说。”姜凭福饮了口茶,端着掐指一算的范儿,“据我所算,你们俩爱情最大的阻碍,是位魔尊。”
“那我杀了他,魔修本就该杀。”
话音刚落,坐在角落的一位男子猛然抬头,不动声色地开始偷听他们谈话。
“不,卦象显示你杀不死他。”涉及到卦象,姜凭福敛去笑意。
“十六卦中皆显示,若你执意要同阿铃在一起,魔尊会因爱生恨,先杀阿铃后杀你,然后再丧失理智复活被杀死的爱人。”
她从卦象中看到的远不止于此,她看见浮尸千里,苍生为祭,血浸湿土地,又汇成细流不知流了多远。
魔尊以数十万人的性命为祭品开启禁术,用法阵来复活死在自己手上的爱人。
感情纠葛最浪费时间消耗生命。
好在普通人的感情纠葛只是浪费自己的时间,消耗自己的生命。
但这三个人感情纠葛完全是浪费自己的时间,消耗别人的生命啊。
烤鸡已经端上桌,姜凭福面色沉重地拆下只鸡腿。
生生献祭数十万,苍生何其无辜。
“魔尊成功复活她了吗?”顾挽沧面不改色,声音依旧平静。魔修杀人不值得惊讶,他甚至有点理解魔尊,若阿铃死了,他恐怕也会失去理智。
“我没算,但应当是成功了,杀了十几万人都没成功,这么废物还当什么魔尊啊,随便找个正道门派自首得了。”
偷听的男人神色一震,侧过头来悄悄打量姜凭福。
女孩抓着鸡腿,吃相豪迈,烤鸡很香,但没她吃的香。油沾到她唇上,嘴唇也变得亮晶晶的。
男人感慨,虽然能吃是福,但她小嘴真毒,这年头魔尊也不好当。
两只鸡腿全部吃完,姜凭福开始拆鸡翅。
她算过很多情卦,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少年天骄,隐世仙尊。
可惜的是,这些人没一个知道她算过。
虽然她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没请她算,但架不住她自己爱算,能算,使劲算。生活越平淡,劲爆的八卦越显得弥足珍贵。
只能怪说书先生总是今天讲仙尊春心萌动,明天讲天骄因爱生恨,讲到最后又老说“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她不想等,就只好自己起卦算后续,权当精进技术。
技术精进的挺好,一算一个准,现在八卦知道的比说书先生还早。
算多了,她甚至根据天骄们的八卦总结出打油诗。
清冷仙尊多堕魔,无情魔修情伤真。
虐恋纠葛套路深,正邪相爱天地昏。
天骄情路多坎坷,死的总是普通人。
普通人似乎总是点缀,是故事的点缀,是天骄们经历里的点缀,是最容易被牺牲和杀死的存在。
今天魔修修炼杀百个,明天大能堕魔杀千个,禁术法阵更是动辄要用万人,数十万人的性命。
姜凭福毫不质疑,像顾挽沧这样引人注目的天骄才是世界主角。
而一句苍生就将普通人全部概括。
世上从不缺普通人。
她忽然有些许悲哀涌上心头。不知是为普通人,还是为身为普通人的自己。
又或是为这只快被吃完的烤鸡,两只鸡腿压根不够吃。
鸡为什么不能再多长几条腿呢?
2. 第二章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还有人等她回答问题。
“只要魔尊不死,他就会杀了我和阿铃,再屠杀天下人,对吗?”顾挽沧说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是只要你和阿铃在一起,他就会杀了你和阿铃,再屠杀天下人。”姜凭福筷子一放,字正腔圆纠正道。
大哥,我刚都说了,魔尊杀人是因爱生恨,只要你不跟阿铃在一起,就没后面的破事,你怎么跟听不懂人话一样?
是脑子全用来换脸了,还是爱情给你降智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有些感情,不要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这话一出口,顾挽沧看向她的淡漠眼神里忽然有了几分杀意。
姜凭福吓得打了个饱嗝,连忙缮笑道:“老板,其实我想说的是,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啊。而且这烤鸡真好吃,您也尝尝?”
说罢,她从烤鸡上撕下快肥美多汁的肉来,不舍地夹给顾挽沧。
顾挽沧皱着眉头拒绝,自己用过的筷子还给别人夹东西,好没规矩。
他只想离她远点。
若非有大能举荐,他绝不可能来凡人聚集的地方寻她算卦。
偷听的男子扭头看见的便是这幕。
女孩满脸心疼地举着肉,坐在对面的俊秀男人面色不虞,然后她开开心心地把肉送进自己嘴里。
吃烤鸡那么开心?这鸡有魔力?
男子觉得有趣,招手唤来店小二说:“再来只烤鸡,送给旁边桌那位姑娘。”
“你负责算出魔尊的位置,我负责杀了他。”顾挽沧的话传入男子耳中。
想杀魔尊的人多了,但能成功找到魔尊的可没几个,男子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观察女孩。
她摇摇头,但专注力似乎并不在对话上:“我的卦象显示,这个烤鸡,不对,这个魔尊尚未犯下大错。”
这姑娘算的倒是准,有点意思,男子倒上杯茶边喝边听。
“他迟早会犯错。”顾挽沧的声音极冷,语气不容置喙,“现在,算出他的位置。”
此刻,姜凭福已经在心里骂过一万句神经病,但她又看看顾挽沧。
他样貌年轻俊美,衣着华贵,气质淡漠,浑身上下写着“我是很能打又很有钱的修炼天才”。
得罪不起,浅忍一下。
姜凭福摸出青铜卦盘,闭目起卦,七枚残缺的铜钱浮现,铜钱正反面皆刻有晦涩的符文。
须臾间,四周的空气汇聚成风,吹起她的碎发。七枚铜钱在风的托举下旋转,排列。
起卦用铜钱,她应当时易藏归的卦修。
天下卦修,能者皆出易藏归。
然而易藏归同其他仙门不同,上至掌门,下到弟子,鲜少外出游历,偏爱隐居,非大乱不出。
顾挽沧心下判断,怪不得大能会举荐她,想来她是大隐隐于市。
铜钱停下时,风也停了,她睁开眼,“魔尊就在附近。”
???
算那么准?
偷听的男子面露诧异,准确来说是,偷听的魔尊面露诧异。
他一袭黑袍,面如冠玉,鼻梁高挺,长着双薄情的细长眼,却不是薄唇,唇线清晰,唇的厚度也是恰到好处。
“他姓甚名谁?有何特征?我如何才能杀了他?”顾挽沧连追问都是有条不紊。
魔尊继续偷听,毫不心虚。
既然他们聊的是杀魔尊,那魔尊本人自然有权参与议事,偷听也是种参与。
他听见姜凭福好脾气地解释:“老板,我不能帮你算,即使算了,也不能告诉你。算而多言,是沾染他人因果,会倒大霉的。”
顾挽沧沉默片刻,神情并无波动。倒是魔尊很失望,他本以为事情的发展会更有趣。
他不畏惧死亡,甚至对此向往。
漫长的岁月磨灭了他对活的欲望,比死更可怕的是无趣的活着。
“可你早已沾染他人因果。”顾挽沧的声音沉稳而笃定,“我们来的路上,你提醒了赵姨不要同人争执。”
“还有那个叫七宝的孩子,你让他今日不要近水。”
“你的说辞,我不信。”
现在轮到姜凭福沉默了。
赵姨今天若同人争吵,便要赔掉整日的摆摊钱,家里孩子又病着,全家老小都指望摆摊的钱。
至于七宝,虽然落水也不会死,但会大病上一场,至此落下病根。他是很活泼的孩子,落下病根行动不便,该多难过。
卦者沾染因果是要付出代价的。
倒霉是最直观的体现。
透露的越多,产生的影响越大,就越倒霉,轻则破财消灾,重则跌打摔伤,再重的话……
她不知道,她没做到过那步,也不想到那步。
无非是七宝和赵姨的两卦,代价她担得起。
摸到顾挽沧方才丢给羊脂玉,温润且干净的玉,转卖出去不知能卖出多高的价格。
姜凭福不指望他能理解赵姨和七宝,更不指望他能理解自己。
自视甚高的有钱人和自命不凡的修仙者她都见过。
于是,她模仿着他们会喜欢的语气,自嘲且不失恭维地说:“老板,您可是修仙界的中流砥柱,普通人的因果和您的因果怎能比?我小小卦修自然是不敢随便算。”
“要不,您还是找个大能吧?以您的身份能力,肯定有很多人争相愿意算。”
她和许多人一样说着浅薄的恭维,顾挽沧压下心底的烦躁:“不,我就要你。”
要我有什么用?
卦象显出的是你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要我干什么?当小四吗?
姜凭福颇为无语,干脆闭嘴不说话。
“魔尊威胁阿玲的性命,我必然要杀他。”顾挽沧抬眸,眼中的偏执一闪而过。
“更何况魔尊复活阿铃会害无数人性命,你怎能置苍生于不顾?”
这是用无数人的性命道德绑架我啊。
现在想起别人的命也是命了,我还以为只有你阿铃的命才是命呢。
茶楼里人声鼎沸,谈天说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店小二端着东西穿梭于每桌间,所有人都在生活。
姜凭福想,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普通,忙碌,不知死亡何时会降临,亦不知死亡会以何种方式降临。
如果魔尊真拿他们献祭,绝非我置他们于不顾。
因为我属于他们,没有出众的外貌,没有不凡的天赋,没有富裕的家世,注定与仙途无缘,活在碌碌凡尘里。
只有算卦一技傍身。
一连十六卦,卦卦皆言孽缘当断,可偏有人不听劝。
“老板,你放心吧,只要你离开阿铃姑娘,魔尊自然不会害她。”她的语气不强硬,话却开始句句直戳顾挽沧心窝。
“说不定,阿铃姑娘还能同魔尊喜结连理。多好啊,阿铃姑娘找到了幸福,魔尊也不用杀那么多人复活她。”
“这下大家都安全了,没人性命被害。”
言语传入魔尊耳中,魔尊微微点头,没错,我会竭尽全力让我的伴侣幸福。
唯有顾挽沧面色阴沉,连眼神都暗淡了,“不……”
“老板应该说好才对啊,我说的可都是好事。”姜凭福凑近他几分,故作疑惑,“老板您那么喜欢阿铃,她能幸福,您不开心吗?”
她在等,等顾挽沧勃生气发火,然后她再讹笔精神损失费,钱赚的名正言顺。
顾挽沧不会杀她,起码在找到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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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会,她已经决定抓住机会多讹他几笔。
钱是好东西,虽然这招是不要脸,但是有钱才有脸嘛。
是啊,阿铃能幸福,我应该开心,可是我的头好痛,没了阿铃我的人生就没了意义。
顾挽沧张口欲言,却有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
“不,不,老板千万别信这丫头的鬼话。”
“老夫也算了一卦,只需给我十两,她就自愿陪着老板你去找魔尊。”
说话人是个干瘪的老头,头发花白,气质跟姜凭福相似,穿着却比她更破旧,满是补丁的棉衣里几乎已经没有棉絮,上面还沾着不明的脏污。
小二急匆匆跑来迎他,“姜神算,阿凭在那边,您注意着点脚下。”
他摆摆手示意,“你快忙去吧,老头子我自己能行。”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刚刚已有一桌催过两趟,他得赶紧去端茶上茶了。
“姜老头,你来干嘛?”姜凭福比顾挽沧还先开口:“这衣服都穿多久了,新的不穿非穿旧的。去去去,别脏了我老板的眼。”
她冲老头使眼色,这人鸡毛的很,你离远点,别惹到他。
老头像没看到般,直接坐到顾挽沧身边。顾挽沧往旁边缩了又缩,可惜旁边是墙,他不会穿墙术,实在缩不进墙里。
忍无可忍,他直接站起身来,准备换个地方坐。
可留给他的选择不多。左边是衣着寒酸的姜凭福,右边是不修边幅的姜神算。
最终,他选择就站着,如松柏般的站着,鹤立鸡群地站着,像罚站一样的站着。
即使引得无数人侧目,无数人疑惑,他也依然坚持,就站着。
魔尊自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仅注意到了,他还给自己喊了盘瓜子。
有点意思,继续观察,边磕边看。
“老板,这丫头师从卦修大能,别的不说,算卦寻人可是有一套。”姜神算极力推荐,“上月城西有家孩子让人拐了,就是她算卦找出的人贩子。”
姜凭福在心里翻个白眼,那次付出的代价可大了,算完后我直接摔成骨裂,这事你倒半句不提。
还师从卦修大能,你就编吧,我都没见过卦修大能,我连修士都不是。
但顾挽沧明显是信了,他稍作深思,有大能举荐她,她必然是深藏不露,倒也合理。
“凭福,你且随他去寻,不用真算,忽悠他几日就跑路,十两银子到手,咱们对半分。”姜神算给她传音。
原来老头打的是这个算盘,就这点出息了。
“二十两,二十两我就帮你找魔尊。”姜凭福坐地起价。
大少爷看着就不差钱,要赚就多赚。
顾挽沧眼里是不自觉流露出的鄙夷。
斩杀魔尊,挽救世人,是积德的好事,做好事还收钱,实在是浑身铜臭。收又只收二十两,狮子大开口都不敢,真是目光短浅。
“可以,二十两做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他微微颔首,拿出个玉扳指递给姜凭福,“我现在没钱,这个先抵给你。”
“谢谢老板。”姜凭福喜笑颜开地接过它塞进银袋子。
姜神算也是眼前一亮,摸摸胡须道,“既然事情说定,那你们便快上路吧,卦象命数瞬息万变,若是晚了,魔尊怕是不知道要跑哪儿去了。”
其实魔尊他不太有跑的打算,他打算加入他们。
坐在旁边嗑瓜子看戏的魔尊如是想。
相逢即是缘,难得遇见这等趣事,他自然得掺和掺和。
魔尊抬手,给自己戴上没有五官的面具。顷刻间,面具开始同他的皮肤融合,帅的出奇的五官也随之变化,最后变得平平无奇。
水得搅浑点才更有意思。
3. 第三章
“老板,我们怎么去找魔尊呢?骑马还是坐马车?”姜神算走后,姜凭福问顾挽沧。
“自然是御剑。”他答的不假思索,随即轻轻拂剑,语气平淡地说:“我御剑可日行八百里。”
感受到了淡淡的炫耀呢。
姜凭福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可惜她不会御剑,没法炫耀回去,她只能模仿他的语气,同样平淡地说:“我不会御剑,但我跑步撑死跑二里。”
“所以咱们干脆走着去找吧。”
姜凭福不敢要求顾挽沧御剑带她。
她想象不到一把窄而长的剑如何站下两人,她不是修士,御剑她仅是看过几回。
御剑的修士总是飞的很高很高,在地上能看到的,唯有他们遥不可及的身影。
顾挽沧闻言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里满是怪异,“你师从卦修大能,却不会御剑?”
“这多正常,我是卦修,不是剑修。”姜凭福毫不心虚地忽悠他,严格来说她连卦修也不是。
以卦修行是为卦修,她整日在闹市摆摊算命赚钱,属于以卦混饭,撑死只能算卦混。
但她撑不死,因为没钱买那么多吃的。
“我师傅对御剑这方面不做要求,出行的方法多了去了。”
顾挽沧信了,这很合理。
修士们出行的方式本就五花八门,有御剑的,御器的,御兽的,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方便为辅,装逼为主”。
或许大能比较朴素,不支持弟子搞花里胡哨的出行方式,因此姜凭福更习惯步行,步行有法术加持同样能很快。
“可以,你步行的速度赶得上我御剑吗?”顾挽沧难得体贴,“若是需要,我也可慢一些。”
修仙界能人异士居多,但速度能赶得上他御剑的,真没有几个。
他的话让姜凭福愣住。
那你要慢的估计不止一些,最好能从日行八百里到日行八里。
我该如何继续忽悠,才能符合“师从卦修大能”的人设呢?
实在是没有相关经验,她一时编不出说辞。
好在这时有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我的法器刚好也能日行八百里,可再携一人,不知是否有幸能随二位同行。”
说话人正是刚易过容的魔尊。
“你是何人?为何偷听我们说话?又为何要找魔尊?”顾挽沧抬眸,语气中没透露半分不悦,身旁的佩剑虽未出鞘却已自觉飞到他手边。
这个毫不出众的男修打听魔尊,说不定是伪装过的魔修。
男修似乎并未感受到他的杀意,反而认真地回起话来。
“在下蒋却雪。”正是魔尊本人。
“抱歉道友,我非有意偷听,而是五感比寻常修士更敏锐些。”正好听到你们聊到我。
“至于为何寻找魔尊,我与他有血海深仇,势不两立。”蒋却雪言真意切地胡说八道。
至于顾挽沧信不信,他不在乎。
本就是随口一编,压根没准备能哄住顾挽沧多久,他的目标是姜凭福。
听到法器能再携一人,姜凭福眼睛都亮了。这是机会啊,能跟上顾挽沧速度的机会,不用步行的机会。
至于他要找魔尊干什么,姜凭福也不在乎,反正她也没真准备找,但她是真不想走路。
“这位道友,魔尊实在可恶,你放心,我马上就算出他的位置,我们即刻出发。”她抬手作势就要起卦。
蒋却雪生怕她真再算出点什么,赶紧开口道:“不急,此时可从长计议,我与二位先相互熟悉一下也未尝不可。”
说罢,他对着姜凭福微微一笑。
好奇怪的笑容,普通的脸却有种帅哥特有的自信从容,但胜在不油腻。
姜凭福礼貌地回以一笑。
恰逢小二端着烤鸡送上桌:“姑娘,这是旁边那桌公子给您点的烤鸡,小的这就退下了。”
“送我?为什么送我?”姜凭福还没消失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自知没美到让男人大献殷勤的地步,总不能是在里面下了毒吧?最近也没得罪人啊。
看她的笑容,又惊又喜,蒋却雪颇为满意,这烤鸡送的值。
“旁边桌的公子我刚刚就注意到了,长得那可是相当帅气。”他开始夸,把姜凭福和自己都夸了一遍,“他定注意到姑娘气质独特,谈吐非凡,这才送来烤鸡,倒是有点眼光。”
听着他的话,姜凭福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人长得一般,夸人倒是有一套嘛。
“那么会说话,第一口必须得给你尝。”
姜凭福从烤鸡上拆下块肉来,动作娴熟且流畅地扎在筷子上,笑着递给蒋却雪。
吃吧,要是你真中毒了,凭你刚夸的那几句,我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她神态自如地看着蒋却雪把肉送进嘴里。
鲜嫩多汁,味道可圈可点,蒋却雪对烤鸡做出评价,可他没有接着吃的欲望。
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姜凭福吃烤鸡时的样子,整个人散发出无以伦比的幸福感和满足。
他不理解,但他很想再看一遍。
这种感觉很奇怪,蒋却雪从未想过会遇见个,能把饭吃的如此吸引人的女孩。
蒋却雪学着姜凭福的动作,将鸡腿拆下来,扎在筷子上递给她,“你也吃。”
姜凭福一时接不是,不接也不是,她不好直接问他“你感觉身体有不舒服吗?这烤鸡尝着有没有毒?”
有些毒,就是发作比较慢。
“先不急着吃,莫要耽误了找魔尊的大事。”她接过鸡腿放回盘中,招手唤来店小二,“麻烦帮我打包。”
等过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若蒋却雪还没毒发,就说明烤鸡安全能吃。
都要走了,还不忘带上烤鸡,真是个不浪费的好女孩,蒋却雪看她的眼神带上欣赏。
但很明显,顾挽沧不这么认为,真是小家子气,他想着,漂亮的柳叶眼中忍不住再次露出嫌弃。
“我们去哪儿找魔尊?你方才说,他就在附近。”顾挽沧收敛神色开口。
“我再起一卦。”姜凭福说算就算,但不真算。她边假装起卦,边给自己编说辞。
蒋却雪饶有兴趣地托着腮,等她算出结果,最差的结局无非当场暴露身份,他有自信能闹个人仰马翻再全身而退。
“修仙界修士最聚集,最繁华的地方是呢?”姜凭福问道。
“太衍中州,府城。”顾挽沧稍作沉思,说出答案。
修仙者和普通人都有自己的聚集地,姜凭福从未去过修仙者聚集的地方。
她一直很想看看,这群自诩命定不凡,追求得道成仙的人,是如何居住,如何生活的。
“那魔尊必定是要往府城去,卦象显示,魔尊要去个繁华的,修士聚集的地方。”
姜凭福决定先让魔尊去府城,至于接下来魔尊会出现在哪儿,全看她想去哪儿逛。
算的还真挺准。
蒋却雪面露笑意,“姑娘果然能力非凡。”
他本是打算往府城去的。
府城恰逢举行十年一次的比试,名为“争云问道”,各门派有潜力的后生都会参加,他去凑热闹找乐子,也去寻一位故人。
“哪里哪里,我看蒋兄也是气宇轩昂。”姜凭福开启商业互捧模式,对着蒋凭福易容后的大众脸一阵瞎夸。
“而且蒋兄看上去就是有福之像,我不用算就知道,蒋兄往后定然是福运昌隆。”
姜神算总教育她,出门在外,别管真的假的,话得说好的。
顾挽沧静静听着,他没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
“姑娘灵动可爱,能与姑娘相识,实在蒋某之福。”
“蒋兄丰神俊貌,能与蒋兄相识,也是小女子之幸事。”
“姑娘为人和善……”
“你们说完了吗?说完我们上路。”最后,顾挽沧实在没能忍耐他们说完。
“上路上路,老板我们现在就上路。”姜凭福附和着,脸上不显,可蒋却雪发现她眼底藏着期待。
他对去府城忽然也有了期待。
踏出茶楼,顾挽沧御剑而上,身姿洒脱挺拔,不多予旁人半分眼神,仿佛只要踏在剑上往府城去,一切便尽在他掌握中了。
未知前路却意气风发,一往无前。
姜凭福好生羡慕。
她望着顾挽沧御剑离去的背影。
姜神算说过,她与仙途无缘,注定只能做个普通人。
“别看了,我带你走。”蒋却雪轻声唤她。
他已召出法器,是把琵琶,此刻它被法术放大数倍,虚虚浮在空中,只等二人坐上便即刻出发。
姜凭福发现琵琶似乎是一比一放大的。琴弦粗到她根本拨不动,而圆形的琴头,她辨识不出上面的雕花是什么,只感觉琴头上再站个人也未尝不可
真是稀奇的体验,他们盘腿坐在琵琶的面板上。
偌大的琵琶乘风而起,越飞越高,姜凭福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怪不得都说高处不胜寒。
修仙的人都习惯这种冷吗?还是他们有方法应对?姜凭福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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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头一回体验身处高空的感觉。
迎着风勉强睁开眼,姜凭福看到天高地阔,无尽的地平线似乎就在眼前,白云高悬却又触手可及。
她忽然理解了顾挽沧的意气风发。
他总御剑行在天上,总有这种风景,想来看日升日落,瀚海潮生也只是寻常一瞥,鞋不沾泥,衣不沾尘,如何能不意气风发?
以往,她是仰着头看修士们御剑而过的人,而现在她向下看,却只能看见成群的镇落。
原来飞的足够高,是看不见地上的人的。
她不敢再继续朝下看,风太大,她怕不留神就从琵琶上掉下去。
忽然间,风停了。
她错愕地转头,蒋却雪正笑着看她:“是阻风的结界,很方便吧?”
姜凭福点点头,她继续看风景。
蒋却雪却在看她。
看她左顾右盼,像到陌生环境里的小动物,谨慎又好奇。
看她的眼神忽然发亮,只是因为发现好看的风景。
他曾被封印关押两千三百年,时间太漫长,漫长到他的心被磨去了生命力,磨去了对人生的期待。
蒋却雪活着走出封印,却从此看山看水皆平淡。
封印内外,对他来说差别只是人。
封印里,是他和故人。封印外,故人离别,只余他一人行走世间。
可就在这一刻,他心里生出久违的新鲜感。
那些他习以为常的风景如此有趣吗?
如果撤掉结界,姜凭福会被风吹的跌下去,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应该会更生动。
然后在跌落前把她接住。
不,不要吓到她。
来日方长,好不容易找的乐子不能现在就吓跑。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蒋却雪压下心思跟她搭话,语气像平日里与人闲谈般。
“咦?你在茶楼不是偷听了好半天,连我的名字都没听到吗?”姜凭福倒挺惊讶,丝毫不掩盖话语中打趣的意味。
真不合格,对话人物的关键信息都能听漏。
蒋却雪听到了,他知道她叫姜凭福,还已在心里念上许多遍。但他总觉得,靠偷听知道她的名字太不正式。
“我叫姜凭福,姜、凭、福。”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你好,姜凭福。”没头没尾的,蒋却雪说出这句话。
说完他就懊恼,在茶馆聊了好些话,现在才问好实在是莫名其妙,分明有更好的话来继续话题。
可姜凭福笑了,她笑时杏眼微微眯起,脸是圆圆的,唇边的梨涡也是,“你好啊,蒋却雪。天上的星星好亮。”
天上的星星很亮,蒋却雪却不想看,他想看她的眼睛。
她眼中盛着很多情绪,却清澈的像泉水。
纯粹的欢喜,流露出的善意,都混杂在泉水里。当她朝蒋却雪看时,水就流向他了。
这感觉比天上的星星更让他新奇。
天已经黑了。
夜里总比白天凉些,蒋却雪怕她冷,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毯子朝她怀里扔去。
他一个人惯了,鲜少给人递东西,习惯于怎么方便怎么来。
结果毯子飞去,披头盖脸的把姜凭福从头蒙住。
糟糕,刚刚扔的太顺手,应该好好递给她才对。
姜凭福把毯子从头上扒拉下来,披到身上,伸了个懒腰,打完哈欠,半眯着眼说:“谢谢你,蒋却雪。”
她似乎并不介意,蒋却雪松了一口气。
姜凭福当然不介意,她生长在闹市里,邻里都是摆摊讨生活的小商小户,丢来丢去,砸来砸去她经历多了。
飞来的是条毯子,又不是个臭鸡蛋,没什么好计较的。
他是好心,只是太不小心。
“你困了就睡吧。”蒋却雪的声音放轻了,“到府城还有段时候。放心,我是好人,不会把你拐去卖了的。”
姜凭福困倦到说话时眼睛都快要闭上:“你卖吧,到时候老板找不到魔尊,先一剑把你捅个对穿。”
蒋却雪倒不把她口中的老板放心上,左右不过是个小辈,让他一剑捅个对穿,往后也别说自己是魔尊,挺丢魔修的脸。
瞧着她头已经支不稳,眼看要彻底入睡,蒋却雪起了逗弄心思,兀自笑着揭穿她的谎话:“其实你根本不是卦修大能的徒弟,对吧?”
你还不如真把我卖了呢,姜凭福心里霎时警铃大作,睡意全无。
上来就问揭人老底?这不好吧。
还能不能让人安心睡觉了?
4. 第四章
显然不能。
蒋却雪耐心地等她回答。
难答的问题,往往只需最简单的回答方式。
那就是不答。
姜凭福决定不答。
只要我不答,这个问题就没有答案,只要我不答,我就没有暴露身份。
她头一歪,开始装睡。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没有安睡的条件,就创造安睡的条件。
夜深了,寂静笼罩整片天空,琵琶像像行在黑海里的船,载着二人朝府城去,上面镌刻的符文散发出暖色的光,并不强烈,恰好照亮结界内的一方天地。
蒋却雪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支承下巴,他在观察姜凭福。
她眼睛闭着,呼吸平稳,丝毫没有装睡的样子,睫毛不算长,山根有点低,鼻梁也不挺拔,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很寻常的长相,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般常见,但蒋却雪见过她睁开眼时灵动的样子。
蒋却雪凑近姜凭福,捏起她散落的一缕头发,轻轻将发尾放在她鼻尖。
当他凑近时,姜凭福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可她辨认不出来是什么香味,不是廉价熏香的味道。
正欲多闻两下,她忽然感到鼻尖有异物搔的她好痒。
忍住,姜凭福,忍住!
她抿住嘴唇,浑身紧绷,然后她想到个好办法,假装不经意翻身,实则挠挠鼻子。
这一幕正落入蒋却雪眼中。
果然是装睡,我看她能演到几时。
蒋却雪偏过头继续看她,姜凭福感觉如芒在背。
盯什么盯?背都快给我盯穿了,真盯穿了你赔吗?他想干什么,不会真给我卖了吧?我算的今日“识人有善,无伤身之灾”,难道没算准?
