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女恨男】》
1. 第 1 章
宋轻云住院第二周,苏回雪来医院接他。
办出院手续时,她在缴费窗口付款,男人坐在医院的铁皮凳子上,靠在那里等她。
住了半个月的院,他看起来依然状态不佳,不过是从二楼下到一楼这么短短二十来级台阶,他已经在费力的喘息。
住院账单结清,苏回雪看向手机上那五位数的医药费账单和她账户里剩余不到五位数的存款,耳边再次响起半个小时前宋轻云的主治医生徐灿说的话。
“一个人工心脏,保底要花70万。”
宋轻云有先天心脏病,这些年来已经发展成心衰,恶化到不得不考虑人工心脏的程度。
但70万,苏回雪拿不出来。
自从养父养母离世后,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她这些年挣到的所有的钱,全部砸在了宋轻云的病上。
而他那生来羸弱的身体就像是一片濒临散架的废墟,无论如何修砌,她也看不到好转的迹象。
因此,关于人工心脏和70万,她没有过多考量,果断地拒绝了医生的手术建议。
掌心忽地传来一片湿冷的温度,苏回雪抬眸,宋轻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走过来悄无声息地牵住了她的手:“最近很忙?”
心头微颤,她与他对视。
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责怪她这段时间没有来医院看他。
她开口:“这两周一直在熬夜赶项目,都快住在办公室了。”
工作室的工作是很忙,但其实,也没有忙到十来天都无法抽出一天时间来看望他的程度。
他住院的这两周她之所以没来,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来。
她越来越不想看见宋轻云了。
不想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不想注意他苍白泛紫的唇,不想听见他杂乱艰涩的呼吸,更不想看见他像现在这样,用一无所知的平静目光凝视已然放弃掉他的自己。
离开医院,苏回雪打车,两人一起回小区,三公里的车程,宋轻云全程闭着眼。
他的眼帘在颤抖,纤长的睫羽在眼睑投射下阴影,抖得很明显。
苏回雪知道他在按捺不适,但她反常地没有出声关心,她坐在他的旁边,沉默地撇开脸,看向车窗外倒退的景色。
车辆在城市中穿行,直到在小区门口泊停,宋轻云推开门俯身蹲在路边干呕,苏回雪无法再假装无事发生,她面色木然地站在他身后,转身去买来一瓶水塞到他的手里。
男人呕吐的幅度有所减轻,漱口之后缓了过来,直起腰:“只是晕车而已,你别这副可怜的表情,死不了。”
男人脸上的笑不似作假,苏回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绝不是他口中的可怜。她跟着扯了扯嘴角,伸手去扶他:“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这两万块没白花。”
是的,两万块。
不过是住两周的院,就花掉了她三个月的工资。
“医生这次怎么说?”走进电梯,宋轻云蓦地开口。
一路上他都没问过自己的病情,赫然问起,苏回雪微怔,看向电梯的金属镜面。
墙壁照着她的脸,从她的视角平视过去,她的眼睛正好被张贴的广告遮挡。
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神。
随口扯谎:“病情控制得挺好的,徐医生说继续吃药养着就行,暂时还不需要做手术。”
宋轻云仿佛并未察觉她的谎话,笑道:“我就说吧。其实这次也不用住院的,是你太小题大做了。”
苏回雪不置可否。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感觉宋轻云这次出院后,有点变了。
变得和五年前很像。
那个时候,叔叔阿姨还没有离世,他也没有重度抑郁。
苏回雪不明白这变化的原因,她听了他这番不痛不痒的发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下次晕过去我就不救你了,直接拉去火葬场出殡。”
“好无情。”
电梯门打开,他快苏回雪一步走出电梯,声音轻飘飘的,半开玩笑的语气:“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会哭的吧。”
苏回雪盯着他的背影,学他的语气:“想多了。我巴不得你早点死呢。”
大概从一年前开始,从她不耐于这种需要拼命打工才能养活他的生活开始,她就总是幻想宋轻云某一天突如其来地死掉。
最好是悄无声息地猝死,不必告知她,也不必给她拯救他的选项。
但宋轻云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声音里还挂着笑:“这么急。”
他说完话,浅浅地咳嗽了两声,进屋换好鞋就朝厨房走,苏回雪把他往回拉:“干什么去?”
“做饭。”
“去睡觉,你今天刚出院。”
“那你吃什么?”
“我点外卖。”
“不健康。”
“再不健康也比你健康。”
她话音落定,空气陷入几分沉寂。
宋轻云沉默,眉眼轻皱,优越的眉骨形成的阴影遮住了眸色,显得几分难以捉摸。
下一秒,苏回雪的脸被冷冰冰的手指掐住,宋轻云毫不客气地扯她的脸:“比我健康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你哥,你得听我的。”
苏回雪被他扯去了客厅,依旧不服气:“又不是亲哥,横什么横。”
她在客厅里叽叽歪歪,宋轻云权当没听见,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的推拉门哗啦一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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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轻云的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撞上流理台,滑坐到地上。
冷汗一瞬间布满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小声地揪紧心口的衣服喘气,五官疼痛得近乎扭曲。
苏回雪看宋轻云坚持要做饭,索性让他在厨房忙活,自己在客厅打了两把游戏。
一个小时后,宋轻云叫她吃饭。
坐到餐桌旁时,他出了不少汗,白色短袖都黏在了脖颈和后背的皮肤上,发尾也微微湿润,但他看起来似乎还不累,眸子神采奕奕的。
苏回雪盯着他,有些怀疑医生是不是误诊了。
宋轻云这副模样看起来,哪里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负罪感有所减轻,苏回雪心里松快不少,她迅速吃完饭,十分自觉地跑去厨房把碗筷洗干净,然后哈欠连天地回房睡午觉。
今天为了接宋轻云出院,她和领导请了一天假,现在还剩下半天,她要趁着这个时间好好补觉。
三伏天,室外烈阳高照,苏回雪把窗帘合上,随手将空调温度调低,往床上一扑。
半梦半醒间,空调开始发力,她扑腾着找被子。
她没有找到被子,但被子自己找上了她。
一床薄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还贴心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整理了她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苏回雪蹭了蹭贴心的被褥,陷入了经年未见的梦乡。
她梦见被宋天和苏河从孤儿院领走的那天。
那也是一个夏日。
十岁的小女孩一路局促而又拘谨,跟着新的父母去往新家。
在踏进那个高档小区之前,她已经听孤儿院的很多长辈讲过,那是个有文化还不缺钱的人家,她去到那儿之后,等着她的,是数不尽的好日子。
事实仿佛也确实如此。
她的养父养母——宋天和苏河,是平城首屈一指的大学教授,两人给她改名苏回雪,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养育。
他们唯一的儿子宋轻云也把她当作亲妹妹。
那时陷在温柔乡里的她并没有细想过,这对完美的夫妇领养一个孩子,是为什么。
直到她十八岁那年,养父养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去世。
一本薄薄的户口本上,瞬间只剩下她和宋轻云两个人。
送葬那一天,站在烈日底下,她看着宋轻云遭受打击孱弱到必须要用轮椅行动的身体,猛地意识到,这个家为她遮风避雨的时限已经结束。宋天和苏河领养她,对她好,给她爱,或许,只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筹谋。他们用亲情将她捆绑,换她在这个不堪一击的家庭遭遇任何突发情况时,为这个毫无生存能力的病秧子兜底。
2. 第 2 章
出院后的一个月,宋轻云的身体情况愈发好转。
苏回雪每天下班回家,他要么是在阳台上看书,要么是在厨房做饭,要么是在卧室里练琴,阳气看起来比苏回雪这个肾虚打工人还要旺盛得多。
一个月下来,苏回雪都快忘记他是个病人,看起来哪里是只能活两三年的样子,……明明能再活五十年。
徐医生真不是误诊?
周一这天,苏回雪去公司,和部门同事聊天间隙,谈起了宋轻云的事情。
同事是个大眼睛双马尾的话痨萌妹子,单名一个莉,平日里大家都喊她莉莉。
苏回雪和她聊起这回事,她立马显得很有经验的样子:“好事儿啊。医学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交给玄学,我朋友的朋友的亲戚,之前也是医生说没救了,结果放弃治疗后去旅游,莫名其妙就好了。”
苏回雪也不是没听过这种奇事儿,但发生在自己身边,她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但正如莉莉所说,这是好事儿,不是吗?
至少健健康康的宋轻云,不会大把大把地花掉她的血汗钱,也不会给她添堵。
想通这一点,苏回雪决定不再深究宋轻云的怪异之处,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虽然宋轻云现在不用做手术,但药还是每天都要吃的。
这笔费用没到苏回雪负担不起的地步,但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苏回雪作为这个小家里唯一能够赚钱的劳动力,必须为了两个人的衣食住行奋斗。
她所在的工作室主打游戏外包业务,平时的工作就是接各种散活儿。
原画设计、3D建模、动作特效……赚钱是赚钱,但和苏回雪想做原创游戏的梦想背道而驰。
好在,被社会和宋轻云的病体残躯毒害了这么多年,苏回雪早就清楚,梦想这种东西,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宋轻云的药吃。
她放弃梦想挣来的这些硬币上面拴着的,可还有宋轻云的小命。
“对了小苏,我听说动画组明天要来个新人,你知道不?”
下班时间,苏回雪忙着收拾东西,摇头:“没听说,男的女的?”
“男的,好像是咱们总监的亲戚,平大毕业的,和你是校友呢。”
苏回雪没什么母校情节,敷衍了两句然后直奔地铁站。
为了省钱,她住的地方和她上班的CBD距离横跨半个平城,地铁通勤两个小时整。
像今天这种正常下班的情况,她八点能到家,要是遇上加班,凌晨一点到家都是常态。
好不容易能八点到家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饭,苏回雪溜得比谁都快。
晚上八点零一分,她准时迈进老旧小区的新装电梯,还在楼下时,她便隐约听见电子琴的声音。
他们租住的这座老旧的筒子楼里,能有闲情雅致弹琴并且把电子琴弹得如此熟练优雅的人,也只有宋轻云了。
他倒是过得舒坦。
苏回雪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强忍着三伏天里汗水顺着脊骨往裤腰里渗的黏腻感,插入钥匙,打开门。
琴声停滞,宋轻云从卧室里出来,一身清爽的柔软家居服:“回来了?”
苏回雪通勤了太久,又饿又累,没什么力气说话,她点点头,转身去厨房,有气无力道:“今晚吃什么?”
她下意识便以为宋轻云做了饭。
但厨房和冰箱里空空如也,宋轻云一副全然忘记做饭的架势,略一沉默:“我下午弹琴弹太久了,忘了。”
苏回雪微愣。
以前,不管苏回雪回家多晚,他都会给她留饭。
因为心疼她下班晚,他很少让她自己做饭或者是点外卖。
但最近这一个月……他却隔三差五忘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苏回雪心里有落差,又不好发作,在宋轻云转身朝厨房走时,她没忍住问他:“你最近忙什么呢?”
“没什么忙的啊,我不是一直都挺闲的吗?”
你也知道自己闲啊?
苏回雪心里那股积攒多年的怨气更重了,她有些火大地转身进屋,反手把门上了锁。
她的情绪外露已经足够明显,宋轻云却像是瞎了眼,还在问她:“不吃了?吃的话我去下碗面。”
苏回雪怀疑他是故意恶心她的,她明明最讨厌吃面。
她啥也不想吃了,直接戴上耳机打开电脑,不再搭理宋轻云。
今天是她给游戏金主代肝的日子,她本来准备上线,却不知道误触了什么东西,在密密麻麻的游戏文件里,弹开了一个陌生的游戏。
恍惚一瞬,她忽地想起,这是她十八岁那年做的第一款游戏。
高三刚毕业那会儿,宋天和苏河还没有车祸去世,那个暑假,苏回雪不用赚钱养家,她有很多富余的精力去兴趣班学游戏设计。
眼前的这个游戏是她在完成课程后的结业作业,是非常简单朴素的一款解密逃生游戏。
主角莉莉安是生活在狂欢小镇的未成年少女。八岁那年,莉莉安无意间害一个名叫克莱文的少年从旋转木马上坠落,折断了脖颈。克莱文死后,成了丧失所有记忆的恶鬼,十年如一日地在小镇游荡,想方设法杀死莉莉安。
每一年的十月十日是莉莉安的生日,也是克莱文的忌日,每到忌日这天,幽灵便能触碰到未成年的人类,因此,莉莉安玩家必须在十月十日这天躲起来,不被克莱文发现。
等熬过十个十月十日,才能从克莱文的世界消失,成功存活。
当初设计游戏时,苏回雪还邀请了宋轻云帮她完善背景故事和代码。
关于这个游戏,她永远记得那个晚上。
她和宋轻云准备为她伟大的游戏1.0版本进行内测,但没能成功打完十个关卡,家里先停了电,一片黑暗中紧随而来的,是宋天和苏河出事的电话。
那之后,她再也没和宋轻云一起在电脑桌前打开过这个游戏,游戏也一直停留在1.0的版本。
屏幕上的血色十字架进度条慢吞吞地充盈,苏回雪震惊于这个游戏还能启动,她看着那诡异的旋转木马,心脏像是被拉扯回五年前的那个夏夜,身体传来一阵熟悉的恐惧和颤意,她飞速地关闭。
这个游戏,就如同在宋家生活的那镜花水月的八年,她没有勇气再回顾一遍。
————
和宋轻云赌气的后果就是她一晚上什么也没吃,第二天早晨起床时胃里空空如也,饿得神魂颠倒。
本以为有了昨晚的事,宋轻云今早会好好表现,至少会早起给她做顿早饭,哪怕是速冻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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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行,但令苏回雪失望的是,厨房比她刚洗过的脸还干净。
宋轻云这厮,还在卧室里睡大觉,连早饭也没给她做。
苏回雪本来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她看见那空荡荡的餐桌,气得饭也不想吃班也不想上了,推开宋轻云的卧室门就开始兴师问罪:“宋轻云你几个意思?”
她进门时,里面还一片漆黑。
屋内没有开空调,有些闷热,男人身上裹了一层被褥,单薄的身体安静地蜷缩着,明显睡得还沉,竟然没有被她吵醒。
苏回雪啪地一声拍开屋里的灯,跪到床边,伸手强拽他的被子:“你起来,别装死。”
她的拉扯见效很快,宋轻云被她吵醒,眼帘有些缓慢地睁开。
胸腔的憋闷感在每一天的苏醒时分如约而至,他撑起身体,旁若无人地弯腰去拉床头的垃圾桶,准备把喉咙里的淤血咳出去。
苏回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盯着他凸起的肩胛和羸弱的腰身,本想质问的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去:“你不舒服吗?”
宋轻云的身体猛地僵直,喉咙里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转过身,脸上有些茫然。
苏回雪又问了他一遍:“你不舒服吗?”
倘若他是不舒服,那没做早餐的事情就算了。
可宋轻云僵直一瞬后,冲她摇了摇头,直起身,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昨天晚上熬夜了。”
苏回雪一听,瞬间炸毛:“熬夜??你熬夜干什么了?医生说过多少遍你不能熬夜,宋轻云你到底——”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你先出去。”
他看苏回雪一眼,状若不耐烦地打断了苏回雪的话。
苏回雪被他一怼,刚偃旗息鼓的火又烧了起来:“宋轻云,你什么态度?我是在关心你。”
“关心我你大清早来我房里吵我睡觉?”
“你没给我做早饭。”
“你要吃什么你不能自己做自己买?我是你的佣人吗?”
………
“你还有理了,你吃我的用我的,一分钱不赚,还想什么都不干吗?你还当你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大少爷?”
两个人以前吵架时就是这样,个顶个的难听。
但这些年,由于家庭变故和宋轻云糟糕的身体以及精神状况,苏回雪已经很少和他认真地吵架了。
她这番话或许是刺痛了他,宋轻云站起身,拽住苏回雪的胳膊把她朝门外搡:“出去。”
他的拖拽无力,苏回雪怒气冲冲地推开他:“你别碰我!这是我花钱租的房子,我为什么要出去!”
