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悍妇》
1. 第 1 章
是夜深更,冀州清河县地界忽地卷起一阵阴风,吹得赵家村岸边的芦苇簌簌作响,犹如鬼泣。
赵老头同老王氏抬着个草席卷成的人形,一径掷于河边破屋中。老王氏啐了一口:“呸!真是晦气!”骂罢,老两口如避瘟神,忙不迭地抽身离去。
草席里裹的,正是被卖与赵家冲喜的甄氏招娣。赵家二儿子久病缠身,为冲喜,特从人伢子手中买来甄招娣。谁料成亲当夜,赵老二竟一命呜呼。甄招娣惊惧交加,当夜也染上恶疾。
一连五日,她病得不省人事。公婆道是丧门星降世,唯恐人死在家中招灾,急忙写了休书,慌里慌张将还剩一口气的她弃于这荒废河屋之中。
此时暮霭沉沉,乌鸦啼叫。席中甄招娣尚存一息。乌鸦愈叫愈欢,似在等她断气,好饱餐一顿。
终于,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乌鸦欢腾,振翅盘旋。
不料就在此时,已无气息的甄招娣忽微微一动,胸膛竟再度起伏。
甄大力睁眼时,但见星月之光自茅棚漏隙透入,清凌凌映着蛛网尘灰。
脑中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叫她眉心紧蹙。良久,记忆融尽,她眉头渐舒。
甄大力穿越了。穿进了这名叫甄招娣的女子身体里。原主三岁被卖,曾在大户为婢,因犯错转卖,后被赵家买来冲喜。
赵家老二先前娶过两房。头一任生下双胞胎儿子后难产而亡。后又续娶一房,生下女儿亦难产而死。
第二任妻子一死,赵老二便染恶疾,缠绵病榻三年,眼看不行了,爹娘早已放弃他,他自己却不甘,急忙托人买来甄招娣冲喜。不料喜未冲成,反倒送了性命。
理清记忆,甄大力喘了口气。浑身酸麻动弹不得,饥渴如火烧喉烧心。
忽闻门外窸窣作响,甄大力顿时警觉。只见一小人手持火柴摸进屋来。
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光景,衣衫褴褛,头大身小,面黄肌瘦。他近前见甄大力睁着眼,吓了一跳,低声道:“你……可还好?”
甄大力侧首看去。这娃娃名叫大娃,是赵老二头妻所生双胞胎中的哥哥,弟弟叫二娃。
赵老二不喜头任妻子,因他头任妻子本是家里逼着娶的。故大娃二娃自出生便不受他待见。爷奶因不喜这游手好闲的二儿子,连带也嫌弃两个孙儿。
娘死了,爹不爱,爷奶冷眼,大娃二娃日子极苦,常吃不饱,动辄挨打受骂。赵老二续娶后,他们的日子更难过了,后娘比谁都苛待他们。
甄大力细看大娃。其实他已七岁,因长期挨饿,看来只有四五岁模样。他捏着火柴,望着她。
甄大力嗓音沙哑:“水,给我水。”
大娃捏着火柴:“你等等。”转身跑出。
不多时,他用叶子捧来河水,蹲下身小心喂她。
清水过喉,浇灭喉中火烧,她顿觉舒坦些许。
“可有吃的?给我一点,日后必还你。”
大娃面露犹豫,许久才从兜里掏出半个饼子。他瞅瞅饼子,又瞅瞅她,十分不舍。
甄大力明白。大娃自己尚吃不饱,这饼子定是好不容易省下来的。于他,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实无必要拿出这般珍贵的食粮。
她静候他的抉择。良久,他才不舍地递过饼子。
是麦麸掺野菜做的饼,硬邦邦,硌牙喇喉。甄大力嚼得费劲。虽难吃,此刻却是救命的良药。若再不进食,她真要饿死了。
半个饼下肚,又饮了水,甄大力觉着自己活过来了。
原主的病,自她穿越似已痊愈,身体只剩饥渴。如今水解渴,饼充饥,她总算缓过劲来。
她对大娃道:“多谢,日后定当报答。”
大娃问:“你没事了?”
“没事了,你快回去睡罢。”
大娃走出几步,回头望她一眼,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破屋门口。
甄大力只觉疲惫如潮水涌来,眼皮沉似千斤。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鸡鸣犬吠将她唤醒。睁眼,起身,讶异自己竟能起身活动,忙检视周身。
一夜过去,她似乎全好了。她拍去身上泥草,推门而出。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河面薄雾如纱,流水潺湲,芦苇含露,时有翠鸟掠水衔鳞而去。
甄大力望着清澈河流,怔怔出神。她已多年未见如此清澈的河水了。
甄大力来自末世。大学刚毕业,末世便至,天灾、丧尸、异兽,种种灾难接踵而来,全世界沦陷。
她觉醒力大无穷之异能,于末世挣扎求生十五年。不想一觉醒来,竟穿越至此。此世类似前世的大明,朝代号圣朝。
她凝望眼前河流。末世的河,被污得浓黑粘稠,如泡腐肉,恶臭熏天。不似此河,清澈见底。
她又望天。天空澄明,不似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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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浊一片。
不想竟能再见如此蓝天,如此清河。
突然,一只乌鸦疾袭而来。她眼疾手快,一拳击出。
啪嗒一声,乌鸦落地。看着地上稀碎的鸦肉,甄大力微怔。她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力量,似乎随她穿越而来。
她行至河边大石前,试着一抬。几百斤的石头竟被轻而易举举起,轻如羽毛。
确认异能犹在后,甄大力再看地上乌鸦。被她一拳砸得稀碎的乌鸦,羽毛间露出粉肉。
可惜乌鸦食腐,体内或许有寄生虫,吃不得。她回到破屋,收起地上休书,复又出门,上树折了几根尖细树杈,欲往河中叉鱼。
两个农妇挎木盆至河边,见甄大力在叉鱼,一愣:“你是……?”
甄大力:“甄大……甄招娣。”
两农妇讶道:“你就是赵老二买的那媳妇?!不是说病得快死了吗?”言罢似想起她是个丧门星,忙退远些。
“快走快走,莫沾了霉气!”两农妇逃也似地跑了,如避洪水猛兽。
甄大力继续叉鱼。
这边厢,村东头,老赵家。
“福宝,来,奶给你蒸了鸡蛋,快来吃。”老王氏柔声唤福宝。福宝胖墩墩的身子,肥硕如豚,冲了来。
老王氏亲手为福宝剥了蛋壳,福宝拿蛋,蹦蹦跳跳至院中。
院内,大娃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正扫地。
见福宝吃蛋,大娃多看了两眼鸡蛋,低头继续扫地。
老王氏提桶过来,看到大娃便来气。如今他爹死了,家里还得养他和他弟他妹三个娃,哎哟真是要命!
她揪住大娃耳朵骂道:“多大的人了,干活这么不利索!就只会白吃白喝的讨债鬼!”
大娃一个趔趄,耳朵被拽得通红,老王氏唾沫喷在他蜡黄瘦弱的脸上:“真真要气死老娘!今早不许吃饭!二娃和三娃那赔钱货也不许吃!”
言罢甩开大娃。大娃险些摔倒,好容易才站稳。
忽听篱笆外有人道:“王大娘,你不是说你家老二那媳妇病得快死了?我咋瞧她好端端的在河边叉鱼呢!”
老王氏一愣:“啥?你说她在河边叉鱼?”
“可不是嘛!瞧着没病啊,咋就说要死了?”
“当真?”
“骗你做甚!”
老王氏忙扔下桶,急往河边去瞧。
2. 第 2 章
老王氏赶到河边时,甄大力正站在齐膝的河水中,手中树杈倏地刺入水里。提起时,一条肥鱼便穿在杈上,挣扎着抖出一片银鳞,在晨光里晃人眼睛。
“你、你这丧门星,”老王氏瞪大了眼,“怎地没死?”
听她骂自己丧门星,甄大力瞥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走上岸,将鱼从杈上取下。那鱼足有五六斤重,尾巴还在啪嗒啪嗒地甩动。
“丧门星,你————”
甄大力截住她的话:“死过一回了,阎王爷说不收,让我回来好生过日子。还得谢您昨夜将我扔在河边破屋里,阎王见我可怜,没断气就让人弃了扔这儿,这才放我还阳。”
老王氏一时语塞,眼却盯住那条肥鱼。这样大的鱼,可是少见!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既是我赵家买来的媳妇,便是赵家的人!这鱼该归家里!”说着便要夺鱼。
甄大力侧身一让,老王氏扑了个空,险些跌入河中。
“您老忘了?”甄大力自怀中取出一纸休书,抖开来,“您老舍不得银子替我办后事,亲自让你家大儿子从镇上回来,帮忙写了休书,按了手印。白纸黑字,我现在已不是赵家的人。这鱼是我叉的,自然归我。”
老王氏不识几个大字,但那休书和红手印她是认得的,一时语塞。周围已有几个早起的村民围过来看热闹,对着她指指点点。
“那是休书没错!”
“赵家婆子可真行,人还没死呢就给扔出来,见人活过来了又想要回去?”
“还不是看上人家叉的鱼了!”
老王氏脸上挂不住,咬牙道:“那你得还我家买你的钱!还有前几日买药的钱,统共一百两!”
“第一,我的卖身钱是六两。第二,我前几日生病,你们并未买药,任我自生自灭,见我不成了,便将还剩一口气的我扔到河边破屋。第三,休书上写得明白,从此两不相干。既不相干,又何来债务?你这狮子大开口,便是一百两?”
老王氏说不过,恼羞成怒:“你!你这贱蹄子,胡搅蛮缠!还我钱来!”冲上前扬手便要打。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甄大力攥住。只一捏,老王氏便疼得眼珠凸出:“啊!松手!松手!”
甄大力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众位乡亲都看见了,是她先动手抢我的鱼,又要打我。我不过是自卫。”
老王氏嗷嗷叫着,另一只手欲抓甄大力的脸,却被轻轻一推,踉跄几步,一屁股坐进河边泥地,沾了满身湿泥,狼狈不堪。
“杀千刀的小贱人!你敢打婆婆!天打雷劈啊!”老王氏捶着地嚎哭撒泼。
甄大力行至河边大石前,一拳砸下。霎时,几百斤的石头四分五裂!
围观的村民瞠目结舌。这甄招娣,竟一拳砸碎了几百斤的大石!纵是彪形大汉,亦未必能如此!
这甄招娣,力气咋这么大呢!
甄大力拍碎石头后,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谁再来惹我,便如此石!”
众人吞咽唾沫,似被其力震慑,又似想起她“丧门星”的名头,纷纷退避。河边顷刻只余甄大力与老王氏。
老王氏望着碎石,目瞪口呆。人伢子可没说这贱蹄子有这般力气!
手腕剧痛犹在,她生怕甄大力一掌拍来,自己也如那石头般碎裂,慌忙往后退。
“你、你……”老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又怕得浑身发抖,无计可施,只得狠狠跺脚,灰溜溜去了。
老王氏气冲冲回家,见大娃在院中洗豆子,无处发泄的火气便有了出口,一巴掌扇去:“白吃白喝的讨债鬼!”
大娃踉跄倒地,小脸顿时肿起,豆子撒了一地。
老王氏犹不解气,扬手又要打。忽一个身影猛冲过来,狠狠撞在她腰上。
“不许打哥哥!”二娃如被激怒的小牛犊,红着眼死死抱住老王氏的腿。
老王氏被撞得向后踉跄一步,顿时火冒三丈:“哎哟!反了天了!你个小白眼狼也敢撞我?”说着就一把揪住二娃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二娃悬在半空中,小腿拼命蹬踢,却挣脱不开。老王氏抡起巴掌往他屁股上打。
“呜……别打哥哥……”一个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三岁的三娃正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迈过门槛。
她走得急,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却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哭着扑过去抱住老王氏的腿:“奶奶别打……别打哥哥……”
三娃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涕泪纵横,瘦小身子不住颤抖。
老王氏气头上,抬脚欲踢开三娃。忽闻隔壁院墙传来邻居大爷的声音:“小赵啊,又打孩子?孩子才多大,打坏了可咋整?咱村就你们家整天打孩子,像什么话……”
一直在屋檐下抽旱烟的赵老头这才慢悠悠地敲了敲烟杆,出声呵斥:“大爷,我没打,是我这婆娘。”
说着提高嗓门吼了老王氏一声:“别打了!你这做亲奶奶的,是要把孩子打死?像个什么话!”
老王氏动作一滞,瞪向赵老头。
墙外大爷又絮叨:“就是就是,小孩子懂啥,有话好说……小赵啊,你这婆娘真歪,咋这么打孩子?你这做丈夫的得管管!”
“是得管管,”赵老头瞪老王氏:“别打了!”
邻居大爷:“对喽,这才对嘛,还是你明事理。”
老王氏不得不放下二娃。她狠狠瞪了赵老头一眼,突然讽刺地笑了一声:“就你会做好人。”
虽不再动手,老王氏却将怒火化为恶言,指着三孩子骂:“一群讨债鬼!白吃白喝的丧门星!大的懒,二的倔,小的哭包!早知如此,当初生下来就该扔河里淹死!”
大娃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把撒落的豆子一颗颗捡回盆里。
二娃将啜泣的三娃护在身后,双眼死死盯地。
三娃躲在二哥身后,小肩膀一耸一耸。
老王氏对着孩子破口大骂,什么恶毒的话都能蹦出来。赵老头在屋檐下继续抽着旱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邻居大爷叹了口气,墙那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老王氏骂累了,朝地上啐一口,骂骂咧咧回屋。忽想起什么,对赵老头道:“哎哟差点忘了说,甄招娣那丧门星,竟没死!好生生的活过来了!”
这边厢,甄大力正钻木取火。火生起,她便烤鱼。无盐无料的鱼腥得很,但此刻没粮,也只能以此果腹。
吃饱,她惬意地摸摸肚子,躺下休息,修养身体。至中午,将剩鱼吃了。又拿起树杈去河边叉鱼。时值农历五月,初夏,鱼本该多,但她叉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晨间那条肥鱼,似已用尽她的运气。
“你在叉鱼吗?”身后响起稚嫩声音。回头见是大娃,背着背篓。
她问:“你的脸怎么了?”
“奶奶打的。”
“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大娃继续问,“你在叉鱼吗?”
“对。”
“这条河鱼少,很难叉到鱼。”
“的确。”甄大力盯着河里。
大娃:“我知道有个地方有鱼。”
甄大力抬头看他。他小手抠着背篓的肩带边缘:“你要去吗?我带你去。”
“在哪里?”
“山里,我捡柴时发现的。”大娃继续抠背篓,“我带你去,你若抓着鱼,能不能给我一条?”
“你既发现有鱼,可以自已抓,自己独占,不必分享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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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娃低头,闷声道:“水潭太深,我太小,抓不着。”
甄大力打量大娃矮小的身体。七岁大的孩子,因吃不饱,只有四五岁的身高,这么矮小,去水潭子里抓鱼的确很危险。
她点头道:“行,我若是抓着了,会给你鱼。”
大娃圆圆的眼睛里,溢出光彩来:“那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什么时候去?”
“等我割完猪草。”大娃扭头就跑,似迫不及待,等不及要快些把猪草割好。
头大身小的小萝卜头,背着背篓,一跑一晃。甄大力目送他远去。
约一刻钟后,甄大力见到大娃,还有他身后的二娃、三娃。
同样头大身子小的三个瘦娃娃,都背小背篓,三双圆溜溜的眼,齐齐望着她。
看着排排站的三个小萝卜头,甄大力正要说话,大娃道:“平日这时,我们都要进山捡柴,正好不惹人疑。”
甄大力点头:“行,那咱现在就走?”
大娃:“不能跟你一起走,奶看见了会骂。”
“晓得了,你们在前带路,我远远跟着。”
村径上,大娃、二娃、三娃三个小萝卜头手牵手前行。后方远处,甄大力跟随。
进山后,甄大力见三娃小短腿爬山艰难,便大步走近:“进山了,没人看见,可以一同走了。”遂伸手,“三娃给我抱。”
大娃看了看甄大力,又看了看手里牵着的三娃。三娃才三岁,爬山爬得气喘吁吁。
“别磨蹭。”甄大力一把将三娃薅起,抱入怀中。
三娃瞅瞅她,乖乖靠进她怀里。甄大力抱稳三娃,又对大娃二娃道:“为省时间,来,你们也来。”
大娃一愣,摇摇头:“你抱不动的,我自己能走。”
二娃也猛摇头:“我们仨得有一百斤重呢,你很瘦,抱不动的!”她身形瘦弱,抱仨孩子,肯定不行的。
甄大力二话不说,将三娃换到左手,右手抱起大娃二娃。三孩子在怀,轻松如抱羽毛:“看,没事吧?我力气大,抱你们仨绰绰有余。”
大娃被抱在怀里后,有些担心道:“走几步你就会累的。”
甄大力:“那你瞧我累不累。”
言罢抱紧仨孩子,健步如飞上山。爬了好长一段,气都不喘
“哇!”二娃呲哇乱叫起来。
二娃不像大娃谨慎沉稳,他性子虎虎的,憨憨的,“哇哇!你太厉害啦!比村里力气最大的牛猎户还厉害!牛猎户扛一百斤的野猪,走下坡路还要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呢!你抱着我们走上坡路,一点都不喘气,都不歇的!”
甄大力笑笑,继续健步如飞前行。
两刻钟后,抵达小水潭。甄大力放下仨孩子:“就是这里?”
一低头,又对上三双乌溜溜的眼睛。
大娃看着她,似乎很是诧异。
二娃震惊地看着她:“哇!”
三娃跟着二哥喊:“哇!”
二娃一脸崇拜:“爬坡爬了这么久,你走得这么快,还都没歇,真的一点都不累吗?”
“不累,再多抱几个孩子,都不累。”
二娃眼里崇拜更盛,甄大力拍拍他:“好了,让我看看水潭里的鱼。”
这水潭隐蔽,水深对甄大力不算什么,但对孩子却是深的。潭中有鱼在游来游去。
甄大力卷裤,拿树杈下水叉鱼。她眼准手稳,噗通一声,一鱼穿在杈上。
见她这么快就叉住了一条鱼,二娃跳起来,又开始呲哇乱叫:“哇!”
甄大力出水,将鱼放入背篓。刚放好,腿上忽一紧。
低头一看,是三娃。三岁大的小姑娘抱住甄大力的腿,仰起头,奶声奶气道:“娘,三娃吃鱼鱼!”
3. 第 3 章
娘?
甄大力怔了一怔。她低头瞧去,腿上扒着个瘦伶伶的小人儿,三娃。三娃落地那天,她娘便没了。和大娃二娃一般,自小没娘疼。
她的目光又扫过大娃和二娃。三娃的亲娘,在世时待大娃二娃刻薄,可这两个孩子却不记仇,在三娃亲娘去世后,未将怨气撒在三娃身上。
甄大力收拢思绪,对三娃道:“三娃,我不是你娘。”言罢,她重新入水叉鱼。
一叉下去,再回头时,只见三个小萝卜头围作一团,巴巴地盯着篓中鱼。
“咕咕咕!”三副小肚皮齐齐唱起空城计。
甄大力:“饿了?”
二娃耷拉下眉毛,蔫儿蔫儿的:“奶不给吃饭,今日我们还没吃饭。”
甄大力涉水上岸:“我去拾些柴,先烤一条鱼给你们垫垫肚子。”
二娃雀跃:“我去捡!”
大娃接话:“我和二娃一起去。”
甄大力略一沉吟:“行,就在这近前儿找,别走太远,仔细安全。”
大娃闻言微怔。自他出生,头一回有人这般叮咛关心自己。他抿了抿嘴,牵起二娃的手去了。
三娃守着鱼篓,甄大力继续叉鱼。三娃站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紧了装着鱼的背篓,一边流口水,一边道:“娘,鱼鱼好多肉!”
甄大力回头,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很是无情:“说过了,我不是你娘。”
小家伙没再喊她,只抱紧了装鱼的背篓。
不一时,又一条鱼上岸,大娃二娃也抱着柴火回来了。
甄大力利落地收拾了鱼,插在树杈上,生火烤。鱼皮渐由银灰转作金黄,油珠子滴进火堆里,“嗤”地窜起一缕青烟,香气四溢。
三个小萝卜头围坐在火堆旁,六只眼睛直勾勾,黏在两条鱼上。
大娃还好,稍微克制些,只是喉咙不时上下滚动一番。
二娃和三娃却已是口水直流,二娃抬起补丁袖子,抹了又抹嘴角。三娃则张着小嘴,眼巴巴地望着,张着嘴,仿佛要等着鱼跳进她嘴里。
鱼刚烤好,二娃忍不住伸手欲抓,又缩了回去,偷眼瞄向甄大力。
甄大力取下鱼,道:“稍晾一晾,小心烫嘴。”
待鱼稍凉,温度适口,她便将两条鱼都递了过去:“都是你们的,吃罢。”
见她多给了鱼,大娃迟疑道:“先前只要了一条鱼。”
“但我愿意多给你鱼。你忘了,之前说好的,我会报答你。因为要报答你,所以要多给你鱼,这就是知恩图报,明白吗?”
大娃点点头。甄大力重新把鱼递给他。他接过鱼,却不忙吃,只望着甄大力:“你不吃吗?”
甄大力:“我才吃过,不饿,你们吃。”
二娃早已按捺不住,一口便咬在鱼身上。甄大力忙不迭道:“慢些吃,有刺,别卡着喉咙。”
二娃立即放慢速度吃鱼。
大娃细心地将鱼肉剥下,挑去细刺,一点点喂给三娃。小丫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鱼,生怕一眨眼,鱼就不见了。
三个孩子真是饿得狠了,吃起鱼来一口接一口,仿佛是饿死鬼脱生似的。
二娃吃得尤其急,连鱼头鱼尾都不肯放过,嚼得咯吱咯吱响。大娃虽还顾着妹妹,自己却也吃得快,几下子半条鱼就没了。
甄大力看着这三个孩子,心里不由想起赵老头和老王氏。
到底是亲孙子孙女,何至于如此虐待?
说来也是造孽。赵老二出生时,恰有个算命先生打门前过,掐指一算,说这孩子命硬,克家。
要不是当时赵老太爷还活着,压着不许赵老头和老王氏掐死赵老二,赵老二怕是活不到今日。
赵老头和老王氏厌恶赵老二,再加上赵老二长大后游手好闲,便更厌恶他。连带着也不待见他的孩子。
大娃二娃三娃在他们眼里,竟是比外人还不如。平日里非打即骂,饭也不给吃饱,三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看着都叫人心酸。
至于她为何知道这些,都是原身记忆里自带的。原身被卖到老赵家的当天,赵老二像是病糊涂了,糊里糊涂地把什么都给原身说了,是以原身记忆里才有这些。
“慢点吃。”甄大力起身,准备继续抓鱼。
山风轻轻吹过,带着些水雾,拂在人脸上凉丝丝的。甄大力一叉子叉下去,没叉着。
她回头望孩子们。孩子们吃完了鱼,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她问:“吃饱了吗?”
二娃举手:“没吃饱,还想吃!”
三娃学舌:“还想吃!”
大娃赶紧把他俩按住:“吃饱了,我们都吃饱了!”
他生怕甄大力觉得他们贪婪,惹她厌恶。
甄大力叉子拍拍水:“大娃,做人要诚实,别撒谎,真的吃饱了吗?”
大娃低头,习惯性地抠手指:“没、没吃饱。”
“没吃饱就是没吃饱,没吃饱就告诉我,不必多想什么。”甄大力清清嗓子,“等着,我再抓鱼烤了给你们吃。”
大娃抬头看她,良久,嗯了一声。
二娃开心地凑近水潭:“你好厉害呀!”
甄大力:“别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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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水远些。”
二娃乖乖地离远了些。三娃又重新一屁股坐在背篓前,抱住背篓,小手摸着背篓玩儿。
甄大力又叉得一尾鱼,正待上火烤时,忽地想起一事,道:“你们多少日子不曾沾荤腥了?”
二毛咂咂嘴,眼还盯着那鱼:“很久很久没吃过啦!”
甄大力眉头微皱,道:“久不食荤,骤然开戒,只怕肠胃受不住,闹起病来。这倒是我疏忽了。今日先别吃了,回去若没事,之后再说。”
后来又叉到两尾鱼。天色也不早了。甄大力用草绳串起来,给了大娃一条:“这条你们带回去吃。”
大娃抱住鱼:“谢谢你。”
二娃激动:“谢谢!”
三娃一把抱住甄大力的腿,仰头:“谢谢娘!”
