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爷爷宿敌领证后真香了[八零]》
1. 来到八十年代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送别我们敬爱的老书记——许知廉同志。”
“从未名湖畔的金融才俊到肩负一方发展的人民公仆,老书记的一生可谓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为广大青年干部的成长起到了表率作用!”
许彤彤身着一袭黑色长裙站在台下,神情肃穆。
“彤彤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到她面前。
“老书记走得太突然了,再有几个月就八十大寿了吧?记得半年前在公园看到他还精神得很嘞,怎么回事啊?”
许彤彤不动声色将身体斜过一个角度,礼貌说道:“谢谢张爷爷的关心,爷爷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脑溢血走了的。”
许父面露不满,顷刻间换了张脸笑嘻嘻招呼起来宾,“张叔来了?去里面坐。”
“不了不了。”被称作张叔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残缺又凌乱的一口烂牙。
一股浓烈的口臭味从他嘴里传了出来,许父双唇微抿,不动声色地稍微站远了些。
“张叔,李叔他们在那桌呢,你快去吧。”
那桌人适时向这边挥手,张叔笑着走了过去。
等他一走远,许彤彤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吐槽起来:
“好臭,天天不刷牙的嘛?”
“行了。”许父呵斥她:“张叔都多大岁数了?你以为都像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呀,天天出门前都得半小时化妆。”
许彤彤不服气,“饭后漱口,早晚刷牙是常识吧?你看他牙都没几个了,也不知道补上,补牙才几个钱啊?”
许父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跟别人说话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
“本来就是!”许彤彤嘟嘟囔囔着:“爷爷还比他大两三岁呢,牙都好好的,他纯粹就是抠。”
“真是搞不懂,总心疼那点小钱。”
“牙坏了不去补,也不洗牙,说话都一股味。平时会牙疼不说,关键最后牙也没保住啊,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你闭嘴!”许父呵斥了一句。
没想到女儿会有这种思想,许父正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又来了几个人同他寒暄。
听着他们说些回忆往昔的话,许彤彤兴致缺缺正要离开,忽又听他们提到一句——
“要我说还是老书记人品好所以后半生顺顺利利的。还记得当年吗?要不是老书记救了小芬,小芬说不定就被那个流氓糟蹋了。”
小芬?许彤彤记得奶奶的小名就是小芬,爷爷经常这么叫她。
“可不是嘛!亏他还是老书记的同窗,你说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差别这么大!”
不等许彤彤问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又有一个身着黑衣礼服、优雅大方的女士呵斥他们:
“许书记都走了你们还不消停,在他灵堂说这种话合适吗!”
有人嘲讽她:
“行啦李友兰,谁不知道你和那个流氓是同乡啊?他出事以后你就把他的妈妈接回家照顾,大伙都知道!”
“他不是流氓!”
李友兰忍不住抡着拐杖要去打他,那人却一躲,拽着拐杖咬牙向前怼了一下。若不是许彤彤及时扶着,李友兰定要失去平衡坐倒在地的。
在场的这么些人,都七老八十的,哪禁得起这么一摔?
都是长辈,谁也骂不得,许彤彤只能扶起李友兰到一旁坐下。
李友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紧紧抓着许彤彤的小臂喃喃重复道:
“他不是流氓…他不是流氓…”
闻讯而来的丈夫挽着她出了灵堂,脸上满是懊丧:
“都说了让你别来别来!参加他葬礼的怎么会和你是一头的呢?”
一头的?许彤彤一愣。
听这意思,这个李奶奶和爷爷之间像是有故事啊。
许彤彤抽空问起父亲:“爸,那个李奶奶…是什么人啊?”
许父一脸迷茫,“哪个?”
“就是刚才和别人吵架那个,好像跟爷爷还有关系,说什么有个流氓骚扰奶奶,被爷爷救下来什么的。”
“她呀。”许父叹了口气,“你少跟她接触,她和你爷爷一向不对付。”
许彤彤见父亲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又小心翼翼问他:
“爸,他们说的那个流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许父四下瞥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
“那个流氓…当年和你爷爷是大学同学。”
“当年因为政策,他们都没毕业,下放到了农村,他和你爷爷凑巧被安排到了同一个农场。”
“以前他和你爷爷关系很好,但这人作风不行。他本身家境好像不错,从国外学会了一身的洋玩意,整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亲近女同志,背地里做些不干不净的事。”
“啊!”许彤彤半信半疑,“不会吧?”
“怎么不会?”许父嘴巴一撇,“不仅如此,他还乱搞男女关系。有一次,要不是你爷爷看到,他就要对一个女同志下手了。”
“幸好你爷爷及时制止了他,还暗中把他举报了。后来又有越来越多的女同志勇敢站出来揭发他,队里就把他拉去游街、让他挑大粪,还让他在群众面前做检讨。”
“后来呢?”
“后来?”许父不屑一笑,“他不肯检讨,畏罪自杀了。”
……
“他这么坏啊…”许彤彤喃喃道:“那李奶奶还…?”
许父摇了摇头,眼神里溢出一股悲悯之色。
“她和那个流氓是同乡,听说两人还处过对象。她也是个可怜人,被流氓的花言巧语骗了一辈子,他死了都还照顾他父母。”
“她年轻时事业不错,现在还有爱她的丈夫、孝顺的儿女,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多幸福啊。就是想不开,一直对那个流氓念念不忘。”
许彤彤不胜唏嘘。
葬礼结束后她窝在家里看着爷爷珍藏的那些纪念奖章,领导嘉奖、活动合影,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
研究生毕业后,她通过人才引进回到母校当了老师。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女生,哪个学生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省重点院校的任教老师。
正如她走在人群里,谁也想不到她的爷爷曾是某省级单位的书记。
她忍不住想:如果能知道未来,那个流氓会为自己的言行后悔吗?
同样是京大的老五届,同学都成了书记、干部、企业高管,而他身败名裂,畏罪自杀,成为同窗的闲聊谈资。
会后悔吧?
想了一会她就睡着了。
为了爷爷的葬礼,许彤彤请了三天假。眼看着学生快高考了,课程可拖不起,她睁开眼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洗漱完就要回学校。
可一起来,她愣住了。
头顶灰黑色的楼板被雨水浸出几条笔直的黑色缝隙,正连绵不断滴着水。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狂风猛吹着墙边的那扇窗户,震得窗框都恨不得从墙上掉下来。
窗外有几根生锈的钢筋。玻璃碎了一块,边缘像一道闪电,用了一块塑料布盖了上但也无济于事。
大雨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在窗下流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灰色印记。
外面阴沉地可怕,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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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彤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墙面,那里挂着一本被撕了一半的日历。
现在是1986年,5月9日。
许彤彤信步走到阳台上,看着楼道里弥漫的雨水很是迷茫: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身上的真丝睡衣变成了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许彤彤朝口袋里一摸,竟然摸出一块怀表来。
“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许彤彤喃喃道。
这怀表是奶奶去世后从她床底箱子里扒拉出来的,爷爷当时看到这怀表就愣住了,之后也经常握着怀表发呆。
她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表盘做工精致,上面是12个罗马数字;表盖上是泛黄的纯色白纸,上面隐约写有几个字需得凑近才能看清。
懒得费那个精力看,许彤彤将表盖一合,忽然想到这是1986年啊。
爷爷奶奶啊!
爷爷是1946年出生的,现在是1986年,他40岁了,不仅能看到他,兴许还能见到小时候的爸爸妈妈!
总算对这个时代有了点好奇心,许彤彤正沉浸在可以见到家人的喜悦中,一股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现在已经不是许彤彤了,叫许棠眠,即将成为一名小学老师。许棠眠和许知廉可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也不能贸然攀亲戚了。
顾不得认亲的事,脑子里有个强烈的念头促使她立刻出门:原身今天有个重要任务——去劳动局把介绍信开了!
人才紧缺,街道那边告诉她想当小学老师必须得答应同时担任工人夜校的讲师。先前她已经分别去了教育局、街道办,该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再去趟劳动局开个介绍信就能报到了。
下周二就是小学报到的最后一天,工人夜校也快开课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听说负责介绍信审核盖章的王科长下周一要出差,整整一个月!
今天周五,周末单位就放假了,要是今天不能找到王科长签字盖章,她的两份工作怕是都要在这场大雨下淋得泡汤了。
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时代总得好好活下去,若是这到手的铁饭碗没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下大雨,她也不是很担心。这个年代去单位办事的经验不是很多,上辈子还没有吗?
甭说开个介绍信这种简单的事,在现代那会,她有啥事还不是一个电话搞定?都不用她亲自出马。
就算她去了现场,办事人员态度也都很好,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勤勤恳恳、有服务精神的人民公仆。
虽说这是八十年代,工作效率什么的可能没有现代高,但一天时间也该够了。
握着各种材料去了办事处,许棠眠自信满满。
办事员大姐拎着暖瓶倒了杯热茶,头一昂:“材料先放那吧,叫到你再过来。”
“同志能不能快点?我这个事很急。”
“这来办事的哪个不急啊?”办事员翻了个白眼,“没看见这么多人排队吗?别搁这堵着啊,来往后去往后去。”
许棠眠有些烦躁,余光瞥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模样的人从一旁走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叫他“王科长”。
难道这就是负责签字审核的王科长?可恶!要是打好了介绍信她现在正好能拦住王科长让他签字,可办事员坐在那不疾不徐聊着天,还有空品茶!
她又催促:“同志能不能快一点?我排第一个,给一张纸的事有这么复杂吗?耽误了事情你们谁负责的了啊?”
办事员将茶缸重重一搁,往身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要不你来我这坐,我去外面排队?我发现你这人特搞笑,你比我还懂流程?”
2. 熟悉的陌生人
没想到八十年代的办事员服务态度这么差,许棠眠余光一瞥,那位王科长在楼梯转角处朝这里看了过来。
“王科长!”她从桌上拿回材料自信向他走去,“窗口人员的服务态度不太行,看来你们平时得加强培训了。”
王科长“嘶”了一声,脸上难得显出一丝迷茫。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许棠眠,语气不是很好:
“你是?”
先前还在工位上悠哉悠哉喝茶的办事员立刻放下二郎腿,小跑着过来一脸谄媚:
“科长,她是红星小学新来的语文老师,要找您给介绍信签字盖章的。”
“啊~”王科长若有所思,“介绍信呢?”
许棠眠冷哼一声,斜眼看向办事员,打起小报告来:“我已经排了半小时的队了,你们这位办事员忙得很啊,一会聊天一会喝茶的,到现在也没给我开好介绍信。”
“哦。”王科长似乎没听懂她的画外音,点了点头,“那你开完介绍信再来找我好吧?”
诶?这不对啊,按理说他都科长了,不应该听不懂话啊。
见他要走,许棠眠有些急了。
她快步拦在他身前,腼腆一笑,“王科长等一下!你们这位办事员一直卡着不给办,我没办法了才先斩后奏找您来了。”
岂料王科长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从她肩头略过,头也不回朝二楼走了。
许棠眠还要再追,身后的秘书拦住她,一脸不耐烦,
“停停停!你以为单位是你家开的?我们科长每天多少事要忙,我们所有人不用忙别的了都来给你办事好不好?”
许棠眠心上涌起一股不忿,当即喝住秘书:
“我来窗口办事合法合规,工作人员那态度当领导的平时看不到就算了,你一个领导左右手也这个态度?你们平时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简直不可理喻!”
王秘书乐了,转了一圈像看猴子一样打量着她:
“呦呵?怎么说,您父亲是市里的领导还是省里的干部啊?”他轻蔑一笑,从许棠眠手中夺过材料。
“许、棠、眠。”他嗤笑了一声,“还是大学生呢。”
王秘书将资料丢回许棠眠怀里,脸色忽然冷起来。
“我不管你是大学生还是文盲,要办事就老老实实的,别整那么多幺蛾子。”
许棠眠简直要气炸了,活了二十多年,自有记忆以来身边哪个人对她不是客客气气的?
就算她不是许知廉的孙女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也没必要态度这么差吧?她好声好气来办事又不是上来骂人了,至于说她整幺蛾子?
你不仁我不义,既然这样她也不客气了。许棠眠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双手叉腰大骂道:
“你给我站住!”她一把揪住王秘书的肩膀。
王秘书脸色一慌,转身大力将她推了出去。许棠眠没反应过来,向后连连退步。
围观人群避之不及纷纷退散,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周遭人群变得越来越小…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等来,许棠眠腰上一软,跌入一个充满皂角味的怀抱中。
“谢谢。”
她起身礼貌说了一声,看也不看来人,满脑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行啊!”许棠眠气笑了,“你还敢动手了?我要投诉你!”
王秘书翻了个白眼,吐出一句“随便你”,悠哉悠哉上了楼。
“站住!”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这声音中气十足,活像是个部队负责操练的军官。
许棠眠回头一看,男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直愣愣站在那,像她家楼下种的两排松树。
他长得浓眉大眼,鼻梁又高又挺,头发乌黑且厚重,完全看不到发缝,活像以前看过的老式宣传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如果以后找的对象是这样的话,似乎结婚也不是多可怕的事了。
什么呀!许棠眠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抹去,快步来到这个声援她的同志面前。刚靠近他,便闻到一股熟悉的皂荚味。
原来刚刚扶住自己的是他!许棠眠心头一暖,看向他的目光也温柔起来。
整个大厅都被他这一声震住,王秘书也不例外。
踩着那双擦得锃光瓦亮的小皮鞋,他缓步走下楼梯,用一丝鄙夷的眼神看向他俩。
他低头一笑,抬手招呼起闻声而来的保安,笑眯眯吩咐着,“这有两个闹事的,处理一下。”
“诶诶好!”保安忙不迭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去。
男人扎根在了水磨石地面上,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保安,轻轻拨开他的手,上前一步义正辞严道:
“这位同志,请你注意一下工作态度。”
王秘书无奈歪头,食指自然弯曲在人中刮了两下嘟囔了一句:“又来一个。”
男人不为所动,不疾不徐道:
“这里不是旧社会的衙门,为人民服务不应该只是挂在墙上的标语。这位女同志手续齐全,言辞恳切,反而是你们的办事员态度散漫诸多理由。”
“推三阻四,故意拖延,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你们不仅在给‘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大字抹黑!还在给国家的干部队伍抹黑!给党和国家的形象抹黑!”
王秘书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从上打下打量了男人一眼,朝他点头呼喝道:
“你又来干嘛的?是办事的就老实排队,不是办事的就出去!在办事大厅闹事对你没好处。”
男人将手中的一沓材料卷成一卷塞到了衣服内侧口袋里,丝毫不惧王秘书的威胁,语气平和:
“不管我是不是来办事的,作为一个人民群众,我合法行使我的监督权这没问题。你今天可以给我安罪名,把我抓进去我都没意见,但你不能不让我说话。”
“你!”见他软硬不吃,王秘书调转枪口看向许棠眠,“你们一伙的?”
见有人帮她说话,许棠眠胆子又大了些,抬头挺胸语气高昂: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们认不认识和来这里办事有关系吗?”
“我们志同道合。”男人也没说破,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伟人画像:“你们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许棠眠羞得脸都红了,但不是害羞的羞,而是羞耻的羞。
这男人颇有正义感,但说话跟她爷爷似的,大道理一串又一串。
若是在现代她听到这么一番话,一定以为他在阴阳怪气。
可她见证了全程,也许是长相误导吧,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人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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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复杂的心思。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心话,那许棠眠扪心自问称不上和他是“志同道合”。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市民,希望去有关部门办事时不遭人白眼。
仅此而已。
她可没有闲工夫来监督这帮人的工作,那么多办事员呢,哪监督得过来?
秘书被他惹怒了,抬手打在他指着画像的胳膊上,出口成“脏”:
“你特m少给我抠高帽子,吓唬谁呢?”
“你,还有你!”秘书随处一指便是两个保安,“把这俩闹事的请出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保安登时便走了过来。
许棠眠暗道一声不妙。
保安也是欺软怕硬的,拦着男人的那个保安根本不敢使劲。他一看许棠眠这头轻轻松松,脚步一转加入到了这边。
许棠眠一脸懵地看向两个拦着自己的保安,她是什么危险分子吗至于出动两个?
原本她就没想闹事,加上力气也小,三两下就被人推了出去,摔了个屁股蹲。
许棠眠哎呦叫了两声,人群立刻聚过来围成一个圈。
一声咳嗽后,围成圈的人群豁开一个口子又围了回去,只是多出一个男人来。
男人走来朝她伸手,许棠眠拽着男人的手站起来笑了笑又看到他身后秘书的脸,那笑便戛然而止了。
没办法,面对秘书那张臭脸,她实在很难给出好脸色。
她一起来,桄榔一声从她口袋里掉出一个东西,七拐八拐滚到了人群里,停在一双皮鞋面前。
秘书捡起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如获至宝大声喊道:
“好啊!还说你们不认识?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起来找事的!”
许棠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目光又移到秘书身后。
王科长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了,皱着眉不高兴道:“吵什么啊,工作时间都围在这里,影响多不好!”
秘书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科长打扰到您工作了,就这两口子闹事!”他伸出食指眼神恶狠狠的,恨不得将许棠眠二人钉在马路边上。
“今天市财政的吴局长临时到我们单位检查,马上就到了。”王科长指着人群不耐烦道:“你赶紧处理好!”
“诶诶好!”秘书一脸谄媚送走科长,又拿着那怀表走到两人身前,气势汹汹地往男人怀里一塞。
许棠眠手一伸,“那是我的……”
秘书一巴掌打在她胳膊上,“你们俩赶紧滚,要不是局长快到了,我非把你俩当流氓抓起来!”
男人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呆呆地站在原处。那怀表从他手上掉下来,在地上又摔了一下。
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摔了出来。
许棠眠捡起那张照片。奇怪,怀表里之前有这个吗?
她将照片翻转过来,看到熟悉的几行小字,这才明白是表盖里的那张泛黄旧纸被磕了出来。
原来这张帅哥照片才是正面,可奶奶为啥要把爷爷的脸翻过来放呢?
许棠眠将黑白照重新塞回怀表里,笑着看向身旁男人。
突然她惊住,将怀表打开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和身旁的男人做比较。
这张黑白照片里的男人相貌,竟和此刻站在她身边这位陌生人,一模一样!
3. 奇怪的男人
“吱呀”一声响,一辆黑色公务车在门口停下。
车里依次下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先前的秘书将怀表丢给许棠眠他们以后就走了。他没上楼,又在大厅停留了一会和工作人员说些什么,这会看到门口来人了,赶紧吩咐那个办事员:
“快去通知科长,就说吴局长到了,我先去迎接!”
站在中间太醒目了,许棠眠赶紧拉着那个救过她的男人走到一旁以免挡了别人的路。
见到吴局长来,秘书和王科长都变成了点头哈腰的狗腿子,全然不像之前在他们身边耀武扬威的样子。
许棠眠觉得好笑,但自己一人站在原地笑,不免像个傻子。往侧方一瞥,和她唯一有点交情,那个帮过她的男人就在身边。
她鼓起勇气,扯着男人的工装袖子想同他吐槽一番,顺便拉近些距离。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何况这人可是奶奶初恋的儿子啊。
谁能拒绝听八卦?
岂料男人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又往左跨了一大步,估摸着得有半米多远。
好像她是什么晦气的东西!
明明刚刚还路见不平一声吼,眼下又做出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许棠眠不解:难道真的是她太没有边界感?
许棠眠一颗炽热的心凉了半截,幸好这里没有熟人,没人看到她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尴尬一幕。
她抬眼又瞥了眼男人,见他毫无一点想要和她聊天的意愿,只能暗自叹气。
强扭的瓜不甜,只当今天和他的遇见是一场萍水相逢吧。她又将目光转向下车的一行人。
面对出门迎接的下属,吴局长没有多大反应,如同往常一样点点头向里走去。
他漫不经心朝人群张望了一眼又看向前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如遭雷击一般迅速转过头,又将视线投向人群里。
那个人!吴局长脸色大变!
男人身形高大相貌又端正,往人堆里一站就是四个大字:
鹤立鸡群!
如同记忆中的那般年轻,那般耀眼,就站在远处死死盯着他。
吴局长惊得平地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孔林…孔林…”他喃喃道。
“谁?”王科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许棠眠身旁那个男人,眼神从疑惑变得不屑。
“你也能看到?”吴局长扭头问他。
不等王科长回复,吴局长又朝那个方向瞥了几眼,可无论什么时候看,那张熟悉的脸都像遗像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擦了擦脸上的虚汗,步履慌张,快步走到了二楼。
男人全程目送,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眼神。
许棠眠心上有诸多疑问,但记挂着之前男人甩开她的事,再好奇也不敢上前了。
人群散去,可她的介绍信还没着落。要么回去找别的工作,要么再去里面试一试?
她仍不死心,咬牙就要往里冲,身后忽然窜出一个人单手伸着拦在她面前。
他眼睛看着手臂方向,跟道闸似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张精致的侧脸。
许棠眠不解,腆着脸上前戳了戳他:“你干嘛?”
男人又往后退了一步,终于舍得给她一张正脸,只是眼神始终有些不自然。
“你还要进去?”
“当然。”许棠眠不假思索回他:“那个王科长下周就出差了,今天介绍信要是签不了字,我的工作可就泡汤了。”
她略过男人的肩膀就往里走,到门口时想了想还是回过头。
男人站在原地望着她,没跟上来但也没走,也许是真担心她。
许棠眠想了想,男人这样避着她无非是担心怀表里的照片引发争议。这怀表既然是奶奶压箱底的,还能让爷爷无话可说,想必是奶奶的初恋。
这人看起来二十来岁,1986年…不会是奶奶初恋的儿子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怀表晃了晃,随口解释道:“你在想这个吗?放心吧,我根本不认识你,这表是我爷爷的。”
男人这才跟上来,“你爷爷多大岁数?”
许棠眠憋了好一会也没开口。
怎么说?说爷爷今年四十岁?她也才二十岁啊这不瞎扯吗?
早知道说爸爸了,说不定还能通过奶奶这层关系拉近和男人的距离。
不是…这基因也太稳定了,怎么会有父子俩一模一样的帅脸啊?
许棠眠在心里默默和爷爷说了句对不起,是这张脸的话也不怪奶奶念念不忘。
她重新抬起头,男人恰在此时朝她看来。他的眼神满是探究,嘴角上扬试探道:“爷爷多大岁数也不记得,你在糊弄我吧?”
许棠眠对上他的目光不语,良久,两人相视而笑。
男人迈开步子,默契地在她前面带路,两人一起又回到窗口办事处。
兴许是有领导在,也兴许是之前大闹了一场的缘故,办事员没有再为难她,介绍信顺利地开好了。
王科长在二楼,许棠眠捏着刚到手的介绍信迈过转角楼梯直奔二楼。
几乎每间办公室的大门都敞开着,走廊上就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王科长就在里面,许棠眠停在门口正要敲门,身旁男人忽然开口:
“你姓许吗?”
许棠眠一愣,又反应过来,一定是他的父亲和他说过一些长辈的事。
她木讷地点点头,在王科长的允许下进了办公室,顺利拿到了签完字的介绍信。
两人因为介绍信的纷争而相识,事情办完了,就没有理由再继续下去了。
怎么说也算是一段缘分,总不能连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许棠眠双唇微抿,轻抬双眼见那人直愣愣站在她身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轻声道了声“喂”,见男人抬头看过来,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沉思了两秒,语气平淡,像在默背文章。
“我叫虞春生,今年21岁,在淮丰县下属的镇供销社做会计。”
“余大哥。”许棠眠点点头,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笑着寒暄道:“今天的事谢谢你了。对了,你今天来这里办啥的,办完了吗?”
虞春生从胸口拿出之前卷完的材料徐徐展开,“社里有些东西需要来这处理一下。”
“哦。”许棠眠木讷地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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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袖子打了个喷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自己只顾着忙都没注意这些。
虞春生立在原地不动,瞥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捧着手头资料胡乱翻了几页,嘴里却道:“你还是赶快回去吧,生病了就不好了。”
许棠眠心中一暖,只道这人挺热心肠的,就是态度忽冷忽热的让人受不了。
再一想其实对方和自己称得上素昧平生,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啦。
她点了点头,又说:“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虞春生忽的两手一拍将手头资料合上,卷成桶塞回胸口,抿唇笑笑摆了摆手,“再见。”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许棠眠努着嘴巴长舒一口气,连带着肩膀上下起伏,颇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拿着材料办好了报到手续,住宿和生活用品都安排妥当后,领导安排她第二天晚上就旁听一节课,感受一下夜校讲课的内容和方式。
夜校教室安排在本地一个纺织厂的空闲厂房里,因此学员中大都是附近几个厂的工人。
讲课时间似乎也不固定,不是每天都有排课的。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是纺织厂人事科科长的老婆林芳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碎花布拉吉,漂亮极了。
教室里已经来了十几个工人,他们几人分看着一份课本。
有个别条件好的自己去供销社买了单线本做笔记用,更多的是买整张大白纸,裁成单线本那么大随便钉了一下。
还有的更省了,只带了从厂子里拿出来的报废单据。
这样的场景她只在剧里看过,还有爷爷奶奶和她说起过去时她幻想过。
许棠眠正瞧着,窗外树叶沙啦啦响,一股好闻的墨香味随一阵清爽的凉风传到她鼻子里。
她顺着味道找去,目光锁定在一个工人面前的几张装订成册的《夜校数学讲义》上。
她只在档案馆里见过这种课本。讲义里是一行行清秀隽永的小字,一看就是手写的,主人大概率是个女人。
“各位工友,打开你们面前的讲义,今天我要讲的是如何利用简单的四则运算,解决生活中的常见问题。”
课堂内容对她来说过于简单了,但林芳萍的讲述生动有趣。许棠眠正听着课,扭头一撇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教室内已经坐满了工人,虞春生匆忙赶来站在门口大致看了一眼,便老实捧着一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退到了窗户边,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许棠眠猫着身子悄悄走到他身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余大哥?”
虞春生眼前一亮,露出几颗森白的牙齿,抬眼瞥了眼教室其他人后又收回笑容,只腼腆一笑后摇了摇头,竖起食指在嘴边示意。
许棠眠笑着做了个嘴边拉拉链的动作便不吱声了。她时不时正大光明地瞧他看去,真奇怪,他揣着个笔记本却从不做笔记。
她又戳了下他,竖起大拇指向外一怼示意出去说话,虞春生却从轻抬眉头的些许疑惑忽然变得冷脸,将身子转了个角度背对着她。
终于课间休息,在一片嘈杂声中许棠眠迈步走到虞春生面前,开门见山道:
“你这人好奇怪啊。”
4. 他的朋友
虞春生望着周围工友同志们投来的好奇目光,下意识捏紧了笔记本。
他又转向一边,语气有些生硬,“我们不熟,请你保持些距离。”
不熟?好好好!
许棠眠一肚子火,什么叫和她不熟?她许大小姐无论在上学还是工作后,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上,追求者从来没断过。
向来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拒绝她的份?
不顾周围人的打趣声,她怒气冲冲拉起虞春生的手就往外走。
“诶诶!”虞春生大惊失色,疯狂甩着胳膊试图和她保持距离,可许棠眠劲大的很,何况到门外就几步路的距离,他也就半推半就由着她去了。
厂房是红墙砖瓦房,门前一条石子路,路两边的杂草已经长得比膝盖都高了。
许棠眠站在石子路上,面露不解:“怀表的事我不是解释过了吗?你怎么一会一个样?”见虞春生不说话,她又嘟囔了两句:
“也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畏畏缩缩的?”
“说完了?”虞春生背对着她略微使劲,赌气一般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冷不丁冒出一句,“说完了我就回去了,你不听课我还要听课呢。”
“你给我回来!”许棠眠怒喝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根本没听课。”
虞春生不以为意,“我刚刚不听不代表现在不听。”
屋里有人看向他们,大声开着玩笑,“春生呐,是不是该找女朋友啦?”
虞春生脸色一变,又冲着许棠眠吼道:“你管我听不听!”
“你!”许棠眠看他说完就走,实在气得很。
虞春生的背影在进了门后向左一转消失了,与此同时林芳萍从屋内走了出来,神色慌张的,见了许棠眠就又忽的大喘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哪有。”许棠眠换了张脸,笑得眼睛都恨不得眯出一条缝,“上课了吗?”
“不好意思啊小许。”林芳萍抬手扶了扶眼镜框,“刚刚老张那头来人说家里有点急事等着处理,你帮我代一下,我听说你是语文老师。”
不等许棠眠答应,林芳萍便将一本讲义塞到她怀中,一路小跑到了门口的轿车里。
屋内的工友还等着上课,许棠眠先前只顾着看虞春生去了,哪里关注该如何教课?
虽说她在现代也是老师,但那会教授内容和现在的可不一样,何况那会面对的是一群有文化有素质的高中生。
可不是现在里面那么一群满口胡咧咧,平素就爱欺软怕硬的半文盲。
手握讲义,她一脸尴尬地走回课桌。
说说笑笑的人停下了一部分,屋内嘈杂声减了不少。
许棠眠深呼一口气,尽量保持平常心,“同志们晚上好…”
“声音大点听不见!”下面有人笑着起哄。
“大家晚上好!”许棠眠壮着胆子大吼了一声,却只迎来更大的一声“哦~”
许棠眠尴尬地无所适从,但想想她也没干啥事,和这帮人只是初次见面,他们应该就是嘴上逞强,又不会打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硬着头皮用夹生的嗓子喊道:“我是新来的老师,你们可以叫我小许老师。”
“许老师叫什么名字?”
许棠眠捏起粉笔头重重地在黑板上写下“许、棠、眠”三个大字,转身解释道:“许诺的许,海棠花的棠,睡眠的眠,大家这几个字都认得吧?”
“我们都认得还要你来干啥?”下面有人故意拆台。
许棠眠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轻咬着唇僵在那,手指死死扣着桌板,见着台下虞春生将笔记本抱在胸口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又吐了口气,
“不认得不要紧,慢慢学就好了。”
她将手头讲义高高举起,尽量压抑着那股委屈,笑着说道:
“大家把林老师的讲义拿出来,我们今天学习下几个工作中常用的应用文写法。”
关系到工作,闹事的人又少了一部分,大家都老老实实地翻开讲义。
唯有一个三角眼的秃头男人蓦地站了起来,高声道:“不知小许老师在哪高就啊?看你年纪不大,会教书吗?大家伙虽然都是文盲大老粗,也不能随便找个丫头片子糊弄我们啊。”
许棠眠下意识就要辩解,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而又高亢的声音:
“老师在哪高就你也要问,怎么,你要去上班吗?”
秃头男人不耐烦地看向外面,“谁啊这么冲?”
来人身形高挑,一身白大褂还没脱下,脖子上挂着个听诊器就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秃头男人立刻老实了,嬉皮笑脸道:“原来是宋大夫。”
宋卫东手插口袋缓缓步入教室,瞥了秃头男人一眼,无可奈何道:“你啊,就会欺负新来的。”
他说完话便看向讲台,只一眼便愣住了。
白天厂里的门卫老黄说晚上会有个小学女老师来担任夜校讲师,听说是大城市过来的,年纪不大但本事大的很。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十一年了,当年响应号召来到这做了赤脚医生,因为一场意外腿断了,虽然恢复得很好但还是留了根,从此走路只能这么一瘸一拐。
这些年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外面的事都不太关心了,只是冷不丁听说来了个大城市的人,还是有些好奇。
这不,趁着诊所没人,他锁了门就来凑个热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有人闹事。
看到女孩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片空白。
周围一切的一切全都模糊,只有一个贴着“囍”字的卫生室木门,喜鹊在门口叽喳叫着。
他轻轻推开门,竟连涂着白漆的实木条形椅上都被贴上了“囍”字,上面坐着他的新娘。
新娘身着一件白色婚纱,笑脸盈盈向他伸出手来,宋卫东情不自禁抬手呼应她,霎时间所有一切全部扭曲变幻,他猛然醒来,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伸手了?
他赶紧找补,就着这个姿势向前走了几步,大方介绍道:“你好,我是村里卫生站的医生,我叫宋卫东。”
许棠眠微笑着颔首,回握住他:“你好,我是红星小学新来的语文老师,也是这儿夜校新来的老师,我叫许棠眠。”
“许老师…”宋卫东憨笑了两声,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虞春生眉头轻蹙,有些烦躁地翻开了笔记本,自顾自嘟囔了两句:“明天还要上班呢,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身旁那人便高声呼喊:“宋大夫,俺们还要听课呐!”