宋轻云被她推回了床上。
体/位的骤然变化令他面色一滞,呆坐在原地,有些慌乱地攥紧了床单。
他整个人的动作和呼吸都戛然而止,愣愣地盯着苏回雪,嘴唇开始发紫。
身体赫然间摇摇欲坠,苏回雪猛地惊醒自己干了什么,匆忙地扑了过去,扶住他。
上一秒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急转直下,宋轻云无力地摔进了苏回雪怀里,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抓苏回雪的衣服,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发抖,躬着身体缓解心脏的剧烈不适。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忍了好久的血也呛了一口出来,落进了他紧捂的掌心。
3. 第 3 章
上一次出院后,苏回雪已经许久没见过宋轻云发病了。
她像是忘记自己是如何斩钉截铁地对医生说出“放弃治疗”这四个字,怔忪地看他在自己怀里轻颤,等他吃过药,脸上回了些血色后,她这才慢慢找回神智,摸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三十分钟后,沈羽出现在了她和宋轻云的家门口。
沈羽是苏回雪的发小。
两人是一个孤儿院一起长大的,苏回雪被宋家领养后没多久,沈羽被另一户人家领养,虽然分开了,但由于都在平城,两人从来没有失联过,甚至还是上的同一所初中和高中。
沈羽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朋友,在孤儿院时陪她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这么多年来,每次苏回雪一个电话,他都会立马赶到她的身边,满足她的一切需求,包括帮她照顾宋轻云。
沈羽赶到后,苏回雪出门去上班,把宋轻云托付给了他。
她没有和沈羽细说吵架的事情,沈羽便也没问,等苏回雪走后,他先去卧室看了一眼宋轻云的状况。
出乎意料的,宋轻云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正在收拾房间里的垃圾袋。
这些年来,沈羽虽然不怎么待见宋轻云,但也是知道宋轻云的身体状况的,他连忙过去接手:“你休息吧,我来弄。”
宋轻云也不和他客气,十分顺手地就把垃圾扔给了沈羽,提醒他:“你顺便把客厅的垃圾也收了吧,等会走的时候再带下去。”
沈羽无所谓地点头,不仅把屋里屋外的垃圾收拾了,还顺带给家里洒扫了一遍。
他干活时,宋轻云就捏着手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监工一边和他闲聊:“她打电话怎么和你说的?”
“没说什么,回雪说你今天早上不舒服,让我过来看着点儿。”
宋轻云道:“她是不是哭了。”
沈羽一怔,没说话。
但看他的表情,宋轻云就知道,他昏聩间感受到的并非错觉,她确实哭了。
沈羽突然开口:“……你们为什么吵架?”
这么多年,苏回雪为宋轻云做了多少,沈羽全都看在眼里。
以她对游戏的热爱,她本该继续考取更高的学位或者是创建自己的游戏工作室,而绝非为了生存而放弃自己的爱好和梦想。
“吵架吗?”宋轻云语气很淡:“因为我没给她做饭,她闹脾气。”
沈羽一顿,宋轻云反问:“你不觉得她很无理取闹吗?”
“是因为没有做饭……所以哭的吗?”
宋轻云状若无奈地扶额:“那倒也不全是。”
沈羽看他。
宋轻云道:“应该是我装病把她吓到了。”
沈羽皱眉:“装病?”
宋轻云似乎并未察觉到沈羽的语气有何不对,他眉眼舒展地看向沈羽:“怎么了?只是懒得和她吵架才装病的。”
沈羽怪异地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他打扫完卫生,又给宋轻云做了一顿午饭后便离开了小区,离开时,他给苏回雪打了一通电话。
宋轻云并不知道两人打电话聊了些什么,沈羽做完饭走之后,桌上的饭菜他一筷子都没动,他把它们全部用保鲜膜封了起来放进冰箱,本想回房间去睡觉,但人还没有走到卧室,他就开始心悸。
意识的丧失只在刹那,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扶住什么,但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就这样在厨房门口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后脑勺传来一阵一阵的闷痛。
他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应该是下雨了。
脚也崴了,宋轻云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捡掉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屏幕摔出了几条线,把壁纸里的他和苏回雪切割得四分五裂,他头晕眼花地给手机解锁,突地看见好多消息和电话。
外面下暴雨了,她叫他去接她。
此时已经快要八点,距离她的第一通电话过去一个小时,宋轻云赶忙攀着椅子站起身,有些踉跄地朝玄关走,拿上雨伞出门,巧的是,刚走到楼下,迎面开过来一辆车,苏回雪从车上下来了。
应该是她的同事顺路送她回来。
她目光掠过宋轻云,下车后,和驾驶座的人说了感谢的话,然后错开宋轻云就要上楼。
生气了。
宋轻云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进电梯,还没开口给自己找理由,苏回雪先一步问他:“又是睡太久了,所以没接到电话。”
一个理由用多了总会显得拙劣,宋轻云想了想:“不是,我今天发烧了。”
苏回雪没有多说什么,一到家,她衣服和鞋都没换,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体温计塞给宋轻云。
宋轻云看着她,身体慢慢往后靠,坐进沙发里:“怎么?不信?”
方才下楼时,他有些着急,于是没有等电梯,是走下去的。
此刻缺氧感上涌,有点喘息困难,但她就站在这里,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宋轻云从她手里接过体温计,塞到了嘴里,眼帘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
苏回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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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做,就那么盯着他。
十分钟后,她从他嘴里抽出了温度计。
36.5,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体温。
她看一眼温度计,面无表情地开口:“还真是发烧了,你现在很难受吧。”
宋轻云眼帘低垂,明知被拆穿,但依然若无其事地点头。
苏回雪拉住了他的手:“行,那走,我带你下楼去买药。”
突地被迫站起,崴过的脚腕传来一阵胀痛,宋轻云没站稳,直直地朝苏回雪身上栽倒。
她面色不虞,心里有气,没有接住他,而是侧身避开,放任他再一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宋轻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消瘦的身体直愣愣地摔倒,痛得下意识地蜷缩,视野模糊了一瞬。
苏回雪只当他又在演戏:“沈羽都和我说了,你还装什么装,宋轻云,你恶不恶心?”
宋轻云没有说话。
他一副被拆穿了的样子,有些没趣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沈羽这家伙……真没意思,早知道不和他说了。”
苏回雪见他被揭穿后依旧不知悔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宋轻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在乎你?”
宋轻云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平静地凝视她:“不在乎吗?”
苏回雪瞪他。
时间有一刻的凝滞。
在这刹那间,她莫名地对自己的心软生出一种怨怼,不再和宋轻云对峙,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房门闭合,客厅里,宋轻云有些困难地爬起身,跪在垃圾桶旁边,捂着脸无声地哮咳。
其实不需要医生明说他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迅速地进展到了终末期,咳出来的几乎全部是肺里的淤血,连牙齿都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血腥味。
止疼药很早就已经不管用了,有些时候,他自己都说不出来自己是哪里在疼,疼得无法忍受时,他总是想爬去窗台往下跳,但一想到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和某个口是心非的人,他就无法迈出那最后一步。
比起死亡,他更害怕她后悔。
害怕她在他死后的某一天,突然又想起他,突然又觉得他是一个还不错的哥哥,突然又想要再和哥哥见一面。
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她这冗长的一生,总不能被一个死人困住。
所以,他如果要走,就要走得干净一点,比肉/体的消灭,再干净一点。
以前是如何对她好的,现在就要一点点地收回来。恨一个死人,总比爱一个死人,来得舒坦。
4. 第 4 章
宋轻云装病这码事着实把苏回雪气到了,这天之后,他们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天统共二十四小时,除去上班,她待在家里的时间本就不多,因此,只要不特意去和宋轻云讲话,她发现,他们可以整整一周一句话也不说。
宋轻云当然察觉了她的疏远,但他对此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沉默地接受她的远离,并思索着如何将冷战白热化,但他思来想去,直到秋天悄然而至,他也没有想到什么可以和苏回雪迅速决裂的办法。
身体的状况却在一天天恶化下去。
饭菜的气味也开始令他感到恶心,连吃饭都成了一种磨难,夜里只能伴着胃腹的绞痛入眠。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她好像突然谈恋爱了。
和她的某个同事。
那个男人从一周前开始,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班,从宋轻云的卧室窗户朝下看,正好可以看见两人每天的会面和分离。
苏回雪并没有和他提谈恋爱的事情,但宋轻云不打算装作毫不知情。
一个工作日,他找去了苏回雪的公司,打听那个男人的信息。
打听出来姓名和联系方式后,他本想瞒着苏回雪和林彦见一面,但他前脚还没踏出写字楼,后脚就被苏回雪抓了包。
苏回雪对他贸然来公司打听消息的行为感到诧异,把他拉去了隔壁的咖啡店里:“宋轻云你想要干什么?”
这段时间,两个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其实见不到几面,今天赫然在公司撞见,她第一眼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他好像又瘦了,气色差得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这件卡其色外套,看起来比去年还要空荡不合身。
他长了一张哪怕病恹却依旧难掩俊美的脸,看起来虚弱得有些可怜,但说话却没有模样那么讨人心疼:“我就来公司看看你,你急什么?”
“看我?你刚才明明是在问林彦的电话!”
“那又怎么了?你谈恋爱了不和我说,那我只有自己来问,我总要知道你谈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谁谈恋爱了?就算谈恋爱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首先要确定,这个男的有没有钱,要是没钱的话你和他谈什么?”
太久没和宋轻云说话,苏回雪发现他说话越发难听,想法也越发恶心了,她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他:“宋轻云你有病啊?”
“我什么时候没病。”宋轻云道:“就是因为有病,所以我才要让你找个有钱的男朋友,不然谁给我出治病的钱。”
他说出这些话时慢条斯理,但理直气壮,苏回雪有些怔忪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找男人,首先是为了拿钱给你治病?”
宋轻云面色不改:“不应该吗?我是你哥。”
苏回雪盯着眼前的人。
她像是突然之间不太认识宋轻云,胸口泛起一阵恶心。
“我这些年赚的钱,全部都花在你身上了,还不够吗?”苏回雪攥紧了掌根:“宋轻云,现在在你这里,我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你的摇钱树?”
她的质问没有答案。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宋轻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我今天过来也不是和你说这些的,我就问你,你男朋友到底有没有钱。”
“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苏回雪也懒得和他客气了:“你要是敢去找林彦,你就从我租的房子里滚出去,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她和林彦根本就没有宋轻云说的那档子事儿,只不过因为人家好心,又恰好顺路,这才接送了她几次上下班。
苏回雪只觉得丢人,她撂了狠话就走,宋轻云瞧着她的背影,在原地缓了一阵气喘,扶住桌沿想要继续追上她,营造出一个不依不饶的人设,但他刚一跟着她站起身,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剧痛把他按了回去。
这一阵痛和平时缠绵的胃痛不太一样,尖锐得有点令人难以呼吸,喉管里,迅速地冒出来一股甜腥,宋轻云匆忙地去抽桌上的纸巾,还没来得及掩住口鼻,那汹涌的血水先一步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他有些茫然地垂头,尽量把血全部吐进了垃圾桶里。
但喉咙里的血没有停止的意思,垃圾桶里的纸巾被一股一股的血砸透,心脏猛地揪紧,宋轻云察觉到什么不对,他抬眸,有些慌乱地喊了苏回雪一声。
他喊的是小回。
他这一声细弱蚊蝇,苏回雪听见了,但没有转头看他,她走出咖啡店,迎面撞上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林彦,心头一跳,她急匆匆奔了过去:“你怎么也下来了?”
“我找你有点事,听莉莉说你下来了。”
“什么事?”
苏回雪一边问一边去按上楼的电梯,林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苏回雪:“昨天那个bug找出来了,我用电脑跑了一遍没有问题,你再跑一遍试试。”
苏回雪眼睛登时发亮。
她找这个bug已经找了三天了。
这一好消息足以让她把宋轻云的晦气事抛到了脑后,她回到工位把代码流利地跑了一遍,激动得语无伦次,并决定今晚要请林彦吃饭。
林彦盛情难却。
一顿饭吃完已经夜里十点,林彦照旧开车送苏回雪回去。
到楼下时,苏回雪抬头看了一眼五楼的窗户。
不同于寻常,今天窗户里居然没有亮灯。
苏回雪和林彦道别,上楼打开门,按开灯,昏黄的客厅灯光下,家里的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宋轻云的卧室门大开着,她下意识朝里瞟了一眼,没看见人。
她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又下楼散步去了。
拉开冰箱,今天倒是有宋轻云给她留的饭菜,但已经很凉了,估计是中午做的,她把饭菜全部端到微波炉里加热,坐到餐桌前打开了一部综艺。
送进嘴里的饭菜虽然卖相差了一点,但味道还可以。
人生的前二十一年,宋轻云过着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做饭这一生活技能,是这些年苏回雪上班后他才学会的。
他在做饭这一点上,还算有点天赋,进步很快。
苏回雪慢吞吞地把饭吃完,宋轻云还是没有回来,她又去洗碗,洗澡,洗衣服,做好一切,她瘫到沙发上,整个家里,万籁俱寂。
连一道咳嗽声也没有,她竟有些不习惯。
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宋轻云去哪里了?
苏回雪掏出手机,想要给他打个电话,但又想起白天宋轻云说的那些话,她想打电话的心登时消失无踪,甚至恨不得他死在外边儿。
苏回雪没再去惦记他,爬起身,打开电脑。
白天的时候,她和莉莉闲聊时提了一嘴她高中的时候做过一款游戏,游戏主角的名字和莉莉很像,莉莉听了之后对她做的这个游戏很感兴趣,让她给她发一份安装包。
苏回雪这会儿想起来,把安装包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微信上发来消息:
【我去!全是你做的吗?这漫画也是你自己画的?】
苏回雪:【漫画是我哥画的。】
莉莉:【你哥这么牛的?这画得也太渗人了,你别说,你这游戏还蛮有恐游内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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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发出去还能火。】
苏回雪:【不知道可玩性怎么样,你要不试试?就当是给我内测了。】
莉莉:【行,等我男朋友下班回来我和他一起试试。】
苏回雪:【?今天生意很好?老板也要加班?】
莉莉:【不是,哎,倒霉,今天他们店里有客人喝了咖啡出事了,家属也没找着,他现在还在医院等那个人醒呢。】
苏回雪并没有多想,随口一问:【出什么事了?】
莉莉:【吐血了,吐得可吓人了,我下班去店里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印记都还没清理干净。】
苏回雪有些出神。
她抬眸,看向书桌旁的墙壁,心里隐约有一点猜想,但想法还没落实,她鬼使神差地停止了思索,合上了手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天一早,宋轻云依旧没有回来,苏回雪若无其事地起床洗漱,吃过早饭后去公司上班。
踏进写字楼,她和莉莉迎面遇上,莉莉顺手递给她一杯咖啡:“小苏!”
苏回雪停住脚步,两人闲聊起来,莉莉不免又提到了昨晚的事情:“那个男的今天早上醒了,幸好没碰瓷,自己把看病的钱付了。”
苏回雪没有接这个话题。
一天过去,本以为不看不听就无事发生,但下班后回到家里,她第一件事,还是去宋轻云的卧室。
依旧没有人。
苏回雪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阵,她掏出手机,朝莉莉要了医院地址,想找过去确认,但她刚一下楼,就看见了不远处双手插兜站着的宋轻云。
他站在一辆黑色汽车旁边,弯着腰在和驾驶座的人说话,而这辆车,是林彦的。
她听不清宋轻云在说些什么,但结合他昨天的所作所为,不用猜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苏回雪面上登时一阵燥热,她匆忙奔过去:“宋轻云!”
男人闻声转头,瞧见她:“怎么下来了?正好,我和你说一下,你们虽然没谈恋爱,但他好像还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考虑考虑?”
苏回雪的面颊变得通红,她冲驾驶座的林彦道:“你别管他,这个人是个疯子,林彦你先走吧。”
宋轻云被推开,并没有善罢甘休:“什么疯子,我是她哥,你要是想和苏回雪谈恋爱,你得先给我转账。”
‘转账’两个字一出来,苏回雪脸上一阵青白,她转过头,怒视宋轻云:“宋轻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宋轻云颇为无赖地耸肩:“要钱啊,还能干什么,你看不出来?”
车内,林彦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静,他突然问了一句:“我确实挺喜欢小苏的,所以要多少钱,我才可以和她谈恋爱?”
他这话一出,车外的两人同时怔住。
宋轻云目光里的轻佻烟消云散,蓦然间手足无措起来。
他没想到林彦会是这种反应。
这个林彦……简直是根木头。
苏回雪俨然感到了难堪,她扭头就走,宋轻云登时慌了神,他匆匆忙忙地追着她上楼,但动作太慢,只来得及看见卧室门在眼前关上,他伸手去拧把手,门内的人和他较上了劲,他只能用身体去卡门缝:“小回……哥刚才说错话了,你别关门。”
苏回雪没有收力,她依然在用力地怼,宋轻云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当然没她的力气大,他索性松了劲儿,由着那门板在自己身上重重地压了一下。
肋骨差点被压断,发出咚的一声响,宋轻云倒吸了一口凉气,苏回雪也猛地松了手。
他咽下嗓子眼的那股血腥气,捂着腰,面上带了点讨好的苦笑:“小回……这下是真疼。”
5. 第 5 章
苏回雪对他的苦肉计无动于衷。
她不理解宋轻云在做什么。
明明刚才还厚颜无耻地一副要拿她去换钱的架势,现在又追上来道什么歉,间歇性精神分裂?
她只觉得宋轻云莫名可笑,不久前还在担心他出事的自己更是可笑。
他看起来屁事没有,怎么可能刚从医院出来?
