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月牵丝戏》
1. 锈枕夜啼
暴雨砸在栖梧阁的青瓦上,如同千万只鬼手在同时叩门。
檀九重握着朱砂笔的手悬在半空,笔尖一滴暗红悬而未落。她面前那尊唐代镇墓兽的左眼处有道裂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窗外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了工作室里陈列的各类古物——北魏的陶俑、宋代的铜镜、明代的漆盒,全都在这白光中投下摇曳的影子。
“叮——”
红外线警报突然响起,檀九重皱眉看向监控屏幕。雨幕中,一个撑着黑伞的人影正站在栖梧阁的大门前。那人似乎察觉到摄像头的转动,突然抬头,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这个点?”檀九重瞥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堪堪指向十一点。她放下朱砂笔,顺手抄起工作台下的桃木短剑别在后腰,这才按下通话键:“栖梧阁今日闭馆。”
监控画面里,年轻人突然笑了。他举起左手,腕间三枚锈迹斑斑的古钱在雨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更诡异的是,他脖颈处露出一截红线,线上缠着一枚泛着青光的铜钱,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学姐,”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不合时宜的轻快,“老周让我送个东西,说是您上个月订的鎏金婴戏纹瓷枕。”
檀九重瞳孔微缩。她确实委托过古董商周德全寻找那件传说中的宋代瓷枕,但约定的交货日期是下周三。
红外警报再次响起,这次触发的是后院的传感器。檀九重迅速切换监控画面,只见一个佝偻身影正拖着一个木箱从后门方向走来——正是周德全。奇怪的是,老周明明就在后院,前门这个自称送货的年轻人又是谁?
”站着别动。”檀九重对着前门的年轻人冷声道,同时拿起另一部对讲机:“老周?你怎么现在过来?”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过了好几秒才响起周德全气喘吁吁的回答:“檀、檀小姐,那瓷枕...不对劲。我不得不提前送来,它、它...”
话未说完,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金属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麦克风。檀九重后背一凉,多年的职业直觉让她立刻按下大门解锁键:“都进来,立刻。”
前门的年轻人似乎早有预料,几乎是门锁弹开的瞬间就闪身而入。檀九重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一件湿透的黑色卫衣,兜帽松松地搭在头上,看起来像个普通大学生。但当他走近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钻入鼻腔——那是混合了檀香、草药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她只在父亲那些关于湘西赶尸的笔记中见过记载。
“殡葬学专业,裴子晏。”年轻人自来熟地伸出手,腕间的厌胜钱叮当作响,“久仰檀学姐大名。”
檀九重没接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脖颈处的铜钱上:“五帝钱?不对,这是...”
“锁魂钱。”裴子晏收回手,笑容不减,“学姐果然识货。”
后门传来沉重的拖拽声,周德全终于拖着木箱进了工作室。老人浑身湿透,左手缺了三根手指的伤疤在灯光下格外刺眼——那是三年前一次‘收阴货’时留下的,檀九重至今记得他当时说的话:“那尊唐三彩马不肯跟我走,只好留下点东西作押。”
“老周,怎么回事?”檀九重上前帮忙,手指刚碰到木箱就猛地缩回——箱体冰凉刺骨,根本不是雨天应有的温度。
周德全脸色惨白,缺指的左手指着木箱:“从‘她’手里收来的...穿着戏服,在唱《牡丹亭》。瓷枕就在戏台中央,周围坐着...坐着...”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我不得已才接的,檀小姐,它盯上您了。”
裴子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潮湿的卫衣几乎贴到檀九重背上。他弯腰观察木箱,兜帽里突然滚出三枚生锈的厌胜钱,正落在箱锁处。
“学姐,”他声音突然压低,带着几分戏谑,“这枕头...会唱歌呢。”
檀九重正要发作,工作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婴啼从木箱中传出,起初细如蚊蚋,转眼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最诡异的是,这哭声竟隐约带着某种戏曲的腔调,像是婴儿在模仿旦角的唱腔。
“子时了。”裴子晏抬头看向挂钟,脸上笑意全无,“学姐,开箱前要不要先画个避煞符?”
檀九重已经抽出了桃木短剑,剑尖沾了朱砂,在箱体四周迅速画了个镇邪圈。就在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木箱的锁扣“咔嗒”一声自动弹开。
箱内铺着暗红色的绸缎,一尊鎏金婴戏纹瓷枕静静躺在中央。枕面描绘着九个孩童在花园嬉戏的场景,但仔细看去,每个孩子的眼睛都被涂成了诡异的红色。更令人不适的是,那些孩童的表情根本不是玩耍的欢愉,而是一种扭曲的惊恐,仿佛正在逃离什么看不见的恐怖。
“这不是宋代的。”檀九重戴上手套小心触碰瓷枕表面,“釉色做旧了,实际年代不超过三十年。但...”
“但婴戏纹的笔法确实是宋代的。”裴子晏接话,不知何时已经凑到她肩侧,“学姐你看,这个翻花绳的孩子手腕上的红绳——是锁魂结,民国以后就没人会这么画了。”
檀九重暗自惊讶于他的眼力,但更令她不安的是瓷枕散发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了血腥味和脂粉香的诡异味道,与她父亲失踪前研究的‘阴婚案’证物如出一辙。
周德全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瓷枕连连磕头:“姑奶奶饶命!我只是个送货的,冤有头债有主...”话未说完,老人突然僵住,缺指的左手猛地指向檀九重身后:“镜、镜子!”
檀九重倏然回头。工作室角落的明代铜镜中,清晰地映出她和裴子晏的身影。但诡异的是,镜中的裴子晏比她身侧真人慢了半拍——当现实中的裴子晏抬手去摸脖颈铜钱时,镜中的他还在低头看瓷枕。
更恐怖的是,镜中他们两人之间,隐约还有第三个人的轮廓——一个穿着戏服、水袖遮面的女子。
“别看。”裴子晏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学姐别动...你背后镜子里有东西在看你。”
檀九重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窜上来。她没回头,而是借着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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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的反射观察身后——镜中那个戏服女子的水袖正在缓缓下垂,露出下面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画着婴戏纹的瓷面!
“砰!”
瓷枕突然从箱中弹起半尺高,又重重落下。枕面上九个孩童的眼睛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顷刻间就染红了整块绸缎。檀九重反应极快,桃木剑挑起一道黄符拍在瓷枕上,同时口中快速念诵镇邪咒。
裴子晏却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一把扯下脖颈上的锁魂钱,直接按在了瓷枕正中央。铜钱接触瓷面的瞬间,整个工作室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铜钱泛着诡异的青光。
黑暗中,婴啼变成了凄厉的惨叫。檀九重趁机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铜镜方向。借着那一闪而逝的血光,她清楚地看到镜中的戏服女子正伸手抓向裴子晏的后心!
“低头!”
裴子晏应声俯身,檀九重的桃木剑擦着他发梢刺向虚空。剑尖传来实质般的阻力,紧接着是一声非人的尖啸。灯光重新亮起时,瓷枕已经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缠绕着黑色长发的一截人骨。
周德全昏死在墙角,而裴子晏的锁魂钱正嵌在头骨眉心处,铜钱上的‘通灵’二字已被染成暗红。
“三十年以上的人骨。”檀九重小心检查头骨,“女性,死前受过剧烈痛苦,牙齿有...”她突然顿住,从头骨下颌处取出一片泛黄的纸屑,上面隐约可见‘婚书’二字。
裴子晏凑过来看,潮湿的卫衣擦过她手臂:“阴婚契约?学姐,我们好像撞破人家的好事了。”
檀九重正要反驳,突然注意到瓷枕裂口处的釉下藏着一行小字——‘癸酉年七月初七,杜丽娘于此枕长眠’。她浑身一颤,这正是父亲失踪前最后调查的案子日期!
“你到底是谁?”檀九重猛地转向裴子晏,桃木剑直指他咽喉,“普通大学生不可能有锁魂钱,更不会认识锁魂结!”
裴子晏不躲不闪,任由剑尖抵住喉结。他缓缓抬手,从兜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檀教授当年给孤儿院拍的合照...学姐不认得我了?”
照片上,年轻的檀教授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最前排有个笑得灿烂的男孩,半边脸却被撕掉了。檀九重如遭雷击——父亲失踪后,她在整理资料时见过这张照片的完整版,被撕掉的部分正是父亲的手!
“你...你是那个...”
“嘘——”裴子晏突然捂住她的嘴,酒窝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学姐听,瓷枕又在唱歌了。”
果然,已经裂开的瓷枕内传来幽幽的戏腔:“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正是《牡丹亭》的唱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周德全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缺指的手正跟着唱腔打拍子,嘴里发出的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裴子晏贴着檀九重的耳朵轻声道:“学姐,现在信我了吧?这出‘阴婚索命’的戏,三十年前就该唱完了。”
工作室的铜镜突然爆裂,无数碎片映出同一幅画面——一个穿着嫁衣的骷髅正从瓷枕中缓缓爬出...
2. 骨鸣镜影
檀九重将热蜡枪的电源插好,枪口对准工作台上裂开的瓷枕。凌晨三点的工作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嗡嗡声与她作伴。窗外雨势已弱,但偶尔炸响的闷雷仍会让灯光忽明忽暗。
“学姐这么晚还工作?”
裴子晏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檀九重手腕一抖,热蜡差点滴在瓷枕的婴戏纹上。她头也不回,左手已经摸到了工作台下的桃木钉。
“出去。”她声音冷得像冰,“没人允许你进我的工作室。”
裴子晏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液体走近,潮湿的卫衣已经换成了栖梧阁提供的备用衬衫,过大的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奇怪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动物撕咬过的痕迹。他脖颈上的锁魂钱依旧挂在红线上,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老周醒了,在客房休息。”他将其中一杯放在檀九重手边,“他说瓷枕是从一个废弃戏台找到的,当时枕边还放着这个。”
一枚褪色的铜质徽章被推到檀九重面前,上面刻着‘玉成班’三个小字,边缘处有暗红色的污渍。
檀九重终于抬头,目光在裴子晏脸上停留了几秒。这个自称殡葬专业大学生的年轻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异常清醒,完全不像半夜被灵异事件惊醒的模样。
“民国时期的戏班徽章。”她用镊子夹起徽章对着灯光观察,“这种包浆程度...至少被埋藏了三十年。”
“正好和瓷枕里的婚书碎片时间吻合。”裴子晏自然地接话,仿佛没注意到檀九重审视的目光,“癸酉年就是1993年,学姐父亲失踪前调查的案子。”
檀九重瞳孔微缩。她从未对外公开过父亲失踪的具体时间。
“你究竟——”
“茶要凉了。”裴子晏打断她,将杯子又推近了些,“杭白菊加朱砂粉,安神定魄。学姐眼下都青了。”
檀九重没碰那杯茶,而是打开了矿物检测仪。当激光束打在瓷枕断面时,显示屏上跳出的数据让她呼吸一滞——釉料中含有大量的磷酸钙成分,比例与人类骨灰完全吻合。
“唐代秘方‘骨瓷’...”她喃喃自语,“用夭折儿童的骨灰入釉,据说能镇住冤魂。”
裴子晏突然伸手按住瓷枕一端:“学姐听。”
起初檀九重什么都没听到,但很快,一阵极其细微的“咯咯”声从瓷枕内部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打骨壁。这声音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仔细分辨,竟是《牡丹亭》里‘游园惊梦’的板眼。
“骨鸣。”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肃,“怨气太重的尸骨会记住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檀九重正要回应,检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她低头看去,只见瓷枕底部釉下显现出一行先前被忽略的小字——‘玉成班道具,民国二十二年制’。
“民国...”她猛地抬头,正好撞上裴子晏来不及收敛的笑意,“你早就知道?”
裴子晏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怎么会知道呢?只是刚才帮学姐整理工具时,不小心碰倒了紫外线灯,正好照到枕底...”
檀九重一把抓起紫外线灯对准瓷枕底部。在紫光照射下,不仅那行小字清晰可见,还显现出半个暗红色的手印——五指纤细,明显是女子的手,但小指处不自然地弯曲着,像是被人生生折断后又接歪了。
“学姐你看,”裴子晏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这手印的中指比食指长一截,相书上说这种人是...”
“阴气重,易招邪。”檀九重接过话,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你懂得倒不少。”
裴子晏笑而不答,脖颈间的锁魂钱却突然轻轻震动起来。几乎同时,工作室的窗户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刮了一下。
檀九重反应极快,抄起热蜡枪就朝声源处射出一道滚烫的红蜡。蜡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在即将触及窗户时诡异地悬停了一秒,然后“啪”地落在地上,凝固成一个扭曲的人形。
“纸人。”裴子晏不知何时已经挡在檀九重身前,锁魂钱上的青光变得刺目,“学姐退后,它身上有血咒。”
话音刚落,窗户轰然碎裂。一个等人高的纸人飘了进来,惨白的脸上用朱砂画着夸张的五官,胸口处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用血写着‘檀’字。纸人的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与瓷枕底部的血手印如出一辙。
檀九重冷笑一声,调高热蜡枪的温度,对准纸人胸口就是一枪。滚烫的蜡液穿透符纸,纸人发出非人的尖啸,在空中疯狂扭动。她趁机从工作台下抽出一卷墨斗线,迅速在地上布下九宫格。
“裴子晏,站坎位!”
出乎意料的是,裴子晏不仅立刻会意,还从口袋里摸出三枚厌胜钱精准地抛向纸人。铜钱在空中排成三才阵,将纸人暂时困住。檀九重趁机咬破指尖,在热蜡枪上画了道血符,然后对着纸人头部又是一枪。
这次蜡液直接烧穿了纸人的额头,一张小小的照片从破洞中飘出。檀九重眼疾手快用镊子夹住,只瞥了一眼就浑身冰凉——照片上是她父亲站在孤儿院门口的背影,日期显示正是失踪前一天。
纸人突然停止挣扎,用歪曲的小指指向裴子晏,然后轰然燃烧起来。火焰是诡异的青绿色,转眼就将纸人烧成灰烬,连地上的蜡痕都没留下。
“它想说什么...”檀九重盯着裴子晏,“为什么指着你?”
裴子晏一脸无辜地摊手:“可能因为我长得帅?”
檀九重懒得理他,转身去检查窗户。碎玻璃上残留着几缕纤维,摸上去冰凉滑腻,像是浸泡过尸液的丝绸。她小心地将样本放入证物袋,突然听到裴子晏在身后倒吸一口冷气。
“学姐!你手臂...”
檀九重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臂被碎玻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已经染红了袖口。奇怪的是她竟毫无知觉,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
“玻璃上有尸毒。”裴子晏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臂,从衬衫下摆撕下一条干净布料,“得先放毒血。”
他动作快得惊人,等檀九重反应过来时,裴子晏已经用那枚锁魂钱的边缘划开了伤口上方的皮肤。黑血涌出的瞬间,工作室里突然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腐臭味,像是打开了什么陈年的棺木。
更诡异的是,裴子晏用来包扎的‘布条’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那根本不是普通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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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而是一段浸过朱砂的红线!
“你——”檀九重刚要抽手,裴子晏却已经熟练地打了个结,红线末端不知何时缠住了她的小指,另一头则连在裴子晏自己的小指上。
“学姐别动,”他笑得人畜无害,“这是‘同命结’,能分担尸毒...哎哟!”
檀九重用镊子精准地挑断了红线,冷着脸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抗毒血清:“再有下次,断的就不只是线了。”
裴子晏委屈巴巴地揉着手腕,却在她转身时迅速收起表情,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断掉的红线。那截红线落地的瞬间竟自动燃烧起来,火焰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穿戏服的女子身影,转瞬即逝。
天亮时分,老周终于醒了。檀九重端着药碗走进客房,发现老人正对着窗户发呆,缺指的左手不停颤抖。
“老周,瓷枕到底从哪来的?”她单刀直入,“别再说戏台的鬼话,我要真相。”
老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檀小姐...我女儿小荷住院了,白血病。医生说...说最多三个月。”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三天前,医院来了个穿戏服的女人,说只要我找到‘那个瓷枕’交给您,就能救我女儿...”
檀九重心头一震:“戏服女人?什么样子?”
“看不清脸...”老周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但她留下了这个。”
照片上是老周女儿的病床,床头的监护仪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纸人袭击工作室的时刻。而病床旁的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个穿戏服的身影,水袖垂落,露出歪曲的小指。
檀九重立刻拨通了医院的电话。护士告诉她,周小荷昨晚确实有异常,监控显示她半夜突然坐起来唱了一段《牡丹亭》,然后又昏睡过去,现在还在昏迷中。
“阴婚索命的诅咒开始扩散了...”檀九重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父亲的书房。
檀教授留下的笔记被锁在一个樟木箱里。檀九重输入自己的生日,箱锁却纹丝不动。她试了父亲失踪的日期、母亲的忌日,全都无效。
“试试1993年7月初7。”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檀九重猛地转身:“你怎么——”
“猜的。”裴子晏指了指箱锁上的铜锈,“癸酉年七月初七,瓷枕上的日期。”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日期竟然真的打开了箱子。檀九重顾不上质问裴子晏,迅速翻找关于‘玉成班’的记录。在笔记第36页与38页之间,明显有一页被撕掉了,只残留少许纸边,上面用父亲特有的暗语写着:“阴婚索命,需童子骨为引,七日后...”
“第七天会发生什么?”檀九重不自觉地问出声。
裴子晏站在阴影处,锁魂钱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学姐,今天已经是瓷枕到栖梧阁的第三天了。”
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檀九重抬头望去,只见七只乌鸦整齐地落在院墙上,每只的脚上都系着一小段红绳。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裴子晏悄悄将一张照片塞回口袋——照片上,年轻的檀教授站在孤儿院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男孩,男孩手腕上系着的正是同样的红绳...
3. 厌胜局
檀九重将热蜡枪的电源拔掉,工作室终于陷入一片寂静。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凌晨两点,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檐角偶尔滴落的水声。她揉了揉太阳穴,三天来第一次感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瓷枕被锁在特制的玻璃柜中,周围撒了一圈混合了朱砂的粗盐。檀九重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每扇窗棂上都贴了镇宅符,这才在工作室角落的窄床上躺下。
她本不该在这里过夜,但老周女儿病房里出现的戏服女人影像让她不敢掉以轻心——如果阴婚诅咒真的能通过血缘传播,那么作为瓷枕的经手人,老周一家已经处于危险中。
“再撑两天...”她对自己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笔记上被撕去的那页边缘。等天亮就去医院看周小荷,也许能从她口中问出更多关于戏服女人的信息。
床头柜上的罗盘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檀九重瞬间清醒,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的桃木钉。罗盘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指针由雷击木制成,对阴气异常敏感。此刻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瓷枕的方向。
檀九重屏住呼吸,慢慢转头看向玻璃柜。月光透过窗户,在瓷枕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婴戏纹在明暗交错中仿佛活了过来,九个孩童的红色眼珠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最诡异的是,明明没有风,孩童们手中牵着的红绳却在轻轻摆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弄。
“幻觉...”她低声告诫自己,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这不是恐惧,而是实实在在的冰冷——室温正在急剧下降,她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罗盘指针开始疯狂旋转。
檀九重猛地坐起,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鬼压床——这个念头刚闪过,她就看到玻璃柜中的瓷枕缓缓裂开,不是沿着原先的裂纹,而是像一朵邪恶的花般从中心绽放。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很快就在柜底积成一滩。更恐怖的是,一只苍白的小手正从裂缝中伸出,手指细得不像人类,指甲却是诡异的黑色。
“湘西缩骨术...”檀九重大脑飞速运转,想起父亲笔记中记载的邪术——将活人骨骼强行缩至孩童大小,用于某些阴毒仪式。她想喊,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想动,四肢却如同灌了铅。
那只小手已经摸到了玻璃柜的门锁,指甲在金属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柜门缓缓打开,瓷枕完全裂成两半,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孩童’正从里面爬出。它有着不成比例的大脑袋,脸上没有五官,只有用朱砂画出的简单线条,脖颈处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线上串着七枚铜钱——正是厌胜钱。
檀九重感到那东西‘看’向了自己。虽然没有眼睛,但一股实质般的恶意如潮水般涌来,压得她胸腔生疼。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能听懂那东西发出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絮语:
“找到...童子骨...完成仪式...”
孩童般的身影飘离瓷枕,向床铺靠近。檀九重拼命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那东西已经来到床边,细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触感湿冷如死鱼。它歪着头,似乎在欣赏她的恐惧,然后缓缓举起手,指尖对准了她的眼睛——
“砰!”
窗户突然爆裂,一道黑影矫健地翻入。裴子晏浑身湿透,像是刚从雨中跑来,脖颈上的锁魂钱泛着刺目的青光。他二话不说冲上前,三枚厌胜钱呈品字形射向那诡异孩童,同时一把扯下自己的锁魂钱,直接按在檀九重眉心。
“学姐,呼吸!”
铜钱接触皮肤的瞬间,檀九重感到一股刺骨寒意从天灵盖直贯脚底,冻得她几乎心脏停跳。但与此同时,身体的桎梏也被打破了。她猛地吸进一口气,抄起桃木钉就朝那孩童刺去。
桃木钉穿过孩童虚影,钉在了床板上。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尖啸,身形扭曲着退向瓷枕。裴子晏趁机咬破手指,在檀九重额头画了道血符,然后拽着她退到墙边。
“别看镜子!”他急促地警告,却已经晚了。
檀九重瞥见了墙角的落地镜——镜中,裴子晏背后站着一个浑身惨白的无面童尸,正用细长的手指缠绕着他的头发。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自己额头上根本没有血符,而是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写着生辰八字——那是她的出生日期,却被人用朱砂改过,年份往前推了整整六十年。
“别看!”裴子晏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那是厌胜术的倒影,不是真的...”
檀九重扳开他的手,却发现镜中的异象已经消失,只剩下他们两人狼狈的倒影。工作室里一片狼藉,瓷枕静静地躺在打开的玻璃柜中,仿佛从未动过。但床单上残留的黑色指印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腐臭味证明,那绝非幻觉。
“你怎么在这里?”她质问裴子晏,声音因缺氧而嘶哑。
裴子晏收回锁魂钱,红线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新鲜的血痕。他眨眨眼,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我梦见学姐有危险,就赶紧跑来了。你看,这就是心有灵——”
“说实话。”檀九重打断他,指向窗户,“栖梧阁的安防系统连只猫进来都会报警,你是怎么无声无息破窗而入的?”
裴子晏笑容不变,却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学姐先告诉我,为什么你镜中的倒影会穿着民国时期的嫁衣?”