要是我没算准,遭人害了性命。都得怪姜老头不肯好好教我算卦,全靠我自己偷学……
姜凭福小时就对姜神算这手卦术很感兴趣,尤其是十里八乡都来求姜神算一卦时,姜凭福感觉她爹无所不能算,实在厉害。
姜神算也曾教过她卦术,她起卦的口诀还是他逐字逐句教她念的,姜凭福在大字不识一个的年纪,就已经会背起卦诀了。
但自姜凭福八岁后,他便半点也不肯传授于她。
那日的夕阳无限好,落霞烧了满天,姜凭福准备离家出走,嚷嚷着要往后要拜进天下第一的卦修门派。
姜神算躺在藤椅上看着晚照,毫不留情地斩断她的念想,没收了她刚收拾好的小包袱,里面有好些东西。
几锭银子,家里一半的家底。
一个青铜卦盘,她七岁时姜神算送的生辰礼物。
一张纸质的小留影,她牵着姜神算的手,漏出大大的笑容,两颗门牙全豁了,留影里的姜神算还是青年模样。
这留影是用留影石印在纸上的,留影石是修士施了法术的石头,只需注入灵力即刻能记录下场景。
普通人难寻得留影石,更没有灵力,大多用画像记录自己。
姜凭福时常拿这张罕见的留影去吸引新玩伴,她想同谁交朋友,都拿“我有张新奇的留影,咱们一起看看吧”当话引子。
很少有小孩能拒绝看新奇的东西,这招屡试不爽。
姜神算单手捏着被摸得卷了边的留影,故作心伤,“凭福,你离家去修仙都要带着留影,想来是舍不得爹的,爹也舍不得你。咱不去了,爹多赚钱,给你买肉吃。”
吃肉,吃肉好呀,姜凭福被打动了,她也确实舍不得她爹姜神算。
第二天她天还没亮,就被送到私塾读书,她爹把她交给私塾先生照顾,还修书一封。
“凭福啊,你算卦有点天赋,但与仙途无缘,当早做打算,爹送你去读书,去学女红,怎样都行,但想修仙,没门。”
姜凭福是喊天天不灵,叫爹爹不应,逃学去玩还总被先生找到。问先生是怎么找到她的,先生只答:“姜神算早有交代你会在那儿。”
气的姜凭福多吃好几碗饭,爹能算出她在哪儿,她却算不出爹在哪儿,老天实在不公平。
老天更不公平的还在后面呢。
硬生生到学完千字文,姜神算才重新出现在姜凭福生活里。
那时候,在她心里,姜神算的称呼已经从爹,变成了姜老头。
姜老头说:“若你不信爹的话,非要修仙,也行。爹这有套筑基功法,即使再没天赋的人,也只用三年就能筑基。待你筑基,爹亲自送你拜师。”
姜凭福练啊练,姜神算起卦,她就偷偷看着,琢磨口诀技巧。姜神算不起卦,她就练筑基功法,练到如今已十二年。
姜神算的卦术她都研究的差不多了,人还在练气期。
想来她确实同姜神算说的那般,算卦有点天符,但与仙途无缘,她早已接受。
姜凭福听过许多修仙者的故事,什么闭关数十年,出关后发现道侣另寻他人,喜提绿帽,俩人反目成仇。
还有修仙修了上百年,好不容易回家看看,结果发现家没了,往日住宅已是废墟,血脉亲人也已不知所踪。
何必修仙呢?苦寻长生飞升之道,乃至亲人离别,挚爱反目。
做凡人也好,寿命虽短,但世间繁华,依旧很多有美好的东西,很多可以追寻的东西,比如说钱。
姜凭福早就想好,待过些时日,精进精进解卦时的话术,她就要去京城,赚达官贵人们的钱。
要赚很多钱,往后每天吃好的,穿好的,再留一笔,给姜神算养老送终。
修仙的人活的比普通人久,她害怕自己先死了,就再没人管姜神算。
一个老头子,只会算卦,衣服都洗不明白,没人照顾,手里再没点钱,指不定日子要过成什么样。
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蒋却雪在背后盯着,姜凭福又不敢动,生怕被发现装睡。
装着装着,她彻底睡着了。
盯了一个时辰后,蒋却雪终于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是装睡,是假戏真做,真睡得很香。
他动作轻柔地为她掖好毯子,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
没有她的眼睛亮,蒋却雪想。
夜安静又漫长,离府城还有好长一段路,他躺在她身边,缓缓闭上眼睛。
蒋却雪做了个梦,梦见他同故人分别时的场景。
是个清晨,阳光正好,空气清新,白云在天上飘着,湛蓝是天空的底色。这本该是个寻常的早晨,如果不是故人执意与他告别。
“我的人生故事已经讲完了,可你的人生故事还未开始。”她站在树下,树冠的阴影打在她由森森白骨构成的身躯上。
“蒋却雪,去创造你自己的故事。”她看向他,用黑洞洞的眼眶与他对视,“不要害怕寻找人生的意义。”
“去人声鼎沸的地方,你的故事,从那里开始。”
“或许有一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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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会再见面。”
他目送她离去,有很多话要问却都没能讲出口,挽留的话也卡在嘴里。
故人在时,会跟他分享自己的故事,他时常惊奇于她的人生丰富多彩。
他们一同从封印中逃出来,她是被天道选中加固魔尊封印的人,他是被封印的魔尊。
故人的一生在蒋却雪看来是值得羡慕的。
献祭自己,加固封印前,她有朋友,爱人,同门,和他们一起哭过,笑过,闹过。很多人爱她,她也爱着很多人。
她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按照她本人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不是破天道,把我选成了破加固魔尊封印的破天选之人,我本该风流一辈子,名垂修仙界。”
而蒋却雪恰恰相反。
被关进封印时,他堪堪十八岁。
十八岁的蒋却雪毫无疑问是少年天才,人生追求刚从吃饱穿暖,认祖归宗变成振兴家族,得道飞升,然后就入魔了。
入魔就被正道追杀,正道杀不死他就要封印他。
一个人封印不住他,两个人封印,两个人封印不住他,一群人封印,一群人不行就喊上他的血亲,用有血脉诅咒来封印他。
一套流程走下来,他果然被结结实实的封印了。
先是被封印了一千五百年,好不容易以为能出去了,结果来了个天选之人加固封印,硬生生把封印时间加上八百年,整整把他封印了两千三百年。
蒋却雪时常想,早知道会被封印那么久,那群正道追杀我的时候,我就该直接去死。
两千三百年,不知道够我转世投胎多少回了。
天不遂人愿,死晚了就是死晚了,他只能继续活着。
有时候也想死,但是又感觉,好不容易熬过封印里的两千三百年,刑满释放了,去死实在太可惜。
但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修仙界和两千三百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群人演名门正派,又换了一群人被正道追杀。
就那么些事,谁飞升,谁堕魔,谁被背刺,谁被围剿……
他全都见过,甚至有些还经历过。
蒋却雪愈发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可他时常想起故人的话,“去人声鼎沸的地方,你的故事,从那里开始。”
于是他一路向南,哪里人多往哪里钻,他始终没找到故事的开始,但看了不少乐子。
或许凑热闹看乐子就是我人生的意义呢?行吧,能接受,看乐子确实也怪有意思呢。
人要知足。
他自暴自弃时会有这些想法,算了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活着已经够了。
世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地方太多,他随着人流来来去去,始终孑然一身,始终不知所求。
今日也是,蒋却雪同往常般,找个热闹人多的地方待着,却意外听见有人要找魔尊,还要杀魔尊。
凑过不少热闹,但还是头一回听见跟自己有关的,他难得产生些期待。
不回答我的问题没关系,你是不是卦修大能的徒弟也不重要。
来日方长,且慢慢瞧吧。
一夜好梦,天色渐亮,姜凭福睁开眼,发现蒋却雪还在睡着,他凑她很近。
均匀的呼吸几乎吹到姜凭福的耳郭上。
姜凭福被激起浑身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5. 第五章
姜凭福甩甩手,巴掌打的有点手疼,正欲乔装无事躺下继续睡,却扭头发现蒋却雪已缓缓睁开眼。
两人很不凑巧的对视上,蒋却雪黑沉的一双眸子正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姜凭福想,看来现在装睡是来不及了。
氛围实在尴尬,配上蒋却雪已隐隐约约肿起来的脸颊,她顿感不妙。
大早上的,她总不能直接跟对方说:“早上好,我起床的时候,不小心给了你一巴掌,现在你的脸被我扇肿了,你能看在我是不小心的份上原谅我吗?”
不小心把人脸扇肿,实在是有点太不小心。
更何况眼下二人同行,还飞在天上,她不了解蒋却雪为人,万一他发难,真闹出什么不快来只会是姜凭福吃亏。
干脆抢先说话,倒打一耙,看他反应再随机应变。
于是她双臂抱着肩,装的泫然欲泣,“想不到你竟是这等登徒浪子。”
倒是有意思,蒋却雪抬手抚上她方才打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烫,她手劲倒是不小。
瞧这意思竟是说我轻薄了她,所以活该被打?
蒋却雪也不恼,他不是孟浪之人,心想其中怕是有误会。
他见过的美人无数,加之他相貌俊朗,实力超群,想同他共赴春宵的貌美男女更是不少。
看着眼前的姜凭福,穿着破旧,长相尚可,但与绝色美人还有不少距离,他还不至于对着姜凭福兽性大发,行夜半轻薄之事。
说白了讲,他没那么饥渴,也看不上姜凭福。
可姜凭福的表情比他见过的美人都生动有趣太多,叫他总想逗弄。
尤其她是装哭时,看的蒋却雪都有些替她着急,想找点辣椒给她抹抹眼睛,省的她半天憋不出一滴眼泪。
干打雷不下雨没半点意思。
也不知道她哭起来是个什么光景?
“姑娘怕是误会。”蒋却雪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委屈,故意用眼睛上下打量她,道:“天下美人如此多,我何须要轻薄姑娘?”
他的眼神带上不加掩盖的嘲意,仿佛是真的不解又好像在说她自作多情。
和昨夜亲切聊天时的神态截然不同。
姜凭福毫不在乎他的打量,再轻视的眼神她都见过。那些眼神,你若在意,它就伤人至肺腑,若不在意,它便不痛不痒。
要紧的是把扇巴掌的事圆过去。
“想来确实只是误会,蒋兄丰神俊貌,仪表堂堂,自然干不出这种事,定然是我睡迷糊了。”她看蒋却雪语气神态皆是不善,柔下声音道歉。
“都是我的错,不如到了府城,我送蒋兄几卦可好?既是赔罪,也谢蒋兄一路照顾。”
蒋却雪的脸越肿越高,姜凭福不敢提醒,只庆幸现在没有镜子,他看不见自己愈发不对称的脸。
她朝下看了眼,立刻将眼神收了回来,实在是飞的太高,万一蒋却雪真把她丢下去,她绝无生还可能。
瞧这她的反应,蒋却雪觉得失望又好玩,失望姜凭福对自己的打量无动于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好玩姜凭福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明明是她打人在先,却先编个罪名安在对方头上,再表现出谅解的样子,甚至还给出廉价的补偿,给足双方面子,无论真相如何,都显得她是万分真诚体贴。
只要对方顺着台阶下来,那这件事便过去了,实在是圆滑又熟练。
蒋却雪掐了个诀施在自己脸上,红肿的脸颊恢复如初。姜凭福惊讶地睁大眼睛,心里的愧疚也少上几分,这法子也太方便了,实在是挨打必备。
“蒋兄实在厉害,待有机会我必然要向蒋兄讨教。”
“讨教?我可吃不消,这的脸还疼着呢。”
蒋却雪不吃她恭维这套,更不顺着台阶下。他想戳破姜凭福的圆滑,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难搞,明明刚认识时那么好说话,怕不是精神分裂。
姜凭福在心里翻个白眼,正要开口,屁股底下一阵颠簸直接把她推进了蒋却雪怀里。
琵琶忽然开始下坠,蒋却雪顺势揽住她,轻声安抚,“别怕,是府城到了,风大,有些颠簸是正常的。”
姜凭福当然不怕,她趴在蒋却雪怀里,被护的很是安稳,全部注意力都在手里软软的一团上。
她的手正放在蒋却雪胸前,这感觉太奇怪了,隔着薄薄的衣服,她摸到他富有弹性的肌肉。
第一反应是怕他冷,姜凭福还穿着棉衣,虽然又破又薄,但好歹还能御寒但蒋却雪已穿轻薄的长袍了。
第二反应是,好大,好软,隔着衣服摸滑滑的,感觉比自己还要丰满,难道他其实是个女孩子吗?
抬头看向蒋却雪,看见他那张肖似茶楼王大哥还有点像邻居黄二狗的脸,姜凭福迷茫了,捏了把蒋却雪的胸,弹弹的,是真的,没有垫。
他可能真是个女孩子,或许是有难言之隐才扮做男子。
姜凭福还在思考如何试探他性别时,他忽然开口。
附在她耳边道:“喜欢吗?好摸吗?再捏就收费了。”
收费二字惊得姜凭福回过神来,如受惊的兔子般从他怀里弹起来,“我们怎么进去府城?接下来还要跟老板汇合呢。”
府城的城墙极高,上面挂着兽类的头颅,城门前长队蜿蜒,各式着装的修士皆在其中,他们或提剑而立,或盘膝打坐,也有相互交谈的,就是没人御剑飞进去。
“他们为何都不御剑进去?”姜凭福有些疑惑,她印象里的修士,无论去哪儿都来去自如,排队他们向来不屑于做。
“因为有规矩。”蒋却雪看了眼姜凭福微微发红的耳根,勾唇笑着说:“以往是能御剑过的,可近日要大比,便多加了排查,先过验身阵法,再上真人探查,唯恐魔修作乱。”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从二人头顶御剑飞入城中,穿着华贵,风格同顾挽沧类似。
“看来有钱就能没规矩。”她若有所思的说。
蒋却雪感觉她话说的有趣,笑出声来,“你说的对,但有本事也能没规矩。”
他牵住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虚空一点,带她穿墙而过。姜凭福神识片刻恍惚,回神时二人已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了。
喧哗的闹市让姜凭福久违的安心,仿佛她还在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姜凭福眉眼弯起,笑容愉悦,侧过头看他,眼里有赞许,“蒋兄好手段,真叫我开了眼界。”
雕虫小技而已,蒋却雪本该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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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作答,可他无端想从她眼中多分些情绪,比赞许更多的情绪,他也说不清。
他觉得自己许是想让姜凭福高看自己一眼,大家都喜欢被人崇拜的感觉。
“是那群守门的太废物,全是面子活,你要是新鲜这招,我再带你出去多来两次也行。”蒋却雪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不费事。”
他说的不全是然对,门卫是在认真排查入门人员。
但他们没想到,最该防的魔尊压根不排队,不走门,而是选择直接穿墙而过。
还准备带人多穿几次。
好在准备带的人婉拒了。
“不多劳累蒋兄,你我先分开去寻老板吧。”
姜凭福准备趁机跑路,她说分开找,其实是蒋却雪去找,她藏在城里的人群里,开完眼界就偷偷回家。
不找老板,不找魔尊,凑完热闹,再也不见,她的计划很简单。
蒋却雪不给她执行计划的机会。
他没采纳建议,还假装豪不刻意地说:“蒋兄来蒋兄去,你不觉得这样喊有些生疏吗?”
“今日已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天。”
“也有道理,那我就喊你的名字吧,蒋却雪。”姜凭福倒是从善如流,半点不扭捏。
“那我就喊你……”他有点纠结。
可以同她喊自己般,直接喊她名字,但又想到别人都喊她“阿凭”,自己要是直呼她的名字,未免还是显得生分。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说:“那我也喊你阿凭吧。”
并无不妥,姜凭福早已习惯被称呼“阿凭”,反而蒋却雪的态度让她新奇。
这人真怪,早上被打巴掌后还不依不饶,半个台阶不肯下,现在却嚷嚷着换个亲近称呼,想来确实可能是精神有点问题,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阿凭,阿凭。”蒋却雪喊她好几声才继续说话,显得很稀奇这个称呼。
“阿凭,你那老板叫什么名字?我画个传音符给他传话,或着定位符也行,反正我都会。”他假装不经意提起自己会很多东西,然后悄悄去看姜凭福的眼睛。
他没看到期望的崇拜,只看见沉默。
轮到姜凭福语塞了,她不知道老板的名字。
他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从未问过顾挽沧的名字,未曾想过除所算的十六卦外,还能同他有别的瓜葛。
这件事就很尴尬了,两人面面相觑,都以为对方知道顾挽沧的名字。
姜凭福先打破沉默,“英雄不问出处,老板无关名姓,有缘自会相见,我们先分开逛吧,万一遇见老板再汇合。”
“不,府城不比凡间,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你单独逛。”蒋却雪找个理由想跟着她,“我来过府城多次,有我在还能带你逛逛。”
倒也有理,反正跑路不急于一时,哪怕真同顾挽沧汇合,也不信找不到第二个跑路的机会,人生地不熟,身边有个认识的人,也好有帮衬。
“好,你我同行,遇见老板再从长计议。”
最好永远别遇见,省的我还要费心思编谎话陪他找人,姜凭福心下祈祷。
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刚祈祷完,顾挽沧的声音就传来了。
“你们到了多久?为何没来寻我?”
6. 第六章
“我们正要去找,您便来了。”姜凭福心里暗骂倒霉,表情却是笑的如沐春风,半分不提俩人都不知顾挽沧名字的乌龙。
“不知老板接下来准备如何寻找魔尊?”
蒋却雪眼瞅着姜凭福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才展露出的半分真性情,因顾挽沧的到来又全部隐藏起来。
她变回了忽悠客人的算命先生。
可是姜凭福看顾挽沧的眼神,却不单是看客人的眼神,她的眼中分明是欣赏,同他说话时更是半点舍不得把眼神从他脸上挪开。
有什么好欣赏的?世上又不只顾挽沧一个帅哥,我不易容比他帅多了。她是没见过帅哥吗?一个顾挽沧就看的那么入神。
蒋却雪心里不舒服,他想,这种不舒服源自对姜凭福的怜悯。
怜悯她没见识过真正的帅哥,不像自己,镜子照多了,看顾挽沧的帅脸也只感觉平平无奇。
绝非因为落差感,他易容前,姑娘们看他,就像姜凭福看顾挽沧,他易容后,姑娘们看他,姑娘们压根不看他。
这该死的颜控世界。
更非顾挽沧的到来破坏了他们俩相处的机会,让他探索姜凭福真性情的计划直接落空。
反正来日方长,纵有一日姜凭福跑到天涯海角,他都有信心找到,更何况现在人还在他眼前。
“因我们都不知道友名姓,故而传音符无法使用,实在是麻烦道友。”蒋却雪插话,声音平缓,似乎并不感觉说话内容有何不妥。
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差直接说“你看看,姜凭福一口一个老板,看似尊重你,实则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姜凭福,你也不知我的名姓吗?”顾挽沧语气冷清,“大能让我寻你算卦,却未曾告诉你我姓甚名谁?”
顾挽沧起疑了,御剑来府城,一路上他思绪颇多,先前同姜凭福的相处也是越品越不对味儿。
他隐约感觉姜凭福鬼话连篇,但说不上来哪句是鬼话。
自然是全是鬼话。
纵然姜凭福鬼话连篇,漏洞百出,但顾挽沧靠着自己的脑补,硬是把逻辑顺的明明白白。
此刻的顾挽沧正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她的话通通合乎逻辑,那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
莫非卦修都给人这种感觉?只是自己不习惯才觉得违和。
姜凭福闻言瞪了蒋却雪一眼,蒋却雪报以一笑。
“师傅只说是位容貌俊朗,身手非凡的公子来寻我。”姜凭福说:“不过你也知道,算卦的都这样,说来说去总是天机不可泄露。”
确实如此,卦修通常不愿透露具体卦象,能给出一两句含糊的暗示都算不错,透露过多,万一影响预言实现,天谴是要加到透露者身上的。
从前,有位卦修央不住朋友哀求,向朋友透露命运,告诉朋友其道侣寿不久矣,朋友不顾一切为道侣改命。
最后道侣的确活了,卦修死了。
那日,天雷把卦修劈的焦黑,浮云组成行大字“少管闲事,多管自己的嘴”。
天下卦修皆大惊,自此行事愈发小心,解卦话术愈发难懂。
从“道友,这件事你做了会死”
到“道友,夜半莫行则安,行遇鬼魅必死”,这事真不能行,行了就是死。
再到“道友,事无多言,蓬山此去无多路”,多的那路是死路。
卦修解卦,全是黑话。
天道,你可看好了,卦象的内容我没透露,是他们自己从只言片语中猜到的,这天谴不能到我头上。
然而姜凭福根本不了解这些黑话跟规矩,她只是胡说八道圆个谎,却一下说到了顾挽沧心坎里。
顾挽沧想,这是点我呢。
随即按着卦修的黑话说:“放心,规矩我不会破,也望道友以天下人为重,若无意间得知魔尊消息,务必告诉顾某人。”
翻译成人话就是,你们卦修的规矩我都懂,所有跟魔尊有关的内容,都是你不小心知道的,半点没有主动去算,更没有改变卦象的意思。
天道没理由谴责你。
说罢他垂眸与姜凭福对视,冰般冷的人,生了双浅瞳,铅灰色的瞳孔像灰色的琉璃珠子,透亮的,看着她,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明明身处闹市,周遭的一切反而静了。
姜凭福压根不知道到他在说黑话,只觉得他的脸真白啊,好俊的一张小白脸。
然后不她自主的咽了下喉咙,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他长得实在秀色可餐,让她愿意在谎话中再加几分真心实意。
“老板,若有魔尊消息,我必然立刻告诉你。”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不过,姜凭福没有魔尊是消息,也不打算有。
听到想要的答复,顾挽沧难得唇角微微扬起,他笑了,风采更盛刚才。
姜凭福眨巴眨巴眼,其实认真算两卦,似乎也不是不行。
“哈哈,原来道友你姓顾,难不成是府城顾氏吗?”蒋却雪的声音唤回姜凭福的理智。
他那张普通的大众脸代替顾挽沧的帅脸,挤到她眼前。
姜凭福彻底清醒,她对帅哥还是抗性太低。
蒋却雪正满脸戏谑地看她。
“花痴。”他对她做个口型。
姜凭福牵起嘴角,攥紧拳头,准备赏他个白眼,但不想让顾挽沧看见。
她忽然有点在乎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
还没找到翻白眼的机会,顾挽沧开口了,“正是府城顾氏,顾挽沧。”
顾挽沧?他就是剑荡三洲的顾挽沧?同瑜霖仙子纠葛不清的顾挽沧?
顾挽沧三字一出,周遭的路人似乎行的都慢了,说话的声音也小了,纷纷朝他们这边打量。更有甚者,装也不装,直接扭头看他们,还指着示意身边的同伴去看。
好像顾挽沧是个什么名胜景点,只差在他身上写下“到此一游”四字了。
他本人毫不在意,似乎早已习惯。
姜凭福和蒋却雪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光,八卦的光。
早知他是顾挽沧,我就不想着跑了,起码要把他跟瑜霖仙子的事理清楚才能走啊。
他跟铃儿订婚的事,瑜霖仙子知道吗?据说二人因爱生恨,拿剑捅了彼此,是因为铃儿吗?
八卦之神啊,请保佑我探明事情的真相吧。
姜凭福曾起卦算过,卦象显示,他们因爱生恨是真的,拿剑互捅也是真的。
但她只能算到真假和结果,细节是半点没有的。
没有细节,算什么好八卦!
狗血的八卦就在眼前,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反正现在逃不掉帮忙找魔尊,干脆多听点八卦,就当是犒劳自己。
她刚做完决定,蒋却雪就说话了。
“久仰顾兄大名,此次共寻魔尊,不知顾兄能否为我二人在府城暂且提供个住处?”
他半是寒暄半是恭维地询问,实在是人模人样极了。
哦,他是能正常交流的,只是对着我时跟精神分裂一样,态度时好时坏。
姜凭福直观的认识到此事,忍不住万分唾弃,真是欺软怕硬,尽在我这里拿乔。
“自然可以,不过当前我有事要忙。”顾挽沧看向姜凭福,“你随我去吧,许是用得上卦修。”
意思是叫我打白工?不好意思,敬谢不敏。
姜凭福正欲拒绝,听见顾挽沧又说:“我舅舅家丢了东西,若能帮忙找到,必会有重谢。”
“寻物寻人我最是拿手,老板放心,我定尽犬马之劳。”重谢来的太快,她只差用手拍着胸口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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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却雪摇头耸肩不多做言语,发了道传音给姜凭福“见钱眼开的小财迷”。
欺负我不会传音是吧?别叫我逮到骂你的机会,欺软怕硬的神经病。
姜凭福皮笑肉不笑,“老板,咱们走吧,放蒋却雪自己先在府城逛逛。”
“不,顾兄,在下虽不及阿凭可以卦寻人,但也想尽犬马之劳,报顾兄提供住处的恩情。”蒋却雪言恳意切,话中尽是知恩图报之意。
在顾挽沧看不见的地方,他冲姜凭福恶劣地笑着。
想甩掉我,不可能。
顾挽沧御剑领路,蒋却雪拎着姜凭福的衣领,上了琵琶,三人一路朝他被偷了东西的舅舅家去。
此时姜凭福才得空仔细观察府城内,摊贩,茶馆,酒楼,来来去去的人,和她来的地方似乎没什么不同。
她扭头看见其他修士御剑经过,他们小心地避开顾挽沧周围,生怕抢占空间惹他不快。
简直跟在凡间时,普通百姓避开权贵的马车时一模一样。
她意识到,在府城里,曾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修士们,也仅是普通人,纵然他们高高在上,却依然是人外有人。
姜凭福无端想笑,可余光瞥见在旁的蒋却雪,瞬间是笑意全无。
实在晦气,竟惹上块狗皮膏药。
“你其实不想找魔尊对吧?”她隐约猜到蒋却雪的目标不是找到魔尊,就像她不是卦修大能的徒弟,二人都有所保留。
天色尚早,蒋却雪没法用装睡回答问题,干脆选择性耳背,“什么?你说我们快到了对吧?对,我们确实快到了。”
姜凭福轻声叹气,“行吧,我没回答你,你也不回答我,咱们算扯平了。”
“哦?扯平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平局?”
当蒋却雪的胜负心被点燃时,他的耳背就恢复了,实在是医学奇迹。
“回答问题哪有什么输赢?顶多是一报还一报,你也太幼稚了。”姜凭福翻着白眼怼他。
“可喜可贺,这个白眼忍半天了吧,可算是让你给翻出来了。”蒋却雪不生气,反而觉得身心通畅。
他开心姜凭福终于在自己面前展示真性情。
翻白眼当然算得上展示真性情。
“我幼稚?等我赢了,你就知道咱们究竟是谁幼稚。”他趁热打铁,再接再厉,想一举撕破姜凭福圆滑的伪装。
毫不意外,他收获第二个白眼。
然后姜凭福说:“不,赢的人会是我,你会是个可怜的,不识好歹的输家。”
不圆滑的姜凭福有点幼稚,嘴不饶人,让蒋却雪联想到炸毛的小动物。
但蒋却雪绝不是给动物顺毛的那类人,他往往是让动物炸毛的罪魁祸首。
“行啊,那我们就比比看。”他继续拱火,“谁赢,谁就是主人,输家要听主人的话三天,如何?”
“主人?你的癖好还真特殊,但我绝对不会认输。”姜凭福随口押韵,半点不怂,“比什么?”
“比八卦。”蒋却雪学顾挽沧垂眸看她,目光低垂,拿侧脸对她,无意间秀出优越的下颚线。
当真无意?那必然不是。
易容后他隐约感觉自己左脸比右脸更帅。
真奇怪,明明易容前是一样帅的。
“你还会八卦?乾三连西北开天,坤六断西南八地。咱们怎么比?探人还是寻物?”姜凭福眼中燃起属于胜负欲的火光。
瞧着姜凭福亮晶晶的眼睛,蒋却雪深受感染,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带上激情:“府城权贵皆氏族,辛密八卦未可知。第一届八卦探寻赛,就此拉开序幕!”
原来此八卦非彼八卦,不过姜凭福依旧胜心满满。
“等着认输吧,长舌夫。”
她瓜田战神的称号可不是白得的。
7. 第 七 章
来到顾挽沧舅舅家门前时,姜凭福总算是知道府城的“府”字是何意。府城的“府”是遍地高门,满城大户,一路上数不清的亭台楼阁。
厚实的红色实木大门上,高悬挂着“云府”二字,偌大牌匾描金画银,牌匾四角上镶嵌的朱玉珐琅在日照下反光。
她见过最贵的酒楼,都不曾挂如此奢华的牌匾。
顾挽沧先前说他舅舅为人低调,虽家缠万贯但财不外露,府邸也只是平平无奇。
原来平平无奇的意思是,奢华的超乎她想象。
甫一进门,姜凭福就看见满院的奇花异树,偌大的庭院里,他们随着顾挽沧,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会客厅。
姜凭福还未来得及打量厅内装饰,就听见有男子哭着大喊:“她偷走了我的心!她偷走了我的心!”