宋卫东不好意思地看向台下,抬手连说了几声“抱歉”,又心潮澎湃地看向许棠眠:
“那…许老师有空来卫生室坐坐。”
许棠眠眉头一挑:?这个还是不必了吧……
门口又有人喊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宋大夫,快…村口老虞上吊了,快看看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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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卫东连招呼都没打,扭头拐着腿跑了出去。
许棠眠看着门口正疑惑,又一道身影飞了出去,快得她都没看清长相。
底下的学员们都伸着脖子朝外面看,许棠眠清了清嗓子,拍掌吆喝起来:“嘿!不要再看了,我们上课吧。”
她下意识朝虞春生的方向看了一眼,窗边只有一个和他结伴而来的男人。
奇怪,他去哪儿了?
许棠眠心不在焉地开始讲课,过了许久宣布下课后,学员们收拾起东西晃晃悠悠朝门外走去。
她眼疾手快揪住虞春生右手边那个位置的人,语气里带着一些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急:
“余大哥去哪了?”
那人面带疑惑,“余大哥?哦哦,你说春生啊?”
许棠眠点点头。
“他刚从你身边走过去你没看到吗?和宋大夫前后脚的。”
“那是他?”许棠眠不解,他又不是医生,跑出去干嘛?
那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解释道:
“春生刚来村子的时候痴痴傻傻的,大家都说他脑子坏了,是虞大爷窝头掰碎了塞他嘴里,这么天天喂他才活下去的。”
“虞大爷给他起名叫春生,就这么养了他半年,哪知道半年前他病好了,还找了个供销社的工作,虞大爷却又病了。现在他疯疯癫癫的,见人就打,也只有春生能靠近他。”
许棠眠从口袋里摸出怀表打开一看,已经快十点了。
她对那位大哥道了声“谢谢”,又问他:“你和余大哥是好朋友吧?”
那人点了点头,“我叫陈文斌,春生平时就在我家住的。”
“文斌?”许棠眠低头一笑,“是个好名字。”
陈文斌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你是春生的…?我看你俩关系好像不太一般。”
许棠眠腼腆一笑,“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老躲着我。”
陈文斌挤眉弄眼哈哈一笑,“他那是害羞了,认识春生的人都知道,他平时很少跟女同志来往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指轻轻一拨打开了手电筒开关向前一指,一道白色光束瞬间击向路面,亮如白昼。
“诶我正要看看春生那边的情况,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我可以在路上跟你讲讲他的事。”
许棠眠连连点头,激动道:“正有此意!”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到了陈家大门口。
陈文斌一拍手,激动道:“就是这样嘛,虽说现在这方面管的也严,但我觉得春生也太小心了。”
“他长那么英俊,女同志想多亲近他也正常,咱们问心无愧正常交友就好了,没必要躲着嘛。”
他抬眼瞥了眼许棠眠,若有所思道:“何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这么搞,难道以后不结婚了?”
许棠眠笑了笑没说什么,率先迈步向陈家走去。
虞春生没回来。
许棠眠等了他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人影,倒是等来了起来上厕所的陈父。
陈文斌的父母以为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激动地拿起擀面杖追着他从东屋跑到西屋。
尽管陈文斌再三解释她是来找春生大哥的,他没有毁了女同志的清白,他也不会被枪毙,陈家父母还是不信,急得他只丢下一句话就匆匆跑了。
“春生大概在山上虞叔的茅草屋那里,你不能在我家待了,我也不能了。”
5. 共处一室
陈文斌也不知道跑到谁家对付过一晚了,许棠眠让他带着她去山上,他头也不回就跑了。
黑灯瞎火的,她还不认识回学校的路,总不能在陈家大门口站一晚上。
那座山就在陈家后面,茂密的树林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暖黄色光点的地方,大概就是余大爷的茅草屋了。
也不知道山里有没有狼…许棠眠一咬牙,朝着山脚下走去。
有就有吧!山上有山下也会有,总不能站在这什么也不做。
许棠眠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还没到半山腰。
这会别说路灯,有条好路都不错了,幸好这时候的空气质量还不错,今夜也无雨。
皎洁的月光泼洒在山野上,依稀可听得树叶沙沙作响。许棠眠走了半个多小时,晚上也没吃饭,这会哼哧哼哧的,走一步得歇半步。
山上只有一条供一人走的窄路,许棠眠沿着路小心翼翼往上走,碰到陡峭的地方整个人几乎伏在山上。
她已经尽量避开横生出来的枝节,可不知是这几天雨水充足还是怎么,道路两边的野草疯长,体力不支后一不留神,她便被野藤划出几道口子。
伤口隐隐作痛,不知是累的还是疼的,已有汗珠顺着眉骨滴到眼里。辣!
许棠眠抬头,茅草屋就在不远处!
她长舒一口气,咬牙站了起来,回身一望是黑压压一片。
越近越亮,触手可及处像是人为地铺上了一层轻纱,朦胧但清晰可见。
在一片蛙声中,不知是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还是怎的,她隐约听到一点人声。
她一停下,那声就不见了。
也许是她听错了,这儿荒山野岭的,余大爷也没了,哪还有别人。
许棠眠一顿,难道是余春生?
她试探性小声呼喊道:“余大哥?”
只有星星一闪一闪地回应她。
就是听错了。许棠眠放下心来,但经此一遭不免有些害怕,腿脚在刺激下又恢复了七成力,恨不得一下子飞到茅草屋那。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终于到了山上。眼看着茅草屋中的微弱烛火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她心上一喜,大步迈去。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许棠眠挣扎不得又觉另一只手在她胸口囫囵摸了一下便开始解她扣子。
她抬脚欲踩他,男人便闪身一躲;趁着他向后躲的功夫,许棠眠奋力挣扎,胳膊肘狠狠向后一捅,男人吃痛闪开。
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许棠眠疯了一般向茅草屋奔去,可两只腿软得不像话,跑几步便跌坐在地上。
山谷间回荡着嘤嘤鸟鸣声,风越来越大,像是要下雨了。
呼的一下一股风吹了过去,茅草屋里最后的一点烛光也熄灭了,门却迟迟未开。
男人追上来撕扯她的衣服,拽着她的双腿将她往屋里拖。许棠眠惊慌之下早已忘了背后的疼痛,吓得大喊大叫:
“余大哥!余春生!你在哪儿啊!快救我!!”
月色之下依稀可见男人一双眼像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她,她剧烈的反抗在男人眼里不过是案板上的鱼在垂死挣扎罢了。
他空出一只手来推开茅草屋的大门,正和屋内要开门的虞春生撞了个满怀。
只一眼,虞春生便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她。
男人撒腿就跑,临走还一脚将许棠眠踹到门边。
虞春生要追,一个跨步从许棠眠身上飞了过去,刚跑出两步又放不下她,只能恨得脱了鞋朝着男人的背影扔出去解气。
他赶紧扶起许棠眠,低声问她:“没事吧?吓到了吗?”
许棠眠摇摇头,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可刚一站直,腿像不听使唤一样弯成两节,直直倒在虞春生怀里。
虞春生这时候倒是不计较什么男女之间的距离,一个横抱将她抱回了屋子里。
他下意识朝床那走去,刚走了一步又调转方向到另一边,将她放在了地上的一张破草席上。
他从桌上拿起一盒火柴,擦了一根将红烛点亮。颤颤巍巍的烛光下,虞春生扭头看她,忽然又神色慌张地转过去,低头看着小桌子。
许棠眠不解,低头一看,自己的衬衫早已被撕烂,里面还穿着现代带来的那件兔耳杯内衣,如今一大片胸/脯露在外头。
她吓得赶紧揭起草席拦着身子,声音都在发抖:
“我…我得明天才能回去了。”
风停了,四下静得可怕,虞春生一言不发坐在那。
她又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虞春生背对着她坐在竹凳上,“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对!对!我是来找你的。”许棠眠又低声道:“你,有什么旧衣服吗?我这个样子实在出不了门啦。”
虞春生有些别扭地直起身,在屋里一顿翻也没找到什么衣服,只得不情愿地脱了身上的蓝色工装,穿着一件背心捂着眼睛向她走来。
“你先穿我的衣服挡一挡吧,这儿是虞叔守林的屋子,没什么衣服。等明天一早,我下山给你买一件来。”
“余大爷的屋子?”许棠眠边套衣服边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呢?我听陈文斌说你平时都是住他家的,在他家等了你好一会。”
“余大爷走了。”他指了指床上,许棠眠这才看清那里确实高高鼓起一块,盖了白布。
“除了我以外他没有亲人了,他生前也和我说过以后不要办葬礼。我打算明天带他去火葬场,遵从他的意愿把骨灰埋在树下。”
这屋里还有个死人!刚缓过来的许棠眠立时又害怕起来。她快速跑到虞春生面前,蹲在他身旁整个人缩成一团,低声问他:
“这儿…这儿有手电筒吗?我要下山!”
“没有。”虞春生斩钉截铁回她,又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提溜起来,摁在了小桌上。
这屋里大概只有一个人住,一张单人床一方小桌子一个小竹凳,仅此而已。
“你害怕吗?”他轻声问道。
许棠眠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双已经露出脚指头的布鞋。
“你害怕也是正常的。”他又替她回答,叹了一口气道:“你好不容易才上了山,天这样黑,根本不可能再下去,何况那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山里躲着。”
“对了。”他想起什么,“你怎么认识文斌的?还大晚上来找我,把自己弄成这样?”
许棠眠满腹委屈,只得带着哭腔道:“我…我听说余大爷和你关系匪浅,担心你嘛。”
“担心我?”虞春生低喃着重复了一遍,眼里带着一丝警惕与审视,“我们不过才见了两面,说担心太过虚伪。”
“你叫…”虞春生眉头轻蹙,似乎在回忆,“许棠眠是吧?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叫余春生!”许棠眠一扫落寞,坚定答他,“多余的余,春天生长的春生。”
虞春生冷哼一声,“是虞姬的虞。”
“啊?”许棠眠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恢复如初,“好,我这下记住了。”
“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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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有什么事?”虞春生的神情变得严肃,语气也有些凶。
“没事啊。”许棠眠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追问,“难道我就不能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而做出这一系列举动吗?”
“不能。”虞春生果断答她,“要是让别人看到我们孤男寡女衣冠不整待在这,我俩都会被拉出去游街的。”
“游街?”许棠眠不屑一笑,“你以为这是古代呢?这里是…”她顿了一下。
这里是八十年代,可能会枪毙的。
见她沉默,虞春生明白她想通了,又叹了口气,似乎在同自己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许棠眠不说话了,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这事确实是她疏忽了。
刚来这里不到三天,她总以为这还是现代,处事有些随心所欲了。
她勉强笑了两声,像是替自己找补,“没事,这里哪有什么人啊?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今晚的事。”
虞春生点点头,“让别人知道,我俩就都完了,以后别这么莽撞了。”
“我知道。”
一番沉默后,许棠眠思来想去又开了口,“今晚就这么坐一晚上吗?”
“你明天有课?”虞春生反问她。
“课倒是没有,只是你那个小凳子好歹还有个靠背,我在这坐得好难受啊。”
许棠眠忍不住撅着嘴巴诉苦,“你都不知道,我刚刚怎么喊你你都不来,我被他拖着在地上…”
“那给你坐。”虞春生说着就起身,直奔那张草席躺下了。
……
许棠眠无奈摇了摇头,将凳子搬到墙边,咬牙靠着睡下。
可背后火辣辣的疼,她实在睡不着,又趴到了虞春生身边。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堂上,四周清冷又寂静。虞春生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上横着几根飞出来的稻草,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掌心。
她小心翼翼拨开稻草,仔细端详起这张脸来。
浓密的眉毛有些戳手,根根分明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就很正派,还有这唇……
哑哑——
几声乌鸦叫,许棠眠忽然惊醒!
是啊,这屋里可还有一具…她在想什么!
荷尔蒙一旦消退,理智便回了笼。想到这屋里除了她和虞春生,还有第三个…她更睡不着了。
她想到窗边看看月亮,可谁知道窗下有什么?是人也好,是阿飘也罢,如今她连窗户的方向都不敢看了!
可就这么杵在这罚站吗?更害怕了好吧!她是不敢睁眼了。
在这将就一晚上吧,除了那个跑掉的流氓,没人知道他俩在这了。
若是让她抓住那个流氓,非得把他送去公安局枪毙了不可!
许棠眠深呼一口气,反正虞春生的工服脏了也不心疼,明天再给他洗就是了。
她尽量放缓动作,生怕吵醒了虞春生,就这么趴在了地上。
背上还有伤口,躺下是不能睡了,可趴着的话…脸碰到地也太磕碜了,这是她的底线!
她又看了眼虞春生的脸,唇角微微上扬,揣着那一点点少女的心思,向他胸口的方向爬了过去。
这是她睡过最差的一觉。
林间晨曦透过窗棂撒在墙上,显出两三道金黄色的光柱,又慢慢移到地上两张风尘仆仆的脸上。
虞春生睡眼惺忪,刚翻了个身,耳边忽然一声尖叫:
“啊!!!”
6. 被人撞破
手下似乎按到了什么活物,软软的、湿哒哒的,还有点硌手,虞春生慌忙转身看去。
身旁少女的脸近乎苍白,五官都要挤到一起,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看她的姿势,之前应该是在趴着睡,自己刚刚不就按了她一下,再疼也不至于脸色白成这样啊?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掌心有些斑驳的血迹,目光立刻便移到地上趴着的少女身上。本来还想问她怎么睡在这,看到她这般惨像,虞春生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他跪在草席上,歪过头看她,又急又怕地同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棠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唇恨不得咬烂了。
背后的伤口,昨夜她便想拜托他处理一下,可一想到他这里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更不会有碘伏之类的东西。
何况以他的性格,连她衣着暴露些的样子都看不得,让他给自己后背上药,还不得把他憋死?
她想着将就一晚上,尽量别碰伤口,第二天一早尽快去卫生室处理一下。
谁曾想她碰都不敢碰的后背,睡前小心又小心,还是被人当垫子使了。
她梦到自己在树林里玩,正愉快地采蘑菇呢,不知哪来一头大象踩在她背上,生生给她痛醒了。
手劲那叫一个大呀!她感觉皮肉都被捻开了。
许棠眠闭着眼眸双唇紧抿,额上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疼到极点时还是忍不住挥拳急促地捶向地面。
忽然,拳头一松,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魂魄,无力地瘫倒在地。
虞春生吓坏了。
这是被他按休克了?他赶紧上手掐人中,希望她还能活过来。
手刚碰到她嘴唇,许棠眠又活了,冷不丁一挥手打断他的动作。
“我没事!”她的语气又快又急。
“你没事就好了,吓死我了。”虞春生以手撑地,向后一摊。
许棠眠有气无力地撑着缓缓坐起瞥了他一眼,眼神幽怨而又委屈。
罢了,能指望他什么呢?
她抬手遮着额头向窗外看去,白到刺眼的太阳光照在林子里,似有点点光芒伴着彩色光圈。
大概得有七八点了,她自然地伸手向裤子口袋探去,脸色一变。
坏了,怀表呢?!
虞春生见她这一连串动作着实好奇,也跟着她一起左右探看,但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他起身开了门,要回屋时门边一簇草丛里的银色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怀表。
虞春生拇指一动掀开表盖,映入眼帘的是那张黑白照片。
当初政策下来,同学们都响应号召踊跃地参加下乡活动,临行前他拉着好友在校门口拍了张照片。
从此山高路远不知何时再相见,他特意洗出了小尺寸的,放在这个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怀表里留作纪念,送给了好友。
虞春生耐心地沿着表盖边缘抠出照片,没记错的话,背面应该还有几句话。
“赠知廉兄:
革/命友谊长存
弟林
六七、春。”
许棠眠眯着眼一字一句读完,一脸兴奋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清字呢,我爷爷…”
见虞春生眼神不对,许棠眠又找补道:“我爸!”
“我爸,他从不让人碰这个怀表的。”
虞春生一脸无可奈何:“你之前说这是爷爷的,现在又成了你爸的。许知廉是你爸?”
许棠眠想着这时候的爷爷还活着,爸爸也已经九岁了,以后也不是没有一点重逢的机会。
若是见了人家,旁人都说哎呀她说她是你的女儿,再被爷爷当众拆穿,岂不是惹人笑话?
她沉默了一会囫囵道:“行了行了我在路上捡的,回头失主找我要了,你别瞎说。”
虞春生却似相信了她这番离谱的说辞,如释重负般向门框上一靠,摇摇头一脸宠溺道:
“你呀!撒谎精!”
因为担心当着许棠眠的面背虞大爷下山会吓到她,虞春生立在床头鞠了三躬还是选择了先带许棠眠下山。
许棠眠身上还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只是经过她一晚上的蹂躏,早已变得皱皱巴巴。
一路上他都跟特工似的,左看看又看看,唯恐被人瞧见。
看着距离她有一米多远的男人,许棠眠不以为意,“你那么害怕干什么?咱俩离这么远,没人会造谣的。”
虞春生头也不回,少年清润的嗓音如林间甜美的甘泉,张口却吐出让人不舒服的话来。
他道:“你若是信了民风淳朴,现在就可以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自己身下穿的…许棠眠咬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了。
虽说五月早上的七八点不算冷了,可山上的海拔高点,风又大,本来还担心这人就穿个背心会冷呢,看来也不必她瞎操心了。
老天保佑这一路还算顺利,很快到了山脚下。
虞春生指着一条崎岖的小路轻声道:“那条路一直走,第二个路口看到一家修车铺就往右拐,一直走就能看到红星小学了。”
许棠眠问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虞春生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拽着背心下摆抖了抖,反问她:
“我穿这样,合适吗?”
不等许棠眠回他,他扭头又向山上走去。
“等一下!”许棠眠唤住他,“我去哪能找到你啊?这衣服洗干净了我再还你。”
“去文斌家吧。”虞春生顿了一下,“路上小心点别乱说话,有人问起就说这衣服是你自己的。”
许棠眠点点头,就听耳边响起一阵孩子嬉闹声。
“哦哦,有人说谎喽!”
许棠眠不认得这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又怕他们乱说话,只得暗戳戳“威胁”道:
“小孩子要听话,不该听的别听。”
“哦哦!姐姐害羞喽!”
男孩拉起小伙伴的手,跳着笑着向远方跑去。
许棠眠一脸为难地看向虞春生:“怎么办?”
“小孩子没事的,快走吧!”他有点心烦意乱,又催促了一遍。
刚说完,伴随着叮铃铃的声音,两辆自行车从远方驶来。
吱的一声,自行车停在许棠眠身前。
林芳萍今日穿了件朴素的白色的确良衬衫,见许棠眠迟迟不走疑惑道:
“小许?你在这干什么?”她撸起过长的袖口瞥了一眼,“已经快八点了呀,再不走就算你旷工啦。”
林芳萍一脸歉意地看向身旁并肩而行的男人,“丁校长别介意啊,新来的老师还不熟悉我们这,迷路了也是常有的事。”
丁校长瞥了眼许棠眠身上满是黄泥皱皱巴巴、下摆快盖住屁股的蓝色工装,又看向正往山上走,身形高大的俊秀男人。
“哼!”他将车头重重一颠,抬脚上车就走了。
“诶!”林芳萍唤了一声叫不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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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向许棠眠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
怕什么来什么,这分明是误会了。
许棠眠小跑到林芳萍面前,实在没招了只能求助她,“林大姐你要为我作证,我真是清白的。”
林芳萍头一昂,指着虞春生道:“你得老实告诉我他是谁。”
被指到的虞春生一脸疲惫,几个跨步下了山,叹气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啊?”
从路拐角那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声。一秒钟后,缓缓驶出几辆自行车,都是夜校的工人。
还是说话那人,上下打量了虞春生一眼,又看看许棠眠。他满面春光地故意摁动铃铛,一脸羡慕地拍了拍虞春生胸口。
“可以啊老虞,胆子够大的呀!”
……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了。
虞春生面色一冷,任谁呼喊都不答应,头也不回地上了山。
那些人和许棠眠不熟,见他走了笑着侃了几句,便朝着厂子走了。
林芳萍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也推车欲走。
许棠眠展开双臂拦在林芳萍面前,“林大姐你可得帮帮我,在这里我只认识你!”
林芳萍叹了口气,调转车头拍拍车后座,“先去我家吧。”
——
林家住在纺织厂的社区里,一排排红砖筒子楼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无声地诉说着许多故事。
许棠眠抬眼一瞥就看到了一楼敞开门的一间屋子,里面坐着五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拎着吊瓶穿梭其间。
男人刚替一位病号拔了针,手里还拎着用完的盐水瓶,似乎在同病号说些什么。
病人点点头就出去了,出门左拐那一刻没了遮掩,许棠眠正好和抬头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是宋卫东。
他显得有些意外,浅笑着点了点头。许棠眠回应了他,又听刚停好自行车的林大姐在一旁高声唤着:
“小许,快过来。”
“诶!”
哐啷一声响后铁闸门被拉开了,林大姐推开第二道门,映入眼帘的是地面浅绿色的正方形小花砖。晨光顺着阳台门钻进来,碧绿色的珠帘将地面墙面坠上点点影子,在随风欢快地跳跃。
客厅正中央的方形实木茶几上铺着一张墨绿色桌布,桌布上另外交错铺了一张白色镂空针织桌布,边缘还坠着流苏。
中央是一尊素白色柳叶瓶,瓶里头插着几支浅粉色郁金香,花瓣忽然一抖,坠在椭圆形鱼缸里漂着。
原来是只调皮的小橘猫,刚从垫了白色布巾的墨绿色沙发上跳过来呢。
林大姐翻过一个倒扣的杯子,倒了杯热水递给许棠眠,浅笑着道:
“随便坐,家里条件一般,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许棠眠笑着说道:“这屋可比我家好多啦,一看就是林大姐您平时打理得好。”
“这孩子!”林芳萍笑着挨在她身旁坐下,“光讨好我没用呀,当务之急是讨好那位和你一样无辜的男同志。”
“你要知道,今天可有不少人看到,尤其是丁校长。”
“你以后工作会不会被人穿小鞋先不说,若是有坏人去派出所举报你们有伤风化,小许啊。”
林芳萍语重心长道:“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现在最好和他讨论一下,尽快领证结婚。”
许棠眠一下弹了起来。
“结婚?!”
7. 解释
许棠眠旷了半天工,下午才正式去学校报到。
丁校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头发短而茂密,一双黑框眼镜下是塌陷的鼻梁和外翻的鼻孔,双唇肥腻。
他瞥了许棠眠一眼,又忙活起手头的事来。偌大的校长办公室里杵着一个许棠眠,像被罚站似的什么也不能做。
许棠眠不擅长做这种道歉的事,她实在不知如何沟通。
丁校长仍是低头翻着材料看也不看她,等到许棠眠觉得双腿已经站不住的时候才想起来看眼时间。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目光停在怀表那张照片时,她的目光柔和起来。那个和虞春生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意气风发地站在京大校园门口,眼神里满是自信与坚定。
尽管与虞春生接触不多,许棠眠仍没忘记初见时虞春生挺身而出时的那种张扬,可在那以后他的眼睛总是蒙着一层薄雾,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难道是被她连累的?
许棠眠想多了解他,和他做朋友,可他应该不需要一个懦弱又无能的朋友。
她轻呼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到了校长面前,尽管声音轻得随风就能散掉,仍是一脸坚定:
“校长,我今天是来解释早上那件事的。”
低人一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有理也是没理,解释就是狡辩。
一番基于事实的陈述不仅没能获得丁校长的理解,反倒让她成了不知检点的女人。
办公室门口凑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脑袋,有老师有学生。
丁校长手里捏着那支英雄牌钢笔在桌上戳了又戳,“许老师,你半夜三更和男人独处一室,这样的不知廉耻,还怎么为人师表?我们学校不好要你的呀。”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许棠眠想骂他,可一想到她在这里是“外来人口”,没家人没亲戚没朋友的,寄人篱下的人是不能谈尊严的。
办公室门口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更让她烦躁。
干脆不当老师了,去厂里做女工,去做点小生意,凭自己的本事干什么不能赚钱?
她咬唇不语,对面又紧接着急促说道:“我丁严是读书人,给你留点面子。早上的事我不会报警,你以后还是自求多福吧!”
报警?许棠眠冷笑一声。难道她一个体制家庭出身,家风纯正,人生路线清清白白的高校在编老师,到这里就成了流氓?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闷在她脑海中炸开,她不明白,到底她做错了什么?
难道夜里不准爬山?受伤了也该一个人在野外待着,就连被人猥/亵也成了她的错?
后方传来一声男人清润又沉稳的嗓音:“校长。”
人群破开一个口子,虞春生身着一件纯白色的确良衬衫,袖口高高卷起,脚下生钉一般走到许棠眠身旁。
“我是来跟你解释的。”
“不用解释了。”丁校长抬手示意他闭嘴,“该解释的她已经说过了。”
他眼神转向外面那群看热闹的人,“今天校门口是哪个老师执勤呀,怎么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学校啦?”
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老师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斜瞥了虞春生一眼,压着嘴角道:
“校长,今天我执勤,他说是职工家属我才让他进来的。”
“家属?谁的家属?”丁校长看了一圈,面色更吓人了,“都是家属了还去勾搭未婚女同志,我看就该先把你拉出去枪毙!”
虞春生嘴巴一撇,似乎有点无语。
“家属已经站在这了,所以我才来和你解释。”
虞春生伸出两根手指提溜着许棠眠的袖口将她胳膊抬起,“校长大人,和自己的未婚妻商量如何下葬养父,不犯法吧?”
他从随身带着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罐子,轻轻搁在校长面前。
“没能和许老师一起来是因为昨天养父去世了,今早刚火化,这是他的骨灰坛。校长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和我养父聊聊。”
丁校长咻的一下站了起来,佯装淡定挪到了门口,声音有些发抖:
“你吓唬我?我告诉你!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
虞春生又将骨灰坛揣了回去,亦步亦趋地跟在校长身后,“无论如何,还请校长重新给她一个机会。我知道未婚男女私下不该单独相处,可昨天事出有因。”
他看向那群眼神明亮的女教师,“养父和我相依为命,昨天突然驾鹤西去,许老师也是担心我。”
丁校长振振有词,“担心?担心安慰两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相处一夜,衣服还破成那样?”
虞春生语重心长道:“许老师上山时被野狗追了所以衣服有些破损,那会都快凌晨了,我要给养父守灵,哪敢放心让她独自下山?”
老师们窃窃私语:“就是啊,一个年轻女同志半夜下山,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是说啊,人家都要结婚了,临时变通一下也不为过。”
“我觉得没问题,换我也不会让我老婆单独走的。”
虞春生又道:“何况请校长扪心自问,养父去世,我怎么会有那些禽兽不如的念头?”
丁校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嘟嘟囔囔道:“无论如何你们的事情都是不妥的,正确与否交给警察同志判断。”
“你还要报警?”许棠眠皱着眉头。
从夜校那会虞春生便一直躲着她,到最后还是把他牵扯进来了吗?
他这会估计讨厌死她了吧?
虞春生却神色如常道:“警察同志说没事,她就能正常在这工作了吗?”
丁校长砸吧了两下,显然是不乐意。他向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围观的老师们早已没了开始那份看热闹的心情,各个板着张脸。
要是他说不聘请,怕是日后他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吧?也罢!
丁校长转身回到位上坐下,向后一仰,一脸漫不经心:“对,没错。警察说没事了,那就没事,我们红星小学照样欢迎她。”
“那谢谢了。”虞春生淡淡应了一声,看向许棠眠,“走!”
走?走哪去?
许棠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没了当初的大大咧咧。尽管土路颠簸让她几乎都要飞起来,她也只敢死死揪住后座上鼓起的那根铁条。
后座上的夹子似乎有些夹屁股…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他停下,只能紧绷着身子趁着地势平坦时偶尔挪一下。
正好车子在转弯,自行车左摇右晃了几下还是没掌住。许棠眠从后座上飞了出去,由于惯性作用连滚带爬向前扑腾了两下,一头钻进了旱沟里。
后背刚处理好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许棠眠腿叠着腿在里头坐了好一会没起来,脸色煞白。
后座少了个人,虞春生稳住车子不是难事,可再一看许棠眠窝在旱沟里,他马上想到了早上她在茅草屋的样子。
也顾不得打支架,虞春生将自行车一扔就跳了下来。他要扶她,手却停在她胳膊附近不敢冒昧碰她,只能弯着腰保持那个姿势。
“没事吧?”他说,“真是对不起,又害你受伤了。”
听他话里没有责怪或是埋怨她的意思,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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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眠翻身农奴把歌唱,委屈和怒火腾地燃起,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胳膊上可下一刻又抓住站了起来。
“你骑那么快干什么!不知道后面还有人嘛!”
虞春生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声音低低的,“我的错我的错。”
“我要回社里开介绍信,你也回你们队里开证明,都拿到手以后去镇上拍个合照,动作快点的话这两天就能领证了。”
“领证?”许棠眠懵了,“领什么证?”
虞春生似乎不太想说出那三个字,只含糊道:“快点吧!我不想因为收留了你还要蹲监狱。”
许棠眠在他的搀扶下向自行车走去,迷迷糊糊问他:“开个情况证明我理解,为什么还要拍照,这还得存档吗?”
没听爷爷说过这个年代犯了事还得拍照存档啊?
虞春生不愿多说,只将她送到了林大姐家的公寓楼下,又推车走了。
“把话说明白呀!”许棠眠喊了几声他都没回头,正郁闷着呢,又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许老师,林大姐在家里等你呢。”
“诶,谢谢你。”许棠眠朝他挥了挥手,蹦跳着朝楼上去了。
卫生室里挂着吊瓶的男人见宋卫东转过头时嘿嘿傻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冲他道:
“我说宋医生,你还不知道吧?”
宋卫东:“知道什么?”
“她还不是老师呢。”那人捂着嘴巴小声道:“听说昨天和男人在山上鬼混了一晚,今天早上被校长抓到的,衣服都破了。”
“别瞎说。”宋卫东轻斥道:“怎么能拿人家女同志的清白开玩笑?”
“也是哈。”那人又自顾自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没亲眼看到。”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宋卫东一瘸一拐地朝配药室走去。
另一个病人凑过来一脸好奇,“你听谁说的?”
“那我可不告诉你。”那人轻抬着眉毛,眼里满是得意。
——
许棠眠又回了林芳萍家,这次家里可不止一个人了。
为了这点事折腾了快一下午,现在已经四点半了,林大姐的老公,吉祥纺织厂的人事科科长刘平,早早地下班了。
“林大姐,我…”许棠眠瞧着她身边的刘科长,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林芳萍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种事老刘见得多了,我今天特意让他早点回来,咱们坐在一起讨论讨论。”
许棠眠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受宠若惊道:“为这点事您还劳烦刘科长,我这…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没事~”林芳萍又安慰她,“不瞒你说妹子,你长得可真像我乡下那个妹妹。”
“她呀,不听话。”林芳萍陷在回忆中,“我劝她不要跟那个剃头匠多来往她偏不干,现在带着两个孩子和公婆一起住在老家,除了寄钱过去我也不能帮衬什么。”
许棠眠不解,这难道不是旧社会多数底层妇女一贯的生活吗?何以林大姐要说妹妹不听话呢?
刘科长带着两个小梨涡笑容可掬解答着她的疑惑:“那个剃头匠,是村子里有名的顽劣。当初我爱人的妹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被他非礼了还怕他坐牢,执意要跟他领证。”
“结果没多久就给剃头匠生了个儿子,倒是过了段消停日子。后面她怀了二胎,剃头匠又去非礼别的妇女,被人家丈夫抓个正着,这下没人惯着他了,直接枪毙了。”
“啊?”许棠眠听得胆战心惊。
林大姐是觉得她像剃头匠,还是虞春生像呢?
8. 结婚
林芳萍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手帕拭泪,又随意地撩起耳边碎发勉强笑了笑。
她语重心长道:“小许啊,其实我也不想这么让你匆匆嫁人,只是这事现在闹得挺大的。”
许棠眠默默低下头。
“你叫我一声大姐,我就得替你擦亮眼睛。那个小虞啊,我让老刘打听过了,人品还不错,就是家世不行,是个孤儿。”
“孤儿怎么了?”许棠眠下意识说道。
林芳萍夫妻二人默契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她笑着打趣道:“看来有人求之不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棠眠脸颊微微发热,腆着脸问她:“您见过他吗?除了那天…”
“见过的。”林芳萍道:“平时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但没说过话,上午十一点左右他来了,特意问我你在哪。”
“啊?”许棠眠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虞春生一点没和她提过。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你在哪,有没有人找你麻烦。”她笑了笑,“我看他长得不像坏人,就问他到底有没有做过混账事。他看起来挺怪的,说了句没有就走了。”
许棠眠“哦”了一声后又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芳萍见她神色怪异,就凑着脑袋问她:
“怎么了?我看他还行吧,没有什么大问题。”
许棠眠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勉强开口,“奇怪倒不是很奇怪,就是…”
门铃响了。
都说不能在背后说人,难道这是虞春生来了?