两人僵持间,罗盘突然从床头柜上跌落,指针“啪”地摔断在地。檀九重弯腰去捡,却发现断裂的指针诡异地指向了裴子晏的脚踝。
“你脚上有什么?”她敏锐地问。
裴子晏下意识拉了拉裤脚,却还是露出了一截红绳——上面串着七枚铜钱,与那诡异孩童脖颈上的一模一样。
“厌胜钱...”檀九重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局中人?”
裴子晏的表情第一次彻底冷了下来。他蹲下身,慢慢卷起裤管,露出脚踝上深深的勒痕,像是被这串铜钱束缚了很多年。
“不是局中人,学姐。”他轻声说,“我是局。”
天亮后,两人来到城西的旧货市场。老周曾提过,他最初是从这里一个叫‘秦三爷’的摊主口中听说瓷枕下落的。
“所以那串厌胜钱,”檀九重一边走一边问,“是有人给你戴上的?”
裴子晏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遮住了锁魂钱,却遮不住眼下疲惫的青黑。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路边摊上的旧书:“学姐确定要现在谈这个?”
檀九重刚要追问,突然被一家摊位上的照片吸引。那是一组泛黄的民国老照片,其中一张赫然是‘玉成班’的全体合影。照片中十几个戏班成员整齐排列,最前排中央坐着个穿马褂的中年男子,膝上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是昨晚出现在工作室的那种无面孩童!
“多少钱?”她指着照片问摊主。
摊主是个缺了只耳朵的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民国二十二年的老照片,至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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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裴子晏突然插话,手指似不经意地划过照片边缘,“再多就不值了,毕竟做旧工艺有瑕疵。”
老头脸色一变,仔细打量裴子晏:“小哥懂行?”
“略懂。”裴子晏笑吟吟地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摊位上,“再加这个,换照片和实话。”
老头看到铜钱,独耳竟然抽动了两下。他迅速收起铜钱,压低声音道:“秦三爷前天就失踪了,临走前给了我这批货,说要是有人问起玉成班,就指路给老戏台。”
“哪个老戏台?”檀九重追问。
“还能哪个?”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三十年前烧死半个戏班的那个呗。”
离开摊位后,檀九重仔细检查照片,果然在背面发现一行褪色的小字:‘癸酉年七月初七摄于庆云戏台’。而照片本身虽然做旧得很逼真,但在紫外线灯下还是能看到几处现代化学试剂的痕迹。
“有人故意引我们去老戏台。”她皱眉道。
裴子晏却盯着照片一角:“学姐看这个。”
他指的是照片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西装站在戏班众人之外,只拍到小半个侧脸,但那轮廓与气质,竟与檀九重父亲有七分相似。
“不可能...”檀九重声音发紧,“这张照片拍摄于民国二十二年,我父亲那时候还没出生。”
裴子晏若有所思:“除非照片上的人不是你父亲,而是...”
“檀家祖上有人和戏班有联系。”檀九重接上他的话,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父亲笔记的残页,“阴婚索命,需童子骨为引...这童子骨,会不会就是照片里那个无面孩童?”
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檀九重下意识扶住他,却摸到他后背一片湿热——掀开毛衣一看,三道新鲜的抓痕横贯整个背部,伤口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与那晚她中的尸毒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的伤?”她厉声问。
裴子晏勉强直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不重要...学姐,我们得先去趟医院。”
“什么?”
“老周的女儿,”裴子晏摸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收到的短信,“今早突然醒了,说有话要告诉你。”
檀九重掏出罗盘想测方位,指针却在她手中疯狂旋转起来。她试着将罗盘靠近裴子晏,指针立刻像被磁铁吸引般死死指向他,甚至在她移动时也跟着偏转,仿佛裴子晏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磁场。
“学姐别费心了。”裴子晏苦笑着拉下毛衣领口,露出锁魂钱——铜钱表面不知何时出现了细密的裂纹,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童子骨已经醒了,它在找‘另一半’...而我的时间不多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消毒水味掩盖不住若有若无的腐臭。当檀九重推开周小荷的病房门时,女孩正背对门口坐在床上,长发垂落,手里似乎摆弄着什么。听到门响,她缓缓转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
“檀小姐来啦。”女孩用不属于自己的沙哑声音说,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穿着红嫁衣的纸人,脸上用血画着五官,赫然是檀九重的模样,“新娘子准备好啦,七月初七,拜堂成亲...”
病床旁的监护仪突然爆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而在檀九重看不见的角度,裴子晏脖颈上的锁魂钱“咔”地裂开一道缝隙,里面隐约露出半截发黄的骨头...
4. 戏衣血
天林劝业场西侧的老戏台已经废弃了三十余年。檀九重推开锈蚀的铁门时,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某种垂死生物的哀鸣。五月的阳光本该温暖,但照进戏院后却变得冰冷稀薄,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过滤掉了温度。
“1932年建的,当时叫‘庆云戏台’。”裴子晏跟在她身后,脖颈上的锁魂钱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民国二十五年,玉成班在这里连演了七天《牡丹亭》,最后一场演到‘离魂’一折时,后台突然起火...”
檀九重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裴子晏眨了眨眼:“来之前查了资料啊。”他指向戏台侧面的老报纸展示栏,玻璃早已破碎,里面的报纸泛黄蜷曲,但依稀可见‘玉成班’‘火灾’等字样。
檀九重不置可否,从包里取出紫外线灯和录音笔。戏院内灰尘厚积,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细小的颗粒,在光束中如同游动的微生物。奇怪的是,地面上有几串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舞台后方。
“有人比我们先到。”她蹲下检查脚印,突然皱眉——其中一串脚印异常小巧,像是孩童的赤足,但脚趾位置却有五道尖锐的拖痕,仿佛行走者长着利爪。
裴子晏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学姐别动。”
他指向舞台上方残破的幕布。在紫外线照射下,布面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手印,大小不一,但全都缺少小指。最诡异的是,这些手印正在缓慢移动,如同有看不见的孩子在布幔后爬行。
“厌胜术的‘百子帐’。”裴子晏声音发紧,“用夭折孩童的手印浸染幕布,能困住亡魂...学姐,这地方不对劲,我们得——”
“来都来了。”檀九重打断他,径直走向后台。她表面镇定,后背却已经渗出冷汗。父亲笔记中确实提到过‘百子帐’,但那应该早已失传才对。
后台比想象中保存得完好。斑驳的化妆镜前还摆着发霉的油彩,一把断了弦的月琴斜靠在墙角,琴身上刻着‘沈胭脂’三个小字。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几套戏服,虽然积满灰尘,但金线刺绣依然能在光线下闪烁微光。
“《牡丹亭》的行头。”裴子晏轻声道,手指虚抚过一件大红戏服,“杜丽娘的嫁衣...”
檀九重戴上手套检查戏服。当她翻动那件红嫁衣时,内衬突然掉出一块发黄的绸缎,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暗红色的字迹。紫外线灯一照,那些字立刻泛出诡异的荧光——是血书。
“阴婚契...”檀九重声音发颤。血书内容与父亲笔记上记载的阴婚仪式步骤一字不差,但笔迹完全不同。父亲的字方正刚劲,而这血书字迹娟秀中带着癫狂,最后一笔总是拖得很长,像是书写者极度痛苦时的痉挛。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血书背面粘着一小撮头发,发丝间缠绕着一枚褪色的铜钱——与裴子晏脚踝上那串厌胜钱一模一样。
“学姐小心!”
裴子晏突然扑过来将她拉开。几乎同时,那件红嫁衣无风自动,袖口猛地缠向檀九重刚才站立的位置。戏服内里渗出暗红液体,滴在地上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
“怨气附物。”裴子晏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朱砂,却‘不小心’失手洒了大半,正好落在戏服上。朱砂接触的瞬间,戏服剧烈抽搐起来,发出类似人类惨叫的声音,然后软塌塌地垂落,再无动静。
檀九重眯起眼睛:“好巧的手滑。”
裴子晏一脸无辜:“我吓坏了嘛。”
没等她追问,后台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两人警觉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老人提着煤油灯从阴影处走出。老人约莫八十多岁,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脸上布满烧伤疤痕,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明。
“张伯?”裴子晏脱口而出。
老人猛地抬头:“你认得我?”
檀九重惊讶地看向裴子晏,后者却神色自若:“门口值班表上有您的照片。”
张伯将信将疑,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这地方不对外开放。你们是...”
“民俗研究所的。”檀九重亮出伪造的工作证,“来调研民国戏曲文化。”
老人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像是笑又像是哭:“三十年来没人关心这个,偏偏今天连着来两拨...”他蹒跚地走到化妆台前,用颤抖的手抚过那些发霉的油彩,“1937年那场火,烧死了半个戏班。我是唯一活下来的龙套,因为那天去给班主买烟...”
檀九重心跳加速:“玉成班的班主是谁?”
“姓杜,外号‘杜十娘’。”张伯的瞳孔微微扩散,陷入回忆,“其实是个男的,专演旦角。那晚最后一场《牡丹亭》,沈胭脂演杜丽娘,唱到‘离魂’时,后台突然传出尖叫...”
老人的叙述与历史记载大相径庭。据他所说,火灾前戏班已经接连失踪了七个学徒,都是十岁左右的孩童。班主杜十娘声称他们回乡探亲,但有人看见深夜戏台上有白色影子飘动,还能听到孩童的哭声。
“沈胭脂发现了什么,临演出前说要揭发班主。”张伯的声音越来越低,“结果她刚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戏服突然自己烧了起来...”
檀九重与裴子晏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正是瓷枕中传出的唱词。
“后来呢?”她追问。
张伯突然激动起来:“火!到处都是火!但不是红色的,是青白色的,像鬼火...我看到班主站在火里笑,怀里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孩子...”老人猛地抓住檀九重的手,“那孩子没有脸!就用朱砂画了眼睛嘴巴!”
檀九重感到老人掌心湿冷异常,低头一看,张伯的手腕内侧赫然有一圈暗红色的勒痕,形状与裴子晏脚踝上的如出一辙。
“您认识檀教授吗?”她突然问。
张伯如遭雷击般松开手,煤油灯“咣当”掉在地上。火焰瞬间窜高,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都是玉成班的剧照,但所有杜丽娘扮相的脸都被抠去了。
“走!快走!”老人歇斯底里地推搡他们,“他不让我说...那孩子会来找我...”
裴子晏突然挡在檀九重身前:“什么孩子?”
张伯的瞳孔剧烈收缩,看向裴子晏身后某处,仿佛那里站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穿红肚兜的...班主养的那个...它饿了就要吃人...”
一阵阴风突然卷过后台,煤油灯彻底熄灭。黑暗中,檀九重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她的脖颈,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是裴子晏身上的尸香,但浓烈了十倍不止。
“学姐别看。”裴子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条浸过朱砂的红绳缠上她的手腕,“慢慢往门口退。”
檀九重却打开了强光手电。光束照向张伯刚才看的方向,只见墙上挂着的杜丽娘戏服不知何时已经转向他们,水袖微微摆动。更恐怖的是,戏服领口处缓缓探出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五官,只有用血画出的简单线条,与工作室出现的无面孩童一模一样。
“童子骨...”她喃喃道。
那张‘脸’完全伸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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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下面连着细长的脖颈,缠满了红绳铜钱。它‘看’向裴子晏,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找到...你了...”
裴子晏脖颈上的锁魂钱瞬间绷直,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他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仍死死挡在檀九重前面:“滚回你的棺材去!”
檀九重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把混合了黑狗血的糯米撒向戏服。白烟冒起,无面孩童发出惨叫,缩回了戏服中。她趁机拽起裴子晏往外跑,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扭曲的幕布封死。
“这边!”张伯不知何时打开了另一扇小门,门外是通往地下的楼梯,“地下室通向后巷!”
三人跌跌撞撞冲下楼梯。地下室堆满了陈旧的道具和戏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霉味。檀九重注意到墙角摆着七口小棺材,每口都贴着一张褪色的符纸,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和日期——最近的一张写着‘周小荷’,日期是三天后。
“班主的‘养婴棺’...”张伯喘息着解释,“每十年要喂一个...”
话未说完,老人突然僵住,缺指的左手颤抖着指向楼梯上方。檀九重抬头,只见那件杜丽娘戏服正顺着楼梯滑下来,所过之处留下暗红的痕迹。更可怕的是,戏服领口伸出的不再是孩童的头颅,而是一张女人的脸——妆容精致,却带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沈...胭脂...”张伯瘫软在地。
戏服突然加速向他们冲来。裴子晏猛地扯下锁魂钱按在檀九重掌心:“学姐咬破手指涂在铜钱上!快!”
檀九重毫不犹豫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铜钱上的瞬间,整个地下室剧烈震动起来。锁魂钱变得滚烫,表面的‘通灵’二字渗出暗红液体,竟与她的血融合在一起。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铜钱中爆发,戏服发出凄厉的尖叫,被硬生生扯回楼梯上方。
“走!”裴子晏拽起她就往外冲。
三人刚冲出后巷,身后就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老戏台的主建筑在尘埃中塌陷,激起一片灰雾。张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念叨着“赎罪”之类的话。
檀九重看向掌心的锁魂钱,发现它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表面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隐约可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刚想仔细看,裴子晏却一把夺回铜钱重新戴好。
“学姐,”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却挂着惯常的轻佻笑容,“下次约会能不能选个正常点的地方?”
檀九重没理会他的玩笑,而是盯着倒塌的戏台。在飞扬的尘土中,她隐约看到一个穿西装的身影站在废墟中央,怀里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那身影的轮廓,与照片中和父亲极为相似。
“裴子晏,”她突然问,“你脚踝上的厌胜钱,是谁给你戴上的?”
裴子晏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拉下裤脚遮住伤痕:“一个...很重视约定的人。”
回程的出租车上,檀九重翻看拍下的血书照片。放大后她发现,在血书边缘有几个几乎淡到看不见的小字:“檀郎,你骗我”。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当她将血书与父亲笔记并置对比时,虽然笔迹不同,但某些字的转折习惯竟完全一致——就像同一个人用两只手写出的字。
出租车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正是《牡丹亭》的唱段。司机惊恐地拍打收音机,却关不掉。檀九重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肩上搭着一截水袖——但当她转头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裴子晏脖颈上的锁魂钱,正在无声地渗出暗红液体...
5. 煞气焚
檀九重最后看了一眼坍塌的老戏台。暮色中,废墟像一具扭曲的骨架,残存的木梁突兀地刺向天空。张伯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临走前老人死死抓着她的手,缺指的左手在她掌心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圆圈里套着七枚铜钱。
“学姐,该走了。”
裴子晏站在出租车旁,脖颈上的锁魂钱在夕阳下泛着暗红。从戏台逃出来后,他就异常安静,连惯常的轻佻笑容都消失了。更奇怪的是,他右肩处的衣服破了个洞,边缘泛着焦黑色,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你受伤了?”檀九重走近问道。
裴子晏下意识捂住右肩:“没事,就是...”
话音未落,戏台废墟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根粗大的主梁从废墟中弹起,如同被无形的手抛掷,直直朝他们飞来!
“小心!”
裴子晏猛地推开檀九重。主梁擦着她的发梢掠过,却精准地刺穿了裴子晏的右肩,带着他整个人向后飞去,将他钉在五米外的一棵老槐树上。
“裴子晏!”
檀九重冲过去,却在几步外硬生生刹住脚步——没有血。碗口粗的木桩贯穿了裴子晏的肩膀,但伤口处没有一滴血流出,只有缕缕黑气如活物般在伤口周围蠕动。更诡异的是,那些黑气正顺着木桩向裴子晏体内钻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煞气...”檀九重头皮发麻。父亲笔记中记载过,只有极凶之地才会产生实质化的煞气,能蚀骨焚心,活人触之即死。
但裴子晏还‘活’着。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脖颈上的锁魂钱疯狂震动,发出高频的嗡鸣。看到檀九重,他竟然还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学姐...这次...能算工伤吗...”
“闭嘴!”檀九重厉声喝道,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她迅速检查伤口,发现木桩上刻满了细小的符文——是引煞咒,有人故意将煞气封在戏台主梁中,就等着这一刻。
裴子晏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黑气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锁魂钱上的裂纹不断扩大。檀九重当机立断,从包里取出七根银针,分别刺入他七大要穴。针尖刚入肉就变成了黑色,她不得不换用备用的桃木针。
“忍着点。”她沉声道,最后一针直刺心口膻中穴。
裴子晏闷哼一声,身体弓起,又重重落回。黑气被银针暂时封住,但他的体温开始急剧升高,转眼就烧得烫手。更糟的是,出租车司机早已吓得逃之夭夭,这荒僻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帮手。
檀九重一咬牙,徒手握住木桩露在外面的部分。掌心立刻传来烙铁般的剧痛,但她顾不上这些,用力将木桩从裴子晏肩膀和树干之间拔出。木桩离体的瞬间,裴子晏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锁魂钱“铮”地断成两半,露出里面一小截发黄的骨头。
“坚持住!”檀九重背起裴子晏,踉跄着向大路方向走去。他轻得不可思议,仿佛骨骼是中空的,只有皮肤和肌肉的重量。
裴子晏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学姐...把我...放在太阳底下...”
“胡说什么!”檀九重呵斥,却感到背上的躯体越来越烫,几乎要灼穿她的后背。她不得不加快脚步,终于在路边拦到一辆过路的农用车。
回栖梧阁的路上,裴子晏开始说胡话。他时而呢喃着“棺材准备好了”,时而厉声呵斥“别碰那些铜钱”,最奇怪的是,他几次重复“九重别去”,发音清晰得不像呓语,仿佛在阻止某个即将发生的悲剧。
栖梧阁的地下室被改造成了应急医疗室。檀九重将裴子晏放在手术台上,立刻开始准备驱煞的器具。当她剪开他的上衣时,右肩的伤口令她倒吸一口冷气——皮肤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团蠕动的黑气,隐约形成无数细小的骷髅头形状。
“活人早该死了...”她喃喃自语,手上动作却不停。银针已经全部变黑,她换用备用的金针,按照父亲笔记中‘引煞’的步骤,依次刺入裴子晏的十二正经。
然而当针尖探入足少阴肾经时,异常发生了——这条经络的走向与正常人体解剖完全不符,反而像极了父亲笔记中记载的‘阴脉’——那是死者才会有的经络特征!
檀九重的手悬在半空,冷汗浸透了后背。她看向昏迷中的裴子晏,这个会笑会闹、整天叫她学姐的年轻人,难道真的不是活人?但仪器显示他有心跳、有呼吸,只是比常人缓慢许多...
“不管了。”她咬牙翻开父亲笔记的禁术篇,找到那个被红笔圈出的‘引魂渡’——这是将煞气引入施术者体内再化解的险招,父亲在旁边批注‘必折阳寿’。
准备工作很快完成。她在自己和裴子晏周围用黑狗血画了双重八卦阵,又在两人手腕系上浸过朱砂的红绳。当最后一根金针刺入裴子晏的人中穴时,檀九重深吸一口气,念出了咒语: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随着咒语,裴子晏体内的黑气开始顺着金针流出,却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猛地扑向檀九重!她早有准备,桃木剑横在胸前,剑身上的符文亮起红光,将黑气暂时阻隔。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第二段咒语念出,黑气更加狂暴,几乎凝成实质的鬼面。檀九重感到手腕上的红绳越来越紧,已经勒进皮肉。而更令她心惊的是,裴子晏的胸口突然浮现出七枚铜钱的印记,与她掌心被张伯画下的符号一模一样。
“裴子晏!”她厉声喝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不想死就帮我!”
仿佛回应她的呼喊,裴子晏突然睁眼——但眼白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他僵硬地抬起手,一把抓住檀九重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九重...别去...”他的声音变成了诡异的双重音调,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孤儿院...地下...有...”
檀九重想挣脱,却发现裴子晏的拇指正按在她右手腕内侧——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胎记,自小就有,但极其隐蔽,连父亲都很少提起。而裴子晏在昏迷中竟能精准找到这个位置,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对这个标记无比熟悉。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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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发颤,“到底——”
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他口中喷出,在空中凝结成一个扭曲的孩童形象,正是那个无面童尸!它发出刺耳的尖笑,扑向檀九重,却在触及她额头前被一道金光弹开——是父亲笔记中夹着的护身符起了作用。
黑气消散的瞬间,裴子晏胸口的铜钱印记也消失了。他重重倒回手术台,呼吸渐渐平稳,只是脸色依然苍白如纸。檀九重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术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而她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拿起的刀。
“该死...”她扔开刀,跌坐在椅子上,才发现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接下来的十二小时里,檀九重寸步不离地守着裴子晏。他的体温时高时低,有几次甚至完全没了呼吸,但总能奇迹般地恢复。凌晨三点,她实在撑不住,靠在椅背上小憩,却被一阵微弱的震动声惊醒。
是裴子晏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新消息:“七日期限将至,童子骨准备好了吗?”
更令檀九重毛骨悚然的是手机屏保——那是一张她与裴子晏的合照,背景明显是某所孤儿院的门口。照片上的她穿着从未拥有过的藏青色连衣裙,而裴子晏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正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两人对着镜头微笑,仿佛多年的挚友。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她从未去过任何孤儿院,更不记得拍过这样的照片。但照片上的衣服她确实有过,是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只穿过一次就莫名其妙失踪了。
“学姐偷看我手机?”
裴子晏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檀九重抬头,发现他已经醒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清明。他试图坐起来,却在看到手机屏幕的瞬间僵住。
“解释。”檀九重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声音冷得像冰,“这张照片,还有消息里的‘童子骨’是什么?”
裴子晏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等他缓过气,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P图技术不错吧?我特意找了学姐大学时的照片...”
“撒谎。”檀九重一把扯开他的衣领,露出右肩的伤口——那里已经愈合了大半,但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纹路,如同细小的符文,“活人不会有阴脉,更不会被煞气入体后还能存活。你到底是什么?”
裴子晏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檀九重一时忘了躲开。
“学姐,”他轻声道,拇指擦过她眼下的青黑,“你该休息了。”
一阵强烈的困意突然袭来。檀九重想抵抗,却发现四肢不听使唤。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裴子晏从手术台上起身,锁魂钱的碎片从他脖颈滑落,露出下面一圈狰狞的疤痕——那不是绳子勒出的痕迹,而是一道缝合线,像是有人将他的头...重新缝回脖子上...
窗外,七只乌鸦再次落在院墙上,每只脚上的红绳都变成了黑色。而在栖梧阁的地下室深处,那尊裂开的瓷枕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九个孩童的眼睛同时流下了血泪...
6. 孤儿院
檀九重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她猛地坐起,后脑传来一阵钝痛——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裴子晏脖颈上的缝合线、手机里那张不存在的合照、还有他手指拂过她胎记时的触感...