都说外甥像舅。
想来这就是顾挽沧的舅舅,他们长相有三四分相似,少了些冷淡,但他看着很年轻,跟顾挽沧差不多大。
修仙的人就是厉害,心被偷没了也能活,不仅能活还能哭的中气十足。
姜凭福边观察边感慨。
“诸位见笑,犬子实在丢人现眼,不成大事。”
忽有位相貌清隽俊朗的男人凭空出现,轻轻一点就止住了顾挽沧舅舅的哭声。
他把舅舅的嘴给封上了,现在舅舅哭不出声来,只能躺在地上无声哽咽。
“舅舅,我带人来帮忙。”顾挽沧朝貌清隽俊朗的男人行礼。
“甚好,辛苦小沧还想着帮舅舅分忧,你表弟要是能有你一半,我就省心多了。”男人扶额看向顾挽沧。
原来这位才是舅舅,哭天抢地的其实是表弟啊。
顾挽沧用眼神示意姜凭福往前走,姜凭福强压住扭捏,走到舅舅面前。
舅舅正笑眯眯地看她。
外甥像舅这句话依旧是对的,比起表弟,舅舅跟顾挽沧长得更像,但他比顾挽沧更加柔和,美丽。
好强大的基因,舅舅这张脸实在是美到做男做女都精彩。
舅舅年龄多大了?还差舅妈吗?会算卦考不考虑?
姜凭福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生怕一开口说话时暴露自己是个土包子的事实。
到时候丢人事小,暴露身份事大。
她以“卦修大能弟子”的身份忽悠顾挽沧,千万不能被发现,尤其是在这位漂亮舅舅面前被发现。
她对舅妈之位尚有一丝幻想。
“顾老板,我是卦修,擅长以卦寻人寻物,不知是否可透露,令郎是心究竟是谁偷的?”姜凭福目光灼灼,自报家门。
舅舅听完笑了,他以扇掩唇,眉目如画,姜凭福感觉真是好看。
“是位合欢宗的女修。”舅舅说:“但偷是可不是他的心,偷的是颗八百年修为的鲛珠。”
“他这颗心,还不值得人家女修大费周章呢。”
表弟的泣涕横流,正无力地瘫在地板上,闻言又挣扎起来,奋力想要反驳。
或许他以为,自己挣扎反驳的表现很勇敢,但他不知道,在众人眼中他挣扎的形象,跟搁浅乱蹦的鱼没什么两样。
可能他在女修心里的形象也是条鱼,毕竟合欢宗里多海王,海王自然都有鱼塘。
可怜的恋爱脑,人家偷完东西都华丽退场了,他还躺地上哭个没完呢。
姜凭福怜悯,蒋却雪感叹。
舅舅继续说话:“不过可惜,这位卦修姑娘是白来了一趟,我已请易藏归修士前来坐镇。”
这趟白跑了?我的重谢没了?
人生的大喜大悲莫过于此,刚进门时姜凭福还在猜测重谢会有多少,可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顾老板,没什么好可惜的,此次我来晚,只能说明缘分未到,能认识您我就已心满意足。”姜凭福觉很可惜,但还是咬着牙在美人舅舅面前维持体面。
“竟还有同行吗?不如共同探讨一番如何?”
有道清丽女声传来,姜凭福朝说话人看去。
来者是位白发白瞳的女子,肤色冷白,着白色道袍,向众人行去,如行在屋内的一捧雪。
她连睫毛都是白色,五官被周身过多的白色弱化,叫人看清不她的长相,只感觉面如白玉。
“易藏归,周未行,见过诸位道友。”她微微拱手,态度谦和。
“道友可想先来算上一卦?”
“不了不了。”姜凭福摇头后退,怕人家感觉自己是要抢生意。
更怕班门弄斧被拆穿。
易藏归,姜凭福不知多少次听到过这三个字。从她立志要做修仙,到她十二年未能筑基,认命自己与仙途无缘。
关于易藏归修士的传闻有很多,她曾无数次根据传闻,幻想易藏归修士的形象,白衣飘飘,深藏不露,仙风道骨。
如今周未行站在她面前,确实如她幻想中一般气质超凡脱俗,而她正在为钱冒充卦修大能的徒弟。
实在是满身铜臭。
姜凭福又往后缩了缩,几乎退到顾挽沧身后,站到蒋却雪身边。
“道友既然不算,那便由我起卦了。”女子说完,纯金色的卦盘从她口中飘出,逐渐由铜币的大小变成正常卦盘的样子。
七枚圆形的铜币浮于卦盘之上,只一个呼吸的瞬间,它们便落进卦盘中。
她算完了。
算卦的速度与卦者的实力挂钩。
姜凭福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比自己强上太多。不愧是易藏归的卦修,她这种筑基都做不到的人全然比不得。
“卦象已出,月升潮河边,佳人对影眠。云家主,莫要错过缘分。”女子对顾挽沧的舅舅说。
“好,谢过未行仙子,我这便遣人过去寻我儿佳缘。”舅舅招手,三四个人凭空出现,抬出个大箱子。
箱子镶着宝石白玉,锁头是纯金打造的。
“其中有仙子所寻之物,切记不可颠簸。”他说完又拿出张薄薄的卡片来。
“里面是十万灵石,还望仙子笑纳。”
仙子确实笑纳了,收下的时候面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
姜凭福和不了解她,却无端感觉这笑容是比方才多上几分真心实意的。
十万灵石,想来很难不真心实意的笑。
再仙气飘飘的仙子也免不了俗。
抬眼一看,仙子身后已凭空出现一男一女接过接过箱子,刚刚的四个抬箱人不知所踪。
这屋里究竟还能凭空出现多少人?
他们修仙界是不流行走门吗?
姜凭福感觉新奇又惊悚,她无法想象人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要是当年隔壁李大郎会这招,那他夜会偷情的事也不至于闹得邻里皆知。
而且,如果所有人都这样,那门还有什么用?建那么好看的门,图什么呢?炫富吗?
看着屋里的装横,姜凭福能认出来的只有红木桌椅,其他的东西,她只能从质感中勉强辨认出,它们绝对不便宜这件事。
行吧,不用炫也能感觉到很富。
令人痛恨啊。
姜凭福还没从痛恨中缓过来,蒋却雪倒是规规矩矩地开口了:“敢问仙子姻缘卦算的可准,我也想觅得佳缘。”
觅佳缘是卦修们的黑话,算卦寻人分两种,寻敌称寻故缘,而其他统称为觅佳缘。
卦修们相信,人和人的相识本就是种缘分,无论生死好坏。
“佳缘自会相遇,道友莫要急嘛。”未行仙子笑着婉拒。
“价钱不是问题。”
“不,道友想来是误会了,我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仙子还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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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信缘分。”
“既然仙子如此说,那在下也不好强求。”蒋却雪接受了她的说法,“只好去寻个有缘的卦修来算了。”
“价钱不是问题。”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专门说给谁听。
姜凭福刚抬眼就跟他对视上了。
这小子是跟我炫富呢?还价钱不是问题,人家仙子根本不稀罕你那破钱。
但是我稀罕。
“蒋道友,凑巧我也是卦修,既然你寻缘心切,不如我来帮你算。”姜凭福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接话。
“我不叫蒋道友,我叫蒋却雪。”他毫不顾及姜凭福忍耐的心情,“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叫的如此生疏。”
此话一出,舅舅和仙子齐齐看向他俩,皆是若有所思。
姜凭福看到,自己做顾挽沧舅妈的机会,正在逐渐远去。
蒋却雪,你别这样,我感觉我们有点暧昧了。
她急忙挽回道:“是我失言,你我二人认识三天,已经是朋友,自然不该如此生疏。”
着重发音“三天”和“朋友”。
在场的各位都仔细听,我和他只是认识“三天”的“朋友”。
她的挽回了点作用,舅舅和仙子不再若有所思。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思完了。
“是啊,你我都认识三天了,关系自然应该更进一步,不如晚上我去找你如何?”
蒋却雪的话说出口,舅舅和仙子的目光又聚集在他俩身上,开始继续若有所思。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嘴巴当摆设也挺好的。
姜凭福怒火直冒,他的每一句话都很招人误会,他一定是故意的。
“好啊,晚上我等你来找我算卦。”她专门把重音放在“找我算卦”四字上。
蒋却雪看出她不爽,怕闹得过火,晚上的卦彻底算不成,于是放柔了语气想安抚她,“那你一定要等我,我会早早就去。”
没有用,姜凭福只感觉蒋却雪是在矫揉造作地恶心她。
她皮笑肉不笑道:“那是极好的,我们不见不散。”
蒋却雪想笑,他也不知自己干嘛要故意惹她,但这也不能怪他。
谁让她想赚他的钱呢?毕竟钱难赚,屎难吃,她好玩。
蒋却雪觉得有趣,姜凭福外在的伪装和偶尔流露出的内在,形成巨大反差。
她有资格做他的新玩具。
对蒋却雪来说,所有人都只是玩具,连他自己也是。
蒋却雪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看过很多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理想不能实现,尽心尽力践行的理念也被摧毁。
就连蒋却雪自己也是,他无疑很强,可依然逃不过被设局封印的结果。
整整两千三百年,前尘往事皆成空。就连在这世间的传闻里,人们也是称他为“魔尊”而不是“蒋却雪”。
他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而姜凭福是如此鲜活,和蒋却雪生命里出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鲜活到,刺痛蒋却雪的眼睛。
为什么她平平无奇,却偏偏生机勃勃?
蒋却雪想从她身上汲取些活力,或者用她来丰富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
“既然二位道友已说好,云家主的事也已解决,那我就先告辞。”未行仙子说罢便离去了。
未行仙子走后,云家主留顾挽沧住下开导表弟,也给姜凭福和蒋却雪安排了住处,安排的很近。
这时,姜凭福才想起地上还有个表弟,表弟的眼泪已经流干,正干瞪着眼看看天花板,活像条绝望的咸鱼。
他从一条挣扎的鱼,变成了一条放弃挣扎的咸鱼。
姜凭福想象不到,顾挽沧能如何开导表弟。
不苟言笑的冰块开导绝望的咸鱼,想必会是一大奇景。
8. 第八章
确实是奇景。
院子里,表弟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顾挽沧坐在旁边喝茶。
表弟恢复体力,继续挣扎,顾挽沧坐在旁边喝茶。
表弟挣扎累了,凄惨落泪,顾挽沧坐在旁边喝茶。
好一副冷静自持的美男饮茶图。
终于,表弟彻底力竭,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哪怕她偷了鲛珠,还狠狠骗了他,但他还是爱她。
他想挣开身上的束缚,给她通风报信,然后躲避家中的搜寻,和她浪迹天涯,双宿双飞。
可他挣不开,甚至连嘴也被封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表弟想着想着,又是悲从中来,眼泪直流。
旁边的顾挽沧还在喝茶。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再做不到一言不发,用灵力传音说:“表哥,这茶好喝吗?”
“我也渴了。”
顾挽沧听到传音,放下茶杯,抬手解开他嘴上的禁制,“聊聊?”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的表弟,听见“聊聊”俩字,情绪再次崩溃,嚎啕大哭。
“表哥,你怎么知道她就叫聊聊的?这也是你找卦修算的吗?”
“聊聊啊,我的聊聊,我好想你……”
“表哥,你就帮帮我吧,别让我爹找到聊聊,她偷鲛珠不是要做坏事,她是个好女孩,她……”
顾挽沧把他的嘴重新给封上了。
“她做偷盗之事,定然早已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他的话不近人情,“无论如何皆是咎由自取。”
庭院里的树木尚未长出新芽,枝干裸露,是棵海棠树。秋来时,它没能留住花,冬来时,它亦留不住叶,最终落得树皮干枯,孤苦伶仃的境地。
当花与叶脱落时,树是反抗还是顺从命运?在自然的宿命面前,无可避免的走到最坏的结局,算是咎由自取吗?
击杀魔尊是逆天改命,我做好无论结果如何,皆为咎由自取的觉悟了吗?
顾挽沧的手抚上树木,白皙的皮肤同灰褐色的树干形成对比。二十七年以来,他未被人评价咎由自取,亦不理解咎由自取之人。
明知后果严重,为何还要去做?
当他抬眸时,视线穿过海棠干枯的枝丫看到远阔的天空。
想来咎由自取应当是无怨无悔的。
我表哥对着棵树想什么呢?
表弟虽然嘴被封,人被绑,但是心不死,趁着顾挽沧看树深思,他用灵力托起椅子,企图坐着椅子飞出去。
御剑是御,御椅也是御,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无非是丢点脸,爱情面前,脸算什么,豁出去了。
他坐着椅子慢慢飞高,摇摇晃晃地前行着,眼看就要飞出院子的围墙,椅子忽然失控。
“唔!唔唔!唔唔唔!”
啊!表哥!快救我!
真可怜,嘴被封着,连求救的话也喊不出。更可怜的是,表哥连个眼神也没赏给他。
椅子掉下来是正是椅背贴地,表弟的背贴着椅背,后脑勺着地,含泪传音,“我爹是让你来开导我的,不是让你来虐待我的。”
“我爹怎么想的?让你来开导人?你会吗?从小到大,你就会冷着张脸,人家都是哥哥哄弟弟,你呢?不把我冷哭都是好的了。”
顾挽沧难得把眼神移到他身上,“等你想开了,自然就会放你出去。”
他确实不会开导人,他能打开别人的脑袋,却打不开别人的心扉。
其实顾挽沧舅舅压根没指望自己的大外甥能开导好自己的傻儿子,他只怕抓人时,儿子上演“要抓她先过我这关”,因此干脆先把人抓了关起来,以绝后患。
顾挽沧做这个看守再合适不过。
聪慧如他,自然能猜到舅舅的想法。
“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想开。”顾挽沧像个好哥哥似的,把表弟坐着的椅子扶起来。
不着急,茶还多,待细细品。
顾挽沧品茶的时候,姜凭福在瞎逛。
瞎逛太好玩了,最重要的是不用花钱。
她东看看西瞅瞅,正是晌午,街市宽广,行人匆匆。
有人健步如飞,有人踏空而行,皆是速度如风。
怪不得顾挽沧以为我能一天走八百里,合着他们修仙的真这么能走啊。
地上皆铺了石砖,姜凭福头回见着大街上铺地砖的,以往她摆摊的街上全是土路,她还以为,只有富贵人家屋里才会铺地砖。
真好,雨后在这种街上摆摊,肯定不会弄的满鞋泥。
再往前,悬空而建的酒楼撞进她眼里,姜凭福抬头看见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望不见最高层。
这得御剑才能飞进去吧。
她伫立于楼下,失神地看着,直到有辆马车从天上驶过,四匹白马拉车而行,马蹄所踏之处形成云团,在空中留下无法忽视的痕迹。
离得太远,姜凭福看不清马车的装饰,唯有流火形成的车轮,和车轮驶过时乍现的红色霞光印在她脑海中。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车中人踩着云,在一众簇拥下步入酒楼。
我想修仙。
这句话又一次浮现在姜凭福脑海中。
“哎哟,听说浮笼君这辆马车,要整整八十万灵石呢。咱们什么时候能坐上这样的马车?”卖糖人的大爷也在抬头看,他同旁边卖糖葫芦的小伙攀谈。
姜凭福回过神来。
看来无论在哪儿,总有一批人在仰望另一批人。
卖糖葫芦的小伙在闭目打坐,连眼睛也没睁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不用人扶就直直立着,三个小木头傀儡围着小伙边转圈边喊:“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
好一个非人工叫卖,小木头傀儡在不同方位叫卖的声音形成立体环绕之势,让姜凭福无法忽略。
姜凭福很喜欢吃糖葫芦。
她想在陌生的府城里,来串她熟悉的糖葫芦。
她捏着两文钱正要递出去,卖糖葫芦的小伙开口了:“你随便拿吧,铜币在修仙界行不通,别用你在凡人间那套了。”
修仙者聚集的地方被称为修仙界,凡人聚集的地方则被称为凡人间。
姜凭福正是从凡人间的一个普通小城,来到了修仙界最繁华的府城。
凡人的皇帝住在皇城,如果修仙的人也有皇帝,那他们的皇帝,应该就会住在府城。
“我初来乍到,不懂修仙界的规矩,实在是谢谢你。”姜凭福用笑掩盖尴尬,“但是还是算了吧,做生意都不容易,你那么大方,到也不怕我给你拿破产?”
她说完欲走,一串糖葫芦嗖地飞进她手里,太主动了,她在凡人间的时候,从来没遇见过那么主动的糖葫芦。
在陌生的府城里,连她熟悉的糖葫芦,都变得如此陌生。
“一串糖葫芦而已,送你就当招揽新客了,这是我亲手做的,比其他糖葫芦好吃多了,你尝尝,好吃再来。”小伙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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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初来乍到,不如去看看十年一次的‘试云问道’,浮笼君想必也是为此而来。”
听见“浮笼君”三字,姜凭福便决定去看看了,她想知识,这个坐八十万灵石马车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再次谢过小伙,她拿着糖葫芦朝目的地走去,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她偷偷把糖葫芦丢掉。
无功不受禄,防人之心不可无。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这句话姜凭福从小听到大。
试云问道乃修仙界青年大比,各路天骄均聚集参加,历届皆传出过不少奇闻轶事。
顾挽沧“剑荡三洲”的名号就由试云问道而来,他一把剑,一个人,三洲才俊无人能敌,压倒性地夺得魁首。
他和瑜霖仙子也是在比试时结缘,可谓不打不相识,越打越情深。
虽然他们最后闹得拿剑互捅,很不体面。
但这侧面说明了,试云问道确实回回都有八卦,而且够炸裂,什么被打的道心破碎黑化入魔,什么打急眼了互放狠话变成互爆黑料,通通不在话下。
姜凭福想到自己跟蒋却雪的比赛,不由加快步伐,眼里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望,我一定能找到最炸裂的八卦。
今时今日,瓜田战神再出江湖。
蒋却雪并不知道瓜田战神已经开始行动,他在找偷鲛珠的合欢宗女修。
他比云家主先找到女修。
那时女修正在树下休息,蒋却雪打了个响指,响指声清脆,引得女修朝他看去。
顷刻间,灵力织成的牢笼由天而降,将女修牢牢困住。
女修提鞭全力抽向蒋却雪,鞭子未能靠近牢笼便被卸了力。她的攻击完全被压制,对方甚至没有抬手。
“你是云家的人?不像啊。”女修打量蒋却雪。
相貌平平无奇,实力深不可测,身材……
嗯?出奇的性感?
他肩宽腰窄,身高腿长,身材比例绝佳,即使隔着衣服,女修都隐约察觉到他的胸肌不会小。
按照阅男无数的经验,他应该还有八块腹肌和诱人的人鱼线,合欢宗的女修想,他肯定不是云家的高手。
云家不是这个风格,他们都是竹清松瘦的清冷挂,而眼前的男人简直跟清冷不沾边,他的身材让人轻而易举的联想到欲望,跟老实人外貌形成巨大反差。
似乎在床上很猛,双修估计别有一番滋味。
“我不是,但云家的人正在找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下一秒,你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顾挽沧笑着,笑意无法掩盖他身上危险的气息。
视线交汇时,女修窥见他眼中的漠然和漫不经心,仿佛她只是空气中漂浮的一粒灰尘。
挥挥手或吹口气,就能让她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打了个寒颤,熟练地撩起头发,露出纤细的脖颈展示脆弱,楚楚可怜地道:“我怎敢骗帅哥你呢?不如多点信任,你把笼子撤了,咱们近距离聊?”
蒋却雪全然不吃她这套,却被“帅哥”二字取悦。
他撤去笼子,又一声响指,有微风携着树叶而来,叶落于二人脚下,无声无息便布成阵法。
风来叶落,结界已成。
“站在那里不要动。”蒋却雪敛去笑意,“收起你的小心思。”
“在这结界里,你出不去,外人也看不见你。”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你认识时有鹭吗?”
9. 第九章
时有鹭是蒋却雪的故人,合欢宗的女修。
她献祭生命加固魔尊封印,把蒋却雪多关了八百年,结果不知为何,她自己的魂魄竟也落入封印中。
他们在封印里相识。
但合欢宗的女修没听过这个名字。
“帅哥,你能具体描述下长相吗?长眼还是圆眼?什么类型?清纯还是妖艳?”
“实不相瞒,我们合欢宗的修士都不止一个名字,比如我就有三个名字。”
她解释道:“没办法,一个名字不够用,得多取几个假的。”
合欢宗的修士往往有不少假名,不同的名字跟不同的人谈恋爱。跟文艺的谈,名字就用文艺点的,跟狂放的谈,名字就用不拘点的。
尤其是同时跟好几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有奇效。
其中的门道,时有鹭曾当成乐子讲给他听。
假名都是对潜在双修对象用的。
因此他无比确定,时有鹭的名字就叫时有鹭。
至于她的长相,蒋却雪真不知道。
他认识时有鹭时,时有鹭已是魂魄形态,看不清她的面容。
待出了封印,时有鹭肉身早已腐化成枯骨,魂魄附在枯骨,能说话,能行动,但没有皮肉,用白骨拼凑成的身体用来勉强过活。
整个人不能说是行尸走肉,只能说是行尸没肉。
完全是一副骨头架子,如同医馆里常摆的人体骨架模型,但是能走,走起来嘎吱作响。
不过没医馆里摆的模型质量好,不够结实,走久了会直接散架。
他不知道时有鹭的长相,倒是很清楚她的头骨长什么样,还知道她的头围。
可现在这种情况,报头围显然没有用。
至于风格是妖艳还是清纯,他更无法描述了。
行走的骷髅能是什么风格?
蒋却雪思来想去,说道:“长相比较骨感。”浑身上下只有骨头。
“风格也比较独特,可止小孩夜啼。”一露面小孩吓的哭都不敢哭。
描绘有些许抽象,女修她无法想象。
于是她继续追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我人脉广,多帮帅哥你问问。”
我们的关系?
蒋却雪欲言又止,实在不好形容。
他是魔尊,时有鹭是天选之人,以命献祭,加固魔尊封印。
他们理应是宿敌。
但在封印里,俩人一起被关了八百年,称得上句狱友。
狱友也算友。
可要说是友,他俩也不全是。在封印里,两人常因话不投机就吵的不可开交,乃至相互抱怨。
“都是你拖累了我,要不是因为要封印你,我现在应该还活着呢!”
“明明是你拖累了我,要不是因为你加固封印,我现在应该已经出去了!”
“呵呵,你幼稚又没见识,人生没方向,生活没目标,也配得上魔尊二字?”
“那你呢?嘴上说是自愿献祭加固封印,可究竟是真自愿,还是不得不认命,你自己最清楚吧?够窝囊。”
他们清楚彼此的痛楚与遗憾,说着最伤人的话,就像仇人。
他们在漫长的岁月给彼此带来为数不多到希望。
好在我不是一个人。
他们关系很奇怪。
互相指责谩骂,但说是仇人太过火,互相照顾支持,可说是朋友又不全面。
“我们是家人。”蒋却雪缓而轻地说:“她是我的家人。”
原来是家人啊。
他们的关系很奇怪,说是家人刚刚好。
结界里没有风,但他的声音太轻,不需要风吹,就消散在空气中了。
合欢宗的女修没能听清,好在有道声音为她解惑。
“时有鹭是他奶奶,他是时有鹭的孙子。”
什么玩意?谁在说话?谁是孙子?
他是孙子?他是孙子!
女修看了看蒋却雪,他一袭黑袍,面无表情,修为深不可测,身份莫测成迷。
现在身份不迷了,刚刚听见,他身份是时有鹭的孙子。
但无论如何,她断定他是个高手。
再高的手,也有爷爷奶奶,看来是个人都逃不过当孙子的命运。
这般想着,女修心理平衡多了。
她在蒋却雪面前像孙子般恭敬地说:“帅哥,你真孝顺,不怕辛苦也要找到奶奶。不过这个结界里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吗?刚刚那个说话的是谁?”
“她不是我奶奶,是我的器灵在说话。”蒋却雪不欲多加解释。
他正要继续询问,器灵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就是你奶奶,也是我太奶奶,她亲口承认的。”
然后它抽泣起来,“她不见了,我很想她……”
蒋却雪气笑了。
时有鹭在说她是我奶奶,纯为占辈分上的便宜,真按年龄,她得喊我句哥。
一提到时有鹭就哭哭哭,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又不是只有你想找到她。
算了,算了,不跟器灵置气,器灵傻,主人就得多担待。
“我正在打听时有鹭的消息。”蒋却雪耐下性子哄着,“你别捣乱,乖一点,好不好?”
抽泣声还在继续,蒋却雪耐心告罄,一张符纸贴在身后飘着的琵琶上。
不断的抽泣声变成了悦耳的琵琶声。
女修这才知道,蒋却雪的法器是把琵琶,方才抓自己的时候,他连法器也没召出。
“你也别捣乱,乖一点,好不好?”蒋却雪抬眸看向女修,眼神混杂着嘲弄与不屑,“云家的人就在结界外,你拿手里的小刀跟他们比划比划想来效果不会太差?”
女修心里一惊,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随即她再动不了分毫。
蒋却雪拂袖,无法抵抗的力将她推至结界最边缘,只差半步,她就会暴露在云家人面前。
“我说过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下一秒,你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当然,当然,帅哥还有什么要问的?我人脉广,一定会帮你打听,只要你能帮我逃过追捕。”眼见蒋却雪耐心告罄,女修心跳如擂,害怕极了。
他能眼都不眨的杀了我,他看我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活人,说不定他压根不在乎人命。
女修不敢抬头,生怕惹得蒋却雪不快。
他们明明在对话,蒋老师雪却只感觉浪费时间,像是在跟只不懂事的虫子说话,半点有用的信息没得到,虫子还有逃跑的小动作。
啧,真麻烦。
蒋却雪勉强耐下性子问:“你偷鲛珠干什么?”
“偷东西可不好。”
瞬间,强大的威压使她窒息,冷汗浸湿她背后的衣裳。
女修摇摇头,她不想回答。
“你得回答才行啊。万一你是用鲛珠做坏事,我放了你,岂不是助纣为虐?”丝丝魔气从蒋却雪周身泄出。
他是魔修……怪不得不拿人命当回事……
“求你千万不要杀我。”
“我是为了救人,不是做坏事。”女修恐惧更甚,吓的面如白纸。
“咦?怎么开始抖了?我是魔修的事让你那么害怕?”
修仙界的人对魔修心怀成见,蒋却雪也不介意利用他们塑造的,杀人如麻的,实力莫测的魔修形象。
他们的偏见,亦是他们的恐惧。
即使蒋却雪根本没想杀人,即使蒋却雪根本不想做什么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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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却雪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颤抖的女修,压下讽刺的笑意,很是愉悦地道:“不会杀你的,救人是好事,你能偷到鲛珠是你的本事。放心,我懒得多管闲事。”
“不过你和云家少爷怎么回事?他为了你哭的心都碎了,现在被他爹五花大绑,惨不忍睹。”
云家少爷和合欢宗女修的恋情,倒也算个八卦。
蒋却雪想起跟姜凭福的比赛。
若蒋却雪赢了,姜凭福就要听话三天,还要称他为主人。
他早已想好,这三天,让姜凭福乖乖算卦找出时有鹭的位置。
喊主人这点,完全出于蒋却雪好奇,姜凭福喊他主人的时候,也能像喊别人老板时一样讨好吗?还是会羞恼到满脸通红,后悔自不量力地跟他比赛呢?
姜凭福圆滑世故,客气周到的样子很没意思,他不使点手段很难击破她的伪装。
遗憾的是,故事称不上炸裂,很经典的先骗情再图财。
为何说经典?因为她撩男人的招,大部分是时有鹭自主研发的。
“我那套撩汉十八式,自研究实践,到撰写发布,历时一年,于情场可谓战无不胜,往后必能帮助很多修士攻克情关。”
“可谓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时有鹭很有分享精神,“要不我也教教你?万一你以后谈恋爱能用到。”
当时蒋却雪嗤之以鼻,怎么可能用到?他又不跟男人谈恋爱,甚至不可能谈恋爱。
但现在,蒋却雪感慨,撩汉十八式,经典永流传。
八百年多年过去,时有鹭人都不见了,撩汉十八式还在流传着呢。
时有鹭,撩汉十八式没能利在千秋,你合欢宗的后辈,在用你发明的套路骗男人感情。
哦,她也干过这事。
蒋却雪想起在封印里的时候,时有鹭像个说书先生一样,讲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时有鹭巧计遇阔少,冤大头为爱弃家财”。
“本来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图钱,他们家的破事我不想掺和,他是个傻子,万贯家财非不要,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就跟他分手咯。”
“他们家的事太多,他身上的背负也太多。”
“反正,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分开后,慢慢就忘记他了。”
“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时有鹭说。
蒋却雪开口,最终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我当时想说什么来着?
蒋却雪忽然回过神来,他跟时有鹭都已经不在封印里了。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时有鹭,是许多年后后他遇见的,合欢宗的另一位女修。
“我就是图他家鲛珠,他爹给他绑起来是对的,他是个蠢货,好好的少爷不当,非要和我在一起。”合欢宗的女修说。
“即使他这次能冲破束缚从家里跑来找我,往后呢?他能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一切吗?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反正,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等以后不见面,就慢慢忘记他了。”
真的不遗憾吗?真的能忘掉吗?
是没那么喜欢他,还是骗自己不要继续喜欢他?
