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强闯太后寝宫后》
1. 第 1 章
大齐,二月初。
昭帝崩,其子陆憺继位。
消息传到宁城上大甲道观时,朱凝眉尚未缓过神来,却又意外地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大哥——朱归禾。
“小妹,你前夫李穆手握重兵,挟天子以令诸侯。陛下处境危矣,朱家危矣。我需要你跟我回京,帮我说服李穆,让他别为难陛下。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你最了解他,如今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再次听到李穆的名字,朱凝眉愣了愣,如今她已平静,不再因他流泪。
她立即拒绝了这个请求:“大哥,你多虑了,当年李穆在我朱家为奴时,朱家并未亏待过他,他岂会无缘无故为朱家。”
朱归禾见她提起李穆时神色如此平静,没有被拒绝的挫败感,反而生出了说服她的信心:“你与他新婚第二日,便向他提出和离,令他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这门亲事曾让李穆受辱,你怎能笃定他不会因此而记恨朱家?”
这门婚事,难道只有李穆一人受辱?
五年前的新婚夜,她刚和李穆行完房事,就听他流着泪说梦话,不停念着姐姐的名字。
李穆爱她的姐姐朱雪梅,可朱雪梅早已被立为皇后。李穆得不到姐姐,就把她当作姐姐的替身,娶她为妻。
人人都说这是门好亲事,认为她与李穆和离,是她不知好歹。
若她在成亲之前就知道,李穆深情凝望她的脸时,心里想的却是她姐姐,她一定不会嫁给李穆。
可直到新婚之夜,圆房之后,她才发现李穆真正想娶的人是朱雪梅,她被当成了替身。尽管她当时深爱着李穆,却不愿日日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所以她果断提出和离,远离京城。
朱凝眉声音清脆,下巴轻扬:“大哥,你请回吧。我已是出家人,红尘俗事与我无关。李穆的事,恕我无能为力。”
见她毫不动摇,朱归禾又对她用怀柔之策:“阿妹!五年前,你在新婚第二日就向李穆提出和离,惹下祸事,当年我顶着李穆和父亲的压力,豁出性命来帮你善后。这五年,你在道观修行,我给你送钱送粮,从未薄待于你。如今朱家全家性命危矣,权当大哥我求你了,你回京城去见见他吧。”
见大哥愁得眉头紧皱,脸色发白,朱凝眉不禁疑惑起来:“你为什么非要我去见李穆?李穆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我对他来说屁都不是。就连当年我跟他提出和离,让他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时,他都没说要见我。”
当年小妹提出和离时,李穆来过朱家,他躲在屏风后面,想知道小妹提出和离的真正原因。
小妹埋怨李穆睡觉打呼、磨牙,粗鄙不堪,她实在无法忍受。
李穆从前是朱家的马夫,又在军中磨砺多年,生活习惯难免粗糙。
两人生活习性天差地别,李穆考虑再三,同意和离。
当年事,彼此各有错处,朱归禾也不想再提。
他深深了解,朱凝眉嘴硬心软的个性,放软了语气道:“今时与往日不同,先帝驾崩后,雪梅忽然失踪,李穆发疯似的找她。现如今,他用你和离的事当借口,为难朱家,逼朱家交出学雪梅。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想来打扰你!”
姐姐失踪了!
“姐姐去了哪里?”
“她从皇宫密道离开的,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
听到姐姐失踪,她本该为姐姐担忧,但朱雪梅从来都不需要弱者的同情。
她能果断抛弃太后尊位逃走,避免与李穆周旋,可见她的深谋远虑。她能狠心丢下亲生骨肉,计划缜密地在李穆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把李穆急得焦头烂额,可见她的狠心。
姐姐既有深谋远虑,又能狠下心肠,这世上没人能伤害到她。
凭什么每次受到伤害的都是她朱凝眉呢?就因为她不够聪明,不够狠心吗?这一次,她要比姐姐还狠心!
“你等等,我准备准备,明日便动身。”
朱凝眉不信大哥真的对李穆毫无办法,她打算先稳住大哥,今晚半夜三更离开此地,去浪迹天涯。
“别准备了。我在出发之前已让你嫂嫂准备所有细软,你随时可以跟我走。”朱归禾看出来她想逃,眼神变得冷锐:“阿妹,就算你不在乎朱家人的死活,难道你也不在乎榕姐的死活了吗?”
朱凝眉被这句话拿捏住了。
姐姐能抛下亲生骨肉,逃出皇宫,从此快活逍遥。她却做不到!她还是比不上姐姐。
真讽刺啊!李穆找不到他疯狂爱着的女子,就要杀光朱家人。可他万万想不到,即将被他杀死的朱家人当中,有一个是他的亲生骨肉。
当年她与李穆和离之后,很快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但和离之事闹得很不愉快,她对李穆恶心极了,绝不可能因为怀了他的孩子就回去找他。
刚好大哥和嫂嫂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她便将自己刚生下的孩子送给了大哥。
大哥和嫂嫂心慈,定会将那孩子视如己出。她心如死灰,可以在上大甲道观过着清修的苦日子,可她凭什么要孩子也跟着自己吃苦?
朱凝眉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说不出让大哥把孩子还给李穆,求李穆看在孩子的份上放过朱家这种混账话。
她将孩子给了大哥和嫂嫂后,那孩子便成了嫂嫂的心肝肉,孩子若被送走,嫂嫂只怕会痛断肝肠。
而且,李穆不爱她,又怎么会善待她的孩子?
朱凝眉感觉自己非回去不可了,但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姐姐也是朱家人,她都可以不在乎朱家人死活,逃得远远的,把这一切都抛下,为什么我不可以?至于榕姐,我已经把她送给了你,她现在是你的女儿,我的侄女!朱归禾,你用你女儿的性命来威胁我,不觉得可笑吗?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受你胁迫!”
朱归禾已经料定了她放不下榕姐,不管她骂得多难听,一概不回嘴,由着她骂,由着她哭。
榕姐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若说她对榕姐没有半点感情,不是自欺欺人吗?
“别什么事都指望我!”
“找我没用,你们得快点把姐姐找回来,只有她才能治得了发疯的李穆。”
“在李穆心里,我从来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凭什么认为他愿意见我?”
“就算他愿意见我,我也拉不下脸求他。”
“就算我能拉得下脸求他,也只能求他给你多宽限几日去找回姐姐的时间。朱归禾,你别以为自己能把我拿捏住,你听见没有?”
最终,朱凝眉还是没有抗住兄长的远磨硬泡,骂骂咧咧地上了马车。
马车往京城方向行驶,朱凝眉沉浸在即将和李穆见面的复杂情绪里,完全没有察觉朱归禾眼中的愧疚。
朱归禾原本打算在马车上将所有真相都告诉她,但她对李穆很抵触。
李穆只给了他三个月期限,命他三个月内必须找到朱雪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不但朱家上下鸡犬不留,就连小皇帝也会性命不保。
三个月期限已经快要到了,朱雪梅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眼见李穆手中的屠刀即将落下,朱归禾只能出此下策。
小妹朱凝眉与皇后朱雪梅容貌七成相似,可让她假扮朱雪梅,以假乱真,迷惑李穆。
况且她曾跟李穆有过一段情,更知道该如何拿捏李穆。
四月下旬,宁城正是雨季。
朱凝眉坐在马车上,正往京城去。
朱归禾心中有愧,见朱凝眉沉默不语,更加心虚:“小妹,你在想什么?”
朱凝眉即便蹙眉,也是好看的。
朱雪梅虽是皇后,但她的容貌只是娟秀。而朱凝眉的五官精致,眉梢眼角,自带一股英气,使她容貌舒展,艳如牡丹。
“大哥,榕姐生得像谁?”
榕姐今年已满四岁,朱凝眉很少想起她。今日大哥提起榕姐,她忽然想起榕姐刚出生时躺在她怀里的模样。榕姐刚出生就脾气大,她喂奶的动作稍有些慢了,便扯开嗓子号啕大哭,一定要哭得尽兴了才肯继续吃奶。
那么小的孩子,脾气这么大,也不知像谁!
朱归禾拿话揶她:“你都说了,榕姐是我的女儿,自然生得更像我。”
朱凝眉笑了笑:“侄女肖姑,榕姐必然长得也很像我。”
即便榕姐长得有几分似李穆,他也不会想到,榕姐会是他的女儿吧,嫂嫂应该不会让榕姐和李穆有见面的机会。
朱归禾心细如发,感受到了小妹低落的情绪,有心安慰她几句。
可他想到自己把小妹哄回去,是要利用她,欺骗她,逼她做她最讨厌的事,心里也不禁有些难受。
“小妹,你就当这次回去是探亲。回到家,你先见一见榕姐,再顺便去你母亲坟前上一炷香。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后,亲自送你回上大甲道观,从此,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蓦然听大哥提起母亲,朱凝眉不由得鼻酸,她垂下眼眸,不让大哥看到她细长羽睫下的泪意。
当初李穆求娶,她答应嫁给李穆,是因为母亲已沉疴难医,药石无灵。她想用这门婚事来给母亲冲喜。
若是冲喜无用,也能了却母亲临终时的心愿,母亲希望她结一门好婚事,嫁个如意郎君。
李穆年纪轻轻,便封侯拜相,前途无量。而且他不好女色,房中没有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母亲对此满意极了。再加上他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姊妹,不需要维持复杂的亲戚关系,更让母亲觉得她与他之间,是天赐的良缘。
当年,李穆跪在她母亲面前,答应母亲会善待她,并承诺此生绝不纳妾,母亲才笑着咽气。
还好母亲已经去世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该成为朱雪梅母亲的替身,嫁给不爱她的父亲。
若是母亲知道李穆只把自己当做姐姐朱雪梅的替身,她该有多难受?
她不想让母亲泉下难安,也重复母亲的命运,嫁给不爱自己的人。
所以,她知道李穆心里的人是姐姐后,毅然决然地逃跑,在婚后第二日便提出了和离。
本以为与他和离之后,逃离京城,再也不用见他。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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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阴差阳错,她还是要回京城去见他。
她已经努力抗拒过了,既然努力无用,还不如调整好心态,想想和李穆见面之后的事。总之,别想让她在李穆面前低头认错!
马车疾如风,很快回到京城。
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朱家大门口,嫂嫂姜氏牵着一个四岁的女孩,站在门外等着。
朱凝眉下马车后,一眼就认出了榕姐。
榕姐长得像她,眉眼极为相似,只有下颌骨和脸部轮廓有几分像李穆。
朱归禾见她愣在原地,想亲近又害怕走近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走过去,从姜氏手中把榕姐牵过来,递到朱凝眉手心里:“榕姐,这是你小姑姑。”
“小姑姑好。”榕姐的声音甜丝丝的,一双眼睛也生得亮汪汪。
她的嘴巴和牙齿,也生得像极了李穆。
朱凝眉握着软软嫩嫩的小手,一颗忐忑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这些年她刻意忘记李穆,忘记自己的骨肉。可在见到孩子的这一刻,她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这么可爱的女儿,她怎么舍得将她送人?
若有一日,榕姐知道真相,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要她,她该如何回答?
榕姐,不是娘亲不想留你在身边,是娘亲怯懦胆小,习惯回避痛苦。
朱凝眉将准备好的金镯子和长命锁,戴在榕姐身上,抱起她,亲亲她比豆腐还嫩的脸颊。母女连心,她把榕姐抱在手上的这一刻,就知道榕姐也很喜欢她。
姜凤英眸光扫过朱凝眉瞧着榕姐的眼神,最终却落在了丈夫朱归禾的脸上,眉头紧锁,隐忍着怒意。
朱凝眉抱着榕姐,余光看到了嫂嫂的不悦。大哥曾在信中多次提及,嫂嫂对榕姐视如己出,榕姐是嫂嫂的心肝肉,旁人碰不得。
即便朱凝眉再怎么舍不得放开榕姐,也无法忽略这个事实,如今嫂嫂才是榕姐的母亲。
她不想让嫂嫂难过,把榕姐放下,对她说:“榕姐,去你娘那里吧。”
朱归禾不悦道:“小妹,先带榕姐回你的院子里玩,我和你嫂嫂还有事商量。”
嫂嫂姜凤英不发话,朱凝眉便站着不动。
姜凤英板着脸,故意跟丈夫唱反调,她对榕姐道:“到娘这里来。”
“你想干什么?”朱归禾压低了声音,他不想在小妹刚回的第一天便和妻子在大门口吵架。
榕姐拦在姜凤英面前,奶嘟嘟的一张脸凶巴巴地看着他父亲,绵甜细软的小奶音怒气十足:“你凶我娘做什么?快给我娘道歉。”
朱归禾对榕姐是没办法发脾气的,他立即抱起榕姐,温柔解释道:“是爹错了,不该凶你娘。姑姑几年没回家了,你先带着姑姑去房里休息,爹爹这就向你娘负荆请罪。”
榕姐姐点点头,立即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榕姐走到姜凤英面前,把她的手和朱归禾的手放在一起,板着脸对姜凤英道:“你们夫妻,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姜凤英被乖巧的女儿哄得心花怒放,又见朱凝眉不争不抢的模样,心里也在犯嘀咕,难道她不是回来抢女儿的吗?
“好,娘听榕姐的,不跟你爹吵架。榕姐先跟姑姑去玩吧,娘一会儿来找你。”说罢,姜凤英对朱凝眉点点头,同意她带着榕姐走。
朱凝眉带着榕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陪着榕姐吃了一顿饭。
榕姐虽然才四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自己拿着碗和筷子,乖乖吃饭。
朱凝眉住在道观时,常看见附近的邻居端着碗,追着孩子喂饭。通常喂一碗饭,恨不得追出三里地。
还好榕姐和他们不一样!
朱凝眉越看榕姐,便越觉得喜欢。榕姐也不认生,吃过饭后,便和她聊天,像个小大人似的,把朱凝眉逗得笑声连连。
血缘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榕姐打心眼里喜欢黏着她,她走到哪里,榕姐便要跟到哪里,与她寸步不离。
小小的孩子,吃饱玩够便开始犯困。
仿佛是算计好了时间似的,榕姐刚睡下,朱归禾便带着姜凤英来了她的院子。
姜凤英对朱凝眉笑道:“小妹,榕姐没闹你吧。”
“没有,她很乖。”
“她呀,就是个窝里横。在旁人面前都乖巧,偏偏在我面前是个混世魔王。”姜凤英看似埋怨,实则透着炫耀。
朱凝眉心中酸涩,脸上强带笑容:“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在外人面前懂事,只在父母身边闹脾气。”
听到朱凝眉主动承认自己才是榕姐的母亲,姜凤英感到心虚。被朱归禾瞪了一眼后,她讪笑道:“我把榕姐抱回去了,你们聊。”
姜凤英抱着女儿走出房间,刚走到院外,便听得房间里传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她闭上眼睛,额角一颤。
接着,房间里传来了朱凝眉嘶吼的声音:“你叫我回来,居然是想让我假扮姐姐去讨好李穆!当初我为什么要与李穆和离,你又不是不知道。朱归禾,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心!”
2. 第 2 章
朱凝眉难以用语言来宣泄此刻的委屈和心酸。
多么可笑!
从上大甲到京城的马车上,她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帮大哥向李穆说情,她都已经想好了,为了全家人的安危,她一定会忍气吞声,在李穆面前好好表现,让李穆多宽限些时日。
尽管她明知李穆不会给自己多少脸面。或许在李穆看来,她离开他,全是她不识抬举!
若李穆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情谊,怎么会在他们新婚第二日,她提出和离时,连见都不想见她,问也不问一句?
朱凝眉眼中仿佛涌出了泪,仔细看,这抹泪又化作了锐意:“去准备马车吧,我现在就回上大甲。从此,你们朱家人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了。”
朱归禾板起脸:“小妹,我现在好声好气地在跟你商量,你又何必说气话?”
朱凝眉眼中的破碎感,仿佛精美的薄瓷砸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你是在跟我商量吗?你是在欺骗我,威胁我,通知我!你想让我当朱雪梅的替身?此事绝无可能,别逼我说更难听的话。”
朱归禾抱怨她不懂事:“如今三个月之期已到,阿雪杳无音信。找不到阿雪,我们朱家人都得死!你与其现在逃走,过几日再被李穆抓回来处死,还不如留在家里陪着我们一起死。榕姐这么可爱,你舍得扔下她吗?反正都快死了,你还不如留在家里多陪陪榕姐。”
真不愧是当过太子太傅的人,说话就跟淬了毒似的。
尽管朱凝梅已经放了狠话,朱家人是死是活,跟她没关系,可当她再次听到大哥说“朱家人都得死”的时候,还是心软了。
她有时候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心软。
“你怎么能笃定他会相信?万一被他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他只会疯得更厉害。说不定连埋进土里的祖宗都能被他挖出来,锉骨扬灰。”
朱归禾见她已经不再反对得那么坚决,缓缓道:“从前,你姐姐是朱家的大小姐,而李穆只是朱家的马夫,他连抬头看你姐姐一眼都不敢。后来,你姐姐成了皇后,李穆只是臣子,他能见你姐姐的机会,也只是在宴席中遥遥相望的那一眼。”
“你和雪梅容貌有七分相似,若妆容修饰得当,便能有九分似。她究竟长什么模样,李穆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而且我始终认为,李穆和你姐姐并没有相处过,他对你姐姐的感情,只是执念……只要我们异口同声,承认你是朱雪梅,他便会以为你是朱雪梅。你随便哄哄他,他就能当真。”
朱凝眉讽刺道:“你们觉得我像个傻子,很好欺负,便以为李穆也跟我一样好欺负?你们太天真了。”
李穆对姐姐是不是真感情,只有她最清楚。
新婚夜,天快亮时,李穆睡着了,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他被梦魇住了,滚烫的眼泪灼痛了她的肌肤。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李穆痛苦地在喊:“雪梅……雪梅。”
一声又一声,往她心里捅刀子,把她的心捅得稀碎。一刀又一刀,把她对他的爱从心里挖走,从此她只剩下一个残破不堪的躯壳。
“小妹,此事涉及帝王安危,是几位辅助大臣共同商量出来的结果,无论你同不同意,你都必须答应!朱家生你养你一场,如今该是你回馈朱家的时候了。”
听到这番言辞,朱凝眉眼中的讽刺愈加浓烈,眼中的泪意更加明显。
她把大哥当成家人,大哥把她当作棋子,就连她与榕姐相处的这半刻功夫,都是大哥的一步棋。
“朱归禾,你这是想逼死我!”