“醒了?”
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裴子晏靠坐在扶手椅里,穿着她放在客房的备用衬衫,领口松散地敞着,露出锁骨处那道动物咬痕般的疤痕。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神采已经恢复,甚至带着几分惯常的戏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上重新戴好的锁魂钱,只是红线换成了黑色的,与昨晚七只乌鸦脚上的黑绳一模一样。
檀九重的手立刻摸向枕下的桃木钉,却发现武器不见了。
“在这儿。”裴子晏晃了晃手中的桃木钉,然后轻轻放回床头柜,“学姐睡得好吗?我熬了粥,用的是安神的茯苓和...”
“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檀九重打断他,声音因刚睡醒而有些嘶哑,“我从未去过什么孤儿院。”
裴子晏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学姐记性真差。那家孤儿院就在城东,叫‘慈安院’,1998年火灾后就废弃了。”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你看,这里还有更多...”
檀九重没接相册,而是直接拿起手机搜索。几分钟后,她将屏幕转向裴子晏:“慈安院确实在1998年发生火灾,但时间是9月12日——当天所有儿童都被转移到了其他机构,之后建筑就被拆除了。”她眯起眼睛,“而你告诉我,你是在那里长大的?”
裴子晏歪着头,表情无辜得令人恼火:“我说过吗?”
“昨晚你昏迷时说的。”檀九重逼近一步,“‘孤儿院地下有...’有什么?”
锁魂钱突然轻微震动起来,发出蜂鸣般的声响。裴子晏按住铜钱,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学姐这么关心我的过去?”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不如先解释下,为什么你手腕上的胎记,和慈安院婴儿档案里编号47的孩子一模一样?”
檀九重如遭雷击。这个胎记极其隐蔽,连父亲都很少提起,裴子晏怎么可能知道它在婴儿档案中的记录?
“你胡说什么!”
裴子晏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慈安院每年都会给孩子们拍纪念照。这是1993年的,看这里...”
照片上是十几个孩子站在孤儿院门口的合影。大部分孩子的脸都被刮花了,但最前排一个婴儿的脚踝处,赫然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胎记——与她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檀九重声音发颤。父亲从未提过她去过孤儿院,更别说在那里留下影像记录。
裴子晏又翻出几张照片,全是慈安院的存档照。诡异的是,所有可能拍到他正脸的画面都被刻意损坏,只有背影或侧影得以保留。而在这些残缺的影像中,总能看到一个与现在裴子晏身形相似的男孩,或站在角落,或躲在树后,仿佛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学姐若不信,可以去问林院长。”裴子晏突然正经起来,“他夫人还在世,在城东开了家香烛店。”
檀九重将照片塞进包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裴子晏的喊声:“学姐记得喝粥啊——”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硬起心肠没有回头,但关门时还是放轻了力道。
城东‘福寿香烛店’的门面很小,橱窗里摆着各式纸扎用品,从金元宝到iPhone模型一应俱全。推门时,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很久没被碰过了。
店内光线昏暗,檀香与霉味混合成一种奇特的陈腐气息。柜台后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用骨节粗大的手搓着线香。听到门响,她头也不抬:“买什么?”
“林夫人?”檀九重试探着问,“我是檀九重,檀教授的女儿。”
老妇人的手突然停住。她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檀家的丫头...”她上下打量着檀九重,目光最后停在她手腕上,“月牙胎记还在,很好。”
檀九重下意识捂住胎记:“您认识我?”
林夫人没回答,而是颤巍巍地起身,从里屋捧出个铁盒:“老头子临走前交代,若檀家人来问慈安院的事,就把这个给她。”铁盒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九重亲启’。
檀九重心跳加速。父亲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但这纸条看起来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而父亲失踪才五年...
“打开看看吧。”林夫人递给她一个老式录音机,“老头子说,这里面的东西能解你现在的困惑。”
录音机是上世纪90年代的款式,需要装磁带。铁盒里除了一盘没有标签的磁带外,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和一份名单。檀九重一眼就看到名单上用红笔圈出的两个名字:‘檀九重’和‘裴子晏’。
“这...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发紧,“我从未在慈安院住过!”
林夫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听听磁带吧。”
录音机发出沙沙的响声,然后是父亲熟悉的声音,只是比记忆中年轻许多:
“1993年7月7日,慈安院特殊观察记录。47号与48号情况稳定,血咒印记正常...林院长,这两个孩子必须分开抚养,尤其不能让48号知道47号的存在...若我发生不测,48号得替我守着九重...”
录音突然中断,接着是一段杂音,然后父亲的声音变得极其疲惫:
“...童子骨已经准备好了,但需要活祭...九重,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记住不要相信任何脖颈上有铜钱的人...除了...”
“除了什么?”檀九重急切地问,但录音到此结束,只剩无尽的空白噪音。
林夫人叹了口气:“当年檀教授送来两个孩子,一个是你,一个是那男孩。你们脚踝上都有月牙印记,只是方向相反。”她指了指铁盒里的照片,“看这个。”
照片上是两个婴儿并排躺在小床上,脚踝上的胎记清晰可见,确实如同镜像。更诡异的是,婴儿床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只拍到下半身,但那皮鞋和西裤的款式,与老戏台照片中那个酷似父亲的背影一模一样。
“1998年火灾不是意外。”林夫人突然压低声音,“有人要销毁慈安院的记录,特别是关于‘双子咒’的...”
“双子咒?”檀九重心头一震。父亲笔记中确实提到过这种邪术——将两个命格相合的孩子从小用咒术绑定,一人生则一人死,常用于续命或挡灾。
林夫人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铜钱,排成奇怪的形状:“那男孩替你挡了死劫,现在讨债的来了。”她指向铜钱阵中央,“七日期限一到,不是你死,就是他魂飞魄散。”
檀九重还想追问,店门突然被风吹开,七只乌鸦齐刷刷落在门前的电线杆上,每只脚上都系着黑绳。林夫人脸色大变,一把将铁盒塞给她:“走!从后门走!记住,月圆之夜别让他碰锁魂钱!”
檀九重刚冲出后门,就听到前店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林夫人的尖叫。她咬牙继续跑,直到拐过两个街区才停下喘息。铁盒里的东西在她怀中发烫,尤其是那盘磁带,摸上去竟像刚出炉般灼热。
手机突然震动,是裴子晏发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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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我在栖梧阁门口捡到个有趣的东西,猜猜是什么?”附图中,他手里拿着一个褪色的布偶,正是檀九重童年最爱的玩具,她以为早就丢了的兔子玩偶。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背景里的栖梧阁大门上,用血画着七个铜钱组成的图案,与张伯在她掌心画的一模一样。
檀九重拦了辆出租车,途中她再次检查铁盒里的资料。在一沓文件最下面,她发现了一份体检记录——1997年,也就是火灾前一年,慈安院所有儿童都接受过骨髓穿刺。而48号的检查单上盖着‘特殊匹配’的红章,旁边是父亲的签名和一行小字:“备用于九重十八岁劫”。
她突然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确实生过一场怪病,高烧不退整整七日,医生都束手无策。第七天夜里,她隐约听到父亲在门外与人交谈,提到‘童子骨’和‘换命’。第二天,她的病奇迹般好转,而父亲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三个月后便失踪了...
回到栖梧阁时已是黄昏。裴子晏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手里把玩着那个旧布偶。看到她下车,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学姐回来啦?我找到你小时候的玩具哦。”
檀九重警惕地停在五步之外:“你从哪弄到的?”
“就在阁楼那个红木箱里。”裴子晏歪着头,“学姐不记得了吗?你说过要把最宝贝的东西藏在那里...”
“我从未说过这种话。”檀九重冷声道,“那个箱子是父亲失踪后才送来的,我根本没打开过。”
裴子晏的笑容僵住了。他慢慢站起身,锁魂钱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是吗?那箱子里还有我们的合照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看,1995年儿童节,我们一起去动物园。”
照片上,年幼的檀九重和一个小男孩站在熊猫馆前。男孩的脸被墨水涂黑了,但脖子上已经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钱。而小檀九重手腕上的胎记清晰可见,正开心地举着冰激凌。
檀九重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确实记得那次动物园之行,但记忆中她是和父亲单独去的,根本没有第三个同伴!
“你到底是谁?”她声音发抖,“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你?”
裴子晏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悲伤。他向前一步,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途停住:“学姐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能用禁术?”
这个简单的问题如同一桶冰水浇下。确实,‘引魂渡’是檀家秘传的禁术,连父亲笔记中都只记载了片段。裴子晏不仅知道她会用,还在关键时刻引导她施展...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七只黑鸟从栖梧阁屋顶飞起,在空中排成一个诡异的阵型。裴子晏仰头看了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来不及了...”他抹去血迹,锁魂钱上的裂纹又扩大了几分,“学姐,今晚月圆,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千万别开——”
话未说完,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喷出,在空中凝结成无面童尸的形状,转瞬即逝。裴子晏跪倒在地,脖颈上的缝合线开始渗出黑色的液体。
檀九重本能地上前扶住他,却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如遭电击——裴子晏的体温低得不像活人,而更可怕的是,她手腕上的胎记突然开始发烫,与他的温度形成诡异的呼应。
“学姐...”裴子晏艰难地抬头,黑色的瞳孔中映出她惊恐的脸,“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们是被‘双子咒’绑定的祭品啊...”
栖梧阁的大门突然无风自动,重重关上。门内传来瓷枕“咯咯”的笑声,九个孩童的合唱在暮色中回荡:“月儿圆,月儿亮,照见新娘入洞房...”
7. 尸香踪
湘西沅陵的雨带着股腐木气息。檀九重撑伞站在‘归乡客栈’破旧的招牌下,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声音却莫名沉闷,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捂住了。
“就是这里。”裴子晏从身后贴近,潮湿的卫衣蹭到她的手臂,“民国时期赶尸人歇脚的‘尸栈’,现在改成民宿了。”
檀九重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自从那晚裴子晏说出‘双子咒’三个字后,栖梧阁的瓷枕就彻底安静了,仿佛在酝酿更大的风暴。而更令她不安的是,父亲铁盒中的资料显示,这家客栈与三十年前玉成班的失踪案有关。
“记住我们的约定。”她压低声音,“找到线索就离开,别惹事。”
裴子晏眨眨眼,脖颈上的锁魂钱在雨中泛着青光:“学姐说了算。”他笑得人畜无害,却在她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抹去嘴角一丝暗红——从瓷枕安静那晚起,他就开始咳血,但每次都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客栈大堂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掩盖了某种更深层的腐败气息。柜台后坐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蜡黄的脸上涂着不合时宜的胭脂,十指指甲却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
“两位住店?”女人嗓音沙哑,眼神在裴子晏脖颈的锁魂钱上多停留了一秒。
檀九重亮出伪造的民俗学者证件:“听说您这里保留了不少赶尸文化的文物?”
女人——柜台名片显示她叫龙三娘——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城里人就是爱看稀奇。”她推过一本发黄的登记簿,“先登记吧,天黑了就别出门了。”
登记簿的皮质封面已经皲裂,内页却保存完好。檀九重随手翻到五年前的记录,一个熟悉的签名赫然入目——檀明远,父亲的名字,日期却是他失踪后第三年的冬至!
她手指一颤,裴子晏立刻按住那一页:“龙老板,这位檀先生住的是哪间房?”
龙三娘的眼珠转了转:“东厢二楼尽头那间。不过现在住着我女儿...”她突然压低声音,“丫头身子弱,见不得风,两位别去打扰。”
檀九重敏锐地注意到,龙三娘说这话时,柜台下的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拇指扣住小指,其余三指伸直,正是父亲笔记中记载的‘镇尸印’。
入住手续很快办完。他们的房间在西厢,窗户正对东厢二楼。放好行李后,檀九重立刻架起望远镜观察对面——那间房的窗帘紧闭,但偶尔会轻微晃动,像是有人从缝隙中窥视。
“学姐,”裴子晏递来一杯热茶,茶汤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喝点‘定神汤’,这地方阴气重。”
檀九重没接,而是从包里取出父亲的照片:“你看这个。”照片背景正是归乡客栈的大门,父亲怀里抱着个包袱,表情凝重。最奇怪的是,照片上的日期显示是去年拍的,而父亲已经失踪五年了。
裴子晏盯着照片,眼神突然变得异常锐利:“学姐,你相信人死能复生吗?”
“不信。”檀九重斩钉截铁,却想起铁盒中‘七日还魂’的字条。
裴子晏轻笑一声,突然指向窗外:“那你看那个。”
东厢的窗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双眼大得不成比例,嘴唇却红得妖艳。当她对上檀九重的视线时,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活尸...”檀九重倒吸一口冷气。父亲笔记中记载过,湘西有些秘术能用特殊药物维持尸体不腐,甚至保留部分生命特征,称为‘活尸’。通常用来暂时保存客死异乡的尸首,等赶尸人凑够一队再统一送回故乡。
裴子晏若有所思:“龙三娘的女儿...我猜已经‘死’了很久了。”
晚饭时,龙三娘端来的菜肴香气扑鼻,却莫名让人没有食欲。檀九重注意到每道菜都加了大量香料,尤其是号称‘家传秘制’的辣酱,红得不像天然食材。
“自家种的辣椒。”龙三娘热情推荐,“能驱湿气。”
裴子晏舀了一大勺拌饭,吃得津津有味。檀九重却敏锐地发现,龙三娘自己一口都没碰那辣酱,而且每次裴子晏咳嗽,她的眼神就会变得异常专注。
回到房间后,裴子晏突然说要去镇上买药。檀九重假装休息,等他离开后立刻开始搜查客栈。大堂柜台的抽屉里有一本账簿,记录着各种草药的采购清单。其中一页被撕去了一半,残留部分写着‘檀先生送来的‘回阳散’’。
“回阳散...”檀九重头皮发麻。这是父亲笔记中提到过的禁药,据说能暂时让尸体恢复行动能力,但需要活人精血作为药引。
她正想拍下这页,后院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透过窗户,她看到裴子晏鬼鬼祟祟地溜进后院——他不是说去买药吗?
檀九重悄悄跟上去。后院比想象中大,角落里堆满了各式棺材,有些看起来已经存放多年。裴子晏轻车熟路地穿过棺材阵,来到一口水井前。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龙三娘的女儿正坐在井沿上,赤脚晃荡着,见到裴子晏就伸出苍白的手臂。
“今天只能这么多。”裴子晏的声音异常温柔,“我身体不太好了。”
他挽起袖子,用随身小刀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女孩立刻扑上来,像小兽般吮吸他的伤口。更诡异的是,随着血液的流失,裴子晏脖颈上的锁魂钱反而变得更亮了,而女孩的皮肤渐渐有了血色。
檀九重捂住嘴才没叫出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裴子晏的伤口从不流血——他的血根本就不是给活人用的!
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龙三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腐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学者同志,偷看可不好...”
檀九重反应极快,一个肘击向后,同时转身掏出桃木钉。龙三娘却灵活地退后几步,脸上的胭脂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别紧张,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她指向裴子晏,“那孩子每隔几年就会来一次,给我家丫头送‘药’。”
“什么意思?”檀九重警惕地问。
龙三娘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父亲没告诉你吗?‘双子咒’的祭品之一,血能续命...”她突然压低声音,“尤其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檀九重如遭雷击。没等她追问,后院突然传来裴子晏的厉喝:“滚出来!”
她和龙三娘同时转头,只见裴子晏将女孩护在身后,面前站着三个穿黑袍的人——正是那晚在老戏台废墟袭击他们的那群!为首的黑袍人手里拿着一个瓷瓶,正是瓷枕上婴戏纹的缩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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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骨该归位了。”黑袍人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七日之期已到。”
裴子晏冷笑一声,锁魂钱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你们也配碰她?”
黑袍人同时出手,三道黑气如毒蛇般袭向裴子晏。檀九重不假思索地冲出去,手中桃木钉划破雨幕,精准地刺入一道黑气。黑气发出尖啸,散而复聚,却暂时被阻了一阻。
“学姐退后!”裴子晏大喊,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七枚铜钱抛向空中。铜钱排成北斗七星状,将三名黑袍人暂时困住。
龙三娘却趁乱抱起女儿就跑。檀九重想去追,却被裴子晏拉住:“别管她们,先解决这三个!”
黑袍人已经突破铜钱阵,为首者一把扯下兜帽,露出张布满缝合线的脸——正是慈安院的林院长!老人缺指的左手捏着个诡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林伯?”檀九重震惊不已,“你不是已经...”
“死了?”老人狞笑,“多亏你父亲的好药,让我能‘活’到完成仪式!”
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地上。锁魂钱的红光开始不稳定,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林院长见状大笑:“时辰到了!童子骨撑不住了!”
檀九重扶住摇摇欲坠的裴子晏,突然摸到他后腰别着的东西——是那盘从慈安院带出的磁带!她福至心灵,掏出磁带扔向林院长:“你要的是这个吧?”
老人果然慌乱地去接,檀九重趁机咬破手指,在裴子晏眉心画了道血符:“以血为引,以咒为缚,破!”
血符亮起的瞬间,磁带在林院长手中爆炸,无数细小的骨片四散飞溅。老人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身体像漏气的气球般迅速干瘪。另外两名黑袍人见状,竟转身就逃,转眼消失在雨夜中。
裴子晏虚弱地跪倒在地,锁魂钱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整个表面。檀九重扶他回到房间,发现他手腕上的伤口竟然没有愈合,而是不断渗出黑色液体。
“这是什么?”她颤声问。
裴子晏勉强笑了笑:“尸毒...我本来就是靠这个活着的...”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学姐,去挖...井边第三块石板下...”
檀九重冒雨返回后院。井边果然有块松动的石板,挖开后是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放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正是婴儿穿的那种。鞋底夹层里有张字条,父亲熟悉的笔迹写着:“七日还魂,需以双子血为引。九重,记住你答应过的事。”
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当她翻过字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子晏若醒,带他去老地方。钥匙在瓷枕里。”
雨越下越大。檀九重回到房间时,裴子晏已经陷入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掀开他的衣领,发现脖颈上的缝合线正在慢慢裂开,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那是死人才有的颜色。
窗外,七只乌鸦不知何时停在窗棂上,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室内。檀九重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出父亲的照片仔细查看——那个包袱露出一角,正是虎头鞋的图案!
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背景的客栈大门上,隐约可见一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正从门缝中窥视...
8. 罗盘诡
黎明前的归乡客栈静得可怕。檀九重将裴子晏安顿在床上,他脖颈上的缝合线已经裂开到足以插入一张纸片的程度,却没有流血,只有黑色的粘稠液体缓慢渗出,散发着与瓷枕相同的腐香。
“学姐...”裴子晏在昏迷中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床单,“别下去...井里...”
檀九重抿紧嘴唇。父亲字条上说的‘钥匙在瓷枕里’,而瓷枕留在栖梧阁,现在回去取已经来不及了。但井下还有什么?那个铁盒已经挖出来了...
她看了眼窗外渐亮的天色,做了决定。从包里取出最后一张镇魂符贴在裴子晏胸口,又用朱砂在房门上画了道禁制,这才拿起手电筒悄悄走向后院。
雨后的院子弥漫着土腥味,混着棺材木头散发出的陈旧霉味。那口古井黑黝黝的井口像一只睁大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的靠近。檀九重将手电筒咬在嘴里,顺着湿滑的井壁爬下去。
井壁长满青苔,冰凉刺骨。下到约三米处,她发现一块松动的砖石,撬开后露出个暗格。里面是个防水油布包,裹着个圆形物体——父亲从不离身的青铜罗盘!
檀九重心脏狂跳。这罗盘是檀家祖传之物,父亲失踪时理应带在身上。她颤抖着打开油布,罗盘保存完好,只是指针...
指针不是常见的磁铁,而是某种乳白色材质,在光照下微微透明。当她转动罗盘时,指针竟自动指向客栈方向——确切地说,是指向裴子晏所在的房间!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檀九重将罗盘凑近眼前细看,指针根部刻着两个极小极小的字:“子晏”。
“这是...乳牙?”她头皮发麻。父亲曾说过,至亲之人的乳牙是最灵验的指向物,能穿越阴阳找到对方。但这枚乳牙如果是裴子晏的,父亲怎会...
井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檀九重迅速将罗盘藏好,刚爬出井口就撞上龙三娘阴鸷的目光。
“学者同志,”女人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井下好玩吗?”
檀九重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手摸向腰后的桃木钉:“龙老板起得真早。”
“丫头饿了,我来打水。”龙三娘晃了晃水桶,眼神却一直盯着檀九重的衣袋——罗盘的形状隐约可见,“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檀九重不答反问:“你认识檀明远?”
龙三娘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檀教授啊...好人。”她突然压低声音,“他给的药,让我丫头多活了十年。”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柔情,“虽然不算真的活着...”
“那个男孩呢?”檀九重紧盯着她的眼睛,“裴子晏。你说他每隔几年就会来一次?”
龙三娘的眼珠转了转:“第一次来是七年前,和你父亲一起。”她凑近一步,腐臭的呼吸喷在檀九重脸上,“但那孩子不对劲...他没有影子。”
檀九重如遭雷击。裴子晏没有影子?她竟然从未注意过这点!
“第二次是五年前,就是你父亲失踪那年。”龙三娘继续道,缺指甲的手指摩挲着水桶边缘,“那晚他浑身是血,脖颈几乎断了,是你父亲用红绳给他缝起来的...”她突然抓住檀九重的手腕,“可那孩子明明十年前就死在慈安院火灾里了!我亲眼看见他的小棺材!”
檀九重猛地抽回手:“胡说!他现在就躺在我的房间里!”
龙三娘露出怜悯的表情:“你去看看他的行李箱底层...有惊喜。”
回到房间时,裴子晏还在昏睡,但胸口的镇魂符已经变成了黑色。檀九重犹豫片刻,还是翻开了他放在角落的行李箱——底层确实有个暗袋,里面是张泛黄的死亡证明:
“裴子晏,男,10岁,死于1998年9月12日慈安院火灾...特征:右脚踝月牙形胎记...”
檀九重双手发抖。死亡证明上的胎记位置与她在孤儿院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但与她手腕上的胎记是镜像对称的。而更可怕的是,当她掀开裴子晏的右脚袜筒时,那里光滑如常,什么都没有。
“学姐...”