是合欢宗的女修先说出薄情的话,也是合欢宗的女修眼里噙着泪水。
“我想,放弃喜欢一个人肯定很难,所以不要欺骗自己,也不要留下遗憾。”
封印里,蒋却雪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封印外,蒋却雪对合欢宗的女修说。
他缓缓撤去结界,云家的人都已离开了。
有风吹来,吹散过往,恰到好处的温柔。
女修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滑出,这个看似危险的魔修,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她半分。
10. 第十章
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自擂台边缘围成一圈又一圈,姜凭福数不清前面有多少人头,只感觉前面是人山人海,人人人山人海。
十年一届的试云问道极受修仙界重视,今日是各大门派的后辈上台打擂的日子。
有人会崭露头角,从此备受重视,前程似锦,也有人不幸落败,自此一蹶不振,乃至埋没天资。
“试云问道的一场擂台,能看出参与者往后三十年,五十年,乃至百年所能达到的高度,是真正佼佼者还是泯然众人矣。”修仙界流传着这样的话。
但在姜凭福看来,他们都已是佼佼者,因为他们有站在台上的资格。
而她只能站在人群的边缘,连擂台都看不清。
姜凭福悔不当初,应该爱护眼睛的,都是半夜挑灯看话本的报应啊,不然指定看的比现在清。
她用肩膀开路往前挤,未果,惨遭反噬,前面的大哥胳膊肘往后一抬,她被逼着连退好几步。
行行行,这么玩是吧。
“嗳,大哥,这离擂台真远呢,你看得清吗?要不咱们一起往前去去吧。”姜凭福自然地跟大哥搭话。
看大哥膀大腰肥,身高体重,必然能带自己开出条通往擂台的康庄大道。
大哥没理她。
但她也不嫌尴尬,继续说:“大哥,虽然你身材魁梧,肯定能看的比我更清楚,但离擂台远,看着也费劲啊。”
“费劲的话,眼睛会累的,那么有神的一双眼睛,累到了多不好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回大哥可算是理她了。
“妹子,头一回来看试云问道吧?有个事你可说对了,哥确实眼睛有神,哥给你说,哥眼睛不仅有神,还看得远,看得清,擂台上石头的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石头纹路有啥用啊?又没人考你这个。
“哎呀,那太厉害了哥,我就不行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今天还想看看浮笼君呢,要是能站的靠前一点就好了。”
姜凭福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与期待,看得大哥不由地飘飘然起来,俩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行了妹子,包在哥身上,待会你要看不清,哥视远镜借给你。”
“是不是用了视远镜,就能看的和哥一样远了?那我必须得试试,要不是哥跟我讲,我都不知道有这种好东西。”
“幸好遇见大哥了,不然第一次来府城我该怎么办啊。”
她的话诚恳无比,大哥从飘飘然到心花怒放,掏出视远镜递到她手里。
视远镜是修仙界的常用法器,小小一个单框眼镜,戴上后可清晰地视远处之物。
“妹子,哥这是最高档的视远镜,能看五百里呢,哥先教你怎么用。”
“好,谢谢哥。”
“妹子,客气了,我给你讲啊,你第一次来府城,很多事不知道……”
大哥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东西,姜凭福边做合格的捧哏,边筛选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一切正中姜凭福下怀。
看来修仙界的人和凡人间的人,也没太大不一样嘛,分享欲起来就滔滔不绝。
不,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
是我浅薄了。
在看到选手们时,姜凭福明确意识到,她刚刚的想法错到离谱。
怎么会没太大不一样呢?
凡人间的人如此低调,他们登场时不会自带凤啸龙吟,不会圣光万丈,不会赤焰缠身。
他们走路时也是如此低调,不会脚下步步生莲,地上的莲花恨不得闪瞎所有人的眼,更不会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完全不考虑音量问题。
除非是变戏法的,要吸引人注意力,进而赚得赏钱。
可这群修仙的搞这么花里胡哨的登场,竟然不是为了变戏法赚钱。
听大哥说,他们不仅不赚钱,为效果够合心意,有的还倒贴不少。
装,真装,还付费装。
姜凭福摇摇头,暴殄天物,要是我能搞出这么些花样,收观赏费都能赚上不少。
“妹子你看,悬空露台上,站的都是响当当的修仙界前辈,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浮笼君。”
姜凭福顺着大哥指的方向看,入眼是一袭红袍,衣袂猎猎似被风吹动的火,他立得很直,却不似松也不似柏,让人想到有些单薄的花。
“我在凡人界的时候,没听说过他。”姜凭福不忘跟蒋却雪的比赛,“他有什么八卦吗?喜欢男的女的?什么类型?”
“没,浮笼君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凡人间没听说过很正常,浮笼君闭关百年,近日才出关。”
“你不知道,浮笼君闭关前那可是不得了,他曾斩四海妖,震八方恶,作恶的妖兽和魔修,听闻他名字无不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哇,大哥你知道的好多啊。”姜凭福眼中崇拜更甚。
大哥是有天赋的,拿把折扇都能去当说书先生了,可惜没瓜子,不然还能听的更开心。
“那当然,你知道他为何被称为‘浮笼君’吗?乃因他初出茅庐制服妖王时,身后有上百盏红灯笼浮现,每一盏灯笼里都关着作恶者的魂魄。”
“曾有人问他姓甚名谁,他说无名无姓,所以人们便称他为‘浮笼’,再后来又加上了尊称‘君’。”
从无名无姓到众人尊称,这条路他走了多久呢?
大哥的声音似乎离姜凭福越来越远。
浮笼君面朝擂台,背对着看客,姜凭福看不到他的脸。
擂台上的人肯定能看清他的脸吧。
啊,好想修仙。
“妹子你快看,开幕式开始了!”
姜凭福抬头向天上看。
白日焰火在天幕上炸开,斑斓,盛大,烟花散去后,各门派的标识浮现,整整一百二十个,几乎铺满他们头上的天空。
有巨大的方形晶体自擂台后升起,冒着幽幽寒气,是块不会化的玄冰,随着阵法运行,擂台上的场景清晰地出现的冰面上。
姜凭福忽然发现自己出了汗,她身上套的薄袄与府城的温度不相配。
“本届‘试云问道’由锦缎千祥赞助举办。锦缎千祥,伴您身旁,欢迎各位准时收看‘试云问道’现场直……”
台上的主持滔滔不绝。
姜凭福正在担心。
她这趟来,带的衣服就几件薄袄,不知家里那边是暖了还是又还寒,姜神算知道换季的衣服都收在哪里吗?添厚衣服或换薄衣,他自己能处理好吗?
“第一场,无枫殿锦渡对悟青宗赵然。”
随着主持的话,看客们爆发出起哄声,不到三秒,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爆发出欢呼:“锦渡,锦渡,锦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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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凭福刚从担心中回过神来,擂台上就只剩一人站着了。
那人十七八岁少年模样,手持长枪,隔着人山人海同她对视了。
他们不认识,但他阴翳的眼神让姜凭福很不舒服。
看什么看,你个三秒就结束的快男,我连你们打怎么结束的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看。
“第二场,易藏归周未行对沧衡剑宗莫稻。”
听见熟悉的名字,姜凭福猛然回神,其实她一直好奇卦修究竟是怎么打架的。
剑修以剑破敌,音修奏乐为攻,那卦修呢,用卦盘朝人头上砸吗?
那估计没有用砖头顺手吧。
只见周未行身形轻巧,飞燕般躲避着莫稻的攻击,不出十招,硕大的八卦盘浮现于擂台上,将二人皆站在盘中。
“卦盘已成,你输了。”周未行说。
“不,还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放弃。”莫稻持剑而立,腰杆挺的极直,颇有宁死不屈之势,“我要在擂台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姜凭福感慨,好一个热血青年。
实在是燃,打个擂台搞那么燃,感觉放两把柴,他似火的热情就能引燃擂台。
“那我就陪你好好练练。”周未行笑的温柔,出手却半点不含糊。
金色的卦盘自她口中而出,七枚铜钱围绕在她身边,莫稻的每一剑都被铜钱挡下。
“你别光躲啊,出招啊你!”莫稻越攻越急,周未行不紧不慢。
她站于阴阳鱼最中间上,“我有话要说。”
然后她跃至巽卦,“你喜欢巷子吗?巷子里有风,我蛮喜欢。巽卦,风起。”
烈风挟着枚铜钱,自她身边飞出,划过莫稻的面颊,他勉强躲过,“巷子?太窄了,我不喜欢,我喜欢宽敞的。”
话刚说完,第二枚铜钱又朝莫稻飞来,最后落到坎卦上。
坎为水,顷刻间,擂台上大雨磅礴,莫稻被浇成个落汤鸡,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三枚铜钱冲他飞来了。
别看铜钱小,威力可不小,他被铜钱击得差点飞出擂台,才堪堪停下,脚下忽然生起白色大火,烧的他赶紧换个位置站。
站哪不好站艮卦上,艮为火,这回好,真在台上燃起来了。
姜凭福看得直摇头。
不过这火怎么是白的?
“点到为止,我说完了,你明白了吗?”周未行看着莫稻。
莫稻咽了咽口水:“姐,你刚说话了?我该明白什么啊?”
“明白说你年纪尚幼,败了也不要灰心。”周未行面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往后多练才是。”
说完后,三枚铜钱齐齐冲向莫稻面门,他避无可避,“啊!”的一声被砸昏在地。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别管莫稻明没明白,姜凭福明白了。
八卦盘中的每一卦都自有寓意和象征,排列组合不同,表达的意思更是天差地别。
震卦代表东方,坎卦的落雨于卦中落成个大写的“一”,艮卦的白火中也另有玄机,周未行正是白发白衣,加上她还提过一嘴“我喜欢巷子”。
所以,姜凭福判断,周未行说的是“东街巷子等我一下”。
她不知自己的判断是对还是错,更不知这话是说给谁的。
她只是朝着东街唯一的巷子去了。
她想修仙。
11. 第十一章
姜凭福踏入巷子,巷中无人,她转身欲走,却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那人轻轻揽着她的腰,发间传来好闻的香味。
姜凭福有点脸红。
“师妹,久等。”
周未行的声音平和且安抚人心,似潺潺流水。
“不久,不久,我也是刚到。”姜凭福下意识回答,答完发觉不对。
她与周未行仅是见过几面而已,熟人尚且算不上,何谈师姐妹如此亲近的关系。
所以周未行要找到人不是她。
可现在,她不仅巴巴地来了人家师姐妹相约的地方,还不小心撞进人家怀里,不小心应了人家的话。
她上次那么尴尬还是在上次。
姜凭福,你没救了,赶紧找个台阶下吧。
“天下卦修是一家,未行仙子修炼比我早,修为比我高,能做仙子的师妹实在是我的福分啊。”姜凭福厚着脸皮把二人说成师姐妹关系,“我初来府城,四处闲逛,不成想竟于此处偶遇师姐。”
“师妹,确实是巧啊,想来是你我注定的缘分。”
周未行的语气和她给人的感觉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她们现在的距离实在是太近,
周未行比姜凭福高上半头,揽着姜凭福的腰说话时,她的呼息就落在姜凭福耳边,吹麻了姜凭福半边身子。
姜凭福迷失在女孩子香香软软的怀抱里。
“师妹,既然我们有缘,你今日就跟我回易藏归,好不好?”
回易藏归?什么易藏归?被称为“卦修名校”的易藏归?
不了不了,不了不了。
姜凭福身子不麻了,脑子也清醒了,猛地从周未行怀里退出来。
为什么要带自己回易藏归?难道是知道自己冒充大能徒弟,骗了顾挽沧,所以派人捉拿?
也不至于吧,又没说是易藏归的大能,坏不了易藏归的名声。
没听说易藏归还兼职“卦修捕快”啊,自己即使骗人有错,也轮不到他们来审。
更何况,顾挽沧又不差钱,他是富,我是贫,给他算卦收费贵点,也只能算是缩小贫富差距。
难道缩小贫富差距不是好事吗?自己对他收费贵,那可是在做好人好事。
“我与师姐有缘,但与仙途无缘,不瞒师姐说,我修炼十二年,都还是炼气期,恐怕是要让师姐失望。”姜凭福满脸遗憾。
她的遗憾是给周未行看的,却也是真的。
想来,每个人都曾幻想自己天赋异禀,必成大器,要受万众瞩目,可最后败于现实,败于生活,败于拼尽全力也无法达成的目标,最后终于看清自己的平平无奇。
或许也有一两件擅长的事情,能在生活里获得些许成就,但无论如何,“大多数人”这四个字还是成为了我们的代名词。
“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
“这是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大多数人都没谁谁谁那么有天赋……”
接受成为“大多数人”的过程如此痛苦,姜凭福走了十二年。
是在府城的所见所闻让姜凭福有了久违的念头,我想修仙。
可她知道,这些所见所闻都属于府城,姜凭福能带走的只有一段回忆。
她终归要重回作为“大多数人”的生活。
我想修仙,只是想想。
“与卦有缘便是与仙途有缘,师妹莫要妄自菲薄。”周未行柔声道,“见师妹当晚,我便梦见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师妹。”
“易藏归的入门考核快要开始,师妹不妨去试试,莫要误了机缘。”
“那敢问师姐考核费是多少?拜师费是多少?什么时候考核?”
姜凭福不信她说的命中注定,更不信机缘巧遇。
先说同镇的王大麻子,听个算命先生说自己命中注定要发财,他信了,被骗着投资好几百两。
骗他投资的什么来着?好像是买鼓的,每买一个鼓的都会有张票做凭证。
王大麻子买了很多鼓等升值,所以他手里有很多鼓票,当时还洋洋得意地到处显摆,结果就是这鼓票害得他倾家荡产啊。
再说修仙界某修士,捡着个戒指,里面有一老头,给了他本功法。
他本来不愿意练,老头说:“这是你的机缘啊,要是误了机缘再悔不当初。”
三说两不说,某修士信了,结果老头生前是个作恶多端,修为深厚的邪修,功法是配合夺舍用的。
他刚练没多久,就被老头夺舍了,最后还是几大门派联合制服的邪修,死伤无数,闹得风风雨雨,连凡人间都知道了。
姜凭福有感:
天上不会掉馅饼,机缘巧遇是陷阱。
命中注定有真假,谋财害命祸心藏。
“师妹,我们易藏归不要考核费和拜师费,我们只看缘。”周未行回答。
坏了,那就是不谋财只害命,绝对不能去。
“师姐,我感觉我可能没有缘,我从小运气就不好。”姜凭福拒绝的含蓄。
“师妹,缘不在你,在……”周未行忽然噤声,指了指上面。
在天上?
姜凭福跟着抬头,天上除了白云什么也没有。
姜凭福没懂周未行的意思,也不好问,上次在云府也是。
人家问:“偷鲛珠的女修在哪儿。”
她算完后答了句:“月升潮海边,佳人对影眠。”
答的神神秘秘,听得人迷迷糊糊。
后来姜凭福为了搞明白她说的意思,还专门起了卦,算出女修的位置是,府城东面最大的湖边。
月亮升起方向是是东边,潮海边估计是暗指湖边。
一句话能答完的,非编句诗当谜语,要不说人家是厉害的卦修呢,格调拉满,但姜凭福无法理解。
“师妹在犹豫吗?”周未行的话里并无不耐烦,反而充满安抚之意,“犹豫很正常,慎重些是好事,师姐支持你的选择,慢慢来不要急。”
“我……”姜凭福说不出质疑的话了,以貌取人不好,但周未行看着确实不像是会谋财害命的样子。
易藏归如此大的门派,还不至于为了个小小的姜凭福大动干戈,甚至派人来寻。
“师姐,容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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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
“好,若决定了,可去易藏归参加考核。”周未行揉了揉姜凭福有些乱的发,施了个法术为她重新梳好发辫。
“别担心,师姐会在易藏归等你。”
姜凭福同周未行道别,思绪万千地回到云府。
去还是不去?我想修仙。
她坐在屋内金丝楠木的床上,被褥子是超乎她想象的软。
再坐下去就要犯困,得找点事给自己干。
姜凭福从包袱里拿出带几件薄袄,她精挑细选带来府城的,不至于太破旧,也不至于太廉价,但在奢华的房间里,她的薄袄显得灰扑扑的。
穿着薄袄的她也是格格不入,府城已经不是穿薄袄的气候。
她把几件薄袄叠的整整齐齐又放回包袱。
去还是不去?我想修仙。
她想到试云问道的擂台,外面围着一圈又一圈人,想到隔了很远没能看清脸的浮笼君。
想到周未行在擂台上的样子,从容自若,想到擂台下的欢呼声,姜凭福被欢呼声包围,没有一声欢呼是给她的。
想到顾挽沧御剑时的意气风发,想到她和蒋却雪在琵琶上看到的风景。
她想了很多,最后想到白发苍颜的姜神算和她自己。
那时候她还没接受成为“大多数人”。
“爹,你为什么说修仙不好呢,我看修仙好着呢,唰一下点石成金,唰一下破山开路,还能飞升,多厉害啊。”
还是在家中破旧的小院里,姜凭福挥舞着手中的柳枝,假装身负仙法,无法不能,无所不利,任何阻碍都会被她手中的柳枝击碎。
姜神算躺在椅上,半眯着眼,“凭福啊,修仙根本就是做梦,飞升是虚无缥缈是事,修仙就是把人骗去做一个不愿意醒的梦。”
“有天赋的做大梦,做梦得道飞升,为了飞升不择手段,没天赋的做的梦更大,想赶上做大梦的人,然后飞升。”
“爹是好不容易才从梦里醒过来,你呢就别想着修仙了。”
可是,爹,我想修仙。
我知道,我大概率修不出什么名堂,可能连入门考核都过不了。
可是,爹,你做过的梦,我从没做过。若大梦一场终须醒,我惟愿能做场好梦。
去还是不去?我要去,我想修仙,我要修仙。
姜凭福背起方才就收拾好的包袱,悄咪咪地准备从云府开溜。
还没出院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蒋却雪。
“嗨,我来找你。”蒋却雪倚着门框:“包袱背的不错啊,准备去哪儿?等我拿上东西咱们就出发。”
“没有,我就喜欢背着东西溜达。”姜凭福扭头就要回屋,却被蒋却雪拉住。
“别走啊,你这人爱好还挺独特,背东西就背东西呗,干嘛还非选个包袱啊。”蒋却雪凑近她,“没想到你是个那么放不下包袱的人。”
“哈哈,彼此彼此。”
姜凭福也不甘示弱,“说好晚上来,结果你下午就来了,没时间观念就没时间观念呗,干嘛不进来还非站在门口啊。”
“没想到你那么喜欢给人看门。”
12. 第十二章
“哪里是喜欢给人看门,分明是和你有缘分。”蒋却雪吊儿郎当地说话,握着姜凭福手腕不放的样子活像个小混混,“我刚来你就要走,若是我来晚了,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
“你丢下我倒是没事,可是顾挽沧呢?人家可是付了你钱的老板,不打声招呼问候问候就走,没有礼貌。”
“那我先问候问候你好不好呀?”
你才没礼貌呢,我可太有礼貌了,我不仅问候你,我还问候你全家。
姜却雪生怕顾挽沧发现自己偷跑的事,心里正是急着走。
她稳住心神,推开蒋却雪的手,“老板是忙人,我已在屋中留书信一封,信中写有魔尊消息,也算不负相识。”
说话是滴水不漏,书信是半封没有。
“却雪啊,你不是也要找魔尊吗?书信就在我屋内的桌上,你进屋去看看,说不定能帮到你。”
快去快去,趁你去看那封不存在的信,我正好跑路。
“却雪?你喊我却雪?”蒋却雪心里泛起涟漪,像风吹过平静的湖面。
不曾有人喊过他“却雪”,除去他逝去多年的母亲。
“咱们什么关系啊?你喊这么亲近。”他抱着胳膊,微微仰起头,仗着身高差睨视姜凭福。
正是下午,太阳懒懒地挂在半空中,散发出暖橙色的光,连天上的云也被映上不同的色彩,院门旁的老树枝繁叶茂,阳光照不透树叶,便碎在地上,形成一块块光斑。
蒋却雪站在院门外,姜凭福站在院门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哎哟,当然是朋友啦,你不是说喊蒋兄太疏远。”姜凭福说:“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愿意多跟你说几条关于魔尊的消息,只要你别在老板面前瞎说。”
“姜凭福,你在担心。”蒋却雪完全不吃朋友不朋友这套,“你担心我告诉他你逃跑,他派人抓你,然后发现你根本就不是卦修大能的徒弟,是不是?”
蒋却雪不稀罕做她的“朋友”,当她的口头朋友肯定很容易,想来能带来利益就能轻易获得亲近。
虽然只是表面亲近。
世俗圆滑之人世上很多,他见过不少,他们总是善于隐藏心思,达成目的。
人生活一世,当肆意洒脱,说句话都瞻前顾后,处处怕得罪人,他们不累吗?
蒋却雪遇见姜凭福时,先注意到的是她在茶馆里伶牙俐齿的样子。她一边犀利发言,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烤鸡,长相普通的女孩,身上有股未经雕琢的蓬勃,像野蛮生长的草木,不一定长势喜人或秀丽的引人注目,但在按自己的步调好好活着。
随后注意到她澄澈的眼睛,在来府城的路上,他们坐在浮空而行琵琶上,姜凭福抬头看星星,眼里就盛着星星,侧过头看他时,眼里盛着的就是他了。
好像很在乎他,眼里只有他,可蒋却雪知道,不是的,她的眼里还有星星,还有很多他尚不知道的东西。
到了府城,她就把这些都用世俗圆滑的外壳包了起来,再不给他看了。
她喊很多人老板,谄媚恭维,嬉皮笑脸。
可这明明不是她。
“如果我不帮你,你走不出府城就会被顾挽沧逮回去,你身上有追踪咒,想必是专门防你逃跑才下的。”他夸张且做作地说:“啧啧啧,真可怜,冒充大能徒弟的你肯定没有发现,也不会解咒,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没有你,我自然是大办特办,办他个三天流水宴,庆祝不用再跟不识好歹的烦人精说话。
“可是我有你啊,不是吗?”姜凭福硬着头皮,说的话自己都感觉恶心:“你那么好,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你想找魔尊,我帮你算啊,只要你帮我回易藏归,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你也知道,我是卦修大能的徒弟,其实啊,我师傅就是易藏归的大能。”
“等到了易藏归,我见了我师傅必然多多替你美言,到时候让我师姐和我一起帮你找魔尊。”
蒋却雪笑眯眯地瞅着她,“装的跟真的似的,易藏归的的修士连最最基础的追踪咒都解决不了。”
“你是易藏归的修士,我就是传说中的魔尊,你信吗?你信我就信。”
这是半分颜面不给彼此留,姜凭福想不明白,蒋却雪跟别人说话时,情商挺正常,甚至还能从狗嘴里吐出几句象牙。
怎么一到跟自己说话,他不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整个人都欠里欠气。
有的人的情商是高地,有的人的情商是盆地,他倒好,他的情商是连绵起伏山地,时高时低。
“你是不是魔尊,你自己心里清楚。”
“去还是不去?帮还是不帮?”姜凭福的语气冷下来,“反正我回师门不急于一时,帮完顾挽沧再回也不迟,至于我是真是假,咱们走着瞧。”
气氛一时不上不下,场景一度十分尴尬,两人面对面立着,谁也不肯再多说话。
姜凭福很急,她非常急,错过了这回门派选拔,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的下去。
骗人得先骗自己。
尴尬的场景中,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我就是易藏归大能的徒弟,我卦术高超,师姐温柔。
我从易藏归来,要回易藏归去,途中遇见个烦人精叫蒋却雪,但我大人大量不跟他置气,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回易藏归等待师傅的安排。
我师傅要安排什么来着?
安排,安排,安排……
对,安排魔尊的事情,师傅已算出魔尊的大概信息,要我回去协商下一步打算。
蒋却雪,误了我师傅给我安排的事就是误了天下人,你等着愧疚后悔吧,你个千古罪人。
谎是越圆越多的,人设是越编越细的,姜凭福看蒋却雪的眼神是越来越冰冷的,冰冷中还带着痛惜。
真可怜,他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成为千古罪人。
“你这眼珠子怎么回事?掉冰水里泡了半宿又捞回来安上的?看人的眼神那么冷呢。”蒋却雪先不安了,“还挺冻人的哈。”
他期待语言上热情的碰撞,而非毫无温度的暴力。
简而言之,他乐意跟姜凭福斗嘴,却不想被冷暴力。
斗嘴是好玩的事,而冷暴力是蒋却雪最不想经历的,他不会处理冷暴力。
姜凭福冷笑一声,扭头就要进屋。
蒋却雪赶紧拦住她,姜凭福不是好拦的,她立刻转身换方向走,蒋却雪再拦,姜凭福再换,蒋却雪继续拦,姜凭福继续换。
六个回合下来,姜凭福没走出去一步,硬是在原地按着东南西北的方向转了一圈半,她终于受不了了。
“还来啊?还来啊?我是陀螺吗?搁这让你一圈圈的转。”
蒋却雪摇摇头,他看姜凭福愿意跟自己说话,心里担忧放下大半,开口道:“哪能啊,我拿你当太阳,我是地球,你自转,我围着你公转。”
姜凭福深呼吸一口气,“但是我想做人,你让开。”
“让我护送你回易藏归,好不好?凭福你大人有大量,给我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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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起走的机会。”蒋却雪不知道姜凭福吃软还是吃硬,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先用软的。
听着蒋却雪服软的话,姜凭福算是明白了,对蒋却雪不能给好脸色,他属于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越好好说话,他越蹬鼻子上脸。
一言蔽之:欠得慌。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呢?莫名其妙。
已经在院门口耽搁挺久,姜凭福生怕被顾挽沧发现要跑路,听见蒋却雪的话,她赶紧见好就收。
虽说是赶紧,可她回答的时候还是不紧不慢,毕竟现在主动权在她手里。
“行啊,那咱们走吧,你负责带路,莫要带错了我回师门的路,辜负了我给你的机会。”
“若是七内不到易藏归,我师傅师姐可是要出来寻我的。”
人设立得稳,全看一张嘴。
姜凭福按照刚编的人设忽悠蒋却雪,语气里全是敲打,就差直接威胁说,“你敢动我,易藏归的人不会放过你。”
那煞有其事的语气听的蒋却雪直想笑。
但蒋却雪害怕一笑坏了她演戏的氛围,她又要冷冷地看自己,什么话都不说就要走。
这倒也算有趣,看她能装模作样到几时。
蒋却雪隐身咒隐去二人的身形气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云府。
他们乘琵琶而来,现在乘着琵琶要往易藏归去。
于此同时,顾挽沧刚刚安抚完自家表弟。
准确来说是,表弟为合欢宗的女修一哭二闹三上吊后,终于没力气闹了,彻底明白只要表哥在院子里坐着,他就不可能逃出去。
但表弟自我调节能力实在是不错。
他很快就自己调节好了,并且开始没话找话。
“表哥,你是不是被孤立了啊?”表弟被绑在椅子上,关切地看着顾挽沧。
“何出此言?”顾挽沧端着茶盏的手顿住,面露疑惑。
“哥,你想想,你们说好三个人一起找魔尊,但是那个女孩子喊你什么?喊你老板,但她喊另一个男的什么?她直呼其名。”表弟信誓旦旦地说:“这不就说明,他俩关系比较近,你被孤立了。”
顾挽沧一言不发,沉默地望着表弟,面上疑惑更甚。
“哥,你真是木头!你看啊,就是那个男的,别看长得挺普通,但就是喜欢围着那个女孩子转。”表弟开始着急,“我在地上躺着装晕都看出来了,哥你睁着俩大眼,敢情是睁眼瞎。”
“三人行必有两人搞暧昧懂不懂?他说不定就是喜欢她。哥,你不会看人脸色,还不会看氛围。以后要是让人给当成假想情敌针对了,你就哭去吧!”
“男女之事,休要胡言,若传出去便是坏人清誉,万万不可。”顾挽沧淡漠地道:“出言无礼,不尊兄长,更是要家法处置。”
“行行行,我多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到时候他们俩在一起谈恋爱,丢下你跑了,你就知道我说的多对了!”表弟闭上眼开始自我调节。
不气不气,表哥一没对象,二没朋友,转不过来弯正常。我又有朋友,又有对象,幸福者退让原则,我得包容表哥。
我有对象,我对象呢?我的对象呢?我的聊聊啊,你现在在哪里?
自我调节到一半,表弟的眼泪又开始流,我的聊聊,难道我们要从此天各一方了吗?
他不知哭了多久,睁开眼,发现表哥没了。
顾挽沧正站在姜凭福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思考表弟方才的话。
他俩真一起跑了?
我是不是被孤立了?
13. 第十三章
巨大的琵琶飞在空中,像一艘行在天上的船,姜凭福盘腿坐在船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她抬着头看霞光满天和将落未落的太阳。
迁徙的鸟从她身旁飞过,洁白的羽毛被夕阳给渡上层暖暖的橘色,她不知道鸟要飞往何处,可她知道自己要往何处。
琵琶载着他们迎着落日向前飞去,她只觉得自己离地平线越来越近,离落日越来越近,离易藏归越来越近。
应该是离易藏归越来越近了吧。
我怎么感觉这个方向不太对呢?
“易藏归在府城东边,你确定咱们朝日落的方向走是对的吗?”姜凭福对蒋却雪说:“我怎么感觉咱们越走越远了。”
“对的,我们就是在往东走,没错。”蒋却雪答得笃定。
“你知道有个词叫日落西山吗?”