她不肯落下的泪,在此时终于落下来。
朱归禾看着她伤心的模样,心里也难受得紧。
他后退半步,在朱凝眉疑惑地注视下,跪在她面前。
“小妹,李穆拥兵自重,至今没有造反,都是因为阿雪。当今陛下为太子时,便主张轻徭役,施仁政,他将来一定是位明君。这天下不能落入乱臣贼子之手。阿妹,为兄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出此下策,你就当帮帮我吧!”
“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朱凝眉立即把朱归禾扶了起来。
从小,大哥就是朱凝眉最敬重、最依赖的人。
他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似的,可以替所有人挡住风雨,如今这座大山岿然倒下,朱凝眉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那上面再去踩两脚。
父亲宠妾灭妻,冬日她房里没有炭火,夏日只能吃馊饭,有时连馊饭也没有。可是每月大哥从学堂回到家,都会托仆人给她捎回一盒美味的点心送至后宅,有时还会给她塞一块碎银子让她自己去买糖吃。
直到有一年八月十五,大哥见到她身上的伤,才知她被虐待,于是大哥把她送到姐姐朱雪梅的院子里,叮嘱姐姐好生照料她,她才脱离危险。
姐姐朱雪梅虽瞧不上她,却也不会虐待她。
若是没有大哥的帮助,这世上还有没有朱凝眉这个人,都未可知。
大哥有了功名,娶了嫂嫂后,府中由嫂嫂管家。大哥命嫂嫂对她们母女多加照拂,她们母女才在朱家过上了好日子。
除了欺骗她回京城这件事,大哥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她欠大哥的,应该还。
“你们朝堂上的权力争斗,我不会介入,也不会帮你杀李穆,虽然我恨他,但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终于松口,朱归禾自然答应:“李穆武功高强,你杀不了他,我们也不会让你杀他。他只是疯了,而不是十恶不赦。等他从疯狂中清醒过来……”
朱凝眉不想听他那些长远的计划,平静地打断他:“我只是单纯地扮演姐姐,哄李穆开心,别让他胡乱杀人,其他的事,我也不会帮你们做。”
朱归禾道:“你还应该保护好陛下,这才是最要紧的。我们找你入宫,是希望你保护陛下,不让他被李穆为难。”
朱凝眉想,她和李穆之间,早就没什么了,她也不应该被从前的记忆困住,至今都走不出来。
她擦干眼泪,道:“你高兴得太早,我还没答应你,只是先考虑考虑……但我告诉你,我自由散漫惯了,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人。若我在宫里住得不开心,随时会撂挑子不干,你别把所有希望都落在我身上。”
听到这句话,朱归禾总算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轻声问:“何日是最后的期限?”
“包括今日在内,还有三日。”
朱凝眉神色一慌:“这么快?你去跟李穆说,找到了太后,但太后不想见他。能多拖延几日,便是几日。”
“李穆不会轻信。”
“我有办法让他相信。你帮我把夏芍找出来,我一个人搞不定李穆,我需要夏芍来帮我。有夏芍帮我煽风点火,给李穆吹耳边风,他不信也得信。”
“也不行!今非昔比,夏芍如今已是忠永侯夫人,她已经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人。如无必要,你最好一直躲着她,别跟她见面。你假扮太后,旁人辨认不出,夏芍绝对能认出来。”
夏芍曾是朱凝眉的贴身丫鬟,当年朱凝眉和李穆成亲,夏芍陪嫁到了忠勇侯府。
朱凝眉要跟李穆和离,想把夏芍带走,可夏芍却说她从小崇拜李穆,想留在李穆身边,继续伺候他。
朱凝眉和夏芍情同姐妹,夏芍想要的,她当然得成全。
只是没想到,李穆后来竟然娶了夏芍,还让她成了忠勇侯夫人。
“夏芍喜欢李穆,不想让李穆身旁有别的女人,我也不想和李穆太过亲近,我们目标一致,她怎么会拆穿我呢?你把她找来,我自有办法说服她。我与她多年不见,也有些想她了。”
朱归禾拗不过她,只答应先去探探夏芍的口风,若夏芍对她果真没有敌意,再谈合作的事。
只是,朱凝眉还没等来夏芍的消息,却等到了偷偷溜出宫外来看她的小皇帝。
小皇帝现在被李穆的人监视着,是怎么溜出来的?
而且他脸上脏兮兮地,衣服上也有许多灰,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还不错,说他是乞丐都有人相信。
陆憺见朱凝眉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笑着解释:“宫里有很多狗洞,朕请教了宫里的老太监,爬狗洞出来的,李穆不知道。”
陆憺已经十四岁,站起来比她还高半个头,她实在没办法把他当作儿子,只能说服自己,把他当作堂弟或表弟看待。
朱凝眉在心里又一次狠狠骂她姐姐,养了十几年的亲生骨肉,说抛弃就抛弃,究竟要心狠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种事!
朱凝眉不自觉地涌出了母爱:“陛下,您要不要先洗把脸?”
陆憺看起来有些激动:“朕听说母后回来了,便有些迫不及待想来见母后。”
朱凝眉皱眉,疑惑道:“陛下,我还没答应我大哥要不要进宫,还在考虑呢。况且您这是第一次见我吧,刚见面就叫我母后,难道不觉得很荒唐吗?”
“不,您就是朕的母后。”陆憺不愧是朱归禾的学生,说话的语调都跟他有几分相似,慢慢悠悠,听着就让人觉得他很命苦似的。
听小皇帝这语气,他并不反对自己当太后?
朱凝眉差点还以为,她要被小皇帝指着鼻子教训,让她入宫后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个冒牌太后,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可事实上,她还没见过李穆,小皇帝就开始演上了,一口一个母后,叫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好吧,陛下说是,那就是了。”小皇帝说话这么和气,她日后若要进宫,也不会太辛苦,这是好事。
“母后,您在害怕朕?可天底下,哪有母亲会害怕自己的儿子呢?”陆憺察觉她神色有些不自然。
陌生人的关心,总能让她感觉到温暖。
朱凝眉笑道:“我没当过太后,不知道该怎么演好这出戏。也怕自己演技糟糕,处处充满破绽,到时候帮不上忙,反而给陛下添乱难。陛下和姐姐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呢?”
“那母后还记得她是个怎样的人吗?”
她?
朱凝眉反应过来,陆憺说的应该是她姐姐朱雪梅。
“好像……不太记得。姐姐生性骄傲,很少有笑脸,也不怎么同我说话。”
陆憺笑容苦涩:“看来我们母子同命相怜,她待朕,也是如此。”
“怎么会?你可是她的亲儿子!”朱凝眉记得,朱雪梅对身边亲近的人,很是温温柔柔,她跟青梅竹马的舒奕说话时便是如此。
“朱太傅难道没有告诉母后,朕的生母,其实是一名宫女,朕只是她的养子。不过很少有人知晓此事,就连李穆也不知情。”陆憺见到朱凝眉惊讶得张开嘴,才确认,她的确不知此事。
陆憺知道她还在犹豫,才冒着危险从宫里钻狗洞出来见她。他每日都被李穆用阴沉的目光盯着,担惊受怕,生不如死。
若她能早点进宫,帮他缓解压力,该有多好!
陆憺见她性情温顺,开始唱苦肉计,尝试和她拉近距离:“她对我不好,小时候,我功课写得不好,经常被她用鞭子抽。”
“啊?”朱凝眉诧异地叫出声,眼神里充满疑惑。
朱雪梅虽然性子冷漠、高傲,却从未虐待过奴仆。像她这样自命不凡的人,怎么会放下一身的矜骄,去鞭打一个孩子?
陆憺见她不信,立刻就要脱衣服向她证明自己并未说谎。
朱凝眉立即上前,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脱衣服。她终于知道朱雪梅为什么逃走,因为小皇帝不是她的亲骨肉,所以她对小皇帝的死活毫不在乎。
小皇帝真是命苦,从小被朱雪梅忽视着长大,长大后又要因为朱雪梅受李穆折磨,这对的母子缘分,简直是孽缘。
朱凝眉放宽心了,她虽然不如姐姐聪明,也不如姐姐那般心狠,但她在照顾人这方面,还是比姐姐强不少。因此,她对自己入宫当太后,忽然生出了几分信心。
陆憺见她如此心软,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心软的人,比较好控制,难怪朱太傅要把她送进宫。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白薇香,闻之可令人提神醒脑,她微微弯腰,认真帮陆憺扣上刚被他解开的扣子……
夏日的风从窗缝里吹来,拂过她耳边散落的碎发,她的脖颈细长洁白,似羊脂暖玉。
陆憺十四岁,血气方刚,未尝情欲。
此时闻到女子身上传来的芳香,心脏止不住地怦怦跳。
他放缓了呼吸,不叫朱凝眉发现。
朱凝眉帮他系上扣子,顺便掸了掸他身上的灰,才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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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怀疑陛下。”
朱凝眉看着他尚显稚嫩的脸,想到他虽是皇帝,却也是个从小没娘疼的孩子,再看他时心里已经软得一塌糊涂,眉眼中皆是慈母般的温柔。
那笑容落在陆憺眼底,却让他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刚进门的时候,陆憺认为朱凝眉和朱雪梅容貌有七八分相似,足可乱真。
如今再仔细看,他觉得朱凝眉和朱雪梅貌似而魂不似,朱凝眉身上有股淡雅的神仙气派,她似从天上来,甘愿入这人间来渡劫,这股子气息,与朱雪梅身上那股不肯正眼瞧人的傲气截然不同。
在陆憺看来,朱凝眉万般温柔可爱,李穆的脑子是打仗时被打伤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会死心塌地地喜欢冷冰冰的朱雪梅?
陆憺心里起了恶念,他想出了折磨李穆的法子。
陆憺忽然问:“母后见过下人驯狗吗?”
“驯狗?”
“只要母后学会驯狗,李穆便会成为一条好狗。还请母后给朕六年时间,六年后,待朕亲政,夺回皇位,便会为母后修一座道观,令母后颐养后半生。”
“那倒不用了!”
朱凝眉没有听懂陆憺的言外之意,摆摆手,道:“修道观太破费了,劳民伤财,大可不必。你放我回自己的道观就行,我那道观虽然有些破旧,修整一番,也还能住人。”
陆憺只点点头,却未做口头承诺。
两人交流了一番驯狗的心得后,便没什么话说了,各自沉默着。
朱凝眉觉得和他待在一间屋子里不太自在,偏偏陆憺又不肯走。他是皇帝,朱凝眉不好赶他,只能尴尬地陪他沉默着。
好在榕姐闯了进来,打破这份尴尬。
她跑到陆憺面前,噘着小嘴儿,问:“憺哥哥来了,怎么不去看我?”
陆憺把榕姐抱起来,举高,笑道:“我正在给母后请安,再一会儿再去看榕姐。”
榕姐皱眉,看了看陆憺,又看了看朱凝眉,道:“憺哥哥的母后,不是皇后姑姑吗?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小姑姑。”
朱凝眉怕陆憺生气,立即紧张起来,笑着向陆憺解释:“童言无忌,她还小,陛下别放在心上。都怪我们还没来得及教她,向她解释清楚。”
陆憺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紧张,他对榕姐道:“从此以后,小姑姑就是朕的母后,榕姐记住了吗?”
榕姐虽聪明,却仍是个小孩子,她不喜欢想太过复杂的问题。
她扭头看了看朱凝眉,道:“我记住了,以后小姑姑就是皇后姑姑。”
“要叫太后姑姑。”
榕姐乖巧道:“太后姑姑。”
平日里,姜凤英把榕姐看得像眼珠子似的,从不让榕姐出门。
今日榕姐赖上了陆憺,逮住机会,又哭又闹,非要陆憺带她上街玩耍。这个机灵鬼,早看出来姜凤英不敢反驳陆憺的话,才有此算计。
陆憺抱着榕姐,对姜凤英道:“舅母,我带妹妹出去走走,半个时辰就回来。”
姜凤英不敢反驳,只好对朱凝眉道:“阿妹也跟着一起去吧。”
权衡一番,对榕姐的担忧占据上风,姜凤英不再排斥朱凝眉与榕姐亲近。有朱凝眉在,她定不会让榕姐有什么闪失。
京城街道繁华,商铺鳞次栉比。
陆憺虽是皇帝,却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抱着榕姐下了马车,到处看看,对什么都感兴趣。榕姐喜欢杂耍,陆憺对街上卖的杂书感兴趣,两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榕姐很快便从陆憺身上扑腾下来,往杂耍摊子的方向撒丫子跑去,朱凝眉吓得额头冒冷汗,急忙跟了过去。
人潮拥挤,榕姐很快就被人群不知挤到哪里去了。
朱凝眉急出一身冷汗。
“榕姐,榕姐……”
“夫人,榕姐在这里。”
正当她急得三魂七魄都飞走时,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将榕姐抱了起来,穿过拥挤的人群,朝她走来,笑道:“夫人别急,奴婢时刻守着榕姐,她丢不了。”
朱凝眉觉得他很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是……”
“奴婢司礼监总管梅景行,给夫人请安。”话音刚落,梅景行便已将榕姐塞回朱凝眉怀里,她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原位。
“多谢梅总管。”恍恍惚惚的,朱凝眉记得姐姐身边,好像是有这么个面容白净的太监,从前她仿佛还救过他的命。
沿街的楼上,一人倚窗而坐,他身着玄衣锦服,身材颀长,肩宽腰细,容貌俊朗,眉心有一道疤。他表情严肃,一双凤眼不怒而威,闪过一抹淡淡的戾色。
“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找回来!”
朱凝眉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总觉得有人在打量自己。
隔着人潮汹涌,她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背影,那人正要离开。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谁会盯着她打量呢?
榕姐在朱凝眉怀里扑腾个不停,一定要去看杂耍。
朱凝眉抱着她在杂耍摊子旁看了小半时辰,已经筋疲力尽。
榕姐力气大,性子太过活泼,一般人还真治不住她。或许榕姐遗传了她那马夫生父的天生蛮力?
因为榕姐再次乱跑,被朱凝眉逮住错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小姑姑给她买的半马车玩具和零嘴回家。
刚买这些玩具和零嘴时,榕姐还对朱凝眉生出了几分亲近,却在乱跑被她数落了几句后,再也不肯让她抱。
姜凤英见榕姐回来后,与朱凝眉并不亲近,对此乐见其成。而朱凝眉带着榕姐出去玩,不到一个时辰,就累得全身骨头都懒了。
因此,姜凤英更加肯定,朱凝眉此番回来,不会抢走她的榕姐。
人心里没有了成见,就多了几分宽容。
朱凝眉今年二十五岁,大概因她在山中修道的缘故,身上总带着一股脱尘的美。她头上只用了一根玉簪,脸上未施脂粉,却有种难以描述的风情,让姜凤英一个女子瞧了都动心。
姜凤英拉着她的手,叹道:“你若是不跟李穆和离,现在便是忠勇侯夫人,与他夫妻和睦,共享天伦之乐。如今你的贴身丫鬟,占了你的位子,在替你享福,你后悔过吗?”
3. 第 3 章
嫂嫂是在担心她和李穆和好,把榕姐要回去吗?
朱凝眉如今自顾不暇,没有心思安抚满心焦灼的嫂嫂。
她淡淡道:“嫂嫂,我如今可是太后,李穆见了我,都得跪着跟我讲话。我怎么会后悔呢?”
但朱凝眉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以至于管家进来汇报李穆就在门外等着她召见的时候,她都恨不得立即从家里的后门溜出去。
现在就要见李穆吗?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老管家朱胜一脸紧张地说:“夫人,二姑娘。李穆带着宫里的仪仗队来到府外,要立即接太后回宫。”
姜凤英一脸担忧:“既然李穆亲自带人来接,小妹,你就随他入宫吧。”
尽管姜凤英心中矛盾重重,一方面她担心小妹惹恼李穆,给全家带来危险。另一方面她又怕小妹和李穆重归于好,把榕姐从她身边夺走。
但无论姜凤英如何担心,在这件事情上,她都使不上半分力气。
朱凝眉情绪淡淡地,没什么反应,姜凤英问:“小妹,若不想进宫,也该请李穆进来坐一坐。就这样晾着他,不好吧?”
朱凝眉站起来,对管家道:“让他滚,这三个字,原话告诉李穆!”
说完,朱凝眉对姜凤英行了一礼,在众人的注视下任性地离开。
看着朱凝眉离去的背影,头发白了一半的老管家朱胜脸上的皱纹凿得更深了:“夫人,李穆大张旗鼓地接太后入宫,老奴若照实说那三个字,只怕……”
朱管家的难处,姜凤英当然明白。现如今,提到李穆的名字能止小儿啼哭,管家怎敢让李穆滚?
五年前,李穆打仗归来,被封忠勇侯,他来朱家感谢旧主栽培之恩,看上了小妹朱凝眉,第二日便上门求娶。
小妹从小性子古怪,公公认为她高攀不上好人家,帮她找夫婿时,都往低处相看。
谁知她竟然如此好运,被李穆看上了?
本以为这是一桩好姻缘。
可小妹却在嫁给李穆的第二日,宁肯被公公打死,也要与李穆和离,真不知她当时为何鬼迷心窍!
如今李穆管着边防四十万大军,又掌握着京城二十万驻军,先帝去世后,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但有人反抗,便遭屠戮,全家鸡犬不留。
谁敢拂逆他?
姜凤英狠了狠心,道:“把李穆迎进府,将他带到小妹房间外。”
管家闻言,愣住!
管家明白了主母的用意,只是他思量后,劝道:“只怕这样做,二小姐会不高兴。大爷对二小姐总是有愧的,若二小姐在大爷面前告状,大爷只怕又要来跟夫人吵架。”
“吵就吵吧,只要他不吓着榕姐就行。”姜凤英深吸一口气,道:“顾不得这么多了,大家都到了绝境,已是无路可走。都五年过去了,小妹该不会还像当年一般任性吧!”