苏回雪想到这,也不再管男人捂着腰腹忍痛的模样,她没再和他客气,一把将他推出门外,利落果断地锁上了门。
她听见房门外传来碰撞的声音,宋轻云应该是摔了一跤,但不管他是真摔还是假摔,苏回雪这会儿都不想理他。
屋外的雨似乎又下大了,她掏出手机,给沈羽打过去一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沈羽来家里接她。
她推开门,宋轻云已经不在她的卧室门口,而是垂着头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见她出来,他有些缓慢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起身,但起到一半又坐了回去,看着她径直走向玄关。
她拉开门,沈羽正好到门外:“怎么个事儿?要去我那住几天?”
宋轻云还是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了门口,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苏回雪,他的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过分惨白,笑得也不太自然:“不是已经道歉了吗?还要怎么样。”
在外面一个人待的这一会儿,他像是又被打回了原形,说出的话,又变得不讨喜。
苏回雪漠然地收拾着东西,取下墙上挂着的伞:“你没错,你不需要道歉,是我的问题,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所以我走。”
苏回雪不和他多话,大步踏出门槛,把宋轻云关在了屋里。
屋内,男人看着那扇在眼前轰然关上的铁门,眼眶浅浅地晕开了一层绯色。
明明是很顺利地被讨厌了,但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是因为身体太疼了吧……
去吃点药,等药效起来了,不疼了就好了。
到时候,外面的雨应该也停了,那个时候,再去沈羽家里,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回来。
这会儿……实在是没力气了。
——
苏回雪一路上闷不吭声,沈羽一边开车一边开导她:“我说真的,你要不要去找高人算一下你和宋轻云的八字,你俩八字铁定不合,他多半克你。”
“……宋轻云最近不太对劲。”
“啊?”沈羽不解:“哪里不对?”
“我不知道,但我总是觉得,他不该是现在这样,他以前……没有这么爱钱。”
沈羽翻了一个白眼:“废话,以前有钱的时候他当然不爱钱,现在穷困潦倒了,哪能和以前相提并论。”
沈羽说得有几分道理。
她想,贫穷会让人变得狰狞,能将她对宋轻云的爱撕扯得面目全非,反过来,当然也可以。
苏回雪去沈羽家里借住了一周,宋轻云在周六这天找上了门。
他敲门时,苏回雪和沈羽正窝在沙发上玩游戏,两人瞟了一眼门口的监控屏幕,不约而同地转回视线,选择了无视。
男人按了四五遍门铃,没有收到回音。
苏回雪默默地等着他离开,但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宋轻云按门铃没按出来人,于是在沈羽家门口坐下了。
俨然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苏回雪玩游戏的心情直线下降,她侧过眸子,支使沈羽:“你去。”
沈羽挠头:“赶走?”
“嗯,就说我今天加班,不在。”
“他到时候说等你下班怎么办?不如不管。”
沈羽走过去,把门口的监控关了。
屏幕变黑,宋轻云的身影消失,苏回雪挪回视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游戏,喃喃道:“晾着也行。”
两个人瘫在客厅里,玩游戏玩到夜幕降临。
苏回雪意犹未尽,想到某个新出的风很大的游戏,她准备拉着沈羽试试水,沈羽走到门口去瞧了一眼,脸色有些怪异地回来:“……要不先别玩了吧。”
苏回雪抬眸看他:“怎么?”
沈羽指门口:“还没走。”
“……”苏回雪看了一眼时间:“几个小时了?”
“六七个小时了吧。”
“……”
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苏回雪抓了抓头发站起身:“你觉得他是想干什么?”
“让你跟他回去呗。”
苏回雪一边往身上拢外套一边摇头:“我和你打赌,他不是来接我,是来找我要钱的。”
沈羽眉毛抽了抽:“不至于吧……”
苏回雪冷冷地哼了一声:“走着瞧。”
她套好那件黑白相间的运动服,走到门口,拧开了门。
屋内的暖气顺着敞开的门缝溢出,在门外坐了一下午的男人循声收起手机,看见她,他连忙扶着墙沿起身。
走廊里很冷,苏回雪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长发微遮的一双眼睛在冰冷的空气里凝视他。
她的面容天生冷色调。
回雪这个名字,是苏河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和她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一样的春寒料峭。
宋轻云目视她,质问显得无力:“为什么不开门。”
她没有找借口,直言不讳:“不想给你开门,你看不出来?”
本以为宋轻云会立马和她呛起来,但他却只是目光专致地看着她的脸,指尖轻微抽搐,抬到她的脸颊旁边,又奇怪地收了回去:“红血丝……”
苏回雪愣了愣。
她揉了揉眼,没忍住开口骂眼前的男人:“假惺惺。装什么,你巴不得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不睡觉去给你赚钱吧。”
不想和眼前的人多待,苏回雪摸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捣鼓,给他打过去了一笔钱。
“昨天发的工资,全都给你,你后面一个月都不用来找我了,找我也没钱。”
说完,她甩手便要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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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却忽地被人握住。
宋轻云的手凉得令人瑟缩,她下意识甩开他,却被他扣紧了掌心。
“跟我回去。”
他有些无赖似的,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脸埋进了她的头发里,苏回雪稍稍一挣脱,还没有用力,他就在她耳朵边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很不舒服,我需要你回去,照顾我。”
他这颐指气使的语气令苏回雪感到分外不快,她想骂宋轻云连吃带拿,厚颜无耻,但宋轻云貌似真的很不舒服,喘出来的全都是热气,熏得她脖颈发烫:“不对我好一点的话,等我死了,我会变成鬼缠上你。”
苏回雪怀疑他真是烧糊涂了。
她摸了一下那滚烫的额头,又感受了一下走廊里穿堂的凉风,这么冷的地儿,也亏他能一坐就坐几个小时。
苏回雪一阵无语,她不打算对他的自作自受负责,她把宋轻云推开:“你发烧了,现在自己去医院看病。”
她不打算照顾他,也不打算带他去看病,她往后退,想要退回温暖的室内,宋轻云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一滴眼泪。
苏回雪倏忽怔住。
她茫然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
宋轻云并没有说话,也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泪在悄无声息地往外冒。
不知怎的,苏回雪竟在那双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眼睛里,看出了委屈。
他在委屈什么?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突然哭什么哭?
苏回雪莫名地有些慌了神,她看着宋轻云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鬼使神差地就想给他擦眼泪:“你哭什么啊……?”
“苏回雪,你变了。”
他这话像是在借着发烧的劲儿指控苏回雪,苏回雪不认他的指控:“我变了?我哪里变了,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变了。”
“我没有变,是你变了。”宋轻云的声音愈发地低弱,苏回雪看他是烧得神志不清了,也拿他没了办法,总不能让他死沈羽家门口,还是转头送他去了医院。
高烧不退,医生给他挂了吊瓶,苏回雪坐在旁边,隔十几分钟给他测一次体温。
宋轻云状态不佳,整个人烧得快要惊厥,蜷在椅子上,牙齿发抖地盯着站在面前的苏回雪,目光涣散。
他已经烧吐了好几回,每一次都是干呕,什么东西都没吐出来,连清水都没有。
苏回雪站在旁边,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皱眉:“你想吐就吐出来,别往回咽。”
“我没有……”
“没有个屁。”
苏回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宋轻云抿紧了唇,眸光有些颤抖地看着她,显而易见是在强忍,苏回雪想让他吐出来,但指间刚一触及他的唇角,她蓦地看见了一点异样。
她愣了愣,宋轻云急忙别开脸,苏回雪没给他躲闪的机会,抬着他的下巴,拇指按着他的下唇,把他的嘴掰开,看见了那雪白的齿缝间的鲜血。
6. 第 6 章
“你——”
“牙龈出血了。”宋轻云打断她,抖着手用纸巾去擦唇边的血,但苏回雪不是傻子,那么大的出血量,怎么可能是牙龈血。
她动作迅速地把手探进他的外套里,隔着一层薄而柔软的单衣,触碰到了他的腹部。
冷硬抽搐。
她不过轻轻地碰了一下,男人就躬着腰往后撤,苏回雪看出来他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了,但他没开口求她做什么,那或许并不严重,她也就佯装一无所知,收回手,继续给他量体温。
两瓶水快要挂完,宋轻云的体温终于是退了下去,苏回雪去护士站借到了一张单人床,她把单人床拖到走廊角落,摊开,让宋轻云躺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发烧胃疼的原因,男人看起来格外的脆弱,躺上去时,还紧紧地握着苏回雪的手腕。
他貌似已经精疲力竭,眼睫不停地下垂,但又硬是不睡,苏回雪守在旁边,看得有点不耐烦:“你想睡就睡,我又不会走。”
她不知道这句话竟有如此神奇的魔力,她说完之后没过多久,宋轻云就闭眼安静地睡了过去。
确认他睡着后,苏回雪默默地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迅速地溜走了。
她出尔反尔,把宋轻云留在了医院的走廊上。
心想也要让他丢脸狼狈一次,就当是报复他让她在林彦面前难堪。
离开医院,苏回雪打车回沈羽那儿,车到半路,沈羽打电话过来问宋轻云的状况。
“感冒发烧而已,已经退烧了。我现在和他分开了,你等我啊,我马上回去,咱俩继续。”
沈羽额角抽搐,对某人一到周末就报复性爆发的网瘾致以少许沉默:“……行,你也别回来了,外面雨这么大,我记得建设路那边新开了家网吧在搞活动,环境还不错,我给你地址,你直接坐车过去,我等会就到。”
“OK。”
挂断电话,苏回雪直奔目的地。
她从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接触电子设备开始,就对网络游戏有很大的兴趣。
这种兴趣从孤儿院开始,到她进入宋家,再到家道中落,从来没有消减过。
要不是有宋轻云这个拖油瓶,她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哪怕穷一点,哪怕没有成绩,可至少是在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奋斗,现如今却只能靠周六日这些工作外残存的时间养活自己的兴趣爱好。
去到网吧,和沈羽肝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回过神来已经凌晨,苏回雪起身去卫生间,手机蓦地接到了电话。
是宋轻云打来的,估计是醒了,但发烧的劲儿还没彻底散,还在找她。
苏回雪接起电话,倒也安抚了一下病号的情绪,没说实话:“沈羽这边出了点事情,我临时走了,你那边没什么事儿吧。”
医院清清冷冷的走廊上,不时有家属抱着被褥路过,宋轻云扶着医院墙壁上给残疾人安装的护栏,步履有些僵涩地往医生办公室挪:“我没事。沈羽出……什么事了?”
苏回雪继续撒谎:“他上厕所没看清路,把腿给摔了。”
“严重吗?”
“还好,我现在送他去诊所呢,下着雨不方便接电话,先挂了啊。”
“记得带——”
还没出口的话被电话挂断的声音截掉,宋轻云愣了一瞬,闭上嘴,调整了一下神情,伸手敲响值班医生办公室的门。
医生打开门,被宋轻云吓了一跳。
她看着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微微泛紫的唇,下意识以为眼前这人有什么急症,伸手去搀他,宋轻云身体有些打晃地扶住了门把手,无力地扯出一个笑:“医生……我这里,一抽一抽的,疼得有点受不了,麻烦给我开点止疼药吧。”
他的手死命地捂着心口,眉宇痛苦地蹙起,医生连忙扶他坐下:“有心脏病?”
宋轻云摇头:“没有……我只要止痛药就可以,可以给我开洛索洛芬吗,布洛芬不太管用。”
医生皱眉:“你这是心脏疼又不是别的地方疼,这是要命的,要止疼药管什么用?”
“不拿别的,就要这个。心脏病的药太贵了,这个便宜,而且我只是发烧和胃疼……我也没有心脏病,其实我捂错地方了。”他把手往下挪,掐着胃,喘息不定道:“是这儿疼。”
医生怪异地看着这个人,又看了一下就诊记录,确定如他所说,是发烧就的诊,于是给他开了几片止疼药。
宋轻云拿到药,转身就把那几片全部咽了,之后他又在医院走廊上没精打采地坐着等了一会儿,直到药开始生效。
身体里的疼痛渐渐隐退,像是短暂地获得了健康的躯体,他脚步虚浮地下楼,离开医院,去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两把雨伞,打车前往沈羽住的地方。
身体好像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哪怕感受不到疼痛,但依然可以感受到恶心反胃。
出租车到达小区楼下时,他下车,往满地的雨水里随意地吐了一口血,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手机上,是一份保险合同。
在他和苏回雪认识的第五年时,他因为一场梦而拜托父亲,悄悄给苏回雪买了这份保险。
从购买这份保险至今已有八年,前几年父母还在时,每一年的钱都是父亲续的,直到父母去世,后面的这些年,一直是宋轻云在缴费。
身体稍微活泛一些时,他会瞒着苏回雪,去接一些青少年的乐器私教课,赚不了多少钱,仅够续她的保费。
年头累计到今天,保险金一共五十万。
宋轻云站在雨里,又把合同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保险是以父亲的名义购买的,小回不会想到自己。
这样就很好。
宋轻云攥紧伞柄,朝小区门口走。
苏回雪和沈羽结束游戏,两人一人撑一把伞往回走,边走边聊。
“你撒这种谎,那不是一秒就拆穿了,要是宋轻云明天还来找你,我还真得装瘸啊?”
苏回雪转着伞,把伞沿的雨水转成了雨帘:“他明天早上应该就神智清醒了,我已经把钱给他了,他不会来找我的,你放心吧。”
沈羽绕过一个人,抬手刷了门禁:“不过你把他一个病号丢在医院,真的行吗?宋轻云那身体情况,别在医院睡一晚上又睡出毛病来了,到时候花的还是你的钱。”
苏回雪跟着他进门:“随便吧,他反正浑身都是病,也不在乎多一两个病的,我今天送他去医院的时候,他胃病好像也犯了来着,不过我没管他,统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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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么多钱,全都交给他了,他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
苏回雪嘴里絮叨着一些没心没肺的话,忽地,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刚才她和沈羽一齐绕过的那个人,在他们身后的台阶处磕了一下,雨伞落到了地上,他有些狼狈地被雨瞬间淋透,低着头去摸掉落在一边的伞。
苏回雪和沈羽有些愣神地杵在原地,看着那个骨瘦如柴的身影。
他的手不知是因为无力还是寒冷,肉眼可见地在发抖,握着伞举了几次,都没能举起来。
路灯下,他的脸色白得骇人。
沈羽率先回过神来,连忙帮宋轻云捡起了地上那把伞,握紧了塞进宋轻云的手里。
但后者的手一直在抖,唇角有些艰难上扬,无声地看向沈羽,声音低弱得只有气音:“我不要了,你拿走吧。”
他松开手,顺带把另外一把伞也塞进了沈羽的怀里,转身,捂紧了嘴唇离开。
苏回雪全程出神地看着他,沈羽用伞柄捅了一下苏回雪的肩膀:“我嘞个去……你追上去解释一下呢。”
苏回雪扭头:“解释什么?”
“你说解释什么?刚才说的话那么难听,全都被听见了哎!宋——”
“但我说的都是实话。”苏回雪低头,不去看雨里渐行渐远的人:“而且,他之前和我说的话,也很过分。”
“好吧……”沈羽怀里抱着三把伞,想挠头都没手,只能蹙眉:“你要是不在意的话,我们就上楼,你们就这样断了也挺好的。”
沈羽转身上楼,苏回雪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单元楼。
抱不下那么多伞,沈羽递给苏回雪一把。
她的目光落在崭新的伞面,一个无脸男的涂鸦。
十来岁时,和宋轻云一起在漆黑的卧室里看电影的记忆如同藤蔓一般爬满心脏,她侧过眸子,在迈进电梯之前,看了一眼外面的雨。
“又改主意了?!”
沈羽的声音被雨声冲刷掉,苏回雪撑开伞追了出去。
事已至此,都被他听见了,那么或许是天意,不该再拖了。
她想起自己琢磨了很久的那个计划,于是她追出去,很轻松地找到了宋轻云。
和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轻松。
他总会在那几个固定的地方。
苏回雪打车耗费了一些时间,比宋轻云晚一些到家,她进门时,他应该也刚回来不久,坐在玄关的沙发上,埋着头似乎是在换鞋。
他浑身都是水渍,把地板都淋出了一串水珠,苏回雪收伞走过去,尽力自然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去换衣服,我们聊一下吧。”
宋轻云抬起眼眸,有些僵涩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催促下,手肘抵着墙把身体往上撑。
“聊什么?直接说吧。”宋轻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她,庆幸药效还没有过去,这会儿,还能笑着和她讲话。
苏回雪开口:“我想和你分开。”
很久之前就冒出来的念头时至今日终于能够实现,苏回雪心里虽然依旧有愧疚,但想到宋轻云近来唯利是图的模样,愧疚感已经消减了许多。
她见宋轻云面色茫然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分开吧。”
7. 第 7 章
约莫两年前,她就生出了和他分开的念头。
但迟迟不敢开口,也迟迟不敢行动。
最近和他冷战的这一长段时间里,她终于是攒出了一点勇气,也为他寻得了一个合适的去处。
她在黝黑的夜里低着头:“我平时上班忙,没工夫照顾你,你生病的话,我也没办法及时发现,所以我觉得我们分开对你是最好的,我前段时间联系了一家疗养院,我觉得你可以——”
“疗养院?”