甄大力:“……”
这孩子,喊娘还喊顺口了。她摸摸三娃脑袋,再次强调:“别再喊我娘。”
小家伙不吭声,只紧紧抱着她。
回到家时,晚霞已漫天。甄大力烤了条鱼吃后,站在河边练了一套拳。她在末世学了十几年拳法,再加上力大无穷的异能,现在谁想欺负她,可不容易。
周边有村民看到她,纷纷远离开,避她如瘟神,生怕挨近她就会倒霉。甄大力不甚在意。她练完拳法,望向破烂的茅草屋。
她穷得响叮当,全身家当,只有身上这一身粗布麻衣。如今最要紧的事是赚钱。
夜深了,村里渐渐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犬吠打破寂静。
河边,二赖子鬼鬼祟祟猫着腰:“就在这里面,我白天瞧见了,就她一个人住。嘿嘿,小寡妇,不,还没和赵老二圆房赵老二就死了,不是寡妇,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正好咱兄弟俩快活快活!”
“哥,真要干这事?我听说这娘们邪门得很,一拳能砸碎几百斤的大石头。”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犹豫。
“怕什么!一个娘们能有多大的本事?肯定是村里人瞎传的!”
破窗被轻轻推开,两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暗里响起甄大力的声音:“谁?”
二赖子搓搓手:“嘿嘿,小娘子,让哥两个快活快活!”说着就朝她扑来。
甄大力一脚踢飞二赖子,二赖子啪得一下砸在墙上,整个人晕了过去,屋子都晃了几晃。
三赖子见甄大力一脚能把二赖子踢飞,想起村里人说,她一巴掌能把几百斤的大石头拍碎的事,一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却被甄大力一把抓住后领,像提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往哪儿跑?”
4. 第 4 章
第二日清早,村人惊见老槐树上高高吊着两个人,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凑近一瞧,哟,这不是村里那二赖子、三赖子么?
他俩整日偷鸡摸狗,没个正形,村中谁人不厌?此刻见他们被悬在树上,大伙儿心里倒有几分痛快。
发现甄大力站在树下,村里人忙离她远了些,却不散去,热闹总归是要看的。
甄大力面色平静,将昨夜之事缓缓道来。
“好家伙!原是这般!”
“二赖子三赖子真个不是东西!”
“姑娘,你一个人就把他们揍成这样?”
“这不是废话?没见她昨日一巴掌拍碎大石头?收拾这两个软蛋,还不似拈根草?”
里正闻讯匆匆赶来,见状勃然大怒:“混账行子!竟做出这等事!”
转身向甄大力道:“甄姑娘,你放心,村里定当好生处置他俩。”
甄大力:“但凭里正公断。”
最终,二赖子和三赖子被抓走,押去官府坐大牢。
事了,甄大力回到茅屋。正烤鱼吃,忽闻叩门声。开门见是大娃,一脸急色:“听说昨夜……”
甄大力:“没事,事情已经解决了。”
大娃松口气,四顾一番,生怕他奶瞧见,忙道:“那我回去干活了。”说罢快步跑走。
甄大力继续吃鱼。不多时,里正又来叩门,请她出去说话。她出去后,里正不着痕迹同她拉开几步距离。
她心下明白。村人皆道她是丧门星,克死赵老二,自己也险些没了命。寻常人不敢近身,生怕沾染晦气。里正虽是一村之长,到底也只是个封建社会的寻常男子,信这些也是常情。
他能公正处置二赖子三赖子,已属不错。至于嫌她晦气,不敢靠近,她也就不在意了。
甄大力:“里正来有何事?”
里正清嗓道,她既已被赵家休弃,户籍便不在本村。按规矩,算不得赵家村人了。
户籍与土地、赋税、徭役紧密相连。一个不属于本村的无族无籍之人长居村中,对里正来说,是一桩需要处理的异常状况。
甄大力:“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若改嫁,户籍尚可留此。否则,只得返回原籍。”
她略一思忖:“里正,请容我想想,想好了再回您话。”
“成。”
里正去后,甄大力坐下细想。改嫁自是不能,唯有返回原籍一途。
原身的祖籍不在冀州清河县,在丰州栖霞县。三岁时丰州闹灾荒,一家人逃荒,父母用半袋豆子把她卖给了人伢子。
后来原身在大户为婢,长大后曾托人去丰州寻亲,才知亲人早在逃荒途中死绝了,一个不剩。
所以,甄大力现在返回祖籍地,面临着亲戚全无的境况。
返回祖籍,无亲无戚,倒也清静。
只是丰州路远,坐马车约有六七日路程。需得盘缠。若雇马车,一路吃用,少说也要三两银子。
甄大力转身上山,至水潭边叉得两条鱼,拎了两条送至里正家。
她将鱼递给里正,说:“里正,我想返原籍,但暂时无盘缠,望您宽限则个,待我赚够便走。”
里正瞧着肥鱼,拈须道:“不能太久,至多十日。”
“成,我一定尽快。”
从里正家出来,甄大力望望远处大山。十日赚足盘缠,有些难。但她这一身力气,或可打猎换钱。若运气好,撞见野猪,打上一头,便赚着了。
野猪因其野味,和此时大夫认为的食疗价值价格,肉价比家猪便宜不了多少,如今家猪肉二十文一斤,野猪能卖个十八文。
甄大力沉吟。野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在末世,几吨重的异兽都能单手抡起来,区区野猪,算得了什么。
她做好决定,也不耽搁,抄起木棍,就这么单枪匹马地上了山。她进入深山,猛兽出没之地,警惕地环顾四周。
打猎对猎户来说,是极危险的,一猪二熊三老虎,这句古谚充分说明了打猎的危险性。即便甄大力有无穷大力傍身,也不得疏忽。
深入老林,草木蓊郁。甄大力拎棍四顾,转悠半日,只猎得一只灰毛野兔,瘦伶伶的,提在手里没几分重量。
看来今日运气不好。日头快落山。她正待下山时,忽听头顶扑棱棱一阵响,山雀惊飞。
甄大力站定,握紧木棍转身。
只见十余步外,一头野猪矗立,毛色黑褐黝亮,壮实如丘。眼睛炯炯,鼻息粗重,喷出浊气。
甄大力瞳孔收缩。
好一头肥猪!
她竟遇到了一头肥猪!
她向前迈步,不慌不忙。那猪见她靠近,一声闷吼,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随即猛扑过来!
甄大力却不闪避,只将手中木棍一抡。这一抡看似轻巧,却蕴千钧之力。“嘭”的一记闷响,正砸在猪头上。
野猪呜咽一声,扑势顿止,偌大身躯被抡得凌空翻转,重重摔在地上,在地上重重砸了个坑。
野猪瘫在地上,四肢抽搐几下,便不动了。甄大力近前,用棍梢拨拨猪头,又补了两棍子,见果真没了气息,这才蹲下细看。
这猪一身肥膘,能卖个好价钱!
日头偏西时,甄大力为了不损坏猪的表皮,没拖着走,而是扛着走。猪体重得很,大抵有六百斤。六百斤能卖不少钱。这样肥的猪,在古代可是很少见的,她算是撞了天大的运气。
忽而她一顿。她说的六百斤,是按照现代的六百斤算的。古代的斤数重量,与现代不一样。这大圣朝,用的是十六进制,一斤不是十两,一斤约等于十六两。
半斤八两,说的就是半斤有八两,一斤有十八两。
按照大圣朝的十六进制算,这头猪的斤数,得缩水几十斤。不过,即便是缩水几十斤,也能卖一大笔钱。
六百斤的黑猪,在她手里却似无物,一路下山去,脚下生风。忽而,她停下脚步。
这么大一头肥猪,能卖不少钱。让赵家村的人看见了,难免有人眼红起坏心思。
她就一个人,也没有宗族亲朋在这里能帮她,即便她力气大,但为了钱,也难免有人不铤而走险。
明着来,正面来,她倒不怕,她一拳能抡死一个。就怕那些使阴招的。阴招防不胜防。
她马上就要离开赵家村,走之前,到底还是不要生什么事端才最好。于是她停下来。
天黑,夜深人静,村人皆睡了,她才慢吞吞扛猪回屋。
次晨,天还黑着。甄大力就扛着黑猪,往镇上去。原身来赵家村时,记了路,甄大力知道往镇上的路该怎么走。走两刻钟就能到。
至镇上,天仍黑着。她走到最大酒楼门前,街上无人,酒楼门闭,风凉沁沁。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个伙计揉眼出来倒泔水,冷不丁瞧见门口人影及旁侧庞然大物,吓得一激灵,桶险些摔了。
“哎呦我的娘!这、这是……”伙计瞠目,看着那即便瘫软着也显露出骇人体型的黑猪,舌头打起结来。
甄大力:“大哥,劳烦通传掌柜,有猎货出手。”
伙计才忙不迭:“您、您稍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转身就往里跑,也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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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倒泔水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袍子,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刚才那伙计。
他快步上前,绕着黑猪走了一圈,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肥的野猪!
如今的家猪野猪,两百多斤就算是很肥的了。面前这头野猪,肥得如山丘!简直是巨无霸大肥猪!
仔细查看了黑猪,尤其重点看了看猪身上的击打痕迹,掌柜眼中闪过惊异。
这猪身上伤口痕迹,干净利落,皮子都没怎么破损,这头巨无霸肥猪这么壮,是怎么能几乎完好无损的猎到的?
掌柜摸着肥猪:“这位姑娘,这猪是你打的?”
“家里人打的。”
掌柜抚掌:“姑娘打算怎么卖?整只还是分开?我愿出好价,整只买下。”
“掌柜的给个公道价,整只卖。”甄大力道。
掌柜沉吟片刻,心里飞快计算。这猪膘肥体壮,看样子超过五百斤,成色也不错,这等成色的黑猪,送到喜欢吃野味的富贵人家里,价格能翻倍不止。
他伸出巴掌,翻了翻:“姑娘是爽快人,我也不欺你。这猪,我出五两银子,整只收下,如何?”
甄大力:“掌柜莫欺我,我爹说,这头猪有五百多斤,卖十两都使得。”
原身是采买丫鬟,自然晓得物价,甄大力从记忆里提取相关记忆后,晓得掌柜的压价了。
“掌柜的若不是诚心要买,那我只能去别处了。”说着就作势要走。
“哎!哎!别走啊!价钱好商量,价钱好商量!”
最后称了重,拉扯了一下价格,价格定在了九两。
掌柜:“姑娘,以后若再有这等好货,务必送来我醉仙楼,价格好商量!”他转头吩咐伙计,“快去取现银来给这位姑娘!”
银子并散钱装好,甄大力离开时,天才亮。街边已有摊贩支起摊子。她摸摸饿肚,走到馄饨摊前:“店家,馄饨几文一碗?”
“六文钱一碗,汤鲜馅足!客官您坐!”
甄大力坐下来:“店家,来一碗,多撇点油花。”
“好嘞!您稍坐,马上就得!”
热腾腾馄饨端上。粗陶大碗里,清汤浮着金黄油花、翠绿葱花,皮薄馅足的馄饨挤在一块,热香氤氲而上。
甄大力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食物温暖香气的热气,拿起木勺,先舀了点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馄饨汤的咸鲜,瞬间在舌尖漾开。浓郁的鲜味里,透着猪油的醇香和葱花的清新。美妙的滋味顺着喉咙一路滑下,缓缓熨帖了饥饿带来的空虚。
她满足喟叹,仔细吃起来。馄饨皮子爽滑,猪肉剁得细,略有嚼头,每一口都带着朴实的荤肉香。与馄饨汤一样好吃。
随着世间的流逝,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逐渐活了过来。
邻近的摊子也多了起来,卖菜的农人挑着担子吆喝,担子里刚摘的菜蔬还带着露水。货郎摇着拨浪鼓,不远处包子摊,面团摔打案板“啪啪”响。
整个街道上,热闹的人潮,交织成一片烟火气浓浓的喧嚣。
阳光破云,洒下金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糜和食物热气。
甄大力坐在木凳上,一口一口吃馄饨,在馄饨的热烫鲜香里,感受着这平凡热闹的市井气息。
这种踏实、安稳、充满烟火气的感觉,是在末世难以想象的奢侈。
她不必时刻警惕阴影中窜出的丧尸或变异兽,不必担心下一口食物在何处,只需专注享受眼前这碗简单的美味。
这种寻常百姓日复一日的清晨,于她而言,是无比的舒适与惬意。
5. 第 5 章
一碗馄饨下肚,又添一碗。热汤热水把空落落的胃填满了,甄大力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付过钱,起身时,手不经意地按了按怀里的银票。
九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她翻检着原身的记忆,比对着眼下的市价。镇码头那些扛大包的,拼死累活一天,也不过三十文钱。
九两银子,苦力们不吃不喝,也得扛上一年大包才能挣来。
而她只用一头猪,就换来了。
听来轻易,仿佛只是进山走一遭,就拾回来这许多钱财。
可甄大力心里透亮,这“轻易”背后是什么。是撞见猪的运气,是深山里猝不及防的猛兽,是寻常猎户足以丧命兽口的凶险。
昨日她那一棍子挥出去,要的不光是力气,更是时机,是搏命的胆气。
寻常猎户进山,哪个不是冒着死亡的危险?伤亡是常事。她不过是仗着一身非比寻常的气力,把风险压低了很多,可风险终究还在。
这九两银子,是实实在在的卖命钱。每一文,都浸着山林的凶险,和以命相搏的分量。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将银票按得更紧些。虽然大概算了一下到栖霞县一路上吃用得三两银子,但谁也不知一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或许会多花钱。
而到了栖霞县后,置办安顿下来也要花一笔钱,九两听着多,但没准到时候还不够她用。
这笔钱,是她离开赵家村、回祖籍安身立命的根本,非得谨慎收好、仔细花用不可。
她去镇上问了租马车的价钱,又打听了一些杂事。回去之前,买了白面烤的油烧饼。
回到赵家村正是晌午。村人一日两餐,晌午不生火,四处不见炊烟。甄大力走进破旧的茅屋。
下午,大娃悄悄来,问要不要去山里抓鱼。昨日他也来过,但她打猎去了。
“抓。”甄大力说。
于是,甄招娣又带着三个娃上了山。水潭不在深山,她望了望远处有猪出没的老林,嘱咐道:“捡柴别往里头去,危险。”
大娃应道:“晓得了。”
甄大力从兜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大娃一愣。
二娃眼睛霎时亮了:“烧饼!”
三娃口水直接淌了下来:“娘,三娃吃饼饼!”
甄大力道:“都是给你们的,吃吧。”
二娃眨眨眼,欢喜得跳起来:“真的都给我们?”
“嗯,快吃。”
三个娃娃,小心翼翼地各取了一个烧饼。连最沉稳的大娃,眼睛也亮得惊人。大娃拿着烧饼,先闻了闻,没下口,像是舍不得吃这白面做的香东西。
二娃咬了一大口,含混道:“油烧饼,好香啊!”
三娃两只小手捧着比脸还大的烧饼,努力地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大娃见弟妹吃得香,终于也吃起来。他吃得克制,吃完一个便不再拿,只看着弟妹吃,不时提醒:“慢点吃,别噎着。”
说着,他望了望在水里叉鱼的甄大力。她站在水中,身形瘦削,日光洒落,周身笼着一层光晕。
大娃看看她,又看看油纸包里的吃食。过了许久,抬手揉了揉眼睛。
二娃已经在吃第二个烧饼,他啃着饼,吸溜着口水,说:“原来烧饼这么好吃。”
甄大力听到这话,从水中回头:“以前没吃过?”
二娃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脑袋耷拉下来:“奶给福宝烧饼,不给我们吃。”
从前,爷奶从镇上给福宝买烧饼,油滋滋的,沾着芝麻,香得很。可是这么香的烧饼,没他们三兄妹的份。
他们只能看着肥墩墩的福宝吃烧饼,吃得两手油光。
有一回,福宝坐在屋檐下吃油芝麻烧饼。二娃馋得直盯着看。
福宝撇嘴:“看什么看,看也没你的,讨债鬼,丧门星!”说完,拍拍嘴角碎屑,进屋去了。
二娃死死盯住福宝方才拍下来的烧饼碎屑。飞快地捡起,还没送进嘴里,就被正好出来的老王氏瞧见。
老王氏见他捡碎屑,一巴掌扇到他脸上,骂他讨债鬼,骂他偷食。
他的脸被打得肿起老高,最终也没尝到那点碎屑。
今天是二娃头一回知道烧饼的滋味。原来烧饼这么好吃。他啃着烧饼,憨憨的脸傻乎乎地望着甄大力:“娘,你真好!”
甄大力:“……”
二娃也跟着三娃喊起娘来了。
她无奈:“都说了,别叫我娘。”
三娃眨巴圆圆的大眼睛,啃一口烧饼说一个字:“娘,好!”
甄大力扶额。跟小孩子,道理是讲不通的。
今天只叉到两条鱼。水潭不大,鱼不多。这几日叉了这些条,已是不易。甄大力照例给了三个娃一条鱼,让他们带回去偷偷吃。
到了山脚下,甄大力道:“大娃,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大娃点点头,让弟弟妹妹先走,反正已到山脚下,不怕迷路。
等二娃三娃走后,甄大力道:“大娃,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我已经不是赵家村的人,要回原籍去。”
“很远吗?”
“很远,坐马车都要七八日。”
大娃低下小脑袋:“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回来做什么?这里不是我的家。”甄大力道,“我走了,以后你们别去水潭那里捉鱼,你们还太小,等大些再说。还有,千万别进深山,深山里有猪瞎子还有老虎,很危险。”
大娃一颗小脑袋越埋越低,闷声道:“嗯。”
“好了,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大娃突然道:“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日。”里正处理户籍和路引还需要些时间。
大娃背着柴火,往家走。在田埂边上,他望见村里的婶子抱着孩子。孩子亲昵地搂着她的脖子。
他想起甄大力抱他和弟弟妹妹上山下山时。因为她抱着三个,他没法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背着柴火到了家,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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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就看见老王氏在给福宝剥鸡蛋。老王氏见他回来,啐一口:“白吃白喝的讨债鬼!去把衣裳洗了,不洗完不许吃晚饭!”
大娃进后院洗衣裳。后院里,二娃坐在凳子上搓衣裳,三娃也撅着屁股在帮哥哥搓。
他走过去,听到二娃吸溜口水:“烧饼真香。”
三娃奶声奶气:“真香!”
二娃:“娘真好,给我们好吃的!”
三娃奶声奶气:“娘好,娘给好吃的!”
二娃憨憨的脸上带着憧憬:“不知道娘以后还给不给好吃的。”
大娃走过去:“别想了,不会了。”
二娃:“为啥?”
大娃摇摇头:“赶紧洗衣裳吧。”
晚饭煮好。老王氏进后院,见衣裳没洗完,骂骂咧咧:“还没洗完?我说了衣裳不洗完今晚没饭吃!今晚不许吃饭!”
等老王氏骂骂咧咧离开后,二娃摸摸肚子:“还好娘给了吃的,我现在不太饿。”
三娃也摸摸肚子:“娘给了吃的,三娃也不饿!”
大娃没吭声。他默默搓着衣裳。
夜里。大娃望着黑漆漆的房梁,辗转一夜未眠。
次日清早,大娃起来干活。他背起背篓,出去割猪草。瞧见河边的甄大力,他跑过去:“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后天早上。”
“后天早上什么时候?”
“得赶早,大概卯时。”
小家伙抠手指:“那我割草去了。”
大娃走了。甄大力又去山上碰运气。这次运气没那么好,没遇上肥猪,只抓到一只野鸡。她拎着野鸡,想了想,去了里正家。
里正惊讶:“你要改名儿?”
“对,我想把名字改成甄大力。”
“甄大力?这名字……可不像女娃娃的名字。”
“这名字挺好,就改成这个。劳烦您了。”甄大力说着把野鸡递过去。
“这么客气做什么。”里正推拒着,“正好你迁移户籍,顺道把名字改了。”
“多谢里正。”甄大力又把野鸡推给他。
里正假意推却两回,也就收下了:“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啥。”话音未落,手已把野鸡接了过去。
把名字从甄招娣改成了甄大力,甄大力心里颇觉舒畅。她踩着晚霞,步伐轻快地回家。
夜里,大娃倒完水进屋。二娃和三娃在玩掰手腕。大娃径直取出几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包起来。
二娃歪过头:“哥哥,你把衣裳包起来干啥?”
“有用。”
“喔。”二娃憨憨地挠挠头,继续和三娃玩掰手腕。三娃当然掰不过二娃,输了几次后,奶声奶气,磕磕巴巴:“等我,长大,就能赢你!”
二娃挺起胸膛:“等你长大,我的力气就跟娘一样大,你照样赢不了我!”
三娃咯咯笑:“我也跟娘一样,力气大!”
大娃收拾着衣裳,听弟弟妹妹欢声笑语,他抿抿唇,手上加快了速度。
6. 第 6 章
这一日清早,天刚麻麻亮。甄大力吃过几个馒头,怀里揣好路引,背上包袱,便离了赵家村。她须得先赶到镇上,那里有约好的马车候着汇合。
时值农历五月,卯时天色尚未全醒,几粒星子还懒懒地钉在天幕上,天幕青灰里透着一点深蓝。
风是沁凉的,裹着夏日特有的泥土青草味,还有露水打湿的清新气,一阵阵扑在人脸上。
甄大力大步走在通往镇子的土路上。露水重,野草尖攒着水珠子,一走一过,裤脚便沾湿,凉津津地贴在皮肤上。
她走着走着,忽觉不对劲。一回头,却见身后有三个小萝卜头。
大娃、二娃、三娃,一个挨一个,手牵着手,各自背着个小包袱,正跟在她后头。
她站定了,大步朝他们走去:“大娃,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娃手指抠紧包袱,低着头道,声音很低:“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儿?”
大娃声音更低了:“跟着……你走。”
二娃:“跟着娘走!”
三娃:“跟着娘走!”
甄大力:“……”
她沉默半晌,道:“我不是你们的娘。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无亲无故的,你们跟着我走,像什么话?”
大娃用力抠着手指,说:“我们……我们不是要赖着你。我们是离家出走,但不知道要去哪儿,就跟着你走。不会、不会赖着你,你不用管我们。”
“离家出走?”甄大力皱眉,“你们才多大,离家出走,半路上都得被拐子拐走。”
大娃:“我们会保护好自己。”
甄大力看着三个瘦弱矮小的小萝卜头,会保护好自己?怎么保护好自己?他们仨走在路上,就是拐子眼里的肥羊!
“好,就算你们能保护好自己,那你们也没法跟着我走,我是要出县的,你们有路引吗?没路引怎么跟着我出县?”
大娃:“我们偷偷走。”
甄大力:“偷偷走?偷渡是大罪,你想和你弟弟妹妹一起坐牢吗?”
良久,大娃道:“坐牢也比待在家里好。”
“就算你们很幸运地偷渡成功了,流落在外面,一不小心就会没命。”
大娃仍然道:“那也比待在家里好。”他说着,下意识摸摸胳膊上留下的旧伤疤。这伤疤是以前奶打他留下的,已经过去几年,却仿佛每日都在发疼发痒。
甄大力不言语了。她晓得这三个孩子在家的光景,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这次或许是实在熬不住了才逃出来。
可说到底,在家虽苦,总还能活着,他们爷奶到底不敢要了他们的命。
而出去,流落在外,便是将小命悬在风里。被拐了都还是好下场,最坏的下场是直接被人杀了。
他们这是宁愿死在外头,也不愿继续待在家里受虐待了。
甄大力扶额:“外面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没命。回去吧。”
大娃摇头。二娃摇头。三娃听不太懂,但也跟着哥哥们一起摇头。
想了想,甄大力冷下脸,十分冷酷无情:“不回去,就别跟着我,我不会管你们。”言罢,她转身就走。
甄大力不会带他们走,不会管他们。说她无情也好,冷酷也罢,她不会管他们。
首先,她和他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带走他们,相当于拐卖犯罪。
其次,她不会养孩子。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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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毛病吗自己给自己找几个孩子来养,自己折腾自己?
在末世摸爬滚打十几年,甄大力的心已经变得很冷硬。她不会自找麻烦。
不再多言,不再管他们,甄大力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她回头。
见大娃二娃三娃牵着手,依旧跟在她后面。她立刻加大步伐,快步走,不让他们跟上。
她走得快,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三个孩子生怕跟丢了,跌跌撞撞地追。忽听“扑通”一声,是三娃摔了。
大娃赶忙去扶,和二娃一道使劲,抱起妹妹又追上来。
甄大力回头瞥了一眼,索性撒腿飞奔起来。一路奔出老远,闪身躲进路旁树丛里。
不多时,三个孩子喘着大气赶上来,眼见前路空空,顿时慌了。
二娃喘气:“哥哥,娘不见了。”
三娃:“娘不见了!”