管家朱胜见到主母眼中的笃定,只好转身,去将李穆迎入府中。
回房后,朱凝眉正在看《易经》,顺便给自己算卦玩,卦落,她还没算出来卦象是什么,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太后娘娘,忠勇侯来了。”
朱凝梅下意识看向门外,李穆就站在院子里,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穆脸埋在她脖颈处,流着泪叫“雪梅”的记忆。
一时间,她自以为已经愈合的伤疤,忽然撕裂,血流如注。
手中的《易经》再也读不进去,卦象也分辨不出来,她丢下书,捂着不适的胃。再怎么逃也没用,她始终都要跟他见面。
李穆身旁的狗腿子罗克己有些不耐烦,他陪着李穆站在大太阳底下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后都不肯出来。
从前太后还是皇后那会儿,对他们这些人便不屑一顾。如今这大齐的天已经变了,太后和皇帝都是阶下囚,这俩母子的生死,全看忠勇侯高兴与否。
都要死到临头了,她居然还学不会审时度势!
罗克己悄悄看了一眼李穆,但李穆没什么表情,他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平静。
忽然,房间里仿佛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罗克己见到李穆眯着眼睛,额角青筋毕露,仿佛是不耐烦似的,当即便找到借口,强行生事。他高声道:“太后娘娘,忠勇侯前来拜见,您何不出来迎接?”
叫什么叫!你主子都没说话,你废话那么多干嘛。朱凝眉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又不是我请你来的,你不想等就滚啊!
朱凝眉很想骂个痛快,但此处并非她在宁城的上大甲道观,门外站着的也不是上大甲那些淳朴的村民,而她全家的生死都拿捏在李穆手里。
她要怎么做,才能振作一点,像小皇帝说的那样,像驯狗一样把李穆驯得服服帖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朱凝眉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她只是想看看李穆现在是什么反应,可当她的目光停留在李穆的脸上后,便挪不开了。
往昔和李穆在一起的那段记忆,纷至沓来,让她百感交集,辛酸苦楚涌上心头。
他身着修身的黑色官服,身材高大颀长,肩宽腰窄,脸被晒成古铜色,却还是难以掩盖他五官的俊美,眼眸中还流露着深情。
为什么,让他深情执着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门外的罗克己,以为在自己的大声吼了一句后,太后会把房门打开,谁知屋内却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跪下!掌嘴。”
这声音的主人,仿佛天生擅长对人发号施令。
罗克己以为李穆会生气,可他却看见李穆一脸享受的表情,李穆瞪了一眼罗克己,道:“耳朵聋了?太后娘娘的命令,你听不见?”
罗克己十分憋屈地跪下,扇了自己两巴掌。
隔着窗户,朱凝眉看着李穆。
她幼时受苦,当年少女怀春,便希望能有李穆这样威严的男子能护住自己,尤其他在母亲的病榻前答应,今后绝不纳妾,此生只娶她一人为妻。
如果他没有在她对他感情最深的时候,往她身上浇一盆冰水,如今的她和他,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心中的恨意和怨念,支撑了她的怯懦和软弱。
“李穆,我是让你跪下,掌嘴。”朱凝眉模仿着姐姐冷漠的语调,说出这句话。
李穆笑了笑,跪下了,却没有掌嘴。
“微臣李穆,拜见太后。”
周围安静极了,就连树梢的鸟儿也停止了鸣叫。
朱凝眉明白了李穆是什么意思,他暂时跪下,代表他选择臣服。
他没有听话掌嘴,是在提醒她,他才是掌握所有主权的人。
算了,驯狗之事,并非一朝一夕,需徐徐图之。
朱凝眉道:“滚吧!我今日不会见你。”
“明日呢?”
“明日要看我心情如何。”
李穆宠溺地笑了笑,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隔着一扇门,朱凝眉看见李穆大步离开,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李穆走出几步之后,又忽然回头,眼神狠辣,藏着势不可挡的决心。
朱凝眉透过窗户,对上他的眼神,感到头皮发麻,眼皮子止不住地跳。
走出朱凝眉的院子,李穆停下脚步,看向朱胜,问:“请我进来,是谁的主意?”
朱胜低着头,颤声回答:“是、是夫人的主意。”
“你家小姐原话是怎么说的?”
朱胜低着头,不敢回答。
“如实回答,我不会怪你。”
“让他滚。”朱胜说完,战战兢兢地补充:“就这三个字。”
谁知李穆却轻声笑了笑,道:“以后别擅作主张,她怎么说的,你便怎么做。”
罗克己满眼不可思议,太后让他滚,李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若换了旁人,只怕“滚”字还未落音,人头便已先落地。
谁知李穆看向他时,笑容忽然滞住,眼底布满寒霜:“刚才,谁让你大声惊扰她的?”
罗克己被他吓得腿软,差点跪下。
“末将知错了,不该擅作主张。”
李穆继续往前走,牛筋靴底踩在石砖上,咚咚作响,惊起了躲在屋檐下的鸟雀。
李穆不说话,罗克己冷汗冒出来,湿了后背。
待李穆走出朱家,带着仪仗返回皇宫,他敲打罗克己:“以后注意分寸。她与旁人不同,就连我,也不敢唐突她。再有下次,休怪我不留情面。”
李穆这个杀神,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不是疯了?罗克己忽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天边的流云随风飘过了巍峨的宫殿上方。
李穆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忽然觉得自己离云很近。
或许有一日,天上的皎皎明月,只会将光芒洒向他一人。
五年前他得胜归来,得知恩人早已嫁入皇宫,成了皇后。那一夜,他心碎了,喝了一夜的酒。酒醒过后,便开始谋划。
他等了五年,好不容易等到老皇帝驾崩,才终于有机会靠近她。
他得有点耐心才行,不能吓着她,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几日又何妨?
难道她还能从他身边再一次逃走?
李穆前脚刚离开朱凝眉的院子,姜凤英便抱着榕姐来朱凝眉的院中,想试探她的态度。
姜凤英并不想得罪这位性格古怪的小姑子。
她没有生育能力,丈夫也没有嫌弃她,反而把小姑子生的孩子抱给她养。按理说,她该知足,这世上谁也没有她命好,遇到这么贴心的丈夫。
可人心总是会不断膨胀,得陇望蜀,她亦如此。
“恭喜小妹,看来李穆很听你的话。”
朱凝眉看向嫂嫂的眼神里充满怜悯,嫂嫂一辈子都挂念着丈夫和孩子,活成了旁人的影子。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可怜嫂嫂呢?
姜凤英被看得心虚,笑着道:“小妹,你的姿色比从前更俏几分,只是如今穿得太过肃静……我让成衣铺子和珠宝阁的人上门,给你置办几套行头吧。”
“嫂嫂不用准备了,等我进宫,还怕没有锦衣华服?”
朱凝眉不像生气的样子,算是给姜凤英喂下一颗定心丸。
一旁榕姐早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条绿色的虫子,放在朱凝眉手心里。朱凝眉假装被她吓得尖叫,被榕姐逗得咯咯笑。
榕姐像小大人一样安慰她:“小姑姑别怕,它不咬人。”
朱凝眉享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天伦之乐,一时间竟又几分庆幸朱雪梅的逃离,若非如此,她怎么会有机会再次见到榕姐?
姜凤英试探过几次后,不再担心朱凝眉抢走她的女儿。此刻她看着朱凝眉和榕姐和睦相处,反而有种布施的从容。
榕姐就该是她的女儿,不过是她身体不好,生不了,才借着朱凝眉的肚子走一遭罢了,不是吗?
和榕姐玩闹了半个时辰后,管家又来回禀,说是忠勇侯的夫人到了。
朱凝眉提醒姜凤英:“把榕姐抱去后院。”
旁人看不出榕姐和李穆之间的联系,李穆的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些年,姜凤英一直不敢榕姐出门,也有这个原因。
姜凤英不想惹祸上身,点点头,道:“小妹放心,我晓得的。”
“嫂嫂也不必亲自去迎,让朱胜领她进来见我就行。她在朱家住的日子,比嫂嫂还长些。”
姜凤英听完,脸色讪讪的,偏偏朱凝梅说得也没毛病,她无法反驳。
京城无人不知,忠勇侯夫人夏芍原来是朱家的丫鬟,但忠勇侯与朱家二小姐和离后,转头娶了朱家二小姐的丫鬟夏芍。
夏芍嫁入侯府,便如同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人人都羡慕她命好。
同样,她们也在背后说,朱凝眉就是太蠢,否则怎么会将李穆拱手相让?
夏芍来到朱凝眉房中,屈膝给她请安。
朱凝眉冲她摆了摆手,让她别来这套虚礼:“你还跟我见外?你要是想在我面前摆忠勇侯夫人的架子,存心膈应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夏芍见她爽快,也不再见外,她端坐在朱凝眉身旁的椅子上,埋怨起来。
“小姐离京,一走便是五年,也不说给我来封信,难道不是你先对我见外?李穆是你主动放手,我才敢捡,可大家都说,是我抢了你的夫婿。难道小姐也和他们一样,觉得都是我的错?”
“我怪你做什么?这些年,除了我兄长,我跟谁都没联系。我何时离开的京城?去了哪里?压根没人关心。既然你选择留在李穆身旁,我当然要成全你。我们又没结仇,不过大家选择的路不同罢了。我说,你这么多怨气做什么?我婚前积攒的那些银票,可全都留给你了。”
“小姐后悔了?”
“我说后悔,你能还给我?”
“银票可以还给小姐,李穆不行。”
“看来你现在挺有钱的。”朱凝眉懒懒道:“银子送给了你就是你的,我不会再要回去,反正那些钱大部分都是李穆给的。李穆也是我主动放手的,你捡了就是你的,我不会跟你抢。”
夏芍沉默了片刻,才低沉着声音道:“李穆从来就不是我的。他心里只有大小姐,对他来说,忠勇侯夫人是谁都无所谓。”
朱凝梅无奈地看着夏芍,心里觉得她也很可怜,却说不出话来安慰她。
夏芍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享了福,也当承受着福气伴随的苦果。
朱凝梅正色道:“李穆只给了我兄长三个月期限,让他必须找到我大姐。他们找不到我大姐,就把我找了回来,想让我当大姐的替身!夏芍,你是这世上与我最亲近之人,这事儿我瞒着谁,也不能瞒你。”
“小姐这么信我?不怕我找李穆告状?”
“你当然可以去告状!最好让李穆发疯,杀了我们全家泄愤。或者,他只会报复我,把我关起来剥皮抽筋、五马分尸。但我告诉你,我若变成厉鬼,每年中元节必定会来找你索命。”
说完,朱凝眉伸长舌头,做了个鬼脸,去掐夏芍的脖子。
“小姐,别闹了!我最怕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凝眉停下。
“小姐,你现在看见李穆还会恶心吗?”夏芍穿着朱钗华服,眼神却无比黯淡,她缓缓道:“仔细想想,你当这太后反倒对我有好处。至少你看在往日情分上,总会给我们母子一个容身之处。”
朱凝眉愣住,问:“你有儿子了?”
夏芍说:“刚满四岁,成亲那日怀的。”
朱凝眉听完就恶心,夏芍给她当丫鬟习惯了,见她脸色不对,速度飞快地抄起痰盂,捧到她面前——
“呜呕……”
夏芍边捧着痰盂,边埋怨道:“他先睡完你,才睡的我,要恶心也该是我觉得恶心才对。”
“夏芍,别、别说,再说我又要吐了……呜呕……”
听到夏芍给李穆生了孩子,刚才朱凝眉站在窗缝里,对李穆俊朗容貌生出的那一星半点的好感,全都消失殆尽。
吐干净后,朱凝眉漱了口,压下胃里的不适,才对夏芍说:“我先给你交个底,我也是不得已,才回来当这个替身,你比谁都清楚,我这辈子最讨厌成为别人的替身。夏芍,我不想与你为敌,等李穆对阿姐执念没那么深了,我就找个机会逃走,绝不会对你侯爷夫人的地位有任何威胁。”
夏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朱凝梅认真地看着她:“夏芍,我不相信兄长,也不相信陛下。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我唯独只相信你。你也帮我谋划一下,找个机会,让我在李穆眼皮子底下假死逃走。”
夏芍看着她,无奈地点点头,说:“我会尽量帮你。但你也知道,我这人蠢得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若我实在帮不了你,也决计不会拖你后腿。”
朱凝眉闭着眼睛,冲她挥挥手:“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回去吧,我现在不舒服,想回榻上躺一躺。”
一想起李穆和夏芍光溜溜躺在床上做那种事的画面,朱凝眉就开始犯恶心。
夏芍和朱凝眉几乎是睡一个被窝长大的,朱凝眉怎么想的,夏芍怎会不知?
小姐这是嫌弃她了。
“事情交代完了,就要赶我走。”夏芍哼了一声,恶声恶气地道:“有本事你下回看见李穆的时候别吐。”
话音未落,朱凝眉又抱着痰盂在吐。
朱凝眉和夏芍在一起说了什么,姜凤英不得而知,但她见夏芍趾高气扬地离开,而夏芍离开后,朱凝眉则声称不舒服闭门谢客,她猜这两人定是因为李穆的事起了争执。
大厅内,姜凤英感慨道:“傻妹妹,当初不知珍惜,将侯夫人的位置拱手让人,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朱胜低声道:“依老奴看,小姐未必是在后悔。二小姐云淡风轻,对什么都看得淡,只怕她对李穆也不会上心。”
“别看她不争不抢,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便觉得她是个不争气。也许,李穆反倒喜欢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
朱胜想说,二小姐对李穆已经死心,想当初她得知李穆真正的心上人是大小姐,娶她只是把她当成替身,便气得新婚第二日便跑回家,闹着要和离。
这男人已经被二小姐抛弃过,她怎么还会再吃回头草呢?
还是家里睡得舒服,屋顶不漏雨,房间不透风,床铺软软的,枕头被子香香的,朱凝眉好像从来都没睡得这么踏实过!
一大早,管家还给她准备了丰盛的早膳。
喝着香甜的百合莲子羹,看着女儿在花园里逗猫,朱凝眉心情愉悦,连头发丝都很满足。她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推迟进宫的日期。
家里实在太舒服了,她不想进宫。
可她还没想出个妥善的法子,便听到兄长朱归禾脸色苍白地从宫里回来,对她说:“小妹,不好了,李穆把陛下关了起来。”
朱凝眉正在喝银耳百合羹,差点碗都没端稳,她快速咽下嘴里的东西,问:“关在哪了?李穆为什么关他?”
“暂时还不知道,我正在让梅景行去打探消息。我现在只知道陛下和李穆一大早便吵起来了,陛下性格沉稳,除非李穆把他逼急了,否则他不会跟李穆轻易吵起来。小妹,我猜李穆忽然对陛下无礼,是为了找个由头让你心甘情愿进宫。无论如何,你今日都必须随我进宫,去救陛下。”
朱凝眉见兄长心急如焚,也没心情吃东西了,只得急匆匆坐上马车入宫。她和小皇帝一见如故,总不能见死不救,任由他被李穆折磨吧!
刚入宫门,梅景行就在宣武门等着她。
小皇帝被李穆关了起来,梅景行急得神色都慌了,他着急道:“我刚才已经打听过了,是李穆出言不逊,惹恼了皇上。皇上愤怒之下扇了李穆一巴掌,才被李穆关了起来。陛下目前尚无性命之忧,只是……他才十四岁,又是九五之尊,奴婢担心他受不得这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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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梅景行不敢说实话,李穆今早向皇帝挑衅,大言不惭地说,他迟早娶了太后,成为皇帝的继父。
这些年,李穆拼命领兵打仗往上爬,就是为了回京城,靠近太后。
这么多年来,李穆对太后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如今他大权在握,怎么能按捺得住?
梅景行一心盼着朱凝眉进宫,赶紧让李穆泄泄火。
李穆心里头爽利了,就不会再为难陛下,为难他们这些奴才。
看着兄长期盼的眼睛,以及梅景行煞白的脸色,朱凝眉只能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去见李穆。
“你带路吧。”
听到这句话,朱归和的心定了下来,他站在宫门外,看着朱凝眉和梅景行逐渐消失的背影,心情十分沉重。
小妹入了宫,就与他切断了联系,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
只希望她一切顺利!
听到身后的宫门关上,朱凝眉不安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小皇帝的那番话,牢牢刻在她的脑海:对待李穆,如同驯狗。
只要她不心虚,安安心心当这个太后,那就是李穆有求于她,该着急的人应该是李穆。
她对梅景行道:“你先带我回宁安宫,再通知李穆来见我。”
梅景行见她如此镇定,反倒有些意外。
本以为她会被李穆吓得瑟瑟发抖。
梅景行从前听过朱家二小姐与李穆新婚第二日便与李穆和离的事,他当时只觉得二小姐任性,如今再看她,忽然觉得她如自己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梅景行把朱凝眉送回宁安宫,挥退左右后,才问:“敢问娘娘当初为何要与李穆和离?”
“想知道?”朱凝眉抬眼看他,笑道:“自己去打听吧。”
梅景行错愕了半晌,笑了笑。
朱凝眉挑眉,反问他:“你当初为何选择自净入宫?我记得你,当初你被几个小太监排挤,要被他们扔到井里,是我救了你。”
在梅景行还没变脸之前,朱凝眉又道:“你不用说给我听,我也不想知道。到了这里,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秘密就行,与自己无关的事,不需要多打听。你觉得呢?”
“我觉得娘娘真是个妙人。”梅景行只能笑着回答。
终于回到太后寝宫,朱凝眉道:“哀家昨夜没睡好,现在要补一觉。你在门外守着,别让李穆进来,等哀家睡醒了,自会召见他。”
朱凝眉打了个哈欠,往寝殿去了。
昨夜,她辗转难眠,心里想着,她若成了太后,是不是要仗着这个身份,来报复李穆。
可是,她要报复他什么呢?