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子晏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床头看她,眼神清明得不像重伤之人。他脖颈上的锁魂钱完全裂开,露出里面一小截指骨——现在檀九重知道那是谁的了。
“解释。”她举起死亡证明,声音冷得像冰。
裴子晏苦笑:“学姐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慢慢解开衣领,露出脖颈上狰狞的缝合线,“我确实死在慈安院火灾里...但你父亲用‘双子咒’和‘七日还魂’把我带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我们需要彼此才能活下去。”
檀九重想起铁盒里“七日还魂,需以双子血为引”的字条,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的病...十八岁那场高烧...”
裴子晏点头:“那是你的死劫。我用童子骨替你挡了,但自己也差点魂飞魄散。”他指了指锁魂钱里的指骨,“你父亲取了我的指骨和乳牙做成法器,让我能暂时留在阳间...直到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所以瓷枕、阴婚、玉成班...”
“都是同一个局。”裴子晏艰难地坐起身,“有人想用阴婚索命的法子,强行续自己的命。你父亲在查这个,所以被...”
话未说完,房门突然被敲响。龙三娘端着餐盘站在门外:“两位吃点东西吧,特意加了‘回阳散’。”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裴子晏,“对伤势有好处。”
餐盘上是两碗粥和几个小菜。檀九重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碗粥的颜色略深,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龙三娘将深色粥放在裴子晏面前,退出去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学姐先吃。”裴子晏笑得人畜无害,却把自己的粥推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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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九重心中一动。她假装搅拌粥碗,实则飞快地调换了两人的位置。裴子晏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接过粥碗就大口吃起来——但檀九重清楚地看到,他每次舀粥都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固体食材,只喝汤水。
活人不需要进食...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
“学姐怎么不吃?”裴子晏抬头,嘴角沾着一点粥渍,却诡异地没有吞咽动作,仿佛食物直接消失了。
檀九重放下碗:“你脚踝上的胎记呢?”
裴子晏的动作顿了一秒:“什么胎记?”
“死亡证明上写着,裴子晏右脚踝有月牙形胎记。”檀九重逼近一步,“但你脚上什么都没有。”
裴子晏突然笑了:“学姐看错了。”他卷起右裤脚,脚踝处赫然是一个淡得几乎看不清的月牙印记——与她左手腕的一模一样,只是方向相反。
檀九重倒吸一口冷气。刚才明明没有的!
“双子咒的标记会互相感应。”裴子晏轻声解释,“学姐靠近我时,它就会显现。”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拇指按在那个胎记上,“而且今晚月圆,它会变得更明显...”
确实,胎记在他触碰下开始发烫,隐约浮现出细小的符文。檀九重想抽回手,却发现裴子晏的力气大得惊人。
“学姐,”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不是在栖梧阁,而是在...”
“够了!”檀九重猛地挣脱,掏出井下找到的罗盘,“解释下这个!为什么我父亲的罗盘指针是你的乳牙?”
裴子晏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盯着罗盘,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七只黑鸟齐刷刷落在窗台上,血红的眼睛盯着室内。檀九重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胎记处的灼热感蔓延到全身。恍惚中,她看到裴子晏扑过来想扶她,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开。
“学姐!别看罗盘背面!”他大喊,但已经晚了。
檀九重本能地翻过罗盘,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以子之牙,寻子之魂。七日为限,魂兮归来。”而更可怕的是,这些字迹...分明是她自己的笔迹!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慈安院的火场、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男孩、她自己咬破手指在罗盘上刻字...但这些画面又迅速模糊,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
“你给我下了忘忧咒?”她厉声质问裴子晏。
裴子晏却看向窗外,脸色剧变:“来不及了...学姐,月圆了。”
檀九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轮血月正从山后升起,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光斑。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站在月光下...却没有影子!
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裴子晏的脚下,两道影子正缓缓分离——一道是他的,另一道则是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正咧嘴对她笑着...
9. 骨瓷咒
血月当空,檀九重盯着自己脚下缺失的影子,耳边嗡嗡作响。裴子晏的两道影子在月光下诡异地扭动着,一道是他的,另一道是那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
“学姐,别看!”裴子晏扑过来想遮住她的眼睛,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檀九重踉跄后退,手中的罗盘‘当啷’掉在地上。指针——那枚裴子晏的乳牙——疯狂旋转起来,最终指向了她的胸口。
“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嘶哑,胎记处传来的灼热感已经蔓延到全身,“为什么我没有影子?为什么罗盘指向我?”
裴子晏的嘴唇颤抖着,脖颈上的缝合线开始渗出黑色液体。他弯腰捡起罗盘,手指在背面的刻字上摩挲:“学姐自己写的都不记得了吗...‘以子之牙,寻子之魂’...”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七只乌鸦在暴雨中发出凄厉的鸣叫,翅膀拍打声如同无数人在鼓掌。檀九重头痛欲裂,破碎的记忆不断闪现:火光冲天的孤儿院、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男孩、她自己咬破手指在某个法器上写字...
“骨瓷咒。”裴子晏突然说道,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唐代安乐公主发明的冥婚术。用夭折孩童的骨灰烧制瓷枕,困住其魂魄,再找个活人替死完成阴婚...”他抬起眼,黑色的瞳孔中映出檀九重苍白的脸,“学姐的父亲一直在研究这个。”
檀九重摇头:“不可能!父亲研究的是如何破解邪术...”
“一开始是。”裴子晏苦笑,“直到他发现你命中有死劫...”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手中的物件——不知何时,他取出了锁魂钱里的那截指骨。骨头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在电光中泛着血色的光泽。
“这是我的指骨,也是钥匙。”裴子晏轻声道,“能打开瓷枕最里层的暗格。”
檀九重突然明白了什么:“瓷枕里不只有一个人骨...”
“九个。”裴子晏点头,“九个夭折的孩童,分别对应九种死法。最后需要一个活人作为‘新娘’,完成仪式。”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你父亲...用‘双子咒’让我们共用一条命,拖延时间寻找破解之法...”
又是一道闪电,这次直接劈在院中的古井上。井口冒出缕缕黑烟,隐约传来孩童的笑声。檀九重本能地后退,却撞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是龙三娘的女儿!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苍白的小手正拽着她的衣角。
“姐姐,”女孩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你的嫁衣准备好了...”
檀九重一把推开女孩,冲向房门。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尽头处亮着微弱的灯光。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却发现那不是电灯,而是一盏老式油灯,放在一口小棺材上——棺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七套小小的衣服,最上面那套正是周小荷的病号服!
“七日还魂...”檀九重浑身发冷。父亲字条上的‘七日还魂’不是救人的方法,而是仪式的步骤!
身后传来脚步声。裴子晏站在走廊另一端,浑身湿透,锁魂钱的红线已经变成了黑色:“学姐,没时间了。第七日太阳升起前,必须...”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客栈大门被撞开,老周带着三个壮汉冲了进来,缺指的左手握着一把砍刀,眼睛血红:“檀小姐,对不住了!我丫头快不行了...那戏服女人说只要把你带回去...”
檀九重还没反应过来,裴子晏已经闪到她身前。他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三两下就放倒了两个壮汉,第三个被他直接拧断了胳膊。老周举刀砍来,裴子晏不躲不闪,任由刀刃砍进自己肩膀——依然没有流血,只有黑气涌出——同时一把扣住老周的手腕,干脆利落地折断。
“啊!”老周惨叫倒地,却从怀里掉出个东西——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咒。
檀九重捡起纸条,瞬间认出了父亲的笔迹:“替死术破解之法:以童子骨为引,双子血为媒,月圆之夜...”
裴子晏一把抢过纸条吞了下去,速度快得檀九重都没看清他的动作。老周趁机爬向门口,却被他踩住后背:“谁告诉你来这里找人的?”
“医、医院的戏服女人...”老周疼得直冒冷汗,“她说我丫头是第七个祭品,要想救人,就得把檀小姐带到慈安院废墟...”
裴子晏脸色大变,一把拉起檀九重:“走!现在就去栖梧阁!”
暴雨如注。裴子晏不知从哪弄来辆摩托车,载着檀九重在崎岖的山路上飞驰。他的身体冰凉,却将唯一的雨衣给了檀九重,自己浑身湿透。檀九重贴在他后背,惊骇地发现——整整半小时的车程,她没感受到一次心跳!
“裴子晏...”她在轰鸣的引擎声中喊道,“你到底死了多久了?”
裴子晏没有回答,只是加大了油门。
山路突然塌方,摩托车失控撞向路边。千钧一发之际,裴子晏抱住檀九重跳车,自己却重重撞在树上。粗壮的树枝直接刺穿了他的腹部,依然没有血,只有黑气不断溢出。
“学姐...先走...”他试图拔出树枝,却动弹不得,“去栖梧阁...瓷枕...”
檀九重咬牙背起他。裴子晏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有一副空壳的重量。暴雨中的山路泥泞不堪,她几次滑倒,膝盖磕得鲜血淋漓,却始终没松开手。
“为什么...”裴子晏在她耳边虚弱地问,“为什么不丢下我...”
檀九重没有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要救这个可能早已不是活人的‘学弟’。是因为他三番五次救自己?还是因为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中,总有他的身影?
天亮前,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栖梧阁。大门敞开,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归来。更诡异的是,院中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婚床,上面整齐地放着两套衣服——一套是凤冠霞帔,另一套是民国时期的新郎装。
瓷枕就放在婚床正中央,已经完全裂开,露出里面缠绕着黑发的九块人骨。每块骨头上都刻着字,拼起来是一首诡异的童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童子骨,新娘泪,阴婚成时阳世休...”
檀九重颤抖着取出父亲笔记中被撕去的那页残片,拼在童谣旁边——正好补齐了最后一句:“...檀郎妙计安天下,借命三十年再续。”
“借命...”她如遭雷击,突然明白了一切,“父亲用阴婚术...借了别人的命...”
裴子晏艰难地挪到瓷枕前,取出那截指骨插入中心骨块的凹槽。咔哒一声,瓷枕底部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是张发黄的照片:年轻的檀教授站在慈安院门口,怀里抱着两个婴儿——一个手腕有胎记,一个脚踝有胎记。照片背面写着:“双子咒成,九重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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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晏,对不起。”
“学姐终于想起来了...”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苍老,完全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三十年前,你父亲用‘双子咒’将我们绑定...用我的命,续你的命...”
檀九重跌坐在地,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她全都想起来了——慈安院不是1998年烧毁的,而是1988年!那年她七岁,突发怪病濒死,父亲用古籍记载的秘术找来了命格相合的裴子晏...
“你...你不是大学生...”她声音发抖,“你今年应该...”
“三十七岁。”裴子晏苦笑,“死后时间就停止了。”他指了指脖颈上的缝合线,“慈安院火灾那晚,我本可以逃出来...但回去救你时,被掉落的房梁...”
檀九重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来了,那晚裴子晏把她推出火场,自己却被困在里面。父亲后来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记忆被篡改?为什么裴子晏又以‘大学生’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骨瓷咒需要活人替死。”裴子晏轻声道,“你父亲不忍心用你,就找到了另一种方法——用已经死过一次的‘双子’作为媒介,拖延三十年...”他指了指瓷枕,“这些孩童的骨头,是用来困住我的魂魄的...”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老周不知怎么跟了过来,缺指的手握着那张被裴子晏吞下的纸条的复印件:“檀小姐...我女儿不行了...那戏服女人说只有你能救她...”
檀九重正要拒绝,却见裴子晏突然笑了:“老周,你女儿不是第七个祭品。”他指向婚床上的新娘嫁衣,“她才是。”
顺着他的手指,檀九重惊恐地看到,那套嫁衣不知何时已经立了起来,仿佛有个透明人正穿着它。袖口缓缓抬起,掀开了盖头——里面没有脸,只有一张用血画着五官的瓷面,与瓷枕上的婴戏纹一模一样!
“沈胭脂...”裴子晏艰难地站起身,“玉成班最后的杜丽娘...也是第一个被骨瓷咒害死的新娘...”
嫁衣无风自动,向他们飘来。老周吓得瘫软在地,而檀九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血红的衣袖拂向自己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栖梧阁的大门再次被撞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龙三娘,怀里抱着个骨灰坛!
“沈姑娘!”她高喊道,“你要的童子骨在这里!”
嫁衣猛地转向龙三娘。趁这空隙,裴子晏一把拉起檀九重:“学姐,现在只有你能结束这一切...用我的指骨刺穿瓷枕,念《往生咒》!”
檀九重接过指骨,却犹豫了:“那你呢?”
裴子晏笑了,酒窝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清晰:“三十年前就该走了...能再见学姐一面,已经很幸运了...”
嫁衣已经扑向龙三娘,老周趁机爬向檀九重:“檀小姐,救我女儿...”
檀九重看着手中的指骨,又看看裴子晏。忽然,她注意到婚床上的新郎装口袋里露出纸张一角——是父亲的字迹!她一把抓出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九重,若你读到这个,说明仪式已成。原谅父亲的自私,但我不能失去你。子晏是个好孩子,他自愿的...”
自愿?檀九重看向裴子晏,后者正用口型对她说:“快动手!”
她举起指骨,对准瓷枕中心狠狠刺下...
10. 反噬劫
檀九重的指骨距离瓷枕只有一寸时,整个栖梧阁突然剧烈震动。婚床上的嫁衣爆发出刺耳的尖啸,瓷枕中九块人骨同时浮空,排列成一个诡异的圆圈。
“现在!”裴子晏抓住她的手腕,将指骨狠狠刺入瓷枕中央。
指骨接触瓷面的瞬间,一道黑光炸开。檀九重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七岁那年慈安院的火光、裴子晏将她推出火场时烧伤的侧脸、父亲跪在两人之间念念有词的场景...最清晰的是父亲用红绳绑住她和裴子晏的手腕,取走他们各自一滴血的画面。
“双子咒...”她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瓷枕彻底碎裂,九块人骨在空中疯狂旋转。嫁衣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龙三娘怀中的骨灰坛"砰"地炸裂,灰白色的粉末在空中组成一张模糊的女人脸,发出不甘的嘶吼后消散无踪。
老周爬过来抓住檀九重的脚踝:“檀小姐...我女儿...”
裴子晏咳出一口黑血,虚弱地指向门外:“去医院...她应该醒了...”
老周将信将疑地掏出手机,几秒钟后,他瞪大眼睛:“真、真的醒了!”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
龙三娘默默收拾好骨灰坛碎片,对裴子晏点点头:“沈姑娘安息了,我丫头也该走了。”她看了眼檀九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离开。
转眼间,喧嚣的栖梧阁只剩下檀九重和裴子晏两人,还有满地狼藉。檀九重跪坐在地,手中还握着那枚指骨,此刻它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表面布满裂纹。
“结束了吗?”她轻声问。
裴子晏摇头,锁魂钱的红线突然断裂,铜钱“当啷”掉在地上:“才刚开始...学姐,反噬要来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窗外骤然乌云密布,七只乌鸦齐齐撞向玻璃,鲜血在窗上画出诡异的符文。檀九重手腕上的胎记突然火烧般疼痛,她撸起袖子,只见原本月牙形的胎记正在变形,延伸出细小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阴婚契...”裴子晏盯着她的手腕,“果然还在。”
檀九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裴子晏,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是双子咒?为什么我的记忆被篡改?你和我父亲到底有什么约定?”
裴子晏没有挣扎,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学姐先松手...我衣服要破了...”
这一扯,他的衣领确实撕裂了些,露出里面一张发黄的纸片。檀九重抽出来一看,是张湘西‘归乡客栈’的预定单,日期赫然是二十年前!而客户签名处,是父亲工整的字迹:‘檀明远及子’。
“这不可能...”她声音发抖,“二十年前你才...”
“十七岁。”裴子晏苦笑,“至少身体是。”
他慢慢解开衬衫纽扣,转过身去。檀九重倒吸一口冷气——裴子晏的后背布满狰狞的疤痕,而在这些伤疤之间,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符咒,正与她手腕上浮现的纹路互相呼应!
“双子咒的标记。”裴子晏解释道,“你手腕上是阴契,我背上的是阳契。当年你父亲用这个咒术将我们绑定,用我的命替你挡灾...”他顿了顿,“但代价是,我的魂魄会永远困在死亡那天的年纪。”
檀九重脑中轰然作响。所以裴子晏时而像个轻浮的大学生,时而流露出不符年龄的沧桑;所以他熟知那些早已失传的民俗秘术;所以他的身体既不像活人也不像死人...
“为什么要同意?”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要为我...”
裴子晏突然笑了,酒窝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学姐终于问到这个了。”他指了指地上的父亲笔记,“因为檀教授答应我,三十年后给你选择的机会...是彻底解除咒术让我安息,还是...”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大口鲜血喷在檀九重前襟。血滴触及她手腕胎记的瞬间,两人身上的符咒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
“反噬开始了...”裴子晏艰难地说,“学姐,按你父亲笔记上的方法布阵...快!”
檀九重手忙脚乱地翻开笔记最后几页,果然找到"反噬劫"的破解之法——需要在八卦方位布置特定的符咒,以施术者精血为引。她迅速准备起来:朱砂画阵,铜钱定方位,桃木钉镇煞...
就在她即将完成最后一处符咒时,裴子晏突然爬过来,看似不经意地碰倒了两盏油灯。
“你干什么?”檀九重厉声喝道。
裴子晏不答,只是用沾血的手指迅速在地上画了几道,篡改了原本的符咒走向。檀九重想去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裴子晏!”她又惊又怒,“你一直在骗我?”
裴子晏抬起头,黑色的瞳孔中映出她愤怒的脸:“学姐...最后一次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篡改过的符咒上。整个阵法顿时亮起血光,所有力量突然转向,全部轰向裴子晏自己!他整个人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墙上,后背的符咒完全浮现出来,与檀九重手腕上的纹路严丝合缝地拼合成一个完整的阴婚契。
“不!”檀九重冲过去抱住他,却感到怀中躯体正在迅速变冷。
裴子晏艰难地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不知何时她也吐血了:“反噬本该由‘双子’共同承担...但我改了阵法...”他声音越来越弱,“学姐自由了...”
“谁要这种自由!”檀九重怒吼,眼泪砸在他脸上,“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裴子晏笑了,酒窝里盛着血:“凭...我是学长啊...”他的手缓缓垂下,“其实我比你大十岁...”
栖梧阁突然安静下来。七只乌鸦的残骸消失了,窗上的血符也渐渐褪色。檀九重抱着裴子晏逐渐冰冷的身体,发现他后背的符咒正在慢慢消失,而她手腕上的胎记也恢复了原本的月牙形。
“裴子晏?”她轻轻拍他的脸,“别装死...”
没有回应。
她颤抖着去探他的颈动脉——没有跳动。但转念一想,裴子晏本来就没有正常人的脉搏。她又去听他的胸口,依然一片寂静。
“你骗我的对不对?”她揪住他的衣领,“你肯定还有后手...你这种祸害怎么可能...”
衣领口袋里掉出个小本子。檀九重翻开一看,是裴子晏的日记,最新一页写着:
“如果学姐读到这个,说明我赌输了。别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瓷枕最下层有你要的答案。PS:记得喂乌鸦,它们其实挺可爱的。”
檀九重跌跌撞撞地爬到瓷枕残骸前,果然在最底层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封父亲写给她的信,还有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抱着两个婴儿站在慈安院门口,背面写着:“双子咒非我所创,而是祖上所传。九重,你与子晏本就是命定的一对,只是时机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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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信很长,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父亲解释了所有来龙去脉:裴子晏是檀家世代守护的‘守墓人’血脉,专门为檀家‘镇命’而生。三十年前她命中有大劫,父亲不得不提前唤醒沉睡中的裴子晏,用双子咒将两人绑定...
“但他比我想象的更有主见。”父亲在信中写道,“子晏坚持要给你选择的机会,即使代价是魂飞魄散...”
信的最后一段被水渍模糊了,只能隐约辨认出‘七日还魂...湘西...钥匙...’等字样。
檀九重跪坐在狼藉中,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所有线索都连起来了——瓷枕、阴婚、玉成班、慈安院火灾...这一切都是一个延续了三十年的局,而她和裴子晏都是棋子。
不,裴子晏早就看透了这一切,却选择用最迂回的方式保护她...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正好落在裴子晏苍白的脸上。檀九重突然注意到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裴子晏?”她扑过去,死死盯着他的脸。
没有反应。
就在她即将放弃时,一滴水珠从裴子晏眼角滑落——不是雨水,是真实的眼泪。
檀九重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信中被水渍模糊的部分,想起‘七日还魂’,想起裴子晏总说自己是‘殡葬专业’...
“你这个骗子...”她咬牙切齿地抹去眼泪,开始按照父亲笔记上的方法布置另一个阵法。
当最后一枚铜钱放好时,院门被推开了。老周带着已经苏醒的女儿站在门口,小姑娘脸色红润,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檀小姐...”老周局促地搓着手,“我女儿想谢谢裴先生...”
檀九重苦笑:“恐怕要等...”
“姐姐,”小姑娘突然开口,声音清脆,“那个哥哥让我告诉你,湘西的客栈永远留着你们的房间。”
檀九重如遭雷击:“他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啊。”小姑娘歪着头,“梦里。”
老周尴尬地解释:“她醒来就说梦见裴先生给了她一枚铜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古旧的厌胜钱,“结果真在枕头下找到了...”
檀九重接过铜钱,入手冰凉。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冲回裴子晏身边,扒开他的衣领——脖颈上的缝合线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红色的新生疤痕。
“果然...”她又哭又笑,“七日还魂...你这个骗子根本死不了!”
仿佛回应她的话,裴子晏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这次檀九重确信不是错觉。她俯身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听着,你要是敢醒过来,我就...”
“就怎样?”微弱的声音从苍白的唇间溢出,“...嫁给我吗?”
檀九重的拳头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胸口:“想得美。”
裴子晏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漆黑的眸子里盛满笑意:“学姐好凶啊...”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门外,“不过在那之前...能先解决那个吗?”
檀九重转头看去,只见七只乌鸦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整齐地站在院墙上。每只乌鸦的脚上都系着一条红绳,在阳光下鲜艳如血。
而在它们中间,站着一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正歪头‘看’向屋内。当它发现檀九重注意到自己时,缓缓举起细小的手臂,比了个‘七’的手势...