小两口先后站起来要去开门,最后还是离得最近的许棠眠一把摁住两人,雀跃地奔到了门口。
木门拉开,眼前那张笑脸忽的收敛了许多,只剩了一个标准微笑脸。
宋卫东隔着铁闸门开玩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见我来就不笑了?”
“没有…”许棠眠招呼他进门,“我正和林大姐还有刘科长说话呢。”
刘平端着桌上的果盘朝厨房走去,挤着两个小梨涡打哈哈道:“小许啊,就叫我刘哥吧,叫科长太见外了,而且你这个叫法,她晚上又得跟我闹,说我拦着她发展事业了。”
林芳萍虽然三十多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听了这话还是嘟着嘴娇声道:“本来就是嘛,要不是生了这两个小捣蛋鬼,我也能当科长了。”
说完她拉着许棠眠的手语重心长道:“小许啊,你可别跟我学,孩子生一个就够了,可别都让那群臭男人升官了。”
刘平端着切好的苹果招呼起宋卫东,又佯装生气责怪起她们:“你看看你们俩,光顾着说话,也不招呼招呼宋医生。”
宋卫东摆摆手,“刘科长太客气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就是,小宋也不是外人。”林芳萍捏起一块牙签插好的苹果送入嘴里,含糊道:“对了小宋,你来有什么事吗?”
宋卫东下意识看了一眼许棠眠,“没什么,就是看林大姐家今天来了几波人,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招呼,能帮我一定帮。”
林芳萍福至心灵,意味深长地看向许棠眠,同丈夫说道:“这可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该让路啦。”
许棠眠自然听懂了,她羞红了脸,看也不敢看宋卫东,只轻声道:“哥哥姐姐们别拿我开玩笑啦,说正经事呢!”
“是是是~说正经事!”林芳萍挪动腰肢朝许棠眠又坐近了些,“小许啊,我和你刘哥想的是呢,把你的档案迁到纺织厂这边,这样给你打报告什么的就是你刘哥一句话的事。”
“可我要在小学教书呢,纺织厂怕是没有适合我的工作吧?”
“就是挂个名而已,你不用来上班。”林芳萍道:“你现在的档案不好弄,现在这事闹的这么大,再拖些时间我怕对你们两个影响都不好。”
“那您的意思是?”
“小虞那头已经答应了,他现在应该正在供销社打报告呢,我们这边也就这两天能给你走完程序。”林芳萍定定道:“三天后,你们领证结婚。”
“我不同意!”宋卫东这下听懂了。
几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卫东。
许棠眠一脸为难。见她不好开口,林芳萍又站出来打着哈哈道:“小宋啊,这边的情况你不了解,卫生室那边应该也挺忙的吧,不然你就…”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宋卫东却像听不懂画外音,仍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定定地瞧着许棠眠。
“不过是为了那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要让他们稀里糊涂结婚呢?”
林芳萍还想说什么,宋卫东又起身义正辞严道:“别说她根本没什么,就是真跟那男人有了什么事,又能怎样呢?如果跟一个男人有了什么亲密接触就要和他结婚,这个世界还不乱套了!”
几人被他噎得都说不出话来,宋卫东自知理亏,压着脾气道了句:“我的话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卫生室还忙,我先走了,不用送了。”
说是不用送,哪能真不送。三人都起身送到了门口,看着宋卫东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林芳萍摇摇头一脸可惜。
“就是腿脚不好,依我看,小宋也不错呢。”
许棠眠嗔怪道:“大姐说什么呢!”
关了门,林芳萍挽着她重新坐回沙发上,“小许啊,我的话你别不听。咱们女人结婚呢,是一次重生,这个丈夫的选择,可一定要擦亮眼。”
“让你结婚这事呢,是有些仓促了,小宋这点说的对。不过呢。”她话锋一转,点着许棠眠鼻头戏谑道:“他有一点没看出来,我可看出来了。”
“什么?”许棠眠一脸好奇。
“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小虞。”
许棠眠又红着脸不说话了。
林芳萍哈哈大笑,“让我说中了吧?没事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何况咱也不是出家了,喜欢男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档案迁过来,是你一句话的事。在你和小虞这件事上,虽然开始不太体面,但过程和结局一定是圆满的,这点我相信。”
她歪着头,牵着许棠眠的手晃了晃,“怎么样呀?”
许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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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着脸点了点头,“那就拜托林大姐和刘哥了。”
三天后,两人领了证。
小学那边算是尘埃落定,课表什么的都已安排妥当,许棠眠的这份工作总算是保住了。
供销社那边,因为虞春生工作态度端正,能吃苦耐劳,领导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这次的事情不仅没能影响他一点,反而社里领导怕影响他前途还有单位名声,不仅为他出了婚姻状况证明,连带着出了担保函,给他落了个本地户口。
结了婚,就不能再对付住在陈文斌家的偏房里了。
供销社那边房源实在紧张,好在纺织厂这边有个老工人退休回老家。在林大姐耳提面命和刘科长神来之手的运作下,就在他家隔壁单元楼里,为小夫妻争取到了一间不到20平的单间。
小是小了点,不过去供销社和去小学都挺方便。
二人结婚目的本就不纯,所以一概事项全部免了,各自拎了个小箱子就来了。
房子虽小,设施俱全,除了洗衣做饭有些麻烦外,基本能保证刮风下雨天有个地方落脚。
屋里头放了个炉子做饭,虞春生平时中午都在单位食堂吃饭,许棠眠为了减肥中午也能忍一忍,两人也就早晚对付吃一口就行,因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一让许棠眠不太习惯的就是卫生间,她给自己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蹲坑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可看到一层楼只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后,她还是破防了。
早知道上厕所还要跟人抢,就在单位上完厕所再回来了…
大致看完了楼里的各个区域,刚下班的新婚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在房里坐着。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约宽1.5米左右的木床靠墙放着,挂着整齐的白纱帐。床边是张很常见的老式写字台,中间一个抽屉,两边各有一个柜子,铺在桌面上的是盖在几张旧报纸上的绿色玻璃。
写字台上方垂着一个灯泡,可找了半天,除了根绳子外许棠眠也没看到开关在哪里。右手边是一个双开门的黑漆衣柜,柜门上把手还掉了一个。
衣柜这就抵住另一边墙了,靠着这面墙放的还有一个大约能坐两三个人的小沙发,表面已经有些裂纹了。
沙发前面就是一个只能坐下四个人的方形木桌,此刻许棠眠正坐在沙发上,她的新婚丈夫坐在另一边的小凳子上。
小凳子是纯手工制作的,就是一张木板上钻了四个眼,插了四根木条进去,再在凳子短边两条腿上额外钉上一根加固。虞春生人高马大的,挤在这样的凳子上,倒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两人也不知这么坐了多久,直到“咕”的一声从对面传来,许棠眠下意识看向对面,才看到那人将拳头抵在唇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弄点饭吃?”
“行啊。”许棠眠起身理着衬衫下摆自然问道:“吃什么?”
“都行啊,你吃什么?”
“我也都行啊。”
……
噗通一声,将两人的目光齐齐吸引过去。
也不知是谁家的倒霉孩子,跑的时候没留意,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正在门口趴着。
9. 晚饭
虞春生架着孩子的咯吱窝像栽葱一样把他抱起来杵在地面上,许棠眠也好心地半蹲着身子替孩子掸去衣角和膝盖上的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训斥,声音还有些耳熟。
“让你别跑那么快就非不听话,这下摔了吧!”
男孩大约五六岁,本来没哭的,听了这话嗷的一下就哭了,也不顾面前的许棠眠,猛的一转身朝妈妈跑过去了。
他的动作太快,许棠眠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笑,抬头却只看到男人还没来得及收完的笑脸,正微张着嘴唇一脸正色问她:
“没事吧?自己能起来吗?”
许棠眠怒了,要笑就笑,要哭就哭,他到底在憋什么啊?
已是下午七点多了,天色终于有了暗下的迹象,穿过走廊西边那道玻璃而来的一束夕阳,将整个走廊印成了金色。
许棠眠想着,她和虞春生如今是夫妻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了,没那么多顾忌。
她一手撑地,一手抓着他主动伸来的右手踉跄着站了起来。
那男孩跑到了林大姐身边,她正挽着另一个八岁左右,扎着双马尾麻花辫的女孩疾步走来。见到男孩她一脸的心疼,但也只是替他拭去泪水就没再说什么。
见到许棠眠,她那脸上的心疼又化成了一抹微笑。林大姐搀着孩子的手微微一动又松开,女孩就笑脸盈盈走向许棠眠。
“阿姨,我们来请你到我家做客,祝你新婚快乐。”
女孩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很乖但有些拘谨,说话时眼神都在乱飘,但还是咧着嘴巴说完了这些大人教她的话。
许棠眠情不自禁歪着头抿唇看她,整个人被她萌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林大姐缓缓上前,笑着打趣她,“怎么样呀?能不能做得了主?”
“当然能做主!”许棠眠下意识瞥了虞春生一眼,梗着脖子回她。
应该能吧?他们不就是准备出门弄点饭吃的吗?何况虞春生是见过林大姐的。
林大姐意味深长地笑着瞥了她一眼,又问向虞春生,“怎么样?我和孩子们都来请你们小两口了,再不赏脸只能把我家老刘喊出来了。”
她抬起一只手附在许棠眠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声音却一点儿没小。
“不过老刘在家做饭呢,把他喊过来我们就只能一起做饭了。”
虞春生抿唇一笑,自然地走到许棠眠身侧指着她说,“她说了算。”
许棠眠忽觉身板子立得更正了,昂首挺胸已经不足以表达她当下的骄傲。
她搀着林大姐家的女孩,尽量和善同她说,“那你给叔叔阿姨带路好不好?”
女孩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至单元楼下,许棠眠大老远便看到卫生室内那个一瘸一拐在病人间忙碌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一丝同情。
女孩跟着弟弟一起,两人分别霸占了虞春生的左右手。
许棠眠放缓了脚步,走在后头同林芳萍小声说着,“林大姐,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女同志可以介绍给宋医生的?”
林芳萍一脸惊讶,“你要给他介绍对象?”
许棠眠点点头,垂着眼眸面带惋惜,“我觉得宋医生人挺好的,快三十了还是一个人未免有些孤单。他不就是腿脚有些毛病嘛,又不是残废了,怎么会没人要呢?”
林芳萍叹了口气,含糊说道:“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外人不方便管的。”
说笑间到了地方,林芳萍家并未关门,走到楼道里便能闻到一股红烧肉的香味。
这会子吃点肉还得有肉票,也就是林芳萍的丈夫算是厂里的干部,寻常人家哪能说吃肉就吃肉。
许棠眠来这里不足半月,原身住在学校安排的临时宿舍里。若不是学校一位老师好心介绍,她可能都不知道学校缺语文老师嘞。
那会还没正式工作,学校能答应让她住宿舍已经是大发慈悲,哪能再为她安排别的呢?
许棠眠这些天来都是靠着这位老师的接济过的,每日中午两个馒头加点自家做的咸菜,接连吃了一个礼拜,她快吐了。
可一日三餐只有这一餐能吃上饭,而且别人家的粮食也不富裕,再吃不下也得吃啊。
今天是和虞春生领证的第一天,虽然她知道对方和她不过是凑合,根本没有一点夫妻感情,可还是忍不住期待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
没想到这个愿望在林大姐家实现了。
红烧肉啊…不止是虞春生,这下她的肚子也要叫了。
咕咕两声,林芳萍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又一脸诧异地看着许棠眠。
“饿了啊小许?”她笑着打趣。
恰好几人现在都进了屋,刘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风风火火从厨房走出来。
“都让让!都让让!”
终于到了餐桌前,刘平将红烧肉桄榔一放,震得桌面都轻轻抖了一下,他将垫着盘子的抹布朝桌上一扔,手放在嘴边吹了两下。
“呼!烫死我了!”
林芳萍笑着走进厨房,“咱们回来得正好啊,路上可就听到咱们小许肚子叫了。”
许棠眠害羞地微昂着头,又气又恼的冲林芳萍急促喊了声,“大姐!!”
菜橱就在厨房进门处,林芳萍拿了几个碗正数着筷子,忽又仰着头冲虞春生道:
“小虞啊,你这个新婚丈夫可不合格啊,把老婆饿成这样。”
虞春生正陪着孩子玩,闻言眼睛忽的瞪大了一瞬,显得茫然无措。他快速瞥了一眼许棠眠,见对方也看着他又急忙将头摆了回来。
“啧。”林芳萍摇了摇头,“俩人闷到一块去了,可真为你们发愁。”
丈夫刘平解下身上的围裙搭在一旁,自然地为她拉开椅子,笑着道:“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你也甭想那么多了。真要是无聊啊,还不如看看咱家那俩捣蛋鬼。”
话音刚落,小儿子刘子航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伴随着他尖锐叫声的,是收音机里发出的滋啦滋啦声。
“你看看!”刘平脸色一变,上前就要抓他,“吃饭不来帮忙,一直日摆那个破收音机。”
刘子航朝着母亲身后跑去,边跑边叫,“收音机本来就是破的,我是好心替你们修的!不讲理!”
“要你修!”刘平本来只是作势要打,没想到这孩子在外人面前还如此顽劣,根本不给他面子,干脆拎起手边鸡毛掸子在房间里转着圈追着打。
许棠眠哪里还坐得住,只好站起来拦着刘平,硬着头皮道:“那个,姐夫…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嘛…”
林芳萍也挡在孩子身前,秀眉轻蹙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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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脚,“老刘!当着外人面你就不能收着点!”
刘平轻呼一口气,眼神在许棠眠和虞春生之间转了一瞬,这才扔了鸡毛掸子,手指着“不孝子”恶狠狠道:“晚上我再收拾你!”
许棠眠肚子又叫了几声,幸好战场够乱,也没人听得到。到底什么时候开饭啊?她快饿死了。
诶?感觉漏了个人。
许棠眠看向沙发上那个在这场大战中分毫未动的身影——她的新婚丈夫,正拿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螺丝刀,把收音机拆得不像话,零件掉了一地。
“你别乱动啊!”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小声说着,“我们可没钱赔的。”
见虞春生不理她,许棠眠又蹲下将零件一一捡起来,刚捡了两个小螺丝,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呵。
“放着。”
许棠眠不敢动了,手里攥着两个螺丝径直站了起来。
虞春生已将收音机装了个差不多。
看那收音机正面似乎有了些儿时在爷爷家看到的样子,许棠眠正愣神,手心一痒。
刚捡起来的两个螺丝被虞春生夺了去。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螺丝刀,几秒钟后,收音机组装完毕。
抬起天线,轻轻按动上方按钮,几道滋啦声后,从听筒里传出了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修好了。”他温和地笑着,像个朴实无华的邻家哥哥。
林芳萍一脸惊讶走来,“可以啊小虞,这收音机坏了好久了,老刘拿它一点办法没有,正打算过几天拿到市里去修呢。”
“这没什么。”虞春生低头腼腆一笑,“以前跟老师傅学过一点,您家以后要是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来找我。”
“行啊。”林芳萍重重在他肩上一拍,“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林大姐今天穿了那件初见时的蓝色碎花布拉吉,抬手时即便中间隔着一个虞春生,许棠眠还是能闻到一股好闻的皂荚香味。
看着虞春生那张含羞带怯的俊脸,许棠眠心上忽然涌起一股醋意。
这男人,哪怕就喜欢姐姐类型的,也不能和她领证第一天就对其他女人露出这种神情吧?
本来还想着两人婚后各做各的事,感情上顺其自然,现在看来还不能由着他了。
许棠眠憋着一股劲,忽然攥起虞春生的胳膊,将他拽到了餐桌旁。
方才那场大战,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林大姐家的大女儿刘嘉舫默默盛好了几碗饭,恭恭敬敬摆到了桌上。
“还是闺女好。”刘平看着乖巧的大女儿脸色都柔和了些,再一看旁边的逆子竟然不等长辈发话就动筷夹肉,一时火气又冲了上来。
林芳萍眼疾手快,伸手从儿子筷下夹走那块肉放回盘中,故作生气道:“你这孩子,成心让爸妈不高兴是不是?长辈都没动筷呢,你动什么筷子!”
见桌上气氛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意,许棠眠打着哈哈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饿了就让他吃吧,我们不在意。”
林芳萍叹了口气,“唉,就晚了一年。”
她瞪了一眼儿子,满腹幽怨道:“早知道是这么个捣蛋鬼,当时说什么也不生二胎了。”
许棠眠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一笑扒拉着饭,却又听林大姐话锋一转冲她说道:
“小许你记得啊,以后生一个就行。”
10. 新婚夜
林大姐的一番话像是一道炸雷,把桌上的这对夫妻雷了个外焦里嫩。
许棠眠除了尴尬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虞春生正喝着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喷了出去,咳了半天憋得脸通红。
半晌缓过来,虞春生偷瞥了一眼许棠眠,刚好被她抓个正着。
不知是被她看得心虚还是怎么,虞春生又冲着林大姐解释道:“大姐您就不要开玩笑了,我们领证您两口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许棠眠内心涌过一阵异样的情绪,或许是酸涩,或许是难堪。
也许是她的情绪外露过于明显,林芳萍又化作知心大姐笑着劝道:
“小虞,有句古话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管你和我家许妹子有什么误会,既然成了夫妻,就该互相包容了。”
刘平也附和道:“是啊,我和你林大姐刚领证那会她天天烦我,我们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现在一眨眼小儿子都五岁了,日子还不就是这么过下来的。”
林芳萍夹起一块红烧肉落到许棠眠碗中,一向端庄大方的脸上难得露出狡黠的神情,“小许啊,男人嘛,多训练训练就好了。”
许棠眠明白她的意思,日子嘛,还不就是磨合着过出来的,有几对夫妻是婚后没摩擦的?
只是虞春生…她不禁苦笑。
林大姐和刘大哥起码是有感情才结婚的,吵吵闹闹也不耽误过日子。她和虞春生可不一样,直到现在,两人对彼此的情况还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所知呢。
何况以虞春生刚开始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只怕他心里还觉得是自己故意接近他,故意闹到领证这一步的。
虽说领证不是她的目的,可她承认刚开始确实是她想多亲近、多了解他来着,这点她算不得清白。
千言万语都堵在心里说不出口,许棠眠起身端碗接住大姐夹的肉,无奈一笑,淡淡说了句“吃饭吧大姐。”
吃了这顿还不知道下顿吃什么,少说两句吃口饱饭吧。
许棠眠是真饿了,平时她连丁点肥肉都不吃,如今吃着Q弹软糯、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恨不得再吃上一碗大米饭。
不过她也知道,这会米面粮油都要票的。她和虞春生两个成年人来别人家里蹭这么一顿已经是脸皮厚了,按理来说结婚领证得请别人吃饭的,哪好意思再开口要上一碗饭。
看着她一粒米都不剩的碗底,林芳萍促狭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不用。”许棠眠忙摆起手来,“已经吃很多了,何况都这个点了,我们也该早点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虞春生忽然开口,“我们帮人家洗完碗再回去吧。”
“是是是!”许棠眠连忙附和。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空手上人家吃饭就算了,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也太不像话了。
林大姐却意味深长道:“不用了,你们刚结婚,今晚估计有很多悄悄话要说,还是赶紧回去吧。”
许棠眠猛然惊醒,大姐的意思是…洞房花烛夜吗?
饶了她吧!这也太尴尬了。
她忽然看向虞春生,莫非他方才就是想到这一层,才开金口提议她刷了碗再回去的?
这人真是!
许棠眠换了笑脸,收起碗筷向厨房走去,大方说着:“大姐要是不让我们把碗刷了,我们俩以后可再也没脸过来蹭饭了。”
“去去去!”林芳萍笑着道:“谁稀罕你们上门!我可告诉你啊,下次不拿粮票来,不准上我们家吃饭。”
“那可不行。”许棠眠站在厨房门口一手一个盘子同她说着话,转了个圈一下到了厨房里,放了水龙头嬉皮笑脸说着,“刘大哥的这手红烧肉我可记着呢,我早晚还要过来的!”
“行。”林芳萍过来搀她,“不过你大姐在家里可是从来不碰这些的,让男人们去做,咱们女人上外头坐着说说话。”
不等许棠眠反应,林芳萍直接挽着她的胳膊向外面走廊走去,路过门口时顺手拎起一个小板凳还不忘吩咐她也拿一个。
外头的星星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不像四十年后黑茫茫一片。
走廊里早早地聚了几家人,有夫妻俩站在阳台上闲聊的,有小孩子一起下楼玩的;有哥几个迎着月光下棋的,有老姐妹嘻嘻哈哈话家常的。
像她们这样的两个年轻女人组合,不多见。
许棠眠将小板凳放下,靠着阳台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看屋里两个男人在厨房忙活,扭头咧着嘴不经意聊着,“姐,你要和我说什么?”
“结婚怎么样?”林芳萍像老母亲,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闺女。
“啊?”许棠眠尴尬一笑,“还不就那样?姐你就别问了,我和他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啊?”
“试着处一处。”林芳萍也看向屋里,“郎才女貌的,处久了自然有感情。”
“我可不指望。”许棠眠嘟嘟囔囔的,“我呀,只求工作顺利,咱俩互不干涉就行啦。”
“这话说的。”林芳萍摇摇头,“哪有这么自暴自弃的?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他没信心?”
“不知道。”许棠眠诚实回答,“我们谁都不了解谁,谈这个太早了。”
林芳萍叹了口气,“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你俩不该…”
“哎呀好啦。”许棠眠打断她,“都这样啦,就不说啦,咱们聊点别的吧。”
“聊别的?”林芳萍点头笑笑,“你对宋医生怎么看?”
“宋卫东?”
“昂。”林芳萍笑了笑,“那天家里孩子突然病了,我急忙回去没看到,后面的事我可听说了啊。夜校的工友都传,小宋喜欢你。”
许棠眠垂下脑袋拨弄着发梢,黏糊道:“那…他喜欢就喜欢呗,喜欢也没办法。”
“要是有办法,你愿意跟他在一起?”林芳萍一脸八卦。
“姐!”许棠眠气笑了,“虽说我这婚事也是凑合的,你也没必要第一天就撺掇我离婚吧?”
林芳萍哈哈大笑,“我说说罢了。小宋虽然腿瘸了一点,可从他二十一岁来到这十一年了,也算是大家伙看着长大的,人是真不错。”
“其实小宋从夜校见到你那天后,第二天就到我家打听你的事了。你要是不出这档子事啊,我看他是有那个意思的。”
“有就有吧。”许棠眠不以为意,“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姐你可得好好替他物色个好姑娘。”
两个又东扯西扯聊了一会,虞春生就出来了。
他的脸上显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憋了好久才叹了口气说:“回家吧。”
许棠眠没理他,和林大姐一家道别后就拎着手电筒走了,任他在后面跟着。
两家也就隔几个单元楼,许棠眠走在路上想着,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她也去好朋友家玩过,吃完饭下楼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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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垃圾再回去嘛,差不多的距离。
爬楼梯,也就是破了点,好朋友租的房子在老式居民楼里,和这个差不多。
所以这次的穿越,也不是什么天上地下的分别。许棠眠暗暗给自己鼓气,一定要放平心态。
这股气在掏钥匙准备开门的那一刻,几乎泄了一半。
许棠眠没做好开门准备,即便好朋友的出租屋她当时觉得有些破,也还是比这个好了太多。
起码上厕所不用跟人抢,洗澡可以在房间用花洒享受24小时的热水服务。
那个房间里还没有男人,即便是个帅哥,也不行。
手电筒那一束光投在地上,久久没有变换位置。
虞春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才上前轻声问她:“没带钥匙吗?”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可手电筒还是没动。
……
歪着头左看右看,在锁眼旁边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位置,虞春生这才无奈道:“帮我照一下,看不清。”
许棠眠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举起手电筒朝锁眼照去。
这是一扇孤零零的木门,清瘦如许棠眠,打眼看去都觉得自己可以一脚踹开,真可谓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屋里漆黑一片,许棠眠举着手电在屋里扫射了一圈也没找到灯的开关。
“奇怪,明明记得有灯的,开关在哪呢?”许棠眠自顾自说道。
啪嗒一声,灯开了。
钨丝灯滋滋响了两下,二十多平的小屋瞬间被一道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虞春生就站在门口,手里还举着一根细绳。
绳子的末端在墙上一个小黑盒里,许棠眠眨了眨眼一脸不解。
虞春生抿唇一笑,手上微微用力,啪嗒一声,灯关了。
又一声,灯开了。
“这好玩。”许棠眠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疾步上前接过绳子扽了两下,嘿嘿笑着,“这个原理是什么?我还没见过。”
“别玩啦。”虞春生从她手中夺过绳子,唇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柔声说着:“一开一关容易烧灯丝,坏了可就没得用了。”
许棠眠转过身腮帮子微微鼓起,只觉得这是虞春生故意在给她下马威。
自己路上走这么快,还在门前停了那么一会,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心情不好吗?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好玩的东西,还被他叫停了。
她赌气说道:“坏了就坏了呗,再换一个就是了,换灯泡不是丈夫的责任吗?”
“我说这位城里来的大小姐,灯泡可不是地里凭空长出来的,您的丈夫也不是天生就会换灯泡的。”
他笑着道:“灯泡坏了当然要换,可如果是某人图好玩把它弄坏了,那就是浪费资源了。”
虞春生将门关上,朝着沙发走去。
他坐沙发了,自己就不好意思坐他身边了。小凳子又矮又硬的,许棠眠不假思索朝床上走去。
她掀起白纱帐自然走进去往床上一坐,暖黄色灯光下隔着一层纱,许棠眠只能看到虞春生头顶蓬勃的秀发向下耷拉着,一双浓眉向太阳穴飞去;双眼低垂着像两道弯弯的拱桥,在那之间的是一道白光,从山根延伸到鼻头。
他忽然抬头,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许棠眠只觉得一股热气朝脸上窜着,憋得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心也飞快跳着。
不是,她这么坐在这,怎么像是等他掀盖头似的…
11. 学英文
许棠眠忽然觉得身下的床榻像口大锅,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不等她做出反应,帐外沙发上的男人突然开口:
“你…要洗澡吗?”
许棠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这是什么意思?问她要不要洗澡干什么?难道他要…?不行!结婚了也不行!
果然啊,在外面甭管多么君子,外人眼里多么老实的一个男人,一旦关起门来那点禽兽心思一点也藏不住!
虽然她做好了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的准备,以后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不是这么快!
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即便她有什么非分想法,也仅仅是建立在被他颜值吸引,想多看看他的基础上。
那夜在山上茅草屋,纵然他睡着了,她色谷欠熏心,也没真对他做什么呀!
男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可以对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人生出那种念头?
许棠眠腾的一下掀开纱帐,两个跨步来到沙发前,居高临下说着:“今晚你睡沙发!”
虞春生抬头望着她,大双眼皮恨不能睁成内双,呆愣着点点头,“可以。天色不早了,你要是想洗澡的话得快点去楼道口那排队了,来的时候我看排了几个人。”
……
许棠眠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洗澡是…
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知道自己错怪别人后,许棠眠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茫然无措站在那,支支吾吾道:“楼…楼梯口,对吧?”
“嗯。”虞春生起身到了衣柜前拿出一套换洗衣服,那里头分了左右两半,默认一人一边的。
正门后头叠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塑料盆,都是虞春生骑着自行车拉回来的。
他抽出一个比脸盆大点的盆,又从身后铁质脸盆架后面提起一个暖瓶,见许棠眠还在那,他拎着暖瓶有些疑惑:
“你还不去排队?”
“就去了。”许棠眠应了声,慢吞吞挪到了衣柜前,眼睛却极不舍得地不时回头盯着他看。
虞春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水也不倒了,礼貌问她:“你看什么?”
许棠眠眼珠子左右转了两下,“你在做什么?”
“我洗澡啊。”虞春生理所当然回她,“我擦一下就行了,没你们女同志那么讲究。”
“那怎么行?”许棠眠不依他,“在这里怎么能洗得干净?根本不能放开了洗嘛!”
“你要放多开?”虞春生好整以暇地笑着问她。
许棠眠翻了个白眼,拿着衣服朝外走,关门前撂下一句“真不讲究!”
大约十几分钟后,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虞春生刚换上衣服,头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拿着毛巾的手一顿,吆喝道:“谁啊?”
“还能有谁啊?笨!”许棠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虞春生轻呼一口气,走去开了门。
许棠眠学会了,摸着绳子啪嗒一下开了灯,带着些许怒气随口说着:“你关灯干什么呀?吓得我以为你睡了。”
虞春生跟在她身后,毛巾朝脸盆架上一搭,又将脸盆架挪到了不碍事的地方。
他指了指随风摇曳的窗帘,“怕漏光。”
“噗哈哈哈哈!”许棠眠拿着衣服往沙发上一躺,“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别人偷看啊?”
虞春生没理她,又拿回毛巾擦了擦头发,随口问道:“怎么洗这么快?”
许棠眠的脸色忽然变了。
许久没听到她说话,虞春生向她看去,见她举止扭捏衣服似乎也没换,这才反应过来。
“你没洗?”
许棠眠一脸心虚地点了点头。
“停水了?不会吧?”虞春生走到外面看了一眼,“没有啊,那里还有人排队呢。”
许棠眠咬着嘴唇一脸为难,“那里头怎么连个帘子都没有啊…”
“没有就没有呗。”虞春生不以为然,“男同志和男同志洗,女同志和女同志洗,别人有的你都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许棠眠将衣服往柜里一扔,赌气摔上柜门,抱胸坐回了沙发上。
“跟你这种大老粗没什么好聊的。”她气哼哼道。
虞春生倒也不气,将换下的旧衣服丢到盆里,端上就往外走。
到了门口他停了下来,回头问她:“你真不洗了?”
许棠眠嘟囔了几声从帐子里走出来,极不情愿地说道:“我要在屋里洗,你…你在外面帮我看着。”
……
虞春生沉默了。
“你不愿意?”许棠眠又退一步说道:“那不要你看着了,出去就行。”
“不是。”虞春生有些尴尬,“热水被我用完了,还没烧新的。”
“哈?”许棠眠眉头一挑不敢相信,“一瓶水呢,你洗个澡用那么多?”
虞春生指了指自己半干的头发,“还洗了个头。”
许棠眠不说话了,嘴巴一撇憋着气,拎着水壶就朝外走。
“等等。”虞春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棠眠仍是不理,头也不回朝水池走去。
待她回来时,首先见到的便是男人背对着她坐在写字台前的身影。
窗边的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铝锅,脸盆架下多了一个绿色暖瓶。
听到脚步声,虞春生转了过来。
“我从邻居那借了一瓶水明天还给他,想洗现在就洗吧我帮你在外面看着,别忘了盯着锅回头烧糊了。”
许棠眠揭开锅盖,锅底正连续不断地冒出一堆绵密的气泡向上涌去,但整体还感受不到明显的温度上升。
虞春生拿起桌上那本书和手电筒朝外面走去,许棠眠余光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什么“fine”,“night”之类的词汇。
他在学英语?
之前为她打抱不平时见他相貌英俊,加上后来又是夜校,又是修收音机,许棠眠先入为主地把他代入到了什么学霸高材生之类,总之无所不能的角色中来。
没想到现代小学生都会的英语,他竟然不会。
这让许棠眠无形中又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她语气轻快地,唤了一声“喂”。
见虞春生回头,她又喊道:“可别只顾着看书,忘了帮我看人啊。”
虞春生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正如许棠眠之前所说的,在屋子里洗澡真的很放不开。
衣服脱完以后只能将毛巾拧干了通身擦一遍,还得提防着不要将太多水洒在地上。
可如此一来,下身便…那一堆盆里并没有专门洗屁股的小盆,看来明天得去供销社买一个了。
诶,虞春生不就是供销社的吗?兴许这些盆都是他偷摸着带回来的。
许棠眠又转念一想,她和虞春生如今和同租室友没啥区别,这种私人物品…和拜托他买内衣内裤有什么区别?也罢,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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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许棠眠换好衣服悄摸将门开了个缝朝外探去,虞春生还靠在窗前看着书。
走廊里走过一个不认识的邻居招呼他,“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被老婆赶出来啦?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虞春生只是举起手边的书笑着回答,“不了,我还得看一会呢,怕打扰她休息。”
那人笑了笑就走了。
走廊又恢复四下无人的寂静,许棠眠开了门轻声唤他,“我好了,你进来吧。”
虞春生收了书微微颔首,回屋便见炉上的铝锅噗噜噗噜冒着气,锅盖恨不得飞起来。
他赶紧将底下的炉门关上留个小缝,铝锅端下来后拎起旁边盛了水的茶壶放上去。
许棠眠宛若木桩一样在一旁看着,虞春生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是一言不发地端起洗澡水朝外去了。
地上有些洒出来的水,许棠眠四下看看,从门后拿出拖把舞了两下,又坐回了沙发上。
虞春生一回来,看见还在地上的铝锅沉默了一瞬,又老老实实地拿起水舀将两个暖瓶都灌满了,拎着借来的绿色暖瓶去了邻居家。
夜里不像白天那么热了,但如果有个风扇一定会更舒服,许棠眠又念叨起风扇来,想着改天去供销社买盆的时候顺便看看风扇需要多少钱。
这个屋子大概是不隔音的,坐在床上都能听到屋外虞春生和邻居的闲聊声。许棠眠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看来以后说话需注点意了。
不一会儿声停了,虞春生推门进来,啪嗒一声落了锁。
“你要睡了吗?”他问。
“还没。”许棠眠从帐子里探出一颗头来,好奇道:“你在学英语吗?”