李穆并没有对不起她,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是她对李穆有过孺慕之思,所以才会在她听见李穆趴在她身上却叫着姐姐的名字时,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推开他之后,抱着痰盂一直吐,吐得停不下来。
刚开始,她对李穆有过恨意,所以她在知道自己怀榕姐后,也不愿意回头去找李穆。
这些年,她在山中清修,睁开眼睛时看这红尘俗世的爱恨纠葛,闭上眼睛时静观己心,早已将自己修炼得情绪寡淡。
她不去想,李穆会做什么。
李穆要怎么做,是他的事。
她要做的,就是扮演好太后这个身份,把李穆唬住,顺便再保护好小皇帝,别让小皇帝还没来得及亲政,就被李穆给杀了。
与此同时,李穆正坐在乾元殿的侧殿上批阅奏折,他现在不但掌握了兵马,还负责监国。
他听得宫人禀报,说太后回宫,立即放下批了一半的奏折,咧着嘴大步往宁安殿走去。
宫里的侍卫,都是他的人,所以他这一路畅通无阻。
唯独走到宁安殿外,却被梅景行那个阉人拦住。
梅景行低声道:“启禀忠勇侯,太后娘娘昨日彻夜未眠,如今正在休息,还请忠勇侯在此稍候。等太后娘娘醒了,自会宣忠勇侯觐见。”
李穆只冷冷地看了梅景行一眼,却也并未强行闯入,而是乖乖站在宫外等着。
梅景行轻声对李穆说完,转头板着脸,对小太监喝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给忠勇侯搬张椅子过来。”
朱凝眉说要睡一觉,只是借口,小皇帝还没被李穆放出来,她哪有心情睡觉。
李穆对付小皇帝,明显就是想找个借口,逼她进宫。
她进宫了,李穆现在想必很得意,但她必须得让李穆在外面等几个时辰,杀杀他的锐气,才能把他召进来说话。
朱凝眉并不着急,她先让宫女放好热水,慢慢洗了个澡,再泡上一壶茶,慢慢地品。
等她头发干得差不多,又慢慢梳妆打扮。
等她梳妆打扮好,已经两个时辰过去,李穆依然在殿外耐心地等着,没有让人来催她。
直到朱凝眉实在找不到打发时间的事情做,才对身旁的一名宫女说:“去把李穆叫进来。”
梅景行领着李穆走进来,禀报道:“娘娘,侯爷到了。”
朱凝眉坐在靠窗的软榻上,隔着一张屏风,只模模糊糊看到了李穆的影子。
“给忠勇侯赐座吧,然后你们都出去,哀家要和忠勇侯叙叙旧。”
梅景行担忧道:“娘娘……”
“少啰唆,哀家的话,你都不听了?”
朱凝眉敢和李穆独处一室,是因为她知道,李穆对她姐姐朱雪梅有多敬重。
屏风绣着名家真迹——《海棠春睡图》,精美的图案,挡住了对方窥探的目光。
她陪嫁的物件中,也有一幅《海棠春睡图》,因为她曾在姐姐朱雪梅房里见过这样的图,觉得那样式很美,便想着找人画一幅仿品。
但《海棠春睡图》的仿品也很难得,朱凝眉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满意的。
那时她已经与李穆订婚,母亲和兄长都同意李穆将她带出去逛街。
彼时李穆将她带到书画斋,陪着她选画。
后来,她看上的《海棠春睡图》被长公主的女儿福康县主看上了,给抢了去。
朱凝眉知道自己是家里不受宠的女儿,被人抢了画,也不觉得落了颜面,神色淡淡的。因为这种事,她经历得多了,也就不会再生气。
没承想李穆恼了,他站起来,拦住福康县主,态度强硬地从福康县主手中抢走这幅画,然后把画还给她。
福康县主恼了,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贴心的李穆,却捂住了她的耳朵,阻止那些话钻进她耳朵里,伤了她的心。
当时她还觉得李穆小题大做,犯不上为了自己得罪福康县主,与她结仇。
没想到李穆竟然是福康县主未婚夫婿的上司,第二日,福康县主反而改变了态度,带着礼物登门道歉,和和气气地向她赔罪。
平生第一次,朱凝眉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滋味。
和福康县主发生争执的那一日,李穆将朱凝眉送回朱家后,凶巴巴地对她说:“以后你是我李穆的女人,不用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的,怕得罪谁。记住了吗?”
当时,那是朱凝眉第一次对李穆心动,她点点头,然后羞涩而又大胆地靠近他,攀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李穆被她吻懵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反而将她搂在怀里,吻得她气喘吁吁,差点在新婚之前就要了他。
最后是她兄长朱归禾在门外咳嗽,提醒李穆,夜已经深了,他该走了。
朱凝眉心怦怦跳,红着脸,将李穆推出了门。
从那次之后,李穆更勤快地找借口叫她出去,他把她带到无人的地方,吻得她气喘吁吁,却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他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说:“真希望咱们明日就能成亲。”
与李穆成婚前的那些时光碎片,是她此生最惬意、最舒心的日子。
因为李穆,她的性格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
那段时间,她因胆小怯懦,总是被李穆多番调-教。
李穆教她如何冷着脸骂人,还带她去军营里,把她当成普通士兵来操练。因为他总觉得,一个人胆小,是因为身体不够强壮的缘故。
咬牙练了半个月,朱凝眉手脚酸疼,起不来床,然后她在李穆强行拖着起来的时候开始发疯,对李穆拳打脚踢,又抓又咬。
李穆被她挠得满脸伤,却不生气,反而笑着说:“瞧,跟着我操练几日,你脾气果然也跟着练出来了。”
那时,朱凝眉真觉得李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于是,她恃宠而骄,但有不顺心,便对李穆发脾气。就连夏芍都在私底下悄悄对她说:“小姐,你现在做得有点过分了,当心李穆怕了你,临时悔婚。”
李穆当然没有悔婚,他如约来娶她,与她拜天地,入洞房。
新婚夜,李穆很开心,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天亮时,两人方才歇下。
她和李穆尽兴之后,相拥而眠。
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到脖子上传来滚烫的湿意,她在李穆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了他满脸的泪。
她瞬间醒来,因为担心他被梦魇住了,便用力推了推他。
可李穆非但没有醒来,反而在梦里凄凄地唤着:“雪梅,雪梅……”
那些本应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再次涌入她的脑海,令她止不住地恶心反胃。
偏偏这时,屏风后传来了李穆卑微而温柔的声音。
“雪梅……我能不能走过来,站在你身边说话。”
4. 第 4 章
朱凝眉用帕子捂着嘴,强行忍住胃里的翻涌。因为憋得太辛苦,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涌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以控制住情绪,让自己代入到太后的身份中去。
她不断告诉自己,只有让李穆相信她就是太后,朱家人的性命才能保住,榕姐才能继续在嫂嫂姜氏身边快乐长大。
她不断警告自己,她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期待,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但她越是刻意控制,越适得其反。
“别过来!”她声音略微沙哑和疲惫,如缺水的爬藤般蔫蔫的,提不起力气。
屏风后的李穆,没有那么听话,他察觉她声音有异,不如昨日那般清脆,于是绕过屏风,疾步来到她身旁,却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和眼底的恐惧。
朱凝眉还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李穆面前呕出来,一个不留神,就看见李穆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别五年,再次与李穆四目相对,朱凝眉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眼角那滴泪,让李穆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就站在她面前,隔着两步的距离跪,着半条腿,向她行肃拜礼:“微臣李穆,拜见太后娘娘。”
他目不斜视,语调平缓,却能引得窗外树梢上的鸟儿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就连树梢的风都不愿安分守己,让树枝舞得放荡又轻浮。
朱凝眉微微抬起下巴,帕子轻抿掉眼角的泪,用略带潮气的眸子盯着他:“起来吧。”
李穆起身,抬头看她。
他笑容明媚,如夏日荷塘的万顷碧波中绽放得最早的那支荷花,明媚地沐浴在阳光下,快活又自在。
朱凝眉默念了一句福生无量,低垂着目光,语气淡漠道:“忠勇侯,陛下年幼,只是个孩子,他若有言辞不当之处,得罪了你,还望你不要计较。”
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李穆知道她会因为担心儿子有危险而提前回宫,所以他才能拥有稳操胜券的从容。
可她的冷淡,击溃了他的伪装的从容。
骨子里压抑太久的疯狂劲儿,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用目光牢牢锁住她瘦小柔弱的身体,嘴角泛着不经意的笑:“陛下已经十四岁了,寻常百姓家,十四岁已经可以娶妻生子,自立门户。”
咄咄逼人的眼神。
气定神闲的语气。
以及漫不经心地笑。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无赖、恶劣,习惯用这种轻轻松松的态度去欣赏旁人的窘迫和无奈。
哪怕他以为自己面对的人,是他爱而不得的朱雪梅。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感到害怕,然后会微微噘着嘴,手臂环着他的腰,顺势依偎在他怀里,娇嗔着埋怨道:“以后你跟我说和能不能别这么凶,我好害怕!”
好在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能被他轻易唬住的小姑娘。
她看着他,想象此时她正在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她抬起手臂,调整了一下头顶的金钗。
上臂上扬时衣袖滑落,莹白的手臂明晃晃地露出来。
李穆轻轻吞咽了一下,别开了视线。
她放下手臂,调整坐姿,笑盈盈地对李穆道:“我明白了!忠勇侯的意思是,想还政于陛下,让陛下十四岁便立后、亲政。”
心越冷,嘴越甜,笑容也更加灿烂。
说完,她直视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与他眼神交锋。
“娘娘野心真大!”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目光侵略,仿佛要用眼神剥光她的衣服似的。
可恶。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犯怵,可是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竟然还是会被他逗弄得呼吸急促,脸颊也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比不要脸,他是行家,她快马加鞭都追赶不上。
因为身体有些紧张,脑子里也在想着该如何对付他,一时不察,身子往后挪动的瞬间,头不小心撞到了摆在状态上的香炉,鬼使神差般地,发钗和香炉相互勾住了。
扯得她头皮发麻。
“别动!”李穆伸出手,双手捧着她的头,冰凉的手指缓缓地在她脸上摩挲着,力道轻一下,重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穆弯着腰,脸几乎快要贴着她的脸,认真帮她把勾在香炉上的金钗解了下来,然后他拔出整根金钗,任由她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
女子只能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披散着头发。
李穆的野心,昭然若揭。
“是微臣不好,吓到了太后娘娘。”李穆笑了笑,堂而皇之地把刚从她头上拔下来的金钗放进了他的怀里。
一根发簪而已,安宁宫里多得是,她大方地送给他也不是不行!
“知道我怕你,还离我这么近!你存心想吓我?”朱凝眉毫不客气地骂他。
李穆笑了笑,只是直起了腰,并未后退。
他身上那股霸道的气息,飘进了她鼻腔里,令她无所适从。
李穆静距离看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从前在战场上,濒临死亡时,他总会梦见朱家大小姐。
那时他躺在尸山血海中,梦见自己被她抱在怀里,她轻轻在他耳边用温柔的声音说:“李穆,别睡着,快点醒过来。我在京城等你,等你来娶我!李穆,快点回来娶我……”
可是为什么,当他带着满身伤痕和累累功勋从战场浴血归来后,却在皇帝身旁的凤椅上看见了她?
为什么他梦寐以求的朱家大小姐成了皇后,她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眸,浇灭了他灼热滚烫的希望?
为什么他要忍受这凌迟般的折磨,而不是干净利落地死在战场上!
还好他没有死。
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谁能想到呢?
老天终究待他不薄,让他熬死了那位年迈的老皇帝!
她还这么年轻,就成了寡妇。
老皇帝身体不好,享不来此等艳福。他李穆身强力壮,胃口如饕餮,什么山珍海味都能吃得下!
现如今,她正就坐在他面前,斜倚着靠窗的榻,光影交错间,她脑后的青丝如流水一般洒下了,遮住了微微松开的领口,却更衬得脖颈处的肌肤赛雪。
窗台上摆着莲花状鎏金香炉,丝丝缕缕的光和香雾,晕染着她貌美的轮廓。
李穆喉结微动,只是看她一眼,便浑身灼热起来。
她似乎有些怕他,才不敢正眼看他。
她侧脸对着他,小巧圆润的耳垂粉粉嫩嫩,雪白可爱。
李穆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脖子处的扣子系得太紧,勒得他呼吸不畅。
窗外,一双鸟儿正在为对方梳理羽毛,嘴对嘴地喂虫。
夏日的风,穿过窗棂,拂动着她耳畔的青丝,也若有若无地撩拨着李穆的心。
他出自本能地走上前,抬手去触她耳畔的碎发,却在手指碰上发丝的那一刻,见她忽然瞪大双眼。
一双弥漫着水雾的杏眸里藏着愠怒,眼尾还泛着浅浅泪意。
他为她的美貌着迷,醉倒在她身上泛出的缕缕香气里。
可是下一瞬,她抬起脚,用力踢向他的心窝,铆足力气踹了一脚。
李穆惊讶于自己在这种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居然没有下意识地还手,反而配合她的力道,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这种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身体会本能地产生防御,遇到突袭时,往往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将对方击毙。
为什么他刚才没有做出反击?
李穆甚至有些后怕,还好他没有动手,否则此刻的她生死难料。
李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朱雪梅啊!
他身体的本能,已经胜过了他的理智,所以他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感觉在他身体里一闪而过,可是要细究,却又无法抓住。
仿佛从前也有那么个人,值得他如此信任。
李穆被她踹了一脚后,只觉得身体里的燥热,越发难以忍受。
尤其她脸色泛着潮红,睫毛都在颤抖。
他脑海里忍不住冒出来一个个恶劣的念头。
凭他如今的权势,整个皇宫的人都要听他的,哪怕他现在做个禽兽,将她占为己有,也没人能阻止?
他还在等什么?
可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李穆扪心自问,这不是他想要的。
刚才,朱凝眉踢他那一脚,几乎是瞬间作出的反应。
李穆眼中遮掩不住的情愫,还有她身体里隐隐发作的灼热,都不正常。
香炉里散发的阵阵幽香,传入鼻尖。
不好,是催情香!
难道是宫里伺候的人为了讨好李穆,在香炉里放了催情香?
从她心软答应兄长,愿意成为替身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有可能要跟李穆做那种事。
但不能是现在。
现在她对李穆还有怨气,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趁他睡着,把他给阉了。
朱凝眉立即把香炉盖扭转关闭,阻止里面的催情香雾继续冒出来。
“求忠勇侯开恩,放过我们母子。”
她施施然起身,跪在李穆面前,“砰、砰、砰”的磕头,用痛意遮盖住身体里烧灼感。
磕头时衣服松散,锁骨诱人,酥-胸微露,腰肢盈盈一握,玲珑曲线令人遐想。
抬头时额头红肿,眼神可怜又可恨~
李穆这么爱朱雪梅,他怎忍心见朱雪梅自残?
但朱凝眉就不同了,这些年,她负责上大甲附近村庄的所有丧仪,磕头也是她的看家本事。头磕得越响,主人家给的赏钱越多。
虽然这些年兄长朱归禾一直往上大甲送钱送粮,但朱凝眉一直畅想着终有一日,她能学会挣钱养活自己,从此云游山水间当一只闲云野鹤,心里再无牵挂。
她知道怎样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却又不伤着自己。
地板和脑袋碰撞的声音很清晰,听得李穆头皮发麻。
李穆用力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往前一推,将她压倒在窗前的软榻上,震得窗台上的香炉也倒在软榻旁。
还未来得及湮灭的催情香暴露在空气中,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她身体里的灼热如猛烈的浪潮般一波波袭来。
李穆高大而沉重的身躯,还压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朱凝眉恨自己不争气,恨他的同时,还沉迷于他的美貌,脑子里甚至还在胡思乱想,如果李穆接下来吻她,她该拒绝吗?
“朱雪梅,我恨你!你笃定了我会对你心软,才敢这么伤我。”李穆用一种爱恨交织的语调,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
但朱雪梅这三个字说出来,如同一盆冷水泼在她头顶,让她彻底清醒。
朱凝梅冷笑道:“我和陛下的性命都在你手里,我怎么敢伤你。忠勇侯,你究竟为什么要把陛下关起来,是不是该给我个理由?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皇帝,不是任由你打杀的奴隶。”
“他若不是你儿子,他已经被我杀过一千次了!”李穆抚摸她的脖子,在她耳边道:“太后曾送我一本春宫图,答应只要我扶你儿子上位,便同我将春宫图里的姿势都做一遍。如今我答应太后的,已经做到了,太后娘娘是否也应该允诺?”
他就在她耳边说话,灼热的气息,喷涌在她耳边。
朱凝眉脸色变得煞白,李穆有多不要脸,她并非第一次领教,却还是被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紧紧抓住他试图解开她扣子的手,用力将指甲嵌入他的皮肉中,直到她的指尖,触摸到了滑腻的血。
“李穆,你仔细想清楚,答应你的人,是我吗?你可别把其他女人和你调情时说的那些混账话,算到我身上。”
李穆眼眶红了,他掐着她的脖子,却没有用力:“朱雪梅,你又在骗我!你分明答应过我,你为什么现在又不承认了?你是个骗子,你一次又一次地骗了我……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李穆的语气逐渐癫狂,癫狂中还带着哽咽。
“我恨你!”
原本,朱凝眉还不确定姐姐是否对李穆有过这样的许诺,而她也只是想赌一把。
在她的记忆里,姐姐朱雪梅性格高傲,就算李穆将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她也说不出这种下贱的话。
威胁她把春宫图上的姿势都做一遍这种荤话,她和李穆成婚前,曾听李穆说过很多次。
兄长说,李穆现在已经疯了,她不应用常理来对待李穆。
想到李穆常常在梦中梦到姐姐,想到他对姐姐爱而不得、执念已成痴狂。
看李穆这个反应,李穆大概真的疯了吧!
他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
朱凝眉赌赢了。
退一万步说,哪怕朱雪梅真的对他有过这种承诺,只要她朱凝眉抵死不从,李穆难道敢继续逼她就范?