“知道啊。”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叫日落西山,而不是日落东山吗?”
“为什么?”蒋却雪疑惑。
姜凭福接着说:“因为日落的方向是西,只能落到西山,落不到东山。”
“易藏归在府城东边,你确定咱们朝日落的方向走是对的吗?”
蒋却雪沉默着,然后琵琶忽然调了个头,载着他们把落日远远甩在身后。
如果日落的方向是西,那么和日落相反的方向肯定就是东,蒋却雪稍作判断就下定结论调头而行。
很幸运,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你是不是分不清方向?”姜凭福问完怕戳到他痛处,想出言安慰,又感觉蒋却雪不配。
之前我三番两次的递台阶,他都不识好歹,现在他爱咋咋地,他的心情,我不照顾了。
蒋却雪闻言侧目,他不认为自己是分不清方向。他被关在封印里两千多年,重回修仙界不过短短十年,无法判断方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分不清跟无法判断完全是两回事,他堂堂魔尊怎么可能分不清方向?
蒋却雪无意多解释,干脆趁着姜凭福的话演一出戏来,长路漫漫,总是要找点乐子玩的。
霎时间,他仿佛恶霸上身,笑的痞里痞气,说道:“我是故意走错的,准备把你绑架到到离易藏归很远的地方,害怕吗?”
“你要是不老实,我就再也不放你回去,还要把你的记忆清除掉,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当我的丫鬟,天天挨饿挨打。”
姜凭福愣住了,一双眼睛微微瞪大,蒋却雪想到了受惊吓的猫咪,但不是名贵品种的猫,是那种街角路边常见到的猫,品相没有惊人的漂亮,胜在有几分亲人的可爱。
哎哟,害怕就对了,哥演坏人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蒋却雪原本的脸的确如此,他长得极俊,俊朗中带着多情与风流,生的亦正亦邪,装好人是正人君子,装坏人是歪魔邪道,很有欺骗性。
可他忘了,他已经易容了,他亦正亦邪的帅脸已不复存在。
这就很尴尬了,在姜凭福的视角里,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男人,居然威胁要绑架自己。
这个威胁实在是毫无威胁力。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家深藏不露,憨厚老实的外表下,有颗狂野绑匪的心。
“啊,我好害怕,你绑架我究竟想干什么?”姜凭福很配合。
给蒋却雪问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编,好在他随机应变能力不错,狞笑着道:“我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人真是,不好好回答问题就算了,怎么还笑的更和善了?
搞绑架呢,他不把绑架对象绑起来,还跟人坐着聊天,聊天就聊吧,要杀要剐他还不给个准信,实在是太不专业。
“你绑架我都不用把我绑起来的吗?不怕我趁机反抗?”姜凭福继续问。
“嗯?你还能怎么反抗?”蒋却雪语气里带着点不自觉的轻慢,作为魔尊,他无疑是强的,杀死姜凭福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如果他想,他能让姜凭福在下次眨眼前身首分离,或者让她化成堆没人能认出的灰,彻底尸骨无存。
“你过来,离我近点。”姜凭福勾勾手,然后指了指面前的位置,“你坐这里。”
跟唤狗似的,我才不去呢。
蒋却雪嗤之以鼻:“麻烦你尊重一下绑匪。”
“好吧。蒋却雪,你不过来,那我就过去。”姜凭福说完就挪到他面前,内心叹气,出门在外真不容易,还得配合绑匪,就宠你这一回。
他们俩面对面坐着,离的很近,近到蒋却雪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她的睫毛是翘的,眼眸中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两片能映出人影的湖泊。
唯有蒋却雪映入湖中。
怎么就非得跟我坐这么近,爱上绑匪的我听说过,但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做惯了受人追捧的帅哥,蒋却雪如是想,都怪我魅力太非凡,惹得她眼里除了我再无别物。
“罢了。不绑架你了,我送你去易藏归。”
姜凭福刚扇出去的巴掌堪堪停下,讪笑着收回手。
“以你的外貌跟家世,我绑架你,那就属于亏本买卖,费力不讨好。”
“人呀,贵在有自知之明。”
希望你能明白,咱们两个没有可能。
蒋却雪自以为说的含蓄,没注意姜凭福刚收回的手已握紧,随时准备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给他个大耳光。
现在二人的位置,是姜凭福精心挑选过的,虽然近,但刚好些距离,扇巴掌正好,肯定会很痛。
冷静啊姜凭福,和气生财,现在打他耳光说,说不定还得赔他医药费。
这般想着,姜凭福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人可以打,但钱不能赔,蒋却雪可以受伤,但我的钱不能。
人做事啊,就不能犹豫,
放几分钟前,扇耳光这件事,还是对绑架的正当防卫,现在就是故意伤害了。
实在是错失良机。
“蒋却雪,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天天对着我犯病有意思吗?”姜凭福手下留情,嘴上就不留情了。
“咱们开诚布公的谈谈,从茶楼初见开始,你一路跟着我,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不能是有人花钱派你来跟着我撩贱的吧。”
她还有严肃的一面呢,蒋却雪的思绪飘到姜凭福身上,观察她抿成条直线的嘴唇。
她有点气鼓鼓的,像鼓起的小河豚。
“你生气了?生气了就说嘛。”他嬉皮笑脸地说:“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和你一起走而已。”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蒋却雪。”姜凭福喊他的名字。
“嗳,在呢。”他积极应和着,心里感觉自己好像搞砸了,不知道搞砸了什么,但是搞砸了。
“我在认真的问你。”姜凭福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根本就不是想找魔尊。”
“别拿我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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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魔尊确实只是蒋却雪套近乎的说辞。
从封印里出逃的魔尊,潜逃在修仙界十年,可谓行事低调,来无影去无踪,几乎没人见过他。
可蒋却雪不一样,他不仅见过,还和魔尊很熟,每天一照镜子,他就能看见魔尊本人。
“姜凭福,我也不是傻子。”蒋却雪心虚话不虚,“我也想问你,你究竟想装到什么时候?”
他的提问虚张声势但中气十足,姜凭福不由怀疑,我这步棋下错了?
她本来没想跟蒋却雪“开诚布公的谈谈”。可他们相处的时间一加再加,蒋却雪还颇有当狗皮膏药的架势,搞不清楚他死缠烂打的目的,姜凭福恐怕半夜都无法安然入睡。
加之今日卦象显示,“宜坦诚相待,忌工于心计。”
此乃天时。
二人同处琵琶之上,没有第三者,非常适宜交心谈话。
此乃地利。
从蒋却雪的种种行为,姜凭福推测魔尊只是他接近自己的借口,他虽真实目的不详,但目的达成前绝不会伤害自己。
这种推测给了她跟蒋却雪“开诚布公谈谈”的底气。
此乃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谈,更待何时?
然而此时谈,情况出乎意料的尴尬。
“好吧,我确实不该装成易藏归弟子,我也不该骗你。”姜凭福主动打破尴尬,率先坦诚,“所以,如果你接近我的目的是寻找魔尊,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她的坦诚让蒋却雪无措,如果姜凭福继续对他撒谎,他反而有办法应对,他可以刁钻的质问她,毫无愧疚地戏弄她。
反正会骗人的玩具有很多,玩坏也没关系。
现在他不能这样做了。
蒋却雪神色僵硬地开口:“我说的不是你冒充易藏归修士的事,我又不瞎,我早看出来了。”
“我说的装,是你老是一副……”
一副什么的样子呢?除了圆滑世故,蒋却雪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这个无比常见的贬义词梗在他的嘴里。明明是发音很简单的一个词,可他偏偏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
姜凭福圆滑世故,可似乎不是个坏人,蒋却雪不想贬低她。
“反正,你天天喊这个老板,喊那个老板,为了赚钱……”
没脸没皮这个词他也没能说出口。
好在姜凭福就先接话了。
“哦,你是想说我老一副世故圆通的样子,为了赚钱坚韧不拔,所以想问我累不累,是吗?”
她知道蒋却雪想说的是世故圆滑,没脸没皮,她被人拿这俩词贬过太多次。
“谢谢关心,我不累,因为这就是我。”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可先跟你说好,我姜凭福,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是很重要的问题,关乎姜凭福接下来对他的态度。
蒋却雪隐约有所察觉。
他想,姜凭福或许是习惯了揣测别人的目的,哪怕有些人的确是满怀善意。
蒋却雪能理解她,在他被全部的亲人朋友背叛后,他也学会了揣测他人。
“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他用认真的回答对待姜凭福的坦诚。
“我想请你帮我寻个人,她叫时有鹭。”
“先前多有得罪,往后还望姜姑娘海涵。”
14. 第十四章
姜姑娘的肚子比姜姑娘本人先说话,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三声,算是大声说:“我饿了。”
姜凭福轻咳一声,“找人并不难,先说生辰八字。”
“不知道。”蒋却雪说。
“那年龄呢?”
“也不知道。”蒋却雪回答。
生日和年龄是时有鹭不曾和他谈及的,或许她曾说过,蒋却雪不记得了。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久,足足有八百年。
八百年的时间足以书写一段历史,它可以是某个门派的诞生与壮大,可以是某个王朝的兴盛与覆灭,亦可以是某个人生命的全部故事。
可八百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只是在封印里闲话谈尽,相顾无言的一个又一个日夜。
在暗无天日的封印里,时间失去了意义。而在时间失去意义时,生日和年龄也失去了意义。
毫无意义,徒增伤悲。
“那你都知道什么呢?”姜凭福颇为无奈,算卦自然是给的个人信息越多,算的越准。
蒋却雪故作严肃地说:“我知道你肚子饿。”
“闭嘴吧,你知道的太多了。”
蒋却雪似乎总是没个正形,他能活到大还没被人打死,实乃奇迹。
“我先说三条时有鹭的信息,你看对不对,对我就继续往深了算,不对就是缘分不够,算不得。”
姜神算教过姜凭福,生辰八字对算卦的精准极重要,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众多,只以姓名问卦,难免易算成同名同姓之人命数。
给生人算卦,若无生辰八字,便要先算过对方私人信息以确认身份。
若算不出或算不准,则说明此卦不可算,强求十有八九要遭天谴。
卦者并非万物皆可算,其中缘由,姜神算不曾与姜凭福细说。
“她六亲缘薄,是不是?”
“是。”
“她情路坎坷,是不是?”
“是,可坎坷了,谈一个分一个,分一个谈一个,偶尔还跟同一人来回来谈好几遍,分手又和好,和好又分手,好不热闹。”
那你展开说说。
姜凭福压制住让他展开说的冲动,继续问:“她是合欢宗的修士,是不是?”
“是。姜姑娘实在是神机妙算。”
“少恭维我。”姜凭福正闭眼算卦,听见他的话眼皮也不抬一下。
“那她现在身处何处?是否安康?还健在吗?”
“不好说。”
姜凭福先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林,随后树林消失,铺天盖地的黑色笼罩四周。她另起一卦,想获得更详细的信息,却什么也算不出了。
“她在绿意盎然处,又在无尽黑暗中。”姜凭福说:“我只能看到这些,天道不想让我知道更多。此卦的费用……”
“此卦,我不收你钱,谢谢你愿意送我到易藏归。”
不收钱,那就是用卦来抵路费的意思了,迫不及待想跟我两清?
蒋却雪透过现象看本质,为维护二人间片刻的祥和,他没说出口。
他笑着道:“姜姑娘实在是客气了,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我也准备去易藏归拜师,顺路而已。”
“倒是我要谢过姜姑娘,如此慷慨,竟还送我一卦,实在是菩萨心肠。”
姜凭福抬头看天,静静思考,然后开口:“蒋却雪,你是在耍我?”
嫌我算的不准可以直说,没必要非跟我做同行吧,你不觉得晦气,我觉得。
“还是说,你是认真的?”
她看不懂蒋却雪。
茶楼初见,她觉得这人油嘴滑舌,不过世上油嘴滑舌的人多了去,不过是人生路上的过客,何须多介怀呢?
可在来府城的路上,他会给自己递毯子,会笨拙地问自己的名字,会没头没尾的忽然说一句,“你好,姜凭福”。
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油嘴滑舌。
在府城时,他不知分寸,不识好歹,姜凭福街头摆摊数年,最刁钻难缠的客人也没蒋却雪难应付。
偏偏他在别人面前却都是行为得当,举止周全,半点挑不出错处。
“蒋却雪,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所以针对我?”
“没有,不是。”蒋却雪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问她:“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在我面前,像只听不懂人话的猴子,整日张牙舞爪,一到别人面前,你立刻通了人性,装的人五人六,这不是针对是什么?
“你总故意惹我生气,还让我下不来台。”姜凭福答得无比笃定。
原来她是这样想,我开的玩笑,我做的事惹她生气了。
蒋却雪低下头,没人教过他怎么跟一心摆脱自己的异性相处。
通常情况下,恐吓是个好办法,像对偷鲛珠的合欢宗女修那样,稍微吓个几次,对方连逃都不敢逃,自然就老实听话了。
蒋却雪不会那样对姜凭福,他说不上来原因,许是对她兴趣尚存,不想她露出和他人相似的畏惧。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惹你生气。”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让别人下不来台别人会生气?也不知道别人给你递台阶,你不仅不下,还一脚把台阶踢开八百里别人会生气?”
姜凭福抱着既然聊到了,那就好好聊的心态,嘴上再不留情,“蒋却雪,难道你所有朋友都忍着你,不舍得告诉你,你有时说话真的很烦人?”
“我的朋友不是忍着我,是没办法告诉我。”听她提到朋友,蒋却雪表情沉重起来。
“怎么?难道他们都被你气成哑巴了?”姜凭福正在气头上,“蒋却雪,你还是小孩子吗?听不得朋友的批评?”
“那倒不是,他们没被我气成哑巴,只是都死了而已,有几个死前叫的声音还挺嘹亮。”
蒋却雪没告诉姜凭福,嘹亮的那几声,是他把琵琶抡在朋友头上时朋友的惨叫。
太血腥,太暴力,太不利于他在姜凭福面前的形象。
蒋却雪下定决定维护自己普通修士的人设。
“我不知道你的朋友都死了。”姜凭福自知失言,说话的语气也缓下来:“节哀顺变。”
都死了?一个活口没留?他朋友不会全是被他克死的吧?
干脆替他算算,看是不是天煞孤星,有没有化解之法。
“你伤心了?哎呀,没什么好伤心的,他们都不是好人,死的是罪有应得。”
他们背叛我的那一天,就该知道会死在我手里。
蒋却雪嬉皮笑脸地说:“你方才肚子叫了是不是?我这有只烤鸡,要不先吃着,垫垫肚子。”
姜凭福注视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悲伤的痕迹。
可是没有悲伤,他注意到姜凭福的视线反而笑意更甚。
“怪人。”姜凭福说。
听见“怪人”二字,蒋却雪丝毫不气,反而颇为欣喜。
她愿意在我面前说出心里话了。
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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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进步啊。
“其实我不是怪人,我也不总是烦人,我只是……”蒋却雪顿住了。
“只是什么?”姜凭福问。
我只是觉得同你一起的感觉很新鲜。你应该会是个有趣的人,我好奇你的想法,你的为人处世。
你所展露的野蛮生机,是我无法理解的。
明明你活的也就那样,没钱,长相一般,修为几乎没有,寿命仅短短百年。
如果我的人生没有意义,那你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你被微不足道的事物牵动心神,每晚都有的星星,花钱就能买到的烤鸡。
为什么?为什么看向这些东西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有光呢?难道你普通的人生很有趣吗?还是因为微不足道的这些,正同你普通的人生相称吗?
蒋却雪停顿许久,最后撒了个极违心的谎,他说:“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姜凭福被做朋友三个字砸的晕晕乎乎,“所以你刚开始就不是针对我,而是想跟我做朋友。”
“是的。”蒋却雪点头,清清嗓子问:“可以吗?”
坏,一米九的大汉,含羞带怯的要跟你做朋友。
做还是不做,是个艰难的决定。
做,大汉疑似克死所有朋友的天煞孤星。
不做,大汉疑似会把你从行在百米高空的琵琶上扔下去。
刚刚清嗓子那两声绝对是威胁吧。
“你先把烤鸡拿出来吧。”
遇事不决,先吃饭。
姜凭福边吃烤鸡边思考。
蒋却雪边看她吃烤鸡边等她思考。
“你吃不吃?”姜凭福跟他客气。
“不吃。”蒋却雪回答。
他早已辟谷,没有进食需求。
姜凭福心里暗喜,太好了,我可以一个人吃全部的烤鸡。
“吃完了记得回答我,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
“咳咳。”姜凭福被呛住了,“朋友这事不能强求,交朋友都是需要契机的。”
起码在我确认你是不是天煞孤星前不能强求。
“我不强求。”蒋却雪显得极其通情达理,“反正我们都去易藏归拜师,来日方长,说不定契机就在其中。”
契机是可以制造的。
“只要姜姑娘不因先前的事躲着我,我就知足了。”
姜凭福不信他通情达理的鬼话,可她深知目前躲不掉他,她连去易藏归都是蹭的人家的法器。
她认命地说:“好吧。”
“你如何知道近期易藏归会有入门选拔?关于选拔内容,你知道多少?”
“姜姑娘,你现在又不是我的朋友,我干嘛要给你提供消息呢?”
“蒋却雪,你还是小孩吗?幼不幼稚?”姜凭福横他一眼,“交朋友最重要的是诚意。”
“我问你两个问题你都不答,一点诚意每个。”
“好吧好吧。”蒋却雪认输了。
“在府城时,我听到了些许风声,加上姜姑娘非易藏归修士,又急匆匆往易藏归去,那大概率是去参加入门考核,我便推断出近日有考核的消息是真的。”
“至于选拔内容,我还没来得及探查,不过据说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参加。”
“关于易藏归的选拔,姜姑娘又知道多少呢?”
蒋却雪看似随意的问题,让埋头苦吃的姜凭福缓缓抬起头。
他在试探我?还是在评估我的价值?
15. 第十五章
姜姑娘对选拔一概不知,姜姑娘选择继续埋头苦吃。
鸡腿好,鸡腿鲜嫩多汁,鸡翅也好,鸡翅外焦里嫩,鸡比人好,鸡不会问:“关于易藏归的选拔,姜姑娘又知道多少呢?”
姜姑娘吃着吃着,听见人说:“姜姑娘,易藏归到了。”
易藏归到了!
姜凭福大喜过望。
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传说中的易藏归,悬空百米的琵琶极速下坠,降落轨迹呈一条直线,带来跳楼机式的刺激体验。
不幸的是,姜凭福没有安全带。
强烈的失重感快要把她从琵琶上甩出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的屁股悬空了。
危难关头下,她死死搂住身旁蒋却雪的手臂又死死闭上眼。
活下去,姜凭福,活下去,活着就是英雄。
琵琶安全着陆。
蒋却雪观察够她眉头紧皱,牙关咬紧的表情,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姜姑娘,可以睁眼了。”
姜凭福缓缓睁眼,此时正是夜半时分,她发现周围有不少火堆,每个火堆旁都围着两三个人,不乏有人在打量她和蒋却雪。
想来是琵琶着陆的动静太大,惊扰了他人,姜凭福报以歉意的微笑。
脚踏在地上,姜凭福有了活着的实感,她松开蒋却雪的手臂,用视线巡视四周,发现这是片树林,别说易藏归了,连个建筑物都没有。
蒋却雪皱眉,抚平袖子上被她扯出的褶皱,“接下来还要劳烦姜姑娘,算算门何时出现。”
“抱歉弄皱了你的衣服。”姜凭福嘴上道歉,心里想的却是,谁让你从从百米高空直降,连声招呼也不打,这是你应得的。
“易藏归在哪?什么是门?竟还要算?”
听着她心口不一的道歉,蒋却雪挑眉笑了,“我不要姜姑娘嘴上的歉意,我要姜姑娘心里的歉意。”
“倒是我解释的不够清楚,未曾提前想姜姑娘如此见识浅薄,连常识都不知。易藏归历次选拔,只公布月份,却不公布具体的日子和时辰。”
“时辰到,易藏归的门便会出现,门开一刻钟,进了门,才算进了易藏归,错过时辰呢,就再没机会进门。”
他的一番话说的姜凭福心里直冒火。
很抱歉我无法给你我心里的歉意,因为我心里根本没有对你的歉意。
不仅没有对你歉意,还只有扇你耳光的冲动。
好意思说我见识浅薄,你有本事你自己算啊,没本事就别狗叫。
搁那汪汪汪汪半天,就会惹人生气。
“蒋却雪,说话总刺我有意思吗?”姜凭福模仿他的笑容。
“姜姑娘,是你先刺我的。”蒋却雪倒是理直气壮,“既然心里没有歉意,那干嘛还装模作样道歉呢?衣袖被弄皱不过是件小事,我蒋某人还没小气的跟朋友斤斤计较。”
“姜姑娘心口不一的道歉,只让人觉得我蒋某人小肚鸡肠至极。”
蒋却雪完全是在挑姜凭福的刺。
“你从哪看出来的?”
姜凭福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排在恼火前面的是惊讶,蒋却雪竟已通人性到这种地步,先前倒是低估他了,只拿他当猴子,没想到他起码是个类人猿。
她姜凭福摆摊算命,纵横集市多年,靠的无非两样,一是过硬的算卦技术,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
所有人都能在她嘴里听到合心合意的话,无论她心里想的话如何尖酸刻薄。
说合心合意的话是社交需求,想尖酸刻薄的话是天性使然。
也不能全怪她,有的人,就是配不上好话,比如大多数时候的蒋却雪。
“我眼又没瞎。”蒋却雪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咱们是朋友,何必搞虚头巴脑的一套?”
“凭福,朋友之间,心口不一可不好。”
撒谎要同姜凭福做朋友后,他有了跟她拉近距离的理由。
姜凭福打了个寒颤,国字脸大汉对你娇俏眨眼,画面太美,她不想看。
蒋却雪的话幼稚到可笑,所谓真心话就是说出口没朋友的话。
别问姜凭福怎么知道的,她试过一次,结局惨淡啊,打从那以后,姜凭福是苦修说话的艺术,直到今日被蒋却雪指责“心口不一”。
“你真想听我的真心话吗?”姜凭福压低声音,她决定满足蒋却雪的小心愿。
“那你不许反悔,不许生气,更不许打我。”
蒋却雪点头。
姜凭福稍作斟酌开口道:“你刚刚的表情不要再做了,怪磕碜人呢。”
“我?磕碜人?我?”蒋却雪环顾四周,遗憾地发现姜凭福说的确实是自己。
他内心焦灼,动作从容地拿出镜子左照右照,看到镜子里的倒影时他如遭雷击。
这居然是我的脸!?
没错了,蒋却雪贴上□□后,其实还没来得及仔细照过镜子,此时此刻他才看清自己的长相。
国字脸,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子,不薄不厚的嘴唇,好一个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普通男人。
在茶楼里,他给□□下达指令,随便易容的普通点,平易近人点,不要帅的人有压迫感。
没想到□□理解的是,普通点,平易近人点,不要帅的。
蒋却雪想的很好,戴上□□,大帅变小帅,不承想,阴差阳错,一代帅哥变普男。
他抬起手,捂住镜子,不让普男继续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姜凭福看他照完镜子失魂落魄,不由出言安慰:“我说的不是你磕碜,我说的是你的表情,你那个眨眼的表情,太磕碜了。”
照镜子带来的冲击,远比姜凭福的话带来的大。
“你换句真心话说吧。”蒋却雪说。
他是受虐狂?
姜凭福颇为无语,“干嘛总执着于我的真心话啊,一句磕碜你就受不了了。”
听见磕碜俩字,蒋却雪就想起自己易容后的脸,落差太大,他一时无法接受,神色蔫蔫地说:“可是你都不愿意对我说真心话,我们怎么做朋友呢?”
姜凭福叹了口气,“顺序错了,是我们先做朋友,我才能对你说真心话啊。”
“蒋却雪,你真的是个很不会交朋友的人。”
关于做朋友这事,如果不给蒋却雪个交代,恐怕往后俩人一见面他就要没完没了,姜凭福稍作思考说:“不如这样吧,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我要约法三章。”
“第一,不准故意惹我生气。”
“第二,不准得寸进尺。”
“第三,求同存异,相互包容。”
“你答应,我们就试着做朋友。如果你在跟人相处时,能把这三条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我保证,你不仅会有我一个朋友,往后你的朋友还会越来越多。”
跟人交朋友也是有技巧的啊,像你这种毫无社交技巧的笨蛋,起码要遵守以上三点才行。
姜凭福在心里骂完又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他一看就没朋友,跟他做朋友权当行好人好事了。
我会有福报的。
蒋却雪只听见“跟姜凭福做朋友”和“约法三章”,而姜凭福后面说的什么朋友会越来越多,他半分也没放在心上。
和其他人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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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等他感兴趣再说吧。
“约法三章可以。”蒋却雪说的认真,“但我也有要求,我想认识没有伪装,完全真实的你。”
“要是你接受不了呢?”姜凭福觉得好笑,他的话幼稚且自大,只是做朋友而已,他凭什么要求自己卸下伪装?
“我根本就没有伪装,是你想太多了。”
“但彼此展露隐藏的一面,不正是朋友这种亲密关系的意义吗?”
蒋却雪突如其来的哲学让姜凭福咋舌。
“行吧……我以为你是个精神病,没想到你是个有深度的精神病。”姜凭福斟酌着说出真心话,不动声色地观察蒋却雪。
他没有反驳,被骂也不生气,反而用赞许的眼光看姜凭福,不错,她这句话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蒋却雪知道自己不是很正常。被关上两千多年,是个人都很难保持正常,他没疯不代表他正常。
姜凭福被蒋却雪注视着,夜间很静,唯有冷风吹来,姜凭福忽然明白为什么别的人都生火堆了,这冷风,真冷啊。
“蹭个火堆去吗?”