“嗯。”虞春生昂着头吩咐她,“麻烦你把书桌那儿的灯开一下。”
许棠眠依言挪到书桌前,找到上方的绳子一拽,挂在墙上的灯泡亮了。
虞春生将房间中央大灯关了,冲着屋里唯一的亮处走过去,径直坐在写字台前。
“你什么时候睡和我说一声,我就关了。”
许棠眠没吭声,兀自掀了帐子,穿上拖鞋冲床头方向挪了过去,肘关节撑在桌上,拖着个脑袋看他。
这样一道热切的目光就在身侧,虞春生自然无法忽略。
他放下课本,徐徐将目光转了过去,好整以暇看着她问道:“你又看什么?”
许棠眠起身绕过桌角来到他身旁,俯身看去。
一股莫名的香味顺着头顶方向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裹在其中,虞春生忽觉浑身燥热,不动声色地朝椅子另一侧挪了点,翘起二郎腿歪着头和她拉开了些距离。
“What''sthis?—It''sapen.What''sthat?—That''sanapple.”
一口流利的英文从许棠眠嘴中轻轻吐出,虞春生眼前一亮,话里话外满是意外的惊喜。
“你还会英语?”他笑着问道。
许棠眠歪着脑袋有些骄傲地回他,“当然,咱们人民教师什么不会呀?”
虞春生眼睛亮晶晶的,将书本拿近了些,指着那几行字求她,“你再读一遍再读一遍!”
无非是小学就该学的内容,许棠眠将几句英文又重复了一遍。
虞春生照葫芦画瓢一字一句道:“窝此滴丝?一此呃潘。窝此rai特?rai此安阿破勒。”
……
许棠眠面无表情看着他求点评的热切眼神。
怎么感觉…对又不对呢?
12. 奇怪口音
许棠眠晃了晃脑袋,“不对不对!是挨泼~轻音的。”她用手指画了个波浪号。
“不是阿破勒。”她比划了个向下的动作,“你那第四声了,重音错了。”
“阿…泼?”虞春生小心翼翼看着她。
“对,然后嘴巴圆一点不要张那么大,是‘ai’,不是‘a’。”
“挨…泼?”
……行叭,新人嘛,凑合凑合也能听,别那么讲究了。
许棠眠哭笑不得,指着下一行又读道:“Isthisyourradio?—No,myradioisoverthere,onthechair.”
虞春生眼神有些发虚,看着她试探着读道:“一此滴丝游勒rrr滴欧?No,马哎勒rrr滴欧一此欧窝rai尔,昂热查尔r。”
……
许棠眠没招了。
她哭笑不得道:“你把嘴张开。”
“干嘛?”虞春生心虚地又往后挪了些,嘴巴似笑非笑。
“我看看你的舌头到底是怎么放的。”许棠眠作势要来揪他舌头,被他双手挡住后顺手在他手背轻轻拍了一下。
“你发不好‘θ’和‘?’的音就算了,为什么能把‘瑞’的音发成‘勒’?”
虞春生讪笑了两声,“不会,所以要学嘛。”
“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许棠眠摆摆手,“正常来说不会发出这种读音的,这种更像是…”她双手一拍恍然大悟,“法语里的小舌音是会把所有‘r’的音发成‘呵’的。”
“也不对啊,你那个都有点颤音了。”许棠眠自我否定后看向虞春生,一脸坚定,“你是新疆人对不对?所以五官这么浓还会弹舌!”
“我不是。”虞春生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听过这个发音,就是那个‘麻辣勒rrrrrr烫’哈哈哈。”许棠眠实在忍不住笑出来,摆了摆手,“不行,我学不好。”
虞春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顺着她的意思说了遍麻辣烫的弹舌音。
“对对对!”许棠眠忍不住鼓掌叫好,“是这个感觉。”
“这种叫卷舌?还是大舌音?哦对了!”许棠眠自顾自说着,“听说俄语还是德语,里面是有大舌音的,应该就是这样。”
“俄语。”虞春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一个发现宝藏的猎人。
“是吗?”许棠眠托腮看着钨丝灯下前赴后继的飞蛾,心不在焉说着。
“Расцветалияблониигруши,Поплылитуманынадрекой.”
虞春生清唱了几句,原本走神的许棠眠被硬生生拉了回来,但整个人听呆了,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愣在原地。
这首歌她听过,也没听过。平时听着大都是高昂的,蓬勃的合唱,从未听过这样慢节奏的单人清唱,还是一口流利的俄语。
就像是村口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朦胧的月光下,在漫天飞雪中,隔着河岸朝着远去的心上人诉说着多日不见的哀愁。
凄美又浪漫。
俄语,印象中都是覆面的低音炮daddy,和虞春生的形象可不搭边。不过虞春生平时的声音是清润的少年音,冷不丁说起俄语倒也有斯拉夫特有的凛冽。
许棠眠盯着虞春生橘红色的侧脸浅浅低喃着:“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虞春生转头看她,眼神浓郁了几分。他双唇一动,缓缓吐出一句“你听过”,似是哀求一个答案。
许棠眠不假思索点了点头,这首歌有几个人没听过的啊。
虞春生低头笑了。
怎么说呢?许棠眠从未见过他这一面,像凯旋归来的战士在婚礼现场见证曾经的恋人嫁给别人了,还像辛苦攒了好几年的钱赶到店里时却看到老板亲手将橱窗里心仪的礼物递予了别人。
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法子了。
他为何会有这般神情?许棠眠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够。
她又坐回床头,静静地看着他消化这股莫名的情愫。许久,他抬头望来,眼里却似弥漫着一层亮晶晶的。
他哭了?
许棠眠一下手足无措了,她哪里会安慰人啊?
她笨拙地站直了身子,在他的注视下将手覆在他脸上,替他拭去眼角那道晶莹的泪珠。
虞春生没有推开她,他竟没有推开她!
相反的,他贴了过来。男人脸颊软软的,眯着眼在她手掌又贪恋般拱了两下。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似呜咽,似泣诉,似春风化雨一般从耳朵眼钻到她心里。
“ВыходиланаберегКатюша,Навысокийберегнакрутой。”
“喀秋莎,你也听过。”他陈述一般低声呢喃着。
“我听过。”许棠眠靠在椅子扶手边站着,“不止我听过,很多人都听过。”
“很多人吗?”虞春生转而看向桌上课本,“我以为只有我还记得。”
许棠眠释然了,原来是这个。
她揽着虞春生的肩膀,桌上立着的镜子映出两张紧靠着的,漂亮的脸蛋儿。
“现在讲究对外开放,师夷长技以制夷嘛。我们要赚外国人的钱,当然要听懂外国人的话。”
“你也别灰心,咱们总会有和俄国人合作的时候,那时候你这位大英雄就有用武之地了。”她趁机在虞春生俏脸上捏了两下。
虞春生倒是没拨开她作乱的手,只是有气无力地纠正了她,“什么时候了还俄国…是苏联。”
许棠眠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俄国、苏联,有什么区别?她随口嘟囔着,“十几年后不还是要解体?”
虞春生忽然坐直了,眼中一扫落寞之情,又恢复了那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发邪的正气,义正辞严纠正她:“不要乱说!怎么会解体!那是最伟大的制度!”
许棠眠被他吓到了,眨了眨眼左顾右盼地看着,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却久久没有消解。
她看着虞春生的目光在那英文课本上久久没有移开,也不再开口,只能默默脱了鞋子缩回帐子里。
啪嗒一声,全屋暗了下来。许棠眠小心翼翼转过身,眯缝着眼睛看向他。
窗帘开了个缝,正透着一束月光打在地上。虞春生迎着月光走了几步,任凭月光打在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伸出右手,要抓住那一缕月光。骨节分明的手在那束幻影中握住、又松开,像是将月光当成了乐谱,手指交错点着。
四周静得出奇,唯有一阵知了声在夜空中独自歌唱。
一曲毕,虞春生的手停下了。那双手凌空停滞了很久,久到许棠眠快要睡着时,忽然又动了。
颤颤巍巍的,那只手举到了虞春生太阳穴平行的位置,行了一个标志的军礼。
也许是怕吵醒她,也许没打算让任何人听见,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被丈夫抛弃的深闺怨妇,窝在这小角落里低低啜泣着。
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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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莎的调子回荡在许棠眠耳边,那串听不懂的俄语像某种神秘的符号,将虞春生从这个世界短暂抽离。月光下的他站得笔直,向着帘间那抹仅存的夜空敬礼。
沙发上睡得不是很舒服,大约五点多天亮了,阳光撒在屋子里,虞春生立刻便睁开了眼。
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身后的床上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虞春生这才想起来他结婚了,现在屋子里还有个女人。
从筒子楼骑车到镇上供销社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去红星小学只要十来分钟。
供销社开门是在八点钟,他习惯早去半小时。可再怎么早,也不至于五点多起来。
醒都醒了,他回身隔着纱帐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许棠眠,又看向下身的异样。
这个点怕是睡不着了。
虞春生蹑手蹑脚拿起搪瓷盆,准备开门时,目光又在角落脏衣篓里换下的一堆衣服上停留了一瞬。
洗漱回来后,那几件脏衣服还堆在那。
他虽然称不上多爱干净,但眼里也不太能容许脏衣服堆在屋里放一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洗完衣服大概就六点半多了,骑车往供销社走刚刚好。
连带着自己换下来的,虞春生顺手将脏衣服丢进盆里,捡到贴身衣物时,他忽然涨红了脸,不敢继续了。
“你在干什么?”许棠眠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她迷迷糊糊睡着,听到有开门的声音便睁开看了一眼,岂料这一看,便看到虞春生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换下的旧衣服发呆,后来更是直接上手了!
她再不制止,谁知道他还要干出什么事?
眼见虞春生端着搪瓷盆手足无措的样子,许棠眠又有些心软了。
虽认识他不久,对他了解不深,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人。何况两人都领了证,不出意外的话会过一辈子,应该把他往好了想。
这样想着,她的语气和善了些,张口问他:“你要去洗衣服?”
虞春生点了点头,“现在还早,你不用起来的。”说着就端盆朝外走了。
许棠眠正要问他刚才发什么呆,扭头一看,脏衣篓里只剩下自己的胸衣和贴身内裤…
这也难怪他…
她赶紧扯过一张旧报纸盖在上面,拿着洗漱杯朝水房去了。
长长的池子眼下只有虞春生一人在那忙活。听到声音,他抬头不经意瞥了一眼,见到是她后搓衣服的动作就慢了些。
第一个水龙头下放的是头一道的衣服,如今他正在第二个水龙头下洗衣服,洗的还是自己那件白色衬衫。许棠眠脚步一顿,径直向最后一个水龙头走去。
出乎意料的,虞春生竟主动搭话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啊?”许棠眠有些心虚,“没有啊,你不是洗衣服吗?我怕唾沫星子溅上去。”
虞春生“哦”了一声,又转头搓起衣服来。
许棠眠洗漱很快,原本打算刷牙洗脸后就把小衣服搓了,可现在虞春生还在那,她就只能打点水回屋里洗了。
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虞春生搓了得有几分钟。他眼睛看着一盆的清水,耳朵却时刻盯着身旁的女人。
她不知在干什么,洗漱完了又要接水。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他的心竟有些没来由的烦躁。
眼看着许棠眠端了一盆水要回去,他当即喝住:“你这就回去了?”
女人一脸莫名其妙,“啊,对!忘了跟你说一声了,我先回去了啊。”
“你在躲我吗?”他又问。
13. 他生气了
许棠眠脚下一滞,暗道这人也真是的。
看破不要点破好吗!
她笑嘻嘻转过身,将装满水的盆放在池子边省点力气,往边上一站,“哪有?我躲你干什么?”
虞春生定定望着她,似乎已经看破她那点小心思。
那件搓了半天的白衬衫被他随意扔回盆里,紧接着他便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径直走到她身边,含笑着调侃她:“城里来的大小姐,抬得动吗?”
许棠眠轻呼一口气,颇有些无奈,“你不喊我的话我这会估计都端回家了。”
虞春生伸手掬起一捧,任凭水流从他掌心流过,笑着问她:“接这么多水,你还要洗澡啊?”
“不是…”许棠眠不想多说,端起水盆就往家走。
家里的盆不是很多,两个中等的盆被虞春生拿了去,搪瓷洗脸盆显然不能用来洗衣服,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小孩子洗澡用的红色塑料盆了。
这么大一个盆,洗两件小衣服…
虽然觉得浪费水,可也是没办法的事。许棠眠将塑料盆靠在墙边,又把搪瓷盆里的水倒了部分进去。
内衣扔水里后,许棠眠一拍脑袋,洗衣粉还在虞春生那呢!
找个什么理由把洗衣粉拿回来呢?许棠眠起身在屋内正徘徊着,一回头,被靠在门边看戏的虞春生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许棠眠拍拍胸口,“衣服都洗完了?”
“没洗完。”虞春生两手一摊,“我看你在干什么。”
“变态。”
既然都被他看到了,也不需要隐藏了,许棠眠大摇大摆走回去准备拿洗衣粉,路过他身边时嘟哝了一句,“什么癖好啊天天盯着女人看。”
虞春生忽然冷下脸来,一把将她推进屋里反锁了门。
“你干什么!”许棠眠生气了。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推她呢!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他冷脸道。
听不懂话是吧?
“说就说,有什么不敢的。”许棠眠来了脾气,“你,就是个天天盯着女人看的臭流氓。”
“你!”虞春生涨红了脸,紧紧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
他的双手自然垂在两边,拳头紧握。
许棠眠自然看到了他的变化,可她一来自信她不会看走眼,虞春生绝非那种暴脾气的人;二来从小到大她眼睛长头顶上习惯了,此时的她还真有点天不怕地不怕嘞。
她步步紧逼,勾唇挑衅道:“怎么,你还要打我?”
虞春生气得浑身发抖,眼珠上都冒出几条红血丝。许棠眠有些担心起来,心道莫非玩大了?
他嘴巴哆嗦着,额头也爬出几根凸起的青筋,但双拳始终没向前一寸。
许久,他似乎缓过来了,眼睛闭了又开,看向许棠眠的眼神变得冷漠而又空洞。
他夺门而走,许棠眠心下一慌,忙关了门追他而去。
到了水池那,虞春生的目光在还没洗完的两盆衣服上停留了一瞬,扭头恶狠狠道:
“自己洗去吧!”
许棠眠噗嗤一下就笑了,自己洗就自己洗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总归是自己把他气成这样的,许棠眠想着不能太自私,好心地把虞春生的衣服顺手洗了。
楼里其他住户们陆陆续续起来了,已经七点多了,许棠眠无心去想虞春生到底去了哪里,拿上备好的教案就往学校走。
叮铃铃的声音不时从耳边如风一样的吹过,只留下一个个忙碌的背影。
一直陪着许棠眠的,只有这群上学路上成群结队,嬉笑玩闹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大都是红星小学的,父母是附近的居民,条件不算太好。
许棠眠看着这些孩子红扑扑的脸,面上也欢喜起来。
也许是童年无需操心生活压力,也许是时代的从容感,这帮孩子看起来比她现代的那帮孩子们看起来更自在。
倒也不是说高中那帮孩子们成天就是苦大仇深的,只是身处即将高考的紧迫感下,即便是笑,也都算苦中作乐了。笑完了,继续做题吧。
今天她的语文课分别安排在了上午第三节和下午第二节,农村没有那么多课程,下午两堂课上完就放学了。
上午那堂课是三一班的,许棠眠按部就班走到台上,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同学们,把课本翻开到92页,今天我们来学习《手术台就是阵地》。”
许棠眠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头,在黑板上刷刷写下漂亮的板书。
“在读课文之前,我希望同学们带着这几个问题去思考。‘手术台’指的是什么?‘阵地’指的是什么?又是谁,在把‘手术台’当成阵地呢?”
课堂上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按照老师的指令乖乖地自己读课文。许棠眠从讲台上走下来巡课,路过最后一排时,目光却被一个男生所吸引。
他没穿鞋,厚厚的脚底板上一道鲜红的口子触目惊心。
许棠眠在他身边停下,凑到他身旁轻声道:“罗小辉,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罗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挠挠头没说话。
他的同桌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此刻放下课本娇声道:“老师,罗辉家里穷,买不起鞋。”
“谁要你说话了!”罗辉忽然生气,一巴掌拍在女孩胳膊上。
“呜呜呜…”女孩眼泪扑簌落下,捂着脸嚎哭起来。
教室静了,同学们纷纷放下课本转而看向这边。
许棠眠手忙脚乱起来,先是安抚小姑娘不要哭,再是让同学们先自习,将罗辉叫到了办公室。
课不能不上,许棠眠心不在焉地上完了一堂课,火急火燎赶到办公室。
罗辉还在那,隔壁数学老师正在安抚他。
许棠眠走上前厉声问道:“蒋莹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打她?”
罗辉不服气,头扭到一边大声道:“我打她怎么啦?谁让她多管闲事的!”
“哦她说你家穷也叫多管闲事,她是给你送米了还是给你送鞋了?”许棠眠板着脸,“她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你可以跟她好好讲道理。只要她没动手,你就不能打她。”
罗辉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却没再顶嘴了。
许棠眠自鼻间溢出一声叹息,躬身牵起他小手将他拉到办公桌旁,略微使劲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紫汞,倒了一点到瓶盖里,几乎是下意识的,要从桌面抽出一张纸来。摸了半天摸不到,许棠眠这才想起来这会这里还用不上这种东西。
她又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是厚厚一沓草纸,还是上个老师留下的。
许棠眠抽出一张草纸叠了又叠,最后搓成了一长条,蘸了些紫汞俯下身来,轻轻擦拭着罗辉脚面上的伤口。
紫汞还没碰到脚,他便下意识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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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许棠眠抬头问他:“疼吗?”按理来说这个不该疼,伤口都已经有些结痂了。
“脏。”他小声说道。
“没事,脏也要处理。”许棠眠一脸专注地替他处理着伤口,结束后又问他:“现在你告诉老师,是不是真的没钱买鞋?”
罗辉小心翼翼点了点头,“昨天我偷偷下河扎猛子,一上来鞋就找不到了。家里还忙着收谷子呢,我没敢告诉他们。”
“你怎么能偷偷下河呢?”许棠眠厉声道:“每年学校都告诉你们不要下河游泳,怎么老是不听呢!”
“老师你就别骂了,我知道错了。”罗辉垂头丧脑的,“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许棠眠点点头。待学生走后,许棠眠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一分钱。
自己的财政状况真是堪忧,看来要等到发工资才能缓一缓了。
原本想着给那孩子买双鞋的,现在是有心无力了。
“诶许老师,刚刚你班上的那个学生,是叫罗辉吧?”
许棠眠正要批改作业,一旁的数学老师突然开头问她。
“是叫罗辉,怎么了,您有事吗?”
郑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一点,他父亲之前种地叫拖拉机轧断了腿,整天躺床上。”
“爷爷奶奶走得早,家里就只有他母亲一个人种地养活全家。”
……
还真是够惨的。
许棠眠忽然想到,“那他爸爸的腿叫人轧断了,就没赔偿?”
郑老师笑了笑,“村长儿子开的拖拉机,赔了十块钱,你有什么办法。”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许棠眠还是明白的。
别说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爷爷到了这,说不定也得吃亏。
“诶郑老师。”许棠眠忽然想到,“你说我们号召全校师生给罗辉家里捐款怎么样?”
郑老师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外头忽然有学生高声喊道:“报告!”
“请进。”
那学生径直朝着郑老师而来,郑老师微微一笑,“许老师,这个提议我个人建议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先不说了,我学生来了。”
许棠眠没再说下去。
——
打开怀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供销社五点就下班,再怎么也该到家了。这男人气性也够大的,一天了都没缓过来吗?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她。
望着怀表里那张和虞春生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许棠眠喃喃道:“叔叔,你说他能去哪呢?”
许棠眠不愿往不好的方向想,她拎着手电筒随意在村里晃悠,希望能寻到虞春生的踪迹。
路过陈文斌家门口时,他正在树底下和他爸聊天。
见到许棠眠,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吃饭了吗?”
这是此地常见的打招呼方式,只是客套话罢了。尽管确实没吃饭,许棠眠也不想打破这个规矩,随意点了点头。
“我说你们小两口可真是的啊,结婚这么大的事说办就办了,也没说摆上几桌?”
许棠眠勉强笑了笑,“别闹了。”
“我可不跟你闹。”陈文斌昂着头一脸骄傲,“刚刚春生哥可答应我了,就是不请别人,你们也得单独请我喝两杯的。”
许棠眠迅速抓到重点:“你刚刚见到他了?”
15. 听老宋讲那过去的事情
宋卫东家里虽比不得林大姐家温馨,但比起许棠眠不到二十平的小屋,还是要好上太多。
他家的格局和林大姐家差不多,只是由于孤身一人,屋里就显得空旷了。
客厅基本和搬进来时没啥两样,墙面大概一米多的位置抹了一层绿色油漆,沙发、茶几,都很简单。
厨房是这间屋子唯一有烟火气的地方,灶台上摆着一个农村常见的竹篮,边缘一圈挂着耷拉下来的面条。
次卧被改成了一间书房,整体干净整洁。桌上还摆着一本书,封面是一副人体骨架图,看得出来宋卫东近期正在研究这个。
“无聊的话可以在这看看书,我去下面条。”宋卫东笑着同她说着。
许棠眠点点头,目光投向书桌后整整一面的书架。
打眼望去,书籍全部被拆了封,有些纸张边缘都卷曲了。
许棠眠坐在椅子上,自然地看向桌面。
笔筒旁书立架上斜倚着几本书,大都是医学相关的,夹在中间的一本破旧不堪,甚至重新用针线将书页固定的一本书,似乎被主人翻阅了很多遍。
针线都是白色,毫无旧的痕迹,看得出来是近期的手笔。许棠眠抽出那本书,封面是黑白色调的老式插画,一群人身着长衫戴着飘逸的围巾,看着像是民国时期的一帮进步学生。
正下方是毫无修饰的默认字体写着的四个大字:
《青春之歌》。
看着很有年代感。
许棠眠将书翻过来,背面的发行时间告诉她,这本书也确实来自于1959年。
许棠眠翻开封面,书名下方却不是宋卫东的名字。
类似瘦金体一样迥劲有力又飘逸的钢笔字穿透书页印在了下一页上,写着的是原主人的名字——孔林。
空白处还有同样字体留下的一段话:
“赠卫东小同志:
愿你能奏响属于自己的青春之歌!
孔林1967年,夏。”
许棠眠好奇地翻了几页,很快被书中故事所吸引。
“吃饭了。”宋卫东笑呵呵走到对面,“连我进门都没听到,看得这么入迷?”
许棠眠扬起手中书本,眼中满是欣喜,“这书你是从哪弄来的?我还从来没看过。”
宋卫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从来没看过?不会吧?你不是城里来的吗?”
许棠眠放下课本,昂着头背着手朝外走,一脸傲娇,“城里来的怎么啦?这书都这么老了,没看过也很正常。”
宋卫东跳着过去拿起书本随意翻了两下,眼中似有些怀念,“也就十几年,不算老。”他笑着道:“虽说我是比你大了十几岁,可怎么听起来我们像是差了几辈一样?”
许棠眠这才想到,1959年对于1986年来说,确实算不得久远。即便是当代耳熟能详的著作,也大多成书于一二十年前了。
哪本书若是不能流传个十年以上,仿佛就算不得畅销,这么看来,这书的年代不算久远。
见许棠眠沉默不语,宋卫东以为是对方嫌弃自己年纪大,又默默瘸着腿走回餐桌。直到她也跟过来,他才收敛那股阴郁,浅笑着招呼着:“快吃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
面条上裹着浓郁的酱汁还带着葱花,许棠眠拿起筷子随意挑了两下,竟在碗底翻出两个荷包蛋来。
鸡蛋在现代几乎没有几个家庭是吃不起的,可在这里,普通老百姓说不定几天才能吃上一顿。家里有养鸡的,也只是留几个蛋给孩子补充营养,剩下的全卖了去。
她没帮过他什么,宋卫东竟然一碗面就卧了两个荷包蛋。
是他真这么富裕还是自己多想了?
许棠眠停在那里,朝宋卫东碗里望过去。
宋卫东正吃着,见她不动筷又硬生生咬断,嚼了两口咽下肚后才疑惑道:“怎么不吃?是不是不爱吃葱花啊?早知道我不放了。”
“不是。”许棠眠面色复杂道:“你那碗里有鸡蛋吗?”
宋卫东脸上一惊,忙说道:“有啊,我怕打不好荷包蛋提前试验了一下,那几个不完整的都被我吃了。”
“好。”许棠眠二话不说立刻起身,“我去垃圾桶里看看有几个蛋壳。”
“小许!”宋卫东起身拦她。
他的腿脚不利索,猛地一起来还被桌子撞了一下,哐当一声将许棠眠碗上横放的筷子都震到了地上。
许棠眠赶紧过来扶他,只见他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却还要强撑着挤出笑来安慰她。
“好吧,我没吃,但请你原谅。”他随意地翻了下碗中的面条,低声道:“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站在医生的角度看,你太瘦了。”
许棠眠扶他坐下,靠在桌边抠着碗沿将对面自己那碗抓了过来,又夺去宋卫东的筷子,在碗中使劲一戳,将一个荷包蛋插回他碗中。
“我领你的情,但也请你尊重我。”许棠眠靠在桌边定定望着他,“宋医生,宋大哥,老宋,无论什么都好,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这种纯洁的友谊关系。”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也不希望你做什么没必要的牺牲,就比方说这鸡蛋。”许棠眠指了指已经有些坨的面条,“如果能负担得起,那我们都要吃上。”
“如果负担不起,那我也绝不独享。”
说完,她捡起地上的筷子走回厨房,又换了一双。
她重新在他对面坐下。宋卫东目不转睛看着她又忽的一笑,开玩笑说道:“我才三十二岁,不用喊我老宋。”
许棠眠会心一笑,又想起刚刚看的那本书来。不知为何,那个名字总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她扒拉了一口面条,状似无意问他:“宋大哥,孔林…是你朋友啊?”
宋卫东一顿,脸上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你问他干什么?”
“咋啦?”见他脸色不对劲,许棠眠追问道:“刚才那本书,被你翻烂的那本,叫《青春之歌》的,我看封面上有这个名字。”
“嗯。”宋卫东喝了口茶,“是他送我的书。”
“哦。”许棠眠接着问他,“现在你们还联系吗?”
宋卫东却没回她。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许棠眠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你们…闹掰了?”
宋卫东忽然笑了,那笑容看着不像是被人八卦隐私的无奈,倒像是一种释怀。
手中的筷子迟迟未动也未曾放下,宋卫东轻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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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上,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才低声回应她。
“没有。我只见过他那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许棠眠眉头轻蹙,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最后一面吧?
那一刻,宋卫东像是和她心意相通,冲她点了点头又道:“他十八年前就去世了。”
“啊?”许棠眠快速在脑海中算了一遍,现在是1986年,十八年前就是…1968年。
那书是1967年送的,也就是说第二年他就……
“那会我才十三岁。”已经聊到了这,宋卫东忽然话也多起来。
将碗筷收完,他从桌上拿出那本书到了客厅坐下,“那年暑假,我独自一人到了北平找舅舅,当时他们京大在搞读书会活动,就在孔大哥家里。”
“本来舅舅不想带我去的,架不住我软磨硬泡。”他得意地笑了笑,和平时含蓄稳重的宋医生完全不一样。
“孔大哥住在大院里,当时一屋子的哥哥姐姐,各个手里拿着一本《青春之歌》。他们一人一句,对这本书从政治、经济、社会影响等各个角度进行全方位的评判,聊到激动之处唾沫星子都飞我脸上了。”
“尤其是我舅舅,他脾气最暴,差点要打人了。眼看着大伙聊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孔大哥悠哉悠哉地端着个果盘就来了。”
“后来呢?”许棠眠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嘛。”宋卫东低着头浅浅一笑,“谁跟吃的作对?大家都一窝蜂冲过来吃水果了。”
提起当年场景,宋卫东似乎年轻了许多,他抿了口茶又接着道:“当时嘛,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就我一个小屁孩在那。孔大哥看我抢不到,特意钻到人堆里抢了个苹果递给我。”
“他个子很高,人也长得浓眉大眼很正派,看着就像当兵的,何况还给我苹果吃,我对他印象很好。”
宋卫东忽然想到什么,啧了一声又道:“快二十年了记不清,大概就是你丈夫那个类型的,不过比他帅多了。”
许棠眠:???怎么还拉踩呢?
“然后呢?”她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我就啃着苹果问他,‘林道静到底是不是小资产阶级?’,‘这本书为啥叫《青春之歌》?什么是青春?’,可他只是弯腰对我笑。”
“他摸摸我的头,跟我说人要学着自己思考,这几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我自己来寻找。接着他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在书上写了那些字,就把书送给我了。”
宋卫东手舞足蹈比划着,“十三岁的小孩哪知道什么好不好啊,何况那天我一直听他们讨论这个,也来了兴致。他把这书送给我,我高兴得很。”
“我伸手就要拿书,他又忽然直起身把书举好高,我就冲他叫。”宋卫东忽然成了个顽皮的孩子,绘声绘色的讲述让许棠眠忍俊不禁。
“我说,‘你这书还送不送啦?’孔大哥就又弯下腰把书交给我,笑着跟我说书不白给,他希望下次见到我时我能亲口告诉他这几个问题的答案。”
故事讲完了,宋卫东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稳重的样子。
尽管去世的年份让许棠眠不得不多想,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个正确答案。
“他是怎么死的?”
16. 我是你老婆
宋卫东将那书送给了许棠眠。
尽管和虞春生相处时间不长,可这空落落的房间了忽然少了一人,难免有些孤寂。
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睡了呢?夜里有蚊子吗?山上有地方洗漱吗?
许棠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又想起那本书来。
啪嗒一声开了灯,许棠眠从蚊帐里探出身子匍匐在书桌上将那本书拿了回来。
灯光虽然昏暗,但勉强还能看见字,何况这个氛围刚好催眠。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就这么半靠在床上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察觉到有人在跟她抢东西,许棠眠攥住胸口包袱紧紧不愿松手。忽然,那人使着蛮力将她包袱夺了去,她也就这么从睡梦中醒来。
许棠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在床前的不是虞春生又是谁?她迷迷糊糊哑着嗓子开口道:“虞春生?早上好啊。”
“早上好。”虞春生头也不抬地回她,目光始终在手中那本书上。
许棠眠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来,又坐回书桌前将头埋了起来,声音低低的,“你怎么这么早啊?现在几点了?”
“八点了。”男人淡淡说道。
“什么!”许棠眠猛地抬头,闷头就往脸盆架冲,嘴里哀嚎着:“完了完了要迟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她顿住脚步,回身望他,“八点了,你怎么这么淡定,你不上班?”
虞春生默默从桌上拿起她的怀表,啪嗒一下打开,指针刚过6点。
……
搪瓷盆老老实实放了回去,许棠眠翻了个白眼拖着脚步挪到沙发前,朝后一倒将自己摔回了沙发里,腿顺势搭在了另一边。
虞春生搬过凳子坐在她面前,低声说着:“昨晚几点睡的?灯都不关?”
许棠眠虽然半梦半醒,但即便困得眼睛都没睁开,还是慢悠悠回了句:“废话…灯都忘了关…谁还记得几点睡的…”
“这书从哪来的?”他又问。
“不知道!”她不耐烦回道:“别啰嗦了!”