李穆咬着牙不说话,也不敢真的掐死她。
但朱凝眉知道该怎么气死他:“李穆,为了躲你,我逃出宫三个月。这三个月,你用尽各种手段威胁、吓唬他们,逼迫他们上天入地也要把我找回来。”
“恭喜你!把我找回来了。你为什么把陛下关起来?不就是想用他来要挟我,逼我就范?对你而言,我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你想如何就能如何,你又何必再假惺惺的装模作样呢?既然你恨我,就别怕伤了我。”
“炉子里的催情香,已经起了作用,我的反抗对你而言,只是助兴。你想做就快点吧,做完早点把我儿子放出来。”
“等我被你逼死了,你就把我烧了,一把灰撒在河里吧。我被你毁了清白,不配睡在帝王身侧,更不愿玷污我朱家祖坟。”
李穆什么都还没做,就听她把自己身后事安排好了。
好得很,她居然学会用死来威胁自己!
李穆被她气得咬紧牙关,腮帮子都在颤抖:“你敢寻死,我就把你儿子剥皮抽筋,让朱家灭九族。”
“谁说我想死了?我想活得很。赶紧从我身上爬起来,你的身体比一头牛还重,我就快要被你压死了。”
她等了半天,李穆都没动,他平静得像是一团燃烧过后的灰烬,安静得让她不敢太大声呼吸,那悲伤的眼神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太狠了。
过了很久,李穆终于松开了她,从她身上爬起来。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太后娘娘,先帝于病榻向我托孤,让我扶持陛下,助他成明君。今日陛下对我不敬,口出恶言,理当受罚。常言道,纵子如杀子。娘娘,陛下今年已经十四岁,他也该学点规矩了。”
李穆说完,徒手碾灭了倒在软榻上的催情香,甩袖离去。
朱凝眉看着被他熄灭的香灰,想想都觉得疼。
他怎么不怕疼?
这个皮糙肉厚脸皮更厚的莽夫。
安宁宫外。
李穆抵着墙,吐出一口黑血。
梅景行从寝殿退出来后,便一直默默计算着时辰。
原以为李穆终于得偿所愿,要很久才能出来,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竟然宁愿气血逆行地逼退身体里的催情香,也不愿意动她分毫。看来里面的那位太后,是有些能耐的。
梅景行心中惊诧,眸色微动,面上却不敢显露出一分。
李穆抵着墙吐完血,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梅景行,道:“有人在她殿中点了催情香,你去把人揪出来,当众打死。然后再将太后寝宫里的人都筛一遍,把那些爱动歪脑筋的人,从她身边弄走。她不喜欢的事,我也不会喜欢。”
“奴婢遵命。”梅景行留意到李穆的掌心被烫伤,问:“您的手受伤了,奴婢立刻去请太医。”
“你是应该去请太医,但不是给我请。她中了催情香,现在正难受,你赶紧让太医赶紧给她开副药。”李穆交代完这些事,才转身离开。
梅景行走入寝殿,见到朱凝眉满头的汗,眼尾通红的模样,不禁对她产生几分敬畏。
这催情香,是他找高人秘制的,凡中香者,无人能保持清醒。可朱凝眉不但能克制住汹涌的欲念,反而保持住理智,把李穆气得吐血。
就凭她这份非凡的定力,以后都不能小瞧了她。
梅景行亲自给她熬了解药,服侍她喝下。
朱凝眉喝完药没多久,身体里的灼热终于散去,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她疲惫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梅景行,问:“小皇帝被他关在哪里?既然李穆不肯放人,你便去找几个身手利落的人过来,我们一会儿就去把小皇帝抢出来。”
梅景行跪在地上,劝道:“娘娘别冲动,您斗不过李穆。”
朱凝眉道:“我不冲动一把,小皇帝今晚别想被放出来。你不怕他在里面挨饿受冻?就算李穆暂时不想杀小皇帝,可他手底下的人呢?现在李穆已经把持了整个皇宫,他只要杀了小皇帝,穿上龙袍,就能立刻登基为帝。你猜他那些心腹下属,想不想要这份从龙之功?”
梅景行低着头,沉默不语。
朱凝眉休息片刻后,便拿着剑,走出了安宁宫。
梅景行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嘴角漫上一抹神秘的笑。
与此同时,宫外,大长公主府。
“母亲,您别只顾着急,先把药喝了吧。”
福康县主端着药走进大长公主的卧房,大长公主躺在榻上,咳嗽不断。自从先帝病逝,大长公主就病了,直到现在还未康复。
福康县主伺候大长公主喝药,可她却看着窗外的天空出了神。
“宫里有消息了吗?”
大长公主推开递到自己面前的药,声音虚弱地问。
福康县主摇头。
宫里没有消息,大长公主心绪难宁。
待到福康县主的夫婿——金吾卫副指挥使舒奕将军从外面回来后,大长公主忽然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忙不迭地问:“宫里有消息了吗?”
舒奕神色低落,低垂着头,低声回答:“梅景行传信出来,皇上被李穆关在宣德殿的侧殿中思过。”
“他是皇帝,谁敢让他思过!”
大长公主顿时捂着胸口,哭了起来:“是我等无能,竟护不住陛下!堂堂天子,竟然被李穆那乱臣贼子囚禁了起来虐待。”
福康县主见状,立即安慰她:“听说今日早晨,朱家已将朱雪梅送回宫里。有她在,我想陛下断然不会有事,母亲您千万别生气,保重身体最要紧!”
“朱雪梅这个贱人,她还活着干什么?她为什么要贪生怕死!早在先帝驾崩时,她就该随先帝而去,这样至少还能在后世史书上落个干净的名声。她现在回来……只会给我那死去的皇兄戴绿帽啊!”
舒家和朱家是世交,朱雪梅与舒奕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朱雪梅品性高洁,舒奕不愿她被大长公主诋毁。
李穆如今是舒奕的上峰,无论旁人说李穆如何狼子野心,舒奕始终认为,他是大齐的英雄。
当年,李穆凭一己之力守住北疆,从此,大齐百姓不再被北绒人抢去当奴隶。他还单枪匹马闯入北绒,抓住了北绒太子,威胁北绒皇帝归还从前被抓过去当奴隶的大齐百姓。
舒奕一直遗憾,他没有机会跟随李穆去战场杀敌,只能在李穆得胜归来后,羡慕地听着从战场归来的同僚,回忆那些发生在北疆的传奇故事。
“殿下放宽心,太后性情贞烈,她不会顺从李穆!”舒奕想了想,又道:“听说昨日李穆带着仪仗队去朱家接太后回宫,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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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给他好脸面。”
谁料大长公主更加生气:“就是因为她没有给李穆脸面,李穆才要为难陛下。”
“当年在庆功宴上,他看朱雪梅的眼神就不干净。我向皇兄揭露李穆的狼子野心,他非但不信,反而指责我在诬陷忠良!都怪朱雪梅这个贱人……”
舒奕打断她的话:“大长公主殿下,请慎言。听说昨日工部左侍郎在家骂李穆是乱臣贼子,今晨,仆人便发现他悬梁于自家厅堂。正因为李穆还惦记着太后娘娘,我们这些皇亲国戚,才能绝境中窥出一线生机。殿下能保证,您说的话绝对传不到李穆耳中?”
大长公主喘着气,不敢再骂。
但她不甘被人压制,又问:“秦王弟那里,你们可联系上他了?”
舒奕道:“如今李穆控制了京城的防守,所有人只进不出,我们无法联系秦王。”
大长公主将摆在案头的药一口饮罢,起身来到桌前,亲自写了一封拜帖,要求进宫觐见太后:“我得去亲自见一见朱雪梅,让她想办法说服李穆同意让秦王进京拜祭先帝,向新帝请安。”
福康君主诧异地问:“母亲难道是想放弃陛下,改扶持秦王上位?”
大长公主道:“鸡蛋不能碎在同一个篮子里,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若朱雪梅能哄得李穆放弃权利,归政于陛下,我自然也乐见其成。她若没有这个能力,那我们便只能联合秦王,趁他们和李穆斗得你死我活时,再夺回我陆氏江山。”
大长公主把请安帖交给福康郡主后,挥手让他们退下。
她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可是在她死前,一定拼尽全力从李穆手中把属于陆氏皇族的权利给夺回来。
宫内,此时已是日暮黄昏。
朱凝眉吃饱喝足,休整之后,带着梅景行给她找齐的三十个人,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地闯到宣德殿门口,却在看见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后,停下了脚步。
她看了看身旁拿着木棍的太监们,意识到让他们去对战金吾卫,等于鸡蛋撞石头。
梅景行见她踌躇不前,轻声提醒:“太后娘娘,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陛下就是被李穆关在这里。”
凝眉听到这声太后,那股子气势汹汹的狠劲儿忽然散了。
谁能想到呢?
三日前,她还在山上的上大甲道观里当着闲云野鹤,过得自由自在。
三日后的现在,她就被困在红墙绿瓦的宫墙内,成了太后。
更荒谬的是,她现在还得带着一群拿着棍子的太监,去跟拿刀的金吾卫打架,去把被关在殿内的皇帝给抢出来。她承认自己过于鲁莽了!
金吾卫指挥使罗克己从金吾卫队列中走出来,看着梅景行,道:“放肆,尔等竟敢带人围攻宣德殿,这是要造反吗?”
罗克己故意看不到她,显然在记恨昨日之事。但她没工夫介意这些小细节,一切都得等她把小皇帝从里面弄出来再说。
朱凝眉主动上前,对他笑得一脸灿烂,主动将一袋金瓜子递到他手里,柔声道:“罗将军严重了,请您体谅一下我这当母亲的心情,陛下在里面被关了一天了,我想进去看看他,顺便给他送些吃的,请您行个方便。”
罗克己讽刺一笑,抛了抛手上的这袋金瓜子,嘴角扯出不屑,然后他将装着金瓜子的锦袋用力砸在地上。
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太后娘娘,我可不是您用一袋金瓜子就能收买的人。”
“是吗?”朱凝眉温温柔柔地笑道:“你好好看清楚,我刚才塞给你的,可不是什么金瓜子,而是李穆送给我的玉镯。罗将军,现在你把李穆送给我的玉镯摔坏了,你说我该怎么向李穆交代?”
罗克己皱了皱眉,眸光转向地面,发现地上果然有两块碎裂的玉镯。
她居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迅速将一袋金瓜子换成玉镯!
怪不得兄弟们都说宫里的女人看着温温柔柔,却个个心机深沉,阴险可怕,他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不过,他可不是吃素的。
谁敢把那些阴狠手段耍到他面前来,简直是愚蠢至极!
但罗克己不确定摔碎的玉镯是不是李穆送给太后的礼物。
见到罗克己眼中露出犹豫,朱凝眉立即小声对梅景行说:“一会儿我想办法把门撞开,你别管我,先带人闯进去把陛下救出来。”
“娘娘想做什么?”梅景行担忧道。
“别管我!做好你的事就行。”
把事情交代完后,朱凝眉装腔作势地凶了起来:“来人,罗克己打碎我的玉镯,他拖下去掌嘴四十。”
当然不会有人敢将罗克己拖下去。
就连罗克己都觉得太后娘娘是不是在宫外把脑子摔坏了。
“太后既知我是忠勇侯的人,便也该知道,您没有权利处置我!”
“罗将军,若在宫外,我是管不着您。可这里是皇宫,我是这宫里的太后。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打碎了我的玉镯,我掌掴你四十下,这就是宫里规矩!你不想受,也得受着!”
既然没人敢把罗克己拖下去,朱凝眉只好亲自动手,她撸起袖子,上前两步,“啪啪”两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两巴掌。
罗克己被她打懵了。
罗克己握住她的手腕,对她吼道:“我叫你一声太后,是看在忠勇侯的面子上。可你弄清楚现在的处境了吗?你不过是个阶下囚,别给脸不要脸!”
朱凝眉悄悄给梅景行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就要行动了,让他一会儿别管自己,趁乱进去救人。
梅景行轻轻点点头。
这时,他看见朱凝眉像个泼妇一样,大声嚎起来。
她这举动,与她的容貌极不相称。
“你们都快来看看,金吾卫的首领欺负人啊!先帝,你快看看,你走的时候怎么不把我们娘俩一起带走啊……”
朱凝眉住在山上修道时,常给山下人办白喜事时唱经,早就把嗓子已经练出来了。
她哭得惊天动地,把罗克己的耳朵都快震聋了。
一名年轻俊俏的金吾卫,忍不住上前,提醒罗克己:“她毕竟是太后娘娘,万一忠勇侯要是知道咱们这样对她,怪罪下来,咱哥儿几个怕是要……”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罗克己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
“放你娘的狗屁!忠勇侯命我们守着小皇帝,连只苍蝇都别放进去。这太后明显就是来闹事的,忠勇侯又不昏聩,咱们替他尽忠职守,他怎么会怪罪我们!”
那被踹了一脚的金吾卫,瘸着腿低着头退下,不敢再多说什么。
罗克己毕竟是个糙汉子,他哪里能猜出来朱凝眉脑子里那些小九九?
此时,朱凝眉见所有金吾卫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觉得时机成熟,用力挣脱被罗克己握着她的手腕。
“罗克己,你是什么脏东西,也敢碰哀家!你放开哀家!”她又骂又踹。
罗克己正是气血上涌的年纪,被讨厌的女子骂作是脏东西,心里如何不生气。
太后毕竟是李穆惦记的女子,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也不妥当。
可他若松手,是否会继续被太后掌掴?真不知她一个弱女子,哪来这么大力气!
罗克己轻轻一甩,他只想把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太后甩开,没有用多大力气。
“嘭”一声响起。
众人看见太后被罗克己将军用力甩到宣德殿的大门上。
大门被撞开的同时,太后的额头冒出鲜血,血很快就将她整张脸染红,看起来很可怕。
糟了,太后被金吾卫的人伤了,李穆一定会生气,他会不会迁怒整个金吾卫?
看着罗克己被自己吓得脸色煞白的模样,朱凝眉心里得意极了。
但额头上的血,并非她自己的血,这是她提前准备的鸡血。
就在这时,刚才趁乱闯入的梅景行已经带着几个好手闯了进去,把小皇帝陆憺从偏殿内救了出来。
陆憺看见朱凝眉额头上的血,也被吓蒙了。
“你们这群畜生,竟敢伤我母后!”
陆憺从殿内跑出来,拔出罗克己身上的佩剑,朝他的手臂重重砍了下去。
皇帝亲自动手,太监们也不甘落后,一时间打打杀杀,场面混乱了起来。
罗克己正处在慌乱之中,又陆憺用剑乱砍后,心里更加烦闷。当即一怒,夺了陆憺手中的剑,一只手把他压在地上,迫使陆憺的脸贴着地。
陆憺脸憋得通红,奋力挣扎起来。
看到这一幕,朱凝眉骨子里那种作为母亲的本能,一时间被激发了出来。
若此时被人碾压在地上的是榕姐呢?她还能置身事外吗?陆憺的生母看见他被人碾压在地上磋磨,会不会心痛?
朱凝眉红了眼,从离她最近的金吾卫手中夺了一把剑,毫无章法地朝罗克己身上乱砍。
那股狠劲儿,若非罗克己穿了盔甲,只怕会被她砍得血肉翻涌。但他一只手压着陆憺,又不能还手,还是被朱凝眉给砍伤了个胳膊。
罗克己见朱凝眉跟疯了似的,怕她挥剑砍了自己脖子让自己小命不保,权衡之下,不得不松开陆憺。
朱凝眉立即将陆憺从地上拉起来,握住剑,将他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看了一天奏折的李穆终于起身,往太后寝宫走去。
他想,刚才他们都中了催情香,说话都失去了理智。
现在她身上的催情香已经失效了吧,他们两个是否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她还不知道,当年他在北疆战场时,躺在死人堆里,最想念得最多的人就是她。
她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剖心明志的机会呢?他一定会比先皇更懂得珍惜她。
5. 第 5 章
宣德殿外。
和昨日那个爬完狗洞满身灰的小男孩比起来,这个抱着她紧张得浑身都在颤抖的少年,更像个皇帝,大概是因为他穿上了龙袍,脸上又干干净净的。
“母后!你受伤了。”
“别怕,我没事。”
毕竟是个小孩子,朱凝眉不想让他担心,笑着安慰道:“不是我的血,是假的。”
陆憺不信,他翻开下摆,撕下一片柔软的白色内衬,试图擦干净她脸上和额头上的血,可她额头上有一道疤,正在汩汩地往外渗血,怎么都止不住,于是他更加惶恐不安起来。
“梅景行,母后受伤了,快宣太医!”
与此同时,梅景行蹲下,从怀里掏出个瓶子,从瓶子里倒出些药粉在手帕上,用手帕用力捂住朱凝眉的伤口,吩咐身旁的小太监去请太医过来。
朱凝眉见他俩神色凝重得有些不正常,开始怀疑自己。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瓷瓶,轻轻晃了晃,确认瓶子里的鸡血从来没倒出来过。
福生了个无量。
难道她头上的血,是自己的?
难道她是真的被罗克己撞伤了脑门,还撞出了一脸的血?
意识到这点后,朱凝眉开始后知后觉地头晕,这种失血性的头晕像极了每个月来月事后的第二天和第三天,躺在床上连起床去给自己倒杯水都没力气的那种晕。
陆憺的嘶吼声刚落下,李穆已经飞奔赶至宣德殿。
宣德殿外的金吾卫和太监,看见李穆,皆是一震。
所有人在这一刻停止打斗,面朝李穆而跪。
李穆放眼一望,金吾卫已经把强行闯入宣德殿的几个太监砍伤,太监们流着血躺倒在地上,生死未知。而罗克己也捂着刚才被朱凝眉砍伤的手臂,手指缝里渗满了血。
乌泱乌泱一大片人,跪的跪,倒的倒,最显眼的就剩下倚靠在陆憺怀里的那道柔弱的身影。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满脸是血,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骤然见她受伤,李穆心里刺痛。
接着,陆憺哽咽的嗓音传到李穆耳朵里:“母后,您疼不疼?儿臣害怕,儿臣再也不能失去您了”
她分明满脸是血,却仍然坚强地安慰陆憺:“别怕,太医马上来了,我死不了。”
李穆望着这对眼中只有彼此的母子,他站在这里,俨然成了多余的人。
他走到她面前,想看看她的伤口,却见她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推开梅景行的手,站了起来,用柔弱瘦削的身躯将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小皇帝护在身后。
没有梅景行给她捂着,她额头的血又渗透出来,血珠子从眉间滚落下来,像泪似的,从她眼角流了出来。
李穆心痛加剧,却见她举着剑,不让他靠近,满眼都是敌意。
“把剑给我!”李穆看着她。
可她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反而把剑握得更紧了,剑尖更加用力地抵着他的胸膛:“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就会杀了你。”
“雪梅,听话,把剑给我!”