宋轻云的声音空得很,苏回雪准备好面临他的质问,但他没有。
他似乎不在意和苏回雪分开,更在意费用:“疗养院,很贵吧。”
“还……行,不是很贵,里面有护工,还有医生,处理应急突发状况也很专业,费用我还付得起。”
“你不嫌贵就行。”宋轻云没有多听她的解释,他欣然地接受了和她分开的建议,貌似没有听出她的借口,也没谴责她的伪善:“那以后每个月——”
“我知道。”苏回雪的眼眶莫名感到了几分酸涩,她自己也分不清这酸涩的缘故,只一味承诺:“我会出钱的。”
宋轻云强行把腰背挺直,携着一身的水汽转身回房间:“可以。那我过几天收拾——”
“你明天就收拾东西吧。”苏回雪看着男人的背影:“房子下周到期,我不准备续租了,我想要租一个……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
无足轻重的沉默后,宋轻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行。”
在和她分开这件事情上,宋轻云没有死缠烂打,或许他也早就受够了她。
她如释重负的同时,感到了一阵唏嘘。
说到底,他比她更不在乎这份感情,他在乎的,只有钱和他自己。
那酝酿了许久的愧疚烟消云散,第二天,苏回雪用一整个周日帮宋轻云一起收拾行李,但只花了半天不到的时间,他的所有东西就打包好了。
他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居然只有一个行李箱。
苏回雪反复确认家里没有宋轻云的必需品了之后,把视线落在了角落的那架电子琴上,她提醒宋轻云:“疗养院那边好像有专门的活动室,有琴。”
宋轻云看起来收拾行李收拾得有些犯困,窝在沙发上,有些倦怠地盯着窗户,只轻轻的嗯了声:“带不走的就不带了。”
“行,那我过两天把琴拿去卖了,卖的钱正好给你在那边置办点东西。”苏回雪把他的行李箱推到了角落里,自己也瘫到了沙发上:“我等会再和疗养院那边沟通一下,等手续办完,你就搬过去。”
宋轻云抱紧了怀里的抱枕,歪过头,有些慵懒地看向苏回雪。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苏回雪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东西?”
“没有。”宋轻云道:“等过段时间,把户口也分开吧。”
苏回雪愣了一愣。
她早就有这种想法,但一直没好意思提。
宋轻云此时提出来,那是再好不过。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下周末吧。”
“我都行。”
今天的宋轻云显得非常好说话,而且一点也不刁钻刻薄,苏回雪想,在远离对方这一点上,他们俩总算是达成了一致。
饭点,宋轻云没有要做饭的意思,苏回雪也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了,她随便拿外卖对付了两口,回房睡午觉。
收拾行李太累,她很快睡了过去,等这一觉睡醒,已经黄昏。
六七点的样子,苏回雪从床上爬起来,口干舌燥地想要去接水,路过客厅时,她注意到宋轻云还靠在那个位置。
这一整天,他似乎一动未动。
苏回雪捧着水杯走过去,发觉宋轻云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
窗户没关,这里又对着窗户口,外面的冷风呼呼的往里灌,宋轻云的头发都被吹得有些凌乱,苏回雪念及他昨晚才发了烧,于是把窗户关了,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去我房间睡。”
她拍了几次,没有把他弄醒。
苏回雪盯着男人憔悴的睡颜,不再叫他,她尝试性地伸出手,从男人的后腰和沙发形成的空隙里穿过去,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勾住男人的腿弯,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把人抱了起来。
苏回雪自己都怔了怔。
好轻。
她垂眸看了一眼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的人,轻而易举地把宋轻云抱去了卧室,
他瘦得过分,苏回雪压下心里那不敢深想的情绪,尽量不去看他,带上门离开了卧室。
和疗养院的沟通十分顺利,三天后,苏回雪便把宋轻云送了过去。
疗养院的护工以礼貌热情的态度带苏回雪和宋轻云去了宿舍,苏回雪拎着宋轻云的行李箱进屋,给他布置宿舍时,她看向双人间里另外的一个床位。
那里坐着一个年龄不大的男生,从他们进屋起,就一直用木楞僵直的目光盯着他们。
据护工说,那是个智力有缺陷的男生,但平时很安静,不会闹腾。
苏回雪看得出来他很安静,但那种安静……是和死人一样,毫无生气的安静,和之前抑郁发作的宋轻云很像。
她转过头,去看宋轻云。
他正在把他带来的盆栽一盆一盆地放上窗台,没有半点被苏回雪抛弃的感伤,反而看起来怡然自得,大有一种要在这里好好生活的架势。
苏回雪放下心,继续给宋轻云整理行李,不紧不慢地做完了一切能够做的事情后,她再看向窗外,已近黄昏。
“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
宋轻云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送到苏回雪面前:“把钥匙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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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轻云的钥匙扣,是一只圆滚滚的金属小黄鸭,鸭子的屁股扁平,是磁铁做的。
鸭子本来一共两只,可以吸在一起,是苏回雪好多年前买的,但苏回雪的那只白色的早就不知道弄丢到哪里去了,只有他这个钥匙扣一直在用,一用就是十多年,黄色的表皮都已经生出了斑驳的锈。
苏回雪盯着那个钥匙串。
曾经还在念书的苏回雪每一次忘记带钥匙,都要去初中部或者高中部找宋轻云拿钥匙。
她永远记得那些年里,磁铁带着宋轻云手心的温度落在她掌心的瞬间。
此时此刻,她接过宋轻云递来的钥匙,想要把上面的钥匙扣取下来还给宋轻云,但他冲她挥了挥手:“都生锈了,不要了,你要回去就早点回吧。”
时间确实不早,苏回雪也该回去了。
宋轻云说他累了,没有送她,她自己一个人下的楼。
即将离开院门时,她两手空空地瞧着院墙内外的光影,忽地想起高一开学那年,第一次住宿,是宋轻云送她去的学校。
那时候的苏回雪还会因为要和念大学的宋轻云分开而掉眼泪,时至今日,不过八年。
她恍然意识到,宋轻云说得没错。
她确实变了。
可他又何尝不是。
——
和宋轻云分开后的第一个周末,苏回雪去疗养院接他,两人一起去改了户口。
那一天,苏回雪请他在外面吃了一顿饭,问宋轻云在疗养院过得怎么样,得到了他还算肯定的回答。
他说,除了无聊没什么不好。
苏回雪便也放下心。之后的很长时间,两人没再见过面。
苏回雪换了套一居室房子,距离公司很近,通勤时间缩短了很多,幸福指数直线飙升。
她渐渐地适应了没有宋轻云的生活,一连几个月,直到冬季降临,寒意侵袭。
公司休年假的前一天,她接了一通电话。
“小苏啊,小宋的复查时间过去一周了,你们啥时候来医院呢?”
是徐灿的电话。
徐灿是宋轻云的主治医生,之前他建议宋轻云做手术,苏回雪拿不出钱,便维持了保守治疗,但保守治疗不代表不治疗,宋轻云要是想要多活个一两年,还是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拿药。
由于和徐灿已经足够熟悉,在电话里,苏回雪和他直说了自己现在和宋轻云的情况,她道:“徐医生,我现在不是宋轻云的家属了,复查的事情,麻烦您直接联系他吧。”
她想要把自己和宋轻云完完全全地摘干净,但总是事与愿违,徐灿没能联系上宋轻云,又给苏回雪回拨电话,让她帮忙联系。
苏回雪迫于徐医生的医者仁心,还是给宋轻云打了一通电话。
但她也没打通。
宋轻云的手机停机了。
8. 第 8 章
苏回雪不知道宋轻云在搞什么幺蛾子,第二天,不情不愿地去了一趟疗养院。
疗养院里,每天来探望的人不算少。
大部分住在这里的人,家属一个月至少会来探望一次。
像宋轻云那种一连几个月都无人探望的情况比较少见,偏生他又毛病最多,三天两头生病,最难伺候,一连几个月下来,渐渐无人问津,护工也很少再光顾这间宿舍。
苏回雪当然不知道这情况,她去疗养院找人时,疗养院的广场里正在做文娱活动,她没在意,坐电梯上楼,电梯里热热闹闹,到达宋轻云所在的楼层时逐渐变得冷清。
整层宿舍的人似乎都去楼下参加活动去了。
苏回雪循着门牌号找过去,宋轻云的宿舍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朝屋里左右张望了几眼,宿舍内安安静静的,宋轻云的床上鼓起一团,他像是还在睡觉。
苏回雪看了一眼时间。
这会儿都快午饭点了,他居然还在睡觉。
她挪到床头,思考要不要把他吵醒。
他是面向右侧以一个不会压迫心脏的姿势睡的,被子蒙住了一半的脸,只露出眉眼鼻梁和头发,苏回雪在床头干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把他的被子往下拽了一截,想把他的脸露出来。
但就是这么轻轻的一拽,宋轻云眼帘一颤,睁开了眼。
她没想到他睡得这么轻,急忙站起身。
好几个月没见,她本以为,宋轻云会对她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但宋轻云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他眸光缓缓聚焦,自然而然地望过来,坐起身:“来了。”
苏回雪有点愣地点头:“……嗯,放年假了。”
宋轻云没有说什么,他伸手去枕头底下摸索了一阵,苏回雪瞧他摸出了一根温度计。
她这才注意到他病恹恹的神色:“发烧了吗?”
宋轻云点头,忽地往前凑了凑,拉住了苏回雪的手摸额头,声音哑得厉害:“好几天了,一直不退烧……头晕。”
他突然的凑近和自白令苏回雪觉得奇怪,但又没搞明白,于是顺着他的动作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确实挺烫的……你吃药了吗?”
宋轻云点头:“吃了,不管用。”
“那就一直烧着?”
“嗯。”
“烧多久了?”
“记不清了。”宋轻云像是真的十分头晕,无力地垂下头,眼睛被稍长的头发遮住:“好难受啊,小回,你带我去看病吧。”
他想要朝苏回雪的身上靠,但苏回雪下意识躲开了他,他没能碰到她的肩膀,脑门在床沿的竖杆上撞了撞,额头瞬间起了一片淤青。
苏回雪没想到这么轻轻一碰就能起淤青,她想说句抱歉,但还没开口,宋轻云已经捂着额头看了过来:“为什么要躲开。”
苏回雪怔住。
宋轻云捂着额头站起了身:“你不要这样,我已经很疼了。”
苏回雪站在床边,有些出神。
宋轻云在干什么???
她有些局促地把手背到了身后,往后退开一步,愕然哑了声,宋轻云也一时没开口,苏回雪想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诡异沉寂的氛围,肩膀却蓦地一疼,宋轻云倒在了她身上。
他倾倒得毫无预兆,上一秒还在她眼前站着,下一秒就软倒,苏回雪懵了一瞬,眼疾手快搂住了他的腰稳住他下滑的身体:“宋轻云?……你怎么回事?”
“我都说了,我头很晕啊。”
“晕成这样?”苏回雪皱眉,又看了一圈屋内:“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室友吗?”
“早被接走了。”
“接走了?”
“他生病了,就被家属接走了。”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不然呢。”宋轻云迫于头晕,又重新坐回了床上,一边揉着太久没有进食而抽痛的肚子,一边盯着苏回雪:“我生病了,又没人会来接我回去。”
苏回雪可以肯定了,他就是在抱怨。
看起来还挺怨念深重的。
但之前搬来疗养院,不是他自己同意的吗?
苏回雪怀疑他是发烧了心情不好这才说话奇奇怪怪,于是决定答应他的请求,带他去看病:“走吧,我带你去诊所。”
她来这儿,本来只需要尽到一个让他去复查的传话作用就行,现在还要摊上送他去诊所的麻烦事,苏回雪正感叹自己心地善良呢,宋轻云突然又改了主意:“算了,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刚才不是你叫我带你去的?”
“去了也是浪费时间。”宋轻云重新躺了回去,把被子盖过头顶:“我还是继续睡觉好了。”
???
苏回雪满头雾水地看着宋轻云又躺回去,她觉得他真是精神不正常,于是去扒拉他的被子:“这都大中午了你还睡什么睡,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干点正事行不行,你别和我说你这几个月每天都是睡过去的,你还记得去医院复查心脏的事吗?”
她成功地扯掉了被子,宋轻云仰躺在床上,侧过脸去不看她,但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苏回雪很轻松地就把他从床上捞了起来。
宋轻云恹恹地看着她,身体朝后仰着,腰呈一个反弓的姿态,看起来半死不活:“你别这样拉我,我腰快断了。”
“那就断了好了。”苏回雪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护了一下宋轻云的腰,嘴里嘟囔:“腰又怎么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毛病。”
两个人靠得极近,她说的话宋轻云自然听得见,放在平时,宋轻云听见了也不会说什么,但这会儿却不一样。
他完全把眼前的这个苏回雪当成了近段时间反复出现的幻觉,连幻觉都开始说这种伤人心的话,他莫名地难过起来:“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我生病的时候,你只会问我难不难受。”
苏回雪一愣。
宋轻云掰开她的手,重新蜷缩回床上:“受不了的话,走开就好了,我没有要留你的意思。”
他蜷缩成了一团,柔软的衣服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苏回雪盯着那瘦弱的背影,注意到了宋轻云的颤抖。
她忽地有些如坐针毡。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宋轻云,长久的沉默后,苏回雪没有再待下去,她选择了离开。
后面几天,徐灿再给她打来电话,她没有再接,也没有再理会宋轻云复查的事情,沈羽知道后感慨她终于对宋轻云硬下了心肠,她却无法点头同意。
从疗养院离开的那天,她是落荒而逃。
那一天,她察觉到了宋轻云难过的情绪,但她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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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这情绪从何而来,她也不敢明白。
——
每一年,苏回雪和沈羽过年都会回孤儿院过除夕,今年也不例外。
除夕这天,两个人大包小包地带了很多东西回去,院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后,闲谈时,有些疑惑地问苏回雪:“怎么没看见小宋?”
“哦……他生病了,今天就不来了。”苏回雪想要三两句糊弄院长,院长却显得很关心宋轻云的样子:“生什么病了啊?”
“流感,容易传染给小朋友,我就没让他过来。”
“啊?最近流感还挺严重的,小宋既然生病了,回雪你要不就回去照顾他吧,总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家里过年。”
苏回雪想说不用管他,但院长并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说,于是只能先应下。
傍晚,一吃完年夜饭,她立马和沈羽打车离开。
当然,他们并非是去照顾‘得了流感的宋轻云’,而是去灯火长廊放烟花。
平城的灯火长廊,每年一到节假日就变得人满为患,疗养院距离长廊不远,每年的这个时候,也会组织院里没有被家属接回家过年的人去。
去之前,所有人聚在食堂里包饺子煮饺子,宋轻云坐在一张大圆桌靠墙的位置,低垂着眼,苍白的指尖捏着手里的饺子皮。
他包的饺子不太好看,或许是因为他手抖的缘故,看起来有些歪瓜裂枣。
坐在他旁边的老太太瞧着他,忽地开口:“小伙子,你这手抖得比我老太婆的手还严重,咋回事儿啊。”
宋轻云闻言,低低地笑了声:“可能是冻着了。”
整个院子里,没有回家过年的人凑起来也才十来个,饺子出锅,宋轻云往碗里装了两三个,埋头刚咬了一口,食物还没进入喉咙,他就感到了一阵反胃。
于是,所有人都在食堂里热气腾腾地吃年夜饭时,他跑去卫生间,把空空如也的胃掏出来又吐了一遍。
嘴里发苦,像是把胆汁都给呕了出来,宋轻云不知道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多久,直到食堂里的人开始收拾碗筷准备离开,他这才扶着洗漱台洗了把脸,摸了摸凹陷的胃,捂着唇走了出去。
疗养院距离灯火长廊不远,但由于院里的都是老年人,还是租了一辆大巴车送所有人过去。
上车的所有人里,宋轻云最年轻,只有二十六岁,但他看起来,却是状态最不好的一个。
他晕车晕得厉害,所有人都下车之后,他在车上缓了十来分钟才下去。
灯火长廊上,花灯全部都已经亮起来了。
苏回雪和沈羽在路边的摊位上买了两盏孔明灯,去河边点火燃放时,苏回雪瞟了一眼沈羽的那盏灯:“你写的什么愿望?”
饱受学术折磨的沈羽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有近期的盼望,他苦笑一声:“度过一个愉快的寒假。你呢?”
苏回雪没把愿望写在纸上,她用火柴点燃孔明灯底部的蜡油,看着灯纸慢慢充盈,双手合十。
她希望,向前看。
宋轻云照着每年和苏回雪放烟花的惯例,也去买了一盏孔明灯。
别人都在摊位上写愿望时,他端着笔墨挪去了角落。
他的愿望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他只希望。
可以尽快死去。
9. 第 9 章
大年初八,工作室开门。
苏回雪坐到工位,第一眼便注意到莉莉的黑眼圈。
这黑眼圈浓得已经不是烟熏妆能解释的了,苏回雪诧异地看她:“你每天都在守岁?”
莉莉哈欠连天:“守岁什么守岁,全都怪你啊。”
“怪我?”