11. 双生痣
市立医院核磁共振室外,檀九重第三次调整了预约单上的信息。她在‘检查原因’一栏犹豫许久,最终写下‘先天性胎记异常检查’。
“学姐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啊?”裴子晏靠在墙边,脖颈上的缝合线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粉色的新生疤痕。他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刚好遮住锁魂钱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大学生。
檀九重没搭理他的调侃,而是盯着他右手腕内侧——那里有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月牙形印记,与她左手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只是方向相反。
“记住我们的约定,”她压低声音,“检查时不许说话,不许问问题,更不许对医生笑。”
裴子晏眨眨眼:“学姐是怕我被抓去研究吗?”见檀九重脸色不善,他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遵命。”
护士叫到裴子晏的名字时,檀九重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瞬。
“紧张?”她挑眉。
裴子晏低头整理毛衣袖口,遮住了那个胎记:“有点冷而已。”
检查室里的仪器闪着冷光。当裴子晏脱下毛衣换上检查服时,檀九重注意到他后背的伤疤已经愈合了大半,但那些诡异的符文仍隐约可见。医生将造影剂注入他的静脉,然后引导他躺进扫描舱。
“只是常规检查,放松。”医生和蔼地说,“我们要看看这个胎记有没有深层组织异常。”
舱门缓缓关闭,机器开始运转。檀九重站在观察窗前,紧盯着显示屏。起初一切正常,但当扫描到手腕部位时,医生的表情突然变了。
“这...不可能...”他推了推眼镜,凑近屏幕,“你们看!”
檀九重凑过去,只见屏幕上显示的不仅是胎记的皮肤表层,在皮下约2毫米处,竟有一排微型的金属物体,排列成某种符文形状!
“像是...古代的微型金属符?”医生难以置信地放大图像,“但怎么会在皮肤下面?从组织包裹情况看,至少存在了二十年以上...”
檀九重心跳加速。父亲笔记中确实提到过辽代秘术‘金符入肉’,但那是传说中的术法,需要用特殊方法将金属符咒植入活体,据说能保魂魄不散。
“能看出是什么金属吗?”她问。
医生调整设备:“初步判断是某种合金,含有金、银和...咦?”他突然瞪大眼睛,“这个成分比例...和辽代贵族墓葬出土的金属符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扫描舱内传来一声闷响。裴子晏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患者癫痫发作!”医生大喊,“立即终止检查!”
檀九重却拦住要冲上前的护士:“等等!”
她紧盯着显示屏——裴子晏手腕处的金属符正在发光!不是仪器反射,而是真实的、微弱的蓝光。更诡异的是,随着光芒增强,他后背的符文也开始在屏幕上显现,与胎记处的金属符完美对应。
“关掉机器!立刻!”檀九重厉声道。
当扫描舱打开时,裴子晏已经安静下来,但眼神涣散,额头上布满冷汗。医生要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
“别碰我!”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完全不像平时的轻佻,“九重...小九重...”
檀九重浑身一震。只有父亲会这么叫她。
裴子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你的兔子玩偶...还在床底下吗?那晚你把它丢在火场里...哭了好久...”
檀九重如遭雷击。七岁那年慈安院火灾,她确实有个最爱的兔子玩偶落在火场,这件事她从未告诉任何人,连父亲都不知道她为此哭了整晚!
“裴子晏!”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知道这些?”
裴子晏的眼神突然聚焦,像是大梦初醒:“学姐?”他茫然四顾,“检查做完了?”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檀九重迅速编了个理由解释刚才的‘癫痫发作’,匆匆办理了提前终止检查的手续。离开医院时,她特意要走了扫描图像的拷贝。
回到车上,裴子晏系安全带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躺进去,然后...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檀九重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调出扫描图像:“解释下这个。”
裴子晏盯着屏幕上自己皮肤下的金属符,表情从困惑逐渐变成某种复杂的了然:“原来是这样...”
“哪样?”
“学姐知道‘双子咒’的核心是什么吗?”裴子晏轻轻抚摸自己手腕上的胎记,“不是符咒,不是法术,而是这个——‘连命符’。辽代萨满发明的秘术,将两个人的命运从物理层面绑定。”
他指向图像:“这些金属符会随着身体生长而移动,但永远保持特定排列。当两个‘连命符’靠近到一定距离,就会...”他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就会什么?”
裴子晏笑了笑,转移话题:“学姐不是查过我现在的身份吗?应该发现有趣的东西了吧?”
檀九重眯起眼睛。她确实在离开医院前收到了私家侦探的邮件。裴子晏现在的身份是五年前被一位海外华裔收养的孤儿,但诡异的是,领养文件上的监护人签名处,赫然有父亲的指纹!
“我父亲失踪也是五年前。”她冷声道,“解释。”
裴子晏摇下车窗,让风吹乱他的头发:“学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用禁术?为什么我知道瓷枕的秘密?为什么...”他转头看她,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沧桑,“我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
檀九重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在等答案。”
“因为...”裴子晏刚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他慌忙用手帕捂住嘴,但檀九重还是看到了——手帕上沾的不是血,而是某种黑色粘稠液体,散发着与瓷枕相同的腐香。
“因为什么?”她逼问。
裴子晏收起手帕,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因为我是学姐的超级粉丝啊,早就把你调查得一清二楚~”
檀九重猛地踩下刹车。裴子晏因惯性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拉回座位。她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三根手指精准地按在桡动脉上。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裴子晏安静地任由她按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怎么样,学姐?”他轻声问,“我的心跳还正常吗?”
檀九重松开手,声音干涩:“你没有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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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错了。”裴子晏纠正,“是每分钟七下。正常人六十到一百,我只有七。”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且每次跳动间隔完全规律,不像活人的心率会有细微变化。”
檀九重突然想起扫描时医生说的话——那些金属符在她皮下存在了至少二十年。也就是说,在她还是个孩子时就被植入了这些符咒...
“我父亲对你做了什么?”她声音发抖。
裴子晏望向窗外:“檀教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用他的方式。”
回到栖梧阁已是傍晚。裴子晏说要去换药,檀九重却拦住了他:“在这里换。”
裴子晏挑眉:“学姐终于对我的身体感兴趣了?”
檀九重不为所动:“脱衣服。”
裴子晏耸耸肩,慢慢脱下毛衣和里面的衬衫。他后背的伤已经结痂,但那些符文仍清晰可见,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红光。檀九重拿出医药箱,动作利落地为他消毒、上药。当她的手指无意中擦过某个符文时,裴子晏突然绷紧了肌肉。
“疼?”她问。
裴子晏摇头:“痒。”
檀九重继续涂抹药膏,同时暗中观察那些符文。在近距离下,她发现这些纹路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某种古老的文字,与她手腕上胎记变化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文字?”
“契丹小字。”裴子晏头也不回,“辽代皇室用来记录秘术的符号。”他顿了顿,“学姐手腕上的胎记,其实是半个‘命’字。”
檀九重动作一顿:“那另一半?”
“在我身上。”裴子晏转过头,指了指自己后背中央,“当我们在一定距离内,两个字会互相感应,形成完整的‘命契’。”
檀九重想起扫描时金属符的异象:“所以医院里...”
“嗯,机器的高频振动暂时激活了符咒。”裴子晏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所以我才会短暂失控,看到一些...记忆碎片。”
檀九重绕到他面前:“谁的记忆?”
裴子晏笑而不答,开始自己缠绷带。檀九重突然按住他的手:“我来。”
她动作轻柔却坚定地为他包扎,两人呼吸交错。当最后一段绷带固定好时,檀九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再次测他的脉搏。
“学姐真是执着啊。”裴子晏无奈地笑。
檀九重感受着指腹下微弱而缓慢的搏动,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裴子晏,你到底死了多久?”
裴子晏的笑容僵住了。窗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七只乌鸦落在院墙上,安静地注视着室内。
“从医学角度讲,”他轻声说,“我从未真正活过。”
檀九重正要追问,手机突然响起。是老周发来的照片——他女儿周小荷的病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瓷娃娃,造型正是那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照片附言:“裴先生来过?”
檀九重立刻拨回去,却得知老周根本没发过任何照片!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七只乌鸦不知何时变成了六个半,其中一只只有半边身子,却仍诡异地站立着,血红的眼睛直视着她。
而在更远的黑暗中,一个穿红肚兜的矮小身影正缓缓举起手,比出‘六’的手势...
12. 局中局
栖梧阁的地下室从未如此寒冷。檀九重裹紧毛衣,手中的紫外线灯扫过一排排父亲留下的古籍。自从无面孩童比出‘六’的手势后,七只乌鸦只剩六只半在院墙值守,仿佛某种倒计时。
“到底在哪里...”她喃喃自语,翻找着父亲可能留下的任何线索。裴子晏三天前说去查些资料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潦草字条:“学姐别乱跑,等我回来解释一切。”
紫外线灯突然照到书架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凹槽。檀九重蹲下身,发现木板上刻着极浅的纹路——是两个相连的月牙,与她及裴子晏手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她心跳加速,手指按上那个标记。木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是个青铜匣子,表面布满铜绿,但中央的九宫八卦锁依然光亮如新。
“九宫锁...”檀九重想起这是父亲最爱的机关。她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锁纹丝不动;又试了父亲失踪的日期,依然无效。犹豫片刻,她输入了慈安院火灾的日期——1988年9月12日。
“咔嗒”一声,锁开了。
匣内铺着暗红色绸缎,上面并排放着两枚铜钱。左边的铜钱刻着‘檀九重癸亥年七月初七’,右边的则是‘裴子晏辛酉年九月初九’。铜钱下方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
“九重,若你看到这个,说明双子咒已生效三十年。原谅父亲的自私,但唯有此法可破你命中的‘七杀劫’。子晏是守墓人一脉最后的传人,他的血能激活你体内的护命符。七日内将铜钱置于对方胎记处,可完成最后一步。记住,阴契阳契本是一体。”
檀九重双手发抖。父亲这段话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从始至终,这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她和裴子晏的相遇不是偶然,甚至连那场慈安院火灾都可能是有意为之...
“学姐?”裴子晏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找到什么了?”
檀九重猛地转身,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脸色苍白如纸。更奇怪的是,他换了一身从未见过的藏青色长衫,款式像是民国时期的男装。
“你去哪了?”她厉声问,同时不着痕迹地将铜钱藏进口袋。
裴子晏缓步走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尸香与草药混合的气息:“查了些资料。”他瞥了眼打开的暗格,眼神复杂,“啊...学姐找到青铜匣了。”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猜得到。”裴子晏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上的疤痕,“檀教授说过,等时机成熟,你会自己发现真相。”
檀九重站起身,紫外线灯的光束划过裴子晏的脸,在他眼中映出诡异的反光:“什么真相?你和我父亲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领养文件上有他的指纹?”
裴子晏突然笑了,酒窝在苍白脸上显得格外深邃:“学姐问题真多啊...”他向前一步,身上那股异香更加浓郁,“不如先告诉我,匣子里少了什么?”
檀九重心头一跳。她确实注意到青铜匣底部有个圆形凹痕,像是本该还有第三件物品。
“你怎么知道少了东西?”
裴子晏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张伯让我转交的。说是找到了1937年玉成班的完整合照。”
檀九重警惕地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老照片。照片上是玉成班全体成员站在戏台前的合影,前排中央坐着班主杜十娘,旁边是穿着戏服的沈胭脂。而当她的目光移到后排时,呼吸为之一窒——最右侧站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眉眼与裴子晏有八分相似!
“这是...你祖父?”她声音发紧。
裴子晏凑过来看照片,长发擦过她的脸颊:“学姐觉得呢?”他指向照片角落的日期——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七,“八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檀九重突然想起医院扫描发现的皮下金属符。如果那些符咒真如裴子晏所说能保魂魄不散...一个荒谬的想法浮现在脑海。
“裴子晏,”她直视他的眼睛,“你到底多少岁?”
裴子晏眨了眨眼:“学姐猜猜看?”
檀九重正要发作,门铃突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楼上走。前院站着个佝偻身影,是慈安院的张伯!老人缺指的左手捧着一个木盒,见到檀九重就跪了下来。
“檀小姐,我该死啊!”他老泪纵横,“当年火灾...不是意外!”
檀九重扶起老人,接过木盒。里面是几页烧焦的日记残片,勉强能辨认出父亲的字迹:
“...子晏的魂魄比想象的稳定...‘守墓人’血脉果然特殊...九重的胎记已经开始变化...必须在七日内完成仪式...”
另一页更模糊:
“...杜十娘找来了...要讨回童子骨...不得已烧了慈安院...”
最后一片只有几个字:
“...七杀劫...三十年...还魂...”
檀九重双手发抖。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父亲为了救她,不仅策划了慈安院火灾,还可能间接害死了其他孩子...
“檀小姐,”张伯颤抖着说,“你父亲临走前交代,如果裴少爷回来找你,就把这个给他。”老人从怀里掏出半枚铜钱,上面刻着‘命’字。
裴子晏接过铜钱,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檀九重警觉地问。
裴子晏没有回答,而是对张伯点点头:“带她去地下室。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裴子晏!”檀九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话说清楚!”
裴子晏转身看她,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学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他轻轻挣脱她的手,“生死与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院门。檀九重要追上去,却被张伯死死拉住:“檀小姐,不能去!太阳要落山了!”
她这才注意到,院墙上的六只半乌鸦突然全部飞起,在空中排成一个诡异的阵型。而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如血,将裴子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奇怪的是,那影子分裂成了两道,一道是他的,另一道则是个穿红肚兜的孩童。
“等等!”檀九重从口袋里掏出那两枚铜钱,“你至少解释下这个!”
裴子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学姐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那是我们的婚书啊。”
院门在他身后关上,同时栖梧阁所有的窗户突然砰砰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闯进来。张伯不由分说将她拉向地下室,力气大得不像老人。
地下室的灯忽明忽暗。檀九重挣扎着要出去,却听到楼上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是那尊瓷枕!紧接着是孩童的笑声,由远及近,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孩子正在阁楼里奔跑嬉戏。
“到底怎么回事!”她厉声问张伯。
老人瘫坐在墙角,缺指的手不停颤抖:“阴婚契...要完成了...”他指着檀九重口袋里的铜钱,“你父亲用三十年布局,就是要等这一天...用裴少爷的命,换你的...”
檀九重如遭雷击。她掏出铜钱仔细查看,这才发现边缘刻着极小的符文——是父亲笔记中提过的‘替命咒’!
楼上突然一声巨响,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檀九重不顾张伯阻拦冲上楼梯,眼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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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血液凝固——
栖梧阁大厅中央,裴子晏跪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根桃木钉,正是她平时随身携带的那枚。瓷枕完全碎裂,九块人骨漂浮在他周围,组成一个诡异的圆圈。
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影子只剩下了一半,那道孩童的影子不知所踪。
“裴子晏!”她冲过去扶住他。
裴子晏抬起头,嘴角渗出一丝黑血,却还在笑:“学姐...不听话啊...”
“你做了什么?!”她声音发抖,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伤口。
“完成了...约定...”裴子晏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那半枚张伯给的铜钱,现在已经变成了完整的圆形,“看...我也有...婚书了...”
铜钱上完整的‘命’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檀九重这才明白,原来青铜匣里缺失的第三件物品,就是这半枚铜钱!
“别说话,我帮你止血...”她撕下衣袖按住他的伤口,却发现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那种黑色粘稠液体。
裴子晏按住她的手:“没用的...学姐记得...把铜钱...放在胎记上...”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七日...之后...”
“什么七日?你别睡!裴子晏!”
但怀中的躯体已经停止了动作。檀九重颤抖着去探他的颈动脉——没有跳动。其实她知道不会有,裴子晏的心跳本就微弱到近乎不存在。可这一次,他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冷,仿佛生命——或者说维持他行动的某种力量——正在迅速流失。
张伯颤巍巍地走过来,递给她一部手机:“裴少爷...让我给你的。”
手机屏幕上是裴子晏提前编辑好的短信:
“学姐要长命百岁。手机里有檀教授失踪前的坐标,去找他吧。PS:记得喂乌鸦,它们会带路。”
最后是一条定位信息,显示的地点正是五年前父亲最后出现的那座深山。
夜色完全降临。檀九重跪坐在地上,怀中抱着逐渐冰冷的裴子晏。她摸出那两枚铜钱,按照父亲字条所说,一枚贴在自己左手腕的胎记上,一枚贴在裴子晏右手腕的胎记处。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铜钱突然变得滚烫,在她皮肤上烙下清晰的印记。而更诡异的是,裴子晏背后的符文开始发光,与她手腕上的胎记呼应,在空中投射出一个完整的符咒图形。
“双子咒...”张伯敬畏地跪下,“命契成了...”
檀九重无暇顾及这些。她轻轻将裴子晏平放在地,起身去拿医药箱,却从柜门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骇人的一幕——她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白影,轮廓与裴子晏极为相似,正伸手虚抚着她的头发。
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再看向玻璃,白影依然在那里,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指了指她口袋里的手机。
檀九重颤抖着掏出手机,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语音备忘录。点开后,裴子晏熟悉的声音响起:
“学姐,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死’了第二次。别难过,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去找檀教授吧,他掌握着所有答案。记住,七日之内,我的身体不能火化。还有...镜子里看到的,别怕,那确实是我。”
录音结束,柜门玻璃上的白影也消失了。檀九重跪坐在地,将两枚沾了黑血的铜钱用红线串成手链戴在腕上。当她抬头时,镜中自己的倒影身后,那个模糊的白影又一次浮现,无声地说着:
“生死与共。”
窗外,六只半乌鸦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在更远的黑暗中,一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缓缓举起手,比出了‘五’的手势...
13. 线偶夜行
闽南的雨水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檀九重站在废弃戏台前,手机屏幕上的红点不断闪烁——裴子晏最后发出的定位就在这里。
三天前,栖梧阁镜中的白影消失后,那六只半乌鸦就一直跟着她。此刻它们停在戏台斑驳的牌匾上,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牌匾上‘庆云戏台’四个字已经褪色,但隐约可见当年金漆的痕迹。
手腕上的铜钱手链突然发烫。檀九重低头看去,两枚铜钱表面浮现出细小的文字——‘癸酉年七月初七’。正是1937年玉成班出事的那天。
“果然有联系...”她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钱。这是用裴子晏留下的两枚铜钱串成的,沾过他的‘血’,也沾过她的泪。
戏台大门虚掩着,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檀九重悄无声息地靠近,从缝隙中望去——
裴子晏坐在一张棋盘前,对面是个穿戏服的老者。老者背对着门,花白的辫子垂在脑后,裸露的手背上布满了诡异的鎏金纹路,与瓷枕上的婴戏纹一模一样。而更令檀九重心惊的是,裴子晏换了一身民国样式的藏青长衫,正是照片中那个酷似他的男子所穿的款式!
“师兄,这一步你已经想了七十年。”老者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可惜,还是没长进。”
裴子晏执棋的手指顿了顿:“师弟,你执念太深了。”
“深?”老者突然尖笑起来,“是谁答应陪我完成《牡丹亭》?是谁在火场里丢下我?”他猛地转身,露出一张布满缝合线的脸——正是那晚在归乡客栈袭击他们的黑袍人!
檀九重倒吸一口冷气,不小心碰响了门轴。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她来不及躲闪,正对上裴子晏的眼睛——那双往日含笑的眸子此刻冰冷陌生,仿佛隔着八十年的时光在看她。
“九重?”裴子晏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又变回她熟悉的那个‘学弟’,“你怎么...”
老者突然暴起,宽大的戏服袖中飞出数十道银光——是傀儡线!细如发丝的银线瞬间刺入裴子晏的后背,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裴子晏!”檀九重抽出桃木钉冲进去,却见裴子晏被操控着向她扑来。他的眼睛大睁着,嘴唇艰难地蠕动:“跑...”
银光闪过,裴子晏的手被操控着划向她的手臂。檀九重闪避不及,右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浸透衣袖。奇怪的是,伤口并不深,但一阵麻痹感迅速蔓延开来。
“毒?”她踉跄后退,同时从腰间抽出墨斗线。
老者狞笑着操控裴子晏继续进攻:“檀家的小丫头,你父亲没教过你,别人的傀儡戏不能随便打扰吗?”
檀九重不答,墨斗线在她手中如活物般展开,形成一张细密的网。当裴子晏再次被操控着攻来时,她灵巧地绕过他的攻击,将墨斗线缠上那些傀儡线。线绳相触的瞬间,火花四溅,老者闷哼一声,显然受到了反噬。
但更让檀九重震惊的是,在制住裴子晏的刹那,她碰到了他的手腕——没有脉搏!虽然早知道他的心跳异常缓慢,但此刻竟然完全停止了!
裴子晏趁她分神,突然贴近,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划过。微凉的触感让檀九重意识到,他是在画符!她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继续与老者周旋。
“杜十娘,”裴子晏突然开口,声音变得异常沉稳,“你要的童子骨已经毁了,阴婚契也已完成。何必执着?”
老者——杜十娘?——狂笑起来:“师兄啊师兄,你以为我只要童子骨?”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个黑洞般的伤口,“我要的是你的‘不死身’!当年火场里,为什么只有你能活下来?”
檀九重趁机观察四周。戏台内部保存完好,仿佛时光停滞在1937年。梁上悬挂着各式傀儡,其中一个特别显眼——它穿着合身的戏服,而那张脸,赫然是裴子晏的模样!
“学姐...”裴子晏突然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数到三,用墨斗线缠住他的左手小指。”
没等她回应,裴子晏已经开始倒数:“一...”
老者正疯狂地讲述着当年的恩怨,唾沫星子飞溅:“...我花了三十年找到那个瓷枕,又花了四十年凑齐九个童子骨,就等着阴婚契完成这天...”
“二...”
檀九重悄悄调整墨斗线的角度,余光瞥见后台帘幕微微晃动,似乎有人藏在后面。
“三!”
裴子晏突然暴起,原本刺入他后背的傀儡线齐齐断裂。檀九重几乎同时出手,墨斗线如灵蛇般缠上老者的左手小指——那根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正是瓷枕底部血手印缺失的部分!
老者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身体像提线木偶般抽搐起来。与此同时,后台冲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手持剪刀斩向空中无形的丝线:“爷爷住手!”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她的动作,老者身上的戏服突然塌陷下去,仿佛里面的人瞬间消失了。少女接住落下的戏服,从里面抖出一个小巧的傀儡——木质身体上刻满了与瓷枕相同的纹路。
“阿青!”傀儡竟然还能发出声音,虽然微弱了许多,“你这不孝女...”
名叫阿青的少女将傀儡塞进布袋,转身对两人鞠躬:“对不起,爷爷的痴呆症又犯了。”她好奇地打量着裴子晏,“您长得真像爷爷的师兄...他房间里还有您的照片呢。”
檀九重警惕地挡在裴子晏前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阿青正要回答,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少女见状,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您真的是裴师伯!爷爷说过,您会‘吐黑雾’!”她兴奋地从颈间取出一枚铜钱,“看,这是您当年给爷爷的!”
铜钱上刻着‘玉成’二字,与檀九重在瓷枕旁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裴子晏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他接过铜钱,手指微微发抖:“杜师弟...还留着这个...”