李穆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含着几分温柔的甜腻。
又听见他叫自己雪梅,朱凝眉所有的委屈和恨意都冒了出来,恨不得把剑狠狠刺他的身体。
李穆是懂得哄女子开心的,朱凝眉从前就领教过这点,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李穆真正想哄的人都是“雪梅”。
而她只是雪梅的替身,从前是,现在也是。
李穆见她眼睛里蓄满了泪,心软极了,放软了声音。
“我不会伤害你儿子,我只是想知道你伤得如何。”
朱凝眉听他亲口承诺不会伤害小皇帝,仿佛失去力气,软软地倒在陆憺的怀里,但她依然紧紧握着剑,不肯松开。
梅景行又倒了些药粉,重新捂在朱凝眉额头上,然后看向李穆:“忠勇侯,太后伤势未明,不可贸然移动。依奴婢之见,不如先给太后止血,等太医来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李穆微微颔首。
清冷阴沉的眸光瞬间扫向罗克己。
“谁伤了她?”
罗克己大惊失色,然后强行冷静下来,按照对他有利的方向,将事情从头到尾地阐述了一遍。
“忠勇侯,属下只是依照您的命令行事,不放任何人闯进去。太后贿赂不成,便故意栽赃陷害属下,还命梅景行等人强行闯入宣德殿。”
李穆缓缓朝他走去,白色靴底踏着褐色的地砖,脚步沉重,却又悄无声息,似暴风骤雨来临之前那阴沉的静谧。
“哗”的一声,下摆骤然掀起,抬脚重重踢在罗克己的胸口。
骨头碎裂的轻响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罗克己一口血喷在半空,身子似落叶般坠落在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昏了过去,不知他是死是活。
李穆黑着脸,像地府爬出的恶鬼!
朱凝眉扔掉剑,把陆憺的耳朵捂住:“闭上眼睛,别看。”
小皇帝才十四岁,朱凝眉担心他见到这杀人的场面会做噩梦。
当年她就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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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过李穆的残忍,她第一次被李穆逼着杀人的时候,做了一夜噩梦。
李穆动怒,金吾卫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她是太后,有权决定所有人的生死,也包括我在内。以后再有人敢伤她,下场便如同此人。”
只见李穆缓缓抽出腰中的雁翎刀,猛然砍向罗克己的头。
朱凝眉用力捂住小皇帝的耳朵,自己也吓得闭上了眼睛,好在她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盖住了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李穆见她害怕,令人把尸体抬走,再将地上的血冲洗干净。
他接过梅景行手里的帕子,替她捂着额头上的伤,又把她的手从小皇帝耳朵上拽了下来,强势地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没事了,睁开眼吧。”
朱凝眉睁开眼,对上那双阴恻恻的眸子,他刚才杀人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再次回放,吓得她心脏一抽一抽的。
对他的那点恨意,已经被恐惧掩盖。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体会到了兄嫂对于李穆的惧意从何而来。
如今的李穆,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个会哄她、逗她、骗她的李穆,而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他从陆憺手中把人抱过来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在颤抖。
李穆不懂,她为什么和别人一样害怕自己?
刚才在安宁宫的时候,她心狠、胆大又毒舌,几句话就他气得吐血。
她太脆弱了。
分明瘦成一把骨头,却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仿佛嫌自己命太长似的。
“还有谁欺负了你?”凌厉的眸子里,透着瘆人的杀意。
朱凝眉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声音颤抖道:“除了你,还有谁敢欺负我呢?李穆,别再杀人了,我害怕。”
“知道怕还敢带人来闹事?”李穆盯着她的额头,冷声道:“你就这么急于求死?既然你这么想死,不如我现在就成全你。还有梅景行一干人等,也得陪着你一起死!”
朱凝眉抿唇,她不能连累梅景行:“是谁把我逼得生不如死呢?如今我空有太后的身份,实则只是你的阶下囚。我被你视作禁脔,视作掌中玩物,甚至连寻死的权利都没有!”
“你用陛下和朱家九族的性命来恐吓我,想让我放下尊严来讨好你,成全你的痴心妄想。可我若真的从了你,对你来说,我和你身旁的其他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说完,硬着头皮,直视他幽深的眉眼。
在场所有人,包括小皇帝陆憺,都不敢大声喘气。
6. 第 6 章
她骂人的时候太激动,额头的伤一直在流血,李穆根本压不住,微黏的血,很快沾满他的指尖。
李穆看到她眼底的厌恶,幽深的眼眸中涌出细微的无措和难受
即便他如今权势滔天,有些事也很难改变。
他是马夫出身,性格粗鄙,手段激进;她是工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后来又成皇后,心比天高。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他,她喜欢的人一直是舒奕那样的,当她望着舒意时,那双明亮的眼眸里迸发出的爱恋,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他的爱意直接而热烈,可舒奕和先皇都擅长伪装,他们待人疏离,不轻易展露情绪。
如果她只喜欢那样的男子,他可以试着改变自己。
虽然他很想把她逼疯,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疯子,彼此相互折磨,相互沉沦。如果不能相爱,何妨一起痛苦!
可是他不忍折腾她,她太脆弱。
幸好从军时的经历,让他学会如何伪装自己,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收敛残忍血腥的一面,伪装平静,隐匿情绪,在她面前游刃有余地表现出她所喜欢的从容和宽容。
他转头对一旁的梅景行道:“去催催太医院的人!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朱凝眉听他这语气,并不是真的想要处死梅景行,没有继续吭声。
闹了这么久,她也乏了,且得闭目养神一会儿才能继续接着闹。
梅景行离开玄宣德殿后,一路奔跑,终于半路上遇到跑得气喘吁吁,不停擦汗的王太医。王太医今年五十岁,身体微胖,行动不太利索。梅景行接过他手里的药箱子,一把将他背起来,飞奔赶往宣德殿。
太医也是受宠若惊,他在宫中当值这么多年,第一次享受被司礼监大总管伺候的待遇。他边擦脑门上的汗,边问:“梅总管如此心急,可是陛下病了?”
“不想死就少看、少问。”梅景行语气冷淡,言简意赅。
王太医立即闭嘴。
梅景行背着王太医来到宣德殿外,却见到了不伦不类的行军帐篷。
刚入夏,傍晚的风还有些凉,李穆见她冷得哆嗦,又担心抱着她进殿会影响她的伤,便迅速让金吾卫搭起行军帐篷,为她挡风。
王太医见到这阵仗便有些发怵,太后伤得究竟有多严重?自己能不能把太后治好?若治不好是否会连累全家?
走进帐篷的这短短几步,王太医已经把身后事都想好。
可钻进帐篷,往病人身上一瞧,他却懵了。
这等小伤,何必如此夸张?
小皇帝见太医立在门口,不敢动弹,对李穆道:“母后额头已经不再流血。你放开母后,让太医给她看病。”
李穆冷眼看向小皇帝,眼神充满威胁。
朱凝眉骂他:“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吓唬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李穆阴沉着脸问:“怎么,见你儿子受委屈,就不怕我了?刚才是谁抖得跟筛子一样说害怕?”
朱凝眉的恐惧消减,是因为她在李穆的瞳孔中看到恐惧。她再次说服自己,她是不可一世的朱雪梅,她是天生就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要杀便杀,别废话,不杀就把我放开。”朱凝眉自认为气势汹汹、语气冷漠。
李穆却听出几分娇嗔的滋味,甚至连她翻白眼的动作,都含着万种风情。
见她额头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李穆终于松手,将她安置在准备好的软垫上,让太医过来给她诊治。
见李穆如此郑重其事,王太医也不敢含糊,即便他一眼就看出来太后脑袋上这伤已经没什么问题,却还是做足功夫,尽其所能地表现出他的认真。
就算认真看过之后,也没什么问题。
王太医笑道:“多亏忠勇侯止血及时,太后娘娘的伤,已无大碍。但娘娘今日失血过多,难免会有些虚弱,需配合补血益气的药膳,卧床静养几日方可养回来。”
朱凝眉不以为然道:“都说了不会死,你们非不信!我每个月来月事的时候流的血都比这个多……”
李穆看着她,抿唇不语,眸光幽深。
朱凝眉已经不怕他,还觉得自己躺着气势不够,需要站起来说话。
她站起来,仰着下巴,直视他:“忠勇侯,哀家现在要带陛下回宫用晚膳,你让开,别挡路!”
王太医惜命,始终谨记梅景行的警告,不敢多看,不敢多听。
李穆对他挥挥手,让他退下。
太医走后,陆憺低着头站在朱凝眉身边,不敢直视李穆。
李穆面容平静,声音不辨喜怒:“陛下的功课写得如何?”
陆憺气短:“没写完。”
“那就继续写!”
朱凝眉诧异:“什么功课?”
“昨日儿臣爬狗洞出宫,回宫时遇上忠勇侯。他要儿臣今日默写出《孟子》梁惠王篇,可梁惠王篇太长,儿臣默不出来,他便将儿臣关进宣德殿侧殿内,说儿臣什么时候默完,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原来忠勇侯把你关起来,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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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让你默写功课。”朱凝眉抬起,质问李穆:“刚才在安宁宫的时候,哀家问你,你怎么不说呢?”
李穆站在她面前,挺直肩膀,声音冷冽:“娘娘回宫后,便罚微臣在安宁宫外站了两个时辰。微臣进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又将微臣视为乱臣贼子。乱臣贼子说的话,娘娘会相信吗?”
朱凝眉秀眉微蹙,狠狠瞪他。
自他踏入安宁宫的那一刻起,朱凝眉便如临大敌,她把李穆想象成色欲熏心的畜生,觉得他随时都会逼她做那种事。
她忽然想起,从前和李穆在一起时,哪怕是他们两个已经订婚,在她没有主动吻他之前,李穆连她的手也不会碰。
好像有点误会他了。
她虽心虚,却仍旧趾高气扬:“以后有什么事,你坦诚一点,哀家不喜欢跟你绕着弯子说话。”
“微臣怕自己误会了,以为娘娘在暗示微臣,允许微臣日日去安宁宫请安,聆听娘娘的教训?多谢娘娘抬爱,但为了娘娘清誉,微臣还是少跟娘娘见面为妙。”
“胡说八道什么!”
小皇帝还在旁边呢,李穆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但李穆已经不看她,他转头交代新晋的金吾卫首领:“陛下没写完功课之前,不能放他离开。太后若想进去看望陛下,你们不得阻拦。”
说罢,他迅速向朱凝眉和陆憺行了个礼,沉着脸走了。
他一走,朱凝眉便开始抖威风,用手指着李牧,跺脚痛骂:“好你个李穆,究竟有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李穆是不是听到了,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朱凝眉吓得立即放下手指。
等她再看,李穆已经不见。
不久,一台轿撵停在宣德殿外,接朱凝眉回安宁宫。
小皇帝担忧地轻抚她已经包扎好的伤,乖巧地道:“母后,您先回安宁宫去休息吧。儿臣一定早日把《孟子》梁惠王篇默出来。”
“陛下好好念书,哀家每日都会来看你。”
朱凝眉坐轿撵回到了安宁宫,她来的时候宣德殿外这些金吾卫不把她放在眼里,走的时候这些人态度大变,跪在地上送她离开。
刚回到安宁宫,朱凝眉便收到大长公主的拜帖。
在朱凝眉只在宴会中见过两次大长公主,对她印象极其深刻,她性格嚣张跋扈,说话难听,比李穆还不好惹。
此刻,这封拜帖对朱凝眉来说就像是个烫手山芋,她立即把梅景行叫过来,问他有什么想法。
7. 第 7 章
朱凝眉还在等着梅景行的回答,而梅景行却再次对朱凝眉感到诧异,刚才在宣德殿外,李穆已经给了她那么大的脸面,她居然没有恃宠而骄?
仔细想想,似乎她的趾高气扬和骄纵都只针对李穆。
但权力最容易腐蚀人心,它让理智的人变得癫狂,让软弱的人变得心狠,让卑微的人再也不用顾忌自尊和颜面,勇敢地将丑陋欲望的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旁人面前。
难道她真的毫无城府?
梅景行不信。
宫里这些事,无非是看谁最先沉不住气漏了馅。
朱凝眉等不到回答,催问:“这位大长公主我见还是不见?见了她,该怎么应付?”
“此等小事,娘娘可以自己做主。”
朱凝眉笑了笑:“我不见她,可以吗?大长公主看着就不好惹。她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容易被我气死。”
“那就不见。”梅景行见她对自己开诚布公,也大方地给她透了些讯息:“大长公主不看好陛下,想支持秦王上位。她来找娘娘,大概是让娘娘说服李穆,同意秦王进京。”
“大长公主押错宝了吧!先皇把陛下立为太子多年,都未曾想过废储,恰恰证明陛下最适合待在龙椅上。若先皇觉得秦王能担当大任,为何不早点把秦王叫回来呢?”朱凝眉把拜帖随便一扔,拍拍手道:“麻烦你去告诉大长公主,就说我最近卧床养病,不方便见她。”
梅景行笑道:“是,奴才告退。”
朱凝梅点点头,道:“那我就不送你了,受了伤,有些头晕。”
梅景行弯着腰,退了出去,退至门口,正要转身,却又看见她光着一双软嫩白皙的脚跑出来。
“娘娘……”
“那个……以后你要在殿里点催情香,提前跟我商量吧,我不喜欢那个味道。”说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她不是向他问责,而是在好声好气跟他商量。
但她是如何猜出来的?
不知为何,敷衍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他并不想骗她,于是也没有否认,只说:“奴才记住了。”
得到他的承诺,她开心了,光着脚一蹦一蹦地回寝殿去了,那羸弱的身子裹在本就修身的宫装内,显得衣服里荡荡的。
梅景行想,她太瘦了,朱雪梅的衣服她穿着不合身,该给她准备新的宫装。
退出安宁宫后,梅景行回到司礼监。
见他回来,小太监们全都跪了下来迎他,一个个唤他掌印。
行至里间书房,几个红衣太监上前,伺候他洗手,给他奉茶,把他服侍得再熨帖不过。
梅景行喝完茶,刚坐下,抬了抬眉眼,便有人进来回话。
“干爹,儿子在辛者库找了个替死鬼,把人交给了李穆。那李穆可真是粗心,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让我们把人抬走了。”
李穆命梅景行揪出在寝殿内燃催情香的人,梅景行便吩咐干儿子施翎去办此事。
梅景行淡淡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他是因为尝到了甜头,才愿给我个台阶。太后那边的事先搁置,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施翎担忧道:“但她不见大长公主,秦王便无法进京。大长公主那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那又如何?难道她还能一直不见大长公主?”
“儿子不明白,请干爹明示。”
“大长公主若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她也不用再蹚这趟浑水了,安心待在公主颐养天年多好。秦王进京的事,你别操心了,让大长公主自己想办法。”
梅景行笑了笑,狭长的眸子里泛出冷冽的光:“另外,想办法让太后和舒弈见一面,最好让李穆的人瞧见。”
施翎和干爹已有多年默契,他很快明白梅景行的想法。
他嘿嘿一笑:“干爹,难道先帝这步棋果真走对了?李穆当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若他愿意看在太后的份上,对陛下忠心耿耿,我们让秦王进京岂不是多此一举?”
梅景行淡淡瞥了他一眼:“看来你也是个情种。”
“儿子可没那个心思。”施翎虽是太监,却也有一番雄心壮志:“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以建功立业、名留丹青为重。”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不然我又要多花心思,再重新培养个干儿子,那多麻烦。”
施翎脸上的笑容消失,糟糕,干爹最厌蠢!
他好不容易得到干爹的信任和栽培,多少人眼红他这个位置,虽然干爹喜怒不定,很难被伺候,可他也跟着干爹得到了不少好处啊!
施翎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儿子认为,李穆对太后痴迷,不过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得手。”
梅景行默认了他这番话,道:“可怜的李穆,肉到嘴边都吃不着,我们得大发善心,帮帮他才行!”
皇宫里,谁和谁遇见,都不是意外。
譬如朱凝眉去宣德殿看小皇帝时,刚好撞见了差点成为她姐夫的舒奕。
舒家和朱家是世交,朱雪梅入宫前,差点和舒弈订婚了。
那时朱凝眉住在朱雪梅的院子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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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都能等到舒奕给朱雪梅送礼时,捎带着送她的礼物,朱凝眉从小便喜欢舒奕来家里。可惜物是人非,一心想当将军夫人的朱雪梅入宫成了皇后,温柔的舒将军娶了暴脾气的福康县主为妻。
朱凝梅看见舒弈,眉眼弯弯,笑容也灿烂:“舒将军,好久不见。”
她一副要跟他叙旧情,拉家常的架势,这一刻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太后。
舒弈却跪在地上,语气疏离:“微臣给太后请安。”
见舒奕这态度,朱凝眉也意识到,此时不该同他叙旧。
朱凝眉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两人并未有其他交流,连眼神都没撞到一起,却如梅景行所料那般,有人添油加醋,将一对旧情人重逢的画面转述给李穆听。
李穆表面若无其事,却在批奏折时,捏断了好几支笔。
他没心情继续看奏折,抬步便往安宁宫走。
安宁宫内,梅景行抱着刚断奶的狗坐在朱凝眉对面,看她笑着用小勺子给小狗喂米糊。
“梅景行,它是不是还没断奶,哀家刚才给它根骨头,它都咬不断。离开母亲的小奶狗真可怜……”
“它已经两个月,可以断奶了。”
朱凝眉正要说什么,直觉有人盯着自己,侧头一看,撞见李穆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摆明了他现在不太高兴。
她又没惹他,他凭什么在她面前板着脸?
真是莫名其妙。
“李穆,你来做什么?”