“好。”
二人一拍即合,刚靠近火堆,铺天的白光袭来,他们所处的树林忽然变得无比亮堂,亮到火堆都显得暗淡了。
围着火堆的人纷纷起身,在白光中,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身形也被照的模糊,他们朝白光的发源出靠近,像一群逐光的飞蛾。
待白光渐渐减弱,姜凭福才看清,原来散发白光的是扇仅容一人通过的门。
大家排着队向门内走去,没有人谈论门里是什么。
姜凭福想开口,却看见蒋却雪将食指放在唇前比作噤声的手势。
易藏归内,坤枢殿中。
玄衣女子高坐于殿上,其左右两侧殿壁嵌明珠照亮,殿内穹顶以金饰之,六十四卦皆列其上,地面铺展青玉地砖,大殿中间浮着面偌大的水镜,众人排队过门的场景正映于其上。
殿内无比寂静,直到女子开口。
“诸位长老可有看好之人?昨夜偶得故友入梦,言此次选拔的待选者里,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她的声音同她的容貌般年轻。
见掌门发话,一位鹤发白须的老头赶忙摸着胡子附和:“前日我于潭前观鱼,鱼也同我说过,不仅跟我说此次会有天才,还说我能得爱徒呢。”
“哦哟,看来今年又要有孩子倒霉了。”穿青衫的俊俏男人说:“我倒是期待看你这次的爱徒能撑多久。”
无声的硝烟在二位长老间弥漫,碍于掌门在场,谁也不敢发作,其他几位长老也赶紧象征意义地聊上几句话,氛围先是不冷也不热,不久后彻底冷下来。
“我与诸位长老许久未见,本以为今日一聚应当是其乐融融才是。”掌门的目光依次扫过长老们,轻似鹅毛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压的诸位长老喘不过气来。
“哈哈,其实我刚才未说话是在想笑话呢,可算是让我想到个好笑的。”发髻繁杂,满头珠钗的明艳女人硬着头皮开口。
“哦?那快讲给我们听听吧。”
“对对,我可喜欢听笑话了,谁有笑话可以讲,千万不要吝啬啊。”
“没错,好不容易聚一次可得聊个尽兴。”
……
明艳女人的话像根救命稻草,其他长老们顺着稻草七嘴八舌地聊着,氛围总算是回到了方才的不冷不热。
约莫半个时辰,掌门终于再次开口:“时间差不多了,选拔就正式开始吧。”
“遵掌门之命。”长老们纷纷松下一口气,神情专注地看向水镜。
大殿重回寂静。
16. 第十六章
亮蓝的翠鸟自乾枢殿飞出,飞过易藏归内高立的华美楼阁,深不见底的幽潭,和浓雾不散的竹林,最后飞入弟子斋中。
它站在半开的窗扉前,歪着小小的脑袋。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窗中伸出,它扑簌扑簌翅膀跃到掌心上:“啁啾啁啾。”
“你说入门选拔要开始了?但没听到和她有关的消息?”周未行收回手,轻抚翠鸟的羽毛,“那可糟糕了,按理来说,她应该会来易藏归才是。”
“我下在姜凭福身上的追踪咒不知被谁解了,现在也不知她的位置。”
府城的小巷中,姜凭福撞入周未行怀中,周未行揽住她的腰时,在她后颈施下追踪咒。
不到半天,咒就被解了。
周未行午睡睁开眼,看见行字浮在眼前。
“就这水平还敢下追踪咒?再觊觎本尊的玩具,本尊给你剁成臊子。”
是解咒人留下的话,血红色的字,散发着浓郁的黑气,饱含挑衅与威胁的意味。
笔锋凌厉的狂草,一撇一捺都彰显书写人的自信嚣张,忽略内容是极具观赏性的书法作品。
不忽略内容的话,周未行扶额,好土好中二的发言,像毛头小鬼的叫嚣,“本尊”这个经典称呼的格调被彻底拉低。
“魔尊”和“臊子”放在一起尤起不搭。
若是姜凭福看到,定会郑重告诉留话的人,“魔尊”和“臊子”放在一起的确违和,“面”和“臊子”放在一起才是绝配。
周未行做事向来谨慎,追踪咒易解,她加以隐匿让追踪咒难被发现,同时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可追踪咒还是被解了,她甚至探不到对方的丝毫气息。恐怕对方修为在她之上。
姜凭福身边,能查到她身份的人,周未行一时想不到。定不可能是凑在姜凭福身边的那男人,周未行早探过他的修为,他的修为和外貌一样普通,区区金丹中期。死在周未行手中的金丹期修士不计其数,他连被称为威胁的资格都没有。
“在大殿偷听被师尊发现,还敢跟我倒苦水。”
“好在师尊不追究,否则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啁啾。”被弹脑壳的小鸟,柔若无骨地倒在周未行掌心,好似死了一般。
“我没有要罚你的意思,回家吧,先吃饭。”周未行把小鸟捧到笼前,鸟笼玉制的食槽里摆着块鲜美的鱼肉。
“啁啾啁啾。”小鸟飞进笼子。
“不用谢。”周未行托腮看着小鸟。
什么都不懂的小鸟,不知所谓的“家”其实是牢笼,不知“饭”是蒙养者的恩赐,亦不忧心天命会将它引向何处。
周未行关上笼门,指节轻叩桌面,稍作思考,发出道传音符。
收到传音的人此时正等着选拔开始。
他们比其他待选者更期待选拔。
因为他们是选拔官。
在易藏归做弟子多年,熬过门内无数期中考核,期末考核,月初选拔,月末选拔,如今从考生到考官,颇有几分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意思。
“未行师姐传音来了,说若遇见姜凭福,要多多照顾,此人与天道有缘。”着白衫的男子皱眉说道。
“与天道有缘,那师姐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这个姜凭福是必须通过咯,考验我们暗箱操作的时候到了。”他旁边的姑娘摸着下巴翻译周未行话中的深意。
卦修们“以卦问天”,修炼与天道关联极深,限制比寻常修士更多,稍有不慎便有天罚天谴的风险。
因此卦修们说话是能不直说,就不直说,前辈们说错话被天雷劈死的教训太深入人心,以至于中译中几乎成为每位卦修的必备技能。
姑娘用手抚平他的眉心,“周依,你不要老皱眉,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做选拔官,很值得纪念的。”
然而只一瞬,周依的眉头就又皱起来,“周唔,师姐还说让我们不要太紧张,缘分天定,莫要强求。”
“缘分天定,莫要强求,那意思就是不用暗箱操作,她若不过,师姐自有安排。”周唔在易藏归浸淫多年,深谙中译中之道。
周依捂住她的嘴,环视四周,“慎言,慎言,未行师姐的话,你莫要胡乱加工引人误会。”
周唔闻言急忙抬头。
好在漆黑的天上没有半分要打雷的痕迹,她推开他的手说:“你就会吓人,我还以为天雷要来劈我了。没让天雷劈死,倒差点让你给吓死。”
“现在是几时几刻?”
“丑时,自待选者入门已过半个时辰。”
“还有一个时辰给他们等呢。”
想到未来的师弟师妹等到心焦,又不得不等的样子,周唔笑的愈发开朗,“大家都是等过来的嘛,师兄师姐吃过的苦,他们一点也别想少。。”
“回回都是大半夜选拔,真叫人受不了,我先去眯会儿,你别忘了叫我。”
一个时辰后,周唔伸着懒腰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比起做选拔官,她更想睡觉。
到选拔现场时,周唔依旧是睡眼惺忪的状态,她躲在周依身后打完三个哈欠后,才站出来树立自己师姐的威严形象。
“欢迎诸位来到此次易藏归入门选拔,我是你们的未来的师姐周唔,你们中已经有人被淘汰了。”她虚空一指,几位待选者忽然凭空消失。
姜凭福顺着指的方向看,发现消失的是方才在一旁打地铺的几人。
“易藏归不是客栈,困了想睡觉可以找个更舒服的地方,而不是这里。麻烦诸位尊重选拔!”
是啊师姐,困了想睡觉可以找个更舒服的地方,而不是这里。
所以你说话时倒是把眼睁开啊。
你刚说完要尊重选拔啊!师姐!
姜凭福看得出,她很困,但她在努力不困。
她不屈的意志在与困倦的身体抗争,她先是神情麻木,好似彻底被困倦的身体掌控,后是痛苦挣扎,眉头紧蹙,表面自己不屈的意志。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争,她能赢吗?
姜凭福在心底为她呐喊助威,战胜困意是人类从未停止的伟大挑战,无论结果如何,师姐,你的精神永存。
下一刻,她眼皮微颤,竟缓缓睁开了眼。
“那边几个,也淘汰了,别以为站着打瞌睡能逃过一劫。”
“可是你也睡了,大半夜选拔,还不让人睡觉,有没有人性了?凭什么选拔还没开始就淘汰人?”有人壮着胆子问话。
好小子,一句有没有人性问出了我心底的疑惑,姜凭福在默默为他点赞,易藏归的选拔流程和淘汰标准实在是怪。
刚点完赞,他就跟着打瞌睡的人一起消失了。
“胆敢顶撞师姐,质疑选拔规则,淘汰。”周唔环顾四周,发现两次操作把待选者筛去了四分之一,“还说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呢,你们这届也不太行嘛。”
“选拔早就开始了,蠢货。师姐好心提醒你们,谨言慎行。”
话说的轻蔑,却没人再敢开口顶撞她。
“说到谨言慎行,你,你,你,你们三个也通通淘汰。”她眼神扫过三人。
三人皆是错愕,“为何?”
“蠢货,你们排队过门时做到谨言慎行了吗?”
这三人姜凭福有印象,排在她和蒋却雪后面,其中一人插队,剩下两人开口制止了他。
插队者道德败坏,淘汰合情合理,但阻止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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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也要被淘汰?为什么?
这不正是各大名门正派招人时最喜欢的类型吗?拥有坚定的道德操守和阻止不道德行为的勇气。
淘汰人的理由是什么?
“谨言慎行。”姜凭福在心里细细品味。
插队是没做到慎行,开口制止插队是没做到谨言?
可那俩人制止的时候都是好言相劝。
说话又好听,语气又温柔,无论是道德上还是行为上,都无可指摘,妥妥的正面教材啊。
姜凭福不由想到自己摆摊时遇见的反面案例。
找她算卦的人排成长龙,结果有人插队,一人插队,两人制止,结果变成三人骂架,最后四个人大打出手。
多的那个人原本是来劝架的。
惨烈啊。
正面教材都给淘汰了,易藏归究竟想选拔啥样的人才?
“周唔师姐,敢问我二人阻止他插队,哪里算是没做到谨言慎行?”阻止插队的人不服气,“请给在下个明白的理由。”
“排队时,你说话了。”周唔的眼神满是不耐烦,“排队时不能说话,这条规矩是跟选拔消息一起公布的,你不知道?”
“可他行不道德之事,难道要我们坐视不管吗?”
“规矩就是规矩,你二人在我眼里,同他没有任何区别。”说完,周唔挥袖,三人霎时消失不见。
师姐,这都是消失的第三波了,你当是在玩消消乐吗?
“现在,请诸位移步。”
只听周唔话音刚落,姜凭福等待选者们就发现自己已身处大殿中了,殿内布设金碧辉煌,所摆桌椅正对应待选者人数。
“请诸位就坐。”
姜凭福隐隐有些担忧,这架势是要考试啊,她赶紧找了个不靠前不靠后的位置坐着。反观蒋却雪,气定神闲,一屁股坐在她身后的位置上。
方才周唔淘汰人时他一言未发,老实的姜凭福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蒋却雪其实一点都不老实,是她想事情时太专注,以至于忽略了他。
姜凭福忽略了蒋却雪,蒋却雪的目光却从没离开她,他始终观察姜凭福的神情,像在看一场无声的戏。
姜凭福是戏的主角,随着她的神情,蒋却雪揣测这场戏的跌宕起伏。
她皱眉,蒋却雪在心里配音,“天哪,又有人被淘汰了,我好担心,好害怕,好无助,好希望有个人来帮帮我。
在他心中,弱小的姜凭福理应祈求强者的帮助。
帮助弱者不是蒋却雪的习惯,但蒋却雪还是站她近点,以防她忽然被淘汰,消失太快他拉不住。
她眉头舒展,蒋却雪在心里配音,“幸好不是我被淘汰,万幸万幸。”
不自觉地,他跟着露出笑意。
蒋却雪先是诧异,姜凭福竟能牵动他的心神,他想了想又觉得极正常,看客的神情自然会随主角的表现变化。
周边的待选者却不理解蒋却雪,他们纷纷后撤远离他,只觉得这男的莫名其妙就开始微笑,好像有什么大病。
直到现在,坐在姜凭福后面的蒋却雪,还是没放弃观察她。
她的后脑勺好圆啊。
“请诸位开始作答。”
纸砚随着周唔的声音出现于待选者桌上。
蒋却雪眼前,姜凭福的脊背慢慢挺起来,像缓慢拉伸的皮筋,最终达到直而紧绷的状态。
蒋却雪知她态度认真,但绝不至于到紧绷的状态,是题太难吗?
他低头去看,先入目的是《易藏归入门选拔问卷》这偌大的标题。
然后是第一题。
1、你的姓名是?
题目出乎意料的经典呢。
17. 第十七章
《易藏归入门选拔问卷》
1、你的姓名是?
姜凭福持笔,迟迟无法落下一个字,心里思绪万千。
正经考试起码试卷糊名,以保证公正,易藏归却反其道行之,直接问答卷者姓名,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
虽然她没中过举,但她确实考过试。
难道这是个陷阱题?名字叫什么跟选吧有半毛钱关系?名字不好听的人易藏归不收?
还是说这次选拔其实是个萝卜岗……
不对,严格来讲姓名也与命理挂钩,姜凭福甩甩头,易藏归乃大派,上不得台面的事他们理应不会干。
起码不会明目张胆的干。
刷刷的书写声传入耳中,她融入其中,提笔写下“姜凭福”三字。
目光下移,扫到第二题。
2、你的性别是?
我的性别是……
打眼看不出来吗?
姜凭福写下“女”字。
3、你的理想型是?
又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但姜凭福决定认真作答,端端正正写下“富的,帅的,高的”这个答案。
不排除为响应修仙界提高婚配率的号召,易藏归入门分配对象的可能,毕竟是大门派,更充满人文关怀,照顾派内修士身心健康也不是没可能。
然后她想了想,又补充写上。
“富要有资产证明,拿不出来的一律按吹牛逼处理。”
“帅要客观唯物的帅,不要主观唯心的帅,婉拒‘我哥们/我家里人(尤其是娘和爹)说我还挺帅的’。”
“高要求一米八到两米,再高容易某些方面不合拍。”
“最重要的是满足第一点。”
写完后她吹吹墨迹,实在是面面俱到,令人满意。
接着看下一题。
4、你的家庭成员有几位?关系如何?
这个题完全是个人隐私,姜凭福一时感觉误入大型传销组织,生怕下题就是让她拉家里人加入组织,一起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易藏归的选拔,实在是不对劲。
再往下写,几乎全是隐私问题,包含且不限于“打算什么时候找道侣?”,“和道侣准备要几个孩子?”,“家庭情况如何?爹娘是做什么的?”
霎时,姜凭福心下了然,全是凡人间面试常问的题,本以为是笔试,结果没想到是面试。
这就好办了,面试她熟啊。
姜凭福十四五岁时,姜神算时常一走半年多,家里入不敷出,她摆摊算命,抢生意抢不过人家,就只能出去找活。
她找过很多活。
茶楼的小二,饭馆的跑堂,她都做过,不仅做过,履历还很漂亮,连拿几个月奖金。
找活就得面试,一来二去,她成了“面试行家”。
她还总结面试经验,汇编面试中遇到的奇葩问题,著成书籍《面试,其实如此简单》,里面第六节内容专门讲“如何应对面试中问到的隐私问题?”
好吧,面试,其实一点不简单,她取这个名只是为了好卖,但她并不为此忏悔,因为她书里的东西确实有用,不有损她“诚信经营”的原则。
“诚信经营”的姜凭福深思熟虑后,在每题下写上合适的答案,检查完卷面后,她开始思考,身上有何种品格的人才能被易藏归选中。
易藏归相较于其他修仙界名门,可谓是神秘得多,也难以揣测的多。
越是大门派,越注重考核弟子人品与心性,可易藏归的选拔,目前为止淘汰的人,全部不是因为人品和心性淘汰的。
哦,有一个是因为人品,插队确实不道德。
姜凭福目前的线索,只有周唔说过一句话,“规矩就是规矩”。
看来对易藏归说,守规矩很重要。
除了排队时不准说话外,这场选拔中还藏着什么规矩?搞清楚无疑能大大提高通过的概率。
管他规矩不规矩的,蒋却雪没她想的多。
看完问卷第一题,他行云流水地写下“蒋却雪”三字,写完后很满意。两千多年没正经写字了,还能写出如此有力的笔锋和充满美感的间架结构,真不错,当年没白挨先生的手板。
往下看第二题。
2、你的性别是?
这还用想?
蒋却雪想都不想写下“你爹”二字,你爹什么性别我什么性别,简洁有力。
3、你的理想型是?
理想型三个字让蒋却雪想到时有鹭。
他果断提笔写下,要活的,有血有肉的那种,太骨感的不行,尤其不要行走的骷髅架子。
长相要求比较高,最好能配得上我的长相,我俩站在一起,能让别人止不住的称赞“郎才女貌”,稍微逊色点也能接受,我这个人比较看内在。
看来他完全没意识到,易容后的自己根本配不上“郎才”二字。
4、你的家庭成员有几位?关系如何?
看到这题时,蒋却雪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但心里的讥讽更甚。
狗屁问题侵犯人隐私,送你四个字,“关你屁事”。
很明显,蒋却雪没看过《面试,其实如此简单》的第六节,也不知道“如何应对面试中问到的隐私问题?”
如果姜凭福看到他卷面上的答案,肯定会告诉他,在面试中,心里的真实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面试官看到你的态度。
即使胡编乱造,也得诚意满满。
然而姜凭福看不到,只能任由蒋却雪在接下来的每一题下面,用龙飞凤舞的狂草书写“关你屁事”。
小半面的“关你屁事”彰显蒋却雪的态度,破选拔爱过过,不爱过拉倒。
待在姜凭福身边,观察姜凭福的法子他有一千种,一万种,跟她共同拜入易藏归并不是唯一一种。
作答时间结束,数百张问卷从四面纷飞入周唔手中,像无数受到感召的纸蝴蝶。
她把问卷拢齐,分成两摞,垂着头,像是在思考,众位待选者的视线皆聚集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很紧张。
周唔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挑衅的笑容,拿起左边那摞,“这些人,淘汰。”
大殿中一半的人消失了,悄无声息,就像从未出现。
“没人想问问我原因吗?”
无人开口。
“看来你们都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非常好。”周唔满意他们的反应。
姜凭福还坐在原处,从周唔满意的神色里,她隐约搞清了这场选拔中隐藏的规矩——“服从”。
怪不得会搞凡人间面试那套,原来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场选拔从刚开始,就是一场大型的服从性测试。
选拔者胡编乱造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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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先随机淘汰一批人,再淘汰胆敢提出质疑的人,不断给予待选者心理压力,试探待选者的底线,筛选出具有“服从性”的人。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不敢质疑周唔的行为,服从她的决定,不做“出头鸟”。
奇了怪了,大派们选弟子的要求视门派特色而定,合欢宗选弟子看外貌,剑宗选弟子论心性,易藏归选弟子的第一要求居然是服从。
我来的真是易藏归,而不是误入传销组织或者邪教?姜凭福扭头瞄见坐在身后的蒋却雪,内心稍安。
没事,起码我不是一个人误入。
“那么就恭喜诸位通过易藏归选拔,请诸位签署契约,按顺序进行天赋测试。”
随着周唔的声音,泛着金光的《易藏归入门契约》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姜凭福一眼没能看清契约的内容,她被满目的金光晃了眼。
印契约的纸泛金光就算了,怎么写契约的字也金光闪闪的?
当契约真是委屈它了,这玩意应该拿去照明。
她眯着眼勉强看清契约内容,内容仅有两条,不可向门派外之人泄露选拔内容,不违反易藏归门规。
姜凭福心中警铃大作,第一条好做到,第二条可就难了,她连易藏归门规的内容都不知道。
而且门规这东西,解释权归门派所有……
姜凭福在署名处写下“姜任福”三个字,契约没反应,看来用假名是糊弄不过去的。
来都来了,现在跑也来不及,干脆赌一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能学的东西学完,我就退出师门。
她认命般地在“任”下添上“几”字。
契约上的字瞬间变化,组成个大大的序号“一”。姜凭福是第一个要测试天赋的人。
约末半刻钟后,大殿之上升起两个平台,分别置有偌大的透明球形晶体,姜凭福猜测是水晶。
“左测卦缘,右测根骨,请诸位按顺序列队,先测卦缘,后测根骨。”
所谓卦缘,即算卦的天赋,天赋高即为卦缘深,也就是卦修们口中所说的“与卦有缘”。
卦缘深者,一卦中所得信息比寻常卦修更多,故而解卦往往更准,修行也更顺。
如周未行所说,易藏归收徒不止看修炼天赋,更看卦缘。
姜凭福排在首位,忐忑地把手置于水晶球上,球体散发出强烈的光,光消散后,她看清球上出现的是“甲”字。
天赋分为甲乙丙丁戊,甲级是最高评级,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测出的“甲”字。
周唔师姐刚开始说,此次选拔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难道活了二十年,我天才的身份终于要忍不住显露了?我果然不是普通人。
姜老头,我就知道,你说我与仙途无缘是哄我的,为了让我不修仙,你可真的煞费苦心,用尽手段,抹杀孩子天赋的事你都干出来了,我鄙视你。
你就等我修仙大有所成,做叱咤风云的卦修,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然后,姜凭福站到一旁,边做修仙天才梦,边看别人测卦缘。
再然后,姜凭福的修仙天才梦碎了。
她看见第二个人测出来“甲”,第三个人测出来“甲”,第四个人测出来“甲”……
这测天赋的破球是不是坏了,怎么他爹的全是“甲”?后面的“乙丙丁戊”是让它自己给吃了吗?
18. 第十八章
在蒋却雪印象中,卦缘深的修士是百里挑一,可这场选拔测出来的甲级卦缘多到不正常。
这种情况,蒋却雪觉得不是测天赋的球坏了,就是甲级卦缘开始搞批发了。
又或者,能留到这个环节的,本来就全都是甲级卦缘。
蒋却雪对易藏归的选拔有个猜想,左测卦缘,右测根骨,周唔将问卷分为两摞,丢掉的正是左边那摞,看似随意的淘汰暗藏玄机。
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那么左边那摞的待选者,卦缘应该都不够深,而被留下的右边那摞待选者,卦缘应该都是甲级。
如验证他的猜想般,自姜凭福开始,每个待选者测出的卦缘等级都是甲。
但他总感觉不对劲,这个猜想似乎有个漏洞,他好像忘了个挺重要的事。
蒋却雪思索,什么事呢?
随着测出甲级的人越来越多,排在他前面的人越来越少。
蒋却雪想,算了,忘了说明这事不够重要。
终于轮到他,蒋却雪将手覆于测试球上,“丙”字开始缓缓浮现。
丙级卦缘,和卦不怎么有缘。
天杀的,他居然不是“甲”,测试的破球肯定是坏了,按照他的猜想,在场测的所有人,应该都是“甲”。
接着,他忽然想起,那被他遗忘的重要事情,选修炼方向时,他测过卦缘,测出来的就是“丙”……
天杀的,测试的破球没坏,是他们批发甲级卦缘没带他。
怪不得总感觉猜想有漏洞,原来猜想的漏洞是他自己。
这可不行,在一堆“甲”里做“丙”,未免太引人注目,不符合他融入大众的伪装方针。
眼看“丙”字快要清晰出现,他直接把手拿起来,“周唔师姐,我想重新测,方才测的不准。”
“理由呢?”
“刚刚测的那只手,不是我的惯用手。”
“……”周唔沉默。
姜凭福在一旁沉思,学到了,没想到修仙界测试那么严谨,惯用手都影响结果,实在是刷新她的认知。
周唔冷笑一声,“是不是惯用手不影响测试,别说换成惯用手,你就是换成惯用脚,测的结果都不会变。”
姜凭福沉思变沉默,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学草率了。
其实,蒋却雪只是需要个施展幻术的机会。
他的手放在测试球上,手心将现未现的“丙”字遮住,悄无声息的,“丙”被幻化成“甲”字。
周唔皱起眉,“你再测一遍?”
她隐约看见,浮现的字明明是“丙”。
蒋却雪故技重施,测出来的还是“甲”字。
这下周唔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熬夜主持选拔累花了眼。
熬夜果然害人,她的脸色冷下来,“后面的赶紧跟上队伍,测的时候高效点。”
早点结束,早点睡觉。
卦缘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溜烟的“甲级”。
直到最末尾的待选者将手放到测试球上,不一样的等级出现了,丁级。
丁级,比丙更低的等级。
丙级只是和卦没缘,那丁级卦缘简直就是卦不想理你。
易藏归的选拔机制很简单,简单到有点粗暴,蒋却雪的猜想对了一半。
只有“甲级”才能留到这个环节,但并不拘泥于卦缘甲级,根骨甲级也是甲。
卦缘深者百里挑一,而根骨极佳者百年难遇。
周唔的眼睛睁大,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出现了。
她当机立断,“现在排队测根骨,跟测卦缘的顺序倒着排。”
“你,站在第一个。”
白发白瞳的女孩闻言站至首位,她轻轻将手放于测试球上,闭上双眼。
霎时,晶莹的球形球体爆发出光芒,一炷香后,光芒渐散,偌大的“甲”字投映于空中。
她果然是甲级,周唔不由心生惊叹,她往后的路,肯定会同她测试时的光一样明亮。
其他待选者也注意到这一异像,不少人眼中露出艳羡。
“天啊,是甲级根骨,听说甲级根骨哪怕不修炼,也是最多半年就能筑基,连呼吸都在涨修为!”
“甲级根骨罕见,甲级根骨的卦修更是罕见,都两百多年没有过了……”
“妈耶,她什么来头?从没听说过这号人啊?根骨甲卦缘丁,得多想不开才来当卦修啊?”
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女孩静立着,着月白衣衫,纤尘不染,周身弥漫着无形的疏离感,像株遗世独立的兰花。
她垂眸,眼中唯有淡漠。
好吵。
“你叫什么名字?”与先前比,周唔的语气温柔得像换了个人。
“周钝。”女孩不欲多言。
她也姓周?
是东洲那个周家吗?
坤枢殿里的长老心思各异。
易藏归如今的掌门姓周,首徒周未行姓周,她们是本家。
如今来了个百年一遇的天才,也姓周。
是不是巧合不好说。
一干长老坐于殿下,胆大的偷瞄掌门神情,胆小的盯着转播水镜看后面的待选者测根骨。
掌门不开口,没人敢说话。
“没想到这孩子也姓周,倒是巧。”掌门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长老们判断不出她的意思。
满头珠钗的女人壮着胆子道:“是啊,确实是巧,还以为同未行一样是掌门您的本家呢,不知这孩子会有意拜入谁手下?”
她是有些小心思的,借着机会打探掌门是否有意收徒,掌门收徒,谁也不敢争。
其余几位长老竖耳听着。
整个修仙界,甲级根骨的人都极罕见,在易藏归,更是两百年未见。
甲级根骨,即使不做卦修,依然会是修仙界的天之骄子,故而卦修往往不是他们的首选。
原因有很多。
首先是卦修规矩多,不可算不可说之事稍有触犯便是五雷轰顶,避无可避。
别的修士修到最后,不能飞升,还能寿终正寝,而对卦修来说,被天雷劈死,已经算种寿终正寝了。
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尔。
其次是卦修要学的内容多,剑修主攻击,重实战,实操不行容易被敌人打死,医修多辅助,重理论,理论不行容易把患者治死。
而卦修们,既重实战又重理论,实战不行,被敌人打死,理论不行,犯了规矩,不用敌人打你,天雷就能先给你劈死。
故而卦修打架偶有奇观,俩人战意正酣,忽有乌云盖顶,天雷滚滚。
一对一的局势瞬间大变,直接变成一对二。
一是卦修,二是卦修的对手和天雷。
对此,其他修士纷纷表示,连打架都会被天雷视奸,卦修,狗都不当。
是啊,狗都不当,更别指望根骨奇佳的天之骄子们了。
他们宁愿去学无情道,也不愿意做卦修,明明卦修被天雷劈死的概率,跟无情道道心破碎的概率差不多高。
难得,甲级根骨居然愿意来做卦修,必须得抓住。
若是掌门给他们抓的机会。
“孩子们拜师的心思,我哪里能知晓,我有未行便够了,其余的便交给命吧。”
长老们中译中的水平比周唔这个弟子更高,他们瞬间翻译出掌门话里的意思:“我今年不准备收徒,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好极了,长老们面上不显,内心各有各的欢呼雀跃。
白须老头与青衣男人对视,接着看见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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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味一瞬浓厚,直至掌门注意到他们,两人才分开视线,去看水镜内根骨测试的情况。
根骨测试接近尾声,乙级颇多,丙级也有,却再无第二个甲级出现。
姜凭福排在测试队伍的最后,她头一回测根骨,心情忐忑。
她估计自己的测试结果不会太好,十二年都未能筑基,戊级天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闭着眼,把惯用手放在测试球上。
微弱的光芒亮起又很快结束,姜凭福睁开眼,她很惊喜,因为她看到的不是戊级而是丁级。
没想到板上钉钉定的是这个“丁”啊,挺好的挺好的,起码不是最差的。
周唔不理解她的喜悦,明明是全场唯一的丁级,居然还笑得出来。
丁级根骨的人,想达到筑基期都得十几二十年,不走点歪门邪道,想得道成仙,没可能。
众人都在艳羡地注视着周钝,甲级根骨的天才是全场的焦点,而蒋却雪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姜凭福身上。
他注意到,她的测试结果居然是丁级。
全场唯一的丁级。
独一无二的丁级。
当年的蒋却雪同周钝一样,在艳羡的目光中踏上修仙路。他流了很多血吃过许多亏,才终于明白,甲级卦缘无非是修炼比旁人快些,想在修仙界走下去,仅修炼快远远不够。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包含的亦有嫉妒与算计,阴谋诡计之下,天才的陨落从来是突然又防不胜防的。
周钝的未来他能够预见,但姜凭福的未来他参不透。修仙修仙,修士万千,没几人能成仙,修仙这条路是望不到尽头的路,无数人穷其一生亦无法得其所求,偏她资质糟糕,还非要往这路上挤,分明知难而退才是她最好的路。
蒋却雪看着姜凭福笑的样子,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并不夸张,像在因她测出的,绝无可能修成大道“丁级根骨”窃喜。
可偏偏恰到好处的可爱。
蒋却雪忽然觉得,与其让她耗在这修仙路上,还不如自己找个机会帮她看清现实。
“接下来,请诸位随我去拜师,拜师时,勿要大声喧哗。”周唔的声音响起,一瞬间,所有人都来到了坤枢殿内。
待拜师的弟子被排成八成八的方阵,摆在大殿中央,供端坐的掌门及长老们审视。
姜凭福抬头,发现了掌门,长老和弟子的区别。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坐的高的是掌门,坐的低的是长老,没地方坐的是他们这群弟子。
“一至八分别对应八位长老,请诸位轮流抽签。”
摆有签筒的案台出现在每列的首位面前,共八个签筒,每个签桶里八支木签,分别刻有“一”到“八”。
姜凭福对这种木签熟极了,就是摆台算命时常用的,刻有大吉,小吉的那种签。
淡荒诞感涌上她心头,拜师是初入仙途的第一个重要节点,师傅是徒弟的引路人,几乎能决定一个修士最开始的修炼方向。
在易藏归,这个重要节点,居然是靠抽签决定……
是木签暗藏玄机,能自行为修士选出最适合自己的师傅,还是长老们压根不在乎收的徒弟都是谁。
这不对,这大大的不对,这跟姜凭福的想象很不一样。
虽然她的想象大多数来源于话本和说书人描述,但拜师这个经典环节,应该是一群长老为收徒抢的不可开交才对啊。
然后,被所有长老争抢的天之骄子神色淡淡地说:“我只想拜入掌门门下,请掌门和长老们成全。”
现实跟姜凭福长久以来的想象出入太大,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忽然,有道悦耳的女声在大殿中响起,“我只想拜入掌门门下,请掌门和长老们成全。”
姜凭福猛然回神,有人抄袭我的想象?