“你那个游戏……怎么这么难!”莉莉哭着一张脸:“我和我男朋友上次卡在第三关没过,前几天又翻出来准备再尝试一下,结果连熬七天夜也只打到第五关,硬是通不了关,这解密太难了,好烧脑,追逐关卡鬼也很强,那技能都啥啊,变幻莫测的,都没看见鬼影儿呢人就死了,话说你还记不记得通关方式啊,给我开个桂。”
年岁太过久远,苏回雪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且好多涉及剧情的解密关卡都是宋轻云帮她设计的,她还真不知道,只能寄语:“我也忘光了,这游戏还能启动就已经是奇迹了,我看你要不放弃吧……”
“不行!我必须通关。”
“行吧……”苏回雪没想到还真有人能玩下去,她浅浅欣慰了一会儿,就见林彦杵着两根拐杖走进办公室。
这下轮到办公室的人一起诧异了。
“你……???”
“出了个小车祸。”
林彦所说的小车祸,还真不算小。
他的腿被撞骨折,送去医院打了钢板,预计着未来一两个月都只能靠拐杖出行,上下班连车都开不了,只能打车。
苏回雪对此报以同情,所有人凑在一起开玩笑说要护送林彦上下班时,她也说了一句玩笑话:“要不下班和我一起挤地铁吧,我护送你。”
旁人说了无数的开车送他上下班的建议,他都没有采纳,偏偏苏回雪这一句玩笑话他听了进去,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同意了:“行,你护送我。”
苏回雪哑声,看着他,眨了眨眼:?
林彦毫无察觉,或者察觉到了仍旧装傻充楞:“我明天就换个轮椅,你推着我会比搀着我方便。”
苏回雪:哈喽?
上次林彦当着宋轻云的面说喜欢苏回雪,后来他特意和苏回雪解释过那句话是玩笑话,也郑重地和苏回雪道过歉,保证不再乱开玩笑,两人的关系也恢复了相亲相爱的同事关系。
林彦平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苏回雪并不介意上下班多这么一个哑巴挂件,于是同意了做他上下班的保镖。
就这么一个月下来,两人的关系渐渐升温,周末这天,林彦要去医院复查,苏回雪特意给他打了电话,送他去医院。
但她没想到的是,林彦就诊的医院,和徐灿所在的,是同一家医院。
一踏进门诊大厅,苏回雪心里莫名地涌出一股难言的不适,她不知道这不适从何而来,直到她搀着林彦去到三楼,路过心内科时,迎面和一个人撞见。
宋轻云坐在徐灿的办公室外面,正在排队等看诊。
苏回雪望过去时,他似有所觉,两人对视上,苏回雪下意识松开了搀着林彦的手,旋即意识到这行为没必要,又扶了上去。
她假装没有看见宋轻云,扶着林彦要走,宋轻云没有拦她,但不巧的是,上一个看诊的人正好出门,徐灿从办公室的门缝里看见了她和宋轻云,徐灿连忙叫住了她:“之前怎么给你打电话都不接,还以为你真不管你哥了。”
徐医生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走出门,赫然瞧见苏回雪旁边的男人,他怔了怔:“?”
一时没有人说话,宋轻云攥了一把扶手起身:“医生,轮到我了,我们进去吧。”
他想要催促徐灿朝里走,徐灿转头去看苏回雪:“你不陪你哥?”
“他不是我哥。”苏回雪再度和徐灿重申这一事实,徐灿道:“哦对,我忘了,你现在不是宋轻云的家属。”
苏回雪点头。
“那你现在不能代替他做出决定,所以后续的治病方案,我要和宋轻云重新沟通一遍?”
徐灿话落,苏回雪猛地定住。
浑身的血液逆流,她脸色在刹那间发白:“我——”
宋轻云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什么方案?”
“可以说吗?”徐灿看向苏回雪。
苏回雪怔忪地看着他。
对啊,她怎么忘记了……她已经不是宋轻云的家属了,所以,她已经没有权力,代替宋轻云放弃治疗。
也没有权力再让徐灿替她隐瞒。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皮肤火烧火燎地烫,胸腔里,一种可以称之为畏惧的情绪在蔓延,她不知作何应答,拉过林彦,沉默地逃走,做了缩头乌龟。
但把林彦送去骨科看诊后,她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紧张得快要把掌心掐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想,宋轻云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徐灿一定什么都和他说了。
包括她骗他,放弃给他治病的事情。
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他一定会失望,然后会恨她,会痛骂她是白眼狼,加上他那么怕死,一定会重新缠上她,让她给他出做手术的钱。
她会再一次被他纠缠上吗?
可是……户口已经分开了,不是吗?
他就算来纠缠,也可以不理会的。
没有义务,对,没有义务。
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苏回雪不停地思索着如何面对宋轻云的上门讨债和质问,她思来想去,想得心神不宁,愈发忐忑,像是有一把铡刀悬在头顶,最后,她蓦地直起身,找去了心内科。
她找过去时,办公室的房门仍旧闭着,就诊人还是宋轻云。
她敲门进去,门里的两人同时转头来看她,她呼吸颤抖地注意宋轻云的神色,在预判他准备开口之前,先发制人:“你不用质问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直接和你说清楚,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拿不出来七十万给你做手术。”
徐灿脸色赫然一变:“你说什么呢——”
宋轻云打断了徐灿,如她所想,露出了然刻薄的神情:“是拿不出来,还是不想拿。七十万块钱,你可以去贷款——”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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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去贷款,可以去借钱,但我不愿意。你不是我亲哥哥,我们也才认识十三年,我为什么要背上一屁股的债去救你?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把叔叔阿姨的恩情还尽了,至于现在这些……这都是你的命,凭什么要一直拖累我?!”
身体里淤堵了好几年的怨气一起疏通,她终于不用再扮演一个伪善的妹妹。
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大过了害怕,她眼角有些发红地直视宋轻云,做好了面对他的怒火的准备。
但奇怪的是,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仿佛被她的话堵住了喉咙,无法出声。
“我的命吗?”
有些恍惚的,他问了苏回雪这么一个问题。
苏回雪并未察觉他情绪的异样,也没有感受到他连假象都无法维持的崩塌,她依旧在害怕。她想,她是在害怕他的纠缠,却并未察觉到,她有多么害怕他眼里流露出对她的失望。
她想要用恶劣的话语堵住他的嘴,不让他有任何刺伤自己的机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给你买单,你想要借钱治病的话,你自己去借,不要指望我,我不是你妹妹了,我不会再管你,也不需要你管我。”
宋轻云定定地看着她。
看着她怒火与不忍交杂的双眸,他忽而起身,携着一阵清苦的风靠近她,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这一耳光,扇灭了苏回雪眸子里的不忍,只留给她无限的愤怒。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眼睛猩红,毫不犹豫地还了手:“你算什么东西,你没资格打我!”
她不遗余力地给了宋轻云一巴掌,把人扇得原地踉跄了两步,摔上了墙。
她夺门而出,徐灿又惊又慌地去扶宋轻云:“小宋你先坐会儿……你别听她说的啊,你们俩是之前吵架了吧,肯定都是气话,上次你住院她还求着我让我给你做手术呢,你这个手术真的马上就得做了,一点都拖不了,钱的问题借就借吧,先把命保住才是要紧事啊。”
宋轻云耳朵里嗡嗡作响,捂着被苏回雪打出淤血的脸:“不是气话……”
他的五感逐渐变得昏聩,牙关战栗:“我上次就听见了……你们说的话。她救不了我,也不想救了,就这样吧,我的命。”
徐灿怔住:“你早就听见了?”
宋轻云忽而伸手,拽住了徐灿的白色袖子:“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来复查的……徐医生,我想要你帮我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他捞起自己衣袖,松开攥紧的掌心,徐灿看见了他手臂和指尖发绀的皮肤。
“我知道,这是因为血流得太慢,出现的。”宋轻云又把外套脱掉,给徐灿看自己腰上的水肿。
徐灿面色微变,上手去按,水肿的部位凹陷下去,缓慢地回弹。
他看着徐灿,目光渐渐变得平静:“之前只有脚踝和小腿会肿,现在腰也开始肿了,我本来,还以为,是长胖了。”
徐灿的脸色变得难看,宋轻云慢慢地去穿外套,把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盖住:“我快要死了,对吧。”
10. 第 10 章
徐灿看了一眼他的情况,登时有些生气:“你最近在吃药吗?”
他这身体的恶化速度,绝对没有按时吃药。
果不其然,宋轻云被说中,选择了沉默,徐灿道:“简直胡闹!你要是放弃治疗,别说两三年,就是几个月的时间都没了!”
徐灿是在骂他,但宋轻云好像完全没听出来,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医生,然后垂头,把桌上的医药单全部收起来,收纳时,一滴血掉在了白色的纸张上。
徐灿连忙给他抽纸:“流鼻血了!”
宋轻云有些怔怔地抬眸,接过纸捂着鼻腔止血。
徐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还想要开口说什么劝一劝这个年轻人,但宋轻云没有再听他说话,捂着鼻腔离开了办公室。
脸上火烧火燎地疼,鼻梁也被她打得生疼,血止都止不住,他走到医院楼梯口时还是没忍住揉了揉眼睛。
打得好重。
——
和宋轻云摊牌后,苏回雪自认两人的关系便是走到了尽头。
她一分钱都不再打给他,算是报复他给她的那一巴掌。
她本以为,凭宋轻云认钱不认人的做派,一定会在她断掉转账之后的三天内找上门要钱,但意外的是,他没有来。
也没有通过任何方式联系她。
沈羽道:“他说不定借钱做手术去了呢,你这杯水车薪的,又帮不了他。”
“我没有要帮他。”苏回雪一听沈羽这语气就来气:“我怎么可能再帮他?我只是等着他来找我要钱,我好羞辱他!”
沈羽哦了声,埋头吃饭:“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要是宋轻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来找你的。你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还找你不是自讨没趣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啊,实话嘛……实话往往最伤人心。”
苏回雪皱眉:“他伤心?他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好像全部都是我的错一样,他从来都不会站在我的角度去想一想,好像我这些年活着就合该是全为了他,他怎么可能伤心。”
“嗯……”沈羽咂嘴:“不过我觉得很诡异啊,宋轻云以前是这样的吗?我记得,你去年不是和我说,他有一段时间病了还不吃药,就为了给你省钱来着。”
苏回雪一愣。
她看向沈羽,有些出神。
沈羽说得没错,一直以来,宋轻云对她都很好,以至于那些年里她总是觉得,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他那样爱她。
可他最近做的许多事情都令她越发恍惚,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里,他究竟是爱她,还是以爱她为手段榨取她的价值。
是为了钱吗?
可若是为了她的钱财,那天在疗养院,他又在委屈难过什么。
苏回雪忽然间捉摸不透他,也捉摸不透自己的心。
但她的手腕和掌心却忽然很疼,给他的那一巴掌也像是成了心里的一根刺,扎得她心神不宁。
沈羽这随口的一问,让她想到了和宋轻云一起生活的那些年。
她就像是一个小孩和父母吵了一架后的小孩,冷静下来,突然又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惦记起对方的好来。
她想起,初到宋家时,宋天和苏河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忙工作,那个家里,一直是宋轻云忙着照顾新来的她。
他顾及到她的窘迫,给她一股脑买了很多衣服裤子鞋子,美的丑的花的素的,不给她选择的权利,只给她嫌弃的权利;他教她使用家里的电器,密码锁和游戏机,还带她出门去转悠踩地皮,很快便让她放下了自卑和芥蒂。
他只比她大三岁,但比起宋天和苏河,他更像她的新父母。
关于她的事情,他比所有人都操心。
她上初中和高中时,每一次考试出了成绩,她不会担心宋天和苏河如何看,只担心他会不会不满意。
他对她的成绩不满意的时候,就会摇来宋天和苏河,给她报各种各样的辅导班。
苏回雪在宋家,没有挨过宋天和苏河的打骂,只挨过宋轻云的。
她做了坏事,做了错事,他就会揍她。
偏生她还不能还手,因为他是个身弱体残的哥哥。
但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姑娘,她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不论是强迫她干家务、上辅导班,还是熬夜给她讲题改卷,亦或者是在她给同学取外号时揍她,都是为了她好。
她是宋轻云养大的。
她的身体,她的精神,她的一切,都和他息息相关。所以她反复无常,上一秒恨极了他,下一秒又放不下他,多年来一直如此。
明明几天前,还恨他恨得牙痒,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说这辈子都不会再管他,这会儿却想到他一个人身患重病,没有钱也没有人照顾,孤孤单单地住在疗养院里。
她的眼睛蓦然间感到疼痛和酸胀,单单是想到他的处境,就要掉下眼泪。
她开始想,他病得那么重,只是想要活下去,这才死死地拉着她,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他是没有错的。
她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有些圣母,于是急忙找到沈羽,试图让沈羽扼住她的脖子告诉她,宋轻云是个只会消耗她的吸血鬼,不值得她对他这样好。
但沈羽只是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我就知道。”
苏回雪:“……”
沈羽满脸的阴阳怪气:“我才不会帮他呢~~~”
苏回雪:“……”
“这话你都说过无数回了,哪次奏效了,苏回雪,你丫的是不是爱上宋轻云了。”
爱?
“滚吧,我就是,看他可怜。”苏回雪尝试说服沈羽:“而且我也没打算真的去借七十万给他做手术!我只是,先把他接回来,先吃药养着……他能活多久还是看他的造化,一个人住在疗养院跟个孤寡老人一样,说出去的话别人指定骂我白眼狼啊,对,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名声而已。”
沈羽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盯着她:“0个人会骂你,你少在这里找借口了,你就是嘴硬心软。”
“我没——”
“那我问你,要是你现在有一百万,你会拿来干什么?”
苏回雪哑口无言。
沈羽道:“你肯定会全部砸到宋轻云身上去!我告诉你,没有一个人会给自己讨厌的人用掉几十万的,别说是辛辛苦苦挣的,哪怕是天上掉下来的钱,也不会。”
他完全不给苏回雪面子,把她数落了个透彻:“你完蛋了,宋轻云已经把你拿捏死了。”
被沈羽数落得无话可说,苏回雪冷着一张脸,颇为怨怼地盯着他,但盯到最后,也只是把自己的气势盯得弱了下去,塌下了肩膀。
沈羽说得对。
她确实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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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羽骂她时,她脑海里想的是,现在的房子太小,宋轻云住哪儿。
于是,在去疗养院接宋轻云回家之前,她把新租的一室一厅收拾了一下,买了帘子把空间分割成两块,又新置办了一张床。
周六这天,她待在家里,一边打陪玩单子一边等快递送货上门,电话铃响起,她下意识以为是床到了,撂下键盘鼠标就要下楼,但电话那头的女声并非快递。
“您好,请问是苏回雪苏女士吗?”
苏回雪愣了愣,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屏幕上,亮眼的‘xx保险’四个大字。
保险销售?
苏回雪大学期间,兼职过电话销售,深知此行不易,于是没有秒挂电话,准备和对方沟通两句予以尊重之后再表示自己没钱,应了声:“对,我是。”
“宋天是您的父亲对吗?”
???
苏回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会扯到宋天,还以为这是什么销售保险的套近乎新手段,又应了声:“对,不过我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应该不需要购买任何险种?”
“不是的,苏女士,您父亲生前在我司为您购买过一份储蓄险,委托人在他去世后的这些年一直在代缴费用,今年正好到期,您近期如果要领取的话,可以携带上合同资料来理赔。”
苏回雪有些懵圈。
她怀疑对面是骗子。
宋天给她买了保险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而且宋天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委托的谁代缴费用?再说,她都不知道这回事,保险公司还主动找上门理赔,这合理?这种太有良心的保险经纪人真的不会被开除吗?
对面漏洞百出,苏回雪基本确定是骗子,她挂断电话后留在家里老老实实地等着床垫子送货上门,没去搭理这一通电话,但几个小时之后,电话再一次打了过来。
苏回雪在电话里和对方理论了一通,对方只是叫她在家里找一找保单,如果找到了的话,再去公司线下谈,苏回雪在地图软件上看了一眼公司地址,地址倒是没什么问题。
苏回雪将信将疑,挂断电话后,在家里翻找了一通。
令她没有料到的是,她居然真的在那一堆吃灰的文件里,找出了一份保单。
投保人:宋天被保险人:苏回雪。
保险金额:伍拾萬圆整。
苏回雪打死都没想到,沈羽这个乌鸦嘴,还真有开光的一天。
第二天,苏回雪马不停蹄地去了保险公司,走完手续,从公司的玻璃门踏出去时她还在恍惚。
五十万……真真切切的五十万。
上次徐灿说宋轻云的存活期还有多久来着?
两年,还是三年?
还差二十万的话……她再拼命一点,说不定……真的能够赚到宋轻云的手术费?