大娃沉默地望着前方,良久,道:“走吧。”
二娃:“往哪里走?娘不见了!哥哥,你不是要回去吧?”
二娃连忙摇头:“哥哥,不回去!我不想回家挨打了。”
三娃奶声奶气:“三娃一样!不挨打!”
大娃看看他们,抿抿唇。
他们三兄妹,都不想再过又吃不饱又挨打的日子。
“那我们……”大娃道,“那我们继续走,先到镇子上去。”
大娃二娃三娃,三个小身影便又挨紧了,手牵着手,背着小小的包袱,一步步朝前挪去。
露水还在草尖上挂着,天光渐渐亮起来,渐渐将露水晒干。
三个小小的身影就像这脆弱的露水,一晃一晃地往前走,仿佛要被天光晒得一点也不剩。
7. 第 7 章
甄大力隐在树丛中,远远望着那三个小小的身影在土路上挪动。
大娃紧紧攥着弟妹的手,二娃不时踮脚向前张望,三娃迈着小短腿,跟得颇为吃力。他们身上的包袱虽不大,却仿佛装着千斤重担,压得他们走路都在晃。
她静立片刻,忽然想起刚穿来那日夜里,自己饥渴交加,几乎支撑不住。是大娃递来一捧叶子装的清水,又将半块饼子塞到她手中。
她抬手按了按心口,觉得那里有些发软,连忙摇摇头,逼自己硬起心肠。何苦自找麻烦呢?
终究还是叹了一声,她自树丛中踱出,悄悄尾随在后。心想,再送一程罢,到了镇上便报官,让官府的人将孩子送回。年纪这样小,总不能真教他们流落在外。
村口到镇上不过两刻钟的路,娃娃腿短,走得慢,半晌才行了一半。
忽然路边晃出个胖大汉子,腆着肚皮,额上油汗津津。瞧见三个小娃独行,不由得眯起眼,堆上笑迎前去:“小娃娃,这么早上哪儿去?大人呢?”
大娃机警,侧身避开他探来的胖手,只道:“爹娘就在后头,转眼就到。”
胖汉子心下转了一转,见这三个娃儿虽瘦弱,眉眼却生得齐整,能卖个好价!他暗自欢喜,合该我得个便宜!
想罢笑意更浓,自兜里摸出几文铜钱,叮当作响:“走,叔叔带你们买糖吃,甜得很哩。”
大娃扯住弟妹便要躲:“不吃。”
胖男人挪步一拦,蒲扇大的手一张,将去路堵个严实。他忽收了笑,哼道:“到了我胖大贵手里,还想走?”说着一把攥住大娃胳膊。
二娃见哥哥被拿住,猛地扑将上去,一口咬在胖大贵油津津的胳膊上。
胖大贵吃痛,骂骂咧咧:“小兔崽子,牙尖嘴利!”正要甩脱,忽听得身后一道声音道:“放开他们。”
声音清凌凌,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当。胖大贵回头,见竟是个瘦得柳条似的女人,蜡黄寡瘦,纸片人一般。
三娃顿时叫道:“娘!娘!”
“娘?”胖大贵先是一愣,随即眯缝眼里闪过几分轻蔑。他上下打量着甄大力,见她一身粗布衣裳,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倒,脸色也黄黄的,这副吃不饱的穷鬼样,倒像跟这仨孩子是一路的。
“哟,真是孩子娘啊?”胖大贵嗤笑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把挣扎的大娃攥得更紧,胳膊上还挂着死死咬住不放的二娃,“怎么,就凭你这风一吹就倒的样儿,还想从老子手里抢人?”
甄大力不疾不徐,走到他面前。
胖汉子见她瘦弱,自觉无惧,伸手便要抓她。不料反被她扣住胳膊,刚欲挣扎,只听咔嚓一声。
骨节错开,他滞了一瞬,随即惨叫起来:“啊!我的胳膊!”
甄大力将他胳膊往后一折,竟生生折断!
胖大贵疼得浑身乱颤,油汗如雨而下。他试图挣脱,可甄大力的手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疼、疼……”他疼得语不成声。
甄大力面无波澜,只稍稍再加了分力道。胖大贵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饶命!饶命!姑奶奶饶命!”
是他看走了眼!这瘦弱妇人,手劲竟如此骇人!
甄大力飞起一脚。胖大贵那近两百斤的身子如同抛出的麻袋,轰然扑倒,啃了一嘴泥。他趴在地上,半晌哼不出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啊啊啊啊啊!”杀猪般的嚎叫再起,先前的气焰尽消,只剩恐惧与痛苦。
甄大力又一记手刀,将他劈晕过去。回头见三个娃儿正瞪着眼看地上的胖大贵。
她道:“没死,只是晕了。”
大娃看着她,眼神复杂,紧紧抿着唇。
二娃还龇着牙,一副凶相,只是咬人咬得自己满嘴油汗,正呸呸吐着。
最小的三娃挣脱哥哥的手,跌跌撞撞扑来,一把抱住甄大力的腿,小脑袋埋在她粗糙的裤子上,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娘……”
二娃呸完,也扑过来,抱住她哇哇大叫:“娘!娘!你真厉害!”
二娃三娃两个孩子抱紧她。大娃仍站在原地,用力抠着自己的衣角,低声道:“刚才,谢谢你。”
甄大力道:“大娃,我说什么来着,外面很危险。你们才走这么一段,连镇上都没到,就差点被人拐了去。”
大娃看看弟弟,又看看妹妹。他不能让方才的事再发生在弟妹身上。
终于,他低下头,说:“我……我们会回去的。”
甄大力看着他深深低下去的脑袋,心里有些发堵。半晌,她道:“走,先将这人押到官府,你们得去做个证。”
到了镇上,将胖子交给官差,料理妥当后,甄大力领着三个娃儿出镇回村:“走吧,送你们回去。”
见二娃三娃盯着道旁的糖葫芦直舔嘴,甄大力本想买上几串给他们吃,转念却又作罢。
既已决定不再管他们,又何必再施这份好?待他们越好,他们便越是想跟着她走。
回村一路,甄大力沉默不语,三个娃儿也安静得很。
孩子这么沉默,那是因为大娃二娃三娃心里都明白,甄大力不会带他们走。她不要他们这三个拖累。
将近村口,三娃突然抱住甄大力的腿,小小的人儿掉起眼泪:“三娃,跟娘走!”
二娃抱住甄大力的腰,也哭起来:“娘,你去哪里,二娃去那里,二娃会洗衣,会做饭,会扫地,会捡柴,娘让二娃干啥,二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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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啥!”
大娃忙去拉扯他们:“二娃三娃,快松手,别惹人不高兴!”
两个小的却死命抱着不肯放。
甄大力低头看去。没爹娘疼的孩子,旁人给一点好,便恨不得牢牢抓住。即便她只是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们愿跟她走,就不怕她将他们卖了吗?她想,孩子不是蠢,也不是不怕,只是太缺人疼了。
感觉到二娃三娃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裳,甄大力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她道:“算了,我这辈子就再任性这么一回。”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带你们走。”
话音方落,抱着她哭的二娃三娃眼睛顿时亮了。
正拉扯弟妹的大娃也顿住了。他迟疑道:“真的?”
甄大力:“真的。”她不欲多言,直截道,“我会想法子光明正大带你们走。你们先回去,在我带你们走之前,别和我见面,尤其是二娃和三娃,暂且别喊我娘,不能教人知道我们相识。”
二娃三娃心思简单,只管点头。大娃却似有疑虑:“不和你见面?”
甄大力知他担心什么,便道:“你怕我哄你们?不必担心。我说话算话。既然说要带你们走,便一定会带。只是按照我的计划,若要光明正大带你们走,眼下便不能叫人看出我们有任何关系。明白么?”
大娃:“明白了。”
“好,那你们先进村,我稍后再回。”
大娃牵起二娃三娃,带着幼弟幼妹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你真会带我们走吗?”
“会的。”
他咬咬唇,伸出小指:“拉钩。”
“嗯,拉钩。”甄大力伸手与他拉钩。
拉完钩,小家伙总算安心,带着弟弟妹妹进村去了。
甄大力目送三个小身影远去,过了一会儿,才慢步进村。她又去山里抓了一尾鱼,拎到里正家。
里正讶然:“你不是走了么?”
“盘缠丢了,求里正容我再住几日,好歹攒些盘缠。”
里正瞧了她一眼,大抵是因她丢了盘缠,心生怜悯,道:“鱼拿回去吧,卖了也能换几个钱作盘缠。”
同里正说妥后,甄大力能继续回那间破茅草屋住下。她取出干粮啃着,心下思量。自答应带大娃他们走的那一刻,她心中已有了个大概计划。
此刻再将那计划细细琢磨一遍,查漏补缺。
傍晚,甄大力在河边练拳。河另一边,大娃二娃三娃三个小萝卜头,背着背篓,往她这边看。看到她还在,没走,三个小家伙放了心,继续割草去了。
晚间,甄大力正欲睡下,忽闻门外叩响。她点燃火烛:“谁?”
8. 第 8 章
门外传来低低的稚嫩童音:“是我,大娃。”
大娃?甄大力拉开门,大娃蒙着脸站在外头,只露一双圆眼。她一把将他拽进来,掩上门:“不是叫你别来见我?”
大娃急声:“晚上我倒水的时候,经过爷奶卧房,听到爷奶在里面悄悄说话……”
大娃说,他偷偷听到赵老头和老王氏在商量,他们准备偷偷把甄大力迷晕了,绑了去卖了。
老王氏那日没从甄大力身上要回卖身钱,又险些被捏断手腕,受了这样大的憋屈,始终不甘心。但甄大力一掌能拍碎人,她不敢再明着招惹她。
于是她和赵老头盘算了一番,准备把她迷晕,绑了卖掉。为了万无一失,他们想将在镇上开铺子的大儿子赵老大喊回来一起干这事。但这段时日赵老大去进货了一直没空。
赵老头和老王氏就先等儿子有空了再行此事。不曾想,还没等到儿子有空,甄大力突然走了。
今日,知道甄大力带着户籍离开村子后,老王氏气得呕血。
但没想到,今日晌午甄大力又回了村。打听到甄大力重新回来是因为要攒盘缠,还要在村里多待一些时日,赵老头老王氏便定下心。
但也不准备等儿子了,他们决意立刻行动。准备等明日深夜就开始行动。
甄大力:“明日深夜?”
大娃焦灼,担心得不得了:“对。”
甄大力:“好,我知道,谢谢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这件事我会解决。”
大娃焦虑地抠起手指来。甄大力发现这孩子很喜欢抠东西。不是抠手指就是抠衣裳抠背篓。此刻见他焦虑担忧,抠起手指,她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脑袋,大娃浑身一僵,抠着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仰起头,蒙脸的布巾下,那双圆圆的眼睛微微睁大,映着屋里昏黄的光晕。
甄大力的手温暖而有力,落在他稀疏发黄的头发上,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柔的安抚。他鼻头一酸,慌忙低下头。
“大娃,你赶紧回去,你回去后,就像从来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我发现了他们的计划。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千万别让他们起疑。”甄大力叮嘱道,“其他的,交给我。”
大娃用力点头:“嗯!”
大娃离去后,甄大力略一沉吟,笑了起来。
原本她已经想好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带走仨孩子的法子,现在赵老头老王氏要绑她卖她,现成的理由送上门,她似乎可以改变先前的计划,换另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带走三个孩子了。
甄大力笑容加深。还得谢谢赵老头夫妻凑上来,让她得以换个更简单的法子带走孩子们。
次夜,赵家村沉入墨色,连狗也不吠,只有风溜过草尖,窸窣作响,倒显得夜更静了。
两条黑影挨近茅屋,一高一矮,步子轻得像黄鼠狼摸向鸡窝。正是赵老头与老王氏。
老王氏摸出一节竹筒,插进门缝,往里吹烟。这迷烟,能麻翻一头牛,她就不信迷不晕甄大力。
过了一会儿,里头没动静,两人交换眼色,拨开门闩,进了去。
赵老头晃亮火折子,昏光晕开,照见草铺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老王氏掏出铁链,低催:“快捆!这蹄子劲大,绳子不顶事!”
两人手忙脚乱将人捆实,正要松气,却见甄大力睁了眼,声气清明:“你们做什么?”
赵老头一惊:“怎的醒了?!”
老王氏啐道:“管她醒不醒,横竖已经把她捆住了!”
转头骂甄大力:“贱蹄子!上回险些撅折老娘的手,这回卖你进窑子,看你还横!”
扬手要打,却不防甄大力抬腿一踹,老王氏“哎哟”一声飞跌墙根,疼得龇牙咧嘴。
明明捆着脚,甄大力如何能踹人?赵老头低头一看,铁链已断作两截,竟是生生挣开的!
甄大力竟能将铁链子挣脱开!
此刻,甄大力已站起身,影子在墙上晃得老高,高得像阎罗殿的阎王爷!
老王氏爬起要跑,忽听暗里一声喝:“赵铁,王淑芬!”
里正一家从暗处踱出。油灯骤亮,照见里正一张铁青的脸。
赵老头夫妇僵在原地,舌头发硬:“里、里正……”
里正冷笑:“好哇!迷烟,捆绑,卖人,你们倒是能耐!”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人,“拐卖人口,王法不容!你们如今竟干出这等勾当!”
赵老头缩颈:“她、她本就是我赵家买来的……”
老王氏忙附和:“对!对!本来就是!”
里正:“怎么,那休书,不是你们亲自安的手印?莫非是鬼按下的?”里正指着他们,胡须气得直抖。
见里正这模样,老王氏和赵老头瘫在地上,活像晒瘪的腌菜:“里正,我们就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里正却不瞧他们,只向甄大力道:“甄姑娘,受惊了。这事,村里定给你个公道。”
甄大力微微一笑:“我晓得里正是很公道的。村人都说,这十里八乡,没人比里正您更公道。”
说着,她继续道:“里正,根据《大圣刑律》规定,拐卖人口,杖一百,流三千里。他们俩,是要杖责一百,再流放三千里吧?”
里正摸摸胡须:“正是。”
什么?杖责一百?再流放三千里?!赵老头老王氏眼珠子快秃出来。
就他们这身板儿,挨一百杖可能命都不保,就算侥幸挨过了一百杖,保住了命,还要流放三千里啊!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流放可能都保不住命,他们这年纪的人,肯定遭不住流放!
老王氏先嚎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爬过去要抱里正的腿,被里正嫌恶地躲开。
老王氏又转向甄大力,磕头如捣蒜:“是我们猪油蒙了心,黑了心肝!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们这回吧!那一百杖,那流放,是要了我们老命啊!”
赵老头也瘫在地上求饶。
甄大力道:“你们不肯挨杖流放,是想私了?”
软得像一摊烂泥的赵老头忙道:“私了……私了……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只求别见官!”
里正捋着胡子,睨着他们,沉吟道:“甄姑娘,你看这……”
甄大力装作面露不忍,灯下竟有几分慈悲的菩萨相:“一百杀威棒,莫说你们,壮汉也得去半条命。流放三千里,风餐露宿,披枷带锁,更是九死一生。你们这般年纪,只怕是……有去无回啊。”
“说起来,终归做过一场公婆儿媳。真看你们受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话句句戳在赵老头老王氏心尖上,两人听得浑身发颤,只会拼命点头,眼巴巴望着甄大力,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甄大力蹙眉沉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仿佛在绞尽脑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屋里静得很,只听得油灯灯花噼啪一爆。
“算了,”她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宽容,“到底是两条人命。我虽差点被害,但终究心软,见不得这个。”
赵老头老王氏眼睛霎时亮了,呼吸急促起来。
甄大力话锋一转,却又蹙起眉峰:“只是,这犯下王法的大事,若就这么轻飘飘放下,只怕里正也不好做,若是让村里人知道此事,村里人也要议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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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纵容恶行。总得有个说法,有个由头,让里正能对上下有个交代,也让你们将功折罪,是不是?”
里正闻言,立刻点头:“甄姑娘考虑得是,是得有个说法。”
老王氏急道:“什么说法?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不见官!”
甄甄大力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窗外那漆黑寂静的院落,声音温和却清晰:“先前,我上镇上看病,大夫说,我这辈子都不能生了。”
里正听到她的话,看了她一眼。
甄大力接着道:“我以后是想找个孩子过继的。我瞧你们家大娃二娃三娃倒是不错,就是太瘦了。唉,你们这爷奶也不知道怎么当的,不给娃吃饱饭,还经常打骂,旁人看着都觉得这仨孩子可怜。”
她停了一下:“这样吧,你们若是实在不愿受那官刑,便将那三个孩子过继与我。一来,孩子们跟着我,总能吃饱穿暖,好过在你们家里饥一顿饱一顿,二来,若是别人知道了你们今晚所行之事,你们将这骨肉至亲都‘赔’与了我,显是悔过诚意十足,里正也好据此说项,对外言明是你们痛改前非,以亲子相抵罪责,求得苦主谅解,私下了结。这般,既全了你们性命,也全了里正的规矩,更给了孩子们一条好出路。岂不三全其美?”
甄大力说完,微微笑着,看着地上目瞪口呆的赵老头和老王氏,灯光照得她面容柔和。
紧接着,老王氏狂喜。那三个白吃白喝的讨债鬼送出去,正是求之不得!她早就不想养那三个讨债鬼了!忙不迭点头:“成!成!过继给你!”
赵老头也连声:“我们同意!我们同意!”
甄大力:“里正,您看这?”
里正摸摸胡须,瞥着赵老头老王氏,亲孙子亲孙女啊,毫不犹豫就答应给别人。
想着这赵老头夫妻平日里虐待孩子,此刻又毫不犹豫要把孩子给人,孩子跟了甄大力,说不定比跟继续留在家里受虐待好。这甄大力看着是个心善的,应当不会苛待孩子。
他咳了咳:“可行是可行。不过,你确要过继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可不好养。”
甄大力:“确定。”
当下便让儿子回家取来纸笔砚台,就在这昏黄的油灯下,里正口述,他儿子执笔,写下一纸契约。
无非是赵铁、王淑芬夫妇自愿将孙儿大娃、二娃、三娃过继与甄大力为子女,此后生死嫁娶,与赵家再无干系,以抵偿其企图拐卖人口之罪责,苦主甄大力自愿不再追究云云。
里正将文书吹干墨迹,一份交给甄大力,一份塞给赵老头:“此事便了。明日我便去户房,替孩子们办理新户籍。赵铁,王淑芬,你们日后若再起什么歪心思,或是对此事纠缠不清,就莫怪我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禀告县尊老爷!”
赵老头夫妇唯唯诺诺,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甄大力收好文书,对里正深深一福:“多谢里正主持公道。”
又转向面赵家老两口,声音平和:“你们也放心,我会待孩子们好。走吧,去把孩子领过来。”
大娃三娃二娃根本就没睡,他们听了甄大力的话,好好待在屋子里。大娃此刻正望向河边的方向,担忧不已。
二娃挠挠头,憨憨道:“娘说了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的。”
三娃重重点头:“嗯!”
这时,院门响了。大娃赶紧下床跑出去。一出去,就看到里正,老王氏和赵老头,还有甄大力走进院子。
甄大力手里拿着火把,见他出来了,她望向他,朝他微微一笑。火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的脸照得亮堂堂的。
火光映亮她的脸。黑夜里,大娃恍觉,天似乎亮了。
9. 第 9 章
离开赵家,是两刻钟后。三个娃娃行李甚简,不过几件破旧衣衫。甄大力将衣裳包袱挎在肩上,执了火把,引着三个娃儿踏出赵家门坎。
行出一段路,二娃犹自恍惚,仰面问道:“娘,以后,你真的是我们的娘了吗?”
甄大力:“你都唤我娘了,我岂能不是?”
二娃开心地跳起来:“我有娘了!我们有娘了!”
三娃跟着拍手:“三娃有娘了!三娃有娘了!”
大娃忙“嘘”了一声,压低嗓音:“小声些,村里人都睡了,别吵醒人家。”
二娃三娃立马乖乖捂住嘴。二娃一把握住甄大力的手,三娃也一把握住甄大力的手。两人一边牵住一只手,二娃道:“跟娘回家喽!”
大娃见弟弟妹妹占了两边,甄大力再无空手可牵,手指微微蜷了蜷,未言语。
一行人至河边茅屋,才推门,便见一鼠窜出。二娃兴奋叫道:“老鼠!哥哥快捉!”
大娃赶紧去捉,三娃也跟着捉。那鼠却倏忽钻隙而去,没了影子。
二娃耷拉下头:“跑了,没了!这么肥一只老鼠,好多肉呢!”
听到这话,甄大力道:“你们捉老鼠,是为了吃?”
二娃瓮声瓮气:“是啊。”
甄大力皱眉:“经常捉老鼠吃?”
二娃:“有就捉了吃,老鼠肉饱肚子。”
甄大力叹气,这几个孩子都过的什么日子,吃不饱,就只能捉老鼠饱肚。
“以后别捉老鼠吃,老鼠肉吃了对身体不好。听到没有?”
大娃点点头。
二娃舔舔嘴:“嗯。”
三娃:“三娃不吃老鼠肉!”
甄大力:“晚上吃饭没?”
二娃抢声道:“奶只让我们吃了一碗豆子稀饭。没吃饱。”
三娃拍拍瘪瘪的肚子:“三娃没吃饱。”
甄大力从包袱里取出杂面馒头:“快吃些,吃饱了好睡觉。”
甄大力买的便宜的杂面馒头。是由小麦麸皮、粟、豆等粗粮混合蒸出来的粗粮馒头。没有白面馒头好吃,但便宜饱肚。
大娃吃了两个馒头。三娃吃了三个馒头。二娃吃了一个馒头。食毕,甄大力已铺好稻草地铺,催他们睡下:“你们睡这里,赶紧睡。”说着她躺到另一边的稻谷草上。
三娃抱住甄大力的大腿:“三娃跟娘睡!”
甄大力:“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你和哥哥们一起睡。”她在末世已经习惯一人睡。如今不爱和别人一起睡。
“三娃快过来。”大娃向三娃招手。
火熄夜沉。甄大力阖眼即眠,二娃三娃亦很快睡熟。唯大娃睁眼望着漆黑屋顶,一夜辗转。
次日晨间。甄大力一醒来,就发现大娃二娃三娃都醒了。
“几时醒的?”
“早就醒啦。平时这个时候我们都出去干活了。”二娃挠挠头。
甄大力打打呵欠:“洗漱了没?”
“还没呢。”
“走,带你们去河边洗漱。”
河水沁凉,幸在夏日,反倒爽快。三个娃娃蹲在河边撩水洗脸。三娃只得三岁,小手却也将脸蛋搓洗得干净。
三娃抱住甄大力的腿:“娘,三娃洗白白啦!”
二娃抱住她的腰:“娘,我也洗干净了!”
大娃看了看甄大力,低声说:“我也洗好了。”
“洗好了就吃朝饭去。”
甄大力取出干粮,坐在门边,就着晨风啃食。三个娃娃捧着大大的杂面馒头,皆满足得眼弯眉展。
以前,他们早上只能吃稀稀的豆子汤,偶尔会有半个野菜团子。根本就吃不饱,总是饿,总是饿。饿着干完一天的活,饿着上床睡觉,又饿着醒来。日复一日地挨饿。
现在早上有馒头吃,娘还说,能让他们早上吃饱。
二娃啃着大馒头,啃着啃着,大哭起来。
甄大力:“哭什么?”
二娃:“娘,以后早上我们都能吃饱吗?”
甄大力明白他为何落泪了。温声道:“能,不止早上,往后日日顿顿都要教你们吃饱。”
二娃呜咽:“真的吗?”
甄大力:“我说话算数。好了,别哭了,吃东西就好好吃东西。”
二娃抽泣几下,抹抹泪,继续吃馒头。甄大力看了看三娃,三娃埋头啃馒头。她又看了看大娃。大娃低着头,她发现他眼角是湿润的。
清风里,带来田间禾苗的清香。甄大力望着田里的农作物,道:“你们既然已经是我的孩子了,我给你们重新取名字吧。”
三个孩子不受家里待见,起名都起得很草率,根本没有正式名字。甄大力道:“大娃,以后你就叫甄梁,梁,高粱的梁,我以后叫你梁梁。”
“二娃,以后你就叫甄荞,荞麦的荞,我以后叫你荞荞。”
“三娃,以后你就叫甄麦,荞麦的麦,我以后叫你麦麦。”
三个名字,都是与粮食有关。他们从小饿肚子,就取个与粮食有关的,希望以后不缺粮。也希望他们以后能如这些粮食,扎根土里,好好长大。
三个小萝卜头,很快就接受了新名字。
吃完早食,甄大力道:“大娃,咳,梁梁,荞荞,麦麦,等会儿我们去山里抓鱼,尽量多抓些,把鱼抓了卖了。”
她带着他们上了山。她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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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捉多少鱼就捉多少鱼,尽量多攒些钱上路。她原想多留几日打猎攒钱,转念又作罢。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走为妙。赵家那老两口未必不会再生事端。
捉了一上午,仅得六尾鱼。甄大力带着娃娃们到镇上,卖了四十文钱。
见荞荞麦麦又盯住糖葫芦看,甄大力摇摇头:“想吃糖葫芦,等以后有钱了再买,现在咱们要回祖籍地,一路吃用,再加上安家置办各种费用,得花不少钱,银钱吃紧,咱们现在买不起糖葫芦。”
荞荞抹抹嘴边口水:“我没有想吃。”
麦麦:“麦麦,不馋!”