“爷爷说1937年那晚,您把他推出火场,给了他这个保命。”阿青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后来他痴呆了,总说您欠他一出《牡丹亭》。”
檀九重听得一头雾水。1937年?那岂不是八十多年前?而眼前的裴子晏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学姐。”裴子晏突然抓住她的手,“我们得走了。”
阿青却拦住他们:“等等!师伯既然回来了,能不能帮爷爷完成心愿?就唱一次《牡丹亭》的‘离魂’,他的痴病说不定就好了!”她指向戏台后方,“戏服都准备好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檀九重看到梁上悬挂的那个裴子晏模样的傀儡旁边,赫然挂着一套旦角戏服——尺寸正合她的身材!
“不必了。”裴子晏冷声拒绝,拉着檀九重就往门外走。
阿青在身后喊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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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不想知道檀教授的下落吗?”
檀九重猛地停住脚步:“你说什么?”
少女露出狡黠的笑容:“爷爷虽然痴呆了,但记性很好。前几天有个长得像您的人来找过他,问了些...关于‘不死身’的事。”
裴子晏的手骤然收紧:“带我们去见他。”
阿青领着两人来到戏台后的厢房。房间堆满了各式傀儡和戏服,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玉成班全体成员的合照,与张伯给的那张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多了一行小字:‘癸酉年七月初七,与子晏师兄摄于庆云戏台。’
檀九重仔细端详照片中后排的年轻男子,再看看身边的裴子晏,除了衣着不同,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
裴子晏却盯着床上蜷缩的人影——那是个干瘦如柴的老人,双手被布条绑着,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师兄说好一起长生...骗子...”
阿青解开老人的束缚:“爷爷,您看谁来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裴子晏,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扑过来:“童子骨!给我童子骨!”他枯瘦的手指抓住裴子晏的衣领,“你说过...用阴婚咒就能不死...为什么骗我...”
裴子晏任由老人撕扯,眼神悲哀:“师弟,长生不是这样的。”
老人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打量裴子晏:“你...不是师兄。”他咯咯笑起来,“师兄早就死了...和沈胭脂一起烧死了...”他猛地指向檀九重,“除非...你是来找‘她’的!”
檀九重一惊:“谁?”
老人却不回答了,转而哼起《牡丹亭》的调子。阿青歉意地解释:“他经常这样。不过...”她压低声音,“那个长得像您的人,留下了一样东西。”
她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是台老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传出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
“子晏,如果你听到这个...我找到‘她’了...瓷枕只是幌子...真正的钥匙是...”
录音到这里突然中断,只剩下沙沙的杂音。
檀九重如遭雷击——那是父亲的声音!
“什么时候录的?”她急切地问。
阿青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前?那人走得很急,说是要赶在月圆前上山。”
檀九重与裴子晏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失踪五年,一个月前却出现在闽南?而录音中提到的‘她’是谁?
老人突然又发作起来,这次他抓起剪刀刺向自己的手腕:“血...需要童女血...”阿青慌忙制止他,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趁这机会,裴子晏拉着檀九重退出房间。雨已经停了,月光照在荒废的戏台上,显得格外凄清。
“解释。”檀九重甩开他的手,“1937年你就在玉成班?那个杜十娘真是你师弟?我父亲录音里说的‘她’是谁?”
裴子晏望着月亮,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学姐,有些事...”
他的话戛然而止。檀九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戏台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正歪头"看"着他们。而更恐怖的是,它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傀儡——穿着周小荷病号服的迷你人偶!
孩童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比出"五"的手势。檀九重这才注意到,它原本的六只半手指,现在只剩五只完整...
14. 骨鸣往事
闽南清晨的雾气带着咸腥味。檀九重站在庆云戏台的后院,指尖轻抚过一排古老的木偶。这些傀儡做工精致,关节处连接着几乎透明的丝线,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银光。
“这是‘悬丝傀儡’,泉州一带的传统技艺。”阿青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爷爷说最正宗的要用蚕丝浸泡尸油,能百年不腐。”
檀九重没接茶杯,而是指向一个特殊的木偶——它的头部明显比其他更精致,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这个不一样。”
阿青的笑容僵了一瞬:“...那是爷爷的师兄做的,用真人枕骨雕刻。”她压低声音,“听说是1937年玉成班一个学徒的头骨。”
檀九重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瓷枕中那九块童子骨,想起裴子晏曾说‘骨瓷咒’需要夭折孩童的骨灰...
“你们用活人制傀?”
“当然不!”阿青激动地摇头,“爷爷就是反对这个才被师门排挤的!”她拉着檀九重来到一间暗室,里面堆满发黄的资料,“他在离开师门之前,偷偷保存了当年遇害者的名册,想为他们讨公道。”
檀九重翻开名册,第一页就记载着七月初七那晚玉成班失踪的九名学徒,最小的只有八岁。每个名字旁边都详细记录了生辰八字和特征。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却发现被人撕去了,只残留一角纸片,上面有个模糊的血指印。
“这是...”
“不知道谁撕的。”阿青摇头,“爷爷说那页记着最重要的东西。”
檀九重仔细查看血指印的纹路,突然想起什么——这与父亲罗盘背面的纹路几乎一致!难道父亲当年也接触过这名册?
“阿青,你爷爷提到的‘她’是谁?就是录音里说的...”
少女刚要回答,外面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两人冲出去,只见裴子晏倒在井边,面色惨白如纸,后背插着几根几近透明的丝线——正是昨晚杜十娘用来操控他的那种。
“裴子晏!”檀九重冲过去扶起他,触手冰凉。那些丝线像是有生命般,正缓慢地向他的肌肉里钻去。
阿青倒吸一口冷气:“这是‘阴线’!要用尸油煮过七七四十九天...”她突然住口,惊恐地看着檀九重,“但阴线只能操控死人,活人经络会把它逼出来才对...”
檀九重心头一震。所以昨晚裴子晏能被操控,是因为他...不是活人?
“先救人。”她咬牙拔出一根丝线,线头带着黑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与瓷枕相同的腐香。
阿青跑去找草药,檀九重趁机检查裴子晏的伤口。丝线刺入处没有流血,只有那种黑色液体渗出。更奇怪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像是细小的虫豸。
“学姐...”裴子晏突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求你,别看...”
檀九重扳过他的脸:“这是什么?谁袭击的你?”
裴子晏勉强扯出个笑容:“老毛病了...每月都得...清理一次...”他试图坐起来,却咳出一团黑气,“有人...故意引我来这里...”
“为什么?”
“因为...”裴子晏的话被又一阵咳嗽打断,这次咳出的黑气在空中凝成孩童的形状,转瞬即逝,“...这里是‘骨鸣’开始的地方。”
阿青拿着草药回来,见状惊呼:“他在排阴毒!快扶到屋里!”
三人手忙脚乱地把裴子晏抬到厢房。阿青煎药时,檀九重继续检查那些丝线。在紫外线灯下,线体上显现出细小的符文,与裴子晏背后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阴线需以死者枕骨为引,活人经络为媒。”她想起父亲笔记中的记载,“中者如提线木偶,言行不由己...”
但这里有个矛盾——如果阴线只能操控死人,为何能在活人经络中存活?除非...裴子晏既不是纯粹的活人,也不是完全的死人。
阿青端来一碗黑如墨汁的药:“给他灌下去,能暂时压制阴毒。”
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腥臭,裴子晏却像久旱逢甘霖般一口气喝光。片刻后,他脸上的死灰色稍褪,呼吸也平稳了些。
“谢谢。”他对阿青点点头,然后看向檀九重,“学姐...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檀九重眯起眼。每次裴子晏急着支开她,就意味着有事情瞒着她。
“好。”她假装答应,转身出门,却躲在窗下偷听。
“...还能撑多久?”阿青压低声音问。
“最多七天。”裴子晏的声音异常疲惫,“这次阴线有毒...是冲着要我命来的。”
“那檀小姐...”
“别告诉她。”裴子晏打断道,“这次...我必须自己解决。”
檀九重握紧拳头。果然又在瞒着她!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决定晚上跟踪裴子晏,看他到底要‘解决’什么。
夜幕降临后,裴子晏果然悄悄起身出门。檀九重远远跟着,见他径直走向戏台后的一条小溪。月光下,裴子晏脱下上衣,后背的符文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红光。他取出一把银色小刀,在胸口划了道口子——依然没有流血,只有黑色液体汩汩流出。
檀九重捂住嘴才没叫出声。只见裴子晏将黑液引入溪水,然后开始清洗身体。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他的搓洗,大量细小的骨屑从皮肤上脱落,在溪水中形成一片惨白的漩涡。
“自我净化...”檀九重想起父亲笔记中提到的‘骨蜕’——某些秘术修行者需要定期排出体内积累的阴毒,过程痛苦如同剥皮抽骨。
裴子晏突然抬头,直直看向她藏身的树丛:“学姐...出来吧。”
被发现的檀九重干脆走出来:“解释。”
月光下,裴子晏苍白的身体上布满新旧伤痕,有些看起来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他苦笑着摇头:“就知道瞒不过你。”指了指漂浮在溪水中的骨屑,“这是‘阴线’的残留...有人用特殊手法炼制的,能腐蚀我的‘不死身’。”
“谁?”
“不知道。但肯定与1937年的事有关。”裴子晏穿上衣服,”当年玉成班的火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要销毁证据...关于‘骨鸣术’的实验。”
檀九重想起那名册上记载的九个孩童:“用活人制傀?”
裴子晏点头:“更准确地说,是用特定生辰的孩童骨骼制作乐器...骨笛、骨埙之类的。当风吹过这些乐器,会发出特殊频率的声音,能...”他突然顿住,警惕地看向四周,“有人来了。”
树丛中传来沙沙声。阿青气喘吁吁地跑来:“不好了!爷爷他...他打开了‘那个盒子’!”
三人赶回戏台时,老人正抱着一个黑漆木盒喃喃自语。盒子已经打开,里面是一排小巧的骨制乐器,最显眼的是一支乳白色的笛子,笛身上刻着与瓷枕相同的婴戏纹。
“骨鸣笛...”裴子晏脸色大变,“师弟,放下它!”
老人充耳不闻,将笛子凑到唇边。一阵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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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笛声响起,不似人间音调,倒像是无数孩童的哭声被拉长扭曲。檀九重顿觉头痛欲裂,手腕上的铜钱手链变得滚烫。
更可怕的是,戏台梁上悬挂的那些傀儡突然全部‘活’了过来,齐刷刷转头看向他们!
“捂住耳朵!”裴子晏一把拉过檀九重,“这是‘唤魂调’!”
阿青扑向爷爷,想夺下骨笛,却被老人一把推开。老人眼神狂乱,笛声越发尖锐。檀九重看到那些傀儡身上的丝线自动延伸,像毒蛇般向他们游来。
裴子晏突然咬破手指,在檀九重掌心画了个血符:“学姐,借点阳气。”不等她反应,他已经俯身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冰凉而短暂,却让檀九重浑身如过电般颤抖。裴子晏退开后,她掌心的血符亮起刺目的红光。
“用墨斗线缠住笛子!”他在她耳边急促地说,“现在!”
檀九重不假思索地出手。墨斗线如灵蛇出洞,精准地缠上骨笛。笛声戛然而止,老人发出一声惨叫,傀儡们纷纷坠落在地。
阿青趁机夺下骨笛,却发现它已经裂成两半。老人瘫坐在地,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师兄...对不起...他们逼我的...”
“谁逼你?”檀九重追问。
老人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个黑漆木盒。檀九重上前查看,在盒子夹层里发现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的杜十娘与一个穿西装的男子的合影,男子手里拿着个罗盘,正是父亲年轻时模样!
照片背面写着:‘癸酉年六月初六,与檀先生定约,以九子骨换长生术。’
“这不可能...”檀九重声音发抖。父亲参与过活人祭祀?
裴子晏捡起断裂的骨笛,仔细检查断面:“学姐,看这个。”
笛子内部中空,塞着一小卷发黄的纸。展开后是一份契约,上面罗列着九个孩童的名字和生辰,最后盖着玉成班的印章和...一枚指纹。
檀九重如遭雷击——那指纹与父亲笔记上的如出一辙!
“伪造的。”裴子晏斩钉截铁地说,“檀教授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这指纹...”
“是有人刻意模仿。”裴子晏指向契约的落款日期,“看,癸酉年六月初六。那段时间檀教授根本不在闽南,他在湘西考察。”
阿青突然插话:”爷爷说过,当年有个穿西装的人冒充学者,骗班主说能用孩童骨炼制长生药...”
檀九重仔细比对照片和契约,发现一个细微差别——照片中男子拿罗盘的姿势是左手,而父亲惯用右手。
“不是他。”她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但谁会冒充我父亲?”
裴子晏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学姐,我们得尽快找到檀教授。”他指向骨笛上的纹路,“这上面刻的是‘引魂咒’...有人想用九子骨为引,召唤某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瓷枕、阴婚契、骨鸣术...都是为这个目的服务的。”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在空中凝成无面孩童的形状,转瞬即逝。
阿青惊恐地后退:“师伯...你身上带着‘那个’?”
裴子晏擦去嘴角的黑液,没有回答。檀九重却注意到,溪边洗去的骨屑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在皮肤下形成细小的凸起,如同无数虫卵等待孵化。
窗外,五只乌鸦无声地落在枝头。而在更远的黑暗中,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缓缓举起手,比出了‘四’的手势...
15. 双生儡
闽南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哪怕是凌晨开始下雨,如今不过五六点钟便已经有了放晴的迹象。檀九重站在庆云戏台的化妆间里,手中的紫外线灯扫过斑驳的镜面。镜中映出她疲惫的脸和身后墙上那些泛黄的老照片——都是玉成班当年的剧照,杜丽娘、柳梦梅的扮相在岁月侵蚀下依然栩栩如生。
“学姐。”
裴子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檀九重转身,见他倚在门框上,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脖颈上的缝合线隐约泛着青黑色。他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热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阿青熬的,说是能解阴毒。”他递过碗,指尖在触碰时明显颤抖了一下。
檀九重接过碗,却先放在一旁:“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裴子晏眨眨眼:“学姐关心我?”
“例行询问。”她面无表情,“如果你死了,我就少了个线索来源。”
裴子晏笑起来,酒窝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学姐真是无情啊。”他转身要离开,却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檀九重上前一步扶住他,手掌触及他的后背时,布料下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震——那些骨屑又增多了,隔着衣服都能摸到细小的凸起。
“你需要去医院。”
“没用。”裴子晏勉强站稳,“这不是现代医学能解决的。”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阴线在侵蚀我的‘不死身’,就像铁锈腐蚀金属...”
话未说完,他的瞳孔突然扩散,整个人僵直地向后倒去。檀九重眼疾手快地抱住他,却见他眼中黑瞳完全占据了眼白,嘴角机械地上扬,露出一个不属于裴子晏的诡异笑容。
“终于...抓到你了...”裴子晏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杜十娘沙哑的声音!
檀九重立刻松开手后退,同时从腰间抽出墨斗线。但‘裴子晏’动作更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檀家的小丫头...”‘他’歪着头,黑瞳中映出她惊愕的脸,“你父亲偷走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檀九重抬腿踢向对方膝盖,同时将墨斗线甩向空中。改良过的墨斗线在空中自动结成天罗地网,朝"裴子晏"罩下。但他只是轻轻一挥手,那些丝线就纷纷断裂,仿佛碰到无形的屏障。
“没用的...”‘裴子晏’咯咯笑着,声音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这具身体里的力量...你想象不到...”
檀九重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扯开他的衣领——裴子晏胸口的皮肤下,那些骨屑已经排列成诡异的符文,与她手腕上的胎记遥相呼应。
“双子咒...”她恍然大悟,“有人在利用这个!”
‘裴子晏’的笑声戛然而止,黑瞳中闪过一丝挣扎:“学...姐...跑...”这是裴子晏本人的声音!
檀九重趁机咬破手指,在掌心画了道血符,一掌拍向‘裴子晏’额头。血符接触皮肤的瞬间,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一团黑气从七窍中涌出。与此同时,戏台另一侧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裴子晏’软绵绵地倒下,檀九重接住他的同时,警觉地看向声源处——是杜十娘!老人瘫坐在太师椅上,七窍流血,手中的傀儡掉在地上,头身分离。
阿青闻声赶来,见状发出一声悲鸣:“爷爷!”
檀九重将昏迷的裴子晏安置在一旁,上前检查杜十娘的情况。手指刚触到老人脖颈,她就皱起眉头——没有脉搏,而且尸体已经出现尸僵,皮肤呈现暗紫色...
“他死了至少三天。”檀九重沉声道。
阿青瞪大眼睛:“不可能!昨晚爷爷还...”
“那不是你爷爷。”檀九重指向地上的傀儡,“是它在操控尸体。”
阿青脸色煞白,颤抖着拾起那个傀儡。木质的身躯上刻满符文,头部却是空心的,里面塞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檀九重用镊子夹出来一看,是一块已经干瘪的人体组织。
“胃部组织。”她立刻判断出来,“有人从内部破坏了尸体...”
阿青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前天晚上爷爷吐了很久,然后就说要闭关...”她捂住嘴,“难道那时候就已经...”
檀九重点头:“有人杀了你爷爷,然后用傀儡操控他的尸体。”她仔细检查那块组织,在紫外线灯下,隐约可见几个字母——‘PZY’。
裴子晏的名字缩写。
“这不可能!”阿青惊呼,“师伯怎么会...”
檀九重眉头紧锁。确实不合逻辑——如果裴子晏要杀杜十娘,何必大费周章用傀儡操控?而且那块组织看起来至少有几个月历史...
“学姐...”裴子晏虚弱的声音传来。他醒了,正艰难地撑起身子,“我...怎么了?”
檀九重简要说明了情况。裴子晏听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有人在用我的‘血肉样本’施术...”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这些骨屑...不是外来物,是我身体在分解...”
阿青突然哭起来:“都是那个花旦!一定是她回来报仇了!”
“什么花旦?”檀九重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阿青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半截发簪:“爷爷临终前塞给我的...里面有东西。”
发簪是银质的,已经氧化发黑。檀九重拧开簪头,里面藏着一小卷胶片。对着灯光展开,是一张微缩照片——1937年玉成班的幕后合影,前排站着个容貌绝美的花旦,而那张脸...与裴子晏一模一样!
“这是...”檀九重声音发紧。
“沈胭脂。”裴子晏突然说,眼神涣散,“她不是普通的花旦...是班主从湘西带回来的‘活傀’...”
檀九重和阿青同时看向他。裴子晏却像大梦初醒般摇头:“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沈胭脂是‘活傀’。”檀九重紧盯着他的眼睛,“什么是活傀?”
裴子晏困惑地皱眉:“我不知道...这个词突然出现在脑子里...”
阿青却倒吸一口冷气:“爷爷说过,‘活傀’是用活人炼制的傀儡,能完美模仿任何人...但炼制过程要剥皮抽骨,痛苦至极...”她指着照片,“如果沈胭脂是活傀,那她的真实身份是...”
“另一个‘不死身’。”檀九重接过话头,思绪电转,“或者说,裴子晏可能是她的‘复制品’...”
裴子晏突然抱头呻吟,一段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黑暗的戏台地下室、铁链的哗啦声、镜子里的花旦对自己微笑...
“庆云戏台...地下有密道...”他脱口而出,“入口在...杜丽娘画像后面...”
阿青震惊地看着他:“师伯怎么知道?那是爷爷生前才知道的秘密!”
裴子晏自己也愣住了:“我...不知道...”
檀九重当机立断:“带我们去。”
阿青领着两人来到戏台后方的道具间。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杜丽娘画像,已经积满灰尘。推开画像,后面果然有道暗门,锁孔形状奇特,像是一截骨头。
“需要钥匙...”阿青为难地说。
裴子晏却鬼使神差地取下那半截发簪,插入锁孔。轻轻一转,机关发出“咔哒”的响声,暗门缓缓开启。
“这不可能...”阿青喃喃道,“这发簪是沈胭脂的遗物...”
阴冷的风从密道深处吹来,带着腐朽的气息。檀九重打开手机照明,率先走下去。台阶很陡,墙壁上满是抓痕,有些还带着暗红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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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
密道尽头是个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浸泡着一个人形物体。走近看,檀九重胃部一阵痉挛——那是一张完整的人皮,面部保留着精致的妆容,正是照片中沈胭脂的样子!
“活傀的...外壳...”裴子晏声音发抖,突然跪倒在地,头痛欲裂。更多记忆碎片涌现:冰凉的液体漫过皮肤、针线穿透血肉的剧痛、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记住你的使命”...
阿青惊恐地后退:“这里...是制作活傀的工作室!”
檀九重检查着玻璃缸旁的器具——整套外科手术工具,还有几个装满不明液体的玻璃瓶。其中一个瓶子里漂浮着小块组织,标签上写着‘PZY-7’。
“有人在这里进行人体实验...”她声音发紧,“而且用了你的细胞样本。”
裴子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向石室角落:“那里...还有东西...”
那是一口小棺材,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九个小木偶,每个木偶的胸口都嵌着一块人骨。檀九重立刻认出,这与瓷枕中的九块童子骨材质相同!
“骨鸣术的媒介...”裴子晏喃喃道,“用特定生辰的孩童骨骼制作乐器...当九种乐器同时发声,能打开阴阳界限...”
檀九重突然明白了一切:“所以瓷枕、阴婚契...都是为了收集这九块骨头!有人想重现当年的仪式!”
阿青从棺材底部摸出一本发黄的笔记:“这是...爷爷的字迹!”
笔记记载了杜十娘如何发现班主用活人炼制傀儡,如何试图阻止却反被诬陷。最后一页写着:“沈胭脂非人非傀,乃借尸还魂之术的产物。师兄以自身为容器,封其凶性,终遭反噬。今我寻得檀先生相助,欲毁九子骨,却遭...”
文字到此中断,像是匆忙中写下的。
“师兄...是指你吗?”阿青困惑地问裴子晏。
裴子晏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墙上的一道刻痕吸引——那是个奇怪的符号,由两个月牙交错组成,与他和檀九重的胎记一模一样。
“双子咒...”他轻声道,“不是咒术...是标记...”
檀九重正想追问,密道上方突然传来重物倒塌的声音。三人匆忙返回,发现戏台已经燃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
“是阴火!”阿青惊呼,“遇水不灭!”