19. 第十九章
是周钝在说话。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她还在继续说话,不卑不亢,声音平稳,“我仰慕掌门已久,此入易藏归唯求一段师徒缘分。’’
姜凭福惊呆了,这话是能直接说的吗?这就是天才的底气吗?
这约等于面试刚过,就当着全部管理层的面说,我是冲着你们老板来的,让你们老板亲自带我。
姜凭福怀疑她根本没经过社会的毒打,也没经历过面试的考验,再看她穿着华贵,多半是个大家族的小姐。
天才又有背景。
嗯……
这种人一般没有遭到社会毒打的机会。
姜凭福对此深表遗憾。
“师徒缘分不可强求。”掌门的声音空灵清脆却不失威严,“易藏归的规矩不为任何人破例。”
“可我……”周钝仰起头,眼中尽是执拗,她下定更大的决心说:“我无论如何都想拜入掌门门下。”
掌门静默地看着她,像看不懂事的孩子,最后叹气,“非我不想收你,而是你我确实无缘。”
听到“无缘”,周钝眼中的光熄灭了,她知道,“无缘”二字代表的意思是“绝不可能”。
不可能的理由,上至不想,下到不能,但无论如何,周钝的期望落空了。她怅然若失地站在队列中,漂亮的白发都黯淡几分。
无人在意她的怅然若失,大家都摩拳擦掌地等待抽签。
抽签结束的很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每个人都选定了师傅。
各长老门下的大弟子,带着新入门的师弟师妹前往弟子斋。
好巧不巧,带领姜凭福的正是周唔。
方才在选拔中表现得不可一世的,极尽轻蔑之色的,拽的二五八万的师姐,现如今满面笑意。
选拔结束,她把今年的师妹们带到弟子斋就彻底下班了。
温暖的床铺,高品质的睡眠,她来了!
她像赶小鸡崽一样,把刚入门的师妹们赶到个又圆又大的法阵里,迫不及待地启动法阵回弟子斋睡觉,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介绍法阵。
正欲讲解,已经到了。
呵,这阵法该快时不快,该慢时不慢,赶早课倒不见得像现在这般快。
于是她假装不经意提及,实则亡羊补牢地讲解道:“易藏归内部设有多处传送法阵用于通行,只需注入灵力即可到达目的地传送法阵,明日早课,师妹们可以用此法阵直接到达授业堂。”
“法阵传送时快时慢,慢的居多。师妹们可要留出充裕的传送时间,莫要临近早课才急匆匆发动法阵,误了早课。”周唔说的颇为咬牙切齿,不知是在痛恨早课,还是在痛恨误过她无数节早课的传送法阵。
姜凭福稀奇的盯着脚下的法阵看,她以往只听说过传送阵却从未见过。
法阵以朱砂绘制,纹路简单规整,都没江湖骗子跳大神时画的阵复杂。
姜凭福却在它身上看到了无穷的潜力。
低调的法阵,蕴含伟大的力量。
这法阵如此方便,姜凭福在凡人间定能用它赚上一笔。
她想学这个法阵,现在,立刻,马上。
姜凭福的学习欲熊熊燃烧,她不要明日早课,她要现在就早课。
周唔给师妹们讲解完法阵的后,打着哈欠,以最快的方式发放物资。
一个响指,弟子服,书籍,以及纹饰朴素的铜镜出现在姜凭福她们面前。
随后,周唔为她们分配住处,不是四人间,不是六人间,不是八人间的,而是配有如厕和浴盆的单人单间。
姜凭福:从选拔到现在,最彰显易藏归大门派气度的一集。
踏进单人单间,姜凭福无与伦比的满意,这房间简直跟客栈的天字一号包间没两样。
她左摸摸,右看看,收拾完行李,洗漱完毕后,终于安心地沉沉睡去。
被子比家里的舒服很多,里面是棉絮都是不打结的。
易藏归,好啊。
易藏归,就这?
蒋却雪在单人单间里渡步,渡来渡去,渡不开,走不两步房间就到头了,换个方向继续渡。
虽然说东西配的挺齐,但这房间真不大。
其是那个床,和蒋却雪的身高很有缘,都是一米九。
望着九十乘一米九的床铺,摸着五十四厘米的肩宽,蒋却雪陷入沉思。
这床怎么睡?配个两米乘两米的床很难?
易藏归?大门派?就这?
蒋却雪当机立断为自己采购两米乘两米的豪华大床。
入门第一天,半点门派福利没享受到,还倒贴一张床。
买完床,他发现了第二个问题,房间里没有梳妆台和全身镜。
对蒋却雪来说,这是个极大的麻烦。
作为帅哥,皮肤养护和形象管理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极重要的一部分。
蒋却雪再次当机立断,自己采购梳妆台和全身镜。
易藏归?大门派?就这?
不过多久,写着“修仙急送,又快又好”的法阵忽然在他房间里出现,蒋却雪不静静看着法阵里传送出大床、梳妆台和全身镜。
比预计送达时间快了一炷香,派送时间精准度依旧有待提升,蒋却雪在心里评估。
修仙急送,修士远程点单,商家统一用传送阵配送,极大的便利了修士们的生活,不过最大的诟病点就是送达时间不够准确。
闹出过很多乌龙。
包括且不限于,架都打完了,点单的武器才送来;人还没抢救呢,点单的寿衣就送到现场了,搞得救人的跟被救的都挺尴尬。
蒋却雪用灵力把床和梳妆台摆好,房间瞬间更加狭小,他叹着气坐在梳妆台前,收起再添置个衣柜的心思。
衣柜都没地方摆。
易藏归?大门派?就这?
抬眸不小心看见映入镜中的大众脸,蒋却雪心中一凉,悲从中来,好没有特色的脸,不丑但绝对不帅。也怪他,轻信了拍卖行老板的话。
易容用的面具是件高档灵器,拍卖行老板说,此灵器稍加调试,同佩戴者磨合出默契,便能幻化出最符合佩戴者心中所想所需的外貌。
无需任何技术手段,只需要动脑子想想,就能拥有想要的脸。
吹的天花乱坠,试用表现极佳,体验感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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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薄透气不闷脸,老人孩子都说好。
蒋却雪拍下来打算送给时有鹭做礼物。
时有鹭,前自称相貌动人的合欢宗女修,现没有脸的骷髅架子,顶着个骷髅头,进能吓哭小孩,退能吓哭大人。
人家进退两难,她进退吓人。
蒋却雪认为她急需张脸,别管好不好看,得是张人脸。
这个面具很符合要求,唯有两张,蒋却雪全部拍下,一张自留,一张送给时有鹭。
结果礼物买好了,收礼物的人找不到了。
从常有联系到音信全无,蒋却雪打听了两年都没找着她。
蒋却雪此入易藏归,不只因姜凭福,也是真准备学个一招半式以备不时之需。
他是从封印里逃出来的,身份不光彩,保不齐哪天正道要围剿他们,他能靠着在易藏归学的内容未卜先知,反制一手。
蒋却雪解除易容,面具从他脸上脱落,薄如蝉翼的一张摆在梳妆台上。
蒋却雪面朝镜子,看着里面俊朗非凡的容颜,鼻梁高挺能滑梯,下颚线锋利能削面。
帅的一如既往,让他无比安心。
对着镜中人满意一笑,带上面具过后普男又如何,摘下面具我依旧是帅哥。
蒋却雪想到姜凭福看顾挽沧的眼神,满是欣赏。
可惜不能让她看看我的脸,见过我的长相后,她肯定会觉得,顾挽沧不过如此。
不过,女生的住处会配梳妆台吗?若没有,姜凭福岂不是很不方便。
算了,她估计也用不上。
想到姜凭福的形象,蒋却雪皱起眉,她看着就不像会打扮的样子,整日里穿的衣服也毫无搭配可言,甚至有些滑稽。
唯有一头雅羽般的头发,泛着光泽,尚且看得过去。
蒋却雪身边从未出现过她这般不讲究的女孩,蒋却雪对她的形容词是不讲究。
穿着不讲究,感觉给她个保暖的麻袋,她就敢套在身上出门,发型也不讲究,头发潦草一束。
同他身边出现过的女孩都不一样,她们穿着体面,打扮漂亮,是盛开的花,而姜凭福是狗尾巴草,长在路边野地的,他不曾注意的狗尾巴草,如今一看,甚是稀奇。
其实蒋却雪对事的热情,远比对人多。
他游历修仙界十年,说好听点,是走南闯北阅尽人间事,不轻易与人深交。
说难听点,他是走到哪儿八卦到哪儿,却半个朋友都没交到。
他认为这不能怪他,八卦跟凑热闹是人的天性,而低质且无用的社交,只会徒增麻烦。
更何况他身份特殊,人际关系不易过于高调。
万一所谓的“朋友”把他的身份出卖给名门正派,他恐怕又要重蹈被封印的覆辙,再被关两千多,不如现在就撞死。
蒋却雪解决被朋友出卖的途径,就是不交朋友。
没有朋友,就不会被朋友出卖。
从根源解决问题。
他说要跟姜凭福交朋友,不过是找个留在她身边的理由,一个得以窥探她真实性情的权宜之计。
蒋却雪的生活如谭死水,他期盼一颗能激起涟漪的石子。
20. 第二十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姜凭福就从床上睁开眼。
今日有早课。
她夜间兴奋的睡不着觉,怕上课打瞌睡,硬是逼着自己睡到现在。
她起身下床,动作干净利落,还哼着不成曲的歌:“我去上早课,天天不迟到,爱学习,爱赚钱,学成要为暴富立功劳……”
天下卦修,能者皆出易藏归。
她能学个皮毛,赚钱也该够用了。
姜凭福打水洗漱,换上新发的弟子服,月白色的衣袍,领子和袖口都绣着浅蓝色的云纹,料子摸上去滑溜溜的,看着简单又大气。
她把一头乌发高高扎起,碎发梳齐,漏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充满朝气。
室内没有梳妆镜,好在住的地方旁边有潭湖,更确切的说法是,有潭人造的水塘,还不到莲花的季节,水塘里光秃秃的无甚生机。
但什么也没有的水面,当镜子用刚刚好。
她推开窗给室内换气,然后到水塘旁边蹲下,低着头看水面倒映出的人影。
很不错,衣服穿的干净整齐,形象不出众但挑不出毛病,非常遵循中庸之道。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姜凭福觉得才来易藏归第一天,她发际线就往下移了两厘米。
真不愧是你啊姜凭福,看着就是当富婆的苗子。
她双手比耶,对着水塘里的自己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没有生机的水面,倒映着生机勃勃的她。
加油!加油!姜凭福努力!!
打完气,她起身回屋,收拾早课要用的东西。
周唔师姐未说早课是上哪门,姜凭福粗略翻看昨天领的书,企图找到点线索。
书分两类,一类是姜凭福能理解的,如《六十四卦详解》,《卦象格局分析》
姜凭福:很熟悉,都算卦必读书目,不止是修仙界的卦修要学,凡人间的算命先生也是靠此入门。
一类是姜凭福看不懂的,如《天机语法》和《天法守则》。
姜凭福:什么叫天机语法?这门课也要背顺口溜吗?主谓宾,定状补,主干枝叶分清楚。
最终毫无头绪,接着她恍然大悟,说不定第一堂早课根本不是要上课,而是另有安排。
姜凭福上过私塾,每次新开学第一堂早课,教书先生总是先给他们讲规矩,再带他们展望未来。
好好读书,高中状元,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好大好多的饼画下来,先生敢画,她都不敢吃。
但先生画饼时的眉飞色舞,激情澎湃的嘴脸,深深刻在她记忆里,并为她带来诸多启发。
别看先生长得丑,画饼时倒想的挺美。
画出让人信的饼,也是门学问。
不知易藏归第一节课,是否跟凡人间的私塾类似,更不知易藏归的长老们,画饼的功力,跟凡人间的先生比是深是浅。
姜凭福心生好奇,但周唔师姐没说第一节课的具体内容,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保险起见,她把全部的书都装进包袱里,打算背到授业堂。
易藏归的每一位长老,都负责一门课的教学。
姜凭福担心,若是她猜想错了,第一堂早课不是长老们轮番画饼,而是实打实的上课。
她一本书都拿不出来,岂不尴尬,尴尬事小,给长老们留下坏印象事大。
八本书都带过去,重归重,就当减肥了,我爱运动,姜凭福自我催眠。
有整整一块腹肌的女人,不会屈服于八本书的重量。
包裹背在身上,跟书一起领来的铜镜摆在桌上,姜凭福顺手拿起照了照。
不错,头发梳的很齐,半点不乱。
她出门去,小心翼翼地站到传送法阵上,比昨天更仔细地观察法阵,尝试把整个法阵的细节都记进脑子里。
趁着没人,她拿脚底狠狠对着阵法线条蹭去,没蹭花。
好神奇,什么原理,明明是画在地上的却蹭不花?
是因为画法阵的原料特殊吗?如果这种原料能拿去卖……
她加大力度继续用脚底蹭,一蹭,两蹭,三蹭,阵法安然无恙。
哎呀,有点意思啊小阵法,其中隐藏的奥秘说不定暗藏商机。
姜凭福正欲蹲下细看,有人走来,她只好放弃。
上课第一天,她还不准备被同门称为,“我今天早上遇见的,那个蹲着死盯的那个女的。”
做个女的挺好的,但她不太想做个定语那么长的女的。
姜凭福到时,授业斋的人还不算多,她有幸坐到了中间的位置。
她把装书的包袱解开,书摆在桌上,隐约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看你们看,居然有人背包袱来,好土。”
“她没有储物戒指?凡人间来的吧。”
“凡人间的都能得到选拔消息了?有够寒酸的,包袱上还打补丁。”
“长得也一般,我感觉咱们这次选拔,长得最好看的女人是周钝。”
哦豁,又有癞蛤蟆点评人类了?
看来她还是成了定语很长的女的,“背着个包袱,又寒酸又土,长得还很一般那女的。”
还不如“我今天早上遇见的,那个蹲着死盯的那个女的”呢。
姜凭福扭头看到,说话的是三个男人,她掐指一算后,用和他们相近的音量自言自语起来。
“包袱多好啊,上能装书籍物品,下能裹贱人尸块,您那么嫌弃土,想必也不愿意土葬吧?火葬浪费钱,水葬污染水的玩意,我大发善心,包袱布给你当裹尸布好啦。”
“还有人好意思说我打补丁寒酸,我打补丁是因为我节俭,我不仅会打补丁,有机会我还会打你嘴巴子呢。”
“长得最好看的是周钝?生活枯燥无味,癞蛤蟆点评人类这句话说的是真的,人周钝都没发话呢,癞蛤蟆倒是悄悄给人比上了。”
三个男人齐齐朝她看去。
“你什么意思啊?”其中之一的癞蛤蟆走过去语气不善地问她。
“什么?怎么了?”姜凭福如梦初醒般地睁大眼:“我又自言自语了,坏了坏了,我怕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倒霉?”裹尸布跟打补丁对视一眼。
“我不信。”
“我也不信。”
“你个凡人间来的,能懂个屁运势。”
不好意思了,姜凭福不仅懂,还很懂,她修炼确实不怎么样,但看个运势根本不在话下。
摆摊算命,最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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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的话术就是“阁下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哎呀,你们信不信都没用,运是躲不掉的。”她神神叨叨起来,目光不断落在在三人身上。
“这里可是易藏归,你们连命都不信,还来当什么卦修?”
他们不是不信命,是不信姜凭福嘴里的命。
“你自言自语,我们怎么就会倒霉呢?你倒是说说。”
“我曾偶然得奇缘,若是忽然自言自语,被自言自语提到的人,就要倒大霉了。”姜凭福的胡话,随口就来。
“无凭无据,我们不信。”
对方三人显然也不是傻子。
“你们不信就不信呗,反正你们都要倒霉,不过倒霉的根源是其中一人,他牵连了其他二人,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
“大家都是卦修,你们可以去自己算的嘛。”
如果你们有本事算的话。
姜凭福说他们都要倒霉是真的,开口前她就算到了,这三个人,各有各的倒霉。
裹尸布走路时跟打补丁和裹尸布打闹,一个不注意,摔进个大坑里,差点直接收尸。
姜凭福:我就说,你需要个裹尸布。
打补丁找人帮忙,说话时嘴欠,惹了脾气爆的师姐,被打了大嘴巴子。
姜凭福:每个大嘴巴子,都会落到应得的人身上。
癞蛤蟆急急忙忙想送裹尸布就医,结果走的太快,一个脚滑,直接跌进池塘里,差点淹死。
姜凭福:说你是癞蛤蟆都夸你了,癞蛤蟆还会水呢,你连癞蛤蟆都不如。
不过后面的根源啊,牵连啊,全是假的。
他们的倒霉,完全是互为因果。
不过既然他们喜欢一起嘴欠,那姜凭福就只好报以挑拨离间。
是谁牵连谁倒霉的,你们猜去吧。
垃圾还是不要扎堆的好,不张嘴臭,张嘴了更是恶臭。
“好啊,那我们就自己算算。”裹尸布先起卦,其余二人紧随其后。
这倒是出乎姜凭福的意料,看来这次拜入易藏归的人里,有不少是有点基础的。
姜凭福本来还以为能吃吃以前的老底,现在发现,可能大家都有老底。
三人接连睁开眼,不多言语,却彼此拉远了点距离。
他们的倒霉,完全是互为因果。
但解卦这事,最忌讳先入为主,而姜凭福早已在他们心里种下相互怀疑的种子。
“呦,干嘛呢都?三个男人围着你,一个晚上不见,魅力激增啊。”
来人推开离姜凭福最近的打补丁,径直坐到姜凭福身边的空位上。
是蒋却雪。
“我再有魅力,也不及你有魄力啊,早课都快开始了,才姗姗来迟翩然入座。”姜凭福冲他翻了个白眼。
说什么屁话,围着我的那是男人吗?明明是三个,只会窃窃私语展示优越感的垃圾。
听见早课要开始,三个垃圾愤愤不平地回到位置上。
可她偏觉得,他们的位置不该在那里。
于是她勾勾手。
蒋却雪低下头,她凑近他耳边说:“你知道吗?他们的位置不该在那里。”
“因为垃圾应该在垃圾桶里。”
21. 第二十一章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广为人知的秘密。”蒋却雪拉开跟她的距离。
他不想离她太近。
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和说话时气息的温度,都让他莫名的不舒服。
身体会无端僵硬,大脑会片刻空白,让人很难不在意。
“要不是你专门告诉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垃圾应该放进垃圾桶里,我还以为垃圾是用来吃的呢。”
“他们欺负你了吗?”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被欺负的角色?”姜凭福横他一眼。
难道不是吗?
蒋却雪但笑不语。
她太弱了,修为很低,杀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我会保护你的。”
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姜凭福却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
“好啊,谢谢你。”
自说自话的混蛋,如果你非要保护我,我也不介意给你制造机会。
代替我承受报复的机会。
往后杀人放火时留你的名字,惹事时我也愿意自报家门,大喊三声“在场的各位都记住,我叫蒋却雪。”
到时候可不要太谢谢我呀。
她笑的极灿烂,寡淡的五官都增添上几分色彩。
蒋却雪怔愣住,把脸侧到另一边,托着下巴不再看她。
授业斋外的花开的正盛,她笑起来半点也不好看。
姜凭福真奇怪,说是真心跟她交朋友时,她恨不得掏出我的心来辩真假,可随口说会保护她,她却信以为真了。
一直相信下去吧,直到我把你研究透彻。
早课的最开始,是宣读门规,一百六十八条门规听的人昏昏欲睡。
蒋却雪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姜凭福,她在奋笔疾书。
估计是在记门规,有点意思,看她能记多久。
姜凭福被看的如芒在背,她不去理蒋却雪,感觉这人跟小孩似的,越理他他越来劲。
记到第九十八条,视线消失了。
姜凭福小心翼翼地朝他瞄了一眼。
他睡着了。
手肘放在桌上支撑着头,上下眼皮严丝合缝地闭在一起,呼吸平稳,姿态放松。
令人羡慕的睡眠质量,仿佛不是身处课堂,而是人在卧房。
看蒋却雪两眼的功夫,姜凭福漏记了半条门规。
她轻轻叹气,都怪蒋却雪。
这声轻不可闻的叹气飘入蒋却雪梦里。
谁在叹气?
娘在愁钱不够用了吗?家里又掀不开锅了?
不对,娘早死了,家里的锅也早让寻仇的人给砸了。
再说,我去年清明烧的不少。
娘你别急,孩儿孝顺,现在就去给你再烧点。
蒋却雪猛然睁眼打算去烧纸,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参天的树下,炽热的太阳高悬于头顶,树冠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住,他也成了阴影的一部分。
不远处有间小平房,漏雨的屋顶泥糊的墙,看上去一阵大风就能把它吹垮。
但蒋却雪清楚的知道,不是风吹垮这间平房,它塌在梅雨季的一场大雨中。
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淌的人下不了脚。
直至天气放晴后许久,泥水和血水全都被蒸发的无影无踪了,蒋却雪依旧不愿再踏进这里。
穿着讲究的女人蹲在屋前,边说话边用手里的枯枝在沙地上写着什么。
她在教身旁蹲着的小男孩识字,一撇一捺,一笔一划。
‘‘腻不腻啊?梦来梦去就这些东西,看都看烦了。”一副女人的骨架倒挂在树干上,头骨刚好垂到蒋却雪面前,眼眶空空如也,与他四目相对,说话时两排牙齿张张合合,‘‘是时候放下过去了吧。’’
“你管我呢?梦什么是我的事,你爱看不看。”蒋却雪冷笑,“钱都没付还点上菜了,找俩戏班子给你唱出大戏好不好?
“嗐,你的孝心奶奶我心领了,还请什么戏班子啊,太客气了。”骨架说话时两排牙齿张张合合,“许久未见你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有的,时有鹭。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蒋却雪的表情冷峻起来。
时有鹭侧耳去听,虽然作为一具骨架她没有耳朵,但她以此展示自己对蒋却雪发言的重视。
“我想告诉你,从我的梦里出去,你这是在侵犯我的个人隐私。”蒋却雪说。
时有鹭无所谓地耸肩,顺应重力让两支手臂自然垂下,然后像挂在树上的秋千一样晃动,“说真的,无论是侵犯你的个人隐私还是侵犯你,我都毫无兴趣。”
“不过如果你是寡言少语清冷自持玉树临风的天才剑修,我说不定能提起兴趣侵犯一下。”
她一边晃一边大放厥词。
“能不能别想你那剑修前任了。”蒋却雪被她晃得心烦,“你想上吊我可以给你找根绳,别非倒挂着,碍事。”
“梦是人内心的映射,你梦见我是因为你想见我。”
“你遇见麻烦了吗?我大发慈悲帮你想想办法。”她从树上下来,走到他身旁,同他并肩站着。
“没有遇见麻烦。”蒋却雪看向远方,梦中的景色早已变了。
无尽的草原和空旷的天空在他眼前。
“我没有遇见麻烦。我遇见了……”
“一个女孩。”
他声音渐低,“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孩。”
“她没你会打扮,每天的穿着毫无美感,我猜是摸着什么穿什么;她很会察言观色,比你说话好听很多;她很弱,比你弱很多,完全没有自保能力。不过我现在对她很感兴趣,所以保护她一阵子也无妨。”
时有鹭静静的听着,在他说完后才开口,“为什么拿我们做比较?”
“蒋却雪,你在拿我去定义她。不要用我去定义她。她是独立的个体,我也是。”
“你把她当成什么?我不是度量用的尺度,她也不是待测量的器物。”
没有谁该是尺度,也没有谁该是器物,人就是人。
蒋却雪沉默了。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道。
“蒋却雪,你在害怕。”时有鹭的语气笃定。
“我?害怕?我怕什么?怕她杀了我吗?”蒋却雪抱肩而立,面带嘲弄,“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是在市井里长大的,恐怕死人都没见过几回,更别提杀人了。”
他想到茶楼初见时,姜凭福大口吃烤鸡的样子,聚精会神,眼中带光,上下两排牙的每次闭合都充满力量,透露出“必须吃到每一口肉”的凶性。
“浑身上下最有攻击力的估计也就是一张嘴,感觉牙口挺不错。”
“但她牙口再好也不能把我咬死。只要我想,随随便便就能杀了她。“
“她,毫无威胁。”
“不,蒋却雪,你怕托付真心后被背叛,像被封印前一样。”时有鹭说,“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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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真心换真心是最公平的。”
“如果你想和她做朋友,就要把她当成朋友;你想进入她的生活,就要让她进入你的生活。”
“她不会有背叛我的机会,我不打算和她亲近到能用上背叛这个词。”
“更何况,我根本不害怕被背叛。时有鹭,哪怕是你背叛我都无所谓,无非是多杀一个人,我会让你死的很痛快。”
蒋却雪的语气愈发挑衅,“时有鹭,你没那么了解我。”
“我觉得她有意思,不代表我要同她做朋友,一个玩具而已。”
他话音刚落,时有鹭身上忽然疯狂长出血肉,灰白色的头骨像软化后的泥土,缓缓蠕动,重塑成新的五官。
她长出了蒋却雪的脸。
“时有鹭不够了解你,那你自己呢?”
卧槽!!
谁了解谁???
蒋却雪被吓醒,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好诡异的梦,聊天就聊天,忽然变脸算什么,还变成我的脸,小心我告你侵权。
他揉揉眼,发现自己还端坐于授业斋内。
“第一百五十六条门规……”
蒋却雪无心细听,他看向姜凭福,两人的目光于空中想接。
姜凭福正在书写的手微微顿住,冲他扬起笑容,食指放在唇前比了个噤声。
嘁,她干嘛又冲我笑。
蒋却雪扭过头去,门规宣读真无聊。
终于,一百六十八条门规宣读结束。
诸位长老离开授业斋的那一刻,蒋却雪拿出镜子左照右照,再三确认形象尚可,面具也没问题后,理理衣领走到姜凭福身边。
姜凭福知道,起身假装去如厕已经来不及了,她本以为蒋却雪会一直沉迷于照镜子直到下节课开始。
侥幸心理害死人,现在好了,她不得不应付蒋却雪。
“你上课的时候,老冲我笑是什么意思?”蒋却雪毫不客气地坐在姜凭福后排的位置。
能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是个礼貌的人,对莫名其妙喊着要跟我交朋友的陌生人也会面露笑容,希望能让人如沐春风,而不是让人直愣愣跑来问我“老冲我笑是什么意思”。
问这种问题到底是想听到什么答案嘛?
她想到蒋却雪照镜子时专注的神情,还有他抚摸完脸皮后满意的样子,想来这个男人虽然长相普通,却很在乎自己的长相。
不理解,但是尊重。
姜凭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我笑你长得帅不行吗?”
随便回答糊弄过去得了。
不料蒋却雪神情大变,满脸复杂地看了她两眼,接着扭头就回到位置上拿出镜子继续左照右照。
哈?他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意思?对我的回答不满意也不至于这样吧。
姜凭福彻底失语,虽然她是敷衍他了,但难道跟她聊天还没有照镜子有意思吗?
姜凭福大受打击,只要她想,跟她聊过天的人十有八九都夸她体贴嘴甜,善解人意,从没人让蒋却雪般让她无措。
但她转念一想,算了算了,他不缠着我是好事呢。
人果然是不能说话太好听,否则容易被脏东西缠上。
而另一旁的蒋却雪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他很简单的在疑惑,她怎么发现我帅的?
蒋却雪边照镜子边想,我的易容很精妙啊,绝没有暴露的可能。
22. 第二十二章
难道,她是真觉得我这张脸帅……
她是接触过的男人太少了,还是审美水平就到这了?
都不是,她是礼貌的在敷衍你。
然而蒋却雪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在作为帅哥活了两千多年的他听来,“看你长得帅”从来都是句基于事实的称赞,而敷衍他的人,用的往往是同一句歪曲事实的称赞,“你不仅长得帅,人也挺好的。”
前半句是事实,后半句是歪曲。
蒋却雪知道自己长得帅,但真不知道自己人挺好的。
拜托,无论如何他也是卦象里会杀人献祭,只为复活爱人的疯子魔尊。
那群人既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也没了解过他的内心,就敢随意评价他,实在是荒谬极了。
他都感觉被那群人评价“人挺好”是种侮辱。
但蒋却雪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确实有很多不错的品质。
他自己能列出来都有好几条,比如:探索心强,对不理解的事情勇于提问,会问别人“你怎么知道我人挺好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有自知之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很帅。
有包容心,被人用“人挺好”敷衍,还愿意留对方一命。
但这都不足以担起“人挺好的”这个评价。
在蒋却雪看来“人挺好的”应该是个很高的评价,挺好的人应该是有原则但不死板的,有防人之心但不主动害人的,即使有脾气也不会迁怒无辜,最重要的是即使有私心也不会背叛朋友。
如此想来,这辈子他似乎从没遇见过几个挺好的人,全是搞背刺的小人,搞背刺的装货,搞背刺的牛鬼蛇神。
时有鹭倒挺好的,但时有鹭不是人,时有鹭是挺好的骷髅架子。
“人还挺好的……”蒋却雪低声自语,我也想认识挺好的人。
“我吗?我人确实还算不错,但你人也挺好的。”
蒋却雪回神,是姜凭福在说话,她双手撑着桌沿,微微俯身同他对视,明明还不到夜晚,她的眸中却缀有点点光芒,像映着繁星闪闪。
蒋却雪呼吸一滞,她,怎么,忽然,夸我,人挺好的?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故无端跑来侮辱我?