梁梁听甄大力说回祖籍地要花很多钱,他抠抠手指:“我以后会赚很多钱,给你……给娘。”
这是甄大力第一次听见梁梁喊她娘。她看注意到他红着耳朵。大抵是不好意思喊她娘。
她笑笑:“好,等着你赚大钱。”
她猜得到梁梁的心思。梁梁不似荞荞憨直,也不比麦麦年幼懵懂,身为长兄,心思格外细腻敏感。
所以他听到她说要花很多钱,大抵是怕她嫌他们花钱多,会抛弃他们,才说以后要赚很多钱给她。
她摸摸他脑袋:“梁梁,我可要等着你赚很多钱给我。”
梁梁重重点头:“我会的。”
午后,里正将户籍路引办妥送来。谢过里正,甄大力不再耽搁,带着娃娃们径往镇上去。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渐渐远离镇子。甄大力掀开车帘子,望着镇子渐渐远去,回头问三个孩子:“要离开了,后不后悔?”
三个孩子都摇头。这个地方,没什么值得他们留念的。
马车行至夜深,甄大力无钱住店,只得宿在车内。
麦麦凑到甄大力边上,抱着她的胳膊,靠着她睡。甄大力没说什么,任由她。荞荞见状,靠到甄大力的另一边,也抱住她。
甄大力无奈,回抱住他们。
梁梁瞧了一眼弟弟妹妹,见甄大力抱着他们,他抿抿唇。自个儿歪在另一边睡下。
黑夜包裹着马车。马车里响起了熟睡的呼吸声。荞荞靠在甄大力怀里,轻轻打起呼噜。
梁梁听着弟弟的呼噜声,用手轻轻抱住自己,假装是甄大力的手抱住了自己。
次日早晨,甄大力和车夫去前边看路时,梁梁啃着干粮,稚嫩的嗓音里,满是严肃:“荞荞,麦麦,我们得少吃点,不要吃太多。吃的太多,要花很多钱。娘没有钱,到时候,要是娘不要我们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荞荞麦麦急了。荞荞说:“那我不吃这么多了。我以后早上只吃一个馒头。”
麦麦奶声奶气:“麦麦以后只吃半个!”
10. 第 10 章
于是甄大力留意到,今日这一整日,梁梁麦麦荞荞,吃得比往常少些。
甄大力:“吃饱了?”
三兄妹齐齐点头:“吃饱了!”
许是坐车太久,颠得人没了胃口。甄大力这么想着,也不多问,只巴望早些到栖霞县。马车坐久了,腰背屁股都酸得很。
到达丰州栖霞县这一日,车夫笑道:“一路顺利,原要七日的行程,五日便顺利到达了。”
甄大力:“多谢你,辛苦了。”
车夫笑:“这都是应该的。”
马车下午抵达清溪村。村口一株老槐,枝叶密密匝匝,漏下些日光,风一吹,晃人眼。
甄大力下车,整整衣裳,手里提一盒县城里买的桂花糕,径自去寻里正。
里正家在村东头,三间瓦房,粉墙刷得齐整。里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生人来,站起身拍拍灰。
甄大力道明来意,递上糕点。里正也不推辞,引她到堂屋坐下。
甄大力取出户籍文书,里正看了半晌,摇摇头:“甄姓……村里如今倒有两户,却不是祖辈住这里的老底子了。这村里,十几年前逃荒走了的,都没回来。现今这些,都是后来迁入的。”
甄大力心下明白,又问道:“原先我家祖屋在村西槐树旁,不知可还在?”
里正摆手:“早翻盖过了,现在是李二家的新房,起了有五年了。”
默了片刻,甄大力方道:“眼下我们尚无落脚处,不知村中可有闲屋能暂住?”
里正咂咂嘴:“没人住的空屋却是没有。”
甄大力拱手,请里正帮忙打听村中可租住的人家,要房主信得过的。
里正略一沉吟:“杨寡妇家或许有空房给人住。杨寡妇是个热心肠的,我同你去说说。”
甄大力这情况,租住没有男人的寡妇家最相宜,住有男人的家里,免得惹人闲话,生事端。里正是这么想的,甄大力也想到了同一处。
“多谢里正!”
夕阳斜照,里正引着甄大力并三个娃往村北去。路边几个村童停下嬉闹,眨着眼瞧生人:“里正爷爷,他们是谁呀?”
“从前咱村的。”里正挥手,“去去,别拦路,有正事哩。”
孩子们这才散去。
村北杨寡妇家,只她与十岁的女儿同住。听说有人要租住,娘俩热络得很,忙帮着拎包袱。
说定租金一日六文,不包饭,价钱公道。两间屋,甄大力带三个孩子,刚好住下。
待里正离去,杨寡妇端详她:“瞧你年岁不大,倒有三个娃了?”
“有二十岁了。”原身的年龄现在是二十岁。
“二十岁?那岂不是十三就生了头胎?”杨寡妇叹口气,似有同病相怜之意,“我大你七岁,都是早早守了寡……”
甄大力对外只说丈夫早没了,三个娃都是亲生的。
杨寡妇拭拭泪,忙道:“可吃过晚饭了?我给你们做点去。”
甄大力拉住她,说不用。她原本就没给包吃的钱。
杨寡妇道:“嗐,别同嫂子客气。你们收拾着,我去弄吃的。”便同女儿去了灶屋。
杨寡妇母女离开后,甄大力打开自己的行礼开始收拾。梁梁荞荞麦麦来帮忙。几个小娃娃从小就开始干活,收拾行礼,收拾屋子,活干得很利索。
麦麦才三岁,年纪小,干不了别的,就帮忙叠衣裳。小手捏着衣裳,叠得方方正正的,很整齐。
“娘,麦麦叠好啦!”她叠好衣裳,抱住甄大力的大腿,奶声奶气道。
“麦麦真能干!”甄大力笑着夸她,温柔地摸摸麦麦脑袋。麦麦开心地咧嘴。
正在擦柜子的梁梁和正在扫地的荞荞看到这一幕。荞荞迅速扫完弟,冲过去抱住甄大力:“娘,我扫完地啦!”
“荞荞真也能干。”甄大力也摸摸他脑袋。
荞荞憨憨的脸,傻傻地笑起来。以前他干完活,没有人夸他厉害,没有人这么温柔地摸他脑袋。
他用脑袋拱了拱甄大力的掌心,像只小狗儿,想让她多摸摸他脑袋。
甄大力抚着他稀疏黄发,心想往后宽裕了,定要把孩子们的头发养好。
不多久,梁梁也擦完了柜子。他看了看甄大力,道:“娘,柜子擦完了,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甄大力拧拧抹布,说:“没什么要做的了,你跟荞荞麦麦去玩儿吧。”
梁梁看着甄大力拧抹布的背影,低低应道:“喔。”
他失落地矮下肩膀。
甄大力晾好抹布,去灶屋说要烧水洗身。杨寡妇道:“成,吃了晚饭就给你们烧水。”
晚饭是麦豆饭、咸菜、水煮蚕豆。杨寡妇道:“家里穷,没什么吃的,别见怪。”
甄大力摇摇头:“已经很好了,嫂子,谢谢你。”
这边厢,里正家也在吃晚饭。听里正说,村里有新村民入户,新村民暂时租住在杨寡妇家,里正妻子黄氏道:“杨寡妇家?你让他们住她那儿?”
里正吸溜面条:“除了她那儿还能住哪儿,村里也就她一个寡妇。再说,那杨寡妇不是挺热心肠的,住她那儿不挺合适的?”
黄氏欲言又止。杨寡妇这人吧,表面上看是挺热心肠的,但……
她男人是没与杨寡妇打过什么交道,不太了解杨寡妇。
算了,那甄娘子,租住在杨寡妇家,住得久了,以后就晓得杨寡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饭后烧水,满霞映天。甄大力和孩子们痛快洗了个热水澡,一路风尘洗净,浑身都轻了几斤。
洗漱干净,甄大力就睡下了。这几日谁在马车里,睡得骨头都是痛的,如今终于可以睡床,她平摊在床上,舒服地闭上眼。
一夜酣眠。
次日梁梁醒来,荞荞麦麦还睡着。麦麦嗦手指流口水,荞荞呼呼大睡,活像一头雷都打不醒的小猪崽。
梁梁立刻往床下跑。跑到甄大力的屋子里,见甄大力还在,他松口气。
甄大力从美梦中醒来,一醒来,就见床边守着三个小萝卜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几时了?”
梁梁:“辰时七刻了。”
那就是快九点了。甄大力伸伸懒腰,下床洗漱。
杨家灶屋飘着炊烟。辰时也叫食时,是大部分人食用朝饭的时辰。此时整个清溪村,都在飘炊烟。到处都是饭食香气。
杨寡妇见甄大力醒了,笑道:“正好,赶紧洗漱了来吃朝饭。”
甄大力忙说不用了,她有干粮。杨寡妇拉着她说:不用客气,甄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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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推拒,到底是拒绝了。
吃朝饭时,甄大力陷入沉思。这一路上,花了她五两银子。她如今全身上下还剩四两银子
她得赶紧挣钱,起个房子住,否则一直租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在村子里建一座简单的土房子,加上工匠费,至少得花十两银。她现在统共就只四两银。
得赶紧挣钱。不过在挣钱之前,得把一些生活必须用品买了。她啃完干粮,说:“梁梁荞荞麦麦,我今天要去镇上买些东西。你们就好好待在家里,饿了就吃干粮,晓得了吗?”
梁梁:“我和你一起去,我帮你拎东西。”
荞荞:“我也去,哥哥妹妹都没我力气大,我拎东西。”
麦麦:“麦麦拎东西!”
几个孩子都嚷着要去。
甄大力:“不用你们。你们就好好待在家里就行了。”
清溪村离镇上的距离,步行要半个时辰。甄大力走着去的,没舍得钱坐牛车驴车。她走出村子时,有村人瞧见她了,道:“哟,这是不是咱们村新入户的村民?”
“是。”
这些村民们与她打招呼,看起来都挺和善的。因为没有赵老头和老王氏的造谣污蔑,这里的人不会像赵家村的人一样,把她当灾星,避她如洪水猛兽。
半个时辰的路程,甄大力快步走,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永安镇。这镇子,与赵家村那边的村子相比,繁华热闹许多。
她去粮铺里买了最便宜的豆粟杂粮,豆粟杂粮三文一斤,她直接买了四十斤,够她和三个孩子吃一个月。一共花了一百二十文。
又买了够吃一个月的四两粗盐,六文钱。还有猪板油,她买了三十文的猪板油回去熬猪油,够吃一个月。
又去买了一些碗筷和一口便宜的陶锅,铁锅暂时是买不起的,先买陶锅凑合用,还买了一些零杂用品,花了五十文。
一番采买下来,她背上的麻袋沉甸甸的,钱袋却迅速瘪了下去。
钱啊钱,太不经用。
回去的路上,有人见她背着两大麻袋东西,问她要不要坐牛车。她说不用。坐牛车到清溪村,得要两文钱,她坐不起。再说,她力气大,背这些东西相当于什么也没背,不必要坐车。
清溪村。梁梁、荞荞、麦麦没有待在杨寡妇家,而是坐在村口。
荞荞探脖子望路口:“哥哥,娘怎么还不回来?她不会要丢下我,不要我们了?”
梁梁心底不安,但他表面上还是很平静:“不会的,娘和我们拉过勾,她说她说话算数的。”
麦麦乖乖坐着,手里握着一朵花。是她在路边找到的。她要把这朵好看的小红花留给娘。
几个孩子翘首以盼,眼巴巴望着村口路。不知多久过去,村口路上,出现了甄大力的身影。
“娘回来了!”荞荞如小炮仗冲了出去。
三个小萝卜头都飞速冲向甄大力。
荞荞跑得最快,第一个跑到甄大力面前,一把抱住甄大力,憨憨的萝卜头,仰着脑袋,冲她连连喊了几声娘:“娘!娘!你回来啦!”
麦麦扑上来抱住她的腿,麦麦张开手掌,露出手掌里的小红花:“娘,花!”
梁梁停在甄大力面前,克制着情绪:“娘,你回来了。”
11. 第 11 章
甄大力看着激动不已的几个娃:“嗯,回来了。”
荞荞拿脑袋抵着甄大力的腰,轻轻蹭了蹭:“我们还以为娘不要我们了。”
甄大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三个小家伙方才这般激动,是怕她一去不返,不要他们了。
小小的人儿,心思倒重。她放下麻袋,蹲下身正色道:“梁梁、荞荞、麦麦,你们听着。我既然应了做你们的娘,便一辈子是你们的娘。绝不丢下你们,永远都不。别再胡思乱想了。”
三个孩子一听,小嘴顿时咧开了花。一向沉稳的梁梁,少见地情绪如此外露。
甄大力拍拍他们:“好了,该回去了。”
“娘,我帮您拿。”梁梁伸手要去提麻袋,荞荞和麦麦也凑过来。
甄大力一摆手:“沉得很,你们拿不动。”
三个小萝卜头只好乖乖跟着扛麻袋的甄大力往回走。一进杨家院门,正见杨寡妇同春花坐在院中剥蚕豆。
两人赶忙上前帮甄大力卸下麻袋。杨寡妇打量着甄大力瘦削的身板,啧了一声:“这两大袋可不轻省,你这身板儿,咋扛的动的?”
甄大力:“我力气大。”
杨寡妇笑:“怪道你叫大力呢。”
稍作收拾,甄大力找上杨寡妇:“嫂子,跟您买两条黄瓜,再要些新鲜蚕豆晚上炒来吃。”
“说啥买不买的,要吃就摘去!”杨寡妇摆手。
甄大力却执意付钱,推让几番,杨寡妇只得收下。
甄大力买了两条黄瓜,一小篮子蚕豆。拎着黄瓜和一小篮蚕豆进了灶房。
晚上做饭时,三个小家伙寸步不离地跟了进来,自打她回来,这几个小尾巴就一直黏在她身边。好像生怕一错眼,她就丢下他们不见了。
此刻,三个小家伙都撅着屁股蛋,哼哧哼哧地帮她洗黄瓜,洗蚕豆。
甄大力则将新买的陶锅洗净,淘了豆粟下锅蒸。又借了杨家的铁锅来熬猪油。
春花进来要帮着烧火,甄大力推说不用,她却执意坐下添柴。没法子,只得由她去了。
甄大力将猪板油切作均匀小块,倒入热锅。板油起初只是细微的噼啪声,渐渐地,油块变得透明,滋滋作响。
甄大力手持锅铲轻轻翻动板油,不过多久,油脂便大量渗出,白花花的油块缩成金黄酥脆的油渣。
浓郁的油脂香气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浓厚而诱人的肉焦荤香,飘满了整个灶屋。
贪嘴的荞荞最先忍不住,吸着鼻子凑到锅边,眼巴巴地踮脚去瞧锅里咕嘟冒泡的油液,和上下翻滚的油渣。
麦麦嗦手指:“娘,好香!”
梁梁虽然还蹲在原地干活,却也不停地咽着口水,视线时不时瞟向油锅。他不似之前内敛沉默,此时眼巴巴的样子,终于有了点七岁孩子的孩子气模样。
油熬好,油渣尽数捞出,甄大力沥干油,撒上盐拌匀,推到孩子们面前:“梁梁、荞荞、麦麦,吃吧,春花也吃。”
荞荞眼睛锃亮:“给我们吃吗?”
甄大力:“对,吃吧。趁热吃刚刚熬好的油渣,又香又脆,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三兄妹中最贪嘴的荞荞,兴奋地跳起来,伸手就去拿油渣吃。麦麦也跟着拿。
春花摆摆手:“婶婶,我就不吃了。”
“没事,跟我客气什么。”
春花这才拿了油渣吃。
“梁梁,你怎么不吃?”甄大力问梁梁。
小家伙捏起一块油渣,踮脚递到她嘴边:“娘先吃。”
甄大力一愣。
荞荞麦麦见状,也忙举起油渣:“娘先吃!”
甄大力笑着将孩子们手中的油渣一一吃了:“好,娘吃了,你们快吃。”
杨寡妇闻香进来:“妹子,做啥这么香?”
“刚熬了猪油,嫂子也尝尝油渣。”
杨寡妇见春花手里拿着油渣,忙拉她起身:“这丫头,尽馋人家的好东西!”
“不妨事,”甄大力递过碗,“嫂子也尝尝。”
杨寡妇推拒不过,只拈了两块,便赶紧拉着春花走了,不肯再多占便宜。
甄大力心道,这杨嫂子不仅热心肠,人也厚道,不是个爱占便宜的。
她侧身对梁梁荞荞麦麦说:“吃吧。”
三个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吹着气吃起来,咔嚓咔嚓,满嘴香脆。
对穷苦人家来说,油渣是好东西。又有油又有肉,是难得的好东西。对常年挨饿的梁梁三兄妹来说,更是难得的好东西。
平时老王氏熬油渣,没他们的份,他们只能闻闻味儿,有时候闻多了,还会被揪着耳朵骂。
他们从生下来到现在,只吃过一次油渣。那一次,是过年的时候,算命先生说老王氏在新年开端要多行善。于是,老王氏难得地大发慈悲,分了梁梁荞荞麦麦一人一颗油渣。
那一次油渣,是三兄妹生下来后,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从此以后,每天晚上饿着做美梦,都在梦里吃油渣。
而现在,美梦成真了,现在他们竟拥有了一碗油渣。
荞荞麦麦咔嚓嚼着油渣,油润酥脆的油渣,脆生生的,咬开便有股猪油特有的绵香和肉味。好吃得荞荞麦麦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梁梁倒是没嚼油渣。他把油渣含在嘴里,抿一抿,舔一舔,吃得极为珍惜。
荞荞麦麦吃完了又猴急地拿油渣吃,梁梁拦住他们:“慢着点吃,我们一天吃一颗,这样就可以吃很久。”
荞荞憨憨地挠头:“对!一天吃一颗,能吃很久!”
麦麦:“吃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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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大力没干预他们的吃油渣计划。她将熬好的猪油用勺子舀进陶罐里。猪油冷却后凝固成雪白的块,日后烹菜能用上许久。
锅里留了些底油,剥好的鲜嫩蚕豆倒入锅中,“刺啦”一声,清新的豆香混着猪油的荤香再次腾起。
晚饭甄大力做了豆粟饭,炒蚕豆,并黄瓜汤,黄瓜汤里放了几颗油渣,肉油香浓浓。
甄大力特地请了杨寡妇母女同食,算是感谢她们对他们住进来后的帮忙。
杨寡妇起初推辞,奈何甄大力诚心相邀,这才坐下。
饭桌上,甄大力问起村里何处好打猎。杨寡妇一惊:“打猎?那可都是男人的营生!你这瘦巴巴的身子骨……如何能打得猎?”
“我力气大,使得。”
“这……”
梁梁突然道:“娘,打猎很危险,别去打猎,山里的大虫会吃人。”
荞荞麦麦跟着点头:“别去!”
甄大力听了,只道:“娘力气大,山里的大虫见了娘都得绕道走,别担心。”
饭后甄大力收拾碗筷,没让孩子们沾手。三个小人儿围坐屋中,个个皱着小脸,愁云惨淡。
梁梁先开了口,小眉头蹙得紧紧的:“要是我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去种田,去码头扛包袱,娘就不用冒着危险去山里打猎。”
他说这话时,神情严肃得像个小老头。
荞荞也跟着愁眉苦脸,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颗核桃:“要是我再长大一些,就可以替娘去山里打猎了。”
他边说边比划,仿佛手里已攥紧了猎叉,要去同那大虫搏斗似的。
麦麦见两个哥哥都发了话,也急急地表态,小奶音软糯糯的:“麦麦长大,给娘挣钱!”
她挥着小拳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荞荞挠头:“原本今天娘说不会不要我们,我想着以后不用少吃饭了。可娘要去打猎……我还是继续少吃些,这样娘就能少花钱买粮,娘就能少进山几次。”
麦麦也忙不迭:“麦麦继续少吃!”
梁梁听了,郑重地点头。
三个小娃娃并排坐在矮凳上,老气横秋地齐齐叹气。细软的叹息声混着窗外的蝉鸣,晚霞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晃悠悠。
先前他们还因得了一碗油渣,而喜得眉眼弯弯,此刻却为明日生计发起愁来。
那忧愁真真切切,如初春薄雾,笼着三张稚嫩的小脸。
三个小脑袋凑到一处,交头接耳,梁梁道:“往后我们再少吃些,然后去捡柴火,捡山货,挖野菜。尽量给娘减轻负担。”
荞荞麦麦:“嗯!”
“我说这几日你们怎么饭量见少,原以为是坐车不适,胃口不好,没想到竟是故意省着吃?”门口忽然响起甄大力的声音。
12. 第 12 章
三个小脑袋齐刷刷抬起,脸上还带着被撞破秘密的惊慌。
甄大力站在门口,傍晚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她眉眼间含着几分无奈。
“娘……”梁梁率先站起身,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荞荞和麦麦也赶紧跟着站起来,慌得站都站不稳了,犹如两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苗。
甄大力走到他们面前蹲下,目光与孩子们平齐:“傻孩子。”
她道:“娘既然要养你们,就一定会让你们吃饱穿暖。”
她摸摸他们三个的脑袋,看他们脑袋比身子大,头大身子小,她转身把装干粮的包袱取出来。先前在路上买的干粮还剩一些。
“来,把这些都吃了。你们正在长身体,饿坏了怎么成?”
三个孩子看着干粮,咽咽口水,却都没动。
甄大力心下一软,柔声道:“你们好好吃饭,长得壮壮的,才能帮娘干活。你们不好好吃饭,饿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帮娘干活?”
荞荞一下子来了精神,拍拍小胸脯:“那我好好吃饭,长得壮壮的,帮娘干活,干好多好多活!”
麦麦:“好好吃饭!帮娘干活,好多好多活!”
梁梁眉毛纠结着,道:“那……那我们好好吃饭,好好吃饭,才能帮娘干活。”
“这就对了。快吃吧。吃饱。以后每一顿都要吃饱才行。”
五月十五,黄道吉日,诸事皆宜。这一日,从清早起日头便明晃晃的。
甄大力出门打猎。这两日她自己制了弓弩,又添了把猎刀,费去八十文钱。
收拾停当,她便带上家伙上山去。梁梁、荞荞和麦麦原想跟去,她自然不肯教他们进山冒险。三个孩子没法,只得背了小背篓,在村子周遭、山脚底下拾柴火、挖野菜。
他们背着小背篓拾柴火时,遇到了同村的两个孩子。
那两个生得黑壮,一个叫石大虎,一个叫石二虎。见着梁梁几个,好奇道:“咦?你们是谁?先前在村里怎么见过?”
梁梁:“我们是新搬进来的。”
“哦!”二虎点头,“我知道了,之前听娘说过!你们叫啥呀?”
互通了姓名,才知梁梁、荞荞与他俩同是七岁。大虎二虎:“跟我们一样大?我还以为你们比我们小几岁呢!”
荞荞挺起胸膛:“以后我们会长得高高壮壮的。”
麦麦挺胸膛:“高高壮壮的!”
大虎二虎颇显自豪得意:“那也不及我们!我爹是村里最高最壮的,我们以后也是!”
荞荞还要说话,梁梁拉住他:“好了,赶紧捡柴火。”
“喔。”荞荞乖乖点头。
大虎二虎也是来拾柴的。二虎一边捡柴,一边问:“你们以前住在哪里?”
“冀州。”
“冀州?好像离咋们这儿好远的。”二虎是个话唠,一连问了好多话。
当听到荞荞说,他们的娘去山上打猎了,二虎一惊:“你们的娘去山上打猎?”