三人勉强逃出火场,回头望去,庆云戏台在青白色的火焰中轰然倒塌。奇怪的是,火焰只集中在戏台范围,丝毫不向四周扩散。
“有人不想我们找到更多线索...”檀九重沉声道。
回到临时住处,阿青去准备晚饭,裴子晏却叫住檀九重:“学姐...我帮你把头发上的灰擦掉吧。”
檀九重本想拒绝,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恳切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坐下了。裴子晏站在她身后,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她的长发。他的动作异常熟练,仿佛做过千百次。
“你以前帮人梳过头?”她试探地问。
裴子晏的手顿了顿:“不记得了...但感觉这样做过很多次...”
擦着擦着,他的手突然一抖,发簪尖端不小心划破了檀九重的头皮。血珠立刻渗入发丝,裴子晏慌忙道歉,却不着痕迹地将沾血的发簪藏进袖口。
檀九重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但没拆穿。当裴子晏转身去拿干净毛巾时,她迅速检查了发簪——尖端有极细的凹槽,刚才那滴血已经被吸收了进去。
“血脉感应术...”她想起父亲笔记中提到的古老法术,用双方血液可以追踪血缘或契约关系。裴子晏在试探什么?
窗外,四只乌鸦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在更远的黑暗中,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缓缓举起手,比出了‘三’的手势...
16. 蛊婆祠
发簪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暗褐色。檀九重将它举到阳光下,那滴属于她的血在簪头凹槽里凝结成珠,与银质氧化层融为一体。裴子晏昨晚的‘失手’绝非偶然——他在施展某种血术。
“学姐,阿青说发簪原主人在山里有座祠堂。”裴子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气色好了些,脖颈上的缝合线几乎看不见了,但眼下的青黑显示他依然虚弱。
檀九重收起发簪:“蛊婆祠?”
“嗯,当地人说沈胭脂生前常去那里。”裴子晏递过一杯热茶,指尖在杯沿留下淡淡的黑印——那些骨屑还在他体内扩散,“据说祠里供奉的不是正神,而是历代养蛊人的魂魄。”
檀九重没接茶杯,而是盯着他的眼睛:“你昨晚取我的血到底是想做什么?”
裴子晏的手僵在半空,茶汤表面泛起细微的涟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
“血脉感应术。”他坦然承认,“我想确认...我们之间的联系。”
“结果呢?”听到这,檀九重心中升起一股果然跟她猜想的一样的感觉,但是面上依旧不显。
裴子晏放下茶杯,解开右手腕的绷带——那个与檀九重左手腕对应的月牙胎记周围,此刻布满了细小的血丝,如同根系般向外蔓延。
“我们的血...不相容。”他轻声道,“但却在互相吸引,就像磁铁的正负极。”
檀九重皱眉。父亲笔记中提过,血脉感应术能检测血缘或契约关系。如果血液相斥却相吸,只能说明两人之间存在某种非自然的联结...
阿青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准备好了!趁天亮上山吧!”
三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越往深处,植被越发诡异——本该是翠绿的树叶呈现出不健康的灰蓝色,树干上长满瘤状凸起。阿青说这是蛊气侵蚀的结果,活人沾上会皮肉溃烂。
“前面就是蛊婆祠。”阿青指向山腰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建筑,“最后一次有人进去是十年前,七个孩子在山里失踪,搜救队找到时...”她咽了口唾沫,“他们手拉手围坐在祠堂门口,全都...没了天灵盖。”
檀九重胃部一阵紧缩。她想起瓷枕中的九块童子骨,想起庆云戏台密室里那九个小木偶。七加二等于九,这数字绝非巧合。
蛊婆祠比想象中更破败。门楣上‘蛊母庙’三个字已经模糊,两侧对联只剩残片:“...养得百蛊济世人...炼就千毒...”
推开腐朽的木门,霉味混着某种甜腻的腐香扑面而来。祠堂内部比外观大得多,中央是个下沉式的石坛,坛上摆着——
“七个孩子...”阿青声音发抖。
石坛上整齐排列着七具骸骨,全都穿着现代童装,摆放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被精心取下,放在对应的胸口位置,盖骨内侧刻满了符文。
檀九重戴上手套,小心检查最近的一具。这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穿着蓝色连帽衫,骨骼上残留着细小的切痕。当她翻过天灵盖时,呼吸为之一窒——盖骨内侧不仅刻着符文,还钉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裴子晏的生辰八字!
“辛酉年九月初九...”她念出声,看向裴子晏,“你的生日。”
裴子晏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胎记:“这是...替身咒。”他指向那些符文,“湘西的替身术与闽南蛊术的结合...用特定生辰的孩童代替某人承受灾厄...”
檀九重迅速检查其他骸骨。每具都是相同配置——现代童装、天灵盖刻符、心口钉着裴子晏的生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孩子的死亡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最早的尸体已经白骨化,最新的却还保留着部分软组织!
“有人一直在收集特定生辰的孩童...”檀九重声音发紧,“为你制作替身?”
裴子晏摇头,又点头:“不全是...这些孩子本身就是‘容器’...”他指向那些骸骨的四肢关节,“看,骨头被掏空后又封回去...里面曾经养着蛊虫。”
阿青突然尖叫一声。她在石坛后方发现了个小神龛,里面供着个玻璃罐,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赫然是一张完整的人头皮!头皮内侧刻着与天灵盖相同的符文,但更精细复杂。
“这是...蛊引。”裴子晏声音发紧,“用养蛊人的皮肤做载体...最毒的蛊。”
檀九重正要上前查看,祠堂深处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紧接着,七具骸骨的天灵盖同时震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好!”裴子晏一把拉住檀九重后退,“蛊阵被激活了!”
但已经晚了。檀九重刚才触碰骸骨的手指开始发黑,麻痹感迅速顺着手臂蔓延。她看到幻觉如潮水般涌来——
阴暗的地下室,铁链哗啦作响。年幼的裴子晏被锁在石台上,赤裸的后背布满青紫淤痕。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站在旁边,手持骨锯,正在小心翼翼地分离他的肋骨...
“学姐!”现实中的裴子晏拍打着她的脸,“别相信你看到的!”
檀九重艰难地聚焦视线。幻觉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她分不清哪个更可怕——眼前的裴子晏嘴角渗着黑血,而幻觉里那个孩子正对她伸出手,无声地喊着“救我”...
“这是...你的记忆?”她喘息着问。
裴子晏的表情瞬间凝固:“你看到了什么?”
“你...小时候...被人...”
裴子晏突然捂住她的嘴,眼神惊恐:“别说出来!会被‘祂’听到!”
就在这时,祠堂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手中提着一盏幽绿的灯笼。
“终于来了...”老妇人的声音出奇地年轻,与苍老的外表形成诡异反差,“我等了你们...好久...”
阿青躲到裴子晏身后:“是...蛊婆!”
老妇人轻笑一声,举起灯笼照着自己的脸——皱纹密布的面皮下,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不用怕...我早就不养害人的蛊了...”她指了指那些骸骨,“这些孩子...都是我救回来的...”
檀九重强忍眩晕,仔细观察老妇人。在灯笼的绿光下,她注意到老妇人脖颈处有一圈细密的缝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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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裴子晏脖子上的一样!
“你是谁?”檀九重厉声问。
“林秀兰,1993年前是闽北山区的小学老师。”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流畅,“那年我带的班级有七个孩子被拐走,我追查到这里...发现了这个。”她指了指石坛上的骸骨阵。
原来那些现代童装是这么来的!檀九重瞬间明白了:“你为了救孩子们...”
“学了蛊术,想以毒攻毒。”林秀兰苦笑,脸上的皮肤突然裂开一道缝,几只细小的黑虫从里面钻出又钻回去,“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孩子们没救成,反倒成了‘容器’...”
裴子晏突然上前一步:“你认识檀明远吗?”
林秀兰的灯笼晃了晃:“檀教授...是他把我从万蛊噬心的痛苦中救出来的。”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每周给我注射抑制剂...直到五年前...”
“他失踪那天?”檀九重急切地问。
林秀兰点头:“那天他急匆匆赶来,说要取走‘最重要的东西’...”她指向七具骸骨中最小的那具,“从那个孩子手里拿走了什么...然后就再没回来。”
檀九重立刻检查那具最小的骸骨。孩子的手骨紧握着,掰开后,掌心里是个锈迹斑斑的怀表。打开表盖,里面没有指针,只有一颗乳白色的...乳牙!
裴子晏看到乳牙,脸色瞬间惨白:“这是...”
“你的乳牙。”檀九重笃定地说,“和罗盘指针的材质一样。”
林秀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团黑虫从她口中涌出:“时间...不多了...你们得...”她的皮肤开始大面积脱落,露出下面蜂窝般的结构,“祠堂下面...有檀教授留下的...”
话未说完,她的头突然像熟透的果实般爆开,无数黑虫喷涌而出。阿青尖叫着后退,裴子晏却迎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瓶中的粉末撒向虫群。
粉末接触虫群的瞬间,黑虫纷纷僵死落地。但更多的虫子从林秀兰残躯中涌出,迅速组成一个人形。
“走!”裴子晏推着两人往出口冲,“她早就死了...现在蛊虫失去了宿主!”
三人跌跌撞撞逃出祠堂,身后传来木材断裂的巨响。回头望去,蛊婆祠正在坍塌,无数黑虫如潮水般从缝隙中涌出,却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自燃,化作缕缕青烟。
檀九重紧握着那枚怀表,脑海中回放着幻觉中看到的场景——年幼的裴子晏被锁在石台上,而那个穿白大褂的背影...像极了父亲。
“学姐...”裴子晏虚弱地靠在一棵树上,嘴角不断渗出黑血,“现在你明白了...我是什么东西...”
檀九重打开怀表,乳牙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突然想起青铜匣里那两枚铜钱,想起瓷枕中的九块童子骨,想起裴子晏说过“我从未真正活过”...
阿青突然指着山下:“看!那些乌鸦!”
三只乌鸦在山路上方盘旋,组成一个箭头形状,指向密林深处。而在它们身后的树影里,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缓缓举起手,比出‘二’的手势...
17. 血肉咒
怀表里的乳牙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檀九重将它举到眼前,与青铜罗盘的指针比对——材质完全相同,连那种特殊的半透明质感都如出一辙。
“学姐...别看...”裴子晏虚弱的声音从篝火对面传来。逃亡途中他的情况恶化了,那些骨屑已经蔓延到面部,在皮肤下形成细小的凸起,像是一层即将破茧的虫卵。
檀九重没有理会,反而将乳牙按在自己左手腕的胎记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胎记周围的皮肤立刻泛出暗红色纹路,如同被激活的电路板,向四周蔓延。
“果然有反应。”她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变化,“这颗乳牙和我的胎记会产生共鸣。”
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在空中凝成无面孩童的形状,转瞬即逝。阿青吓得跌坐在地,手中的草药撒了一地。
“师、师伯...”她声音发抖,“你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裴子晏没有回答,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黑渍。檀九重注意到,他的右手腕内侧——那个与她胎记对应的月牙印记——正在渗出黑色液体,散发出与蛊婆祠中相同的腐香。
“蛊毒发作了。“檀九重迅速翻开父亲笔记,“林秀兰临死前说祠堂下面有东西...会不会是解药?”
裴子晏摇头:“不是解药...是‘源头’...”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学姐...离我远点...我快控制不住‘它’了...”
檀九重刚想追问,手腕突然传来剧痛。低头一看,胎记周围的血色纹路已经变成了实体,细如发丝的红线正从皮肤下钻出,如同活物般扭动着!
“这是什么?!”她本能地去扯那些红线,却发现它们扎根在血肉中,每扯一下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裴子晏脸色大变:“血肉咒...被激活了...”他踉跄着爬起来,“有人...在通过你的血施术...”
话音未落,檀九重的视野突然扭曲。眼前的篝火变成了手术灯,树林变成了冰冷的地下室,而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瘦小的男孩,被铁链锁在石台上!
幻觉如此真实,她能感受到金属台的冰凉,闻到空气中福尔马林的味道,甚至听到骨锯启动的嗡嗡声...
“第三根肋骨...最接近心脏...”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俯下身,手中的骨锯闪着寒光,“这次一定能成功...”
剧痛袭来时,檀九重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她的胸口仿佛真的被剖开,肋骨被一根根分离。而更可怕的是,她竟能清楚记得每一根被取出的骨头被放在哪个托盘里,仿佛这段记忆本就属于她...
“学姐!檀九重!”
遥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裴子晏正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没有眼白,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渊。
“听着!”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你看到的是‘它’的记忆...不是你的...别被同化!”
檀九重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幻觉退去后,她发现自己的左手腕已经血肉模糊——那些红线不是幻觉,它们真的在啃噬她的血肉!而更恐怖的是,红线末端连接着...裴子晏右手腕的月牙印记!
“双子咒的反噬...”裴子晏苦笑,“我的毒...在侵蚀你...”
阿青颤抖着递来一把草药:“敷、敷上这个...”
檀九重却推开草药,直接翻开父亲笔记中关于‘血肉咒’的章节。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与她手腕相同的红线图案,旁边批注:“血脉相连,痛感相通。需以施咒者之血引之...”
“裴子晏,”她猛地抬头,“割开你的手腕。”
裴子晏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他毫不犹豫地用指甲划开右手腕,黑血顿时涌出,散发出浓郁的腐香。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红线立刻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般,调转方向朝他的伤口游去!
“不!”阿青想阻拦,“师伯你会...”
裴子晏示意她退后,将流血的手腕悬在檀九重伤口上方。红线如饥似渴地扎入黑血中,贪婪地吮吸着。随着红线转移,檀九重手腕的伤口开始愈合,而裴子晏的情况却急剧恶化——他皮肤下的骨屑疯狂蠕动,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拉扯般扭曲起来。
“还不够...”檀九重快速浏览笔记,“需要阻断血脉感应...”她突然想起什么,撕下笔记最后一页——那是父亲用血写的一页,“血书可以干扰咒术!”
她将血书按在两人手腕之间。纸页接触红线的瞬间,一道金光闪过,所有红线齐齐断裂!裴子晏如遭雷击般向后倒去,而檀九重手腕上的伤口奇迹般停止了溃烂。
阿青手忙脚乱地帮两人包扎。檀九重注意到,裴子晏手腕的割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下的骨屑重新排列,形成新的符文。而更诡异的是,那些被红线啃噬过的部位,新长出的皮肤上隐约可见细小的文字——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
“这是...”
“代价。”裴子晏虚弱地说,“每用一次‘不死身’...就会有一部分记忆被吞噬...”他艰难地坐起来,“学姐刚才看到的...是我的第一段记忆...”
檀九重心头一震。所以那个被取肋骨的孩子真的是他?而穿白大褂的人是...
“谁对你做的这些?”
裴子晏的眼神突然变得涣散:“我...记不清了...”他捂住头,“只记得有人说...这是为了‘她’...”
“她?”檀九重想起蛊婆临终的话,“你师兄当年也这么救她...这个‘她’是谁?”
裴子晏突然哼起一段奇怪的旋律。曲调哀婉悠长,像是某种民谣。檀九重如遭雷击——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月光光》,广东客家民谣!母亲去世后,父亲再也不许在家里放这首歌...
“你怎么会这个?”她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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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晏的衣领。
裴子晏如梦初醒:“我...不知道...脑子里突然...”
阿青突然指着山下:“有人来了!”
月光下,三个黑袍人正沿着山路快速接近。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被同一条线操控的木偶。最前面的黑袍人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用朱砂画出的简单线条。
“无面人!”阿青尖叫,“是养蛊人的护卫!”
檀九重迅速收拾东西:“走!”
裴子晏却站着不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黑袍人:“不...不是人...“他喃喃道,“是‘容器’...里面装着...”
黑袍人突然加速,速度快得不似人类。檀九重拉着裴子晏就跑,阿青紧随其后。三人钻进密林,借着地形暂时甩开追兵。
“去那里!”阿青指向山腰处一个隐蔽的洞口,“猎人的临时落脚点!”
山洞潮湿阴冷,但足够隐蔽。檀九重点燃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裴子晏的脸色更加惨白。他蜷缩在角落,不停发抖,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哼着《月光光》的调子。
“他情况不妙。”阿青担忧地说,“那些骨屑...好像在重组...”
确实,裴子晏皮肤下的骨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移动,在体表形成复杂的纹路。檀九重小心地触碰那些纹路,惊讶地发现它们与父亲笔记最后一页的血书图案完全一致!
“这不是恶化...”她恍然大悟,“是自我保护!”
洞外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黑袍人追来了。檀九重迅速熄灭灯光,三人屏息躲在黑暗处。脚步声在洞口徘徊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
一片死寂中,檀九重听到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脚爪爬过岩石。她借着月光看向洞口,差点叫出声来——成千上万只黑虫正从缝隙中涌入,形成一片移动的地毯!
“闭气!”她压低声音警告,“别动!”
虫群漫过地面,爬上石壁,有几只甚至爬到了檀九重的鞋面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子晏突然睁开眼睛——完全漆黑,没有眼白。
“滚。”他轻声道。
虫群瞬间静止,然后如潮水般退去,速度比来时更快。洞外的黑袍人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后,一片死寂。
“你...怎么做到的?”阿青惊恐地问。
裴子晏的眼睛恢复正常,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檀九重却有了猜测:“那些蛊虫...它们不攻击你。”她想起蛊婆祠中的七具童尸,“因为它们认得你的气息...你就是它们原来的‘宿主’!”
裴子晏没有否认,只是苦笑:“学姐越来越聪明了...”
洞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两只乌鸦落在洞口,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洞内。而在它们身后的树影中,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缓缓举起手,比出‘一’的手势...
18. 虫窟骨
乌鸦的叫声刺破黎明。檀九重从浅眠中惊醒,发现洞口处站着两只乌鸦,脚上系着褪色的红绳。其中一只叼着什么东西,见她醒来,便将那物件丢在地上,扑棱棱飞走了。
那是一块沾血的怀表碎片。
“它们在引路...”阿青揉着眼睛坐起来,“闽南传说,受过训练的乌鸦能带人找到救命药。”
檀九重拾起碎片,金属边缘还带着体温——这不是普通的血,是裴子晏那种黑色血液!她猛地转头,本该躺在角落的裴子晏不见了,只留下一滩半干的黑渍和几片脱落的皮肤组织,上面爬满细小的符文。
“师伯他...”阿青声音发抖,“自己去虫窟了?”
檀九重冲出山洞。晨雾中,两只乌鸦在不远处盘旋,见她跟上,便向前飞去。山路越来越陡,植被逐渐被一种灰白色的菌类取代,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脆响。
绕过一道峭壁,眼前出现个不起眼的洞口,周围散落着动物骸骨。乌鸦在洞口叫了两声,便消失在山雾中。檀九重刚要进去,阿青拉住她:
“等等!这是‘虫墩’,蛊虫的老巢!”她掏出一把香灰撒在檀九重身上,“至少掩盖下活人气息...”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却令人毛骨悚然——四壁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隐约可见蜷缩的黑影。地面湿滑黏腻,铺着层半透明的膜,踩上去“咯吱”作响。檀九重用手机照明,发现那竟是无数虫卵组成的‘地毯’!
“别碰墙壁...”阿青声音压得极低,“会惊醒它们...”
隧道向下延伸,温度越来越低。拐过一道弯后,前方突然出现微弱的蓝光。檀九重示意阿青停下,自己悄悄靠近——
那是个巨大的天然石室,中央立着个草扎的人偶,穿着褪色的童装,尺寸约是六七岁孩子的大小。人偶周围的地面刻着复杂的阵图,与檀九重手腕上的胎记纹路如出一辙。
而更令她窒息的是,石室四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幽蓝的萤光下清晰可辨。那是父亲的笔迹!内容全是关于‘长生咒’的研究笔记,有些段落被反复描画,几乎刻进石头半寸深。
“以骨为媒...以血为引...七日还魂...九转成仙...”
檀九重手指颤抖着抚过这些文字。父亲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但内容却如此陌生——笔记中的狂热与偏执,与她记忆中那个严谨的学者判若两人。
“学姐...别看...”
微弱的声音从石室另一侧传来。檀九重循声望去,只见裴子晏跪在一处石台前,双臂死死抱着什么。他的衣服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裸露的皮肤上爬满黑虫,有些部位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裴子晏!”檀九重顾不得隐蔽,冲了过去。
近看更加触目惊心——裴子晏的脸半边都被虫群覆盖,左眼成了血窟窿,但他怀里紧紧护着一株紫色的灵芝,丝毫未被污染。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抬起头,右眼勉强聚焦:
“...学姐怎么...不听话...”
檀九重二话不说脱下外套去扑打他身上的虫子,却被阿青拦住:“别动!那是‘蛊卫’,受惊会释放致命毒素!”她指向石台,“看那里!”
石台上刻着与父亲笔记相同的符文,中央凹陷处放着一把小巧的骨刀——与蛊婆祠中用来取天灵盖的一模一样!
“他...自愿当祭品...”阿青声音发抖,“蛊虫只吃自愿者的血肉...”
檀九重如遭雷击。所以裴子晏是故意让虫群啃噬自己,换取那株灵芝?她看向石室中央的草人,突然认出那身衣服——与青铜匣里照片上幼年裴子晏穿的一模一样!
“这是解药...”裴子晏艰难地举起紫灵芝,“学姐...拿去...”
他的手臂已经露出白骨,却还坚持着将灵芝递过来。檀九重接过灵芝的瞬间,裴子晏如释重负般倒了下去,更多的虫群趁机涌上他的身体。
“不!”檀九重不顾阿青阻拦,直接用手去拨那些虫子。令人惊讶的是,虫子碰到她的皮肤后竟纷纷退避,仿佛遇到天敌。
“你的血...”阿青恍然大悟,“师伯的血在你体内...它们把你当成同类了!”
檀九重趁机将裴子晏拖离虫群。他的伤势比看上去更严重——胸口以下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有些地方的咬痕深可见骨。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肋处,那里缺了三根肋骨,伤口边缘整齐,明显是旧伤。
“坚持住...”檀九重手忙脚乱地为他清理伤口,当手指无意中碰到肋骨缺口时,突然一阵眩晕——
幻觉中,她看到父亲穿着白大褂,正小心翼翼地将某种发光物体缝入一个孩童的胸腔。孩子被绑在手术台上,面容模糊,但手腕上的月牙胎记清晰可见...
“学姐...”裴子晏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他的右眼勉强睁着,嘴角挂着惯常的笑容,尽管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我没事...虫子只吃血肉...不动骨头...”
这算什么安慰!檀九重咬紧牙关,从灵芝上刮下粉末敷在他的伤口上。令人惊奇的是,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那些被啃噬的肌肉组织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
“紫河车灵芝...”阿青敬畏地说,“传说只长在万人坑里...能肉白骨活死人...”