是有端的。
姜凭福不信照镜子比跟她聊天有意思,她很不服气,而且蒋却雪照完镜子后的消沉让她有点担心。
坏了,我好像搭错话了,难道我的聊天技术要在这个男人面前第二次败北了吗?
姜凭福,这些年来你混迹街坊,靠着这一张嘴,调节过夫妻矛盾,解决过邻里冲突,套出过无数八卦,跟人唠嗑这块你是毫无疑问的强者。
你还可是未来要赚大钱的算命先生,想干好这行,无论对方是什么人,何等心情,你都要有信心能和他聊下去,意志消沉的蒋却雪就是你锻炼的机会。
加油,加油,姜凭福!
“你人就是挺好的啊,光我能看出来的就有很多优点。”姜凭福硬着头皮不让话掉在地上,“首先呢,你很体贴,我们去府城的路上你给我递了毯子,我都没开口你就注意到我冷了;而且呀,你还很有幽默感,有时候你说的话真的很有意思,让我很开心能和你聊天,幽默感是和人相处中很难得的一点呢,我还感觉……”
姜凭福承认,虽然蒋却雪对做朋友的执着让她感觉他居心叵测,不过吐槽他还算有意思。
“感觉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长相非常亲切,给人种很可靠的感觉,而且你也确实很可靠,就比如说……”
长相亲切,正脸长得像我邻居赵四,侧脸像我朋友王五,大众脸到我好像在人群里见过你无数次。
姜凭福,你是懂夸人的,为你点赞。
“就比如说,在入门选拔最开始,你提醒我进门时不要说话,避免了我被淘汰。”姜凭福微微偏过头,冲他眨巴眨巴眼,然后举起手在蒋却雪脸前竖起大拇指。
“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所以我要把这个送给你。”
“很棒哦,接下来也请继续保持。”
喂,蒋却雪,你快说点什么啊,难道你准备这样一直听我夸下去吗?
蒋却雪缓慢将视线聚焦在她伸过来的手上。
我应该收下这礼物……
我该怎么收下这份礼物?
我目前还不想砍下她的手。
蒋却雪抬起手,学着她的模样竖起大拇指,然后把它同她的大拇指贴在一起。
指腹和指腹无间的贴着,就好像他用指纹在这份礼物上印了一个签收章。
蒋却雪的温度通过相贴的指腹传来,姜凭福的心忽然加速跳动。
干嘛突然贴上来?收到礼物该说谢谢啊,笨蛋。
姜凭福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自然地开启下一个话题。
“你会不会拓印文字的法术?我有笔生意可以跟你做。”
“当然会,怎么做?”
姜凭福拿出记满门规的本子,“方才师姐宣读的一百六十八条门规全在上面了。”
“易藏归派发的物品里,没有纸质门规,我不信其他人听一遍就能记得住。”
“你负责印,我负责卖,一本四灵石,我们对半分。或者你把拓印之术教给我,我负责印和卖,利润分你百分之十。”
“你的想法很好,但没人会买的。”蒋却雪直言不讳,“不过你要是很想有人来买,我倒是也有办法帮你卖出去。”
“怎么会没人买?你能有什么办法?”姜凭福问。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蒋却雪拿过本子,翻开来细细看。
字很秀丽,和她本人随意的穿搭风格十分不符。
“因为门规都存在门派发的灵镜里,所以才没有纸质版。而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武力稍稍压迫一下,问题就都解决了。”
“谁负责武力压迫,我啊?”姜凭福不认同,“拜托大哥,咱们俩看上去有一个很能打的吗?万一遇见狠角色岂不歇菜了。”
“我能打啊,我负责武力压迫,你负责收钱,分红我一分不要,如何?”蒋却雪笑眯眯地看向她。
用这个作礼物的回报,姜凭福肯定会很开心吧,毕竟她对钱的热情,蒋却雪看在眼里。
他把强买强卖说的天经地义,姜凭福深受震撼,这种勇气从何而来?
姜凭福不信他很能打,他要那么有实力,还用跟自己一起拜师?他都能想出强买强卖这种主意了,干脆绑个卦修帮他找时有鹭得了。
“你可拉倒吧,强买强卖小心你被人打死。不过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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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呢,我替你收尸,葬礼的份子钱咱们平分,你放心,我会把你那份烧给你的,绝不私吞。”
“更何况比起强买强卖,诚信经营才是正道。”
说罢,姜凭福从他手里抽出本子,转身潇洒离去。
好险,他不要分红,差点就心动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要分红肯定是陷阱。
姜凭福,你拒绝的太漂亮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蒋却雪坐直身子,我判断错了。
她居然拒绝了我。
她居然拒绝了免费的我?我可是免费的……
因为害怕我被人打死才拒绝的吗?
好吧,是我不够了解她的想法,不过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会了解的。
第二堂课是师兄代长老来上,讲的是最基础的六十四卦。姜凭福不知道所谓的灵镜是什么,也不知道灵镜里会不会有知识点,所以她认真记了整堂课的笔记。
虽然这些内容,她早就从姜神算那里学完了。
下课后,姜凭福想去找蒋却雪,却发现他睡的正香,遂作罢。
终于到所有课都结束,蒋却雪抬头睁眼,看见姜凭福凑近的脸。
他的起床气被压下去一半,不冷不淡地问:“找我有事?”
嚯,这小子还有起床气呢。
不过姜凭福可以理解,因为起床是人类的天敌之一。
“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或者,你能给我讲讲那个灵镜不?那是个啥东西?”姜凭福显得很体贴,“我们也可以边走边聊。”
“灵镜是修士间的联络工具,这面就是入门时门派发的,你也有。”蒋却雪唤出铜镜,“将其识海与之相连,会自动生成代表修士个人身份的灵犀号,以灵犀号为媒介,修士们不用传讯符就能以文字形式进行对话。”
“我确实有……”姜凭福对门派发的铜镜有印象,“我早上照完顺手放桌上了……”
真不愧是修仙界,镜子都能玩出花来。
“你没带就算了,不然咱们还能加个灵镜好友。”蒋却雪有点失望,随后语重心长的说,“灵镜对修士来说很重要,你最好能快点学会使用灵镜。”
姜凭福若有所思,灵镜好友,应该就是指能用灵镜互相联系的朋友吧。
她不懂一面铜镜能对修士多重要,但她主打一个听劝。
“那咱们回我的住处拿灵镜吧,加上好友方便互相联系。我初入修仙界,很多事都不懂,你又是我在易藏归唯一的熟人,往后请教你多了,你可不许烦我。”有求于人自然得先想办法拉近距离,姜凭福重音放在“唯一”上,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亲近。
蒋却雪被这个“唯一”砸的有点晕,满脑子都是,她说我是她的唯一,要带我回她的房间。
我对她好像很重要。
但他理智尚存,隐约能猜到姜凭福态度亲近是因为用得上他,毕竟他们认识不到十天,而他早已见识过姜凭福圆滑的为人处世。
她对顾挽沧也是态度极好的一口一个老板。
但被她利用又何妨,在这修仙界,她一没修为,二没见识,她都说我是她的唯一了,我就权当做好人好事,反正杀她易如反掌。
这般想着,蒋却雪二话没说就跟着姜凭福朝她的房间走去。
23. 第二十三章
灵镜功能有三个:传讯、留影、上灵网。
“你就先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对面就能收到你的传讯了。”
蒋却雪拿着灵镜一通操作,姜凭福看的目瞪口呆,因为她的灵镜的镜面上,竟浮现出一行字来。
「蒋却雪」:很方便吧?灵镜传讯大概相当于你们凡人间的飞鸽传书。
姜凭福目瞪口呆,她眨巴眨巴眼睛才缓过神来,“什么叫先这样,再这样?我没明白,你展开教教呗。”
蒋却雪睨了她一眼,轻声叹气,仿佛无奈万分,没有我她可怎么办。
「蒋却雪」:首先,我们先成为对方的灵镜好友,这样消息才知道要发给谁。
「蒋却雪」:然后,想好发给好友的话,对灵镜输入灵力,生成相应文字。最后,对灵镜下达发送指令,对方就能看到你发送的文字了。
「蒋却雪」:你发给我试试。
姜凭福调动灵力尝试传讯,几乎和她下达的指令同时,蒋却雪收到了传讯。
「姜凭福」:蒋却雪,灵镜能飞吗?
蒋却雪不明就里回复道:不能。
「姜凭福」:那我觉得,灵镜传讯不能相当于飞鸽传书,顶多相当于鸽传书。
「蒋却雪」:嗯……
姜凭福抬眼看见蒋却雪眉头紧锁,像是吃瘪了,她不由扬起唇角笑出来,蒋却雪惹她那么多回,她可算扳回一城。
姜凭福乘胜追击,语气亲昵,满含宽容,“却雪呀,你也是成年人了,还不知道解释事情时用词要严谨的道理吗?”
“作为朋友,这次我帮你点出问题,你也不用太谢谢我,下次不再犯就好了。”
好话赖话都让姜凭福说了,她还端着一副全是为蒋却雪好的样子。
蒋却雪的眉头松了又皱,“却雪”这个称呼,他倒不讨厌,她亲昵的语气,他也能接受,但他不舒服被她堵的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灵光一闪,计从心生,蒋却雪笑着感谢姜凭福,并极主动地教她用灵镜留影。
“留影很简单,只需将灵镜对准想记录的东西,就能生成留影图并可以随时查看,明白了吗?”
蒋却雪将灵镜对准站在窗沿上的翠鸟,翠鸟的影像出现在镜面上,翠蓝色的小鸟栩栩如生。
姜凭福若有所思,这玩意做用和留影石差不多,但比留影石方便的多。留影石在凡人间很稀罕,可她见过不少。她小时,姜神算搞来堆留影石,说要用留影记录她的成长。
她过生日,捧着加肉的长寿面,吃得满面油光,姜神算用留影石拍;她头一回自己梳发髻,梳得乱七八糟,姜神算用留影石拍;她一挑三,教训揪她辫子的小男孩,姜神算不帮忙就算了,还在旁边拿着留影石拍。
拍拍拍,拍个没完。
姜神算说,那些留影是独属于姜凭福的回忆。
姜凭福说,那些留影是姜凭福本人希望能够付之一炬的丑照。
实在气不过,她干脆把留影石拿去偷偷卖了。
这笔钱是她的第一桶金,也是她当时喊着离家出走,喊着要去拜师修仙的底气,虽然还没能跨出家门,就被姜神算骗去私塾读书了。
然后姜神算抛下她一走半年,了无音讯……
姜凭福的手背无意识地触碰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装着姜神算同她的合影。
“给,你试试,就拍窗沿上那个蓝了吧唧的鸟。让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人家叫翠鸟。”姜凭福为小鸟正名。
翠鸟黑豆般的小眼睛看向姜凭福,闻言扑朔扑朔翅膀,似乎在感谢她。
“一只鸟而已,你叫它小翠它就是小翠,你喊它小红它就是小红。”蒋却雪漫不经心地回复,假装随意地轻敲镜面,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就想笑。
姜凭福没意识到他对灵镜动了手脚,接过灵镜就开始展示学习成果,展示着展示着灵镜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
光芒转瞬即逝,伴随着可疑的“喀嚓”声,随后翠鸟的影像出现在灵镜上。影像极度曝光,可爱的翠鸟被拍的像索命的鸟怪,扭曲到整只鸟都像中了巨大的诅咒。
“这怎么回事?”姜凭福捧着灵镜,不敢轻举妄动,“这灵镜怎么又发光又怪叫的?”
蒋却雪缓慢而僵硬的扭过头,悲戚地说出刚编的台词:“姜凭福,我们完了。刚刚你……”
蒋却雪懊恼没提前多顺几遍词,开口就卡壳,连表演的张力都受到影响。
“究竟怎么了?”姜凭福被他的语气和忽然的停顿搞得心里发毛,她感觉似乎有坏事要发生,“蒋却雪,你说吧,我受得了。”
“你……”他深吸一口气,重拾演技,颤颤巍巍地说:“你,把灵镜的自爆功能打开了。”
“灵镜爆炸,威力巨大,还有五秒,你我估计难逃一死。”
他平时口若悬河,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说话支支吾吾,面如土色,姜凭福暗道大事果然不妙。
鬼知道修仙界那群家伙会给一面镜子安排什么功能,这面镜子能传信,能留影,能炸死人也不奇怪。
“蒋却雪!护好头!”姜凭福忽然大喊。
蒋却雪的后腰受到巨大冲击,“砰”的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脸就先着地了。
蒋却雪立刻摸了一遍脸,确认面具没被摔的五官乱飞。
恶作剧的报应来的真快,幸好有面具护着,摔得不疼,没伤到我的妈生帅脸。
“小鸟!快飞!爆炸危险!”
蒋却雪闻声起身,只见姜凭福单臂轮出一个圆,狠狠把什么东西从窗户甩出去。
他定睛一看,是面灵镜。
他的灵镜。
他方才做了手脚递给姜凭福的灵镜。
他骗姜凭福会爆炸的灵镜。
“别扔,我的灵镜……”是限量版。
蒋却雪话没说完,只觉得怀中接到了一枚炮弹,极强的冲击力让他不自觉向后仰,紧急关头,他手臂向后撑地,竟做出个漂亮的后仰支架式。
刚撞进他怀里的姜凭福,现在被迫趴在这个支架上。她的脸埋在蒋却雪的胸上,感受到极具弹性的肌肉,和蒋却雪剧烈加速的心跳。
“站起来干吗!?你不想活了?”
“爆炸威力巨大,你不想活,我还想活。”
蒋却雪一动不动的支在地上,欲言又止。
他明白了,姜凭福一系列举动是想从爆炸中救下他。
可根本没有爆炸,他骗她只图好玩。
而且她干嘛要救我?自己躲好别管我的死活不就行了?
如果真发生爆炸,姜凭福把他扑倒在地,那她自己便要盖在他身上。蒋却雪的危险确实能减少,可她的危险却增加了。
无数人想要蒋却雪死。他是魔尊,朋友背叛,至亲不惜以血缘为诅咒,也要封印他。
蒋却雪不是傻子,他知道他同姜凭福,是他单方面纠缠要做朋友,姜凭福虽然给他好脸色,却压根没有同他做朋友的心思。
那是她的习惯,对她有用的人,她总不吝啬好脸色。
蒋却雪看姜凭福好玩,把她当调节生活的乐子正好,姜凭福看蒋却雪有用,亦是利用多过真心。
蒋却雪偏过脸去,遮掩无措的表情,“咳,其实吧,我的灵镜根本不会爆炸。”
窗台上的小鸟晃晃脑袋,豆豆眼盯着姜凭福,好似不理解姜凭福方才过激的反应。
姜凭福对小鸟抱歉笑笑,正欲尴尬起身,听见蒋却雪叫嚷,“喂,赶紧起来,沉死了你。”
那就不起了,沉死你拉倒,姜凭福将重量彻底全部压在蒋却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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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还往下又压了压,一副被吓到脱里,腿软到站不起来了的样子。
蒋却雪说完就后悔,他怀疑是姜凭福在他身上趴的太久,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害得他脑缺氧到脸红,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
他不该说姜凭福沉。
蒋却雪其实觉得她有点过于轻了,趴在他身上没有重量一般。
他又仔细看,姜凭福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脸色还有点黄,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营养不良导致。
蒋却雪的眼神不由怜悯,可怜见得,不知她人生二十几年是怎么过的,竟被养成这般模样,营养不良就算了,修为也几乎没有,恐怕修士打架随便掀起的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他缓缓收起手肘,躺倒在地上,方便姜凭福起身,生怕她一个摔跤摔出个好歹。万一她摔到脑袋死了,蒋却雪上哪再找个感兴趣的玩具?
他不想再过之前的日子,乏味而一成不变,寻找人生的意义却一无所获。
蒋却雪想,那日在茶楼,他听见有关魔尊的对话,许是上天给他的契机,体验一段新奇未知的旅程。
这也太虚了,我没趴几分钟他就撑不住躺平,姜凭福在心里直摇头,对象可不能找这种虚货。
她大发慈悲起身,朝蒋却雪伸出手,差点说漏嘴,“虚货或或或或许你需要我帮忙吗?”
“抱歉,不知怎么,忽然起身人有点发晕,连带说话都结巴了。”
“没事。”蒋却雪隐约听见“虚货”二字,但他知道自己一点都不虚,甚至在某方面称得上精力旺盛,所以姜凭福说的肯定是“嘘,或或或或许”。
他踌躇着将手放在姜凭福掌中,除小时候娘会牵着他的手外,他再未和女性有过这种近距离的接触。
因有着张俊到发邪的好皮相,蒋却雪遇到过很多渴求他的男男女女,他们对他说俏皮的调情话,或者更直接,脱下衣服勾引他,可没人问过他是否需要帮助,更没人朝他伸出过手。
姜凭福的手比他小很多,他的手覆在她掌上,像覆在一片初雪上。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不敢用力,生怕稍一用力,这片雪就在他的手中消融了。
蒋却雪在心中断言,这样的手定然握不住剑也提不起刀。
他虚虚握着她的手起身,看着像被姜凭福从地上拉起来,实际上,他根本不敢让姜凭福出力,全凭自己的另一只胳膊撑地发力。他认为姜凭福受不住他的重量,肯定会被拽的跌倒在地。
当他触到姜凭福指根处薄薄的茧时,他像被烫到一样猝然收回手。
“有什么事不懂的再问我,我有点事,先走了。”
丢下句没头没脑的话,蒋却雪头都不回的推门而出,他急着回住处照镜子。他觉得自己易容用的面具好像出了问题,害得他脸烫的厉害,恐怕整张脸都发红了。
要是我的脸出问题,我一定把拍卖行的老板剁成臊子,蒋却雪骂着走远。
姜凭福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这男人确实虚,拉他起来都没用多少劲,都虚成空心的了。
她合上门,想着找点东西喂鸟,却发现窗沿上的翠鸟不知何时早已飞走。她叹出口气,有点失望,不过倒也好,能省上一笔鸟口粮,希望小鸟今天觅食顺利。
姜凭福不知道,她的希望根本无法实现。翠鸟此时正经历一场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食槽放在翠鸟面前,食槽里满是鲜美的鱼肉,可它被一双修长的手死死拢着打理羽毛。
“啁啾啁啾。”
求求你了,让鸟吃吧,就一口。
“一口也不行。”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弹它脑壳。
“汇报完才能吃,这是惩罚。”
“让你悄悄盯着姜凭福,你倒好,光明正大站到人家窗沿上,是嫌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吗?”
24. 第二十四章
蒋却雪坐在梳妆台前时,脸已经不烫了,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面具,对着镜子仔细端详。
情况没想象中糟,脸已经不烫了,脸上没起疹子,只是白皙的皮肤莫名微微发红,蒋却雪伸手去碰,不痛不痒,他想应当没事,不会是过敏,过敏不会带着耳朵一起红。
可喜可贺,拍卖行老板躲过被剁成臊子的命运。
蒋却雪厚敷一层白泥般的养颜霜,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脸似乎大了一圈,思来想去,只可能是白色显胖,总不能是面具上附着酵母,他戴着戴着把脸给捂发了。
冲着镜子左照右照,蒋却雪越照心思越乱。
他一会儿担心脸是真大了,一会儿思考姜凭福救他的原因,又想到姜凭福指根处的薄茧,触感很独特,他埋怨养颜霜不好用,用着用着脸又烫起来,最后决定临睡前得再加套瘦脸操。
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好外貌,是蒋却雪最重视的遗产,他日夜呵护,生怕遗产受损贬值。
养颜霜卸到一半,蒋却雪看到有人影从镜中闪过,他不动声色继续卸,天王老子从镜子里闪过也不能耽误他卸养颜霜。
养颜霜卸晚了会影响皮肤状态。
黑衣的人影窜到房梁上,像只灵活的老鼠,擅长上蹿下跳,只是脑子不行,被人发现了都不知道。
蒋却雪从镜子里观察,黑衣人步步凑近,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拔剑刺向蒋却雪。
刺中的前一刻,剑再无法向前分毫。
无形的屏障挡在他们之间,黑衣人看见剑尖周遭的空气竟泛起涟漪。
原来那无形的屏障是空气所凝固成的墙。
隔着那堵墙,蒋却雪偏过头同他对视,他垂眸,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瞳孔,淡漠的好似无波的深潭,映不出丝毫的人影。
咔嚓,剑,断了。
黑衣人猝然跪倒在地,他奋力挣扎却无法动弹。空气变得稀薄,窒息感让他的整张脸逐渐发紫,他低头看,一双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是他自己的手。
只是对视,他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拼命张开嘴,吐出微弱的二字。
“求您……”
面前的男人依旧在看他,眼神中是彻头彻尾的虚无。
以命相博的虫子,让人连探究的欲望都懒得施舍。
无趣至极。
蒋却雪静静的看着,他想,如果是姜凭福,反应或许会更有趣,她应当会破口大骂,而非跪地乞求。
“你说,一个不舞剑不提刀的女孩?指根怎么会有茧呢?”蒋却雪收回视线,照着镜子自言自语,他拆开被发冠束的极规整的发,乌黑的长发散在他肩上。
“她手上的茧子肯定是因为家里不够富裕,时常要自己洗衣,烧菜,她要摆摊算命,要讨生活,肯定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害她手上长了茧子。”
“结果整天还活的那么起劲,凭什么?明明这些事做不做都无所谓,哪怕她死了,都不会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他瞥见黑衣人无力地摇头,嘴巴大张着,胸口上下起伏,企图吸入氧气,但只是徒劳。
忽然,氧气涌入黑衣人的鼻腔,他终于被允许呼吸。
“看来你很想回答我的问题,答的好你就能活着走出去。”
黑衣人大口喘着气,贪婪地呼吸,他看见男人拿起乌木梳,拢起披散的头发,细细梳着,男人眉眼精致,打理头发的样子像副极漂亮的画,哪怕说是名家大作也不为过,可他没心思欣赏。
他知道,死亡真的近在咫尺。
“大人,每个人生活的理念不同,人生的意义自然也不一样。”黑衣人颤颤巍巍地回答,“或许是因为她很明白自己为何而活。”
“可笑。”蒋却雪满脸阴沉,“你的意思是,知道为何而活就能活的像她一样了?”
“我问你,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刺杀我再死在我手里吗?”
“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像卦像预言的一样杀人献祭再被杀死吗?”
黑衣人不再言语,他所追求的人生意义是更加崇高的,刺杀不过其中一环,他死后还会有无数个他。
“人生终归虚无,死后一捧尘土。”蒋却雪摊开手,看见情绪激动中拽掉的几根头发,他幡然醒悟。
其实人生意义这种问题,实在想不明白可以不想,说不定活着活着就死了,但最起码人不能在死前就把自己薅秃。
“但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为了救另一个人而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呢?”蒋却雪又想到灵镜要爆炸时,姜凭福舍命把他护在身下。
灵镜爆炸是假的,但他所接触到的姜凭福却是真的,她身上传来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他指尖。
蒋却雪的脸色一会阴沉一会柔和,黑衣人琢磨着,自己今天肯定是活不成了,它懒的费心思再编,也做好了死的觉悟,面对蒋却雪时,说话也大胆起来。
“她说不定是喜欢你,这人是那活的很起劲的那女孩吧。”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那种活的很有劲的人,一般都惜命,但为了救你,她连命都不要了。”
“更何况,大人您长的玉树临风,哪怕是被评为修仙界第一美男的顾挽沧也不一定比得上大人。”
蒋却雪笑了,那是自然,他是身份特殊,不宜招摇过市,他若是参加那次评选,顾挽沧能拿第二都算好成绩。
“第一个问题虽答的荒谬,第二个说的倒是有点依据。你可以死的痛快点。”
黑衣人紧闭双眼,却迟迟没等来死。
他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发现要杀他的人此时正手持灵镜看的认真。
「姜凭福」:请问在灵网上怎么跟陌生人两个人私聊?
“算你运气好,我现在没空杀人了。”蒋却雪一手拿着灵镜,另一只手虚虚在黑衣人额头画个“十”字,一颗红珠子从“十”字处飘出,落在他手里。
“你可以走了,替我给你的主人带句话。”
“什么话?这珠子又是什么!?”
蒋却雪懒得解释,依旧死死盯着灵镜上的消息:“到时候你会知道。”
蒋却雪盯了三分多钟,没有其他讯息再传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有空杀人了,姜凭福个没良心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连他匆匆赶回住处的原因都不关心一下。
姜凭福当然没空关心,她在灵网论坛逛的不亦乐乎,像只瓜田里的猹。
“剑尊道心破碎,竟因本命剑深夜化形与人私奔!是剑尊的不挽留,还是合欢宗修士的强求。”
“求助!养了半年的灵草好像是师尊的分身怎么办?我心情不好就浇水,边浇边骂,还差点浇死……”
“扒一扒吾枫殿那位长得死帅的少年天才,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他的爹究竟是谁?”
真精彩,太精彩了,蒋却雪的回讯传来时,姜凭福正沉浸式八卦“某顾姓冷脸天骄分手二三事”。
「楼主」瓜田李下:顾某当年试云问道跟仙子爱的死去活来,客栈悄悄跟人订同家,上台打个擂眼神都拉丝,结果分手不到三个月就要跟别人订婚,还闹得沸沸扬扬,有道友知道内情吗?怎么分的啊?
「评论1」我服服服完了:我知道,我当时跟他们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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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秘境,刚出秘境就看见俩人身上插着对方的剑……血流成河……男俊女美……战损万岁……
「评论2」下辈子做天菜:据说俩人分手的时候,仙子还喊着什么“就这么分了不行,我不接受。”然后话不投机俩人就刀剑相向了,着实不体面。
「评论3」哦哦哦哦:哎呦,一楼的道友有留影吗?我也想看战损版,嘿嘿。
「评论4」我服服服完了:私我。其实我还听见仙子质问顾某“敢和我这样分,你是外面有人吗?底气那么足。”妈耶不会是顾某出轨……
「评论5」瓜田李下:不过你们知道那个走叉玲儿吗?顾某人吵着嚷着要跟她订婚,差点跟家里闹翻,她什么来头啊?
玲儿!铃儿!姜凭福一个激灵,光顾着吃瓜差点把正事忘了。
她急忙点开跟蒋却雪的对话框,学会私聊后急匆匆点开另一个帖子。
「楼主」铃儿响叮当:求助!人在钦仙林,快毒发身亡,有道友知道仙骨草的具体位置吗?
「评论1」时节如流:仙骨草千金难求,仙子你自求多福……
「评论2」本人卦修:你现在的位置东南方向八十米,有就是有我碰巧猜到了,没有就是我猜不到。
「评论3」下辈子不修仙:卦修道友直接把位置说出来不会被天雷劈吗?
「评论4」本人卦修:没事,我不是算的,我就是那卦盘玩的时候不小心猜到的,我猜准了,说明上面愿意让我猜准,猜不准,就是上面不许我准,准与不准皆是意外。
「评论5」世界毁灭我举杯:哈哈哈哈哈,免责声明跟绕口令似的,骗骗天道得了,兄弟别把自己也骗了,算的不准就是菜得多练。
「评论6」铃儿响叮当:多谢卦修道友,但是没有仙骨草。
「评论7」本人卦修:仙子自求多福……
「评论8」阵子阵:仙子自求多福……
……
在齐刷刷的自求多福中,姜凭福给铃儿响叮当发去消息。
「将必富」:仙子,我猜它在你左手边三步内。
「铃儿响叮当」:多谢道友相助。
赵玲儿看着左手边,露出苦笑,她的左手边空空如也,她彻底理解了天要亡我的意思。
为了解这三个月发一回的破毒,她做好了完全之策,费尽心思避开家中眼线,连灵网都尽量不用。
每个修士在灵网上留下的痕迹都是独特的,她生怕被有心人追踪到。
结果却途中毒发,离上次毒发别说三个月了,三天都没有呢,说来就来,比拉肚子还不讲道理。好不容易拖着身子走遍地图上八十个地方,竟一株仙骨草也找不到。
人倒霉到这种地步,就不能说是倒霉了,只能说是天道作祟。
她眼中泛出泪光,天要亡我,我认,但是能不能让我直接死,别用毒发折磨我,太疼了。
赵玲儿倚着树,蜷缩着身体坐在地上,浑身微微颤抖,她从未想过如此凄凉的死法。
她以为最差不过是被魔尊杀死。
绝望笼罩着她,她缓缓闭上眼,准备放弃自己不断挣扎的一辈子,可她的左手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逐渐生长的东西。
是一株仙骨草。
赵玲儿瞪大眼睛,不到一刻钟,八百年才能长成的仙骨草就完成了全部生长过程。
她捧起仙骨草,似癫狂般大笑。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多么讽刺,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天道耍了。
可她内心只有四字,天不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