苏回雪想到这里,恨不得马上飞奔去疗养院把宋轻云接走,实际上她也这么做了。
从保险公司的网点踏出去,她立马打车直奔疗养院。
在出租车上,她思索着,不能直接和宋轻云服软,等见到他之后,更不能给他好脸色。
要让他知道他的错误,等他承认了错误,和自己道歉,再把他接回去。
苏回雪想得十分周全,把自己该以何种态度与宋轻云迂回都想好了,但她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是,宋轻云搬走了。
11. 第 11 章
疗养院的人说,他搬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至于搬去了哪儿,他没说,也没人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苏回雪的心情像是膨胀到极致的气球被一根细细的针戳破,爆炸得完完全全,她掏出手机给宋轻云打电话,对方这次不是显示停机,而是通话中。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被拉黑了。
什么意思?
他还拉黑,他还不高兴了???
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苏回雪一肚子哑火。
宋轻云这突然的搬走,把她渲染得像是跳梁小丑,难不成还指望她舔着脸去把他找回来治病?
怎么可能。
苏回雪自诩还没有贱到那种境地,她离开疗养院直接回了家,准备看看宋轻云这次能硬气多久。他一个病秧子流浪在外,别说吃药,就是吃饭他都成问题,迟早得回来求她帮忙。
到那个时候,她一定要给他点脸色瞧瞧。
苏回雪如此笃定地等待着,就这么等了一周,宋轻云……没有来找她。
苏回雪简直要气血攻心,她找到沈羽大槽特槽,沈羽一边听她发牢骚一边嘲笑她,笑到最后,一个没留神,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这回是真的把腿摔瘸了。
苏回雪架着他去小区外的诊所,沈羽鬼哭狼嚎了一路,走进诊所还在嚎,苏回雪示意他闭嘴:“有人休息呢,你别吵了。”
诊所隔间里,似乎还有别的病人在打吊瓶,医生查看沈羽的情况时,沈羽紧紧攥着苏回雪的袖子,苏回雪嫌弃地瞥他:“你哭吧,拍了发给你女神。”
“好没良心,我能摔成这样,不都是因为听你发牢骚听得太专心?”
“你那是听?你那明明是嘲笑,纯报应。”
沈羽管不了那么多,他死命地抱住苏回雪:“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对我负责!”
“你撒开。”
“不行!”
“撒开。”
“不。”
“你再不放手的话我就——”苏回雪威胁的话没说完,隔壁的床帘被人拉开,穿着白大褂的诊所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苏回雪和沈羽看过去,瞄见了一个熟悉的侧影。
宋轻云手背上的针刚刚拔掉,纤瘦的身体陷在床头,听见这边的动静,他目光斜斜地看过来,但似乎没有看清楚,眸子有些不聚焦。
沈羽反应稍快,在宋轻云扫过来时,松开了抱着苏回雪的手:“你不用找我吐槽了……直接去找他算账吧。”
苏回雪没听他在嘀咕什么,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走,盯着躺在那张小床上的人,起身走了过去。
她靠近时,宋轻云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睫颤了颤,微微抬起脸来看她。
他的左边脸颊上,有一块浅淡淤青。
苏回雪有几分难以置信。
半个月前的那一巴掌,他现在还没恢复好?她打得有那么重?
“不是从疗养院搬走了吗?怎么不搬远一点,在这都能遇上。”她先发制人,憋了好长时间的火气终于是有了出气的口子,居高临下地瞅着宋轻云:“有这么巧吗?”
刻薄了宋轻云几句,苏回雪心情好了不少,她等着宋轻云的反击,但他没有。
他起身披上外套,貌似想走,苏回雪好不容易撞见他,还等着他求自己带他回去呢,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她几步追上拦住他:“宋轻云!”
他没有应声,绕过她出门,苏回雪一股无名火:“你哑巴了?说话!”
“让开。”宋轻云如她所愿地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并不符合她的心意。
她快被他这不理人的态度气死,眼看他要走,她伸腿想要把他挡住:“你什么——”
宋轻云被她轻轻一别,没站稳,直挺挺地摔了一跤,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甚至没有用手去护住头和脸,就那么直接摔到了地上。
苏回雪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但他摔倒得实在是太诡异,很像碰瓷,她于是没有立马服软去扶他,而是站在原地,等着他自己爬起来。
“宋轻云,我真的受够了,你不要再装——”
她话没说完,诊所里的医生过去把宋轻云扶了起来。
男人眉眼紧闭,像是快要丧失意识,在被医生搀扶起身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血。
血迹淋漓地落了几滴在诊所雪白的地板上,苏回雪蓦地僵住,宋轻云已经整个脱力,被医生重新按回了床上。
医生的语气十分冷静:“血没止住,你现在还走不了。”
宋轻云的身体一挨到床,就下意识地蜷缩,颤抖得输液管都在不停地晃动,医生在他的面前放了个垃圾桶:“把血全部都吐了。”
他意识恍惚,身体发冷地抱紧了床上的枕头,唇角溢出的血很快把枕头染红了一片,苏回雪愣在床头,丧失了语言功能似的看着他,颤巍巍道:“怎么回事……”
“别担心,不是你踢出来的毛病,他胃出血好几天了。”
苏回雪这才看出来,宋轻云确实很难受,刚才那句‘让开’,仿佛都是强撑着一口气说出来的。
她站在床边看着,瞬间失去了和他作对的斗志,安静下来,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她默默地抛下隔壁还在处理扭伤的沈羽,坐到了宋轻云的床边。
枕头上的血扩散出很大一片,蹭到了他的脸上,苏回雪看不下去,她扯掉那个已经血迹斑驳的抱枕,凑过去,用纸擦拭他吐出来的血。
他出了很多的汗,鬓发间大汗淋漓,一张俊秀的脸惨白得没了人样,苏回雪的心脏鬼使神差地揪紧,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腹部。
掌心下的器官在疯狂痉挛跳动,如有活物。
苏回雪按着那块摸了摸,温热的手心抵上去,他立马难受得蜷缩:“滚……”
……
“你叫谁滚?”
宋轻云抬起眼皮,眸光涣散地看向苏回雪,态度恶劣:“你滚。”
“宋轻云,我劝你好好跟我说话。”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撇开眼,抓住苏回雪的手推开,苏回雪反握住他羸弱的手腕:“你再这个态度呢?”
“我叫你滚——”
“吧唧”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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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回雪一口咬在了宋轻云手腕上。
温软的脸颊抵住他冰冷的手臂,男人脸色一滞,瞳孔缓慢地下滑,看向埋在自己腕间的人。
他发愣地忘记了疼痛,苏回雪又去咬他的肩膀:“你还凶不凶!”
有床帘相隔,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苏回雪肆无忌惮地用力,鼻尖缭绕的全是宋轻云身上清苦的药味:“你现在说——小回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真正吵架的时候,苏回雪是不会咬人的,她既然咬人,就代表她没有很生气了,她想和好。
宋轻云当然看出来了。
但也正是因为理解了她想要和好的意思,他困惑得无法说出一句话。
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原谅他吗?
可是……他不是已经那么过分了吗?
宋轻云的心里一阵不知所措,他有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好像他做的一切都要白费功夫。
他依旧不改口:“谁稀罕你的原谅。”
他伸手,推开她的脑袋,转身不欲再搭理她,苏回雪却一把揪住他的肩膀,不准他转过去:“你不稀罕我的原谅,那你稀罕钱吗?”
宋轻云心跳漏了一拍。
苏回雪开口:“宋轻云,我给你出手术费,你和我道歉,你稳赚不赔。”
她本以为,听见她愿意出钱给他治病,宋轻云会感到高兴。
但怪异的是,周遭的空气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安静得诡异。
宋轻云的反应更是离奇。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她,仿佛灵魂出窍,脸色苍白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晕倒过去,问她:“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苏回雪不和他拐弯抹角,直接摊牌:“你不是想让我出钱给你治病吗?我同意了。”
她把那五十万保险的事情一股脑和宋轻云说了:“五十万有了,我再挣二十万,你的手术就有着落了。二十万我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她说这些时,语气非常认真。
宋轻云的手突然抖得厉害,眼帘飞快地垂下,想要遮住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想要说点什么恶毒的话语让她改变心意,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去,眼泪先话语一步冒了出来。
被她毫无保留地爱着时,悲伤和愧疚总会汹涌而至,无可遮掩。
苏回雪愣住:“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平白无故亏掉五十万的人是我,还要去赚钱给你治病的人也是我!我就咬了你两口,你还哭上了?”
她疑惑地弯腰去看宋轻云的脸,宋轻云抬手,用衣袖捂住了眼睛。
就这么当着苏回雪的面,喉咙里发出呜咽。
苏回雪其实知道宋轻云眼眶子浅,以前两个人吵架,每次最先红眼睛的都是他,只是他这个人好面子,虽然回回都被苏回雪气得红眼,但很少真的在她面前掉眼泪。
“你干嘛啊。你又装?你不想道歉就算了,有必要这样?你把脸抬起来。”
宋轻云没有把脸抬起来,也没道歉。
他得寸进尺,还在骂人。
“苏回雪……你个骗子。”
不是说好了,不救他了吗?
12. 第 12 章
“我骗你什么了?”
“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他这话脱口而出,苏回雪一阵尴尬。
她不是擅长述说爱意的人。
但她心里清楚,她之所以又来管他,是因为——宋轻云是她的哥哥,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说白了,她舍不得他。
但‘舍不得’这三个字,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你以为我稀罕管你?还不是怕你死了变成鬼找我报仇,而且这五十万是叔叔买的保险,说到底……也是宋家的钱,有你的一部分。”
她自认为找到了无懈可击的理由,既能堵住宋轻云的嘴,又不用过度煽情,显得自己被他拿捏。
但宋轻云其实,并不需要她的答案。
他知道,她心软了。
又一次对他心软。
他本该为她的心软而感到羞愧,可心却不受理智的支配,卑劣地死灰复燃,连身体的僵冷都好像在丝丝缕缕地融化。
他无法再说出违心的话,顺着她的心意对她说了对不起,跟着她回家去。
他想,如果还有她的爱,如果还没有被她放弃,那么他想要活久一点,和她一起,再久一点。
平城的鸢尾开得肆意,春意乍浓。
分分合合波折一番的下场就是,两个人都没了自己的房间,只能共用一个空间,床与床还只有一帘之隔。
苏回雪最终选择了自己睡小床,让宋轻云睡大床,后果就是,宋轻云一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矫正苏回雪的睡姿。
有些时候一个不留神,她就滚到了两张床的夹缝里。
宋轻云连续几天半夜爬起来,捱着心脏的抽痛,把她抱回床上。
终于是忍无可忍,一天夜里,在她又一次滚到地上之后,他把两张床并到了一起。
苏回雪第二天早上,是在他怀里醒过来的。
宋轻云眉眼紧紧地闭着,睡得不太安稳,但右手还扣在她的腰上,揪着她后背的睡衣,一副圈着她不让她乱滚的架势。
今天是周末,两个人都没有定闹钟,苏回雪静悄悄地捞过手机看了一眼,九点半。
放在以前,周六日的上午她几乎全部都是睡过去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需要更多的钱。
哪怕是休息日,她也不能休息。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宋轻云的手,牵起来放到一边,尽力不去吵他,但起身下床时床垫的晃动还是吵醒了他。
他睁开眼,很快跟着苏回雪一起从床上坐起来:“醒了?我去做早饭。”
宋轻云最近又变得贤惠勤劳了起来,每天都一顿不落地给她做饭,苏回雪点头,指了指床:“你弄的?”
“嗯。”宋轻云朝阳台走,苏回雪道:“干嘛并起来?我才不要和你睡一张床。”
“那你睡地上。”
“凭什么?”
苏回雪走过去,从宋轻云的漱口杯旁边抽走自己的牙刷,宋轻云没和她抢洗手池,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摁了两下,递到了苏回雪面前。
“凭这个。”
屏幕里,苏回雪仰躺在两张床的夹缝中间酣睡,十分安详。
看见丑照,苏回雪嗷地一声嚎了出来:“我嘞个去!宋轻云!你什么时候拍的!删了!”
她抬手去抢宋轻云的手机,宋轻云单手撑住盥洗池的边沿,握着手机的手高高举起,大拇指还在滑手机上的照片,眼里噙着笑意垂眸看她,苏回雪郁闷地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她简直怀疑宋轻云是不是专门趁她睡觉把她踹到地上去的,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她躺在地上的照片???
她明明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在床上!起床的时候也都在床上!
苏回雪笃定是宋轻云在搞鬼,她丢开牙刷,浅浅跳了一下去抢手机,她不算矮,只比宋轻云矮了十几公分,这么一跳,两个人身高齐平,她顺利地抢走了手机,但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她落地时一脚踩在了宋轻云的脚背上,宋轻云还没嚷,她先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要退开,结果重心不稳,宋轻云拽了她一把,和她一起倒下了。
有了上次在诊所的教训后,苏回雪一直都对宋轻云摔跤有点阴影,她怕他又摔吐血,于是抱紧了宋轻云的身体,尽量给他缓冲。
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墙上,撞得她脑瓜子嗡嗡的,生理泪水刷地涌了出来,她一边眼冒金星一边担惊受怕地问宋轻云:“你没事吧?”
宋轻云听她撞那一声都听得肉疼,他忙不迭去摸她的头发。
苏回雪躲开:“别摸别摸,啊啊啊啊疼死了。”
她试图用声音来缓解疼痛,但后脑勺已经肿起来了,宋轻云爬起身,连忙去冰箱里找冰块,苏回雪坐在原地,一边流泪一边删宋轻云手机里的照片,删着删着,宋轻云捏着一袋的冰回来,跪到了她背后,用冰块敷她肿胀的头。
“除了疼,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宋轻云看起来比她本人着急,苏回雪瞥了一眼罪魁祸首的脸,突然捂住了嘴:“有点想吐……”
宋轻云脸色微变,飞快丢掉了手里的冰块,来搀苏回雪:“走,去医院。”
苏回雪见他真急了,撇了撇嘴:“骗你的。”
“没想吐?”
“嗯。”
“真的?”
“废话,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脆皮啊?”苏回雪把手机还给宋轻云,警告他不准再拍这种奇丑无比的照片,宋轻云还想要检查她的头给她冰敷,但被她躲开:“真的没什么,别弄了。”
她捂着脑袋要走,宋轻云捞了个空,忽而面色苍白地弯下了腰。
苏回雪一愣。
他的腰背深深地弯折了下去,眼看就要往地上软倒,她猛地扶住了他:“你怎么回事?”
他像是突然发病,手指死死地攥着苏回雪的衣袖,指骨把皮肤顶得青白一片:“……喘不上气,药。”
苏回雪登时慌了神:“药放在哪儿的?”
“我衣服里……”
苏回雪火急火燎去掏他的口袋,但刚一凑近,便被宋轻云张开双臂抱进了怀里。
后脑勺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宋轻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我也是骗你的。”
“你——”
“别乱动。”宋轻云轻轻地用冰袋蹭她的头:“有点肿,必须敷一下。”
苏回雪默默地定住,有些怨怼地开口:“宋轻云。你不准装病骗人。”
“你先装的。”
“我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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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苏回雪趴在他怀里,用手去拧他的后背:“从小到大我哪次生病不是小病?但你每次生病的时候,都很吓人。”
苏回雪很认真地在说,宋轻云语气敷衍地应了声:“知道了。”
“明天去找徐医生,再做一次身体评估,顺便和他商量一下你手术的事情。”
“行。”
“床……暂时先这样吧,不过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和我挨得太近,很热。”
“嗯。”
“差不多可以了吧?”苏回雪觉得后脑勺都要被冻麻木了,宋轻云却还说:“还不可以。”
苏回雪只能继续趴在他怀里。
就这么一会儿,她开始犯困,想睡回笼觉,宋轻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变得虚无缥缈的:“想睡就再睡一觉。”
“不行,我今天要接单来着……”
“不用接单,今天休息吧。”
“不行……我要赚钱。”
宋轻云道:“不用,我今天要出去。”
“你出去?你出去干什么?”
“小回,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苏回雪快被宋轻云那淡淡的语气哄睡着,她撩开眼帘:“什么事情?”
“你上班的这段时间,我出去教人弹琴了。”
此话一出,苏回雪瞌睡都醒了一大半:“你又去?不是很早就和你说过你不要再出去给人上课?要是又遇见之前的情况怎么办?”