“是呀。”
大虎二虎面面相觑。他们家也是猎户,可打猎向来是男子的事,哪见女子上山?女子气力武力等方面不及男子,打猎凶险得很,通常都是男子打猎。
荞荞虽然很担心甄大力打猎危险,但对甄大力的力气还是很崇拜的:“我娘不一样,我娘比男人力气大!我娘一拳头能拍碎几百斤的大石头!大虫见了她都得绕道走!”
大虎二虎异口同声:“怎么可能!我爹都不能一拳拍碎几百斤的大石头,我爹是方圆百里力气最大的了!”
二虎:“你一定是在吹牛!”
荞荞:“没有吹牛!”
麦麦也挺起小胸膛:“没吹牛!”
梁梁淡淡道:“我娘的确能一拳砸碎几百斤的石头,没有吹牛。”
“才不信!”
荞荞哼哼:“哼,等我娘回来了,我让娘砸石头给你看!”
“那你娘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吃完朝饭就进山了。”
“我爹和二叔也是吃完朝饭就进山了。你娘在那个山打猎呀?”
“西山,杨婶婶说那儿好打猎,猎户多去那里。”
“我爹和二叔也在西山,说不定,他们还能遇到呢。”
下午,西山深处,甄大力正抱树俯瞰。片刻,她溜下树来,倚着树干取出干粮和竹筒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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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口水。
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她抹抹嘴,准备下山。今日她就打到两只山雀。没几两肉。
打猎这事,运气占很大成分。有人一个月也打不着什么,有人一两日便得好货。
譬如上次在赵家村,她头一回就撞见头肥硕的巨无霸野猪,运气极好。而今到了清溪村,首次打猎却无这般好运了。
她拎着山雀下山,脚步忽地一顿。地上有粪便,她蹲身细看。末世那些年她常打猎,经验老道,认得出眼前的是野猪粪。
既有野猪粪,左近必有野猪出没。她循粪迹搜寻,果见猪蹄印迹。
握紧弓弩猎刀,甄大力警惕四顾。顺蹄印追踪一程,始终未见野猪踪影。
日头渐西,山间起渐凉,林子里暗得快。她掂掂手中两只山雀,虽嫌少,却也只能作罢,转身下山。
却说大虎二虎的爹和二叔石大、石二,今日进山撞上一头长獠野猪。那畜生少说两百来斤,黑鬃如针,双目通红,见人便凶猛地扑来。
石大连发三箭,却只在野猪厚皮上划出几道痕。石二抡刀欲砍,那猪猛一甩头,刀锋擦獠牙而过,震得他虎口发麻。兄弟俩且战且退,被逼至一株老树下。
这头野猪,是他们自打猎以来,遇见的最凶悍难猎的一头野猪了!
“危险!快上树!”石大猛推石二一把。
两人手脚并用刚攀上枝桠,那野猪竟埋头撞向树干。
咚!咚!!
老树剧震,树叶簌簌落下。
野猪猛撞,石二抱着的树枝咔嚓断裂,整个人栽将下来。石大急去拉他,反倒一道滚落在地。
野猪喷着白沫步步逼近。石大攥紧猎刀,手心全是冷汗。石二瘫坐在地,闻见猪嘴里呼出的热气混着血腥味。
很快,那畜生前蹄刨地,獠牙寒光一闪,猛地扑来!
要死了!他们这条命恐怕要交代在这凶猛的野猪口中了!
生死关头,石大石二不约而同想起爹娘晒在院里的果子还未收,今早答应给孩崽子们逮兔子也未逮来。杂念纷涌,偏在此刻全部浮上心头。
他们死了,家里的爹娘怎么办,妻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13. 第 13 章
恰此时,一支箭破空而至,正擦过猪头。野猪吃痛,猛地一甩头,獠牙擦着二虎的衣襟过去,“刺啦”一声,衣襟划开一道口子。
兄弟两个惊魂未定,抬眼望去,只见个瘦瘦小小的女子立在几步开外,手里的弓弦还在微微地颤。
野猪甩头嗷嗷嚎叫,箭矢只擦肉而过,没把它放倒,反倒激得它凶性大发,转头便朝那女子猛冲过去!
“小心!”石大石二虎齐声惊呼。
眼看那对白森森的獠牙就要顶到身上,女子却不慌不忙,不躲不闪,侧身抬腿,横扫出去。
这一脚看着轻飘飘的,落在猪头上,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擂鼓。
二百来斤的大家伙,竟叫她一脚踹得倒飞出去,撞断了一丛矮树,滚了几滚,砰地一声,瘫在地上不动了。
山林里霎时静下来,只听得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兄弟俩下巴都快掉下来。
此时那女子又连射了野猪几箭,方走去查看野猪。
夕阳从她身后照过来,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竟比神庙里的金刚力士还要显得高大巍峨。
她来到野猪面前,又给了野猪一刀背。野猪彻底咽气。她转过身,望向石大石二:“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石大半晌找回声音:“没,没事,多、多谢救命之恩……”
石二跟着爬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多谢你!”
“没事就好。”甄大力说。霞光映在她脸上,柔柔和和的,仿佛在照耀山涧边常见的韧草花,看着细小,根却扎得深。
她蹲下,拔野猪身上的箭。将属于石家兄弟的箭取出来,递还给他们:“你们的箭。”
仍然还在恍惚之中的石大石二,呆呆地接过箭。
石大深吸了口气,正要喊她姑娘,见她梳着的妇人发髻,忙改了口:“小娘子,你这一脚,真是……好生厉害!”
一脚就将二百来斤的野猪踹得半死不活!石大石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能人,且对方还是个瘦弱矮小的女娘子!
石二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小娘子真是好身手!”
甄大力:“不过是天生力气大些。你们是清溪村的猎户?”
“是啊,这西山是清溪村的,其他村的外人也不会来这里打猎,”说到这里,石大道,“你也是清溪村的?”
“才搬进清溪村的。”
石二摸头:“你就是那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
话没说完,石大就给了他一拳,叫他住嘴:“对不住,我弟弟说话没个遮拦。”
“不妨事,他也没说错。”甄大力用脚拨了拨地上的野猪,“这野猪,你们也射了几箭,算是有份功劳,不如均分了?”
石大石二连忙摆手。石大道:“我们那几箭就跟挠痒痒似的,要不是你,我俩今天怕是……这野猪合该是你的,我们可不能要。”
甄大力自然清楚,这猪其实没他们什么功劳。但初来乍到,卖个好,结个善缘,总是不错的。便说:“若不是你们先前耗了它的力气,我也不能这么轻易得手。就这么定了,均分。”
“使不得,真使不得。”
推让几句,终究是甄大力拿了主意,猪肉均分。
“天不早了。”她起身拎起野猪,那肥猪在她手中竟似毫无重量,“一道下山?”
兄弟俩看着她单手拎猪的架势,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石大道:“我们来抬,你歇歇手。”
忖了忖,甄大力道:“也好。”
三人便一同下山。路上闲聊起来。石二好奇地问她是不是学过武艺,身手这般了得。甄大力只说跟着人胡乱学过几手拳脚,算不得什么真功夫。只是天生力气大,是以看着身手好。
一路说着话,走到山脚下时,石大石二已经一口一个“甄妹子”地叫了起来,语气里满是佩服。
石大石二由衷赞道:“甄妹子,你这身力气,天生就是打猎的料!我们真是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日暮西沉,远处传来歌声:“西山日头西山云哟,肥兔撞进筐箩里……”
一行人下得山来,遇见正一同下山的村中汉子。汉子忽见石大石二抬着肥猪而来,便住了脚。
“嗬!石家兄弟今日走了大运!”汉子瞪眼,“这野猪怕不得二百斤?够吃多少日子了!”
石大忙停住脚步,喘着气道:“我们没出多少力,这头野猪,是这位甄家妹子降住的。”说着朝甄大力努嘴。
甄大力提着两只山雀走在后头,身形在暮色里更显清瘦单薄。
石二放下猪腿,比手画脚起来:“你是不晓得!这畜生向甄妹子撞过去,她抬脚这么一踹!”他踢了个架势,“野猪就飞出去了,哼都没哼一声就瘫得不省人事了!”
汉子静了片刻,笑起来:“石二,你莫不是叫野猪撞糊涂了?这么瘦弱的小娘子,踢得动老黄狗都算她本事!”
“你才被野猪撞傻了脑袋!我说的是真的!”
“这咋可能!”
甄大力不愿再耽搁时间解释,直接上前,一把拎起野猪:“快走了。”
她拎着猪往前走去,步履轻松,如同无物。那汉子看得目瞪口呆:“???”
石二瞧汉子那样子,哼道:“看见了吧,人家拎头几百斤的猪,跟拎个空麻袋似的,一点也不费力!”
汉子喉结上下动了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娘啊!这么瘦弱的小娘子,力气咋这么大?!
山脚下,一直守在路口的梁梁荞荞麦麦看到甄大力的身影,飞奔向她。
“娘!娘!”
注意到甄大力手里拎的野猪,三个孩子停下脚步,瞪大双目。
麦麦哇了一声:“猪!大猪猪!”
荞荞跳起来:“娘,这是你抓到的吗?”
甄大力:“嗯。”
荞荞:“娘你太厉害了!”
麦麦:“娘,厉害!”
梁梁则上上下下地打量甄大力,脸上带着担忧:“娘,你没受伤吧?”
“没有。”甄大力侧过身,指着石大石二,“这是你们石大叔,石二叔,这猪是我们一同猎的。”
孩子们乖巧地喊了人。石大石二忙应了。
荞荞摸摸野猪,恨不得扑到野猪上,抱着野猪啃。他擦擦口水,仰起小脸:“娘,啥时候吃它?”
麦麦也抱着娘的腿晃:“娘,麦麦吃猪猪!”
“这头猪准备卖了。”看看天色,甄大力转身对石大石二道:“咱们快些,赶紧去镇上把猪卖了。”
“成。”
先前下山路上他们就商量好了,天气热,肉搁不住,得赶紧出手。石大石二在镇上有相熟的酒楼,可以直接送去。他们让甄大力一同去,银钱当面点清,免得生疑。
石家有牛车。等会儿可以直接坐牛车去镇上。
“还是我们来抬猪,甄妹子,你歇息歇息。”石大石二忙去抬猪。
甄大力先回家一趟,放下弓弩猎刀,洗了把脸,擦了汗,便去村口与石家兄弟会合。
石家这边,将猪抬回去,家里人见了这般肥硕的野猪,自然欢喜不尽。等石大石二将山中遇险的经过一说,全家人都后怕不已。
末了,石爷爷和石奶奶道:“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晓得的。”
牛车吱呀吱呀出了清溪村。石大在前头赶车,石二与甄大力坐在车板上。石二也跟着来,主要是为了防止路上有人抢劫。这么大头肥猪,难保有人不起坏心思。
到镇上时,各家铺子早已点起了油灯。石大熟门熟路,将车赶到天香楼的后门。整猪过秤,二百二十斤,每斤十九文,统共卖了四两多银子。
甄大力分得二两银子并九十文钱。这下,她的积蓄从三两多变成了将近六两,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心里的紧迫感稍微驱散了些。
想起来镇上之前,三个孩子看着野猪眼睛发光,垂涎欲滴,尤其是荞荞麦麦,恨不得扑到野猪身上抱着啃。她摸摸钱袋子,决定等会儿去肉铺子买些肉回去。
好生犒劳犒劳自己,也好生让孩子吃些荤腥,打打牙祭。
这里的肉价和冀州差不多,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二十文一斤。她割了半斤。又看见案板上的猪骨头,便问怎么卖。
肉铺老板见天色已晚,正要收摊,便道:“这些猪大骨,本来卖七文一斤,这儿大概两斤,算你十文钱,成不?”
“成。”
到家时,已是戌时一刻。村里静悄悄的,好些人家都熄了灯。
梁梁荞荞麦麦三个小萝卜头,还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等着甄大力回来。
等甄大力回来,见她买了肉和骨头,荞荞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而麦麦小手拍得都红了:“肉!麦麦吃肉肉!”
“今儿太晚了,明天再做。明儿晌午给你们做酱爆五花肉。快洗漱睡觉去。”甄大力累了一天,只想赶紧躺下。
她洗漱完,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隔壁房间里,梁梁荞荞麦麦睡在一起,荞荞擦擦口水:“明天吃肉,吃酱爆五花肉,嘿嘿。”
他没吃过酱爆五花肉,只知道酱爆五花肉很香。以前看福宝吃得很香。
荞荞睡着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然后做着美梦,又笑醒了。天已经亮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就去找甄大力。
这会子甄大力正在用树枝刷牙。刚吐出一口水,就听到耳侧响起荞荞的声音:“娘,你昨晚说今天吃肉!”
甄大力一转过头,就见荞荞站在她身侧,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
她看着不停咽口水的荞荞。荞荞是三个娃中最能吃也最贪嘴的。她失笑:“晌午做肉吃。”
“晌午?今天有晌午饭吃吗?”
平日里,都只是吃两餐,没晌午饭的。
“对,今天有晌午饭吃。晌午做肉吃。”
“那有晚饭吃吗?”
“有。”
也就是说,今天能吃三顿饭,还有肉吃!荞荞开心地手舞足蹈。
朝饭是豆粟粥和酸萝卜。吃过朝饭,甄大力坐在屋檐下编竹筐。三小只坐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编竹筐。
杨寡妇提着菜篮子从地里回来,对甄大力说,今早全村都在传她昨天一脚踹死野猪的事:“妹子,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好本事!”
甄大力只是笑笑。杨寡妇又闲话几句,便放下篮子忙活去了。
“娘,我们去捡柴!”
“娘我们去提水!”
“娘,我们来晾衣服!”
今日上午,三个娃格外得勤快,原本就是很勤快的娃,今天勤快的要命,恨不得一刻也不歇下来。
快至午时,荞荞见甄大力还没有去做饭的意思,有些急了,蹭到她跟前:“娘,你饿不饿?”
朝饭吃了不少的甄大力:“还没。”她继续干活。
荞荞又凑近了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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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了。”
“快到晌午了,怎么了?”
荞荞见甄大力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他挠挠头,索性直接说了:“娘,晌午做酱爆五花肉吃。”
甄大力猛地想起来,她是准备晌午做肉吃来着。这段时日一直吃两餐,她已经习惯了晌午不吃饭,方才忙着干活给忙忘了,今日说的要晌午做饭吃来着。
“差点忘了。等我干完手里的活,就去煮饭。”
“娘,我来干活,你去煮饭吧!”
“这活你干不了。一边去,我马上就好了。”
过了会儿,麦麦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年纪小,觉多,刚才打瞌睡睡着了。
一醒来,发现要到午时,忙去甄大力面前。坐在甄大力身边,看着甄大力忙活了会儿,小家伙突然道:“酱爆五花肉!”
甄大力知道,麦麦这是在提醒她,别忘了做酱爆五花肉。
“好,马上就去。”甄大力起身。
灶屋里,甄大力将五花肉过了水,切成薄片。灶膛前,梁梁已经生好了火,铁锅烧得热热的。
甄大力煸炒肉片。听着“滋啦”的声音,肥肉渗出亮汪汪的油,肉的焦香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灶间。
围在灶边的荞荞和麦麦使劲吸着鼻子:“好香啊!”
油出的差不多了的时候,甄大力把肉舀起来,舀出多余的油。就着锅里的底油,煸炒拍散的老姜、大蒜和葱结还有辣椒。
煸出香味后,放肉放豆酱在热油里快速翻炒。
霎时间,酱香、肉香、葱姜的香气混在一起,被热气一逼,那股子浓烈的复合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吸溜!荞荞麦麦不停舔嘴。正在烧火的梁梁,也时不时伸脖子盯锅。
翻炒均匀,每一片肉都裹上浓酱色的酱汁,甄大力沿着锅边烹入一小勺醋,给肉去腻增香。随之加清水,稍稍没过肉片,盖上锅盖,转为小火慢炖。
约莫一刻钟后,肉片酥烂入味,汤汁也已收得浓稠,亮晶晶地散发着浓香。
甄大力将酱爆五花肉盛进粗陶大碗里,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碗中的酱爆五花肉,葱花翠绿,酱色浓郁,油光盈亮,香气扑鼻。
甄大力把肉碗放到一边,就着锅里剩下的油炒了个青菜。
炒菜时,瞥见荞荞正偷偷伸出食指,飞快地往肉碗里蘸了一下,然后塞进嘴里吮着。
麦麦因为个子矮,够不着,正努力踮着脚尖,小手朝碗边伸。
发现甄大力看过来,两个小萝卜头立刻把手背到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他们没有偷吃。
甄大力失笑,快速炒好青菜。梁梁熄了火,拿碗盛饭。
大骨豆粟汤饭,酱爆五花肉,炒青菜,将这几样饭菜端进自个儿屋里,甄大力分了筷子:“吃吧。”
三个娃娃立刻伸出筷子去夹肉。然而夹起来的第一块肉,都不约而同地放进了甄大力的碗里。
梁梁:“娘,你吃。”
荞荞:“娘先吃!”
麦麦:“娘,先吃,麦麦再吃!”
甄大力心里一暖:“谢谢。快吃吧,不许节省,要吃饱。”
梁梁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块肉,先在碗里沥一沥多余的酱汁,生怕酱汁落在了桌面上浪费了。
柔软的酱爆五花肉,入口咸香,酱味醇厚。肥肉部分经过煸炒炖煮,早已化去了油腻,入口即化,只剩下猪肉特有的香。瘦肉同样软烂入味,不柴不塞牙。
咀嚼之间,肉的鲜,酱料的浓醇,葱姜蒜的辛香,辣椒的辣意,在嘴里散开,引得人食欲大开。
荞荞咧嘴,满嘴酱汁油花儿:“好吃!好吃!娘,太好吃了!”
麦麦嚼着肉,含糊不清道:“太好吃啦!”小家伙开心地绕着桌子直转。
梁梁腼腆地说:“娘,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多吃点,长得壮壮的。”她给他们挨个夹菜。自己低头舀了一勺汤饭。豆子和粟米熬得烂烂的,浸透了骨头汤的鲜味,每一口都香得很。
甄大力想,若是用大白米来做这汤饭,定然更香。等往后宽裕了,定要顿顿都吃上大白米饭。
杨寡妇和春花从地里回来,闻到院里飘着的肉香。母女俩对视一眼,径直朝甄大力他们屋走来。
“妹子,我有事想和你说,你————哟,你们在吃饭哪,那可不巧了,打扰你们了。”杨寡妇走到门边。
甄大力:“没有打扰,嫂子饿了没,要不来吃点?”
“嗐,饿是有点饿,但晌午不吃饭习惯了,没事儿。你们吃,我和春花干活去了。”
“既然饿了就来吃点吧。我去拿碗筷。”
“别别,真不用。”
“就添两双碗筷的事。别客气。”
最后杨寡妇和春花还是留下吃饭了。
“哎哟,妹子,你这做酱爆肉的手艺,可真是一绝!”杨寡妇尝了一口,连连称赞。
吃完杨寡妇和春花俩帮忙收拾桌子洗碗收拾灶台。
收拾完外头日头更大了些,日头大,吃饱喝足的甄大力坐在屋檐下,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井水,浑身舒坦。
歇了片刻,她起身在院里打了一套拳。梁梁、荞荞、麦麦三个小娃娃,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先前他们说也要和她学拳。她说等他们身上长些肉了再跟着她学。他们便只能作罢。
正打着拳,院门被人敲响了。
14. 第 14 章
石大一家子过来了。石阿爷石阿奶,石大石二兄弟,并两家媳妇,还有石大家的两个小子大虎二虎,都来登门道谢,为的是昨日甄大力打野猪救人的恩情。
他们带来了一条腊猪腿,一篮鸡蛋,还有一袋山货,里面装着蘑菇,野果干作谢礼。在乡下,一条腊猪腿,一篮子鸡蛋,一袋山货,这算是极郑重的谢礼了。
甄大力忙将人让进屋里坐。
大人们在屋里说话,孩子们便溜到外头。荞荞扯住二虎,语气里透着得意:“我娘昨天一脚就把野猪踹死啦!”
二虎眼睛亮晶晶的:“我爹说了,说你娘力气大得吓人!昨天你还讲她一拳能砸碎几百斤的大石头,我当是吹牛,现在可信了,你娘真厉害!”
荞荞胸脯挺得老高:“我娘就是这么厉害!”
二虎咂嘴:“可是你娘没有我爹和我二叔高,没有我爹和我二叔壮实,咋比我爹我和二叔厉害那么多呢。”
一侧,梁梁接腔:“说明厉害的人不一定就很高很壮。”
二虎愣了愣,瞅瞅梁梁他们几个瘦伶仃的身板,心里嘀咕:难道往后,梁梁他们可能比他和哥哥更厉害?
这边厢,屋子里,石阿爷说:“甄小娘子,以后你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寻我们,能帮的上的,我们一定会帮!”
甄大力:“那就先谢过了。”
“该是我们谢你才对。”
石家人实心实意地道了谢,又邀他们晚上过去吃顿饭。甄大力略一思量,应了下来。
送走石家老小,甄大力便拎上砍柴刀上山砍柴。三个小家伙也背上小背篓,跟着一道进山。
甄大力早有交代,有她领着,孩子们才能往山里走。若她不在,孩子们只许在山脚附近捡柴挖菜,图个安稳。
夏日山里,偶有野果。可村里孩子眼睛都尖,果子刚熟,就叫人摘得差不多了。甄大力砍了好一阵子柴,也只寻见几颗野莓,分给孩子们吃了,继续干活。
梁梁和荞荞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在石头缝里找菌子。麦麦坐在甄大力身旁,小手捏着几朵野花玩。
砍柴砍得乏了,甄大力直起腰,拄着刀歇口气。清凉的山风拂过,忽然,她瞥见不远处的树干上,生着一丛灰绿的东西,形似珊瑚,在风里微微颤着。
走近细看,她不由笑了。是树花。这东西长得实在不起眼,像枯枝上结了一片苔藓,又像树皮间绽出的干花。
模样虽陋,却是美味。凉拌了吃,爽脆生津,最是消暑。
三个孩子见她看树看得出神,也都凑过来。荞荞问:“娘,你在看啥呀?”
甄大力指指树上那团灰绿:“瞧见没有?那是树花,可以吃,很好吃的。”
荞荞五官瞬间皱了起来:“很好吃?树花不好吃!”
麦麦五官也皱成了小老太:“这个花花不好吃!”
三个孩子仿佛同时忆起什么痛苦的滋味,个个苦着脸。
梁梁像是嗓子疼了起来,说:“以前饿得不行的时候,我们吃过这个,很苦很腥,还剌嗓,吃了想吐。”
“那是因为处理方法不对。”甄大力道。
树花这东西,是藻菌共生的物事。若处理不得法,吃起来就像嚼皮革,又硬又苦又涩,还带着土腥气,舌头麻涩发干,难受得紧。吃了直让人反胃想吐。
可若收拾得当,便是山野间的清爽滋味,是一味美味佳肴。
软化的树花,去除了苦涩土腥味的树花,是一种清松又带点干香的味道。像是大自然的味道。是大自然的山珍,是大自然回馈给人类的美味佳肴。
只是这儿的人不懂吃它,只当是树皮藓苔,白白糟蹋了。
甄大力望着树上的树花,道:“来,摘些回去,叫你们尝尝鲜。”
摘了些树花回去。回去的路上,梁梁想着背篓里的树花,眉头纠结起来。
回程路上,梁梁瞅着背篓里的树花,眉头拧着。这东西又苦又硬,连猪都不肯碰。
以前他听村里老人说过,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最后总是难以下咽。也就荒年饿急了,才有人硬着头皮吃两口。
娘真的能把它做好吃吗?
到家后,甄大力便张罗起来。三个孩子围在一边,既好奇,又带着几分怀疑。想起之前那不愉快的树花食用经历,小脸上都露着抗拒
“娘,这个真的能变得好吃吗?”荞荞捏着一小撮干的树花,皱着鼻子问。
“当然。”甄大力将背篓里的树花全部倒入一个木盆中。这些灰绿色的“树珊瑚”干干硬硬的,确实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扎手。
加水淘洗几遍,冲去灰尘杂屑后,甄大力道:“头一步,先要把它们泡软。”甄大力往盆里加水。
梁梁摇摇头:“泡水只能泡一点点软,不管泡多久,最后吃起来只有一点点软,还是硬邦邦的喇嗓子。”
甄大力:“还有后招呢,明儿个你就知道了。”
收拾完树花,一家人便去石家吃晚饭。石家在村西,靠近西山脚。
石家备了粟米掺白米的二米饭,烙了麦饼,炒了鸡蛋,还有野鸡炖蘑菇。这饭菜,在乡下算是过年的排场了,足见石家的诚意。
石阿爷给甄大力他们夹菜:“吃,多吃些,别客气!”