盯着女孩的睡颜看了一会,虞春生突然恶趣味上来,伸手捏住她鼻子。
许棠眠很快便反应过来,眼睛眯了条缝,手脚扑腾着要去打他。
虞春生大笑着松开了手,等她睡过去了,又一会挠挠她脖子,一会挠挠她脸蛋儿。
许棠眠忍无可忍,眼睛都懒得睁开,抬手就朝他扇了过去。
虞春生敏锐一躲,却见她半边身子翻着,眼看就要从沙发上掉下来。他赶紧又大步迈过去,将书一扔伸出手臂把她揽入怀中。
怀中少女对当下情景似乎不甚了解,砸吧着嘴睡得香甜。
虞春生跪在沙发前,小心翼翼将她朝沙发里头带,试图抽出双臂。岂料许棠眠一个翻身,结结实实把腿搭在了他肩上。
……
虞春生只觉热气上涌,再也顾不得吵醒她,使劲掰/着腿把她推到了一边。
许棠眠不知梦到了什么,不仅没醒,反而双腿乱踢同他争斗起来。
有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尽管虞春生再三小心,还是被她踢了几脚。
许棠眠穿的睡衣是带扣的无袖款式,下身穿着配套的短裤。眼下她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另一条腿却靠在沙发上高高翘起,头朝下栽着,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
虞春生喉结一动,不敢再看。
许棠眠还没醒,这么放任下去万一她随便乱动,头磕到地上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虞春生深呼吸几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如上刑场一般朝沙发走去。
他轻轻把她的头挪回沙发上,那条高高翘起的腿因着姿势的变幻以膝盖为顶点,大小腿为直线,从一百八十度变成了四十五度,挤在了沙发靠枕和坐垫间。
虞春生叹了口气,又绕到另一边低头抬起她垂在地上那条腿,岂料刚刚还睡得死沉的许棠眠忽然像是有了膝跳反射,抬腿又要踹他。
他闪身一躲,后背抵着沙发,两条胳膊也自然杵在了沙发上。还没等他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缓过来,那条腿又朝他踢了过来。
虞春生无奈向后躲,慌乱之下手掌大概是摁在了她另一条腿上。许棠眠“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挣扎着要起来,两腿也因为这动作下意识并拢到了一起。
但并不上。
虞春生无比绝望地在双手找不到支撑的情况下,被她的双腿撂倒在了沙发上。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夹在双腿之间,嘴巴正对着……
啊!!!
两人同时大叫出来。
许棠眠彻底清醒,整个脑袋像是刚从锅里拿出来一样热得快要爆炸,他怎么能…怎么能!
虞春生跌坐在地,整个人哆嗦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许棠眠羞愤至极,起身就要骂他,可见到他的样子,她又张不开口了。
她见过虞春生仗义执言的样子,见过他认真专注的样子;见过他古道热肠的样子,也见过他生气发怒的样子。
可唯独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吓到发抖的样子。
她缓缓靠近,在他身旁蹲下来,伸出手试图安抚他。
虞春生却发了疯一般双手抱头,脸色煞白不停重复着:“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做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许棠眠吓得要哭出来,却仍尽量耐心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快醒醒啊!”
可于事无补,她越是靠近他,他越是疯狂。
“走开!都走开!走开啊!”他起身挥舞着双臂,大声吼着,像是面前有很多人。
许棠眠噙着泪珠退到了书桌前,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怎么会这样?
她的手摸到桌上的书本,忽然想到那晚教他英语时他的反常来。
她试探着开口,“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
虞春生果然静了下来。
见虞春生不再发癫,她又缓缓靠近,依旧唱着:“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虞春生定定看着她,硕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沿着眉毛滑落下来,双唇也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我只是怕你摔下来。”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许棠眠哭着拥住他。
察觉到他的抵触,她拥得更紧了。
他胳膊上肌肉全都绷紧了,却没推开她。许棠眠松开双臂,拇指沿着他脸部轮廓一点点拭去他的汗珠,轻声道:“那都是噩梦,都过去了。”
虞春生瞪大了双眼,忽然看向地上那本匆忙中丢下的书,颤抖着道:“你知道?!”
“我都知道。”许棠眠又凑上来,双臂从他腋下穿过,结结实实将他锁在怀里,低声呢喃着:“别怕,有我在呢。”
虞春生终于忍不住回抱住她,他的力气是这样大,箍得许棠眠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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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着她不放。那一处的发丝被他吻了又吻,直到许棠眠忍不住松开他时,他才慢慢停止动作。
“你到底是谁…”他目光涣散,凝望着她的双眼。
“我是你老婆啊。”许棠眠傻笑了一声,“把我忘了?”
“我老婆?”虞春生又重复了几遍,忽然惨笑了一声,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对,我是虞春生,我是虞春生了。”
他又看向眼前人,自言自语道:“你是许棠眠,是我老婆。”
许棠眠迷迷糊糊的,生怕他再发起癫来,只能小心翼翼陪着笑,顺着他说道:“对,我是许棠眠,是你老婆。”
虞春生长舒一口气,从地上捡起那本书翻开看了很久,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掸了掸灰,放回了桌上。
在许棠眠的注视下,他转过身扯着嘴角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英语书翻了两页又道:“还不去洗漱?待会我送你去学校。”
“你没事了吧?”许棠眠扶着架着蚊帐的竹竿,缩着身子问道。
“我没事了。”虞春生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以后应该不会了。”
许棠眠之前就听陈文斌说过虞春生脑子有病的事,现在只当是复发了,也没多想。
见他此刻还算正常,她不想多刺激他,只是在拿着牙刷和搪瓷盆时又多吩咐了一句:“弄点饭吃,饿了。”
不一会儿许棠眠洗漱完毕拿着东西回来了,打眼一看炉子上还炖着那个烧水壶。
她抬手重新扎着头发向虞春生走来,见他还在读英语,屈指在桌上扣了两下。
“饭呢?”
虞春生合上课本,笑眯眯道:“我带你上外头吃。”
……
其实她就是想吃一次他亲手做的饭,可眼下除了出去吃,也没有别的办法。
到了红星小学附近的一个早点铺子,两人不慌不忙坐下来点了五根油条。许棠眠回头看向路边三三两两的身影,坐到虞春生身侧小声道:“咱们要不然拿走吃吧?万一你迟到了…”
虞春生却抿唇笑了笑,抬手在她头发上抚了两下一脸轻松,“没事,我来得及。”不等许棠眠开口,他又问:“豆浆喜欢喝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老板,再来两碗豆浆,一晚甜的一碗咸的。”
“原来你是南方人,豆浆要喝咸的。”许棠眠若有所思道。
“并非如此。”虞春生接过老板端来的两碗豆浆,分了一碗到许棠眠身前,又拿好了勺放在里面,坏笑着说道:“其实我是北方的,还是东北的。”
许棠眠却没看到他的狡猾,一勺豆浆下了肚,恍然大悟道:“难怪了,难怪你俄语那么好,是东北人的话也不奇怪了。”
她又问,“你是东北人,说话咋没有口音呢?”
“离家多年。”他随意搪塞过去又问她,“那你是哪里人?”
“我啊,我…”许棠眠大脑忽然一片空白,脑子里没有原身给出的任何信息,只得随意道了句:“云贵川的,收成不好跑出来的。”
“难怪。”虞春生瞥了她一眼,“那边山水很灵,听说好山好水会养人,养的姑娘小伙一个赛一个漂亮。”
许棠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只道这人是怎么了?
平时冷冰冰的,发病了吓人,病好了嘴巴又甜了。
她是盼着他正常呢还是盼着他发病呢?
17. 带饭
今天还是三年级一班的课。
许棠眠站在讲台上朗声开口:“同学们,把课本翻到96页,今天我们学习《二虎子》。在学习这篇课文之前,老师要先抽几个学生检查一下上节课的内容有没有学会。”
她的眼神在台下小小的学生身上一个个略过,忽然发现了一个空座。
“罗辉怎么没来?有谁帮他请假了吗?”
底下的学生一言不发,有个别迟钝地摇了摇头。
忽然有一个男生举手喊道:“老师!我来的时候看到罗辉在帮婶子下地干活呢。”
“好我知道了。”许棠眠抬手示意他坐下,不慌不忙上完了这堂课。
上午她只有这一节课,换做平时她可能会留下来备课或者等着学生找她问问题,可今天她却早早地收拾好了包袱。
“李老师。”许棠眠向办公室内剩下的那位老师说着:“我们班有个同学今天没来上课,我要去做个家访,如果有学生找我,麻烦您帮我解释一下。”
李老师爽快应道:“没问题。”话锋一转她又道:“许老师,你说的罗辉是不是爸爸被挖掘机轧断腿的那个?”
“是他。”许棠眠点点头,“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老师摇摇头,“事应该没有吧,只是最近听我班上同学说学校要搞个什么募捐大会,给他捐款呢。”
许棠眠眉头一皱,募捐的事上次她只是和郑老师在办公室里这么一提,因为没考虑好所以还没正式和校长说,怎么都传到李老师五年级的班了?
“好我知道了。”许棠眠提着包走到办公室门口,笑着道:“就麻烦李老师多照看一下了。”
许棠眠沿路问着地址,顺着田埂找到了罗辉的家。
小小的一个人儿戴着硕大的草帽站在田间,正挥舞着镰刀割麦子。不远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头上裹着一块毛巾,应该就是他的妈妈了。
“罗辉!”许棠眠站在田埂上朝他挥手。
地里的两人停下来,许棠眠听到那妇女操着浓重的口音问孩子:“那人是谁啊?”
罗辉摘了草帽扇风,“是我老师。”
他拿着镰刀穿越一片片金黄的麦地,站在田边仰头看她,“老师,你咋来了?”
许棠眠将帆布包丢在旱沟里,纵身一跃跳了下来,蹒跚着走到田边,掸着衣服上的灰问他:“怎么不来上课呢?”
罗辉咬着嘴唇回头看了眼正朝这看的母亲,低声道:“家里急着收麦子呢,我得帮我妈妈。”
“你一个小不点能干多少活啊?”许棠眠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土地,虽然不知道罗辉家有几亩地,但照眼前情况来看,现在他们正割的那一垄大约只割了不到五米的长度,还有十几米在等着他们。
“老师你就别管了,我不帮忙我妈妈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许棠眠还想在说什么,就看到罗辉身后的妇女提着镰刀慢悠悠走了过来。
她笑着同许棠眠打招呼,“你就是小辉提到的许老师吧?不好意思俺们这忙着呢,没功夫招待你。”
许棠眠摇摇头,浅笑着道:“我不需要什么招待。大姐,小辉才十岁,他能干多少活啊?为什么不让他来上学呢?”
罗妈妈垂下眼眸,勾唇苦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屑。
“许老师,你是个好人。”她这么说着,眼中却毫无感激之意,反而带了点嘲弄,“我们家家庭条件不行,与其让他在学校上些无用的课,不如早早下来帮我干活。”
“你看。”她挥手指向身后,“咱家这一亩地能收个六七百斤,交完一百多斤的公粮,剩下来的能卖个两百多块钱。孩儿他爸躺床上干不动了,还要张嘴吃饭的,这两百多块钱是我们一家三口一年的钱。”
“收完了麦子,还要去买豆种,赶在秋天前种下去,这又是一笔开销。小辉一天天大了,他得帮我啊!念那个书有什么用!”
许棠眠急得直摇头,“不是的,他要念书的…不念书,他一辈子只能过这种生活了。”
“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罗妈妈仍固执地说,“我命不好啊,嫁给了这样的人家。等小辉再大个几年,我给他说个媳妇,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大姐你听我说。”许棠眠双手攥住罗妈妈左手,眼睛亮亮的,“孩子不能不上学,起码让他念完小学。上个月政策已经下来了,以后要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小辉脑子又不笨,您忍心看他以后被人叫文盲吗?”
见大姐态度有些松动,她又接着道:“以后小学学历就是最低门槛了,国家会出钱补贴那些读不起学的家庭,支持他们读完初中,您再坚持一下,别放弃孩子好吗?”
罗妈妈心疼地抚着孩子的后脑勺,眼里闪着泪花,“孩子,你是想念书还是帮妈妈下地干活?”
罗辉眼神闪烁了一下,低着头道:“我…我想帮妈妈干活。”
“好孩子。”许棠眠夺过他手中的镰刀,憋着气说道:“现在立马去上课,我帮你/妈妈干活。”
“不用老师!”罗辉夺过镰刀,“真的不用!”
罗妈妈也拦在儿子面前,“老师您就别劝了,明天我会让他去上学的。”
许棠眠寸步不让,“他现在就得去,什么都不能耽误孩子上学!”
“老师!”罗辉急得跺脚,“现在都中午了,学校早都放学了。”
许棠眠闻言望向周围,果然看到路上许多人家陆续有送饭的过来,有的甚至已经坐在地头吃上了。
她拿出老怀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学校十一点四十就放学了,现在只能让罗辉赶下午的课了。许棠眠又耳提面命道:“那你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一定要记得来上学,下午老师看不到你,还会来找你的。”
她的帆布包还在旱沟里,眼见走过去还要穿过一堆麦子,许棠眠想从已经割完的地里走到田边,再顺着田埂走到原处。
刚往那边走了几步,罗辉又喊道:“老师别从那走,那里倒的都是农药。”
……
许棠眠回身颔首致谢,又老实地原路返回了。
她下午没课,平时会待在办公室里睡午觉,碰到有需要代课的老师蹭上一口吃的,对付过一下午。
现在…倒是没必要再回学校。许棠眠摸摸口袋,里头除了昨天虞春生给的三块钱,还有今天早上吃饭剩的钱。
五个油条两碗豆浆,花了六毛钱,还剩四毛钱。
昨天晚上虞春生给了她三块钱吃面,当时她还怕不够,现在看还是挺多的。
本来还想去外面饭店吃上一口,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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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罗辉家因为穷,都不让孩子上学了,许棠眠又觉得自己平时生活习惯还是过于奢侈了。
哪能顿顿想着上外头吃的!
她迈步朝村里合作社走去,想着买点米面粮油之类的,以后就在家里开火做饭。
正要进店,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叮铃铃的铃铛声。她走在路边也没挡路,来的时候也没见这附近有人,铃铛八成是摁给她听的。
许棠眠一回头,果然见一个人正从自行车上下来,不是虞春生又是谁?
她面上一喜,忙迈步走去,讶然道:“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班?”
虞春生从随身挎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铝制饭盒嘚瑟地晃了两下才交到她手里,笑着道:“下午两点才上班,今天食堂做了红烧肉,特意给你带了一份。”
许棠眠打开饭盒,白花花的大米饭有一半已经被汤汁浇匀,上面躺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
“呀!”她咽了咽口水,忽然想到:“你吃了吗?”
“包里还有一份,我们一起吃。”虞春生说着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回家?”
“回家。”许棠眠心里美滋滋的。
两个饭盒一起摆在了方桌上,许棠眠一看时间才十二点半。她边吃边问着:“你到供销社要多久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虞春生摸了摸鼻头有些心虚道:“说是十二点下班,不在前面接待的到四十就去食堂了,我…也饿了嘛。”
“哦!”许棠眠夸张道:“有人早退!”
“这不是早上吃饭的时候听你们学校老师说现在你们都要自己带饭了嘛,怕你饿着了。”
虞春生又挑出一块肉夹到她碗里,“我先去你们学校找的你,又听说你早就回去了,这才想着回家碰一碰,哪知道路上就看到你了。”
想到刚才,虞春生又问她:“你要去店里买什么的?我直接从社里带回来就行了。”
许棠眠叹了口气,“有一个学生今天没来上课,我去家访的时候他还在帮着妈妈割麦子。我想着我也不能这样天天在外面吃,就准备买点米面粮油,以后咱们早晚自己做饭吃吧?”
“原来是这样。”虞春生点点头,“那你身上钱够吗?粮票什么的都带了吗?”
……许棠眠愣住。
怎么把这一茬忘了?现在可不是有钱就能买东西的时候啊。
虞春生见她那样还有什么不明白?遂笑着摆摆手道:“行啦,今天下班我都给置办齐,咱们也确实该有个过日子的样了。”
说到这个,许棠眠咬唇道:“再买个盆回来吧,不用特别大的。”
“还买盆?”虞春生扒拉着饭随意往门后头看了一眼,“咱家现在一个洗脸的搪瓷盆,一个大塑料盆,两个小塑料盆,就是一人一个泡脚也够了。”
“你…”许棠眠欲言又止,“这里不能淋浴,不方便嘛…”
“淋浴?”虞春生皱着眉头,“你是想在屋里拿小盆往身上泼?那我给你买个瓢嘛。”
不等许棠眠开口,他忽然想到什么,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起身开了门走到外头,直到发现门外走廊堆着花盆的阳台底部有个地漏,下面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管子直通一楼,才又兴奋地跑了回来。
他一脸神秘:“你等着吧,过几天我给你一个惊喜。”
18. 花痴的小李老师
匆匆吃完了饭,虞春生又赶回镇上。
一人在家里待着也无聊,许棠眠又散着步晃悠到了学校。
学校还没上课,许棠眠刚要进校门,就听后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回身一看,是台手扶拖拉机,站在车厢里的还是丁校长。
之前因为作风问题,她可是和虞春生一起在办公室和丁校长据理力争的,如今在这工作一个多礼拜了,她和校长之间一直秉承着非必要不见面的原则。
许棠眠赶紧闪身到路旁以免挡路,拖拉机从她面前缓缓驶过,机箱里头除了站着的丁校长还有一大块黑布蒙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进了办公室,还没和老师们聊上几句,副校长老欧忽然冲了进来。
他朝屋里看了一眼,着急忙慌道:“就这么几个人吗?男老师都去哪啦?”
和许棠眠关系好的那位李老师,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扎着马尾辫,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昂着头道:“怎么非要男老师啊?我们女老师哪里差了。”
老欧一拍大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哎呀小李你就别贫啦!隔壁小学不是和镇上小学合并了嘛,丁校长腆着老脸从村长那借了拖拉机,拉回来一架钢琴还有好多乐器呢!”
“是嘛!”女老师们叽叽喳喳的,“太好啦,孩子们一定很喜欢。”
老欧站在门口一看这帮人光说话也没人动,“唉”了一声又笑着摇头跑向隔着楼梯的另一间办公室。
许棠眠冲出办公室向下俯视着,丁校长正指挥着刚下来的几个男老师搬东西,那台黑布已经揭开,下面果然有一架纯黑色的木质钢琴。
钢琴,她很久没弹了……
许棠眠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和其他出来看热闹的老师一道下了楼,围着那台刚搬下来的钢琴打转。
“小秦,你来试试怎么样,这以后就是你的啦。”
秦老师是从城里嫁过来的,大约三十岁的年纪,平日唯爱各种颜色的连衣裙,是红星小学唯一的音乐老师,包揽了几个年级的音乐课。
音乐课不用学习没有作业,和美术课、体育课一起,并称为孩子们最爱的几门课。
只是美术课和体育课没有音乐课这么幸运,一到六年级的美术课都是由带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吴老师兼任的,至于体育课…则是由六年级数学老师郑老师兼任。
在这里,可不能说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而是说你的体育是数学老师教的。
秦老师微笑着掖下裙角,坐在已经破了皮的琴凳上打开琴盒,十指在琴键上翻飞着,奏响了一曲《春天在哪里》。
还有不到五分钟就上课了,学生也迎来最后一波高峰,已经进校的和刚进校的,都被这旋律吸引过来,自发围成了一个圈。
不知是谁摇头晃脑唱了第一声,一个又一个稚嫩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叮铃铃铃铃——
预备铃响了。
“都回去上课!上课去了!”丁校长板着脸开始撵人,孩子们很快散落到各个班级里。
有课的老师都去上课了,没课的老师自发搬着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能搬动的东西朝一楼临时开的音乐教室走去。
自许棠眠入职以来,还从没见这个教室开过门。
她拿了一架二胡,第一个迈进教室里。
由于没有经验,刚推开门,许棠眠就被门框上的灰淋了一头。尽管跑得快,还是有很多飘到了肩膀上,激得她直打喷嚏。
入目是一片狼藉。
地上随意扔着几个桌椅凳子,还有半截扫把;承重房梁上墙皮掉了一块,四周的碧绿色半墙已经成了浅青色;角落有台破旧的脚踏风琴,要掉不掉的白色轻纱窗帘盖住了半截。
丁校长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扫把簸箕和抹布,往地上一放招呼起来:“几位老师辛苦,今天把这个教室收拾出来,以后音乐课就在这上了。”
……
许棠眠有些后悔凑这个热闹了。
还好比她更后悔的另有其人,一位其他班的老师冒头提议道:“五二班今天下午有节体育课,让他们过来打扫吧。”
数学兼体育老师郑老师笑了,站出来委婉说着:“孩子们打扫倒不是大问题,只是上哪给他们找这么多扫把抹布啊?”
这活也不重,浪费孩子们一节体育课实在没必要,许棠眠主动说道:“我看我们几个老师分着干,很快就能干完了,就让孩子们好好上课吧。”
丁校长瞥了她一眼,直接说道:“那就照许老师的意思,你们几个干了吧。”
这话说完,几个老师也不说话了。
等丁校长一走,最先提议的那个老师冷哼了一声,拿起一块抹布阴阳怪气道:“真会表现啊,可显能耐了。”
另一个老师扯扯他胳膊,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吧!”
许棠眠不是没听懂他的冷嘲热讽,只是觉得没必要和这种人生气,何况每天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本来还对这个活有点排斥,现在被他一说,倒生出一种“我偏要证明给你看”的愣劲来。
不是说我爱表现吗?我还就表现了。许棠眠捡起扫把,二话不说进了屋,还不忘喊上一句:“大家都好好干啊,不然姚老师要说你没能耐了。”
其他人知道她话里有话,都不敢搭腔,只有那位姚老师将抹布往地上赌气一扔,攥着拳气势汹汹要过来,嘴里还放着狠话:“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许棠眠一向看不起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对她来说和他们对话都是浪费时间,因而只是翻了个白眼就扫地去了。
姚老师被几个老师拦着,又被许棠眠直接忽略,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突然抓起旁边的塑料扫把往腿上一劈,“啪”的一声劈成了两半。
突如其来的发狂把许棠眠吓了一大跳,她快步冲出来却只看到姚老师五大三粗的背影,不禁嘀咕了一句:“长得丑就别学别人发癫了好吗?”
真是莫名其妙的。
其他几个老师也显得很懵逼,立在原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许棠眠捡起教室里那根躺了多年的半截扫把,将它和刚劈断的放在了一起,忽然笑出声来,同李老师说道:“你说这扫把会不会也是他弄断的?”
李老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拧着她胳膊小声说道:“还开玩笑呢?刚刚要不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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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拦着,他可就过来打你了。”
“他打一个试试?”许棠眠高声说道。
周围老师的目光瞬间凝聚过来,李老师捂着她嘴巴激动道:“你小点声!小点声啊!”
不知道是不是怕得罪那位姚老师,这干活的老师是越来越少,等许棠眠扫完整间屋子回头看时,教室里竟只剩下她和李老师两个人。
“不是吧?”许棠眠无语了,“就咱俩干啊?”
李老师拿的是拖把,跟在她屁股后头拖地也不轻松。她起身捶了捶早已疲惫不堪的腰肢,叹了口气:“我还留在这,你就知足吧。”
“好姐妹一辈子。”许棠眠揽过她肩膀,颇为感慨。
李老师翻了个白眼,“那我问问你,你的好姐妹全名叫什么?”
……
李老师一把挥开她,戳着她的脊梁骨碎碎念道:“你呀!没良心!都一个礼拜了还不记得我的名字。要不是看你对象长得帅,我可不搭理你。”
?
不是等会。
许棠眠哭笑不得:“你是因为他,才和我玩的?”
“那不然嘞?”李老师噘着嘴,一副鬼马样神秘兮兮凑过来,“你什么时候再把他喊到学校来啊?上次他来说是职工家属,不然我怎么也要扣下来让他把家庭住址和个人信息都填一遍的。”
许棠眠这才反应过来,“上次放他进来的老师就是你呀?”
“是呀是呀!”李老师一脸得意,“你是从哪找的这么帅气的对象呀?他还有兄弟吗?”
自己丈夫被别人这么称赞,说不高兴是假的。许棠眠尽量压着嘴角,可还是忍不住咧着大牙笑。
“兄弟是没有了。”许棠眠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遂犹豫道:“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医生,年纪大了些,腿脚不太利索,但也很帅的,人品应该没话说。”
“帅就行,其他我不介意。”李老师紧紧挨着她,将她挤到了墙边,嬉皮笑脸道:“改天你带我去看看,合适的话我就下手了。”
“行。”许棠眠无奈应下。
——
义务在学校忙活了一下午,许棠眠回家第一件事便是烧水洗澡。
将暖瓶刚灌满,虞春生回来了。
他没食言,扛了一个大箩筐回来。许棠眠凑过去一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不落。
她捏起挤在几个大物件之间夹着的那包茶叶,哭笑不得道:“你是不是就按照顺序买的?咱俩谁有喝茶的习惯啊?”
虞春生摸着后脑勺笑了笑,“买点回来提提神,免得某些人看书看到半夜忘了关灯。”
许棠眠也不客气,当即回怼道:“如果某人的丈夫不是深夜不归的话,应该会帮他漂亮的妻子关上灯。”
虞春生哼笑了两声,手上动作不停,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
锅碗瓢…也都齐了,许棠眠两手一摊质问起来,“我的盆呢?”
“不用——”虞春生双手搭在她肩上推着她往前走,将她带到沙发上摁下,又蹲在她面前挑了挑眉,“你就等我几天吧。”
“行,我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许棠眠双手抱胸哼了一声又道:“我要洗澡了,你把炉子弄到外面去,搞点饭吃。”
19. 想抱抱你
吃饱喝足,洗漱完毕,许棠眠又躺在床上看起那本《青春之歌》来。
虞春生坐在书桌前仍是学着他的俄式英语,但眼睛时不时瞥过来,终于忍不住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书哪来的呢?”
许棠眠看得正上头,看都没看他,直接回道:“宋大哥给的。”
“宋大哥?宋卫东?”
“嗯嗯。”
“你什么时候和他走到一起的?”
……
虞春生忍不住将课本撂下,撩开蚊帐钻到了床上,一把扣下她的书。
“呀!”许棠眠大叫了一声向后挪着,恨不得踩到枕头上。
“你还没回我呢,什么时候和宋卫东走到一起的?”
“什么走到一起呀话说得这么难听。”许棠眠无心看书了,将那书随意放在床头,抱胸看着他。
见虞春生还直愣愣看着,大有不说清楚誓不罢休的意思,许棠眠又撇着嘴道:
“还不就是那天你不肯跟我回来,我太饿了嘛,面馆又不开门,正好碰到他,他就请我去他家吃饭了。”
“你还去了他家?”虞春生显得有些不淡定。
“怎么了嘛!”虽说虞春生今天的表现还可以,但昨日确实把她气够呛,在这件事上她理直气壮。
“你对我不好,还不允许别人对我好啊?”她嘟囔着,“何况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以朋友的尺度去相处,这书也是他看我感兴趣才送给我的。”
虞春生有些心烦意乱,原本想问问这书的来历,可是听她说完,他却觉得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我对你很差吗?”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心虚。
“今天还行,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许棠眠诚实说道。
虞春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杵在那沉默着。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尴尬起来。许棠眠又朝着墙角挤了挤,有些不自在地说着:“你去看你的书嘛,卡在那把蚊子都放进来了。”
虞春生左右看了看,干脆利落地脱了鞋,直接爬到了她身边。
“你干什么!”许棠眠又惊又羞,把他往外推,嘴里还念叨着:“你把灯光都挡上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就不看了。”他忽然掀开帐子关了灯,又迅速爬了回来,一气呵成。
小小的一张床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许棠眠本就在墙角,实在避无可避。
虞春生疯了,她想。
“你是被人夺舍了吗?”她佯装淡定。
“什么意思?”
“就是诡上身。”
虞春生又沉默了。
许棠眠忽然想到,昨天他正是因为虞大爷的头七才没回来,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吧?
“你说话啊!”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是虞春生吗?我求你了别吓我!”
“是我。”虞春生无奈道:“除了我还能是谁呀?亏你还是个唯物主义者,怎么会信这些?”
“那你确实反差太大了嘛。”许棠眠的嗓音黏腻起来,“之前冷冰冰的,现在又这么…我乱想不是很正常吗?”
“之前我有些事没想明白,现在又突然想明白了。”他淡淡道。
“真明白了?”许棠眠歪着头看他,“不会哪天又突然变了吧?”
“不变了!”他的话里带着笑意,又朝许棠眠的方向蹭过来。
许棠眠一时不习惯他如此亲近,自然下意识又朝另一边移过去。
“你躲我干什么?”虞春生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我看你也不像个好人…”许棠眠嘟囔了一句。
“我想抱抱你。”他突然说:“像早上那样。”
早上…可早上是怕他出事,她才安慰他的呀。
许棠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平时和闺蜜私底下聊天恨不得去夜场包上十几个男模,动辄曰“要一夜七次的”,可真让她去找帅哥要微信,她又不敢了。
她虽对虞春生有好感,也不排斥和他做那种事,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但不是现在啊!
她还没做好准备…
抱抱,亲亲,蹭蹭,不舒服…一不留神就闹出人命了。
都是这个套路。
她叹了口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你明天也要。”
“上班和我抱你之间有什么冲突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早上我们抱过,你在学校没怎样吧?我在社里也很好啊,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棠眠不知如何开口,他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呢?
“我今天来那个了。”她又说着。
“啊?”他听起来有些懵,“什么呀?”
“嘶!”许棠眠忍不住拍了他一掌,“例假呀!”
片刻的沉默后,虞春生忽然笑出声来,“你以为我要和你同房?”
许棠眠二话不说踹了他一脚。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知道她害羞了,虞春生没有继续挑衅她。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我承认。”他缓缓挪到床边磨磨蹭蹭找拖鞋,“我是男人嘛,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尤其在合法的情况下。”
“不过你放心好了,既然你身体不舒服,我肯定不能勉强你。”
虞春生下了床,将蚊帐仔仔细细检查了遍,确认封好后才又开了灯,拿出英文课本翻到最后一次看的那页,眼睛盯着课本同她说道:
“我只是有些怀念早上那个拥抱,我今天一整天都很开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每天出门前我们都能这么拥抱一次。”
虞春生虽然没看过来,许棠眠的脸却羞得通红。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眼睛乱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的想法呢?”他看了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真正做一次夫妻呢?”
许棠眠还是不说话。
虞春生叹了口气忽然凑过来,隔着蚊帐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由于许棠眠的位置实在太靠近墙角了,突如其来的动作猛然让蚊帐向下扯着,险些让帐子都塌了。
许棠眠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缩回去了。
“晚安。”他轻轻道了声,又关了灯回到沙发上。
——
许棠眠有着一套非常规律的生物钟,通常情况下会让她在六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非常容易被吵醒。
比如现在,屋里透出一丝亮光但分不清时间,虞春生拿着一口锅蹲在墙角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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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干嘛呢?几点啦?”
对方答她:“还早呢,待会我叫你呀。”
不一会儿,一股米香味将她强行唤醒。
许棠眠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顶着一个鸡窝头拉开了窗帘,开着半扇窗户抓着已经生锈的铁棍问他,“是你做的饭吗?”
虞春生揪着课本笑意盈盈走到窗边回她,“是呀,煮了两碗粥还蒸了鸡蛋,可以起来吃了。”
说两碗就两碗,一点也没多煮。
许棠眠更习惯早上起来先喝一杯水,幸好时间还来得及,等待水放凉的功夫她抽空浇了个花。
阳台上是之前工人种的太阳花,几天没人管已经枯萎了,许棠眠一时半会想不到再种什么,在等她想到的这段时间每天雷打不动为它浇水。
回到房间时,鸡蛋已经剥好了乖乖躺在碗里。
许棠眠有些受宠若惊。
虞春生这两天的变化实在太大,她渐渐明白了初见那几天虞春生对她的排斥。
一个不算熟的人突然对你好起来,还莫名其妙亲近你,确实让人害怕。
他到底想干嘛!
男人为了这事,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许棠眠在他对面坐下,一脸警惕地拿起剥好的鸡蛋咬了一口。
只是早饭还没吃完,她又惦记起午饭了。
有道是“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从未见过光明。”
吃过虞春生从社里食堂带回来的红烧肉,她就不能再接受中午随便对付吃一口了。
眼见虞春生最近态度十分端正,此时不使唤又待何时?许棠眠开口问他:“你中午有午休的习惯吗?”
虞春生:“没有,中午我一般在办公室里看书。”
“看书?”许棠眠想到那本英语书,“你白天看夜里看,还没学会?”