宋轻云几年前去给一个学生上私教课时,在学生家里晕了过去,送医晚了,差一点没能救回来。
“现在不是去学生家里上课,是在机构给人上课,有很多人看着,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苏回雪依旧皱眉。
宋轻云道:“不是每天都去,偶尔去一次,我有分寸。”
苏回雪不想同意。
但两个人一起挣钱的话,会快很多。
这样,他也可以尽早做上手术。
苏回雪没再多说什么,同意了宋轻云去教人弹钢琴,但宋轻云走后,她也没有真的去睡回笼觉,她打开电脑,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十个小时,打陪玩单一直打到了晚上。
直打到眼睛酸涩无比,她才关掉电脑。
第二天一大早,苏回雪和宋轻云一起去医院,找徐灿咨询手术的相关事宜,在办公室坐着时,苏回雪就觉得眼睛有点火烧火燎的刺痛感,她摁了摁太阳穴没有缓解,于是去开了滴眼液,觉得不那么难受了,索性没太在意。
离开医院,宋轻云和她商量:“我最近身体情况挺稳定的,不用急着做手术。”
他的意思是能拖就拖,这样两个人就不用有太大的压力,钱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但苏回雪道:“你没听徐医生说吗,宜早不宜迟,而且手术还要排期呢,最迟今年底吧……我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攒了一点钱了,到年末不够的话,再去借点。你现在最应该操心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把身体养好一点,不要在手术之前出什么问题。”
她说话时,宋轻云看向她的脸,看见她眼里明显的红血丝,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上了一团湿润的棉絮。
他早就明白,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在巨大的现实面前,都一样苍白无力。
13. 第 13 章
宋轻云是一个看起来聪明但实际上智商并不拔尖的人。
至少不如苏回雪拔尖。
学生时期,他一直和‘学霸’两个字沾不上边,甚至因为身体原因总是三天两头请假,导致成绩一直在班级中游徘徊。
但要说才艺,他会的就多。
由于出生就被打上病秧子的标签,因此宋天和苏河很有远见地放弃了让他走学术这一条费精气神的路,转而培养他的各种兴趣爱好。
放在古代来看,宋轻云大概和书香门第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姐不相上下。
不管怎么说,至少是有些傍身的本事,让他的人生不至于死路一条。
在培训机构做老师比起在学校里教书育人,还是要自由许多。
机构老师可以自由选择授课时长,像宋轻云所在的机构,大部分老师都是兼职,以前,苏回雪不知道他在外面教人弹琴,他都是找零碎的时间过去,现在已经和她摊牌,他于是也不再遮掩,把这件事情当成朝九晚五的工作做了下去。
八小时工作制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心仪的工作时长,但对他来说,依旧吃力。
春夏换季时,平城的地铁上突地多了许多戴口罩的人,他每一天出门前,都把口罩放在门口提醒苏回雪出入谨记,但苏回雪这个时不时忘记戴口罩的人没有中招,他这个时时刻刻把防护做得完美的人中招了。
病毒性感冒对他这种抵抗力弱的人来说,几乎没有潜伏期,一被染上就是一场难熬的硬仗,宋轻云上午上课时还只是感到精力不济,中午吃过饭就开始呕吐+高热,机构的同事要送他去医院,被他拒绝了,他去药店里打了针,买了些药,控制住体温后,顶着头晕目眩回教室上课,硬是没请假,把一下午的课给上完了。
下班时间,同事见他脸色白得吓人,怕他晕倒在下班路上,叫他给家里人打电话来接,宋轻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于是给苏回雪打了一通电话。
“小回……你下班没?”
“宋轻云,我现在和回雪一起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不是苏回雪,而是沈羽,宋轻云怔了怔:“哦,她下班去找你了吗?”
“……我们在人民医院二楼,你尽快过来一趟,她出了点事情。”
听他说苏回雪出了事,宋轻云心脏骤停,他追问沈羽出了什么事情,沈羽没在电话里说,只是让他过去,宋轻云无暇再顾及自己的头疼脑热,提起一口气就赶去了人民医院。
他到地方时,沈羽下楼来接他,先给他打预防针:“我先和你说好,等会无论我说什么,你情绪都不能激动。”
宋轻云点头:“行,你说。”
“回雪今天下班的时候出了车祸,你先别担心,只是把膝盖撞破了,没有受很严重的伤,现在处理了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
宋轻云盯着沈羽的神情,他心里显然明白,如果只是车祸撞破了膝盖,沈羽不会是这副表情。
他询问沈羽:“我现在很冷静,你继续说。”
“……她半个小时之前醒过来后,突然说,她看不见了。”
哪怕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乍然听见沈羽这话,宋轻云的身体还是晃了一晃。
他天旋地转地扶住了楼梯的栏杆,眉目间湿冷一片:“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沈羽道:“刚才已经做过检查了,医生说是,视网膜脱落。”
宋轻云的四肢都在一点点地发冷,他面色惨败地看向沈羽:“因为车祸?”
“不是。”沈羽看向眼前的男人,目光逐渐变得不那么友善:“是因为平时用眼……刚才医生问过她,她说她几个月前就有症状了,只是她自己忙着工作忽视了,一直没去医院看过。”
沈羽没有明着责怪宋轻云,但宋轻云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跟着沈羽走去病房,苏回雪神情有些空白地靠在床头,正在晃动自己的手指,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尝试能不能看见,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她望过来:“沈羽,你帮我给宋轻云打个电话。”
“说什么?”
“你和他说,我最近都住在你那儿,应该有一段时间都不回去了。”
沈羽道:“你不打算和他说?”
苏回雪摇了摇头:“医生不是说还没确定吗?没必要现在告诉他,和他说了他也是干着急。”
她看起来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了自己失明的这回事,甚至还能为宋轻云着想。
她好像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这显然不对劲,沈羽想要说什么,但被宋轻云制止,他示意沈羽出门,然后坐到了病床边。
苏回雪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她的视野模糊得几乎只有一两块清晰的碎片,把他当成了沈羽:“你给我找个护工吧,你回学校去上课。”
宋轻云没有应声,他凑过去,抱住了苏回雪。
后者一愣。
独属于宋轻云的气味包裹住了她,她认识到这个清冷的怀抱是谁,眼睛冷不丁一阵刺痛。
“沈羽这个家伙……怎么先斩后奏。”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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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已经走了,只有我在这里。”
宋轻云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脖颈,把她按到了自己的怀里:“不该瞒着我,第一时间,就应该通知我。”
宋轻云的体温已经超负荷,脑子里烧成了一团浆糊,苏回雪并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她听见他的话,揪紧了他的衣角,身体忽而开始轻微颤抖,发出了出事后第一声吞吐的呜咽。
苏回雪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我不能去工作了……”
“不工作了,先治病。”
“可是你怎么办啊,哥……我赚不到钱了,你该怎么办……”
她极少叫他哥,极少有无能为力的时刻,宋轻云知道是自己害了她。
她的这双眼睛,完全是被他累瞎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在惦记他。
他心如刀割:“有办法的,小回,我们不是还有很多钱吗?我们先把你的眼睛治好,然后再说别的事情,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他忍住发烧带来的一切生理反应,尽力地去让她冷静,但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抚好苏回雪之后,他去找了医生,询问苏回雪的情况,医生给他的回应是并不乐观。
手术是一定要做的,但她就医太迟,一次性治愈的希望非常渺茫。
很可能几十万砸下去,全部都要打水漂。
宋轻云听得明白,治是有希望治,就是要花不少的钱。
他没所谓。
那些钱本来就全都是苏回雪的,最后花在她的身上理所应当,他的病可以不治。
但她会怎么想呢……
“你不能让她知道她把这个钱花了,她虽然嘴上没心没肺的总说着不在乎你的死活,但她绝对会自责一辈子。”在了解了苏回雪的治疗费用之后,沈羽专门找上了宋轻云,彼时苏回雪已经住院一周,宋轻云正在住院部的阳台上收苏回雪的衣服,他看向沈羽:“我知道,所以这个钱,只能拿来给我做手术。”
沈羽一愣:“你什么意思?你要卷钱跑路?”
宋轻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沈羽猛地拎住他的衣领:“宋轻云你——”
他话音未落,宋轻云挥开了他的手:“心脏手术我已经取消了。钱我会给你,由你给她治病,不要和她说钱是哪里来的就好了。”
沈羽怔住。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宋轻云的意思:“她会恨死你的。”
“如果有两全的办法。”宋轻云道:“我也不想让她恨我。”
14. 第 14 章
眼睛出问题以后,苏回雪辞掉了工作室的工作,不再需要上班算是一件好事,但衣食住行都变得不太方便,处处需要宋轻云的照顾,这是一件坏事。
两个人的位置像是颠倒了过来,成了她麻烦宋轻云。
她不太习惯这样。
“我自己来。”
宋轻云喂到她嘴边的勺子被她躲开,她自己用手去抓勺柄:“我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可以看见一点影子……我自己能吃。”
宋轻云松开手,坐在她旁边,细致地看着她:“医生说手术已经安排好了,下周三就可以做手术。”
苏回雪点头,她察觉到宋轻云的声音有些哑,问他:“你感冒了吗?”
“小感冒。”宋轻云压住不太健康的音色:“吃过药了。”
“你最近都睡在哪儿。”
“你床边,我安了陪护床。”
苏回雪浅浅地嗯了一声:“医生有和你说,手术的成功率吗……”
一直以来,苏回雪就没有问过自己的眼睛治好的成功率。
但宋轻云知道,她不是不想问,只是不敢。
她比任何人都害怕手术失败。
“说了。”宋轻云道:“医生说,不出意外的话,都能恢复的,这里的医生对这方面的手术很有经验,相信他们。”
“好。”
这十多年来,苏回雪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希望宋轻云说的话是真话,她眨了眨眼,把粥碗推开:“可以了,不吃了。”
“不行。”宋轻云道:“你最近瘦了太多了,太瘦了对手术没有好处,听话,再吃一点。”
又哄着苏回雪吃了半碗饭后,宋轻云端着餐盘去食堂,到地方正巧遇见隔壁病床的家属,那人看他端着苏回雪的餐盘,没忍住问他:“你又不吃饭啊?”
在医院待了这些天,病房里的其他人早就已经眼熟他:“你这都几天没吃饭了,想要照顾病人先要把自己身体养好啊,你昨天在门口晕过去把我们都吓一跳。”
宋轻云把餐盘放在了食堂的回收筐里,唇色寡淡地说了寒暄的话,转身朝打菜的地方走去:“我现在就吃饭去了……”
他拿走一个新的餐盘,在打菜区走了一遭,盘子里只多了两窝蔬菜和米饭。
囫囵吃过饭后,宋轻云在回病房的路上接到了徐灿的电话。
“手术取消是什么意思?”
日头正晒,宋轻云有些犯困,脸颊冰凉一片:“徐医生,我和小回商量了一下,决定换家医院做手术。”
“换医院做?你们要换哪家医院?”
宋轻云一时编不出来,徐灿道:“你这几年一直是在我这儿就的诊,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身体情况了,你现在临时出去找别的医院做手术很不理智,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
徐灿说的话很对,完全是为他着想,可无论是苏回雪还是宋轻云,此刻都无法回应这份医者仁心,宋轻云甚而至于无礼地挂断了电话:“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自己会做打算的。”
挂断电话,他回到病房。
苏回雪已经在午休,窗外的阳光晃在她的眼睛上,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宋轻云坐过去,伸手拉上了窗帘,埋头,趴在她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苏回雪的手温热干燥,掌心红润,和他那惨白一片的掌心放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病人。
他有些百无聊赖地把手指从她的指缝里穿过去,显得好像是她主动在和他十指相扣。
就这么捧着她的手玩了一会儿,倦意渐渐地来袭,宋轻云捂着她的手睡了过去。
苏回雪醒过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压着,她轻轻抽了抽手指,意识到是宋轻云压着她。
他好像睡着了。
“宋轻云?”她小声地喊他,宋轻云貌似睡得沉,没什么反应,苏回雪于是抽回被他压麻的手,自己摸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时,隔壁床的家属看见了她,连忙扶住她:“哎,小心小心,我送你回去,你哥哥呢?”
“没事的阿姨,我可以。他睡觉呢,我没吵他。”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白噪音。
扶着苏回雪的阿姨突然小声问:“妹子啊,我和你说个事儿。”
苏回雪有些茫然地看向她,眼神空洞:“什么事?”
“你这个哥哥,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
苏回雪微愣:“……怎么了吗?”
阿姨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别说是我说的啊……你哥哥挺不容易的,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夜里合眼,昨天还犯了低血糖来着,你早上去检查的时候,他就在你旁边打吊瓶,你最好是劝劝他,让他注意身体。”
苏回雪听得发愣,和家属说了谢谢。
她回到床位,宋轻云还没醒,苏回雪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脸,冰凉一片。
她忽地想起,她生病以来,一直是宋轻云在照顾她,夜里不管几点,只要她唤他,他马上就会应。
所以,他是没有睡觉的……即便睡了,也睡得很少。
可他还是一个心脏病人。
他照顾她时,一句怨言也没有,而她就在不久之前,竟然还因为他的病想要放弃他。
心里泛起漫无边际的潮湿。
她弯腰,悄无声息地蹭了蹭宋轻云的脸。
她愈发坚定,等她的眼睛治好,她一定会好好地对他。
——
手术的前一天,莉莉和林彦来病房看苏回雪。
林彦全程没说什么话,但在临走时,给苏回雪塞了五万块钱。
苏回雪和宋轻云都是一愣,苏回雪有些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怀里沉甸甸的东西是什么,她连忙要还给林彦,林彦已经站起了身:“这五万是我毕业后自己挣的,和我家里人没关系。”
“这是重点吗?”苏回雪道:“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钱?”
“我愿意给你。”林彦说完这话就走,苏回雪连忙把钱塞给宋轻云:“你拿去还给他。”
“行。”
她听见了宋轻云追着林彦离开病房的脚步声,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之后才回来,她连忙问他:“你还给林彦了吗?”
“还了。”
苏回雪这才松一口气:“林彦这家伙,总是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宋轻云道:“小回,他喜欢你。”
苏回雪一顿:“就算是有好感,也不至于给我这么多钱吧,我和他才认识多久,而且只是同事。”
宋轻云没有再说什么,他看了一眼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取来梳子给她扎头发:“碎发太多了,我拿夹子给你别起来,不然沾了汗,全部黏在脸和脖子上。”
“哦,你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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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能感受到宋轻云在她脑袋上捣鼓,忽地想到什么,喊了他一声:“哥。”
给她束发的手明显一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回雪一耸鼻尖,又喊他一声:“哥。”
“不对吧苏回雪,你今天怎么嘴这么乖。”
苏回雪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对我好,喜欢你就想喊你。”
她突如其来的乖巧和示好令宋轻云猝不及防,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真心,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怎么又喜欢我了,之前不还讨厌死我了。”
“讨不讨厌,你都是我唯一的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你对我还好了。”
她突然用脸颊蹭了蹭宋轻云的手腕:“明天我出手术室,你一定要在外面等我,我要第一眼看见的是你的脸。”
“行。我会在手术室外面等你。”
宋轻云做下了承诺,也遵守了承诺,第二天苏回雪从手术室里出来时,他确实守在外面等她。
他看着她被推回病房,看着她缓慢而生涩地在医生的引导下睁眼,然后,看着她那双依旧空洞无神的眸子。
所有人都没有太过诧异,唯一诧异的人只有苏回雪。
她不解地眨眼,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喊了一声宋轻云的名字。
“宋轻云,你在不在?”
她没有听见宋轻云的声音,只听见沈羽在回应她:“他现在不在。”
苏回雪忙问沈羽:“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还是看不见啊?”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什么,距离她最近的人往后撤开一步,她没能握住他,只握住了沈羽。
沈羽没有说话,只有医生冰冷的叹息:“养一段时间,准备下一次手术吧。”
苏回雪的神情凝固:“还要再做?”
她从出事以来一直冷静的面具突然出现了裂痕,她有些急切地晃了晃沈羽的手:“还要做手术?”
“嗯……还要。”
“还要做几次?宋轻云明明说一次就可以的。”
沈羽道:“还要做几次……我也不清楚。”
“宋轻云呢?宋轻云为什么不在,我要和他讲话。”
苏回雪甩开沈羽的手,摸索着床的扶手就要下床,沈羽忙不迭拦住了她:“回雪,你这个病,医生从来就没有说过做一次手术就可以,也没说过几万块钱就能解决,宋轻云是在骗你。”
苏回雪神情怔忪:“他有什么理由骗我,他人呢?”
沈羽盯着坐在床边的宋轻云,道:“你进手术室开始,他人就不见了。”
“不见了?”
“嗯,不见了。”
“他不见了你就和他打电话啊!他又不可能人间蒸发了,他和我说好了要等我出手术室的。”
“电话打了,关机。”
“关机?”天灵盖像是被人敲开,苏回雪感到头痛无比,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可能是有事吧……手机应该没电了,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回雪,你现在应该查一查,你的钱还在不在。”
“查什么查!”
苏回雪蓦地掀了手边能够碰到的所有东西:“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闭了闭眼:“我照顾了他五年,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我不管的,不可能。”
15. 第 15 章
可无论苏回雪信或者不信,事实就是,宋轻云抛弃了她,还带走了所有的钱。
甚至连林彦给的那五万块钱,他都没有还给林彦,而是一起拿走了。
苏回雪这辈子从来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在沈羽告知她一切真相后,她像是被抽了魂,好长一段时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连夜里睡觉都无法合眼。
甚而至于沈羽一在她面前提宋轻云这三个字,她就开始应激摔东西,或者呕吐。
她的身体在极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地消瘦了下去,沈羽急得要命,把宋轻云翻来覆去骂了三百六十个回合:“现在怎么办?她要被你的馊主意害死了!”