穿来这些日子,甄大力头一回吃上白米饭,虽是掺了粟米的,也已十分难得。
石家祖辈打猎,打猎手艺不错,油水比寻常农户足,饭菜也舍得放油,吃得甄大力满嘴油光。一家四口,直吃到肚皮滚圆才告辞。
回家路上,荞荞摸着圆圆的肚皮,道:“娘,我以后也要当猎户去打猎,然后像大虎二虎他们家一样,时不时都能吃到肉!”
荞荞是很羡慕大虎二虎家的,他们家打猎,时不时能打到各种野味,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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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肉,于是他以后也想当猎户。
甄大力摸摸荞荞脑袋:“嗯,娘等着。”
荞荞傻呵呵地咧嘴笑起来,用脑袋蹭蹭她掌心,像是要人摸摸的小金毛狗。
麦麦凑过来:“娘,麦麦打猎,给娘好的!”
甄大力又摸摸她脑袋:“嗯,娘等着。”
麦麦抱住了她的腿。
梁梁腼腆道:“娘,我以后会挣很多很多钱,给娘盖大宅子,让娘顿顿有大白米有肉吃。”
甄大力也摸摸他脑袋:“好,娘等着。”
梁梁脸一红。
次日,泡了一夜的树花沉在水底,水色泛黄,原本干瘪的树花舒展开来,软韧了些,像湿漉漉的小珊瑚。
梁梁小眉毛团成一坨:“看着是软了些,但只是软了一些些,吃起来还是硬硬的喇嗓,再泡好多天都是这样。”
甄大力:“这才刚开始呢。”
她将泡软涨开的树花捞出来,重新倒清水,像揉搓衣服一样,仔细地反复揉搓着水中的树花。
换了几遍水,直到水色清亮,手感不再涩,她才停手。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她神秘地笑了笑,将清洗好的树花捞起沥水,“得用草木灰水来煮它,这样才能彻底将树花变软,彻底去掉那股子土腥味和残余的涩味。”
草木灰是碱性的,可以水解软化树花里纤维组织。可以中和树花里的酸性物质,以此达到去除苦涩目的。这是将树花变成美味的最关键的一步。
她舀来灶膛里的干净草木灰,加热水冲开,静置后取上面清亮的灰水入锅烧滚。水沸后,树花倒进去,咕嘟咕嘟煮着。
渐渐地,树花那股子腥涩苦气散了,竟透出点淡淡的,属于山野植物的清香。
煮了一刻钟,甄大力夹起一点尝了尝,点头:“成了。”
捞出来投进冷水漂洗,洗去灰水,去掉碱味。同时冷水漂洗也可以让树花更脆爽。
这一番折腾,原本硬涩扎手的树花,脱胎换骨,变得软弹滑糯,颜色成了黄褐,闻着有股干净的微香。
甄大力挤干树花的水分,将树花放入碗中,加蒜末、盐、醋、辣椒,淋一勺熟油,拌匀。
“来,尝尝看。”她将凉拌好的树花递到三个孩子面前。
看着难吃到让人呕吐的树花。梁梁犹豫,食用树花的痛苦回忆让他胃部有些应激,他没动作。
平日里最贪嘴的荞荞直接摆手:“不吃,很不好吃的!”
麦麦直摇头:“花花难吃,麦麦不吃!”
甄大力:“都不吃?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梁梁看了下甄大力,不忍让她失望,于是忍着胃部应激的痛苦回忆,道:“娘,我吃。”
甄大力笑了,她夹起树花,喂给梁梁。
梁梁屏息闭目,艰难地张开嘴,鼓起勇气,把树花吃了进去。
15. 第 15 章
梁梁闭目屏息,像是要吃屎,终于把心一横,将那簇树花送进嘴里
他先是抿着,舌尖试探地碰了碰,倏地眼睛睁开了。
树花入口滑溜溜,凉丝丝,嚼起来咯吱咯吱响,极是柔软脆嫩。
记忆里那股子土腥苦涩,踪影全无,反倒漾开一股山野间的清气,混着蒜醋的香,一点辣意在舌尖轻轻一跳,引得人口舌里津液漫上来。
他愣住了,不由得细细咀嚼,越嚼越觉着脆生可口,喉间不由得“咦”了一声。
荞荞和麦麦原是在一旁蹙眉撇嘴的,见梁梁神色由苦转惊,由惊转喜,都凑近来瞧。荞荞忙问:“哥哥,怎么样?”
梁梁嚼得咯吱作响:“好吃,很好吃。”
荞荞将信将疑,也拈起一点放入口中,登时两眼圆睁:“这树花变好吃了?!”
麦麦见哥哥们如此,也踮脚伸手要尝。甄大力便夹了一筷喂她。小丫头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顿时眉开眼笑,含糊道:“娘,麦麦再吃!”
于是甄大力又给她夹一筷子。
“没骗你们吧?”甄大力莞尔。
梁梁荞荞麦麦三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盯住甄大力:“娘,你真厉害!”
能把这么难吃的树花,变得这么好吃,娘真厉害!
甄大力笑笑,也吃了一口。
树花经草木灰水一焯,苦味尽去,只余清韧。拌上蒜醋辣油,,咸鲜酸辣里透出山野的清气,爽口得很,在这暑天里吃,再相宜不过。
四人你一口我一口,不多时,一碗树花见了底。
看着孩子们吃得开心,甄大力想。这大自然馈赠的美味,终究是没有被辜负。
荞荞犹自舔着嘴唇道:“娘,我们再去找树花!”
麦麦:“找树花!”
梁梁却是拉住了甄大力的衣袖:“娘,这种树花从春天到秋天都有,满山都是,咱们都摘回来,以后不怕挨饿了。”
有这么多树花吃,就算娘以后打不到猎物,也有粮食吃,不用挨饿。梁梁黑漆漆的眼里盛满了欢喜,好像前途一下光明起来,日子有了盼头起来。
甄大力:“嗯,不仅可以吃,还可以卖。”
听到这话,梁梁眼里的光更亮了。还可以卖。这么好吃的凉拌树花,肯定有人爱吃的。尤其现在是热天,吃一碗凉拌树花,凉沁沁,软脆脆,凉爽解暑,肯定好卖!
想到此,梁梁一把抓起背篓,雄赳赳气昂昂:“娘,我们去摘树花!”
甄大力:“把朝饭吃完了去,找什么急。”
“不吃了,”梁梁已是心急火燎,荞荞和麦麦也一般着急,生怕去晚了,树花就叫旁人摘了去。
甄大力:“莫慌,树花长在树上,没人稀罕,也就咱们拿去当宝。”
吃罢朝饭,三个孩子迫不及待背起小背篓,跟着甄大力上了山。
已长成的树花,摘下来用草木灰水处理过,晒干便能存住。干树花少了些鲜气,却另有一番风味,如同鲜肉与腊肉,各有千秋。
甄大力盘算着,若不好卖,便晒干存粮。若好卖,便趁鲜卖了,多挣几个钱,眼下最要紧的是攒钱起房子。
梁梁他们拿着木片,使劲薅着树上的树花,恨不得将整棵树薅秃。甄大力赶忙拦住。
“树花的生长速度很缓慢,不是一茬一茬地长的。如果今天把一棵树上的摘光了,它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能重新长回原来的规模。”
“为了往后长久有得吃,咱们每次只采最嫩的部分,留下靠近树皮的根子,这样它还能慢慢再长。”
她告诉孩子们,采树花要讲规矩,要三采一,只挑长势最旺的摘。要留根,用手轻轻掐下上半截。做了记号的树,短时日内便不能再动。
她对孩子们说:“树是活的,它养着咱们,咱们不能断了它的根。细水,才能长流。”
听了甄大力的话,原本恨不得今天一天就把所有树花都采空的梁梁荞荞麦麦,若有似悟,乖乖点头:“娘,晓得了。”
杨寡妇见甄大力背了树花回来,讶异道:“大力,你咋弄这个回来?”
“准备弄了吃。”
“弄了吃?”杨寡妇更愕然了,“你们这是没粮了?没粮了跟嫂子说,咋能吃这个哪。”
树花这玩意儿,也就饥荒年的时候,实在没吃的了会和树皮一起弄回来吃,平时谁吃这个?又硬苦涩又腥,吃得直反胃,还不如吃屎呢!
甄大力:“法子对了就好吃,回头做好了给嫂子尝尝。”
待杨寡妇和春花尝了那凉拌树花,都惊住了。
“这、这真是树花?”
“是啊。”
春花嚼着树花,眼睛瞪得老大:“婶婶,你是咋把树花做得这么好吃的啊!”
“婶婶有独门方法。”
“啥独门方法啊?”
“这可不能说。”
杨寡妇忙打了春花一下:“傻丫头,这也能问?”又向甄大力赔不是。
甄大力说没事。
次日五月十九,天未亮,甄大力便起来忙活。将泡了一夜的树花用草木灰水煮软,捞出,再用凉井水反复漂洗,洗去碱味。
处理好的树花,黄澄澄的,像珊瑚在水里舒展开。甄大力拌上佐料,装进桶里。
这吃食得现做现卖,隔了夜,味道便差远了。她做了约莫二十碗的量,先试试行情。
梁梁荞荞麦麦也要跟着去镇上卖凉拌树花,甄大力没让他们去,只说路上远,走得他们脚疼。
还没赚到什么钱,她暂时是舍不得花钱坐牛车的。
三个小萝卜头送她到了村口,荞荞依依不舍:“娘,你要早点回来。”
“卖完了就回来。”
甄大力把桶放进背篓里,桶上面盖着荷叶,荷叶准备卖出去时用来装凉拌树花。一路步行前往镇上。
说实话,她并不确定好不好卖。因为有些东西,好吃也不一定好卖,得看这个地方的人口味如何。就像很多广东人吃不惯川菜,川菜好吃,但人家不爱这口啊。
万一栖霞县这里的人不爱吃凉拌树花这口呢?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口味嘛。
到了镇上的市集。晨光熹微,市集上已是热闹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她寻了个空位,将木桶放下,掀开荷叶,露出里面黄澄澄、拌着佐料的凉拌树花。
她清了清嗓子,试着叫卖:“好吃的凉拌菜嘞————”
旁边有位卖鸡蛋的老奶奶听到她的吆喝,道:“啥凉拌菜?”说着眼睛往甄大力的桶里一瞧,“这是……”
她一眼认了出来:“树花?你卖的树花?”
“对头,是凉拌树花。”
老奶奶摇摇头:“小娘子,不是老婆子触你霉头,这玩意儿,你摆一年摊,也难开张。”
甄大力:“阿婆,我这树花,可和别的树花不一样哩。”她清清嗓子,继续叫卖。
“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深山老林里来的鲜货,独门秘法处理,好吃得不得了!”
“天热没胃口?来一碗!爽利开胃,暑气全消!”
“干活没精神?来一碗!口舌生津,浑身得劲!”
“清凉解暑,天然山珍,比肉还香!只要三文钱!三文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她这吆喝新奇,立时引了些人围拢。一个胖婶子凑过来瞥了一眼,脸色一变:“哎呦!这不是树花么?这玩意儿也拿来卖?狗都不啃的!”
这一声引来更多目光,四周摊主和行人都围过来指指点点。
“真是树花!这玩意又苦又涩,吃一口能呕三天!”
“刚才她吆喝说吃一碗浑身得劲儿?我还寻思是啥呢,结果就是树花,这玩意儿吃一口就得撅过去吧,还得劲儿?!”
“可不是嘛!饥荒年都没几个人愿意碰,这小娘子怎么拿出来卖?想钱想疯了吧?!”
质疑和嫌弃的声音如同潮水泼来。甄大力却丝毫不慌。她早料到会如此。
她脸上非但没有窘迫,反而绽开一个明朗又自信的笑容,声音陡然拔高,清亮亮地压过了那些议论:
“不错,是树花!可吃进嘴,就不是你们认得的那树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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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家有独门秘法,树花苦味腥气全无,只剩山野的清,入口的脆,嚼起来又脆又糯!酸辣开胃,凉爽脆生,好吃着哩!”
说罢,她提高嗓门:“光说没用,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好不好吃,你们舌头说了算!今日开张,图个喜气,免费试吃,不要钱嘞!”
她拿出削好的细竹签,利索地插起小撮树花,大大方方递到那刚才那叫得最凶的胖婶子面前:“这位婶子,您见识广,替大伙尝尝,看我说的可有一句假话?”
那胖大婶看着递到眼前、色泽诱人,散发着酸辣蒜香的东西,犹豫了一下。闻起来倒是还行,可谁知道吃起来是不是闻着这么香。
这玩意儿吃了得呕三天啊!
周围人都看着她,她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接过来,狐疑地放进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
只见她先是小心抿了抿,随即眼睛一瞪,快速嚼了几下,咯吱声细微可闻。
不是预料中的硬涩,很是软糯脆韧。它的软糯不是软烂,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富有弹性的抵抗感。
咯吱咯吱作响,仿佛在齿间跳舞。这种既脆又韧、既软又弹的复杂口感,伴随着凉爽的感觉在口腔里倾泻出来。
她惊呼:“这、这真是树花?咋一点不苦?还这么脆生!酸酸辣辣,凉丝丝的……”
嚼巴嚼巴,凉爽软脆中,尽是草木的清香,山野的清气,很是清香凉爽宜人!这大热天,吃上这么一口,胃都熨贴了!
胖大婶愣住了:“咋这么好吃?”
胖大婶的反应,比甄大力说一百句都管用。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真的假的?婶子你可别唬人!”
胖婶子叉腰:“老娘我没唬没唬你,你尝一下不就知道了,反正可以免费尝!”
“不要钱?给我也尝尝!”
“我也要试一下!”
甄大力手脚麻利地分发试吃的竹签:“别急别急,免费试吃,觉得好吃您再买!”
尝过的人无不惊讶,纷纷称奇。
“嘿!神了!真没苦味!”
“爽口!这大热天吃确实得劲!”
“滑溜溜的,吃起来还凉快,好吃!”
“初尝酸香开胃,咀嚼脆韧惊奇,回味清鲜解腻!好菜好菜,真是个下酒好菜!”说这话的蓝衣大爷一抹嘴,“小娘子,你说多少钱一碗来着?”
“三文钱一碗,只要三文钱!三文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有人嫌贵,插嘴道:“三文一碗?三文都给可以买个肉包子了。你这树花满山都是,不值钱,咋能卖这么贵?!”
“这位大哥,您这话可就不对了。”甄大力笑容不减,声音清脆,“树花是满山都有,可您知道把这苦涩难咽的东西变成这般美味,有多难吗?咱卖的就是这个独门手艺,别家都没有的手艺,卖这价还低了,也就赚个辛苦钱!”
蓝衣大爷帮腔:“在理儿,卖的就是手艺。小娘子,给我装一碗,带回去下酒!”
甄大力舀出一碗,倒在荷叶里,利索地包好,用稻草一系,递过去:“大爷,您拿回去用井水镇镇,冰镇过更好吃,更下酒。”
“行,回去试试!”
有人开了头,先前尝过觉得好吃的也按耐不住了。
先前叫得最凶的胖大婶:“我要一碗!不,我要两碗!”
“给我也来一碗!”
甄大力一边收钱,一边用洗净的荷叶麻利地包装,嘴里也继续吆喝,句句都带着现代销售的精髓:
“清热解暑,酸辣开胃,独家风味,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今儿就二十碗,卖完就收摊,想再吃就没有了!”
她在吆喝里,制造稀缺感和紧迫感。让原本还在犹豫的,赶紧掏钱买了。
“给我来两碗!”
“还有我!”
就这么一会儿,二十碗凉拌树花全卖光。
卖鸡蛋的奶奶见就这么一会子,甄大力的一桶凉拌树花全卖完了,目瞪口呆。
哎哟喂,这就卖完啦?也太好卖了!
16. 第 16 章
凉拌树花卖得一碗不剩。统共二十碗,卖了六十文钱。
树花是山里采的,不费本钱。拌树花的油盐醋,葱姜蒜辣椒等佐料,虽要些成本,拢共也花不了几文。这么一算,今日竟赚了五十多文。
一个壮实汉子,去码头扛两天大包,也不过这些。寻常人家,一天能挣近六十文,是顶顶多的进项了。
从今天的卖况来看,这里的人,是喜欢凉拌树花的口味的。凉拌树花这行市相当不错,今天算是个开门红。
甄大力弯弯嘴角。
路过米粮铺子,她站住脚。要不要称些大白米回去?
米价实在贵。摸摸兜里的铜钱,想着还要攒钱起屋子,思量半晌,终究还是走开了路过米粮铺子,眼下顶要紧的,是先攒钱把房子盖起来。吃得差些便先忍忍罢。
回村路上,遇着石大夫妻赶着牛车。石大媳妇彩姑忙招呼她:“大力,大力,快上来,一道坐车回去!”
甄大力摇摇头:“我自个儿走回去就成。”
“客气个啥!快上来!”彩姑直接把她拉上车。甄大力没法子,只得坐了。
彩菇拿草帽给甄大力戴上:“今儿天热,这日头大的哟。”
甄大力扶扶草帽。今日是五月十九,按照现代的公历算,就是六月中旬了,这个时节快到夏至,天的确热。
“大力,你这是去镇上了?”
“是,去卖点东西。你们也去镇上了?”
“昨儿打了两只野鸡,连带着攒的鸡蛋,一并拿去卖了。”彩姑接着道,“往后你要去镇上,跟我们说一声,若是我们也要去,就一块儿去,坐牛车省力,也省时间。”
“不用了,谢谢嫂子。”
“嗐,别跟咱客气。”
到达清溪村,是辰时四刻。甄大力下了车要给钱,彩姑说别这么见外,硬是不收,甄大力只得作罢。
杨家院里,杨寡妇见甄大力回来,眼风便扫向她的桶:“大力回来了?卖完了?好卖不?”
“卖完了,还成。”
杨寡妇笑道:“卖完了就好!我就说嘛,这么好吃,定然好卖!大力啊,你这手艺真是了得,变废为宝,本钱又轻,往后能赚大钱喽!”
甄大力:“赚不了什么大钱,也就赚些辛苦钱勉强糊口。”说着进了屋。
杨寡妇望了望甄大力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抵半个时辰后,梁梁荞荞麦麦三个小家伙背着背篓回到了家。见甄大力回来了,他们立刻冲到她面前。
梁梁语声带急:“娘,卖完了吗?”
“卖完了。”
梁梁松了口气,转而眼里溢出欢喜。
荞荞抱住甄大力的胳膊:“娘,我们采了树花,捡了柴火,还挖到了几朵蘑菇!”
见荞荞邀功的兴奋小模样,甄大力夸道:“真不错。”
她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三个小孩都开心地咧嘴。
见时候不早,甄大力说:“去洗洗手,歇歇,我去做晌午饭。”
梁梁一愣:“今天又吃晌午饭?”
“对。”甄大力看看三个头大身子小的小萝卜头,道,“晌午不吃饭,干活饿得慌。以后咱都吃晌午饭,一日三餐,吃得多些,长得壮些,干活才有劲儿。”
梁梁小脸上露出担忧,愁得像个大人:“可是家里的粮食……”
“你忘了,漫山遍野都是能吃的树花呢,粮食不够,树花也能顶饿。再说,咱现在能挣钱了。”说着取出装钱的袋子,“瞧,这是娘今天赚的,足足六十文呢。”
六十文!梁梁眼睛倏地亮了。他想到了满山的树花,能吃又能换钱,心里一下子宽展了。
甄大力抚抚梁梁稀疏发黄的头发。她能理解梁梁。这孩子从小吃不饱,是饿怕了,是以对粮食总怀着焦虑。
她说:“梁梁,以后不用担心粮食的事,娘总会让咱家都吃饱的。”
梁梁仰着小脸,点了点头。
“好了,都去洗洗手,瞧你们这手脏的。”
晌午饭做了豆粟饭,凉拌树花,又用树花和孩子们采的蘑菇炖了汤。炖汤时,甄大力想起什么,盛出一碗凉拌树花,对荞荞说:“荞荞,把这碗给大虎家送去。”
梁梁问:“为什么要给他们?”
梁梁是从小挨饿长大的,是以很护食。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大虎他们家凉拌树花。
甄大力:“今天我回来,是他们用牛车捎我回来的,没要钱。咱不能白占人便宜。”
荞荞跳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娘以前说过,要知恩图报!”
甄大力莞尔:“荞荞说得对。去吧,荞荞。”
“好!”荞荞捧起碗,往石家去。
正是正午,日头烈得晃眼,热浪蒸人。田里、村道上没什么人影,只有零星几个还在忙活,大多都回家歇凉了。
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叫,狗趴在树荫或屋檐下,舌头伸得老长喘气,鸡鸭都躲到阴凉处打盹。
戴草帽的荞荞快步走到石家。石家人也刚从地里回来歇晌。他们虽是猎户,也种着田,只是不如农户种得多。
“荞荞?你咋来了?”
“我娘让我来送东西。石阿奶,这是我娘做的凉拌树花。”
“凉拌树花?”石阿奶一怔,手里已被塞了个碗。
她看向碗里的凉拌树花。原本灰绿色的树花,在碗里堆积着,黄黄的,冒着香气。
竟没闻见那股子土腥苦涩气,她有些讶异。
荞荞催道:“阿奶,我娘做的可好吃了!您快拿个碗倒出来!”
等装好了凉拌树花,荞荞扔下一句“我回家吃饭啦”就一溜烟跑了。
石阿奶捧着那碗凉拌树花,回到院中。一家人正歇晌,见阿奶端着一碗东西进来,都瞅着。
得知是甄大力叫荞荞送来的,二虎皱皱鼻子:“甄婶婶怎么做这个吃呀?这个好难吃的!”
石阿奶不言语,只用手捻起一小撮,放进嘴里。众人都屏息看她。只见阿奶咂咂嘴,眼睛一亮,又捻了一撮,细细品咂,脸上露出惊奇。
“怪了,”阿奶道,“竟很好吃,你们也尝尝。”
彩姑先试了一口,酸香辣脆,顺滑软糯,爽口清凉,不由“呀”了一声。
石大也尝了,咂舌道:“这味儿真不赖!”
大虎见他爹娘如此,忙不迭也抓了点塞进嘴,嚼了两下,眼睛瞪得溜圆:“好吃!真好吃!”
二虎原本还犹豫,见哥哥如此,也捻一撮尝了,顿时说不出话,只顾点头哇哇叫:“哇!哇!”
石阿奶叹道:“这甄小娘子,打猎是个好手,做菜也是个好手!树花这东西,谁能做出这个味儿来?而且她还是个知礼的,必是念着今天坐车的情分,送这一碗来还情,不是那等吝啬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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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
彩姑笑道:“是啊,大力妹子是个好相与的。”
接着又说:“这树花做得确实爽口,大热天的,吃这个正合适。我去把早上烙的饼子拿出来,就着这树花,咱也吃顿晌午饭。”
饼子是豆饼,黄灿灿的。就着这凉拌树花,一家人坐在树荫下,吃得分外舒坦。
树花酸辣开胃,咬起来咯吱咯吱响,又带着点软糯,越嚼越香。饼子蛮实,树花清爽解腻,两下里一搭,竟是意外地合宜。
日头透过树叶缝隙,洒下金灿灿的光斑,蝉鸣一阵接着一阵。树荫下,一家人吃着、说着、笑着,暑气似乎也消减了几分。
二虎吃得最快,抹抹嘴道:“这树花比大白米饭还香!”
众人都笑。的确,在这炎天暑热里,这样一口凉爽酸辣的滋味,远比一碗大白米饭来得更更可人。
尤其是劳累了一上午后,吃上这么一口,就更舒坦了。
石阿奶吃得舒心,见碗底空了,意犹未尽,接着道:“甄小娘子是个好的,咱往后得多走动走动。”
众人皆点点头。
这边,吃了晌午饭,甄大力有些乏了。她天不亮就起来忙活,此刻又累又困。她打个呵欠,对孩子们说,要午睡。
午睡,是富贵人家的讲究,寻常庄户哪里得空午睡。村里就没这习惯。甄大力道:“午睡片刻,精神头足,对身体好。”
房间里,三个小萝卜头并排躺在席子上,肚皮吃得圆鼓鼓的,像三只饱餐后的小松鼠。
“嘿嘿,嘿嘿。”荞荞忽然“嘿嘿”笑起来,笑声憨憨的,带着几分傻气。
梁梁侧过脸问他:“笑什么?”
荞荞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说:“娘真好。有娘真好。”
麦麦也学舌,奶声奶气道:“有娘真好!”