虞春生轻笑了一声,“英语我本来就会的,只是口音比较重。我注意到英语有些音标和俄语不同,想把这些吃透了,再发音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抓紧一切机会学习,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许棠眠点点头面带赞许,“那今晚夜校你可以来听课,我打算给工人同志们讲讲音标。”
“你知道的,现在开放力度越来越大,听林大姐说纺织厂接到了好些国外的订单,只是工人们都没接触过英语,怕以后跟不上形势。”
“好久没见你去夜校讲课了。”虞春生有些感慨,“要不是你去□□,我们还遇不到呢。”
许棠眠也笑着说,“是啊,要不是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也娶不上这么优秀的老婆。”
“又贫。”虞春生无奈摇头。
“我可没跟你贫。”许棠眠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事来,“没过来之前呀,我可是从没干过家务活的。每天除了工作就是逛街…呃,买东西,到处旅游,追我的男人从这里排到法国巴黎呢。”
“法国巴黎?”虞春生自然不信,不过也没戳破她那点骄傲,笑着拱手道:“那确实是我的荣幸了。小生从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娘子勿怪。”
“你现在改正也不晚。”许棠眠顺杆往上爬,“娘子今天就有个任务交给你。”
“您请说。”虞春生一本正经。
“中午继续送饭到学校,我等着你。”
20. 饱汉不知饿汉饥
红星小学是这附近几个村最大的小学了,自从隔壁小学被合并后,又有不少学生转到了这里。
虽然教室不像现代那么气派,空调多媒体设备一应俱全,可在当时整体经济水平并不发达的情况下,学校可以说是当地一个中心了。
青砖灰瓦房,石子路操场,这就是红星小学的主体。石子路旁种了两列松树,直通教学楼。教学楼是三层的,对面还有一层平房是音乐教室和美术教室之类的地方。
校园里种了许多胡杨树,炎炎夏日下这里是最凉快的地方。在两栋教学楼之间还种着一棵大榕树,被围在一个白瓷砖砌成的圆形花坛里,孩子们常常坐在这里玩游戏或朗读课文。
许棠眠坐在花坛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树叶间隙漏出的阳光倾洒在脸上的和煦。
中午放学后每个教室都会锁门,到时候和虞春生就坐在这里吃饭。
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最后一堂课还有二十分钟上完,那时候虞春生也该出发了吧?
不知不觉,她开始期待起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小许?”忽然有人唤她。
许棠眠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原来是音乐课的秦老师正在门口招呼她。
“我下午家里有事要请假,你再帮我带节课吧?”
许棠眠二话不说应下,一脸关切道:“家里没什么大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秦老师一脸看破,笑着打趣道:“你连午饭都得讨着吃,能帮我什么呀?”
许棠眠讪笑两声,摸摸头道:“礼多人不怪嘛,我是有这份心的。”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啊。”秦老师将音乐教室的钥匙交给她,嘱咐道:
“下午的课放一下贝多芬的欢乐颂就可以了,再领他们唱一下《让我们荡起双桨》。正好学校弄了那么些乐器,有你会的可以展示一下,他们喜欢这种与课堂无关的内容。”
许棠眠会心一笑,懂!
拿到钥匙,许棠眠问她,“我现在能进去玩玩吗?正好手痒了。”
秦老师只撂下一句,“随便玩,别弄坏就行。”
路分两头,一人朝教室去,一人朝校门走。
许棠眠许久不弹钢琴,乍一摸到还有点手生,轻弹了几个琴键试听一下音色后,《致爱丽丝》的旋律从音乐教室里飞了出来。
想到这是她所在高中的下课铃声,许棠眠弹琴的手都欢快了些,仿佛弹完这首曲子,学校的下课铃声就会响了,不久就能见到她的爱人。
树荫下行走的秦老师脚步一顿,也沉浸在旋律中来。
许老师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传她作风不行,当时自己家里有事,学校实在找不到其他代课老师,她也是腆着脸试着问了许老师,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
代课也不会多加工资,听说许老师每天饭都吃不上,秦老师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干脆利索,对她的印象不自觉好了很多。
虽说许老师还有许多城里人的习惯,譬如不习惯上连排厕所,总得趁学生都在上课时快速解决。还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有时也会被其他附近村镇的老师报团排挤。
秦老师不觉得这些是什么大问题,她自己也是城里来的,这些也都经历过。
君子论迹不论心,许老师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何必抓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不放呢?
阳光正好,听着琴声秦老师步伐也轻快了些,随着音乐旋律轻轻哼唱着。
“同志你好。”门外忽然有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小伙叫住她。
秦老师加快了脚步,拦在校门口,“同志,这里是学校,不能随便进的。”
虞春生停下自行车,从包里笑呵呵掏出结婚证:“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来找许老师的,她在上课吗?”
“你就是小许的新婚丈夫?”秦老师上下打量了一眼,不错,小许眼光可以。
“是我。”虞春生笑着点头,“我来给她送饭。”
“这个点就来送饭啦?”原本慈眉善目的秦老师眼光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又很快释怀,“也不错,男主外女主内是过去的说法了,女同志主外也没什么不好。”
虞春生哑然失笑,“您误会了,我在镇上供销社上班,正好今天出外勤,就提前从食堂打了饭送来。”
“哦哦这样的呀。”秦老师又恢复了一派和善,指着音乐教室的方向道:“你顺着琴声的方向走,她正在里头玩呢。”
“谢谢了。”虞春生道了谢,又推着自行车向校园里走了。
门前专门有一排停车的地方,他将车停下,顺着琴声向源头走去。
音乐教室被打扫得很干净,渗了雨水的墙壁也重新粉刷了一遍,带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
女人端坐在琴凳上,一头乌黑的秀发两边各腾出一缕向中间延伸,编成了一簇漂亮的鱼骨辫汇聚在中间,慵懒又随性,不安分的发丝随着她弹琴的动作一动一动的,在空中飞舞。
慢慢的,发丝不动了,一旁的纱帘也静静伏在窗上。忽然一股清风自窗外弥漫而来,吹得那帘子也一下一下打在琴键上方悦动的双手上。
《致爱丽丝》的旋律渐渐消弭,维也纳金色大厅缓缓落幕,取而代之的,是贝加尔湖畔的风吟。
十指在琴键上跳跃着像个灵巧的小兔子在雪地里蹦跶,琴声忽高忽低又突然一气呵成。《喀秋莎》的旋律逐渐分明,贝加尔湖畔的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歪七扭八的小脚印。
虞春生倚在门前不敢打扰,眼神也从最初的欣赏化为一抹浓烈的情欲。
琴声停了,许棠眠合上琴盒发着呆。
不知怎么,明明很想回到现代,回到那所象牙塔里,手却不听使唤越弹越偏,心也飞到了莫斯科去。
她又没去过莫斯科!
不过,有人应该去过。
许棠眠垂眸想着那人,一回头,正主竟活生生站在了眼前!
见她看到了,虞春生抿唇一笑,迈步走来。
许棠眠迈着小碎步飞一样跑了过来,一把拥住他,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甜甜地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还没放学呢。”
“我…”
叮铃铃铃铃——
虞春生只能无奈闭上嘴,等待这恼人的铃声快点停下。
他这幅样子好看极了,许棠眠忍不住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虞春生眼睛瞪大了一瞬,赶紧看看周围。趁着学生还没走过来,他也回吻了一下。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花坛上,虞春生像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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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一样从包里拿出铝制饭盒,“我今天出外勤,十一点多就出来了,这是第一锅。宫保鸡丁,喜欢吗?”
“喜欢呀。”许棠眠咽了咽口水,“不过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做的饭呢?”
“我做饭不好吃。”虞春生腼腆一笑,“不过明天休息了,咱们可以在家里好好研究。”
虞春生将饭盒递给她,眼神在教室略过又转回她身上,“我还不知道你会弹钢琴,你真是城里来的啊?”
“嗯哼。”许棠眠歪着头一脸傲娇,“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呐,需要你慢慢发掘。”
“我明白了。”虞春生点点头,忽然狡黠一笑,“怎么想起来弹《喀秋莎》,想我了?”
“我才不想你。”许棠眠耳朵微红转到另一边坐着,“就算想啊,也是到饭点了想你这口饭。”
虞春生眉头一挑,“总算还有点用。”
“眠眠!”小李忽然走来,面上是止不住的笑。
两人纷纷放下饭盒起身,许棠眠主动介绍道:“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咱们的小李老师,李玉桃。”
“你好。”虞春生握住李玉桃伸来的右手,礼貌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又扭头冲许棠眠耳语道:“她叫你眠眠啊?”
“别闹!”许棠眠胳膊肘朝他身上杵了一下。
“姐夫来给我姐送饭啊?”李玉桃笑着在许棠眠另一侧坐下。
虞春生点点头,指着许棠眠笑着道:“领导下达任务了,做手下的只能照办。”
李玉桃眼中的羡慕更甚了,她轻轻扯了扯许棠眠的袖子,将她拉到自己这边咬着耳朵说:“你上次答应我的那事,什么时候给我介绍啊?”
许棠眠忍不住逗她,“小姑娘思春啦?”
“嘶!”李玉桃害羞地直跺脚,瞥了眼虞春生又小声道:“姐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有这么个大帅哥天天给你送饭,我可只能吃窝头就咸菜啊。”
许棠眠有些为难,“可我还没跟他说啊?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还没说啊?”李玉桃撇着嘴:“他是不在本地吗?还是你根本没放心上呀?”
许棠眠无奈一笑,“你一个姑娘家…这种事急什么呀?”
“哼。”李玉桃忽然起身欲走,把埋头吃饭的虞春生都惊动了。
许棠眠看不见她的坏笑,还以为就因为这事她生气了。怎么说李玉桃也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她!
“哎呀别生气。”许棠眠赶紧拉住她,“在本地呢,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他。不过我可先说好,你就远远的看,不要上前搭话。”
虞春生端着饭盒凑过来,“看什么呀?”
“哎呀你就别凑热闹了。”许棠眠吩咐起来,“小桃你骑车带我,你就在这等着我好了。”
“我不会带人。”
“我也要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真是奇怪。”许棠眠退而求其次道:“那你骑车带我,小桃你在后面跟着啊。”
“这饭…”虞春生端着剩下的半碗。
“回来再吃啦!”李玉桃一脸兴奋地朝自行车跑过去。
许棠眠无奈笑了笑,扭头道:“愣着干嘛呀,带路!”
21. 踹他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朝着纺织厂筒子楼去了。
虞春生侧着头说:“你说都到了这,咱们要不要回家吃饭啊?”
许棠眠坐在后头揽着他的腰,轻拍了一下嗔怪道:“瞧你说的,咱们还能把小桃一个人扔在这啊?”
“我怕待会谁扔谁还不一定呢。”虞春生嘟囔着。
到了楼下,停好了自行车,许棠眠指着卫生室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对李玉桃说,“那就是宋医生了。”
李玉桃踮着脚看了好一会,迈步就朝那走去,吓得许棠眠一把把她拽回来,提溜了半个圈。
“别去呀!”她跺脚低声道:“你去了怎么说啊?”
“说我身体不舒服呗。”李玉桃不以为意,“他是个医生,还能把病人撵出去啊?”
这话没毛病,但…许棠眠心里七上八下的,仍是不太赞成她这么直接过去。
李玉桃却劝她把心放肚子眼里,还说着:“你俩不是还没吃完饭吗?快去吃饭吧,我保证提都不会提你的名字。”
许棠眠皱着眉头不知说些什么好,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样对宋卫东来说是不是属于先斩后奏了?
她犹豫着没有答应李玉桃,身旁的虞春生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让她去看看吧,错有错法,说不定也是小宋的机遇。”
“什么小宋?”许棠眠不满地杵了他一下,“宋大哥比你大多少岁?不许没礼貌。”
莫名被扣上帽子的虞春生只得拉着她朝家里走,嘴里嘟囔着“他喊我哥还差不多。”
以防万一,许棠眠还是和李玉桃说了家里的门牌号,并千叮咛万嘱咐道:“最好别过来,家里环境不是很能拿得出手。”
李玉桃隐约也听说过两夫妻现在住的是之前工人住的小单间,没怎么装修,因而也十分理解。
见两人离开,她这才放心大胆地朝卫生室走去。
快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理了一番衣服,又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整整齐齐摆在两侧肩膀,这才换上一副难受的样子迈进了屋。
在这里干了十几年,附近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谁家抱孙子谁家有白喜,宋卫东都一清二楚。
只是眼前这个女孩,他还真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他又不是什么只给熟人看病的私人医生。
正要锁门上楼吃饭,见她表情怪异走了进来,宋卫东自然又放弃了吃饭的想法。
疼到饭点都要过来,可见病人真的很难受了。
宋卫东一颠一跛上前耐心问道:“女同志,哪里不舒服?”
李玉桃偷偷瞥了一眼,压下嘴角笑意呻吟道:“肚子…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宋卫东扶着她到条椅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体温计甩了两下递给她,“我看你脸有点红,估计有低烧,先试个体温。”
李玉桃依言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又听他问:“来之前吃过什么东西?”
“没吃东西。”
“没吃?”宋卫东皱着眉头,伸手在她胃的位置摁了一下。
李玉桃没什么不舒服的,被这么一按自然下意识朝后躲,抬眼瞥见宋卫东一脸迷茫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卫东:……
“这里不疼是吧?”他一脸严肃地问着。
“嗯嗯这里不疼。”
“那好。”宋卫东这么说着,又慢吞吞去了配药室。
李玉桃左顾右盼地打量了一眼卫生室,整体看起来蛮正规的,医生…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李玉桃又看向配药室,只见宋卫东拿着几个包装好的药品出来,有模有样地在桌上摊开九张方形纸,将不同类型的药片一一摆进去,每一张纸上的药片都是一样的种类和数量。
他的手指以她看不懂的速度绕了一下,一包药就打包好了。九包药全部包完,他从桌上捏过一个拆封的一次性注射器包装袋,将药全部塞了进去,照例吩咐道:
“一天三次,一次一包,饭后吃。”
李玉桃:???她是装病的啊?这人到底医术行不行?
“这…”她看向已经开完的药,讪笑了两声:“会不会太快了?我看您都没怎么给我瞧呢?”
“不用。”宋卫东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治你这病我最拿手,不用三天,一天,药到病除。”
“我还是觉得…”李玉桃有些不情愿。
“你倒是提醒我了。”宋卫东忽然起身,从桌上茶缸里拿出泡着的针管,又从桌下拿出一瓶盐水。
针管是六十毫升的,足足有半个手臂那么粗。宋卫东从盐水瓶里吸了半管,又拿出一枚一次性针头套在上头,对着天花板滋了两下排出空气,捏着针管朝她走去。
李玉桃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颤颤巍巍道:“这啥啊!!”
“药水啊。”宋卫东皮笑肉不笑指挥着:“你趴在那,我给你打一针,很快就不疼了。”
“庸医!疯子!”李玉桃抽出体温计特意绕过他跑到了诊断桌那,将体温计往算盘旁轻轻一放,一溜烟跑到了外面。
看她的背影朝小区里去了,宋卫东冷笑一声嘟囔着:“敢跑我这装病,欠收拾!”
李玉桃激动之余跑出了五十多米,等到停下来休息时才发现自己早都把眠眠姐说的地址忘了个一干二净。
隐约只记得12号楼,好像在三楼。
但眠眠姐说了,尽量还是别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李玉桃只得在单元楼下找了个小板凳乖乖坐着,等快到上班时间,他们自然就会下来了。
大概五分钟过去了,李玉桃靠在墙上几乎要睡着,快要摔下去时身子一晃堪堪维持住平衡,这一下人也彻底清醒。
她砸吧着嘴随意看了看,“妈呀!”
庸医怎么在这?!
宋卫东关上卫生室的门正要回家吃口饭,路过许棠眠家楼下,见到有个靠在墙边睡的女孩长得挺面熟,走近一看,还真是刚刚装病的女孩。
没等他思考是走还是留时,女孩醒了。
李玉桃大叫着退后,“庸医!我装病都看不出来,还追着人卖药是吧!”
“你那两下谁看不出来?”宋卫东双手抱胸不耐烦道:“谁让你过来的?你在这等谁?”
李玉桃谨记着承诺,千万不能提到许棠眠的名字,因而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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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卫东哼了一声,“不说是吧?我陪你在这等,我看始作俑者什么时候出来。”
“疯子。”李玉桃眼睛提溜乱转,在想该往哪跑。
罢了罢了,先回学校吧。
李玉桃朝自行车棚跑去,岂料宋卫东竟然跟了上来。
他的腿虽然不影响日常行走,但一高一低的起伏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右脚有问题。
他怎么会跟上来?难道他想去学校举报自己?李玉桃懵了。
她可是按照爸妈要求来基层干两年再调回原籍的,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整天琢磨找男人还得了?
不行!
李玉桃心一横,一脚踹向宋卫东左腿,蹬着自行车跑了。
宋卫东坐在地上一脸痛苦,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逃跑的方向。他的眼里没有无辜被踹的委屈,倒有一股秋后算账的怨怼。
缓过来后,他扶着车棚缓缓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本在卫生室捡到的工作证喃喃自语:“李玉桃,红星小学。”
红星小学,不是许棠眠工作的地方吗?
宋卫东气势汹汹上了楼,直奔许棠眠家。
房门紧闭但没上锁,屋里是有人的。宋卫东正要敲门,鬼使神差地又踱步到了窗户边。
隔着一层随风起伏的窗帘,屋内场景若隐若现。
小沙发上,男人坐在上面双手紧紧搂着女人的腰肢,跨坐在他身上的女人,双臂自然搭在他肩上,和他吻得难舍难分。
……
宋卫东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旋即想到手中的工作证,又踱至门前奋力敲响了房门。
“等一下!”一道男声回应了他。
又过了一会,房门打开,虞春生站在门后略带疑惑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
宋卫东一言不发,直接略过他慢吞吞进了屋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将注意力放在那个背对着的身影上。
许棠眠只是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就又不知在忙活什么,一会给蚊帐抖抖褶,一会给沙发掸掸灰,仿佛这样他就看不到她红肿的双唇似的。
宋卫东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看向虞春生,手里亮出那本工作证:“我来找你爱人的,今天出现的这个假病人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虞春生接过工作证打开一瞧,眉头挑了一下轻呼了一口气,仿佛在感慨竟然有人办事这么不利索。
“不过就是她学校的一个老师嘛,你刚刚说有人装病,什么意思?”
宋卫东一眼看破,夺过工作证轻哼道:“别装了,你们自行车都停在一起的。”
……
许棠眠的注意点在:“你还认得他的自行车?”
宋卫东不敢回头,仍保持原来的站姿话却是回应她:“横梁挂着的帆布包上有‘镇供销社’几个大字,瞎子才看不到。”
他将工作证收回口袋里,侧身略微斜眼看了一眼许棠眠,“你们在搞什么我不管,装病的事也无关紧要,但她临走踹了我一脚,还是故意踹在我左腿上,太坏了!”
“你回去告诉她,还想要工作证的话,就老老实实道个歉。在收到道歉以前,这本工作证由我保管。”
22. 闺房之乐
昏暗的灯光下,洗漱完毕后的两人自然倚在一块。
许棠眠低声道:“你说小桃这是什么意思?今天下午我问她她也不说,还说什么‘这事你就别管了’。”
“她不让你管咱们就不管了。”虞春生自然地以指为梳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发隙,轻嗅一番又吻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还是先顾好自己。”
许棠眠一下坐直了身子,笑着朝他胸口挥去一个巴掌:“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宋大哥可比咱们年纪都大,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
“我也没说错啊。”虞春生有些委屈。
倘若他没遭遇那种事,如今也有四十岁了,到时候宋卫东可要管他叫大哥的。
不过他如果真的是四十岁的孔林,也就遇不到许棠眠了。过去的事都已经发生了,还纠结什么呢?
比起活在对过去的幻想中,他更想好好珍惜这辈子的生活。老天爷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老婆,他应该好好对她。
将来日子好了,他们会搬到一个更大的房子里,还会有一个调皮的小朋友跟在身后叫他爸爸。
想到这些,他抱得更紧了些,恨不得将许棠眠整个人揉进怀里。
他嗅着她的黑发轻轻吻了一口,撒着娇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老管他找对象的事干什么?现成的对象在你面前你也不管。”
许棠眠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更喜欢两人循序渐进,不希望那么快走到那一步。
虞春生又在她侧脸亲了一口可怜兮兮地说着:“中午被他打断了也没尽兴,要不要继续?”
许棠眠轻笑了一声,“我是无所谓,主要怕你憋…”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脸将她往后带着,靠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中午他还像个贪吃的小狗,只会一下一下舔着、嘬着、啃着,经过许棠眠的指挥,晚上就出师了。
啪嗒一声灯灭了,耳边是两人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素白色纱帐轻轻抖动着,偶尔从里面传来两人的欢声笑语。
许棠眠无暇看他,只能仰着头大口呼吸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空气,还没轻松多久,又觉脸颊被他的头发刺得直痒。
浑身上下像蚂蚁钻心一样刺挠挠的,扭来扭去还是不痛快!
“不行不行!”察觉到他认真的,许棠眠抬手抵着他肩,气喘吁吁道:“真的不行,快睡吧!”
虞春生双眼迷离,温声细语道:“我知道你没来,我们试试好不好?”
“我让你买的盆你买了吗?”许棠眠忽然道。
“我明天就去买!”他急促道。
“明天你都休息了!”许棠眠笑着推开他,任凭他身上烫得吓人,还是坚持道:“等买了再说。”
“为什么啊?”虞春生将她抱过来,两人侧躺着相拥。许棠眠听他在耳边轻声道:“你到底要那个干吗呀?”
反正也是迟早要做这事的,夫妻之间没有什么隐私可言,许棠眠干脆红着脸道:“要洗屁/股的呀,不仅我要洗,你也得洗!”
“我每天都洗啊。”虞春生反驳道:“没有不讲卫生。”
“那里也洗了吗?”她问。
“什么?”
……
虞春生瞪大了眼睛,声音也陡然升高:“你别!别撩我!”
被她折磨得没法子了,虞春生只能笑着哀求道:“别…别弄,我受不了…”
他的眼睛像两颗透明的玻璃珠,在夜里亮晶晶的泛着泪光。
“洗了,干净的。”他可怜兮兮的说。
许棠眠深呼吸一口气,冷冷道:“不行,…之后也要洗的。你知不知道那边女澡堂里只有一个隔间是带帘子的,很难抢。”
“在屋里洗嘛。”虞春生将她搂在怀里:“我帮你洗嘛~我来拖地!楼下那间没人住的,不怕漏水。”
许棠眠仍是犹豫,迷迷糊糊的,就听虞春生用着低昂的声线在她耳边哀求着:“求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许棠眠心下一狠,咬牙道:“行!”
话音刚落,天地突然掉了个个。
……
咣当一声。
“没事吧!”虞春生赶紧揉了揉她头顶,又拿过枕头垫在床头,哑着嗓子道:“你别躲啊…”
许棠眠忽然有些后悔,笑着掀开帐子就要跑。
“别!”虞春生急着又来拉她,笑着哄道:“再试试吧…再试试…”
纱帐重新合上,只闻得窗外几声麻雀叽叽喳喳的。
……
——
外头传来几声鸡叫,许棠眠迷迷糊糊翻过身,只觉得身上有些黏糊,不舒服。
两人昨夜有些疯,这股疯劲一直持续到了早上。
对于这事虞春生似乎不知疲倦,像是要把之前她的拒绝都一股脑发泄出来似的。
偶尔觅得喘息一刻时她在想,要是今天是工作日就好了,就能有理有据地拒绝他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话都说不出来。
事毕,许棠眠像摊烂泥躺在床上,任凭他差使。
虞春生端来一盆热水,细细替她擦拭着身子。此时的许棠眠空有一份羞耻心,却无力拒绝了。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难得的休息日,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天。
即便虞春生已经很小心,屋子里不时还会响起各种杂音。许棠眠有时候会被吵醒,但也只是眯着眼睛瞧,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
大约到了晌午,实在饿得不行,虞春生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许棠眠这才舍得从床上下来。
只是双脚刚一触地,腿根处便像被铁锤砸过一样酸痛无力。幸亏许棠眠反应还算快,不然差点跌坐在地上。
门开了,虞春生慌忙走来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言语间满是关切:“你要起来怎么不喊我?”
“我又不是残废了。”许棠眠没好气的说,“何况喊了你,谁知道会不会更糟…”
虞春生知道这是对他有怨气了,蹲在身前老老实实地道歉:“我知道昨晚过分了,我确实…没注意分寸,以后一定不会的。”
许棠眠没理他,暗道没注意分寸的何止昨晚?
两人昨天都是初次,虽然刚开始不算顺利,甚至还闹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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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但后来这人把她折腾了不知多久。
开始说好的帮她洗,可就这么脏着睡了整晚,早上还…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是昨晚太过疯狂,早上便格外顺利。从她自己的感受来说,还挺舒服的。
“别生气啦。”虞春生还在哄她,“早上我去买了一斤猪肉,还在锅里炖着呢,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他起身在她脸颊快速亲了一口。
“什么肉都弥补不了我内心的伤害。”许棠眠哀嚎着倒在沙发上。
虞春生坐在沙发扶手上摆弄着她的头发,温声细语道:“我弄了点沙子水泥来,你要不要吃了饭帮帮我呀?”
“行啊。”许棠眠下意识回他,又想了想,“不对,你弄这些干什么?”
虞春生神秘一笑。
不知是虞春生厨艺不行还是怎么,虽说现代时自己从不吃肥肉,可到了这里几顿不一定能吃上一顿荤腥,许棠眠早就免疫肥肉的黏腻了。
今天吃了虞春生做的红烧肉,嘴巴莫名的又刁起来,只是闻了下肥肉的味道而已,她便下意识皱起眉头。
“怎么了?不好吃吗?”虞春生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
“没有,闻着就恶心。”她又像以前一样了,吃不得一丁点肥肉。
许棠眠正舞着筷子要剔掉肥肉,一旁的虞春生突然站了起来。
“你干嘛?”她不明白,这人又发病了?
虞春生显得有些慌张,吞吞吐吐道:“你不会是…不能是…怀孕了吧?”
“我呸!”许棠眠无奈翻了个白眼,“说你文盲吧,你还知道怀孕了会呕吐。说你有文化吧,昨天才…怎么可能会怀孕?”
“哦对。”虞春生拍着胸脯傻笑两声,“吓死我了。”
许棠眠见他这幅大惊小怪的样子无奈极了,可再听他后面这句,脸一下垮了下来。
“吓死你?怎么啦,万一我以后怀孕了,你不想要?”
“不是…”虞春生当下便要解释,许棠眠又打断了他,“我可警告你啊,不要孩子就管好□□,我可不受那罪。”
“没有不要。”虞春生耐心解释道:“我只是没反应过来嘛,我们刚过夫妻生活,你就说你恶心,一下子脑子没转过来就想到那了。”
他笑了笑又反应过来,疑惑道:“你刚说不受什么罪?你不想生孩子?”
许棠眠正挑着肉,将几块夹起来直晃悠的大肥肉丢进虞春生碗里,理所当然道:“是啊,我不想生,不过我刚刚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虞春生扒了两口饭,夹起她丢过来的肥肉一口吞了下去。
“你要是不想要孩子,要么以后都别做,要么采取点措施,反正我不会吃避孕药或者做流产手术的。”
“要啊为什么不要?”虞春生自然接话道:“不过现在提倡计划生育,这个政策对国家、对集体都有好处,咱们应该响应。不管是男是女,以后要一个就够了。”
似乎在他眼里生孩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许棠眠受不了这种大男子主义的语气,更受不了他这种过于官方的说辞。
她冷冰冰道:“我不要。”
23. 第 23 章
“不要?”
虞春生轻轻放下筷子,扯起嘴角笑了两下,尽量维持着体面,“你不想要孩子?”
许棠眠虽说在现代时从未结过婚,可大概也明白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就没有几个愿意不要孩子的男人。
也许有,但太少了。
有开始丁克,丁到一半“意外”怀上了,不忍心打掉的。
有人到中年,突然觉得孤单,马不停蹄备孕的。
更有甚者,丁到五六十岁老婆都不能生了,啪一下从外面抱来个孩子,要和原配离婚的。
和男人谈不想生孩子,无异于对牛弹琴。
现在距离她最后一次做完那事还不到四小时,刚刚能体会到一点床上的快乐,她不想这么破坏了。
“吃饭吧。”她干脆扯开了话题。
虞春生虽眼眸闪烁似有话要说,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午饭后,两人在楼下散了会步消消食又小憩了一会,恢复精力后这才开始今天重中之重的任务。
说是让她帮,其实许棠眠也没帮多少。
虞春生将那靠墙放的沙发挪了个位置,整体往衣柜方向又移了一些,眼下沙发和衣柜挤在了一块几乎没有空挡。
他又自己抬的水,将那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沙子水泥搅和了一通,在空出来的位置,在那窗户边的小角落里,垒了个圈。
走廊里还堆着他拉来的红砖,就着剩下的沙子水泥,他又在圈子旁垒了一个大约50公分左右高的四四方方的平台。
这单间大概之前是个水房或者什么,窗下竟有个她从未注意到的地漏。红砖平台就在圈外,地上随意放了些大漏斗、水管、阀门、简易花洒之类的东西。
许棠眠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拿起平台上的牛津布袋半信半疑,“你要用这个装水?”
“是啊。”虞春生接过袋子比划了一下,“这个起码能装200斤,够你洗一次啦。”说完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嘴角含着笑,“你用不了那么多吧?”
“多多益善。”许棠眠坐在床上歪头看他,“我洗不完你洗啊,烧那么多水不就是留用的。”
虞春生点点头,一刻不停地干着手头的活。很快,在垒的那个圈正上方的天花板上几根钉子已经钉好,一个红色塑料薄膜从上方铁丝拖下来,围出了一个小空间。
牛津布盛满了水就搁在平台上,底端开了个口子连接漏斗用来添水,上头一根水管和水龙头控制着水量,空间里的简易花洒用来洗澡。
许棠眠忽然想到什么,嘴角轻扬着跳下了床。一阵急促的疼痛后,她龇着牙扶墙走到炉子旁,起火烧了一铝锅的水。
“你先试试。”她说。
水开还得好一会,虞春生刚干完活一身的汗,拽起毛巾随意擦了下就要来亲她。
许棠眠自然不愿意,抬手就要将他往外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亏你还说爱干净呢,洗完再说。”
虞春生倒也没勉强她,只是眼角闪过一丝狡黠作势站直了身子,又趁她不备忽然俯下身来,在她唇上结结实实嘬了一口。
许棠眠气得拎过枕头就丢他,反被他抓住,大笑着又丢了回来。
过了好一会,水开了。
满满一锅的水,兑到合适的温度后能将牛津袋装得鼓鼓囊囊。
剩余的热水又重新搁回炉上,虞春生将窗帘放下从柜子里拿出换洗衣服,眉毛挑了挑看向床上的许棠眠,“你不出去?”
许棠眠摇着食指故作神秘,“你还是没有参透我让你先洗的奥义。”
虞春生扬着唇角走了进去,一件又一件衣服从里面丢了出来。稀稀落落的水声后,塑料薄膜几近透明。
别说,这种朦胧感,更勾人了。
红色的薄膜从外面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但依稀能看出身形轮廓。想到以后一人在这里洗澡,一人在两米外看书…许棠眠忽觉心神荡漾。
水停了。
又过了一会,虞春生裸着上身从里头走了出来。
许棠眠的目光在他精壮的上身迅速略过,自动锁定了…
奇怪,按照小说里男人臭不要脸的性格,他现在不是应该甩着出来吗?
虞春生脚步一跨到了床边,不由分说将她压到身下,拖鞋也随之掉在地上。
“大白天呢!”许棠眠又推他。
虞春生岿然不动,将她牢牢锁在身下,抬手将她额间碎发拨到两边,小心翼翼吻了一口,又笑着道:“你在看什么?”
许棠眠不肯承认,笑着将头转到一边。
她往左,他就歪到左边;她往右,他就歪到右边。两人在床上又腻歪了好一会,虞春生才喘着/粗气从床上爬起来。
将蚊帐挂起来后他又坐回书桌前,伸手理了下凌乱的发型,歪头问她,“怎么样呀?效果还行吗?反正我在里面感觉虽然比不得澡堂方便,但确实比拿毛巾擦要舒服的。”
许棠眠若有所思道:“我看着也还行,不过这帘子有点透啊。”
“透吗?”虞春生朝床那边探过身子,眯着眼冲她挤了挤鼻子:“那不是正好?”
两人相视而笑,许棠眠默默朝墙角挪着,唇角一勾:“你这个小同志,忒不老实。”
“我可老实得很呐。”虞春生又转过身掂起桌上的英语课本,目不转睛道:“今晚你要去夜校上课吗?”
许棠眠一个翻身过来,从桌上扯过虞春生先前带到夜校教室的那本笔记本,趴在枕头上晃着腿,翻到最后看了一眼。
“要的。”她随即笑了笑,“说来这几天忙着上班,我们好像都没去林大姐家聊聊天了。”
“你想去现在就去啊。”虞春生合上书本,“今晚你俩都要上课,上完都九点多了,说不定人家都要休息了,哪能每次都大晚上去?”