宋轻云没有理会,他看起来依旧沉着冷静,拧了一把热毛巾擦拭苏回雪睡梦中冒出的汗:“她现在想不开,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她的眼睛还没有治好。”
宋轻云道:“她现在很脆弱,看不见、没有钱、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很没有安全感,但等眼睛治好了,她就会一点点好起来的,她是个很坚强的人,你不够了解她。”
他说得沉静而笃定,沈羽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但事已至此,除了相信宋轻云外他也别无选择。
第一次手术结束后,苏回雪被接回了家,宋轻云给她找了个护工负责她的生活,护工姓陈,是女孩子,年纪和苏回雪一般大。
小陈发现,自己新找的这份工作很轻松,这个家里与病人有关的一切,都是雇佣她的那个男人在做,而小陈需要做的事情,好像只是在这个房子里发出动静,让病人知道,是她在照顾她,也让病人不知道——这个房子里第三个人的存在。
雇佣她的那个男人姓宋,她喊他宋先生,宋先生瘦瘦高高的,是一个苍白漂亮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书卷气,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
小陈每一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宋先生已经把早餐做好,就坐在餐桌旁边,等着她和苏小姐。
等小陈扶着苏小姐去到餐桌旁边吃早饭时,他就会起身离开,去做别的事情,或者是去洗苏小姐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又或者是去整理苏小姐的房间。
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做,这让小陈感到很不好意思,她屡次询问他为什么要请她来做护工,宋轻云一开始不怎么正面回答她,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和她说:“我不知道还能做几天……等我走了,这些事情,就只有你能做了。”
小陈听得云里雾里:“走?您要去哪儿?”
宋轻云没有回答,夜里,小陈和朋友聊天,聊到不知几点,她准备起床去卫生间,忽地听见客厅里一点细碎的声响。
她拉开床帘,客厅里一片漆黑,循着声音望过去,这声响是从沙发旁边传出来的。
沙发上,睡的是宋轻云。
小陈起身,悄摸走过去,压低声音喊他:“宋先生?”
没人应声,但小陈在黑夜里看见了一个影子。
一个人跪趴在地上,脖颈深深地埋着,靠在沙发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陈吓了一跳,连忙按开了灯。
室内亮堂的一瞬间,她看见宋轻云跪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捂着唇,像是在压抑咳嗽声,胸腔起伏不定地在无声呛咳。
从他的指缝里,溢出粉色的血线。
小陈哪见过这种场面,她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尖叫出声,宋轻云在她尖叫之前,用衣袖堵住了她的嘴:“嘘……不要……出声。”
小陈的眼泪都快吓出来,她看着宋轻云脱力倒在她面前,忍着哭腔去拉他:“您哪儿不舒服?我现在送您去医院!”
小陈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把宋轻云从地上搂了起来,她想要送他去就医,但被拒绝了。
宋轻云把身体朝沙发上靠,有些艰涩地平复呼吸:“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药。”
“药?在哪儿?”
“抽屉里。”
小陈匆忙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有很多药,而且全部是配好的,用白色的纸包裹着,她拿出来一包递给宋轻云,宋轻云抖着手去拆那层包裹的纸,把里面装着的药全部丢进了嘴里咬碎。
小陈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宋轻云闭眼躺在那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好像稍稍缓过来一阵,小陈依旧不太放心,她坚持要送他去医院,宋轻云却已经弯腰在收拾沙发上的一片狼藉:“不用……已经没事了,谢谢,你去睡吧。”
小陈还想坚持,但苏回雪醒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有些出汗,起身要去卫生间。
路过客厅时,她好像察觉到了旁边有人:“小陈?你还没睡啊。”
小陈的脸上还挂着被吓出来的眼泪,她开口,不敢让苏回雪听出自己的哭腔,于是闷闷地嗯了一声:“苏小姐,你要去厕所吗?我扶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苏回雪摸索着宋轻云专门给她安装的扶手朝前走,小陈看着她,又看了一眼靠在沙发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宋轻云,突然,小陈问出了一个她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苏小姐,这个照片里的人,是您和您的男朋友吗?”
在角落的立柜上,放着苏回雪和宋轻云的合照。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拍的照片了。
苏回雪不明白为什么小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她循着记忆走过去,拿起了那张照片:“怎么了吗?”
小陈道:“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我在这里照顾了您这么久了,这里好像有男人的东西,但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个人,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呢?”
空气凝固了几秒,除了小陈,宋轻云也看着苏回雪。
他的额角还在往外渗汗,眉眼轻轻地颤抖着。
“不是男朋友,也没有吵架。”苏回雪把相框打开,抽出了里面的照片:“这个男的是我哥哥,我哥哥已经死了。”
细腻修长的手指把照片揉成了一团,她把那张揉皱的照片递给了小陈,突然又道:“谢谢你提醒,我都忘记这个房子里还有他的遗物了,麻烦你明天全部都清出去吧,这个房子里,不要再有那种晦气的东西了。”
小陈一愣。
她本想问出苏回雪和宋轻云之间的矛盾,帮这两个人说和说和,但当苏回雪开口后,她发觉这两个人的矛盾,似乎远比她想的复杂。
苏小姐,应该非常讨厌宋先生。
她一时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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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回雪走后,她还拿着那张照片一时不知所措,宋轻云看着她,朝她摊开了手,嗓音嘶哑:“给我吧。”
他从小陈的手里接过照片,把照片重新展开,无视掉上面的折痕,原封不动地装进了相框。
他告诉小陈:“以后,不要再当着她的面,提我这个人了。”
第二天,小陈起床时,宋轻云已经在收拾这个房子里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他明明昨晚才吐了血,今天却还有精神来做这些事情,小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又看向厨房里已经做好的早餐和阳台上已经晾好的衣物,没来由的,她忐忑地生出一个念头——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
这念头来得没有缘由,因为宋轻云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那天之后,他依旧把这个家打理得有条不紊,所有的事情他都做得麻利而又漂亮,但小陈总是觉得,他做这一切,都是吊着一口气在做。
她开始担心,支撑着他的那口气散掉。
夜里,她开始频繁地注意他躺在沙发上辗转难眠的声音,频繁地在卫生间的角落里看见一些没能被清洗干净的血迹。
打扫卫生时,她会有意识地拉开客厅的抽屉,去清点他放在里面的药,渐渐的,她发现药的数量消减得越来越快,而宋先生坐到餐桌旁边进食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到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吃下去一点正常的食物。
他睡觉的沙发旁边,堆了很多速食的流食和能量棒,他每一天好像就靠着那些流食、能量棒和葡萄糖度日。
他靠着那一口气,陪苏回雪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手术。
但苏回雪的眼睛一直没有任何的好转。
一次又一次,他在手术室外等着苏回雪出来,等着医生拆掉她的纱布,但每一次等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她的眼睛始终没有好转。
后来,连小陈这个外人都开始盼望,盼望着某一次苏回雪从手术室里出来,能够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小陈的盼望,在这一年的深秋实现了。
苏回雪的眼睛在进行了不知道多少场手术之后,终于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出现了好转的迹象。
纱布揭开,她有些畏光地眯起眼,看见了病房内所有的陈设和所有的人。
沈羽激动得抱着她大哭,苏回雪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愣愣地看着他。
在她的认知里,她做了这无数次的手术,是沈羽找他的父母借的钱。
她能够重见光明,全靠沈羽。
“沈羽,谢谢你……”
“你别谢我——”沈羽欲言又止,余光瞥了一眼病房外,小陈一见苏回雪能看见了,撒丫子就朝病房外跑,要去找宋轻云,但她奔出病房,只看见一个人仓促下楼的身影。
她匆匆忙忙追过去,想叫他回去,但她追上宋轻云时,宋轻云看起来却突然很不一样。
他一直以来挺直的脊背瞬间弯曲了下去,浓重的疲惫席卷了他,他像是连站立都困难,扶着墙壁,脸上挂着倦怠的笑意:“小陈,我不能去……我该走了。”
小陈出神地看着他。
宋轻云道:“什么都不要说,让她过得……轻松一点。”
16. 第 16 章
视力恢复后,苏回雪在医院住了几天,等情况稳定后就回了家。
她不再需要护工,因此辞退了小陈,又把房子退了租,暂时搬去了沈羽那儿。
“等我找到新工作,挣到钱交房租就搬走。”
“不急,你慢慢来。”
“我做这几次手术一共花了多少钱?”
“……你先别急着还钱,先把眼睛养好再说吧。”
自从眼睛恢复,苏回雪整个人的状态神速地好了起来,好像宋轻云的背叛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沈羽不得不承认,宋轻云确实足够了解她,他说得很对,她不是一个会被情感上的挫折击垮的人。
但沈羽现在面临一个问题——苏回雪治病的钱,和他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她却要还钱给他,他怎么可能收这个钱?
可如果不收的话,又该找什么理由。
沈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又想到人间蒸发的宋轻云,他试探地看向苏回雪,想知道苏回雪的态度:“那个……你还打算找宋轻云吗?”
他小心翼翼地提宋轻云这个名字,生怕触了她的逆鳞,但令他意外的是,现在再听见宋轻云,她的情绪不仅没有失控,甚至一丝波澜一无。
她平静如水地反问沈羽:“找他干什么?我还不想成杀人犯。”
这句话,她像是在开玩笑,但沈羽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他想,还是不要再见了。
对谁都好。
————
2023年初,手术成功后的第三个月,苏回雪在平城白杨区的一个旧小区里租了一间几十平米的小房子。
她花钱置办了四台电脑,两张双人办公桌,一盆发财树,就此搭建出了一个游戏工作室的雏形。
工作室搭好后的第二天,她在招聘平台发了招聘公告,开始面试自己的工作室员工。
沈羽对她的行动力感到惊愕:“你不是上个月才和我说要开工作室吗?怎么这就开起来了?这种事情……难道不需要筹备个一年半载?”
苏回雪鼻梁上架一副遮阳墨镜:“一年半载?黄花菜都凉了。”
沈羽问她:“你哪来的钱买电脑?”
苏回雪:“租的啊,我连员工都是招的大学生,不过也够用了。”
沈羽对她这个草台班子感到不解:“你打算做什么游戏?”
“小游戏。”苏回雪打开电脑,给沈羽看她最近收集的资料:“就你前段时间转发给我的那种小游戏,我去查了一下,风很大来着,人家日营收都过七位数了。”
“你会做吗?”
“很简单。”苏回雪道:“要不是我现在眼睛不行,我一个人都能把这游戏做出来。再说,左右都是做游戏,给老板卖命不如自己单飞。”
话是这么说。
“那要是不温不火,打水漂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该打工打工该要饭要饭。”苏回雪道:“反正饿不死。”
也是。
她现在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不过沈羽还是没对她的工作室抱太大的希望,在他眼里,这完全是她一时兴起搭起来的草台班子,挣钱还早着呢。
参观完苏回雪的工作室后,他继续回学校上课,后来的一段时间,为了导师的研究项目,他跟着导师全中国飞,去了西北又去西南,几个月后,在草坡上闻牛粪发酵的气味时,他收到了苏回雪跨越千山万水发来的信息。
一条转账信息。
沈羽正在鸟不拉屎的山巅采集数据,看见苏回雪的消息之后,他连忙找信号塔,给她拨过去一通电话:“你抢银行了?”
她一次性给他转了二十万。
“什么抢银行,合法收入好不好。”
现在是十月,季节已然入秋,距离她的工作室成立也已经过去半年了。
沈羽这才想起她现在是个有正经营生的人:“真赚到钱了?”
“……怎么说呢……”苏回雪思索了一下要不要装逼,但还是老老实实和沈羽说了:“市场饱和了,游戏做出来也不温不火的,现在卖给别的公司了,一共加起来赚了五十万吧。二十万拿去发工资,付场地费和设备费,二十万转给你,我也就剩十万了。”
半年时间五十万,沈羽觉得这个工作室貌似还算有潜力,他正想问苏回雪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游戏,苏回雪道:“躺平。”
沈羽:“啊?”
“怎么?你有意见?”
“没……”沈羽虽然不理解她为何不趁热打铁,但还是尊重,他朝她发出邀请:“那你要不要来找我,我这儿到处都绿油油的,非常适合旅游,对眼睛好。”
“不去。”
苏回雪对旅游不太感兴趣,以前还跟着宋天和苏河时,每一年的寒暑假,只要有时间,他们就会带着她和宋轻云出去旅游。
或许是那些年过得太轻松,把这辈子该享的福都享完了,导致苏回雪后来的这些年里都疲于奔命,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假期。
这次,她计划一口气休息到年末,来年再张罗工作的事情。
和沈羽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是一个艳阳天,苏回雪很早起床,坐地铁去到城郊,又换乘公交坐了几站,下车后,她在马路边随处可见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抱着花穿过人行道,走进了对面的墓园。
今天,是宋天和苏河的忌日。
苏回雪朝两人的墓碑走过去时,脑海里计算着,这是他们离开的第几年。
从眼睛治好之后开始,或许是身边没有宋轻云的缘故,她莫名地对年龄和过往的那些岁月变得不太敏感,硬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是第七年。
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
墓碑上贴有照片,苏回雪把花放好,目光在苏河的脸上一扫而过,收回了视线。
儿子确实随妈。
宋轻云和苏河,长得都是一派文弱的样貌。她垂下视线,清理坟前的碎叶:“我现在和你们不是一家人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们,这是最后一次。不过我还是真心祝福你们一家三口早日团聚。说不定已经团聚了吧?宋轻云的手术十有八九是失败了,死在手术台上也是一件好事,那些钱与其拿来治好他,不如浪费掉。”
她面不改色地当着宋轻云父母的面诅咒完宋轻云,心情突然清爽了不少。
她于是又咒骂了宋轻云几句,杜撰了宋轻云的一百零八种死法,直到清扫完墓前的灰尘,这才把花留在那儿,自己离开。
从郊区回到城里,她去河边散步,夜色降临,华灯初上,临河一条街上的酒吧都开始生意兴隆,苏回雪在河边徘徊了一小会儿,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家酒馆。
她不是一个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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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的人,进这间酒馆,纯粹是因为酒馆里的吉他声,弹的是她高中那会儿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她走进去,先朝弹吉他的地方看过去,那儿有一架钢琴,还有架子鼓和各种乐器,周围围了一小圈人。
年轻人们围在一圈,打着拍子,中间没有别的乐手,只有一个吉他手,吉他手是个寸头青年,穿一件简单的字母T恤和牛仔裤,腰上挂着金属链条,手臂上有半臂的纹身,单边眉毛是断眉,张扬得紧。
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怪凶的,但周围的人和他说话,他一笑起来,显得又温良又痞帅。
苏回雪觉得这里氛围不错,她寻了一个角落坐下,点了酒,有一口没一口地抿。
大概半个小时后,她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是在看向人群时,和那个吉他手对视上。
一次两次就算了,一秒两秒也或许是巧合,但是……好像已经不下十次了。
苏回雪疑惑地左看右看,试图找到男人真正在看的目标,那男人却突然拎着吉他站起身,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了苏回雪面前。
腰细腿长,肩宽背薄,眼前的人就像是高p出来的动漫帅哥,苏回雪愣了一愣,正想问帅哥你有什么事,这人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
整个酒馆里,方才就有很多人的视线都跟着他,现在亦然,只是目光从刚才的舞台中央,转到了苏回雪的对面。
苏回雪不是一个习惯被注视的人,她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男人却突地开口。
“好了,正好九点,可以开始玩游戏了。”
他好像是这个酒馆的老板,或者是负责人,总之他一开口,酒馆里立马有酒保开始组织大家换位置,所有人都围了起来,围坐成了内外两圈,苏回雪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坐到了男人的旁边。
然后,从圆圈外围开始,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
苏回雪一整个傻眼,完全没想到这个酒馆还有这种节目,她试图站起身离开,不参与这个游戏,但那催命一样的花球已经跌跌撞撞地蹦到她旁边那个寸头男的怀里了,苏回雪此时跑的话有些显眼,于是她等着寸头男把球传给自己然后自己再丢给下一个人,但寸头男按着那个花球,不动了。
苏回雪疑惑地看着他,伸手要去拿,手刚一碰到,鼓声停止,寸头男顺手就把花球塞给了她。
苏回雪:“???”
“炀哥你不厚道啊!”
“我嘞个去,这么骚的?”
馆内一大片的唏嘘声,大概率全是男人的兄弟们在起哄,苏回雪额角抽搐地看着面前的人,倒也不惯着他,想把手里的球砸他脸上,但她还没动手,男人好像是看出来她想干什么,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把球从她手里捞走了:“好吧,今天我讲。”
游戏的惩罚是讲故事,酒保还递了话筒过来,叫炀哥的男人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就讲我和我初恋的故事吧。”
此话一出,起哄声更大了,炀哥道:“我和我初恋的故事,是在学校的篮球场,她单手帮我挡了一个飞向我的篮球开始的。”
苏回雪一愣。
她转过头,从那张扬锋利的眉目间,她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
关于那个人的记忆蓦然涌进脑海,和穿着校服的那些青涩年华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