梁梁不说话了,只眨巴着圆眼睛望屋顶。屋顶上有个蜘蛛网,一只小飞虫正在网上挣扎。
梁梁想起在老赵家时,他们也是这般并排睡,只是睡的不是席子,是稻草堆。
夏日里稻草扎人,刺得浑身痒痒,冬日里又薄又冷,三个小人儿挤作一团,像三只冻僵的小老鼠。
那时晌午从不曾睡过觉。老王氏嗓门尖利,总是吆喝着让他们去拾柴、喂猪、搓麻绳。恨不得他们一刻不停地干活,不会给他们时间睡午觉。
肚子永远是瘪的,肠子饿得打结。夜里躺在床上,能听见肚子里咕噜叫,像是肚子里头住了只青蛙。
有一回麦麦饿极了,偷偷啃了自己的指甲,啃得满嘴是血。
老王氏打人狠,随手抄起什么就是什么,树条子、笤帚疙瘩、烧火棍,都往他们身上落。
荞荞背上至今还有两道浅褐的疤,是那回偷吃了半块饼子让抽的。梁梁记得清楚,那夜荞荞饿得狠了,去偷吃饼子。
被打了之后,发了烧,小身子烫得像火炭,只咬着破被角哆嗦。被角露出发黑的棉絮,有股霉味。
如今有了娘,日子忽然变得好了。不会再挨打受骂,吃饱了饭,还能躺在席上睡午觉,席子有清甜的草香。
梁梁听着身边弟弟妹妹均匀的呼吸声,觉得像是在做一场美梦。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的。这才安心合上眼。
窗外知了叫得正欢,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夏天的长昼拉得更长。也像是要把孩子们的这点欢喜,拉得绵长,再绵长些。
17. 第 17 章
午睡醒转,甄大力拾起草帽,唤上孩子们往河边去挖黑土。
黑土盛在陶盆里,将做菜剩下的葱根小心埋进去。她道:“眼下没有地,只得这样凑合着种。葱姜蒜这些调味东西,总不能回回买,太费钱。”
梁梁荞荞麦麦点点头。
梁梁说:“娘,我以前种过这些,以后你就把它们交给我,我每天都给它们浇水,给它们除草,还有施肥。我会好好种它们。”
荞荞拍胸脯:“我也是!”
麦麦:“麦麦也是!”
甄大力叹气。这么小的孩子都种过菜了。他们以前干了不少农活。
接着她微笑:“好,那我就把它们交给你们来种了。”
想着该鼓鼓孩子们的劲,叫他们觉着被倚重,被需要,便道:“哎,有你们搭手,我可省心多了,亏得你们。”
能帮到娘,孩子们都很开心。个个都弯起了眼睛。
傍晚,甄大力让梁梁熄了火,不用再添柴。晚饭做好了,朝外头喊一声:“荞荞、麦麦,吃晚饭了!”
荞荞和麦麦正在院里捉迷藏,闻声一溜烟冲进灶屋。瞧见碗里的凉拌树花,荞荞伸手就要捻了吃。
甄大力拍了荞荞一下:“你看你这手脏的。”
荞荞一听,脏兮兮的双手作势往衣裳上擦。
甄大力:“……”
麦麦抱住甄大力的腿:“娘,麦麦手不脏!”
甄大力:“嗯,还是麦麦爱干净,不像你二哥,手经常是脏兮兮的。”
荞荞脸一热,赶紧去洗手了。甄大力望了望荞荞的背影。
荞荞这孩子,最是嘴馋。平日里东摸西摸,见着什么都想放进嘴里试。手自然不如梁梁和麦麦干净。
还是因为以前饿的。若是以前不那样挨饿,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习惯。
不多时,荞荞跑回来,举起手给甄大力看:“娘,你看,洗干净了!”
“好,洗干净了就去拿碗盛饭。”
饭后,梁梁去给陶盆里的葱浇水。荞荞麦麦也吭哧吭哧跟着忙活。
甄大力将衣裳收进木盆,去河边浣衣。三个小家伙浇完水,也跟在她身后一同去。
日落后凉快下来,很多吃晚饭的妇人们会来河边捣衣。
日落以后,天儿凉快下来,河边已有三五妇人聚着捣衣。木杵声梆梆的,伴着流水,竟有些好听的韵律感。
妇人们一面捶打衣裳,一面闲话,说的无非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
这是一日的忙碌后,妇人们可以可以暂时放空思想、看看风景、听听村里其他妇人闲聊八卦的片刻轻松时光。
见甄大力带着三个孩子来了,便有人笑吟吟招呼:“甄家妹子,也来洗衣裳?”
“嗳。”她应着,寻了块平整石头放下木盆。梁梁、荞荞和麦麦帮着把衣裳浸湿。甄大力让他们到一边去,不用帮手。
荞荞和麦麦便脱了鞋,赤脚踩进浅水处,撩水嬉闹。甄大力嘱咐梁梁看顾好弟妹,别往深水去。梁梁认真点头。
有一位妇人道:“甄家妹子,听说你前几日一脚踹死了一头野猪?”
甄大力没有谦虚,直接承认:“对。”
“天哪,真的呀?”
荞荞踩着水花,高声应道:“真的真的!我娘可厉害了!不光能踹野猪,还能一巴掌拍碎大石头!力气比神仙还大!”
麦麦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奶音快破音:“比神仙厉害!”
妇人们嚯了一声:“那可真是了不得。”
有人满脸好奇:“甄妹子,叫咱们见识见识?瞧见那石墩子没?那石墩子忒重,要两个人才抱得,你能抬起来不?”
甄大力走到石墩子前。她没使双手,只单臂一托,便轻轻松松举了起来。
“她单手就举起来了!”
“老天爷!”
“咋这么大的力气呢!”众人惊呼。
甄大力放下石墩子,继续搓衣裳。
妇人们七嘴八舌:“甄妹子,我算是信你能踹死野猪了!”
“瞧着你瘦瘦弱弱的,力气比男人还彪悍!”
“有这把力气好,往后若是再找人家,男人也不敢欺你!”
“正是正是,我要有这等力气,我家那口子敢动手,我直接一巴掌叫他服帖!”
妇人们颇有同感,尤其是那些在家常受委屈的,更是眼热。若有甄大力这力气,哪还用怕男人逞凶?
一位年长些的妇人对甄姬说道:“你守寡,女人当家,没男人帮衬,但有这把子力气,任谁也欺不到头上。”
甄大力点点头。她方才之所以去抬石墩,正是要大大方方亮出本事,叫旁人晓得她不是软柿子。
有些人专挑软弱的欺。她家里没男人,带着三个娃娃,难免有人觉得她好欺负,动歪心思。
正在玩水的荞荞忽然抬头,虎生生地道:“谁欺负娘,我就打谁!”
妇人们都笑起来:“哟,甄妹子,你家这小男子汉知道疼娘,不像我家那皮猴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甄大力跟着笑了笑。
妇人们的话头又转到了别处,说谁家的鸡被黄鼠狼拖走了,谁家的瓜结得比人头还大。
荞荞和麦麦还在浅水里踩着,水花亮晶晶的。梁梁蹲在岸边,眼睛盯着弟弟妹妹,像个小守护神。
他看看水里的弟妹,又看看专注捣衣的甄大力。
从前在赵家村,他们在河边洗衣,只能眼巴巴看别家孩子玩水。如今,他们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娘亲洗衣,他们就在水里嬉戏。
他坐在石头上,小短腿晃了晃,晃了起来。
甄大力余光瞥见梁梁晃着小腿,一副天真快活的模样,心里颇觉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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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梁这年纪,合该就是这样活泼孩子气,不该总那般内敛早熟。他的童年,就该这般轻松快乐。
甄大力收回目光,继续搓着衣裳,衣裳是粗布的,搓起来嚓嚓地响。
河水哗哗,木杵声又梆梆响起。有个妇人哼起小调,声音清亮,顺着水音飘出老远。
荞荞走到甄大力身前:“娘,给!”
他手里托着一颗湿漉漉、光滑漂亮的鹅卵石。甄大力接过来:“谢谢荞荞,我很喜欢。”
荞荞乐呵呵的,又去寻鹅卵石了。
不一会儿,麦麦凑过来,给甄大力看她的小手指上的皱:“娘,我的手老了。”
甄大力哭笑不得:“不是老了,是水把你手指头泡皱了。”
麦麦又开心起来:“手没老!”
洗衣回去时,晚霞已烧了半边天。夏日天黑得晚,天色还未暗透。
回到家,甄大力晾着衣裳,对梁梁说:“明早你跟我去镇上吧。”
梁梁问:“要我帮忙卖东西吗?”
“对,需要你帮忙。”其实不是,主要是甄大力想让孩子跟着学学如何做生意。
“嗯,我会好好帮娘卖东西的。”梁挺起胸膛,努力装出老成模样。
瞧他故意压着嗓子学大人说话的样子,甄大力忍不住笑了。
“那我今天得早点睡,明早好陪娘去镇上。”小家伙说着,把最后一件湿衣裳递过来。
然后,他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得去睡觉了。”
甄大力:“天都还没黑,你能睡着?”
“睡得着。”
第二日,梁梁起得比鸡还早。甄大力打着哈欠,问他起这么早困不困。他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干劲。
两人坐在灶屋里,关上门做凉拌树花。这独门方法不能叫人看了去。是以才关门。
用草木灰煮过的树花反复清洗。待凉拌树花做好,天刚蒙蒙亮。
今日做了三十碗的量。甄大力将木桶放进大背篓,背起背篓准备出发。
“趁凉快赶紧走,日头出来就晒了。”说着,她对梁梁道,“来,我抱着你,走得快些。”
梁梁却摇头,怕累着她:“我会走得很快的。”
甄大力晓得他的心思,道:“你娘力气大,背着篓子再抱你,跟空手没两样。别耽误工夫了。”
她一把就抄起荞荞,单手抱在怀里。
被甄大力抱在怀里后,梁梁没再说什么。他看了看她的脖子。然后他伸出小手,轻轻环住她的脖子。
他如今也像别的孩子一样,被娘抱在怀里,能环住娘的脖子了。梁梁的小脸泛起红晕,嘴角悄悄咧开。
甄大力脚程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街市上,也有小孩被娘亲抱着,就像他一样。他不必再羡慕别人。梁梁嘴角咧得更开了。
18. 第 18 章
到了镇上,市集已喧腾起来。梁梁双脚一落地,便紧紧攥住甄大力的衣角,乌亮的眼珠转个不停,四下里打量。
甄大力仍拣了昨日那处空地,卸下背篓,揭开遮桶的荷叶。凉拌树花黄澄澄的,浸在蒜醋汁里,油光润泽,隐隐浮动着酸香。
旁边卖鸡蛋的老妪眯眼笑道:“今儿带孩子来了?”
“带他来帮帮忙。”
梁梁听到这话,小胸膛又挺了挺。
他默默将洗净的细竹签理齐,又把备用的荷叶叠得方正正,小脸板正,俨然一副小掌柜模样。
昨日那蓝衣大爷踱步而来:“掌柜的!”
甄大力略觉意外。这小摊小贩的营生,客人多随口叫“卖树花的”、“小娘子”,称一声“掌柜的”,倒是难得的敬重。她抿嘴一笑:“大爷,买凉拌树花?”
“就等着您这一口呢!”大爷笑道,“这树花下酒,真真香得透!今儿给我来两碗!”
甄大力正要伸手去舀,梁梁却已拿起木勺,稳稳地舀起一碗,倒进荷叶里。见他这般伶俐,甄大力便顺势包起,两包荷叶用稻草捆扎结实,递过去时添一句:“大爷吃得好,明日再来。”
“成!”蓝衣大爷拎着树花,乐颠颠地走了。
甄大力摸摸梁梁的肩膀:“刚才做得很好。”
梁梁耳根红红的,圆圆的眼睛像葡萄,亮晶晶。
甄大力清清嗓子,开始吆喝叫卖。
“各位叔伯婶娘,大哥大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深山老林里来的鲜货,独门秘法烹制,下饭又下酒,好吃得不得了!”
“天热没胃口?来一碗!酸辣开胃,暑气全消!”
“干活没精神?来一碗!口舌生津,浑身得劲!”
“清凉解暑,天然山珍,比肉还香,只要三文钱!三文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听到甄大力清亮的吆喝,梁梁愣了愣。见她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般地唱出叫卖词儿,梁梁看着她,眼里的崇拜越来越深。
陆续有被甄大力的吆喝吸引过来的客人,也有昨日尝过鲜的回头客上门。
凉拌树花一碗一碗卖了出去。亲眼看到凉拌树花这么好卖,梁梁眼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不到半个时辰,三十碗树花便卖光了。后来的人只好悻悻道:“小娘子,明日多做些呗,不够卖啊!”
甄大力笑盈盈:“好。”
见梁梁直勾勾盯着钱袋,她便将钱袋塞进他手里:“掂掂,重不重?”
九十文铜钱,沉甸甸的,压得小家伙嘴角翘了起来,他道:“不重!”
归途上,甄大力依旧抱着梁梁。小家伙安安静静偎在她怀里。路旁有几颗野树莓,红艳艳的,甄大力摘了递给梁梁。
梁梁先给娘喂了一颗,自己含了一颗,剩下的小心握着,要留给弟弟妹妹。
他含着酸酸甜甜的野莓,乖乖靠在甄大力怀里,眼角弯弯的。
“娘,”小家伙含着野莓,稚嫩的嗓音从口中含糊出来,“凉拌树花很好卖。”
“嗯?怎么了?”
“那娘是不是以后就不用去打猎了?”
梁梁这是还在担心她打猎很危险。
甄大力莞尔:“若是生意一直不错,的确不用冒着危险再去打猎。”
梁梁:“娘做的好吃,一定会一直不错的。”
甄大力嗯了一声。其实生意能不能一直好,说不定。毕竟人都喜欢吃个新鲜,吃腻了也许就不想吃了,哪能天天都买了吃。
况且镇上就这么大,市场就这么大,生意肯定是有好有坏的。
甄大力继续往前走。梁梁靠在她怀里,轻轻抿嘴里的野莓。越抿,越觉得野莓很甜,一点酸意也感觉不到了。
嗯,真甜。梁梁嘴角抿出一朵笑花。
清溪村里。荞荞麦麦和二虎正在玩跳石子。
清溪村里,荞荞、麦麦和二虎正在玩跳石子。二虎坐在地上,咂咂嘴:“荞荞,你昨日拿来的凉拌树花真好吃,我夜里做梦还吃呢!吃了好大一盆!”
荞荞自豪地扬起下巴:“我娘厉害,做得好吃,别人都不能把树花做得这么好吃,我娘就能!”
二虎舔着嘴,点点头:“你娘真厉害。我娘要是也能把树花做得这么好吃就好啦。”
可是他娘不能把树花做得那么好吃。要是荞荞娘也是他的娘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天天吃顿顿吃凉拌树花啦!
哎!二虎老气横秋得叹了声,小大人儿似的。
而在家里织布的彩姑,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就为了一口好吃的,要认别人为娘了。她打了声喷嚏,道:“谁在念叨我呢。”
这边厢,大虎飞快跑向荞荞他们:“二虎!荞荞!麦麦!我掏到鸟蛋了!”
大虎手里捧着一窝鸟蛋,小小的圆蛋,得有五六颗。
大虎把鸟蛋烤了,非常大方地分了荞荞麦麦一人一颗。
“蛋,蛋蛋!”麦麦张嘴就吃进了嘴里。
荞荞刚要吃,却顿住,把蛋握在手心。
二虎嚼着香喷喷的鸟蛋:“你咋不吃呀?”
荞荞:“我留着回去吃。”
未到午时,甄大力和梁梁到家。荞荞冲上前,举起小手:“娘,给你鸟蛋!”
“鸟蛋?哪二来的?”
“大虎哥哥给我的。”
“他给你的你就自己吃。”
“就要给娘吃!”说着,便把剥好的鸟蛋塞进她嘴里。
甄大力不忍拂了孩子心意,便吃了。荞荞开心地笑起来。
甄大力腿一重,麦麦抱住她的腿,有些愧疚:“蛋蛋麦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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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次,麦麦给娘。”
她吃的时候没想起娘来。都怪她太贪吃啦!三岁的小麦麦自责地瘪起了嘴。
“不用。”甄大力笑着揉揉麦麦的冲天辫。
杨寡妇从屋里探头:“大力,这么早回来了?卖完了?”
“卖完了。”
“又卖完了?你这凉拌树花可真好卖啊!”
“大家尝个新鲜罢了。”
杨寡妇目送甄大力和孩子们进屋。
今日赚了九十文,减去成本也有八十几文,是一笔巨款。甄大力心情好,晌午饭便做了蛋花汤。用的是先前石家送来的鸡蛋。
锅里水将沸未沸时,蛋液细细淋入,锅里顿时浮起一片片鹅黄云絮。撒上碧绿葱花,热气一烘,满室鲜香。
汤浇在豆粟饭上,米粒吸饱了汤汁,每粒饭里都是蛋鲜和葱香,孩子们吃得头也不抬。
梁梁吃得认真,一口饭,一口汤,小脸上是十足的满足。
荞荞和麦麦更是将小脸儿几乎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吃得头也不抬。
麦麦嘴角沾着一粒饭,含含糊糊地说:“汤汤,好喝!”连碗底都刮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地放下。
饭后,日头正烈,树梢的蝉鸣一阵响过一阵。甄大力歇了午觉,待得屋外日影不那么烈了,光焰稍敛,她便起身,只叫了梁梁,背上背篓,再去山里采些树花。
离开前,叮嘱荞荞和麦麦好生看着晾在院中筛子里的树花,莫叫雀儿糟蹋了树花。
甄大力和梁梁俩归来时,正好撞见杨寡妇手里捏着一块黄澄澄的饴糖,弯着腰,正对坐在门槛上的麦麦说话,声音放得又软又绵:“麦麦,好孩子,你告诉婶婶,你娘那个凉拌树花,是咋做出来的?婶婶给你糖吃。”
梁梁心头一紧,便要冲过去。甄大力却一把拉住他,掩了他的口,示意别作声。
她平日千叮万嘱,这做树花的法子得保密,万万不能叫人轻易偷学了去,此刻正好看看这三岁的小丫头,究竟禁不禁得住这甜滋滋的诱惑。
麦麦抬起小脸,圆圆的乌亮眼珠,滴溜溜地转到那块饴糖上,她舔舔嘴,明显馋得要命。
舔舔嘴后,她奶声奶气地回道:“先把糖给麦麦!”
杨寡妇一听,顿时脸上笑开花。心里暗道:果然馋嘴的小娃子,好糊弄!
她音色越发温柔,如同掺了蜜一般:“好,好,婶婶先把糖给你。那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婶婶你娘是怎么做凉拌树花的。”说着,便将那块饴糖塞进了麦麦的小手里。
“嗯!”麦麦应得干脆,小手立刻紧紧攥住糖块。
“不过,麦麦,我问你这事儿你可不能告诉别人。知道了吗?”
“知道啦。”
杨寡妇凑近些,迫不及待:“好麦麦,快说,你娘怎么做的树花?”
19. 第 19 章
麦麦拿着糖,却不往嘴里放,只是歪着头,一本正经道:“先用水,哗啦啦,洗干净。”
杨寡妇连连点头:“对对对,用水洗干净,然后呢?”
“然后……然后放进锅锅里。”麦麦用小手指划着圈,模仿放锅里的动作。
“放进锅之后呢?是煮是炒?还是上笼蒸?搁些啥佐料?”杨寡妇引着她往下说。
麦麦眨巴着眼睛,像是在努力回想。接着她露出几颗小米牙,声音清亮亮地说:“然后就做好啦!”
杨寡妇:“……”
就这样?洗干净的树花放锅里就好了?这不说了等于白说!
“麦麦呀,放进锅之后呢?那顶要紧的关节你还没说呀,快告诉婶婶。”
麦麦奶音细细的:“顶要紧的关节,是什么?”
“……就是,你娘把树花放锅里后,接着做了些什么?”
“接着就做好啦!”麦麦说得理所当然。
杨寡妇:“……”
“婶婶,我进屋啦!”小家伙攥紧糖块,扭身像只小兔子似的,飞快地跑进屋里,只留下一个小背影。
杨寡妇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半晌没回过神来。她这是被孩子忽悠了,还是这孩子本来就这么傻,压根就不知道凉拌树花到底怎么做的,以为就是洗干净放锅里就做好了?
她长长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脸上神色变了几变。
不久后,甄大力和梁梁进了院子。
杨寡妇见他们回来,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回来了?累坏了吧?快歇歇,我给你们倒碗凉茶。”
甄大力目光在杨寡妇身上逡巡。
甄大力的目光在杨寡妇身上轻轻一扫。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只当这杨寡妇是个热心肠、不爱占便宜的,谁承想,竟是看走了眼。
她只朝杨寡妇略点了点头。
这时,荞荞从茅厕出来,见着甄大力,欢喜地扑过来:“娘,你们回来啦!”
荞荞伸手就要抱,甄大力赶紧挡开:“早先怎么说的?上完茅房要洗手,快去洗洗。”
“喔!”
杨寡妇笑呵呵:“大力妹子,你们可真讲究。”
“不是讲究,是不得不防。上了茅房不洗手,容易招病。”甄大力说着,便越过她,径自进了自个儿的屋子。
屋子里,麦麦坐在板凳上,见甄大力回来了,忙扑到她身上:“娘!”
她张开紧紧握着的小手:“娘,麦麦给你糖。”
甄大力明知故问:“哪儿来的糖?”
麦麦眼珠滴溜溜转。小小的人儿,说长句子还有些颠三倒四:“杨婶婶……骗麦麦,问树花……麦麦聪明,也骗她!骗来糖!”
“麦麦的确很聪明。你做得很好。”甄大力捏捏小豆丁日渐圆润的小脸。这些日子吃饱饭,孩子的脸色已不似从前那般蜡黄了。
晚饭后,甄大力领着三个小尾巴去了石家。石家也刚吃完,正拾掇碗筷。
“大力,你咋来了?”石阿奶收起抹布。
“石阿奶,我来是有件事想麻烦您。”
“啥事?”
甄大力便问,村里可有谁家有空房愿意出租的,她想换个地方住。
“你不是租住在杨寡妇家?”
甄大力说了杨寡妇哄骗麦麦的事。石阿奶听了,气道:“这人,真个是好不要脸!”
旁边的彩姑插话道:“早先听说你住她家,我就想提个醒儿。杨柳这人,面上看着好,心里头算计可细了。只是我也不好张口,怕你觉得我是在挑唆……”
甄大力点点头。石阿奶这时开口道:“大力,你要是不嫌弃,就在咱家挤挤,房钱一文不要。”
彩姑她们都齐齐点头:“是啊,大力,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咱们家。”
甄大力摇头:“还是不麻烦你们了。我也不了解村里,不知村里哪户人家适合我住的?”
石大一拍大腿:“有了!大柱家过几天就要搬去县城里住,不如去问问他家那空房租不租?大柱为人厚道,他家的房子若能租下,准保错不了!”
“那敢情好。”
石大便领着甄大力去了大柱家。大柱夫妻听说甄大力想租房,自然乐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能多个进项,哪有不肯的?
大柱家是寻常的土坯房,三间卧房,带个能种菜的小院。看在石大的面子上,大柱开了个实惠价,一月二百文。
甄大力思忖片刻,问大柱夫妻:“你们往后还回村里来住么?”
大柱说已在县里安了家,若无大事,是不回来了。
“既如此,你们不妨将这院子卖给我?”
大柱考虑了一下,问甄大力肯出多少钱买。
起一座差不多的新土房得要十两银子,这房子有些年头了。甄大力沉吟着,问五两银子成不成。
大柱琢磨一番。这房子,甄大力说了,至多租三个月,三个月后,照样空着,也收不到租钱了。不如一把卖了,把银子拿在手里。
看在石大情面上,大柱没加价,五两银子成交了。甄大力也不耽搁,当下立了契,交了钱。
房契拿到手,甄大力心里踏实了。定下三日后搬进来。回去后,她舀了两大碗凉拌树花,一碗送给石家,一碗端给大柱家。
得了这美味的凉拌树花,大虎二虎欢喜得什么似的。
这边大柱夫妻受到一碗凉拌树花,惊得不得了:“这甄娘子,有双巧手,竟能把这难吃玩意做成这等美味!”
当夜,洗脚的时候,甄大力笑道:“以后咱就有自己的家了,不用再租住在别人家里了,高不高兴?”
三个小萝卜头个个咧着嘴:“高兴!”