“微臣来给太后请安。”
微臣、请安、说得好像很卑微似的。
果真卑微,何不跪下给太后行礼?却大咧咧地在靠窗的软榻上坐下,等着人去伺候他。
梅景行退出安宁宫寝殿,吩咐掌事宫女不用进去奉茶。
李穆双腿交叠着,散漫地坐在软榻上。
午后的阳光从树荫里洒落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和乌黑的发梢,显得这张脸格外俊朗:“太后娘娘刚才在梅景行面前笑得如此开心,怎么看见微臣便不笑了?”
也不照照镜子,谁看见他这张脸能高兴得起来。
“哀家刚才笑了?”
“见到昔日的旧情人,也难怪会如此开心。”
“什么旧情人,阴阳怪气,会不会好好说话?”
她瞪李穆一眼,故意冷落他,自顾自地拿出一本书。翻开刚看两行,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歪着头,嫣然浅笑道:“哦,你刚才是在说舒奕?”
8. 第 8 章
提到舒奕,那双杏眸忽然亮了起来,很是欢喜的样子。
李穆歪着身子懒洋洋地坐着,长腿架在软塌的案几上,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已在心中捏断了一千支笔。
他想,若有一日,她跟旁人提起自己时,也能如此刻这般露出温柔的笑靥,他愿意用所有代价去交换。
白净的手指弯曲在脸颊,将垂下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她捧着书,若有所思道:“舒将军的确风姿绰约,令人见之心悦,情难自禁。”
“如何个情难自禁法?微臣愿闻其详。”李穆脸色黑沉,恨不得像捏断笔一样捏碎她的的脖子。
“你想听?可我却不想告诉你。与人相处,最忌交浅言深。”朱凝眉将书放下,拢了拢身上的薄披风,站到他面前,扬起下巴:“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她和他不熟,所以他连听她提起舒奕的资格都没有。
李穆恨不得掐她的脖子,啃得她浑身都是伤,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她对自己的冷漠和绝情。
而她在见识过他的残忍和狠毒之后,就会跪在他面前祈求他的怜爱,再也不敢如此刻般猖狂。
朱凝眉看见李穆被自己气得脸色铁青。
他一直捏着拳头,拳头都捏得发白,望着她的眼神也很复杂,一会儿温柔,一会儿狠戾。
朱凝眉又开始担心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一刀斩断罗克己脖子的那个瞬间。
他应该不会杀她吧,她现在可是在认认真真扮演朱雪梅。
难道她演得不像吗?
朱雪梅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永远仰着头说话,平等的瞧不起任何人。
李穆日思夜想的,不是这样的朱雪梅吗?
他为什么生气?
“微臣来了这么久,娘娘连一杯水都没舍得赏赐微臣。”李穆不肯离开,半阖的眸子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消沉和萎靡,活脱脱就是个爱而不得的痴情种子。
朱凝眉默默欣赏着他俊俏的脸,一时都拿不准该继续气死他,还是该对他好点。
初夏的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将她披散在脑后的长发吹得凌乱。她随手将头发挽了个圆髻,用一根榉木枝雕的发钗固定住。
她不知自己这番动作,落在李穆眼中究竟是何种风情,就连发丝都透着妩媚,空气里弥漫着青丝在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淡淡馨香。
朱凝梅稍作考虑后,决定她对李穆好一点,再继续气他。她毕竟是个假货,就算演得再真,也总有她自己难以察觉的纰漏。
李穆有权决定她全家的生死,她虽然偶尔觉得活着也没多大的意思,却从未想过要寻死。
她很想活着,哪怕痛苦的活着也总好过忽然一下就咽了气。
她在上大甲道观附近,办过很多场丧事,明白什么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她下巴抬了抬,嗓音清脆:“哀家今日高兴,亲自煮茶给你喝。”
李穆愣愣地看着她,又看看外面的阳光,不敢相信她竟会亲自给自己煮茶。
她拿出一盒茶罐,笑着对他说:“这茶叶是我从宫外带来的,还不错,你肯定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这茶叶是她自己摘的,自己炒熟再揉成团,最后用枫子球的烟熏干。
上大甲附近的农家人都喜欢喝烟熏茶,一开始她也喝不惯那个烟熏味,可是喝习惯之后,再也离不开这个味道。这次她跟着大哥回京,别的东西都没带,只把观里的茶叶全都带走了。
也怕自己短时间内回不去,让茶叶发霉。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糟蹋了。
朱凝眉煮茶的动作,利落得让人眼花缭乱。
她拿出点火石吹了吹,靠近木炭,那木炭便如她的奴仆一般,听话地燃了起来。她点燃炭火后,去净手,然后用热水把茶杯和茶壶洗干净,才开始煮茶。
李穆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她轻盈的身影,等着水开,闻着茶香,整个过程十分享受。他甚至有种错觉,这样的场景,在他梦里已经发生过千百次。
他坦然地享受着她的服侍。
朱凝眉端着煮好的茶,递给他。
“茶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希望微臣下次来时,还能喝到这样的好茶。”
“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朱凝眉冷哼一声,笑他痴心妄想。
喝完这杯茶,李穆心里的火,总算灭了一半。
但舒奕的事,他必须一次问个清楚,免得日后这把火再次烧起来,毁了这梦境一般的平静。
“我想知道你对舒将军,有何见解。”
朱凝眉想起了陆憺那番驯狗的话,觉得时机很好,她用一杯茶把李穆哄好了,又可以接着气一气他。
朱凝眉给他续茶,故意“唉”了一声,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我还是不说了吧,一会儿你听了又要乱发脾气。我可不知道怎么哄你。”
话虽如此,她嗓音懒懒的,把“哀家”换成了“我”,已然将李穆哄得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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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说吧,我想听,我不会生气。”
“真的?”她眨了眨眼睛,谈到舒奕时,眼底仿佛落满星光:“我和舒奕三四岁便认识,算是青梅竹马。我们一起念书,同时开蒙,他背书卡壳时我在先生身后给他暗示,他也很欣赏我写的文章。偏偏夫子眼光极高,总是将把我写的文章挑剔得一无是处。下了学,我和舒奕就躲在花园的假山后面一起埋怨夫子……”
她边说着话,也不忘记给他续茶。
李穆默默喝着第三杯茶,心里那堆刚熄灭的火焰,再次燃了起来。
她的话,一句一句,像是往他身体里灌了一桶桶火油,将他心里那把火焰烧得遮天蔽日,浓烟滚滚;将他烧得面目全非,扭曲焦灼。
可她对此毫无知觉,还在温柔地叙述着她和舒奕的往事。、
“可惜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如今我已成寡妇,他也是长公主的女婿,故人相遇,却只能避嫌。不过,就算是看他一眼,我也很开心。”
“福康郡主真有好福气啊,能嫁给这样一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夫婿,大家都很羡慕她呢。”
“舒奕被你如此抬举,是他的福气。”李穆定定地看着她,克制着体内的浓烟和焦灼,语气淡然:“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呢?”
“算……姘头?”她伸出白皙的手,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像个妖精似的在哄他:“李穆,还没谢谢你呢。因为你的关照,这几日我和陛下都过得很舒心。你给我的体面,足以让我这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寡妇,重新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李穆闭上眼睛,感受着她冰凉手指在他身上留下的温度。
他羽睫轻颤,喉结微动,无声地吞下哽咽。
她的手指,一触即离:“你应该明白,对我而言,尊重和体面比我的性命更重要。我这个人,最怕吃苦头,你让我避免了很多吃苦头的机会,我该报答你。”
他睁开血红的眼睛,嘴角露出残酷的笑,语气克制而冷静:“让我李穆给你做姘头?你胆子可真大。”
她温柔浅笑:“你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在生气,难道就只是因为我和舒奕打了个招呼?李穆,你在吃醋?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吃醋。”
“别笑了,你再笑一次试试?信不信老子立刻办了你!”
他凑过来,掐着她的下巴,表情狠戾。
朱凝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发疯,但她已经掌握好分寸,在他威胁自己时,适当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9. 第 9 章
她的眼泪,换来李穆短暂的沉默。
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透着寒芒,洞察她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
在战场多年锤炼出来的生存直觉在他脑海里敲响警钟,那念头一旦形成,便如同鱼从水中迸出,击穿了薄薄的冰层,让湖面失去一切屏障。
他将她看得真真切切。
李穆已经逼着自己如何掩藏情绪,佯装温和。
但伪装的好脾气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咬紧牙关,努力克制着怒意——她怎敢肆无忌惮地戏弄他,看他笑话?
因为他从前是朱家的马夫?
因为他粗鄙不堪?
因为他甘愿供她奴役?
她的心思并不复杂,她明知他掌握着皇宫里所有人的生死还故意忽略他,对他冷漠和无视。
她明知他对她的爱意沸腾得要从心腔子里溢出来,却还在他面前用狡猾的语调,若无其事地提起她和舒奕的往事。
他就只配当个姘头吗?
她眼角里噙着泪,眼尾却藏着嘲笑,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用爪子捂着嘴在看他闹笑话。
她为什么如此狠心?
她对旁人的温柔和善,不能施舍他一丁点吗?
手指带着惩罚的力度,重重擦过她的眼角。
手掌环绕她的脖颈,捧着她的头,就像捧着他在战场上砍下来的人头一样,他狠狠盯着她的眼睛。
朱凝眉开始有些紧张,她的眼泪对李穆无用。
李穆发疯似的道:“你跟老子说话,从来都没有笑脸,对着舒奕却笑得如此开心,老子难道不该吃醋?”
“你为什么不对老子笑?你跟梅景行说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你最好搞清楚,老子是李穆,老子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着走出来,捧着一颗真心来到你面前,你却跟老子玩心眼,你简直不知好歹。”
看来他真的很介意姐姐和舒奕之间的往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两人一个住在宫里,一个住在宫外,十几年都不能联系。
这样的旧情敌,对他又有什么威胁呢?
梅景行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个太监啊!对太监笑一笑又不会怀孕。
李穆不再说话。
李穆强行将她揽到他身上,她的额头被迫贴着李穆的脖颈和锁骨。
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如波涛一般起伏的呼吸声。
他在说完一堆狠话之后,温柔地轻吻她的发丝。
李穆真的很爱姐姐!
记得从前她和李穆相处时,李穆对她很好,就算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只要她鼓着腮帮子冒出几滴泪,他就不会再生气。
可是现在的李穆却因为爱而不得,变得阴晴不定!挺可怜的。
不过,她没有资格怜悯李穆。
李穆掌管着禁军控制着众人的生死,而她却只是被兄长送进宫里来安抚他情绪的替身。
这样一对比,她比李穆可怜多了。
“李穆,你是我什么人呢?”她声音脆甜,说话的语调却像一把凌迟的刀,刀刀都往他肺管子上戳。
她就是喜欢看他被气得吐血的模样,他越惨,她心里便越痛快!
她用力推开他,仰着头,用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他,语气咄咄逼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我应该为你保持贞洁吗?你想见我的时候,可以不经允许踏入安宁宫;你不想见我的时候,我就像是你弃之不用、束之高阁的旧马鞭。”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稀罕你那颗不值钱的真心?我对梅景行客客气气,是因为他给了我应有的尊严。你呢?你把我囚禁在深宫里,还指望我对你笑?你配吗?”
“还有,你忘了自己家里的夫人和孩子了吗?你自己三妻四妾、左右拥抱,却不许我一个深宫里的寂寞寡妇找点乐子。李穆,你讲理吗?”
她永远高高在上,哪怕眼里噙着泪,语气也要咄咄逼人。
她说自己被囚,可她这态度,哪里像个囚犯?
哪有囚犯如她这般嚣张跋扈,胆敢掷地有声地要求他做个讲理的人。下位者才需要讲理,上位者从来只规范讲理的准则。
可惜,在旁人面前,他是上位者;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下位者。
李穆头脑清醒了,沙哑着嗓子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哪个女人需要老子低声下气地哄!”
他伸出手,轻轻碰触刚才被他用力擦红的眼角。
指尖传来的柔软触觉,她的肌肤像奶豆腐皮一样嫩,欺霜赛雪,薄得轻轻一碰就会碎。
他责备自己刚才下手没轻没重。
“我的妻子夏芍,原是你们朱家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五年前,朱家二小姐在嫁给我的第二日便向我提出和离,二小姐嫌弃我是个粗鄙的马夫,不肯给我当妻子。”
“当年,我在新婚第二日被二小姐抛弃,以至于我和我麾下的人都被嘲笑。我急需一个妻子来撑门面,夏芍她不嫌弃我,愿意嫁给我这个莽夫,我对她心存感激。无论如何,我这辈子都不会抛弃她!”
李穆低声下气的解释并没有换来朱凝眉的原谅,她现在满脑子只想着掐死他。
这个混蛋,红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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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冤枉她!
她什么时候嫌弃过他是个粗鄙的马夫?她与他和离的原因,分明是他不爱她,只把她当作姐姐的替身。
她提醒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暴露身份。
她理解李穆为何撒谎。这世间,有哪位男子愿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主动暴露往日的过错和污点?
好在她已经长大了,她不再介意旁人对自己的忽视和利用。
她不再主动向人展示伤口,因为她早已经学会如何给自己疗伤。
朱凝眉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朱家二小姐从来就没有嫌弃过你……”
“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不想提她。”李穆的语气,听起来就令人不适。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与李穆和离后的第五个月,她才发现自己有孕,孩子月份大了,不好打下来。况且当时的她已入道,不能杀生。
她一个人在上大甲道观生孩子,身旁没有亲人,只有听不懂方言的接生婆。她和接生婆鸡同鸭讲,完全无法沟通,差点血崩死在那个晚上。
她生完孩子后,每次来月事都血流不止,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
凭什么他说不提就不提?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受苦的总是女子,李穆与她和离后,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他家里有娇妻美妾环绕,宫里还有姘头让他调戏,日子过得潇洒极了,他有什么不满足呢?
朱凝眉心里有万般痛苦却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抓住他的手,在他虎口处狠狠咬上一口。
李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疼吗?可这点疼痛远不及她遭受的万分之一呢!
入宫之前,她觉得自己虽然恨李穆,却不想伤害他,但她现在改变了想法:李穆,从今以后,我将竭尽全力让你不得安宁!
李穆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露出像狼崽子一样秀气的牙。
虎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这点痛,算什么呢?
他在战场上被人开膛破肚的时候比这痛得多。他得忍着疼痛和恐惧,把肠子塞回肚里,再用衣服绑住自己,咬牙坚持住,拿着刀继续杀人!
他皱着眉,任由皮肤被她咬破,渗出血来。
“呕呜——”
这是朱凝眉的老毛病。
她总是无法自控的忽然呕吐:伤心难过的时候;饿得饥肠辘辘却不自知的时候;在她忍痛把孩子送走后,孤独地躺在冷冰冰的道观时。
胃里传来阵阵抽搐,紧接着是翻江倒海的疼。
李穆担忧地看着她。
10. 第 10 章
安宁殿小花园的海棠树下,风一吹,花瓣就如雨点般落了下来,梅景行抱着小狗,看着漫天飘洒的花瓣,嘴角露出笑意。
洒扫的宫女见他心情很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掌印五官深邃,气质和神情都不似阉宦,他比那些清雅闲散的世家公子还多了几分书卷气。
宫里的姑姑们都想找他当对食,却又自惭形秽,认为自己配不上他。
这些姑姑们,也只敢像她一样,站在远处偷偷多看他几眼。
他掀起眼帘,神色温润,并不会让人感到紧张,唇角还带着温柔的浅笑:“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洒扫宫女低头回答:“不是,奴才很少看到掌印大人的笑容,有些激动。”
“我笑了吗?”梅景行笑了笑,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狗的脑袋,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吩咐小厨房,多备些热水。”
小太监不明白:“现在还未入夜,要热水做什么?”
梅景行难得好脾气,没有厌蠢,只是轻声叮嘱:“多做事,少打听,才能在宫里活得长久。”
说完,他侧过头,看向寝殿里那扇打开的窗。
朱凝眉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哭花了妆容,能有多好看?
考虑到她得在大哥把姐姐找回来之前,靠这张脸哄着李穆,于是她擦擦眼泪,她侧过身体,用帕子挡住脸。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说话时嗓音哽咽,还打了个哭嗝。
李穆看她还在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气得把遮在她脸上的帕子扯了下来,深深叹道:“我又不是先帝,我不在乎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别用帕子捂着脸,当心把你自己给闷坏了!”
朱凝眉不信,把帕子夺回来,继续遮脸。
李穆烦躁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见她不肯搭理自己,更加气恼,暴躁地向她赌咒发誓:“若我李穆因你生病难受而嫌弃你,就让老天爷下雨打雷的时候,把我劈死!”
谁信他呢?
朱凝眉继续不理他。
李穆压下烦躁的情绪,道:“我去把太医找来。”
听见他要去找太医,朱凝眉着急道:“你不用去找太医,我是被你气得吐了。你现在马上就滚,只要看不见你,我不会生气……李穆,我恨你……总有一天,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要千百倍地偿还给你。”
李穆没听懂这话,见她眼尾赤红,声音洪亮,不像生病的模样,这才放心了些。
从前看她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哪里能想到,她私下里竟然如此骄纵。
都是先帝把她给惯成这样的。
李穆转念又想,先帝纵她,他不能吗?
罢了,他堂堂男子汉,何必要跟个小女子较真?
只要她别生气,他现在就走。
他退出安宁殿,吩咐梅景行去找太医来给她请平安脉,给她调理身子。
见李穆从寝殿里退了出来,梅景行诧异至极。
喂到嘴边的肉他都吃不着,李穆可真是没用!
难道他从前打仗的时候伤了子孙根,那方面不行?
梅景行听完李穆的吩咐,再次看向那扇窗,立即否定之前的想法。
是李穆道行太浅,玩不过人家。
李穆这一走,连着十日没再踏入安宁宫。
朱凝眉暗自思忖,那日她额头上有疤,还在李穆面前丑态频出,让他见到自己最糟糕的模样。他是不是被吓着了?
她忽然一笑,想起李穆那日赌咒发誓的模样,开始盼着老天爷打雷。
老天爷最好跟她一条心,看不惯他信誓旦旦地说假话,打雷劈死他!