“行。”许棠眠坐在床边,趴着桌上问他,“咱们要不要拎点水果去?说来咱们能结婚可都靠林大姐和刘哥。”
“随你啊。”虞春生抬头想了想,“路口好像有拉驾车的卖水果呢,待会去挑点苹果橘子什么的。”
“嗯嗯。”许棠眠说着展开手掌比划了两下。
虞春生哑然失笑,“要钱啊?”
“那当然。”许棠眠理直气壮,“我刚上班一周,开工资也没我的份啊。你呢?你都上半年班了,老实交代攒了多少钱!”
“我也没什么钱。”虞春生走到衣柜前,从一件挂着的军绿色大衣口袋里翻出一团用旧报纸层层叠叠裹着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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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棠眠接过来细细打开,里面是各种零零碎碎的布票、粮票等。
“剩下来的票都在这了,这个月刚发了八十块钱工资,有些…我拿去用了,就剩这么多了。”
他拉开抽屉,又拿出一个布袋子解开抽绳,拎着底部叮呤咣啷将钱全倒了出来。
“二十一块两毛三?”许棠眠拿出自己身上的三块四毛钱,“这也就二十四块六毛三啊,你花了五十多?!!”
许棠眠一下跳了起来,“这个月还没过去一半,已经花了五十多块钱吗?”顾不得腿间的疼,她冲过去指着那个刚盖好的淋浴间尖声道:
“你不是告诉我这些就花了五十多吧?”她哀嚎着,“哎呀早知道这些这么贵,咱们就老老实实打点水擦一下得了嘛!其实…去澡堂洗也没什么不好…”
“棠棠。”他忽然开口。
“你叫我什么?”许棠眠忽然安静下来。
“棠棠啊。”他笑着揽过她,“没什么的,赚钱还不就是为了花。这个月没有了,下个月又有了嘛。”
“话是这么说…”许棠眠哼哼唧唧的,“一下子半个月工资都没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花了。”
“行,以后工资都给你。”虞春生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一脸宠溺道:“像个管家婆似的。”
“懒得管你。”许棠眠别过脸去,又犹豫道:“那你说待会还去买水果吗?”
“你不想买啦?”虞春生低头看她,戏谑道:“不会吧?这么点小问题就把咱们许老师难住了?该买还是要买嘛,林大姐帮了咱们那么多。”
“我当然知道该买…”许棠眠低垂着脸,“只不过我还没发工资,现在都花了你这么多钱…不能大手大脚了。”
她忽然抬起头,一脸认真:“虞春生,你有没有想过创业啊?”
“下海创业?”虞春生若有所思地走到沙发上坐下,许棠眠随机跟了过去。
“对啊,下海。”她眼睛亮晶晶的,试探着说道:“现在政策下来了,鼓励大家创业呢。”
“政策…我了解过。”虞春生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怎么样?”许棠眠挽着他,循循善诱道:“你不是最会说大道理了嘛,现在这可是上头鼓励的,咱们老百姓是不是要支持呀?”
虞春生仍是不为所动。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许棠眠恼了,“现在正是创业的大好时候,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框在那里固步自封呢?”
“我不是固步自封,我只是…”虞春生吞吞吐吐的,又叹了口气,“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当老师,我当会计,咱们都有稳定的工作。”
“稳定?”许棠眠腾的一下站起来,“让我告诉你吧,用不了多久,供销社会陆陆续续关掉,国企会改制,工人会下岗,满大街都是小摊贩,自由贸易的风会吹遍神州大地。”
她蓦然凑到虞春生耳旁,“现在正是创业的好时机啊!到那个时候你的事业也稳定了,手里也有了现金,咱们…或许也有了孩子,你不为我们的小家考虑吗?”
“许棠眠。”虞春生忽然喊她全名,让她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之前说苏联解体就算了,现在还说这些,你胆子真得很大!”
24. 第 24 章
从林家做客回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不说话。
许棠眠收拾了一下教学要用的课本,拎着帆布包就要出门,却被虞春生拦住。
“不吃点饭再走?”
“不饿。”许棠眠气鼓鼓地出了门。
“我送你。”虞春生又追上来,“走过去多累啊,我骑车带你。”
“不用。”许棠眠甩开他的手。
许棠眠态度坚决,虞春生只好推着车跟在她后面。
一楼的卫生所内,李玉桃腾的一下站起来,“诶诶!那不是眠眠姐吗?”
正拨弄算盘珠子的宋卫东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见到真是许棠眠,他眼睛亮了一瞬。
可再看到身后跟着的虞春生,他又低下了头,提笔在医案上写着病例。
“你说虞大哥为啥不骑车带眠眠姐呢?”李玉桃忽然凑过来,胳膊肘撑在桌上甜甜地问他。
宋卫东头也不抬,“你好奇就去问问。”
“哼,我当然会问。”李玉桃抬手将椅子掉了个个,跨在上头坐着,“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答应明天陪我去看电影。”
“你看不出来我有多忙吗?”宋卫东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将笔一摔,“这里都是病人,你没病没灾的老往这跑干什么?别打扰我工作行不行?”
李玉桃被他吓得一抖,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卫生所内打吊瓶的病人都在看着他们,李玉桃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的双手紧紧揪着裤缝,咬着嘴唇抬眼看他,一个字没说。
宋卫东也只瞥了她一眼,就又旁若无人地写起了医案。
“宋医生,别把人小姑娘吓着了。”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病人笑呵呵说着。
宋卫东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上方吊瓶里还有半瓶的盐水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来下笔时不自觉更用力了。
看着李玉桃气鼓鼓地离开了卫生所,宋卫东长舒一口气一把将刚才写的医案沿着顶端刺啦一声撕了下来,揉成团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里。
他起身去了另一个病人那替他拔针,就又听他们打趣道:“宋医生,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宋卫东拎着吊瓶和输液器轻笑了两声,“我说三哥,没记错的话你胃不舒服好像就是因为你拿钱出去赌,你老婆不让你吃饭,你喝了几瓢水才犯病的吧?”
“你说,结婚有什么好?”
被唤三哥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这是夫妻之乐,你不懂。”
“我是不懂。”宋卫东将用完的医疗垃圾扔进专用垃圾桶,又走回桌前噼里啪啦打起算盘同刚挂完水的病人算着账,还不忘回头打趣他,
“你说你们小两口怎么乐不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你结婚了就明白了。”那人将吊瓶从墙上拿下来,自己提着走到宋卫东身旁神秘一笑,凑上前小声说道:“对了,你这里有没有那玩意?”
宋卫东附耳过去,“什么?”
“啧!”那人急得跺脚,四下看了一圈又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妻俩晚上用的那个!”
宋卫东反应过来,目光下移到他小腹处,不可置信道:“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吧?怎么着,不行了?”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笑着说的。
“你才不行了!”那人气得要打他,干脆不再压着声直接说道:“这…这不是倡导那什么,计划生育嘛!咱也要响应号召。”
“哦。”宋卫东将零钱递给病人,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才不慌不忙回他,“有,临走再给你拿吧。”
“三哥”又退回椅子上同其他人闲聊起来,“哎呀没办法,不伺候好了老跟你闹脾气,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听起来像在说他老婆的不是,可从他上扬的嘴角来看却不是那么回事。
又过了一会,他也挂完水了,摁着手上的棉球坐到了宋卫东对面。
宋卫东照例给他开了点药,又交待起注意事项,忽然他打断道:“你…先记账吧,这会手头没钱。”
记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宋卫东依言在医案上写下他的名字,用药情况,金额。
“诶诶!”他又轻声道:“那个…要钱吗?”
宋卫东反应过来,道了句“不要,这都是政府免费提供的”,又打开右下角柜门,从里面干脆拿出一整盒来。
“哎我不要这么多!”那人显然被数量吓到,“不用!我回头就让她去上个环。”
“上环对妇女身体也是有影响的。”宋卫东皱着眉头,“你要是真为了她好还是用这个。”
“不用。”那人拆开,从里面拿了零星的几个,“这玩意用着又不舒服,还是让她上环去。”
“谁家不上环啊?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他将免费领来的东西塞进口袋就走了,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自己连个老婆都讨不到,还操心起别人家媳妇了。”
宋卫东:……
卫生所里没有人了,平时他会在这里守到八点左右,有着急的病人来会直接去他家里找。想到刚才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宋卫东将门锁好,急匆匆出了门。
纺织厂离小区也就一公里左右,骑车大概十分钟,走过去得二十分钟以上。
到了夜校,天已经快黑透了。
许棠眠笑着冲林芳萍打了声招呼,乖乖地站在教室最后面。
虞春生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冲她摆了摆手,“坐这啊。”
许棠眠瞥了一眼,黑着脸向教室另一边走去。
虞春生又起身亦步亦趋跟了上去,憨笑了两声要来揽她肩膀:“别闹了,待会让人家看笑话了。”
许棠眠一个抖动,从他胳膊下滑了出来。
她正要说什么,余光却瞥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李玉桃,忙冲她摆了摆手,“这儿!这儿小桃!”
听到呼喊的李玉桃目光迅速锁定,笑着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这儿了?”许棠眠有些惊喜。
没听说过她也要来夜校当老师啊。
李玉桃甜甜笑了笑,“我…看到你们一起过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过来了呗。”
“闲?”许棠眠眼睛一眯,立刻便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今天周六,你家住在学校另一边,怎么闲到这里来了?”
李玉桃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眼珠子一转先发制人说着:“诶来的时候我看虞大哥跟在你后面推着车啊,你俩吵架了?”
……
许棠眠被话噎住,斜眼看了下身后的虞春生脸色有些不自然,片刻后又转过来在李玉桃身上轻轻一拍:
“坏东西,还转移话题!”
两人又旁若无人地闲聊了一会,等到课堂内的人坐得差不多了,林老师咳嗽了两声开始讲课。
依旧是一些简单的数学问题,许棠眠三人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地听着。
课堂快结束时,宋卫东才匆匆赶到,从后门溜了进来。
刚好和又挪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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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棠眠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课堂上不方便说话,许棠眠强忍着八卦的冲动疯狂在桌下扯着李玉桃的袖子。
忽然袖子一扯,主人朝反方向走了过去。
许棠眠一回头,原来是李玉桃眼疾手快,将准备溜出去的宋卫东又揪了回来。
宋卫东还想跑,却被许棠眠和李玉桃一边一个钉在了原处。
……
站在最边上的虞春生默默探过脑袋,竭力思考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为什么这两个女同志要这么对小宋。
“小宋”本人,顶着32岁“高龄”站在三个年轻人之间显然有些不太适应。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压着声音:“我是来听课的,你们要干什么?”
“听课就听课,你跑什么!”李玉桃小声问他。
宋卫东没理她,目光又移到另一边的许棠眠,无声质问着她:“?”
许棠眠眼神飘忽四下看了一圈,没理他。
宋卫东又探出身子歪头看向虞春生,“?”
虞春生深呼一口气,抬手覆在许棠眠手掌上,嘟嘟囔囔着:“你结婚了,这样不好。”
在他不轻不重掰指头的骚扰下,为了和他划清界限,许棠眠如遇瘟神一般撒开了手。
宋卫东刚放松下来,下一刻又看向摁住自己的虞春生,“?”
虞春生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道:“我今天得罪她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三人连推带踹把宋卫东赶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许棠眠站在前头双臂抱胸急促说道:
“时间紧,任务重,赶紧交代你为什么会过来,过来了看到我们为什么要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宋卫东:“……”
“我觉得你们不能这么对待一个扎根基层,救死扶伤的老同志。”他挣扎未果后又无奈道:“你不是还上课吗?要问到什么时候?”
“我待会就去,但是他们会盯住你。”许棠眠看向李玉桃,一脸认真:“小桃,我可是把我老公和他都托付给你了,别欺负人啊。”
“诶!”不等李玉桃回答,虞春生自动撒开了手又跟上去,小声在她耳畔嘀咕着:“他们两人的事,你把我丢那算怎么回事嘛。”
“爱去哪去哪,别跟我。”许棠眠一见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黏老婆是可以的,但她不想要一个只黏老婆不求上进的男人啊!
她甩开虞春生走回教室,只留他一人在原地发呆。
虞春生不明白,他以为哄一哄就好了,为什么她今天脾气这么大?
他转过身,身后俩人还在纠缠着。
宋卫东坐在土坯上,任凭身旁的李玉桃如何晃着他,他自岿然不动望着天上的月亮。
虞春生上前戳了戳李玉桃的肩膀,“我和你眠眠姐吵架了,你去陪陪她吧,我看着他。”
“那行。”李玉桃立刻松了手朝教室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宋卫东。
虞春生摆摆手,冲她点头道:“没事,他跑不掉。”
直到这片寂寥的土地只剩下他两人,虞春生才抖抖裤子一屁股坐到宋卫东身边。
宋卫东下意识往旁边闪了一点。
他不喜欢虞春生,尤其在他刚对许棠眠动心,这人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和她结了婚的情况下。
“小宋啊。”讨厌的人忽然开口,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他当即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虞春生,一脸不满:“喊谁小宋呢?我比你大十来岁。”
25. 第 25 章
虞春生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眼里满是错愕。等到宋卫东不耐烦抬脚要走时,他又忽然喊住了他。
宋卫东站得笔直,声音冷得像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面无表情道:
“不管是年龄还是资历,我都算你的长辈。你平时对我没有礼貌,当着小许的面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私底下,我希望你放尊重一点。”
“还有,我和她们的事,轮不到你来掺和,我们没那么熟。”
“说完了?”虞春生笑呵呵地看着他,“我们说说话吧,不聊她们。”
他双手撑地,抬眸看着这个比他大了十来岁的弟弟,嗓音低沉。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宋卫东一脸莫名其妙,转身就要走。
“你多久没回家了?家里人不惦记吗?”虞春生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里。
宋卫东连头都没回,一步不停地朝教室走了。
明月仍高悬在夜空之上,却无共赏之人。
一缕清风自不远处的田野而来,呜呜叫着,吹得人汗毛直立。虞春生起身手插着口袋,跟他回了教室。
许棠眠正站在台上讲课,见他从后门进来,顿了一下又继续神情自若地高声宣讲。
虞春生侧瞥了一眼,宋卫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卫东转头看他,眼里毫无畏惧和退却之意,甚至略带挑衅地冷哼了一声。
虞春生低头笑了,好像看到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屁孩在冲他挥拳头。
估摸着大约还得半个多小时才能下课,他又看了一眼正在写板书的许棠眠,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许棠眠转过身,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最后一排望去。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小节粉笔头,嘴里的话却只说了一半,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台下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看着她,许棠眠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遂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笑了笑继续讲课。
一阵悠扬的口琴声从外头传来,婉转而又幽怨。
有几个工人交头接耳的探头向外看,许棠眠咳嗽了两下又高声道:“大家注意力集中一点,接下来要讲的比较难,需要认真听讲。”
可没什么人听她说话,越来越多的人干脆离开座位,围在门边朝外看。
宋卫东脸色一沉,挤开人群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外。
“别吹了!不知道里面在上课吗?”
琴声停了,虞春生将口琴收了回去,却看到教室前后门和窗户口都是人影。
许棠眠站在前门那,手扶着门框瞪着他,眼里恨不得冒火。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面色不虞地高声喊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继续上课。”
有几个工人听了这话老实回了教室,一带二二带仨,慢慢地,课堂又恢复了安静。
许棠眠心不在焉地讲完了课,宣布下课后第一个走出教室。
虞春生却不见了。
李玉桃走到她身旁,怯生生问她:“姐,你俩是咋了呀?他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许棠眠无暇回她,她猜虞春生大概又“犯病”了,或许去了山上那间茅草屋,急匆匆就要找他。
早知道就不跟他耍性子了,明明知道这人精神一直不太好。
走了两步想起来之前山上的事,她又冲着宋卫东言辞恳切道:“麻烦宋大哥把小桃送回去,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她一个女同志这么晚了在路上走很不安全的。”
李玉桃却哼了一声,双臂抱胸道:“真碰到歹徒了,我俩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别犟!”许棠眠拉着她,好脾气道:“有个男人一道走好歹能吓唬吓唬。”
“他?”李玉桃还记挂着被宋卫东当众训斥的事,一时情绪上头脱口而出:“一瘸一拐的能吓唬谁啊?”
“小桃!”许棠眠一脸震惊,“你在说什么啊!”
“啊!”李玉桃反应过来看向宋卫东,眼睛瞪得圆圆的,又惊又怕,双唇颤了颤终究还是没开口。
“没事。”宋卫东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和许棠眠道谢,还好心问她:“你一个女同志也不安全的,反正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李玉桃被他这么忽略,原本因说错话而内疚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又赌气道:“人家还要去找自己的爱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破坏别人家庭吗?”
“我破不破坏跟你没关系。”宋卫东终于正视她,却言辞犀利地说,“你又高贵到哪里去呢?跟在男人身后不知羞耻的娇小姐?”
“宋卫东!”角落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呵斥。
几人同时将目光投去,只见阴暗偏僻的角落里,虞春生打着哈欠缓缓走了出来。
许棠眠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脚步先一步迎了上去,快走到他身边时才后知后觉两人还在冷战,又拉下脸来放慢脚步踱了过去。
“你应该向小桃道歉。”虞春生沉声看向宋卫东。
宋卫东本就不喜欢虞春生,何况他认为自己那番无理的说辞只为了还击,若是道歉,也该李玉桃先和他道歉。
这个虞春生,什么都不知道还跳出来装好人,还是在小许面前!
可这是小许的丈夫,当着小许的面,他不想让她没面子。
宋卫东一言不发,转身欲走。
虞春生却一个跨步扣住他肩膀,不容置疑地冷声命令他:
“道、歉!”
“你特喵算老几?”宋卫东脾气上来,使劲甩着肩膀要挣脱他的束缚,可由于腿上的残疾,晃了两下反而把自己悠到失去平衡,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就这么摔倒在地。
虞春生离他最近,惊呼了一句“小宋”就伸手去拉他,却被他一下子甩开。
“滚啊!”宋卫东坐在地上,衣服上满是稻草和灰尘。
“你别不知好歹!”李玉桃气得在原地直跺脚,“人家虞大哥是好心,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宋卫东双手撑着地,单腿跪在地上挣扎了一会才缓缓站起来,一脸阴鸷。
他比虞春生稍微矮了一点,何况有一只腿站不直,常年的自卑让他整个身体都习惯性驼着背。
刚才那般滑稽的动作让他像个戏台上的丑角,更何况一旁还站着两位女士,这无疑是对他的羞辱。
他宋卫东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凭什么要受这种羞辱?
虞春生虚伸着胳膊要来扶他,却被他挥手打断。
“小…”虞春生又这么喊他。
宋卫东登时火冒三丈,若不是小许还在一旁,他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跟虞春生打上一架的。
许是察觉到他生气了,虞春生终于喊了他一声“宋大哥。”可随即他又有些别扭地说道:“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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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卫东:……
许棠眠:……
李玉桃:……
这儿的三个人里最需要他送的应该不会是宋卫东吧?
许棠眠犹豫着走到宋卫东身侧,面带讨好:“宋大哥你别跟他计较,他脑子不好经常犯病的,回家我一定骂他。”
宋卫东轻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我看他确实脑子不太好。”
“你够了!”李玉桃又火上浇油补了一句,“我看脑子最不好的就是你,不就是腿不好吗?自己还是个医生呢,不知道去治?”
“小桃…”许棠眠试图阻止。
“我刚刚话说得难听了我向你道歉,可你也对我说了过分的话,我不指望你向我道歉了。”
李玉桃瞥了一眼正蹙眉冲她摇头的许棠眠,又道:“我看你的腿不影响走路,干脆去大城市瞧一瞧,这里的村民离了你三天两天的出不了事。”
“去协和,路费我包了,就当是我的道歉。”
“不需要你瞎操心!”宋卫东冷冷地说道。
“小…宋大哥。”虞春生长呼一口气道:“小桃也是好心。人家女同志都退一步了,你就别那么小心眼了。”
“你俩倒是心挺齐的。”宋卫东冷哼了一声。
“宋卫东!”虞春生终于耐心耗尽,忍不住吼了他一句,“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
“跟谁俩呢?”宋卫东丝毫不怵,梗着脖子上来推了他一下。
虞春生没防备,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打别打!”见势不对,许棠眠赶紧拦在两人中间,一手一个抵在他们胸上,又急又怕:“行啦行啦!都各回各家吧!”
“小桃!”她使了个眼色,“把他拖走啊!”
李玉桃本要拉架,可看了一眼宋卫东,不知怎的,怒从心头起。
宋卫东对她那个态度,她凭什么管他?何况他还没道歉呢。因此即便许棠眠再三给她使眼色,她还是抱胸站在原处,纹丝不动。
许棠眠没法一下拉两个人,只能用尽全力推着虞春生,小声嘟囔着:“快回家吧,别惹事了。”
虞春生没想和宋卫东打,不用她推,他自己就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岂料没人管的宋卫东如有神助,被虞春生再三刺激后,平时一瘸一拐的他此刻突然忘了疼痛,冲着虞春生扑了过来。
“你疯啦!”李玉桃惊呼了一声。
听到声音的虞春生回过头,大腿正中一脚,咬牙闷哼了一声半晌没抬头。
许棠眠尖叫着过去扶他,扭头冲着宋卫东吼道:“你发什么疯啊!”
“没事吧?”她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虞春生摇了摇头,冲她抿唇一笑低声道:“别说出去啊,让小跛子踹了,被别人知道还不得笑话死我?”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许棠眠又急又怕,不轻不重地在他胸口拍了一掌,眼中满是担忧。
她忽的瞪向宋卫东,不再像平时那般客气,一板一眼道:
“他不就是在你面前有些不分尊卑吗?你这么大人了难道看不出好坏?他什么时候真害过你啊?你至于这么踹他吗?”
一脚踹下去后宋卫东那股对虞春生莫名的敌意才算发泄了些,可听了这一连串话又有些不淡定,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他又不是小孩子,你能不能别惯着他了?”
26. 第 26 章
天已经黑透了,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许棠眠虽气,但念着宋卫东是个医生,在左邻右舍间还是有口碑的,也不想和他彻底撕破脸。
倒是身旁的虞春生主动扯了扯她胳膊,笑着宽慰她:“算了,回家吧。”
许棠眠闷声不吭,这才迈步要离开,可走了两步,又想起来李玉桃还在这。
“小桃。”她又掉头回来,“这都快十点了,你回家也不安全,要是不嫌弃的话…到我家来吧。”
虞春生:“……”
他面色为难,支着手在她耳畔小声道:“那我去哪?”
“你?”许棠眠不假思索,“你睡沙发啊。”
虞春生无奈一笑,“这不方便。”
李玉桃到底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同志,也笑言道:“谢谢眠眠姐的好意啦,没事的,我骑车来的,谁敢靠近我,我就撞死他。”
……
一直闷不做声的宋卫东突然指着虞春生开口,“让他住卫生所好了,那里有两张床随便他睡。”
许棠眠一脸担忧看向虞春生,“住卫生所…你行吗?”
“我住哪都行,关键是小桃。”虞春生冲李玉桃一昂头,“要尊重女同志的意见嘛。”
“非要选的话我还是跟眠眠姐一起吧…”李玉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就是这样会不会委屈了虞大哥?”
“这有什么。”虞春生笑着揽过许棠眠的肩膀,“你眠眠姐在这里没什么说话的人,你今晚可以和她好好聊聊。”
“至于我,一个大男人呢,去山上,去卫生所,哪怕住牛棚呢。”他说着玩笑话,“哪里不能住?”
“那我就霸占眠眠姐一晚上啦。”李玉桃笑着吐了下舌头。
四人迎着月色回了筒子楼。到了一楼的卫生所,虞春生笑着同俩姐妹告别,便跟在宋卫东后头进了屋。
他很少生病,因而进卫生所的机会不多,环境方面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屋的酒精味让他有些不适应。
“睡前关灯,我走了。”宋卫东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开了门就要走。
“等会。”虞春生又喊住他,笑呵呵同他说,“搞几本书来看看,一个人在这太无聊了。”
“你当这是招待所?”宋卫东翻了个白眼,伸手拽了下门边的开关,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别浪费电。”他丢下这话就走了。
“《青春之歌》。”虞春生提高了音量,“是你送给她的?”
宋卫东果然站住,他缓缓转过身,露出几颗森白的牙齿意味不明道:“你一直要和我聊,就是聊这个?”
总算他愿意听自己说话,虞春生又拉开灯,站在门口招呼他,“你进来说话。”
宋卫东打量了他一眼,慢悠悠进了房间坐在最外侧几根木头已经磨掉漆的白色条形椅上。
“那书是我送给她的,你总不会连让自己爱人从外面男人手里拿几本书看的权利都不给吧?”他随意地向后靠着,眼神轻蔑。
虞春生将输液架朝一旁挪了一下,一腿弯着盘在床上,另一条腿自然地杵在地上就这么坐了下来。
他抿唇一笑,并没把他的挑衅当回事,而是自信说道:“我不是‘余永泽’,你也不是‘卢嘉川’,我想你没必要总是把我看做敌人。”
“我和棠棠已经结婚,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对她的心意,我看得出来,但我想即便没有我,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虞春生这样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虞春生的表情很真诚,态度也并无挑衅之意,也许正是这一点让宋卫东没有像之前一样大发雷霆,而是心平气和地听他说。
“小许是个好同志。”宋卫东坦然道:“一个漂亮小姑娘离开城市离开故乡,独自一人到农村教书,我很佩服她。见她第一面我就喜欢她了,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我不甘心。”
宋卫东自嘲一笑:“倘若是正大光明的竞争,小许选了谁我都不会后悔。但你这种以毁女同志清白的方式迫使人家跟你结婚,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流氓!”虞春生又下意识辩解,只是在说完后他似乎又意识到如今早已换了人间,因而将后面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叹口气道:
“我们结婚的过程我不想多解释,但现在我和她很幸福,也希望你早日放下,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宋卫东呆坐在椅子上,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虞春生轻抿双唇就这么和他对视着,心情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干脆挥了挥手似乎这样就能把心里那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都扔出去似的。
挥手时他道:“我今天找你并不是为了她,刚才那些话也不是存心让你难受,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提她了,我真正想问你的是……”
他在心里将几句话来回翻滚着酝酿了一番,可话到嘴边始终犹豫着无法开口,最终在宋卫东不耐烦的催促下,他艰难着开口道:
“这两天我陆陆续续想起来一些事,我…我的一位亲戚,他似乎是你舅舅的同窗好友,你舅舅是不是叫刘兴尧?”
宋卫东忽然坐直了身子,神情端方肃穆,试探着问道:“你亲戚叫什么名字?”
这个反应…看来自己没记错。虞春生不欲说出那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名字,仍是固执着问他,“你舅舅这些年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挺好的。”宋卫东讪讪着道:“原来你是他亲戚,难怪这么眼熟。”他笑了笑,“舅舅舅妈这些年一直为…”他又瞟了一眼虞春生,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现在在哪个单位上班呢?”刚问出口,似乎意识到这么问有些莽撞,虞春生又赶紧找补道:“是继续为国家做事,还是有了些别的打算呢?”
宋卫东低头笑了笑,“我听小桃说过,小许似乎一直对下海经商比较感兴趣,你是也听她唠叨了吧?”
虞春生还没从这个角度想过,当下迷茫着点了点头,想听他怎么说。
“舅舅他们开了个印刷厂,只是这两年行情不行,全国各地不少小作坊都关了。他们有点之前积攒的底子还能挺过去,现在就是全国到处跑着谈生意。”
宋卫东如今对他不像最初那样针尖对麦芒似的,虞春生也算少了件烦心事。
作为这个时代为数不多还认识、还记得“孔林”的人,虞春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希望宋卫东和他的舅舅一切安好。
听到老友一切都好,虞春生机械般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宋卫东又问他:“你也打算下海经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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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春生一时出神没反应过来,想到和许棠眠争吵的原因,他抿唇道:“是有想法,只是不知道从哪开始。”
宋卫东笑了笑,“这方面我没办法给你建议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响应号召来到这当了个赤脚医生,一晃十一年过去,我的整个青春都献给这片土地了。”
“这就是属于你的《青春之歌》了。”虞春生笑出了月牙一般的眼睛,颇为感慨地看着对面这个比他苍老的后辈。
两人相视而笑,宋卫东忽然道:“不知为什么,虽然我们之前相处不怎么愉快,现在倒觉得和你认识了很久似的。”
虞春生的笑戛然而止。
对面又接着说道:“你和你那个亲戚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只在十几岁时见过他一面,这么多年都忘了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人很精神,浓眉大眼的很有号召力。”
“《青春之歌》,就是他送我的。”宋卫东浅笑着,“他当时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答不上来,我答应他下次见面告诉他我的答案。”
没想到之后再也没能见面。
虞春生低着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低落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你已经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他吸了下鼻子复又抬起头来。
宋卫东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抹同情,还好心地安慰他说:“孔大哥的事我也听说了。听这儿的人说,你来的时候疯疯癫癫的,也因为这个我对小许嫁给你这事一直觉得很可惜。”
虞春生歪头苦笑了一声,开玩笑说道:“你倒是热心肠。”
宋卫东讪讪道:“我要是知道你是他亲戚,我不会……我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他顿了一下,“是不是当年的事把你吓到了?”
虞春生忽然定眼看着他,眼神里有一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犀利。
“对不起对不起!”宋卫东又急着道歉,“我不是故意提你的伤心事,只是…我舅舅一直在为这个事东奔西走,我们都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兴尧…”虞春生有些意外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刘兴尧竟然还在为他的事奔波,可刚开口又见宋卫东诧异地看他,于是他只能改口,硬生生加了个“叔”。
“兴尧叔…”虞春生别扭着开口,“你刚说他在忙什么?”
“给孔大哥平反啊。”宋卫东理所应当地说道。
“慎言!”虞春生蓦地站了起来快速走到门边一脸紧张地左右探看,确认没人,他才将诊所的门关上又走回来拧眉看他。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虞春生警告他,“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也和你舅舅说不要再为他瞎忙活了。”
“怎么了?”宋卫东不明白,“他不是你的亲戚吗?你不希望他平反?”他犀利地盯着虞春生,“你到底是他的谁?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虞春生的情绪有些失控,但转头看见宋卫东还是尽量压着声说道:“没有什么隐情,他活着的话也会希望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
卫生所内骤然安静下来,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在两人周身。
宋卫东起身客套了一句:“你早点休息吧。以后我不会缠着小许了,今天我说的话也不要告诉她。”
虞春生沉默着点头示意,在他走后一个人关灯坐了很久。
27. 第 27 章
周日一早,鸡鸣了几声,许棠眠便早早地起来准备梳洗。
夫妻俩没有隔夜仇,何况虞春生也没有什么大错。昨天又是被踹又是在卫生所过夜,也够辛苦他了,她打算起个大早买了早餐去卫生所找他。
她小心翼翼下了床,端着脸盆刚开门,便看到虞春生站在走廊边上看着几盆花发呆。
“怎么这么早?”她轻声轻语的,生怕吵醒了这层楼的其他人。
听到她的声音,虞春生笑着回头径直朝她走过去,单手搂过她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许棠眠一脸嫌弃地用手背抹去他的痕迹,又羞又恼地说:“还没洗漱呢!”
虞春生用手指了指屋里,低声道:“她走了吗?”
许棠眠摇摇头,“这么早,还没醒呢?”
虞春生将左手一伸,许棠眠这才看到他手上拎着的几个烧饼和豆浆。
“拿进去放锅上煨着,把我牙刷拿出来。”他轻轻说着。
许棠眠依言照办。
小夫妻在水槽前并排刷着牙,许棠眠正想着这个礼拜天该怎么度过,忽觉得边上一道目光盯得她寒毛直竖。
她扭过头,除了虞春生会这么毫不掩饰地看她,还能有谁?
许棠眠略微歪过身体背对着他将嘴里的唾沫吐了个干净,含糊不清道:“你不刷你#&,老看着#干嘛?”
虞春生停下手上动作,啐了一口又打开水龙头将整张脸都抹了一遍,笑嘻嘻看她:“什么?”
……
许棠眠翻了个白眼,“没什么,我去叫小桃起来吃饭。”
“先别喊她。”虞春生拽住她胳膊将她拉了回来,左右看了看,俯下身道:“这会没人呢。”
“……”许棠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所以?”
“所以先亲一口。”不等她反应过来,虞春生忽然快速地又在她唇上嘬了一口,气得许棠眠轻轻在他嘴上蹭了一巴掌。
虞春生忽然捉住她手,沿着虎口一寸一寸向上吻着,连绵不断的吻落在每根手指上,许棠眠嫌弃地要缩回去却挣脱不开。
“小桃!”她忽然眼前一亮。
虞春生慌忙撒开手,红着脸瞥向身后,却空无一人。
许棠眠计策得逞,坏笑着朝家里跑,不料没跑出几步腰上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道,接着整个人被他拦腰抱起,退到了一旁的楼道里。
虞春生将她抵在墙上,围在用身体建造的围城里,坏笑着问她:“还敢不敢骗我了?”