睡觉前,甄大力拿出钱袋子数了数。买了房子,如今她统共就只剩六百五十文钱了。
得加紧赚钱哪。
接下来两日,甄大力又带着梁梁去镇上卖凉拌树花。这两日生意都不错,每日都卖了四十碗凉拌树花。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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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等大柱夫妻离开后,她就能带着孩子们住过去。再也不必寄人篱下。
次日不去镇上。一早,甄大力便赶去大柱家。送走大柱夫妻后,她舒心地笑了,总算有了自己的窝。
她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本就没多少家当,不过些衣物和简陋家具。
杨寡妇见甄大力往外搬东西,吃了一惊:“大力妹子,你这是做啥?”
甄大力淡淡道:“我们买了房子了,从今天开始就不住你这儿了。”
杨寡妇一愣:“买房子了?买的哪儿的房子?”
“村西头李大柱家的,他们搬去县里,房子卖给我了。”
杨寡妇怔怔地:“那……以后就不住我这儿了?”
“有了自己的房子,自然不住这儿了。”
荞荞从甄大力身后探出头来,哼了一声:“不住你家了!”
见甄大力和荞荞这般态度,杨寡妇心下一惊:“妹子,我这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你们了?”
既已要搬走,甄大力也无需客气了:“杨嫂子,我倒想问问,我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要费心思哄骗我家小孩,套我家的独门手艺?”
杨寡妇心下一沉,甄大力知道那事儿了?!麦麦给甄大力说了?
她强自镇定:“妹子,你这话说的,我咋听不明白。”
“不必装糊涂。前几日你哄麦麦的事,我亲眼瞧见了。”
话说到这份上,杨寡妇没法再狡辩。她咬咬唇,道:“我也不是存心哄骗,就是好奇,你咋把树花弄得这么好吃的。”
“你怎么不好奇镇上那天香楼的招牌菜是咋做的?你怎么不拿块糖,去问问天香楼掌柜家的小娃,问他家招牌菜的秘方?”
杨寡妇被噎得说不出话。
随即,她眼圈一红,泪珠子便扑簌簌滚下来:“大力妹子,你是不知道……我这命,苦得像黄连芯子。爹娘去得早,公婆也没熬住,男人也撒手就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那时候春花儿才那么点大,我咬牙把她拉扯大,容易么我?”
她抹一把脸,指缝里漏出哽咽,“我就想……就想学你个手艺,挣几个铜板,给春花儿攒点嫁妆。我这心里头,苦啊……”
甄大力:“你不容易,这不是你行卑鄙事的借口。”
“大力妹子……”杨寡妇还要再说。
甄大力已拎起包袱,背上背篓,一手提陶罐,一手拎木桶,带着孩子们出了门。梁梁、荞荞、麦麦也都抱着各自东西,紧跟在她身后,像一串忠实的小尾巴。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转过院门。
杨寡妇倚着门框,眼看甄大力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槐树后。她脸上的凄楚立时渐渐收了。
她嘴角往下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亏得我待她这般热络,请饭送菜,帮忙烧水,倒像是喂了没心肝的……这般待她,她就该主动把那树花的方子捧来教我!真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春花儿在一旁,学着娘的腔调,小脑袋点得像啄米:“白眼狼!”
20. 第 20 章
大柱家的屋子,他们搬走前就已拾掇得清清爽爽,再不用费什么手脚打扫。
荞荞和麦麦一放下手里的东西,便满院子、满屋子地乱窜,小嗓子亮亮地喊:“我们的家!我们的家!我们有家啦!”
甄大力在后头扬声道:“慢着点,仔细磕碰着!”
梁梁没跟着弟妹疯跑,只在一旁帮娘归置东西。他收拾着,眼角弯弯的,抿着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欢喜。
他有家了。
不再是老赵家,不再是杨寡妇家,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家。在这个家里,不用每天担心被赶出来。不用每天担心要给房钱。
他收拾着东西,小小的脸蛋上,光彩流动,像被晨光照亮的露珠。
东西本就不多,三两下便归整停当。甄大力站定了,环顾这新家。屋里空落落的,有些简陋,却是自己的窝。她心里因为没有自己房子住的紧迫感终于消散。
晌午她打算做顿好的,庆贺庆贺。天热,石家人都要歇晌,正好请他们过来一同热闹热闹。这房子能这般顺当买下,多亏了石家帮忙。
灶屋里很快漫开香气。豆粟饭焖得了,葱花炒蛋黄亮亮,凉拌树花爽脆,炒树花油润,腌黄瓜碧绿生青,又从石家送的那条腊猪腿上砍下一块,和冬瓜一同炖了汤。
饭菜的暖香混在一处,引得人肚里馋虫直动。
去请石家人时,石阿奶怕人多吃了甄大力的粮食,只让石大夫妻带着大虎二虎来。甄大力却笑道:“人多才热闹,正好帮我暖暖房,虽是旧屋,于我却是新的。”
石阿奶这才不再推辞。二虎最高兴,一路蹦跳着吸溜口水:“甄婶婶做的菜香!”
彩姑拍他一下,低声提醒他:“馋样儿,可不许吃多了,小心把人家锅底吃空了。”
“喔。”
到了甄家,彩姑他们忙去灶屋帮忙。
“没啥要帮的,也没几个菜,都做好了,你们去坐着,马上就吃饭。”甄大力系着围裙,笑盈盈道。
“婶婶,好香呀!”二虎嗦着食指,口水直咽。
“香就多吃些。”甄大力说着,顺手给他理了理衣领。
二虎想起娘的嘱咐,不能吃太多,不然把甄婶婶的锅底吃空了。于是只摸着肚子,含糊应了。
菜一上桌,那股子混合着油香、肉香、饭香的复合香气争先恐后往人鼻子里钻。
二虎眼疾手快,筷子一伸,就夹起一大撮凉拌树花,飞快塞进嘴里,“呼噜”一吸。
树花咯吱咯吱响,酸咸爽口,带着葱油香。二虎眯着眼,鼓着腮帮,一脸满足:“婶婶,你做的树花真好吃!”
“喜欢吃就多吃些,锅里还有呢。”甄大力又他夹了一筷子,随即招呼大家:“都动筷,别客气,这腊肉汤趁热喝最香。”说着拿起木勺,给石阿奶、石阿爷碗里各舀了一大勺。
汤盛在粗陶盆里,汤色泛着奶白,浮着几点金黄油星,深红的腊肉块和淡黄的冬瓜在半透明的汤中若隐若现。那股子腌腊经了水火慢炖出的咸香,沉甸甸、香扑扑地散开,直往人鼻子里钻,勾的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石阿爷勺了一口汤,吹了吹气,送入口中,咂摸了一下,赞道:“这汤炖得到位!”
这汤入口,先是感受到一股咸香,紧接着腊肉历经时光熏染的风味便在这咸香中化开。滋味鲜美醇厚,咽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股舒坦的余味。
汤里的腊肉,肥肉部分已然变得半透明,颤巍巍的,入口即化,并不觉腻。
瘦肉深赭红色,嚼起来有一股扎实的香气,越嚼越有味,越嚼越香。
汤里的冬瓜,也吸饱了肉的精华,绵软清甜中带着无尽的肉鲜气。
石阿奶叹道:“大力真是好手艺,这腊肉汤炖的,没几个人能比。”
“主要是阿奶家的腊肉熏得好,底子香,怎么炖都好吃。”
“你这张嘴呀……”石阿奶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深了。
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凉拌树花,这会子二虎全部注意力都在肉上了。肉啊。对农户人家来说都是稀罕物。
即便他家是猎户,时常有些野味吃,但也只是比寻常农户多吃一点肉,也就一个月能吃个两回而已。有时候打猎行情不好,一个月也吃不到肉。哪有不馋肉的。
夹起香喷喷油汪汪的肉,二虎一大口咬进嘴里,满足的闭上了眼。
荞荞麦麦大虎几个孩子也在吃肉,埋头苦干,连话都顾不上说。
梁梁吃得斯文,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肉汤,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热的,还是高兴的。
一时间,桌上尽是吃饭声和满足的叹息。
石家大大小小八口人,加上甄大力一家四口,将旧方桌围得满满当当。大家胳膊碰胳膊,腿挨腿,挤挤挨挨,却没人觉得不便,反倒生出一种热烘烘的亲昵来。
桌上碗筷叮当,笑语喧哗,石阿爷石阿奶看着这满满一屋子人气,眼角笑出了深深的褶子。他就喜欢热闹。或许人老了,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罢。
饭罢,甄大力边搓麻绳,边闲话。石阿奶他们也没闲着,也是边聊天,边搓麻绳。
孩子们则在院子里的阴凉处玩跳石子,玩捉迷藏。
甄大力拍怕在她旁边搓麻绳的梁梁:“梁梁,你也去玩儿。”
“我帮娘搓麻绳。”
“用不着你,快去。”甄大力抢走他手里的麻绳。
梁梁这才去了院子里,和荞荞他们一同玩。
彩姑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家老大真是勤快又懂事。”
甄大力笑着点头。梁梁勤快懂事,沉稳内敛。荞荞憨憨的,傻傻的,虎虎的,很贪嘴。麦麦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小机灵鬼。这三个小萝卜头,性格都挺鲜明挺好的。
她只能庆幸,在那样的家庭下长大,还好这三个娃娃没长歪。
她听着外头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把搓好的麻绳放一边,又问彩姑:“近来山里打猎行情怎么样?”
彩姑:“自从那日猎了头猪后,最近都是猎的小货,没见着大货。且天越来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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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货也不愿意出来,也越来越难得猎到了。最近这两天啥也没捞着。”
打猎就是如此,很不稳定。运气好了一下子可以赚笔大的,运气不好,十天半个月都打不到什么猎物。
说到打猎,彩姑问甄大力:“你如今这买卖做得不错,往后可还要打猎?”
“看情况,买卖不好做了就打猎。”
“就凭你这手艺,买卖差不了。天越热,越爱吃你这口凉的。”
“也就暂时好卖,以后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肯定会好卖的。对了,大力,明日你去不去镇上?我明日要去镇上买盐买布,你要是去的话,同我们一起去。”
“去镇上,得卖东西。”
“行,那咱们一同去。”
次日是五月二十三,夏至。
甄大力依旧天不亮就起来做树花。梁梁跟着起身帮忙。荞荞和麦麦还睡得小猪似的。母子俩轻手轻脚,没有吵了他们。
按此地习俗,夏至这日,白昼最长,阳气最盛,人们都会祭祖祈福,祈求消灾丰年。再忙也会歇上半天,做点应节的食物。
譬如用核桃叶煮“夏至蛋”,说是吃了夏天不疰夏。
甄大力昨日从石家要了些核桃叶,今晨便煮了几个蛋。荞荞麦麦的留在锅里,她拿起两个热的,递一个给梁梁:“快趁热吃。”
梁梁握着温热的蛋,想起从前在老赵家,夏至蛋从来没他和弟妹的份。村里别的孩子都有,就他们没有。每年这天,他都告诉自己,夏至蛋不好吃,他不馋夏至蛋。
今年,他不用再骗自己夏至蛋不好吃了。
他剥开蛋壳,咬一口带着核桃叶清香的蛋,小腿不自觉地轻轻晃起来。
见梁梁又在晃腿,显得很童真孩子气,甄大力莞尔。
今早日依旧备了四十碗凉拌树花的分量。坐上石家的牛车,甄大力闭着眼,感受着晨风里的草木清新气。到了镇上,甄大力与石大夫妻分开。
还没到,就见有人围在那儿。蓝衣大爷眼尖,瞅见她,老远就喊:“掌柜的,你可来了!昨儿没吃着,想得慌,今儿给我来三碗!”
“好嘞。”
许是昨日没出摊,想吃的人都攒到了今天,四十碗比往常卖得更快。
见卖得这么快,梁梁咧咧嘴,麻利地帮忙收拾东西。
甄大力望望斜对面的衣铺子,又低头看看梁梁。
梁梁身上的衣裳破旧,袖口、裤脚都短了一截。
先前她紧着攒钱买房,顾不上这些,如今房子有了着落,该给孩子们添身新衣裳了。
孩子见风长,再穿短小的衣裳,该叫村里孩子笑话了。
给三个孩子各买两身换洗,一百文尽够了。想着今日赚的一百二十文,甄大力不再犹豫,拉起梁梁的手:“走,给你和弟弟妹妹买新衣裳去。”
梁梁却拉住她:“娘,不用,衣裳还能穿。”
“你看这袖子短成什么样了。听话,走。”甄大力不由分说,牵着他进了衣铺。
21. 第 21 章
甄大力自然是置办不起甚么好料子的衣裳,给孩子买的都是便宜耐穿的粗布。早先在赵家村时,她便备下了两身,眼下倒也还够换洗,自己倒是不必急着再添衣。
荞荞和麦麦两个娃儿,乖乖在家守着。他俩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院门。
荞荞手里编着一只竹蜻蜓,麦麦的身子靠着他,一点一点地打盹儿,小脑袋像啄米似的。
竹叶沙沙响,清风吹着院子,荞荞打打呵欠,也有些困了。
娘和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荞荞托腮,眼巴巴望着院子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有了动静,荞荞一下子蹿了起来。
娘和哥哥回来了!
娘给他们买了新衣裳!
荞荞只觉得晕乎乎的,像踩在云里头。他长这么大,从没穿过一件新衣裳。他和哥哥、妹妹,向来都是捡福宝剩下的旧衣穿。新衣裳,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但是现在,他有新衣裳了。他抱着自己的新衣裳,急吼吼地就要换上。
梁梁拦住他:“等过年,再穿新衣裳。”
荞荞的小脑袋立刻耷拉下来,掰着手指头数:“过年还得六个多月呢。”
甄大力听了便道:“梁梁,这衣裳不是留着过年的。就是眼下穿的,你们身上的都短了,快换上吧。”
荞荞眼睛霎地亮了。他脆生生道:“我这就穿上!”
待三个娃都换上了新衣,甄大力端详着,点了点头。小家伙们本就生得好看,换了这身齐整衣裳,更显得精神、好看了。
荞荞穿上新衣,挺起小胸脯,拉着妹妹就跑出去寻大虎二虎玩儿了。
“你娘给你们买了新衣裳?”二虎瞅着荞荞身上的新衣裳。
“嗯,我娘给我买了两件,新新的,可好看了。”
二虎闷闷道:“我也想要新衣裳。你娘对你们真好。又给你们做好吃的,又给你们买新衣裳。你娘要是我娘就好了。要不,我也做你娘的孩子吧!”
荞荞一下子警觉起来,像只护食的小狗:“我娘才不会是你娘!你不要抢我娘。”
麦麦口齿不清:“不抢娘!抢娘,麦麦打你!”
二虎:“哼,小气!”
荞荞涨红了脸:“我生气了,再不跟你玩儿了!”
二虎梗着脖子:“我也不和你玩儿了!”
荞荞拉着麦麦扭头就走,气鼓鼓地回到家。一进院子,灶屋飘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那点气性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口水都快流出来,一头扎进了灶屋。
吃过晌午饭,歇过午觉,甄大力又领着三个娃上山去采树花。回来时,日头已躲进云里,没那么晒了。她便拿起锄头,将院里那一小方菜畦翻了,打算种些葱姜。
这一小块地,不大,正好种点葱姜蒜佐料。只是眼下已到夏至,种蒜是迟了,但葱姜还来得及。尤其是葱,种下去十几日,就能掐着吃了。
再种点青菜。她盘算着种些藤藤菜。夏至前后,正是下藤藤菜种的好时候。这菜长得快,也是没多久就能上桌。
别的菜也想种,可惜没地。她没有田产,只有院里附带的这一小菜畦地。
甄大力翻着地,三个小萝卜头也拿着尖嘴锄头,跟在她后头有样学样地刨。麦麦年纪最小,锄头都拿不稳,刨着刨着,一屁股就坐到了泥地上。
甄大力翻地,三个小萝卜头拿着小尖嘴锄头,跟着她一起刨地。麦麦太小了,小锄头都拿不稳,刨着刨着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甄大力失笑:“行了,麦麦你就别忙活了,你好好待在一边。”
麦麦本想一屁股坐在菜畦旁边,但想到自己今天穿着新衣裳,便搬来个小板凳,坐在小板凳上,看娘和哥哥们劳作。
蝉声聒噪,竹影摇曳,甄大力忙得汗流浃背。歇息喝口凉茶的工夫,甄大力听见村里传来几声狗叫。
她心里一动,想着家里也该养条狗看看院子。尤其是她出门做买卖的时候,有条狗守着,心里踏实些。
她把这话一说,荞荞立刻跳起来:“二虎家就有狗崽!我们可以去他家捉狗狗!”
“成,等我有空了去问问。”
“我现在就去问!”荞荞兴奋得不得了,跑出去几步,却忽然站住了,又慢吞吞地挪回来。
甄大力:“怎么了?”
荞荞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不答话。
甄大力:“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去了?”
麦麦正玩着几朵野花,抬头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二虎哥哥,吵架。”
甄大力有些诧异:“你跟二虎吵架了?为什么吵架?”
荞荞耳根子都红了,像是难以启齿。
“荞荞,告诉我。”
他还是倔着不说。甄大力便转向麦麦。小丫头咿咿呀呀,颠三倒四地比划:“二虎哥哥……要抢娘……不好……打他!”
甄大力没怎么听懂,又问了好几遍,连猜带问,总算从麦麦的话里弄明白了原委。
心里头又是好笑,又是发软。她看着荞荞还气鼓鼓的小脸:“二虎是说,想要我给他当娘?”
荞荞猛地抬起头,眼圈有点红,用力点了点头,带着委屈和浓浓的独占欲:“他是坏蛋!娘是我们的!”
甄大力打量荞荞:“就这么怕我被抢走?”
荞荞忽然扑过来,紧紧抱住她:“娘不要丢下我!”
荞荞是怕甄大力不要他了,才这么怕甄大力被别人抢走。因为从小没娘,他极度缺乏安全感。
默了默,甄大力道:“我不会丢下你。我也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荞荞红着眼,带着哭腔:“真的吗?”
“真的,放心。”她温柔道,“你忘记我说的话了?我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
荞荞眨了眨眼。娘确实是说话算话的。当初在赵家村,答应带他们走,就真带他们走了。说让他们吃饱,如今顿顿都吃得饱饱的。娘说的话,都作数。
这么一想,荞荞立刻阴转晴。他用脏手去抹眼泪,结果抹成了个大花脸。
甄大力忍俊不禁:“赶紧去洗洗你的脸。”
荞荞蹦蹦跳跳去水池边洗脸。洗完脸,他又蹦蹦跳跳蹦到甄大力面前,嘿嘿笑着。真像个傻乎乎的小金毛。
甄大力刚想揉揉他的头,瞧见自己手上的泥,又收了回来。
院门被敲响。荞荞跑去开门,一瞧,竟是二虎。看到二虎,荞荞抿嘴,哼了一声。
二虎手捏着衣角:“荞荞,我娘说,我不该说你小气,对不起。”
听到他说对不起,荞荞绷着的脸松了松:“那你以后,还要抢我娘吗?”
二虎摇摇头。
荞荞立刻咧嘴:“那我原谅你了。”
“那我们和好了?”
“嗯!”荞荞主动拉住二虎的手:“走,看你家狗崽去!”
“看我家狗崽?”
“喔对了忘了和你说了,我娘说我家要养只狗,你家不是有狗狗吗?我娘想在你们家抱一只狗回来。”
甄大力接话:“二虎,你们家狗崽能抱吗?”
“能呀!”二虎挺起胸膛,“我送你们一只小狗崽!”
“你能做主?”
“大黄是我和哥哥养的,她的崽崽我能做主。”
话虽如此,总得问问大人。甄大力洗了手,跟着二虎去他家。
听说甄大力想养狗,彩姑二话不说,领她去看狗崽:“一共三只,你瞅瞅哪只合眼缘,直接抱去就是。”
三只小奶狗都是三个月大的土狗,个个圆滚滚、肥嘟嘟。甄大力瞧了瞧,选了那只毛色最黄的。
“它叫三胖,那两个是它哥哥姐姐,叫大胖二胖。”二虎摸着三胖,忽然有些不舍,“婶婶,你们可要好好养它,不要饿着它。”
甄大力笑:“放心,一定教它吃的饱饱的。”
见二虎似乎越来越不舍,甄大力宽慰他:“你要是想三胖了,可以天天来我家看它,咱们家离的这么近呢。”
甄家和石家都在村西,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很近。
“对喔!”二虎纠结的小眉毛舒展开来。
定下要抱走三胖,甄大力说要给彩姑些钱。
“咋这么见外!你只管抱去就是!”
“可是————”
“你要真给钱,三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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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别抱走了。”
甄大力只得作罢。正要告辞,石阿奶挎着篮子进了院。问明甄大力的来意后,石阿奶道:“大力,你先别忙走,咱家的南瓜熟了,个头大着哩,我给你摘几个去。”
“不用了阿奶。”
“别客气。”石阿奶说着就去院边的瓜架下摘瓜。嫩绿滚圆的南瓜,她摘了满满一篮:“拿回去吃。”
“太多了。我拿两个就够了。”
“你也没个田地,吃菜蔬还要买,多费钱,这些南瓜你就拿回去多吃几顿。”
忖了忖,甄大力收下南瓜。回去时,二虎也跟着他们回家。荞荞把三胖抱在怀里,喜欢得不行。麦麦踮着脚,伸着小手:“我抱,我抱。”
荞荞把三胖放进麦麦怀里。小肉球沉甸甸的,麦麦哪里抱得动,砰咚一下就坐了个屁股墩儿。
甄大力以为麦麦会像其他小孩那样摔了就哭,但没想到,她没哭。
麦麦摔了个屁股墩儿,她愣了愣,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坐在地上了。
她伸出小手,不是去揉自己的屁股,而是赶紧去摸三胖毛茸茸的脑袋,口齿不清地安抚:“三胖……不痛,麦麦……也不痛!”
说着,她手脚并用想爬起来,可怀里圈着个沉甸甸的小肉球,试了两下没成功,倒像只翻不过身的小乌龟,短腿在空中蹬跶。
她也不着急,索性坐着,把三胖圈紧了些:“乖喔,三胖乖,麦麦抱……”
树叶的影子落在她认真又有点笨拙的小身影上,那模样,可爱得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甄大力:“麦麦,你抱不动它,让哥哥们抱吧。”
三胖这才重新回了荞荞怀里。一行几人继续往前走。
时值夏至,田里的活计已从麦子转到了水稻上。早稻正在灌浆,晚稻也该预备插秧了。路边的稻田里,金黄一片,风里带着股清香。
杨寡妇和春花正在地里薅秧除草,趁着天阴多干些活。一抬头,瞧见了走来的甄大力几个。
见梁梁、荞荞、麦麦都穿着一身新,杨寡妇啐了一口:“白眼狼!”
春花也跟着啐:“白眼狼!”
甄大力远远看见了杨寡妇母女,见她们面色阴阴,她只当没看见她们。又想起这母女俩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当初给她们的房钱真是丢了都比给她们好。
回了家,甄大力给三胖做了个简陋的狗窝,又把中午没吃完的稀粥舀了些喂它。它吭哧吭哧吃起来。是个很能吃的小家伙,怪不得能长这么肥嘟嘟。
安顿好三胖,甄大力又趁着天阴,继续翻地。二虎也跟着梁梁、荞荞一块儿,拿着小锄头帮忙。他生得壮实,力气大,干活也利索,吭哧几下,比梁梁他们翻地翻得快很多。
快到做晚饭的时辰,甄大力让孩子们都歇了。二虎奔到水缸边,趴下去就咕咚咕咚喝生水。
下一刻,他后领子一紧,整个人被提溜起来。扭头一看,是甄大力。他疑惑:“婶婶?”
“不要喝生水,喝了对身体不好。”
二虎眨眨眼:“为啥对身体不好?”
荞荞接腔:“喝生水,肚子里会长虫子。”
荞荞以前也喝生水的,娘说不能喝生水后,他就再没喝过生水了。
“长虫子?”二虎立刻捂住肚子,吓得瞪大眼。
“对,会长虫子,以后你别再喝生水。”甄大力道。
生怕肚子长虫子的二虎连忙摇摇头:“不喝了,以后再也不喝了!”
甄大力让二虎留下来吃晚饭。毕竟他帮着翻了地。二虎吞咽口水。甄婶婶做饭好吃,他喜欢吃。
“我回去和娘说一声。”
甄大力把石阿奶送的嫩南瓜切成小丁,锅里放一点猪油炒南瓜。翻炒几下,倒入淘洗好的粟米,再翻炒几下,加水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取出树花,她准备做树花,二虎立刻捂住眼睛:“等一等!”
甄大力莫名:“怎么了?”
二虎捂着眼,一本正经道:“婶婶,等我出去了你再做树花,不然就叫我见着你怎么做树花的了。娘说,不能偷血你的手艺!”说完,他飞快地转身,一溜烟跑出了灶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