因为太后额头受伤需要静养,今年宫里取消了端午盛宴。
五月二十日,是李穆正妻夏芍的生辰,李穆在府中举办盛宴为妻子庆生,邀请了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参加。
夏芍怕她在宫里闷得慌,也给她递了帖子。
太后尚在孝期,朱凝眉没有仔细打扮,但送给夏芍的礼物却没含糊。
毕竟她现在是太后,可以假公济私地把宫里最值钱的玩意,借着太后给忠勇侯夫人庆贺生辰的名义,送到夏芍手里。
准备妥当之后,朱凝眉打了个哈欠,准备出发。
一脚迈出安宁宫高高的门槛时,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夏芍会不会喜欢她准备的礼物,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坐上马车后,才发现马车里竟然多了个人。
朱凝眉现在都拿不准该继续惹怒他、刺痛他、看他失态;还是该对他好点。
这些日子李穆虽然没有来,却不断听见小宫女们在她耳边不经意地闲聊,说起李穆曾经收复北疆的一些英雄事迹。
她又想起五年前和李穆圆房的记忆,当时看到他身上那些累累伤痕,她心疼得哭了好久,李穆也抱着她哄了好久。
朱凝眉无聊地啃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和上次见他时的心情不同,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好像是仗势欺人的坏女人。
李穆把她的手从嘴里拿出来,平静地问:“娘娘昨夜没睡好吗?从宫里到忠勇侯府用不到半个时辰,娘娘若是没睡醒,可以睡一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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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李穆语气卑谦,双目低垂,人模人样得有些不正常!
在马车内近距离看着他那张还算俊俏的脸,听他用这种蛊惑人心的语调说话,朱凝眉只能逼着自己把他做过的坏事都想一遍,才能继续对他板着脸,说:“不用了!”
一路上,朱凝眉目不斜视,心里却在犯嘀咕。
他怎么狗模人样的,不当狗想当人了?
还是他心里又憋着坏?
今日是夏芍生辰,她看在夏芍的份上,给他几分体面,不同他闹。
朱凝眉静心打坐,消除杂念,这一路与李穆相安无事。
忠勇侯府。
盛装打扮的夏芍,领着一众贵仆在门外迎客。
她见李穆先下马车,再扶着朱凝眉从马车上下来,眼神稍作停顿。
片刻后,她笑着走上前,跪下磕头。
礼毕,她才道:“昨日我就跟侯爷说了不过生辰。可侯爷偏不听我的,非要大张旗鼓地给我庆祝。没承想惊动了太后娘娘,真是罪该万死!”
朱凝眉愣了愣,不是夏芍请她来的?
也对,如今人人都知道李穆对太后爱得疯狂,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夏芍胆小,别人瞪她一眼,都会被吓得整宿谁不着。
她这么胆小,怎敢主动邀请太后来忠勇侯府,任由旁人打量?
这定是李穆的主意,他为什么这么做?
朱凝眉侧头看了一眼李穆,只见他神色淡淡地交代夏芍:“太后能来为你庆贺生辰,是你的福气。你受着就行。你伺候好太后,我去前面招待男宾。”
等李穆走了,朱凝眉才挽着夏芍的手,问:“你过生辰,怎么还有男宾?”
夏芍道:“宾客都是他请来的,我什么都不管,只管收礼就行。”
朱凝眉正想说,她从姐姐的库房里捡了许多好东西,给夏芍当生辰贺礼。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这番话,就见夏芍蹙眉:“怪我我睡得太沉,侯爷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他精力可真好,把我折腾一整夜还不嫌累,居然大清早就进宫去了。”
说完,夏芍刻意拢了拢袖子,把手腕上的瘀痕给遮起来。
李穆那方面需求旺盛,喜欢在床上折腾人,朱凝眉也被他折腾过。
但夏芍为什么在她面前炫耀?
朱凝眉心里难受,夏芍变了,居然跟她玩起心眼子。
死丫头!
她恶作剧地撩开夏芍的领子,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痕,道:“李穆真是畜生!你这小身板,吃得消吗?”
11. 第 11 章
夏芍羞涩地推开朱凝眉的手,留意朱凝眉脸上的神情,只见她波澜不惊,笑容戏谑,在听到她和李穆的床事后也没有任何情绪。
夏芍感到诧异。
因为在夏芍的记忆里,朱凝眉满心满眼都是李穆,但凡他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朱凝眉都会气得吃不下饭,哭着跟李穆闹脾气。
李穆低声下气地哄她,还会被她用指甲挠花脸。
丫鬟们私底下都在笑话小姐是醋缸子,还说她脾气这么大,李穆早晚有一天忍不了她要狠狠教训她。
世事难料,没想到才五年不见,小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夏芍不信她完全放下了李穆。
李穆是她用尽全力爱过的人,怎会说不爱就不爱?
可是若她还爱着李穆,又怎能毫无芥蒂地扮演太后?
不过,小姐进宫当太后,是件好事。李穆越爱朱雪梅,小姐就会越恨他。只有小姐和李穆再无瓜葛,她这忠勇侯夫人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当。
夏芍领着朱凝眉进入厅堂,衣裳华丽的命妇官眷们见到太后,立即起身向太后行肃拜礼。
几乎所有权贵家眷都在给太后请安。
朱凝眉微笑着叫她们起身,然后看向大长公主和她的女儿福康县主,只有她们两个没有向太后行礼。
大长公主仗着年纪大,不便下跪,可以理解。
但福康县主居然也目中无人,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懒得敷衍太后似的。
朱凝眉笑了笑,看来这两母女,是冲她来的!
她从前没少听嫂嫂说起过这两母女的事,大长公主擅长笼络人心,每届科举考试之前,她都会暗中打听哪些寒门学子最有可能中举,然后在他们中举之前,就花重金资助他们。
一旦这些人里面有人鱼跃龙门,大长公主便会帮他们牵线搭桥,将他们举荐到有实权的衙门为官。
长此以往,朝中大部分官员都与她有利益纠葛。
但她并非良善之辈。
她最擅长欺凌弱小,行阴鸷之事。
寒门学子中亦有铮铮铁骨不愿助纣为略,拒绝她的资助,却被她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处死。
有人偷偷将她的恶毒行径撰写成诗广为传颂,让她丢脸。
可大长公主凭着她的人脉,掘地三尺地找到写诗之人,然后将他的十根手指都剁了,打断他的腿骨,让他从此只能爬着向人乞讨求生。
先帝也曾对她不满,但念在手足之情,也只是训斥她几句,罚她半年不许出门。
有先帝管束着,后来她也不敢再放肆。
如今先帝去世了,没人管她,她又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
从前朱雪梅也曾经吃过大长公主的哑巴亏,大长公主口才不如朱雪梅,也揪不出她的错处,于是常借着进宫拜见皇后的机会,以宫女太监行礼不够标准、茶水太烫、说话声音太大为由,动辄对宫女太监掌掴、罚跪、殴打。
朱雪梅虽生气,却不愿因这些小事去找先帝告状,只能哑巴吞黄连,事后再用银钱补偿那些受罪的太监宫女们。
大长公主不给她行礼,朱凝眉也懒得理她,权当她今日不在。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大长公主。
夏芍领着朱凝眉款款前行,请她坐在宴席主位。
朱凝眉坐下后,与其他命妇聊得热络的举动,让大长公主更加窝火。
先前大长公主往宫里递过几次拜帖,每回太后都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见她,所以她才不起身请安。
可太后居然没看出她在发脾气,还故意装瞎看不见她,完全不搭理她,大长公主更生气了!
她把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抬高声音道:“夏夫人,你虽是婢女出身,但这些年也学了不少礼仪规矩。你身为三品命妇,怎敢与太后并行?”
“按照宫规,你应离在太后身后三步低头行走。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仗着忠勇侯的威风,完全不将太后放在眼里!”
大长公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夏芍,眼尾上扬,使她本就有些狰狞的面目越发凌厉。
多年前,夏芍跟着朱凝眉参加过不少宴会,也见过大长公主在宴会上把她不喜欢的人变成人彘,夏芍对大长公主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哪怕她已是忠勇侯李穆的妻,也仍被大长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朱凝眉淡淡瞥她一眼,见她这没出息的模样,只觉得丢人。
但夏芍再怎么混账也是自己人。
夏芍做错事,她自己可以关起门来教训,却轮不到旁人当着朝中众多权贵命妇的面来折辱她,尤其今日还是她的生辰。
朱凝眉淡声道:“大长公主,你以为先帝去世,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吗?今日是忠勇侯夫人的生辰,哀家愿意给她这个体面,让她与哀家并肩而行。哀家都没说她什么,你凭什么教训她!你仗着自己脸皮厚就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不要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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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先帝想把福康县主赐给李穆为妻,你嫌弃他是马夫出身,配不上你女儿。怎么现在见夏芍嫁得风光,日子过得舒坦,眼红得发颤?现在后悔,迟了!舒奕将军何其无辜,你给他留点颜面吧。”
打蛇要打三寸,大长公主最在乎她的宝贝女儿福康县主,偏偏福康县主又很在乎舒奕。她现在提起舒奕,果然让福康县主脸色铁青,她趁人不注,偷偷扯了扯大长公主的衣袖。
大长公主沉着脸:“我听说太后身子不适,在宫里养伤,所以才三番五次回绝我的拜帖。看来太后今日身子已大好,竟能拨冗来忠勇侯府参加宴会。只是本宫有些意外,太后向来目下无尘,怎的跟她一个婢女出身的聊起来?”
朱凝眉含笑望着她:“我跟她年纪相仿,怎么聊不到一处?她和李穆琴瑟和鸣,床事上也很合拍,哀家听她说起这些事,带劲得很!不过大长公主你就不同了,你年纪太大,身子骨又差,受不了这等刺激。我们年轻人的事,你少打听为妙!”
大长公主听她说话如此露骨,一时羞愧难当,方寸大乱。
她并不知眼前的太后是假太后,更不知夏芍与假太后情同姐妹,只以为这两个女人会为了李穆争风吃醋,彼此看不惯对方。
想不到心高气傲的朱雪梅,竟当着满厅权贵命妇的面顶撞自己,只为给李穆的妻子出头。
她在宫中对李穆献媚还不够,出了宫还要巴结李穆这婢女出身的妻子。她朱雪梅还知不知道骨气两个字怎么写,她还要不要脸了!
大长公主被气得脑袋有些懵,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朱雪梅故意跟李穆的妻子套近乎,就是想向旁人证明,她和李穆之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私情。
可谁会信呢?她离开皇宫的这三个月,李穆为了找她,几乎把整个京城都翻了底朝天。
人人皆知,李穆爱她爱得发狂!
想明白这点之后,大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
朱雪梅越想撇干净李穆,她便越要在满朝权贵命妇面前揭穿:朱雪梅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与李穆暗通款曲,辱没先帝,让先帝泉下难安!
大长公主想到羞辱太后的办法后,病容已久的脸颊兴奋得红光满面,像附身成功的恶鬼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兴奋,散发着不寒而栗的气息:“你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说这种不要脸的话,把先帝的颜面置于何处?”
那股病态而诡异地兴奋,仿佛要吞噬四周一切。
12. 第 12 章
“我哪里不要脸了?听说你养了一百多个面首,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等迂腐之辈,当理解我这种寡妇是什么心情。我在先帝病榻前伺候多年,内心凄凉孤独,羡慕旁人夫妻和睦,不过跟人闲聊两句罢了。这你也要管!”
关于泼妇骂街这种事,朱凝眉手拿把掐,大长公主越怕什么,她就越要说什么。
相反,大长公主不敢明着说她和李穆的事,只敢暗戳戳地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但她能本事把话头抢过来,让大长公主期许落空。
朱凝眉无赖地笑了笑,懒洋洋道:“你要是觉得我对不起先帝,大可以去找先帝告状呀!”
先帝已经躺在帝陵寝里了,大长公主能找谁告状?
她说的话极其不雅,可以称得上粗鄙不堪,骂人不带脏字。
偏她生得极美,不施粉黛的脸上焕发着莹润的光泽,语调俏皮又活泼,浑然不似泼妇骂街,似乎只是俩姑嫂之间的寻常玩笑话。
大长公主从前说不过太后,如今她只觉得太后更加不按常理出牌。
她叹息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女子从一而终也是佳话。百姓人家,若有守贞之妇人,族中耆老会上奏朝廷以求嘉奖。您是太后,身份尊贵,一言一行,当为天下妇人之表率。本宫这是在关心太后,太后应理解本宫这番好意才是!”
朱凝眉噗嗤一声笑了,她用帕子捂住口,笑眼弯弯:“你要是真关心我,就站起来给我行个礼吧。你是大长公主,身份最贵,一言一行,也当为天下妇人之表率。按照宫里的规矩,你见了我,当行肃拜礼。念你年迈病弱,我就不让你磕头了,你起身朝我恭恭敬敬地行个揖礼,总是可以的吧。”
大长公主笑容顿时凝固,她并非不愿意向太后行礼,只是刚才心中有气,才故意没站起来,想等着太后来哄自己。
谁知太后忽然借机发难,责备她不懂规矩,太后这是要彻底跟她撕破脸吗?她们才是联盟,才是自己人,太后究竟在做什么!
大长公主怒道:“你——本宫是皇帝的姑母,你这样对我,难道就不怕被朝臣指责?”
“从我入宫的那天起,你便一直寻我错处,找先帝告状。先帝不待见你,你就想方设法给先帝送美人,想让我被先帝冷落。如今先帝已故,我儿子当了皇帝,我当上了太后,你以为我还像从前那样好欺负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
“别废话了,赶紧行礼吧。不然我就罚你女儿出去跪一个时辰……”
一旁的福康县主见形势不利于大长公主,赶忙站起来,跪在朱凝眉面前补上肃拜礼:“太后娘娘,我母亲身体不适,不方便行礼,还请您体谅。”
“康儿,你怎么能给她下跪。你舅父去世不到三个月,她就改投别的男人怀抱,连大街上的叫花子都比她干净!”
朱凝眉本来还想算了,但大长公主嘴里不干净,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笑道:“是,所有人都脏,只有你最干净!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大,姿色还算不错,你不如好好收拾一番,把李穆也纳入你府里当面首?说不定他就喜欢你这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干净女子呢?这样你就不用再惦记我干不干净了。”
夏芍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声提醒她:“够了,别说了,再说下去大长公主就要被你气死了。”
谁知夏芍这话,却引来大长公主一声冷笑问:“你可还记得史书上的廉后?”
史书记载,虞朝妖后廉姬,与辅政大臣陈璋勾搭成奸,后来陈璋夺帝位,杀死廉后,终被无名侠客击毙。
后世人将那段故事,写入女则,教导女子当守贞洁,对夫婿从一而终,切莫如廉姬那般荒淫,声名狼藉。
“在我看来,你的下场,和廉姬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李穆缠着你,不过是想藉由你羞辱皇上。”
朱凝眉盯着大长公主,目光平静。
双方都已经撕破脸皮,再说下去,都很难堪。
考虑到小皇帝的名声,朱凝眉不再激怒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以为自己赢了,她看向还跪在朱凝眉面前的福康县主,扯开嗓门道:“康儿,你还不快起来。像她这样没有廉耻的女子,不配承受你的肃拜。”
众人不敢妄议大长公主,却都同情太后,因为太后从不会仗势欺人。
而大长公主脾气暴躁,吃不得亏,她欺负不了太后,便要找个人撒气!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忠勇侯到!”
只见李穆从男宾席中走过来,穿着黑色镶金的华服,一身枭雄气魄。
夏芍快步上前,走到他面前,温柔怯懦地道:“夫君,您来得正好。这次大家都有目共睹,是大长公主不尊重太后娘娘在先,你可一定要帮太后娘娘评评这个理。”
李穆冲她点点头,让她先别急。
夏芍起身,李穆叉开腿坐在太后身旁的位置上,给人的压迫感如雪山将倾。
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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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说话,便听大长公主狡辩道:“李穆,我和太后娘娘的事,是我们陆家的家务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有李穆在旁撑腰,夏芍胆子大了些:“胡说,你刚才还把太后比作祸国的廉姬,把我夫君比作奸佞陈璋!”
大长公主不慌不忙,静静笑道:“在座各位可都听到了,我只是劝太后莫要学廉姬,可没说你夫君李穆半句不是。忠勇侯夫人莫要将这顶高帽子扣在我头上。”
她的确没有提李穆,夏芍底气略显不足。
李穆拍拍她的手,让她别害怕,然后他高声道:“在座各位都知道,我曾是朱家的马奴。恰逢昔日北疆战乱频频,军中缺乏良才,朝廷颁发诏令,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召集善战之辈戍卫边疆。主家见我身手利落,是个入伍从军的好苗子,便给我放身契,撤了我的奴籍,赠我银两,让我上北疆战场立功,才有我李穆的今日。”
听到李穆承认自己的马奴身份,大长公主已知情势不妙。
李穆又接着道:“如今我李穆虽已不是朱家奴,却非忘本之人。不懂知恩图报,便是畜生也不如。太后娘娘于我李穆有大恩,大长公主今日把太后比作廉姬,把我李穆比作陈璋,难道不是在羞辱我李穆吗?”
朱凝眉听了,神色淡淡。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大长公主这种人,李穆最合适不过。
李穆三两句话便扭转乾坤,而大长公主也因惧怕李穆,不敢再多说什么。
她当即笑着改口:“忠勇侯言重了,刚才我和太后娘娘只是在说笑罢了。”
李穆点点头,笑道:“看来这是一场误会,这很好。如果大长公主惹得太后不高兴,我也会很不高兴,说不定还会迁怒于舒奕。”
这么容易就和好了吗?
朱凝眉看看李穆,又转头看看大长公主,遗憾于他没吵得天翻地覆,把场面热闹起来。
于是她不嫌事大地噘起嘴说:“李穆,她惹我不高兴,你就这样放过她?我不答应。还有,舒奕是无辜的,你不能迁怒他!”
听到太后不高兴,李穆脸上也没了笑容。
大长公主看着李穆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也跟着紧张严肃起来。
大厅里没有人说话,呼吸声也没有,针落可闻。
“太后想怎么惩罚大长公主?”
“不如把她那一百多个面首都处决了?”
“微臣领命。”李穆扬声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