随着伤势好转,裴子晏皮肤下的骨屑重新活跃起来,在新生皮肤上排列成新的符文。檀九重注意到,这些符文与石壁上的‘长生咒’有七分相似,但更加复杂精妙。
“为什么...救我?”她低声问,手指轻轻拂过他残缺的左脸。
裴子晏的右眼弯成月牙:“因为...学姐说过...要和我‘生死与共’啊...”他试图笑,却咳出一团黑气,“...不能...食言...”
檀九重喉头发紧。她想起第一卷终章时自己确实说过这句话,但当时更多是讽刺。没想到裴子晏记到现在,还为此拼命...
“别说话了。”她继续为他敷药,“保存体力。”
裴子晏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按在自己裸露的胸口:“学姐...摸到了吗?...”
檀九重起初不明所以,随后震惊地发现——裴子晏胸腔深处,传来一下微弱的跳动!
“...为你...跳过一次...”他声音越来越弱,“...值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刺入檀九重心脏。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裴子晏总说自己的心跳‘每分钟七下’——那根本不是正常心跳,而是某种秘术维持的假象。而此刻这唯一一次真实的心跳,竟是为了她...
阿青的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墙上...有变化!”
石壁上的文字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壁画。第一幅画着个穿白大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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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婴儿交给一个道士;第二幅是同一个婴儿长大些,被绑在石台上施术;第三幅...
檀九重呼吸停滞——第三幅赫然是那个孩子被取肋骨的场景!而站在手术台旁的,正是年轻时的父亲!
“这是...你的过去?”她颤抖着问裴子晏。
裴子晏却已经陷入昏迷,无法回答。阿青检查壁画后有了更可怕的发现:“看最后一幅!”
壁画尽头,那个孩子站在血泊中,脚下躺着七具小尸体。而他的胸口...镶嵌着一颗发光的珠子!
“七杀替命术...”阿青脸色煞白,“用七个童男童女的命...换一个人长生...”
檀九重想起蛊婆祠的七具童尸,想起他们心口钉着的裴子晏生辰八字...所以那些孩子是为裴子晏而死的?但父亲怎么会参与这种事?
“不对...”她突然想起什么,仔细检查裴子晏的肋骨缺口,“如果是替换的骨头,断面不该这么整齐...”她轻轻按压缺口周围的皮肤,“...除非取出的骨头后来又长了回来...”
阿青瞪大眼睛:“你是说...师伯的骨头能再生?”
檀九重点头,指向石室中央的草人:“那身衣服...照片上的裴子晏穿过的。有人一直在监视他的成长...”她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也许...不止一个‘裴子晏’...”
洞外突然传来乌鸦急促的叫声。阿青跑出去查看,很快慌张地跑回来:“黑袍人追来了!三个!”
檀九重迅速背起昏迷的裴子晏:“从另一边走!”
阿青领路,三人钻进一条狭窄的侧洞。隧道蜿蜒向上,最后通到一处悬崖边。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后方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跳下去!”阿青指着河流,“下游有村庄!”
檀九重抱紧裴子晏,纵身跃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她拼命蹬水浮起,却发现裴子晏的身体异常沉重——他在吸水,像海绵一样膨胀起来!
“学姐...放手...”裴子晏不知何时醒了,声音被水扭曲,“我会...拖累你...”
檀九重反而抱得更紧:“闭嘴...保存体力...”
急流将两人冲向下游。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檀九重看到岸上站着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正缓缓举起手——这次不是比数字,而是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当她再次睁眼,已经躺在某个村落的草屋里。窗外夕阳西下,将一切染成血色。床边坐着个老婆婆,正在研磨紫灵芝。
“你醒了。”老婆婆头也不抬,“那孩子在外头...死活不肯进来...”
檀九重挣扎着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裴子晏背对着她坐在井边,身上缠满绷带。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更诡异的是,那影子分裂成了两道——一道是他的,另一道则是个穿戏服的女子的剪影...
听到脚步声,裴子晏缓缓转身。他脸上的伤已经结痂,但左眼依然是个血窟窿。看到檀九重,他咧嘴一笑,酒窝在伤痕累累的脸上格外明显:
“学姐...我们好像...又死里逃生了一次...”
而在远处的山巅,最后一只乌鸦静静伫立,脚上的红绳已经变成了黑色。它血红的眼睛注视着村庄,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振翅飞向血色的夕阳...
19. 照片鬼
闽南山村的夜晚潮湿闷热。檀九重坐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反复端详着从虫窟带回的怀表碎片。月光透过窗棂,在乳牙表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裴子晏。自从获救后,他总在夜里消失几小时,天亮前才带着一身露水回来。檀九重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裴子晏站在院里的古井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月光下,他左眼的伤已经愈合,但新长出的眼球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转动时发出极细微的“咔咔”声,像是某种机械装置。
“...快没时间了...”他对着手中的物件低语,声音沙哑得不似平日,“她已经开始怀疑...是的...胎记反应很明显...”
檀九重屏住呼吸。裴子晏在跟谁说话?
井水突然无风起浪,映出的不是裴子晏的倒影,而是一个穿藏青长衫的民国青年!倒影的嘴唇开合,与裴子晏的独白完美同步:“...必须在她发现青铜簋之前...完成转换...”
青铜簋?檀九重心头一震。她工作室地下室确实有个青铜簋,是父亲失踪前收藏的,从未对外展示过。
裴子晏突然转头看向窗户。檀九重迅速退回阴影处,心跳如雷。等她再次窥视时,井边已空无一人,只有地上落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天亮后,檀九重装作无事发生,却在晨光中仔细检查了那张照片。这是半张集体照,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开。照片中央是年轻时的父亲,怀里抱着个约莫三岁的男孩。男孩右手腕上的月牙胎记清晰可见——是裴子晏!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背面的日期:1982年6月15日。那时檀九重还没出生,父亲应该刚大学毕业不久。
“阿青,”她叫来正在煎药的少女,“你能修复照片吗?”
阿青接过照片,对着阳光看了看:“可以试试。爷爷教过我一些老照片修复技巧...”她突然瞪大眼睛,“等等,这个背景!”
照片一角,模糊可见一个青铜器物的轮廓。檀九重从手机调出工作室那个青铜簋的照片——纹路、大小、甚至表面那处独特的凹痕,完全一致!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那个簋从来没离开过地下室...”
阿青已经架起简易工作台,开始用特制溶剂处理照片。随着化学反应的进行,更多细节浮现出来:父亲身后站着个模糊的人影,头部被人刻意剪掉了,只剩半个身子;男孩手里攥着个东西,形状像是...
“乳牙!”阿青惊呼,“和你怀表里的一模一样!”
檀九重如坠冰窟。如果照片是真的,那么裴子晏的年龄至少...四十岁以上?可他看起来分明只有二十出头!
“还有更奇怪的...”阿青将照片放在紫外线下,“被剪掉的人...衣服上有这个...”
紫外光下,残留的衣料显现出细密的符文——与傀儡师衣服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是杜十娘?”檀九重猜测。
阿青摇头:“衣服款式不对。看这立领...像是民国知识分子...”她突然想到什么,“等等,我爷爷有本相册...”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发黄的相册,里面全是闽南民俗考察的老照片。翻到某一页时,她猛地停住:“就是他!”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杜十娘与几位学者的合影。站在最边上的是个穿立领中山装的男子,面容和善,手里拿着个罗盘。最诡异的是,他的左袖口绣着个月牙标记——与檀九重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人是谁?”
阿青翻到照片背面:“1937年,玉成班与民俗考察组合影。左起:杜十娘、沈胭脂、陈教授、林先生...”她指着那个中山装男子,“...檀明远。”
檀九重如遭雷击。1937年?父亲那时还没出生!而且祖父名叫檀兴业,不叫檀明远...
“不对...这说不通...”
“学姐在查什么?”裴子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提着几包草药,新长出的左眼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灰光。
檀九重下意识盖住照片:“没什么,老家的旧照。”
裴子晏笑了笑,酒窝在疤痕未褪的脸上格外明显:“是吗?”他放下草药,手指轻轻拂过桌面,“...1982年的照片会发黄,但不会出现这种边缘氧化...除非...”
他突然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在空中凝成孩童形状又消散。阿青吓得后退几步,但檀九重注意到,这次的黑气比之前淡了许多,像是...力量在衰退。
“除非什么?”她紧盯着裴子晏。
裴子晏却转移了话题:“学姐,我们该回去了。你的工作室...有线索。”
回程的火车上,檀九重假装睡着,暗中观察对面的裴子晏。他正对着车窗出神,玻璃映出的倒影时而现代装束,时而民国长衫,仿佛信号不良的老电视。更奇怪的是,当乘务员经过时,倒影突然变成了那个无面孩童,对着裴子晏咧嘴一笑。
裴子晏似乎习以为常,甚至对着倒影点了点头,嘴唇微动像是在交谈。檀九重眯起眼睛,辨认出他的口型:“...再等等...”
回到栖梧阁已是深夜。檀九重径直走向地下室,那个青铜簋静静摆在角落,与照片中的一模一样。她仔细检查簋身,在内壁发现一行极小的小字:“癸酉年七月初七,九重周岁礼。”
她浑身冰凉——癸酉年是1993年,她确实在那年办过周岁宴。但这与1982年照片中的青铜簋形成了无法解释的矛盾!
“学姐找这个?”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那张修复过的照片,“背面还有字...你还没看到吧?”
檀九重夺过照片,翻到背面——确实有几行褪色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
“子晏当为九重死,九重当为子晏生。双子咒成,轮回始动。癸酉年七月初七。”
她的手开始发抖。这段话写于她周岁那天,恰好是瓷枕上记载的日期,也是父亲开始研究阴婚案的时间...
“解释。”她抬头逼视裴子晏,:你到底是谁?照片里的孩子是不是你?为什么我父亲在你和我之间设下这种...诅咒?”
裴子晏的左眼闪过一丝红光:“学姐确定想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沧桑,“有些真相...会改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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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少废话!”
裴子晏叹了口气,解开右手腕的绷带——那个月牙胎记此刻泛着诡异的红光,与檀九重左手腕的胎记互相呼应。
“这不是胎记...是‘门’。”他轻声道,“连接两个时空的节点。你父亲...不,应该说是‘檀教授’...发现了操控时空的方法。”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裴子晏苦笑,“你记忆中的父亲,和照片里的‘檀明远’,可能是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体。而我...”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吐出的不是黑气,而是一团暗红的血块。血块落地后竟像有生命般蠕动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状。
檀九重后退半步:“你...不是人类?”
“我是人类...只是不属于这个时间。”裴子晏擦去嘴角的血迹,“学姐听说过‘量子永生’理论吗?当一个人在不同时间线上存在多个自我,这些自我会互相吸引、互相影响...”
檀九重如遭雷击。所以她看到的民国倒影、照片中的时间悖论、裴子晏异常的身体...都是时空错乱的结果?
“那‘双子咒’...”
“是锚点。”裴子晏指向两人的胎记,“将两个时间线上的生命捆绑在一起,防止我们被时空乱流撕碎...”他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代价是...我们必须共享生命...一人活,则一人死...”
檀九重想起照片背面的话:“子晏当为九重死,九重当为子晏生”...原来字面意思!
“所以瓷枕、阴婚、七具童尸...都是为了维持这个咒术?”
裴子晏点头又摇头:“不止...有人想利用时空重叠做更可怕的事...”他忽然捂住左眼,那里的灰白色正在扩散,“...他来了...”
“谁?”
裴子晏没有回答,而是冲向青铜簋,从内壁抠下一个小巧的机关——里面藏着半张照片,是1982年那幅的另外一半!
这半张照片上是那个被剪掉的第三人:穿中山装的‘檀明远’,正将某种发光的物体递给幼年裴子晏。而照片背景里,赫然站着七个小棺材!
照片背面写着:“第一次转换成功,子晏存活。九重尚未出生,计划继续。1937-1982-1993,时间闭环初步形成。”
檀九重世界观彻底崩塌。父亲...不,那个自称檀明远的人...似乎在操纵一个跨越数十年的时间阴谋!
裴子晏突然倒地抽搐,皮肤下的骨屑疯狂蠕动,在体表形成新的符文。檀九重上前扶住他,却在触碰的瞬间看到新的幻觉——
一个实验室里,十几个培养舱排列成环,每个舱里都漂浮着一个孩童,面容与裴子晏有七分相似。穿白大褂的‘檀明远’正在记录数据,嘴里念叨着:“第七批实验体...必须赶在九重出生前完成...”
幻觉消失后,裴子晏已经昏迷不醒。他的左眼完全变成了灰白色,胸口浮现出细小的文字:“第七日到,魂兮归来。”
窗外,最后一只乌鸦落在枝头,脚上的黑绳已经腐烂脱落。而在它身后的阴影里,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缓缓举起双手,比出一个完整的圆形...
20. 抽骨夜
闽南的雨来得急,檀九重站在回廊下,看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在青石板上凿出细小的坑洞。三天前从虫窟带回的怀表碎片就放在她贴身的口袋里,乳牙表面的纹路在黑暗中会发出微弱的磷光。
地下室传来细微的响动。
檀九重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墨斗线。自从发现那张诡异的合影后,裴子晏的行为越发反常——他不再假装阳光开朗的大学生,夜里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一股混合了草药与腐朽的气息。
“学姐还没睡?”
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檀九重猛地转身,墨斗线已经缠上手腕。青年站在雨幕边缘,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左眼灰白的瞳孔在夜色中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他的卫衣下摆沾着暗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朱砂。
“去采药?”檀九重盯着他鼓胀的衣兜,“闽南的草药长在墓地里?”
裴子晏笑了笑,酒窝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学姐说笑了。”他向前一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不过...我确实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展开后露出半截指骨——骨头上刻满细密的符文,与青铜簋内壁的纹路如出一辙。
檀九重呼吸一滞。这是人类的指骨,看大小属于儿童,骨缝还未完全闭合。最诡异的是,骨头断面新鲜得像是刚被折断,却散发着陈年的腐臭。
“哪里找到的?”
“祠堂后面的老槐树底下。”裴子晏的指尖抚过骨面上的刻痕,“这种符文...是民国时期湘西赶尸匠用的‘引路符’,但做了改动。”他突然咳嗽起来,一团黑雾从唇间溢出,在空中凝成模糊的孩童形状,“有人...把赶尸术和傀儡术结合了...”
檀九重突然出手,一把扯开他的衣领。裴子晏猝不及防,锁骨下方露出一片青灰色的皮肤——那里镶嵌着三枚铜钱,排列成倒三角形,钱孔中渗出暗黄色的脓液。
“尸斑。”她冷声道,“活人不会有的东西。”
裴子晏不慌不忙地整理衣领:“学姐这么热情,我会误会的。”他的指尖在铜钱上轻轻一叩,发出空洞的回响,“这是‘镇魂钱’,杜十娘留下的。没有它们,我早被那些东西撕碎了。”
“哪些东西?”
“你父亲...或者说,那些时空重叠产生的‘残影’。”裴子晏的左眼突然流下一行血泪,“学姐,有些真相就像这雨水,接住了只会弄湿自己。”
檀九重还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阿青的尖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声源。
---
祠堂后的老槐树下,阿青跌坐在泥泞中,面前是一个刚被雨水冲开的小土坑。坑里整齐排列着七具孩童骸骨,每具骸骨都缺少右手指骨,头骨天灵盖上钻着细小的孔洞。
“七...七尸镇魂...”阿青颤抖着指向最末那具骸骨,“你们看衣服!”
檀九重俯身查看,胃部突然痉挛——骸骨身上套着件残破的蓝色背带裤,口袋上绣着‘子晏’二字。这分明是儿童款的衣物,尺寸绝不超过五岁孩童。
“不可能...”她猛地转向裴子晏,“这是...”
“我的衣服。”裴子晏平静得可怕,“准确地说,是‘第七个我’的衣服。”
阿青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本发黄的笔记:“爷爷的日记里提过这个!”她翻到某一页,“‘癸酉年七月初七,檀氏以七子尸为引,布轮回阵...’”
檀九重夺过笔记。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复杂的阵法图,中央正是那个青铜簋的图案,周围环绕七具小棺材。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图上标注的七个方位,与她工作室地下室的布局完全一致!
“你早就知道。”她一把揪住裴子晏的衣领,“我工作室下面埋着七具尸体?”
裴子晏不躲不闪:“不是埋着...是‘养着’。”他指向那具穿背带裤的骸骨,“学姐不觉得奇怪吗?这些骨头没有腐烂,反而在...生长。”
檀九重仔细查看,果然发现骸骨的断骨处有新生的骨痂,像是被人为打断后又自行愈合。更诡异的是,骨缝中渗出淡黄色的黏液,散发着与裴子晏身上如出一辙的尸香。
阿青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看月亮!”
檀九重抬头,只见一轮血月悬在槐树梢头,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那些影子如有生命般蠕动起来,渐渐组成一行字:
“子时到,骨归位。”
裴子晏脸色骤变,一把拉起檀九重:“快走!回工作室!”
三人刚冲出祠堂范围,身后就传来土石崩裂的声音。檀九重回头瞥见骇人一幕——七具骸骨自行爬出土坑,空洞的眼窝齐刷刷‘望’向裴子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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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阁地下室,青铜簋无风自鸣。
檀九重将特制朱砂混入茶中,茶水顿时泛起诡异的金光。这是她从父亲笔记中学来的‘辨魂茶’——活人饮下会痛不欲生,死人无感,而对非生非死之物...
楼梯传来脚步声。檀九重迅速将茶壶放回原位,假装在研究青铜簋上的铭文。
“学姐还没休息?”裴子晏端着药碗走进来,左眼的灰白已经扩散到半边脸颊,像是一张正在吞噬他的面具。
“睡不着。”檀九重示意茶几,“喝点茶?我刚泡的。”
裴子晏不疑有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檀九重紧盯着他的喉咙——没有吞咽动作,茶水直接流入了食道。
“好茶。”裴子晏微笑,酒窝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学姐手艺越来越好了。”
檀九重的心沉了下去。正常人此刻应该已经痛得蜷缩在地,而裴子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当她假装失手打翻茶杯时,瞥见裴子晏袖口内侧沾着新鲜的血迹——他在强忍。
“你的手怎么了?”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裴子晏想要抽回,却因剧痛动作迟缓。檀九重趁机卷起他的袖子,倒吸一口冷气——小臂内侧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伤口中隐约可见森白的骨屑。
“学姐这么关心我?”裴子晏试图用玩笑掩饰,声音却因疼痛而颤抖,“还是说...终于被我的魅力打动了?”
檀九重不理会他的调笑,直接撕开他的卫衣。裴子晏猝不及防,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最骇人的是右侧肋骨处——绷带下凸起不规则的形状,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蠕动。
“让我看。”她命令道。
裴子晏按住她的手,灰白的左眼流露出一丝哀求:“别...”
檀九重已经扯开绷带。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翻涌——裴子晏右侧第四根肋骨缺失,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扯断。而更恐怖的是,伤口周围的血肉中嵌着细小的骨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新的骨茬。
“你在...用自己的骨头做傀儡?”檀九重想起那些带着尸香的骨屑。
裴子晏苦笑:“不愧是学姐。”他忽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团带着骨渣的黑血,“湘西赶尸术加闽南傀儡术...需要活骨为引。但普通骨头撑不过三天就会腐坏,只有...”
“只有施术者自己的骨头。”檀九重接上他的话,突然明白为什么裴子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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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那股尸香——他不断剥离自己的骨头,又靠非人的愈合能力再生,这具身体早已游走在生死边缘。
裴子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学姐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总喊疼了?”他的掌心冰凉得不似活人,“每天抽一根肋骨...真的很痛啊。”
檀九重甩开他的手:“疯子!那些童尸又是怎么回事?”
“锚点。”裴子晏艰难地系回绷带,“每个‘我’死亡时,都会留下一具尸体作为时空标记。学姐看到的第七具...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
“成功什么?”
裴子晏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三寸高的木偶。人偶做工粗糙,但面部轮廓与檀九重有七分相似。当檀九重翻看底座时,呼吸为之一窒——上面不仅刻着她的生辰八字,还镶嵌着一颗乳牙,正是怀表里缺失的那颗!
“这是我父亲做的?”
裴子晏摇头:“是我们一起做的。”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温柔,“在另一个时间线里...我们是...”
地下室的灯突然闪烁起来,青铜簋发出刺耳的嗡鸣。裴子晏脸色大变,一把推开檀九重:“躲开!”
一道黑影从簋中窜出,扑向裴子晏刚才站立的位置。月光下,那东西显出身形——是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脖颈上缠着七根黑绳,每根绳上都串着一枚指骨。
“第七夜...”孩童发出尖锐的笑声,“该还债了!”
裴子晏的左眼完全变成了血红色,他从袖中抖出一把骨刀,刀身刻满与青铜簋相同的符文:“学姐退后!这是‘债童子’,专门收时空债的!”
檀九重却上前一步,墨斗线在空中划出金色的轨迹:“你瞒我的事,等会儿再算账。”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桃木剑上,“现在,先解决这个丑东西。”
债童子发出刺耳的尖笑,七根黑绳如活蛇般袭向二人。裴子晏的骨刀斩断三根,却被第四根缠住手腕。黑绳接触皮肤的瞬间,他的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
檀九重桃木剑疾刺,精准挑断缠住裴子晏的黑绳。绳断的刹那,地下室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七具穿着不同年代衣服的童尸凭空出现,将二人团团围住。
“学姐小心!”裴子晏艰难地爬起来,“它们要引我们进簋里!”
檀九重这才发现,青铜簋不知何时已经变大数倍,簋口幽深如井,内壁浮现出无数挣扎的人影。最前排的赫然是穿中山装的"檀明远",他双手扒着簋沿,正试图爬出来!
“父亲...?”她一时恍惚。
就这瞬息迟疑,一根黑绳缠上她的脚踝。檀九重顿觉天旋地转,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1937年的戏班血案...1982年的孤儿院实验...1993年的周岁宴上,父亲将哭闹的婴儿交给一个穿藏青长衫的青年...
“学姐!”
裴子晏的呼喊将她拉回现实。青年不知何时扑到她身前,用身体挡住了袭来的黑绳。七根绳子同时刺入他的胸膛,发出令人牙酸的吮吸声。
“你...!”檀九重眼睁睁看着裴子晏的皮肤迅速灰败下去。
裴子晏却笑了,酒窝在迅速衰老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学姐说过...要和我‘生死与共’的...”他颤抖的手按上青铜簋,“现在...该兑现了...”
随着他的动作,簋内突然射出刺目的白光。檀九重最后的意识,是裴子晏凑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那都是我们。”
然后世界归于一片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