许棠眠根本无暇看他,她的眼神在上下楼不停转换着,生怕被路过的人看到,影响多不好!
虞春生却不满意,他都这样了,她还有心思看别的地方?当下捏着她下巴吻了上去。
许棠眠眼睛瞪得溜圆,双手用尽全力推着他却推不开,嘴里的呼吸也越来越少,只能半推半就顺着他,希望他识趣快点松口。
可虞春生吻了一会却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反而箍她的手收得越来越紧。
“咳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两人吓得立刻分开。听着是女声,许棠眠低头擦了下嘴朝走廊瞥了一眼,惊讶道:“小桃?”
李玉桃正冲她挑眉,她双手抱胸,一腿向斜上方跨立着戏谑道:“你们感情真好,分开一晚上都不行啊~”
虞春生背对着李玉桃有些不好意思,许棠眠虽也臊得慌但到底李玉桃算是她朋友,这种情况下她得说点什么。
“那个…锅里有早餐。”她又嘟囔着家里没牙刷什么的,随后抬头高声道:“那你先去漱个口,对付着吃一口吧。”
“不用啦。”李玉桃哪好意思继续掺和二人世界?她可算是明白了这新婚夫妻的世界不要随便融入是什么道理。
早知道一清早要看到这么一番香辣场面,还不如昨晚她去卫生所住呢。
她同许棠眠摆摆手略过虞春生直接下到了楼梯口,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送了眠眠姐,我还要去收拾那个老男人呢,你们继续吧。”
说着一溜烟下了楼。
许棠眠跟到了下一层楼的楼梯口,眼巴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楼。
她回过头,虞春生正悠哉悠哉朝她这里走。
“满意啦?”她撇撇嘴,语重心长道:“不是我要故意毁了你的兴致,这种事咱们能不能回家?公共场合文明一些行吗?”
虞春生自知理亏,摸着后脑勺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还是回家吧。”
……
许棠眠嘟囔着往家走:“别指望回去了我就让你亲,咱们今天还有事呢。”
虞春生跟在她身后,“有什么事?”
“我要去镇上。”
“要买东西?”虞春生自然地将手臂搭在她肩上,“还有什么没买的,明天上班我去置办呗?”
“我想去外面走走行吗?”许棠眠颇为惆怅道:“这儿太无聊了,我想去镇上看看有没有电影院之类的。”
两人吃了饭换了身衣裳就骑车往镇上走,还没到目的地,许棠眠便催着虞春生停车。
她从后座跳下来,径直走向路边一个推着驾车卖鞋的摊子边。
虞春生将车子往路边推了一截停好了才过来,刚想说“给我买鞋啊”就看到许棠眠拿起一双大概37码左右的胶鞋。
“你穿啊?那买双漂亮的小皮鞋,这个太小了我穿不上。”他主动凑上前伸脚比划着。
“谁说给你买的?”许棠眠嗔了他一眼。
“不是给我的?”虞春生眉头轻蹙着,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宋卫东,又笑着道:“你就是给宋医生买他也穿不上啊?”
“神经病!”许棠眠将鞋往他胸口一砸,气道:“我给他买干什么!”
鞋摊老板原本靠在驾车后面,听到有客人来起身笑呵呵迎了过来,刚转身见到虞春生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虞…虞会计,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啊?”
许棠眠见这鞋摊老板手里还悠着蒲扇,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头顶秃了一块,年纪大约在四五十岁。
一旁的虞春生板着脸道:“老严?你怎么在这摆摊?这鞋哪来的?”
见许棠眠不解,他主动解释道:“这是我们供销社的店员老严,之前的几个盆都是从他那买的。”
许棠眠“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虞春生随意拿起一双鞋从内到外看了又看,一脸严肃地说着:“这是从社里拿的货吧?老严,这可是‘投机倒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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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严一把从他手里将鞋抢了回来,背对着他怒气冲冲道:“整个的供销社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干!你老盯着我干嘛呀!”
他将鞋丢回板车上,又转过脸讨好道:“我也只是混口饭吃,你别去举报我。”
虞春生抿着唇一言不发。
许棠眠扯了扯他袖子,小声说着:“算了!”
她早就说了以后供销社会慢慢关掉,私营经济遍地开花,纠结这一个个体案例实在没必要。
何况她看这老严的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虽说他私自将供销社的货拿出来卖犯了法,可他要是老老实实付了钱的,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大问题。
这投机倒把罪可大可小,真把他逮进去了那他身后的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小虞,你看我也听说你刚结婚,没来得及祝贺。”老严赶紧从身后捡了两双劳保鞋往虞春生怀里塞,“我这也没什么高档货,这两双鞋你和弟妹一人一双,拿回去穿!”
“哎呀我不要!”虞春生一脸烦躁地将鞋往外推。
“你就拿着吧!”他再三请求。
一来二去,两人也没个头。
许棠眠最烦这种客套场面,当即从包里拿出五个大硬币丢到板车上,摆摆手道:“好啦好啦我们收下了。”
说着拉着虞春生就要走,刚走出去几步她又退了回来。
老严一脸殷勤地迎了上来,“这双是吧弟妹?”他拿起许棠眠之前挑的那双码数较小的鞋递给她,大手一挥:“拿去穿吧,这双不要钱!”
“我不要。”许棠眠又朝里探了两眼,“你这有回力鞋吗?”
“有!有的!”老严从身后摆着的几个鞋盒里拿出了一双,“这个是好鞋啊,我瞧这过路的都是穿得一身补丁的老农民,没拿出来的。”
许棠眠不太清楚鞋码,偏头问向虞春生,“三年级的男生穿多大鞋?”
“三年级的呀,拿这双37码的就行。”老严又打开另一个鞋盒拿了一双侧边红色条纹的回力鞋递了过来。
“我小儿子就这么大,穿这个没问题的。”老严拍拍胸脯笑呵呵说着:“弟妹你拿回去给孩子试,不合适了你再让虞会计拿来换。”
许棠眠拎着鞋掰了两下,还算有弹性,鞋底也没有开胶之类的问题,便问他:“多少钱?”
“弟妹拿的话,给五块钱就行,这是我这最好的了,绝对没有问题的。”
许棠眠又给了五块钱,冲老严点了点头道了声:“走了啊。”
“诶诶!注意安全啊!”老严在后头摆摆手。
出来一趟啥也没干先买了三双鞋,许棠眠也有些无奈。
两人将自行车锁在了一家百货商行门口,这儿已经停了不少自行车,想必没有小偷会特别光顾他们这一辆。
两人正牵手要去找电影院,忽然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了一大跳。
一股浓烟顺着风吹了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大喇叭的声音:
“各位父老乡亲,咱们珠江琴厂今天正式入驻百货大楼了!今天在这里借着贵地办了个乐器展会,对音乐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移步至店里看一看!”
许棠眠眉毛一挑,“去看看?”
28. 第 28 章
百货大楼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鞭炮炸完的红纸碎片满地都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硝烟味。
许棠眠领着虞春生越过山海人潮,挤进了队伍最前面。
琴行门口好不容易留出了一块空地,门口的人群已经自动围出一道弧形,将琴行包了个严实。
门口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棕色的西装敞着扣子,脸上是密密麻麻的汗,举着有线话筒喊着:
“乡亲们实在太热情啦!这样啊,咱们现在邀请几个老乡上来感受一下咱们这边乐器的音色,不买也没关系,就当玩一玩,来!有没有人要上来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有大人抱着孩子上来的,还有老头子摸到二胡不撒手的,更有捏着口琴就要往嘴里放的。
急得主持人赶紧上前拦住,“诶诶老乡这个不行,这个要入口的,您吹了,我们还怎么卖呦?”
场面一时混乱,吹拉弹唱样样都有,就是没一个能正经演奏的。
那位没能吹上口琴的大爷干脆放声高歌起来:“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歌是好,就是这声……许棠眠哭笑不得,想用手捂住耳朵却又没好意思。
“我们迈步走在,sh主义金色的大道上~”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带头叫好的,正是自己身边这个男人。
许棠眠胳膊肘杵了杵他,开玩笑道:“没想到你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越和他相处,她就越难把当初那个内敛含蓄又容易害羞的男人和眼前这个随时随地发\情还爱凑热闹的男人当成一个人。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虞春生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着主持人身后唯一的一架钢琴坏笑着道:“你去试试!”
“我才不去!”许棠眠当即否定。
让她上台讲课还行,这样的场合下上去弹琴不就是出风头吗?她可不爱做这种哗众取宠的事。
“试试又不会少块肉。”他又俯下身歪头看着自己,“胆子这么小啊?”
“谁胆子小了!”许棠眠忍不住反驳,笑着道:“你怎么不去呢!”
“我去你就去?”他问道。
“你去我就去!”许棠眠梗着脖子答道。
虞春生真就向前一步,径直坐到了钢琴前。
主持人上来问他,“呦,这位男同志会钢琴?”
虞春生凑到话筒前嬉皮笑脸的,“我不会。”
“嘶。”主持人笑了,“那您这是?”
“我爱人会,她说了我来她就来。”他指了指自己的方向。
随着主持人投来的一道目光,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朝许棠眠涌了过来。
许棠眠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恨不得扭头就走。
可她到底没走,她不能让虞春生一个人在台上“丢人现眼”!
“快下来!”她挥挥手,用口型比划着。
虞春生撇撇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抬手在琴键上按下一排“1234567”。
听到琴声响起,他更得意了,又眯着眼晃着身子在钢琴上乱七八糟敲着,俨然一副钢琴大师的模样。
“下去吧下去吧!”下面已经有人不耐烦。
小朋友也捂着耳朵尖声嚎叫着:“太难听啦!”
主持人开玩笑对她说:“这位女同志,快把您爱人领下去吧,我们这小朋友都提意见了。”
小朋友趁机跑上台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嚎道:“太、难、听、啦!”
再难听也比你叫得好听!许棠眠狠心上了台,拽着虞春生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真行!快走!”
“诶让我玩玩嘛。”虞春生屁股还扎根在琴凳上,用着剩下的一只手在琴键上飞快弹了一个旋律出来。
许棠眠一愣,“你会钢琴?”
“我想再听你弹一次喀秋莎,可好听了。”虞春生冲她努了努鼻子。
许棠眠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围观群众,低声道:“你想听下次来学校我给你弹。”
“那是人家公家的东西。”虞春生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试试这架钢琴,喜欢的话以后咱们挣钱买一个。”
买?许棠眠侧身瞥了眼价格,离得太远看不清,只看到一个“5”后面还有三位数才看到小数点。
五千多块钱。
虞春生一个月八十多块钱工资,她一个月最多也就六十左右,两人加一块一个月不吃不喝还不到一百五,买这架钢琴起码也得三年以后吧。
这大饼听着就让人绝望啊。
见他实在感兴趣,许棠眠无奈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后迎着虞春生期待的目光弹起了喀秋莎。
琴声一起,围观群众自发安静了下来,越往后节奏越明快,阵阵掌声也跟着琴音响起。
虞春生开始还是笑的,可笑着笑着,他的嘴角逐渐垂下来,眼神也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
也许是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他要发病了。许棠眠当即停下手上动作,着急着要带他走。
琴声一停,虞春生如梦初醒。
“走什么?”他轻拂去许棠眠拉住他的胳膊,向一旁的手风琴那走去。
虞春生自然地取下手风琴套在脖子上,右手摁了两下琴键,左手拉动风箱。
几声不成调的声音从手风琴里发出来,之前说难听的小孩昂着头道:“叔叔你到底会不会啊?”
虞春生冲他挑了挑眉,从容不迫地拉起了风箱。
许棠眠还不知道他会这个。
在她的印象里,追求她的人似乎都是弹钢琴的,拉大提琴小提琴的居多。
手风琴…感觉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
琴声悠扬有力,前奏刚一出来,人群中一张张看热闹的脸立刻肃穆起来。
是国歌!
虞春生立在人群中央,唇角微微翘起。他的两只手各自忙碌着,身体随着演奏自然而然地轻微摇晃着,眼神里满是骄傲。
“咔嚓”一声,许棠眠转而看向人群中一个穿着背带裤,手持相机的男人。
一曲毕,他激动地走上台前,要同虞春生握手。
“演奏得太棒了这位同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咱们市日报社的记者,免贵姓钱。”
虞春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是有些警惕,简短有力问道:“什么事?”
“你的形象非常符合我们报社的宣传要求,刚才你演奏的时候我看群众反响很好就拍了张照片,想问你同不同意照片登报。当然了我们也会象征性给一笔报酬。”
“不同意。”虞春生冷冷回了句,拉着许棠眠就要走。
“等下同志!”主持人又拦住他,笑呵呵道:“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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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来这位同志是个手风琴行家嘛,这琴你不打算带回去?”
许棠眠笑着道:“这又不是口琴,难道我们用了就得买啊?”
“你误会啦!”主持人又道:“我是想让这位男同志留个联系方式,将来要是有人来我们这买手风琴,要推荐老师,我可以把这个男同志的联系方式告诉学生嘛。只要这位同志答应每月来我们这演奏一两个小时,我们可以把这个手风琴送给他上课用。”
许棠眠眼前一亮,手风琴老师?听起来还不错!
供销社的工作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与其等着虞春生下岗的那一天,不如主动让他创业赚钱。
虽然关于下海经商的谈话两人之前聊得不是很愉快,但要是让他先当个老师过渡一下,他应该不会太反对。
许棠眠将虞春生扯到一旁,尝试着和他商量:“之前和你说的创业的事,今天是个机会,你要不要先试着从教手风琴开始?”
虞春生有些受宠若惊:“可我没教过。”
“试试,乐理知识和演奏技巧你都会吧?”
虞春生点点头。
“那就没问题,慢慢来。”许棠眠耐心劝他:“能找到你的应该也是新手级别,只要你把人家的基础打好,别乱教就行。”
“乱教肯定不会,只是…”虞春生还有些犹豫。
许棠眠又踮脚凑到他耳边:“我打算这两年要个孩子。”
虞春生的眼睛霎时瞪大了不少,许棠眠心满意足,又道:“现在咱们住的地方,还有咱俩的工资,那…”
“那是肯定不行的。”虞春生定定道:“你放心吧,钱的事我来搞定。”
他快步走到主持人身旁写下一个地址又走了回来,对记者再次强调了一句:“不许登报!”
——
一个月后。
李玉桃兴奋地举着一张报纸跑到许棠眠的工位:“许老师!这是不是!是不是…?”
许棠眠接过报纸定眼一看,四分之一的版面左侧是一张男人微昂着头颅陶醉在手风琴演奏中的半身照,不是虞春生又是谁?
他令令令申申申申申不许登报,怎么这记者这么没有职业操守?
不过还真挺帅的。
许棠眠扣下报纸,笑嘻嘻看着李玉桃:“是他,那天我们一起去镇上玩,看到琴行开业就去凑了个热闹。”
李玉桃耷拉着脸,“哎呀我没赶上啊,不然我也得去台上弹一首,让那个记者把我拍下来。”
“你也会弹钢琴?”许棠眠有些惊讶。她光知道李玉桃是从外地来的,其他的个人信息了解得不多。
李玉桃拉过一把椅子捧着脸坐在她身旁,“当然会啦。你看这记者把虞大哥夸的,要是我能留下这么一篇报导,我爸妈肯定乐得合不拢嘴了。”
“你先别管你爸妈看报导的事了。”许棠眠凑上前小声问道:“我看你这两天往我们那跑得挺勤的,你还在追宋医生?”
“昂。”李玉桃无所谓地揪着辫子,“老东西还挺倔,我非得把他拿下不可。”
许棠眠瞧她这架势不像是找人恋爱,倒像是找人寻仇去了,不免有些担心。
可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真论起来李玉桃和她的关系更近些,她不可能为了宋卫东和她多说什么,因而心上那一点怪异只当是浮云,轻轻略过便没再提起。
29. 第 29 章
难得的周末休息,因为虞春生被安排去给人教课,加上李玉桃和宋卫东那边有了突破性进展但初次约会又抹不开面子,许棠眠当了回陪客,陪着两人去逛街。
李玉桃挽着许棠眠的胳膊在前面走着,宋卫东在她们身后不情不愿地跟着。
偶尔回头瞥见宋卫东皱眉的样子,许棠眠也会怀疑他到底是怎么答应和李玉桃确认关系的,不会是被她抓住了什么把柄吧?
也许是她频繁的回头引起了李玉桃的注意,见宋卫东愁容满面的,李玉桃甩开了她的胳膊来到宋卫东面前。
她掐着腰有些不客气道:“出来玩为什么甩着脸?你要是不想陪我可以不出来。”
宋卫东似有些无奈:“我没甩脸,我只是担心卫生所那边有人找我。”
“谁家还没个有事的时候。”李玉桃又过来和他并肩走着,“一年365天,你也给自己放放假吧。”
见他们吵吵闹闹的,许棠眠笑了笑暗自走到一边店里给他们留些相处空间。
过了一会两人才终于想起她,透过玻璃窗,她看着李玉桃朝着人群中一个和她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女人喊着“眠眠姐”就冲了过去。
许棠眠正要现身,那女人转了过来,气质身形相貌竟和她有五六分相似。
“不好意思我认错了。”李玉桃同那人点头致歉。
许棠眠步履匆匆走了出来,李玉桃对她撒娇似的发着牢骚,她却一句也没听下去,只是冲着李玉桃努嘴示意。
顺着许棠眠的眼神,李玉桃也看向了宋卫东。
宋卫东板着张脸看着那女人,还有她手中牵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眼中晦涩不明。
女人先行开口:“好久不见了卫东。”
宋卫东没回她,却看向女人手中牵着的小儿子,冷冷道:“你又生了一个。”
听起来像是旧情人,许棠眠一脸担忧地转头去看李玉桃,却看她面上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好奇,像是在…吃瓜?
女人显得有些局促,一把将儿子抱起,讪讪着道:“结了婚…不就生孩子带孩子这点事吗?再说他对我也不错,现在…”
宋卫东却态度强硬地挥手打断,“我不想听你家里这点事。”
女人无奈道:“卫东你别这样,我听人说你一直也没找对象,为什么呢?别因为我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你应该娶妻生子…”
“我有女朋友。”他牵起李玉桃的手,“她是个小学老师。”
女人愣怔了一瞬忽然语重心长道:“别闹了卫东,她才多大啊?你啊,要求也别太高,那种离了婚的,一把年纪嫁不出去的,还有寡妇都可以试试。”
眼见宋卫东一脸黑线,许棠眠很不厚道地笑了。
宋卫东一把拉走了正要凑热闹的李玉桃。见女人傻乎乎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没来得及走的许棠眠好奇问道:“冒昧问一下姐姐,您之前和他是…”
女人垂着眼眸,“我们以前是恋人关系,后来…”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许棠眠还想再问下去,前方突然传来宋卫东的怒吼:“许棠眠!你再不过来我们走了!”
急了。
难得啊。
因为这事,许棠眠满脑子都是弄清楚这女人的来历。
回到家一番温存之后,她问起虞春生:“你知道宋卫东有个前女友的事吗?”
本想着和他大说特说一番白天的见闻,不料虞春生应了一声“嗯。”
许棠眠:“?”
“你知道?”许棠眠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虞春生又把她按了回去,他一向喜欢这么从背后抱着她,蹭着她说些有的没的。
他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其他男人的感情故事?何况这种事你们女同志说说还行,我一个男人嘴巴这么碎让人笑话。”
他的手不太规矩,许棠眠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转过身推着他胸口笑着道:“我们关起门来说话,谁能知道?”
不等他说话,她又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手指戳着他鼻尖道:“你把他的事告诉我,我们就…再来一次。”
虞春生眼角含笑压了过来,“真的?”
“快说!”
“其实那女人……”
几分钟后。
“什么!”许棠眠一把推开虞春生,“她也是城里来的?”话音刚落她意识到什么,又问道:“你是听谁说的?按理来说这么多年前的事,你不该知道啊?”
“好啊你!和我聊八卦是嘴碎,和别人聊就行了?”
虞春生举起双手投降,无奈坦白道:“好啦,我跟你说你别生气。”
“?”许棠眠指着自己,“难道和我有关?不会吧,我以前也不认识他。”
虞春生又可怜巴巴地用头蹭着她脖颈,“我之前觉得宋卫东对你图谋不轨,就去找了文斌。你知道他的,他在这村里从小长大什么都知道,嘴巴又碎。”
“是他跟我说他记得小时候卫生所里还有个漂亮的女医生,和宋卫东一块从城里来的。他说那时候两人都张罗着请村里人吃顿饭就当办事了,可因为卫生所事太多一直也没结婚。”
“后来有一年隔壁村来了个人,说是他们村的医生有事不在家,他家里人癫痫犯了吐沫子呢,大老远过来请人。宋卫东那时候回老家了,他女朋友就去了。”
听到这儿许棠眠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她揪着被角小心翼翼问道:“出事了?”
虞春生点了点头,吞吞吐吐道:“她…被那个人糟蹋了。”
“贱人!”许棠眠忍不住骂道:“后来呢?报警了吗?枪毙他了吗?”
虞春生又摇了摇头,“姑娘脸皮薄没好意思说,只是在宋卫东回来后和他提了分手。两人在卫生所一起工作了一个多月吧,那人就又找上门来了。”
“后来呢?”许棠眠急切道。
“那人上面有亲戚,报警了也没用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据说宋卫东本想回老家找关系的,被那女孩劝下来了。”
“后面那女孩怀孕了,宋卫东要她堕了胎还承诺和她结婚,结果她背着宋卫东偷偷和糟蹋她的人领证结婚了。”
“难怪。”许棠眠喃喃着。
难怪宋卫东在她领证前会在林大姐家说那样一番话,难怪他在街上看到那女人又生了儿子时会那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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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宋大哥人挺好的。”许棠眠由衷说道:“有几个男人能对女朋友做到这样?”
“小宋确实挺好的。”虞春生低声附和了一句又道:“还不止,他那条腿,其实也和这个女人有关系。”
“什么?”许棠眠仔细回想着过往,连虞春生对宋卫东的冒昧称呼都无暇顾及。“他的腿不是去村民家出诊时下大雨摔了一下吗?难道是去她家?”
虞春生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惋惜:“村里连下了几天暴雨,好多人家都断粮了,宋卫东担心她没饭吃去给她送东西,赶上她坐月子。”
“啊?”许棠眠皱着眉头,犹豫着说道:“他腿被人家丈夫打断了?”
“那倒不是。”虞春生哑然失笑,“家里只有个邻居在哄孩子,据后来这个邻居所说,宋卫东说那女孩发高烧了,让她拿毛巾为她降温,他去拿药。”
“路上摔断腿了?”许棠眠一脸揪心。
“嗯。”虞春生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听着有些压抑:“那邻居没事就喜欢跟人说,当时又下起了暴雨,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宋卫东就穿上了雨衣想着出门去村医那找找看看。”
“刚出来的时候隐约见到桥上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着,后来一下栽倒了她就想着去扶,等她穿上雨衣跑过去的时候宋卫东已经爬到桥下了。”
许棠眠听着揪心,“那这女孩醒来什么反应?”
“那我哪知道?”虞春生顿了下,“我也都是听人说的。谁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上哪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反正后面别人劝他去治腿他也不去,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要,一门心思扎根在这了。”
“真是可惜。”
许棠眠刚喃喃了两句,便觉得胸口一紧,虞春生勒着她在身后“威胁”着:“可惜什么?”
许棠眠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坦然自若道:“可惜我之前不知道啊,不然说什么我也嫁给宋大哥了。”
“人家已经有小桃了!”虞春生忍不住驳斥了一句,又自言自语道:“不对!”
“你也有丈夫了!”他发泄一般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
因着昨晚从虞春生那换来的许多爆炸性消息,许棠眠路过卫生所时多看了两眼。
红褐色木门禁闭着,隐约贴了一张纸。
许棠眠走上前去才知宋卫东请了一周的假。
到了学校,她找到小桃问她是否知情,李玉桃也只是敷衍了两句。
知道了宋卫东身上发生的事,许棠眠就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看待了。
如果他新交的女朋友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李玉桃。
当初两人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氛围,后面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了口,这样也能谈恋爱许棠眠是万万没想到的。
李玉桃是她带进宋卫东的生活里的,如果两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许棠眠希望这个过程可以平和些。
至少不要再给宋卫东造成太大伤害了。
她把李玉桃叫到操场,两人面对面坐在树荫下聊天。
许棠眠开门见山道:“你和宋卫东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在认真谈恋爱吗?”
30. 第 30 章
今天的李玉桃似乎有些陌生。
没有蹦蹦跳跳和她打招呼就算了,自己过来主动找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如今更是用那种陌生的目光打量她。
许棠眠觉得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她一脸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小桃?是不是宋医生惹你不高兴了?”
“他没有惹我不高兴。”李玉桃冷声回她:“以后我们俩的事你别多管了。”
“什么?”还没反应过来李玉桃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已经走了。
许棠眠连喊几声“站住”都叫不住她,只能小跑冲到她前面拦住她,气喘吁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她冷冷地说。
“我不明白。”许棠眠拽住她胳膊不让她走,“是我做错了什么?”
李玉桃将头歪到一边。
许棠眠心下了然,“看来是我的错。那请你方家指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玉桃猛的甩开她的手,“你不明白?我把你当好朋友,你是我在这里最熟悉的人,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许棠眠以为李玉桃说的是昨晚那些事,无奈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有前女友啊,而且他的事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其实也没什么。”许棠眠犹豫着说道:“那个女人都两个孩子了,而且她和宋大哥不是没结…”
“你还叫他‘宋大哥’!”李玉桃气急了,抬手打断了她说话。
“那我该叫他什么?宋…医生?”
李玉桃深呼吸了一口气,哀求着道:“虞春生又帅又年轻,和他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宋卫东就是个老东西,你就别跟我争了。”
许棠眠急了,“我什么时候也没跟你争过他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还装!”李玉桃哭着喊道:“他昨天都跟我承认了,他就是喜欢你!”
“他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许棠眠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又没说我喜欢他。哎呀我真服了你俩,你们谈恋爱能不能别把我牵扯进去?”
不管她怎么说,李玉桃就是不听她解释,捂着耳朵跑回了办公室里。
心累…
习惯了李玉桃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这乍一安静下来,上班的日子就变得十分难熬。
许棠眠艰难挺到下班,回到家却发现桌上早已摆上了晚餐。
平时二人都是随便对付一口,今天这有饭有汤的,许棠眠笑吟吟将包放在架子上,还没开口呢背后就贴上来一个热乎乎的身子。
虞春生在她耳边黏腻着道:“我把供销社的工作辞了,以后要靠你养我了。”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尽管许棠眠多次和他说过建议他下海经商,可两人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这就辞了?
和李宋两人谈恋爱一样的莫名其妙。
许棠眠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只能囫囵应了声:“好,先吃饭吧。”
她不冷不热的反应显然有些出乎虞春生的意料之外,小心翼翼观察她之余,虞春生拿碗筷的动作都慢了些。
许棠眠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忽然开口道:“那你这几天都闲着了?”
虞春生拿筷子的手一顿,声音小了些:“我会去找活干的。”
许棠眠想的倒不是这个。
供销社的工作也不会长久下去,虞春生会俄语懂音律,困在日复一日的机械性工作中实在屈才。
她喝了口米汤,“既然不上班了先休息两天,工作的事不急。”
虞春生显然很诧异,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又体贴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许棠眠念着白天的事,放下碗筷说:“你去打听打听宋卫东去哪了,最近小桃跟我闹别扭了,我不好跟他再有什么接触。”
“那这个不用打听。”虞春生随意道:“他走之前和我说了,去了北平。”
许棠眠眉头一皱,“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怕不是去北平找人揍他一顿吧?
她这想法一说出口,当即受到了虞春生的无情嘲笑。
“你也太能胡思乱想了。”他笑着道:“他要去协和查查腿还有没有的治。”
“治腿?”许棠眠想起那晚夜校的场景,当时李玉桃赌气和宋卫东说要送他去协和,难道真是她送去的?
直到今天和李玉桃发生了那些不愉快的纠纷,许棠眠才意识到自己从来不了解这个只比她小几个月的妹妹。
比起她这个正宗的90后,李玉桃才真像个现代来的人。许棠眠真觉得李玉桃对宋卫东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决定追他后更是死缠烂打都要得到手。
等他俩真在一起了,又好得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当时争吵的详情,但宋卫东又不是小孩子,既然已经和李玉桃在一起了那他肯定考虑清楚了,“喜欢她”这种话一听就是气话。
为了这种气话,李玉桃竟然就跟她翻脸了,也真够孩子气的。
到底是这个年代的人就这样?还是不正常的人都让她碰上了?
许棠眠郁闷至极,筷子一摔感慨道:“我真搞不懂现在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就说小桃和宋大哥这事,才交往几天啊爱得死去活来的。”
她忽然凑上前吃惊地说:“你知道吗?他们吵架了!就因为宋大哥说喜欢我,小桃就要跟我绝交了。”
虞春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安慰她道:“小桃今年有二十了吧?”
“二十一了。”
“才二十一嘛。”虞春生往后一靠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小孩子脾气罢了,亏你还是个老师呢。”
“怎么说?”许棠眠耐心请教。
“小孩子想要东西的时候不就是会和家长死缠烂打?真给她买了玩几天就没兴趣了。小桃现在就是小孩子心性,等她腻了就自然会来找你的。”
等她腻了……
热恋情侣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她得等到什么时候小桃才会腻了宋卫东呢?
许棠眠忽然想到:“可是宋大哥都去治腿了,这么多年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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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动他,你说他怎么现在想起来治腿了?万一他真动心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虞春生笑呵呵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你又不是他家长,管他那么多干嘛?”
许棠眠嘟囔着:“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都三十二岁的老同志了,和人家小桃谈恋爱最后没成也是他在浪费别人的青春,你别担心他了。”虞春生并不怎么关心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打算试着应聘一下报社,你觉得怎么样?”
“报社?”许棠眠想到报纸上刊登的虞春生照片,开玩笑说道:“你不会以去报社工作为名,把之前那个刊登你照片的人找出来打一顿吧?”
“你这人真是!”虞春生一脸嫌弃地白了她一眼又笑着道:“怎么动不动就打人?那么暴力呢?”
可转而一想,他又道:“不过你提醒我了,之前我不跟他计较,现在我下岗了,得找他要报酬。”
许棠眠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临睡前她忽然想起个事,便推了推身旁光着脊梁的男人,“大后天学校要给六年级孩子们举办个毕业典礼,正好之前校长弄来的乐器里就有手风琴,你要不要过来,我们一起给孩子们的合唱伴奏?”
“好啊。”虞春生很兴奋,“他们要唱什么歌呢?我这几天没事可以去学校练一练。”
这个许棠眠还真不清楚,回忆了一下孩子们课间经常哼唱的旋律,她道:“大概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少先队队歌》或者《歌声与微笑》之类的?”
“前两个我听过,后面那个是什么?”
许棠眠心上一惊,难道自己把还没发表的歌曲说出来了?不对啊,总觉得这几天听人唱过的。
不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是不要多说,多说多错。许棠眠急着转移话题,又缩回被子里,随口说着:“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个名了,话说你好久没给我唱歌了。”
虞春生笑着在她耳边吹气,低声呢喃着:“你想听什么呀?”
耳边痒痒的,许棠眠缩着脖子道:“别唱俄语歌了行吗?好听是好听但有点腻了。”
窗外月光正透过窗帘洒在床上,许棠眠福至心灵忽然转身,食指在虞春生唇上一点:“我想听你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虞春生却道:“这又是什么歌?”
“什么?”许棠眠突然坐起,有些不淡定地反复问他:“真的没听过?没开玩笑?那你之前都在干嘛?”
虞春生面上一滞,一脸心虚。
见他这样,许棠眠不免多想起来。她与虞春生结婚这些日子,她似乎确实没怎么关心过他的过往。
光知道他是一年前从外地来的,来的时候疯疯癫癫满嘴胡话,可在那之前呢?她从没问过虞春生。
《月亮代表我的心》呀,就算是个间谍,不管是小日子的还是岛那头的,亦或者是东南亚那一片的,也都该听过吧!
他一个又会手风琴又会俄语的时髦年轻人,居然没听过?许棠眠第一次对这个枕边人的过往,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31. 第 31 章
清晨,红星小学的门口便停了十来辆二八大杠。
校门口的小摊贩比平时多了些,家长们也久违地聚在了一起有说有笑的。
电线杆上的喇叭突然发出“滋”的一声尖锐爆鸣,引得路上的学生们纷纷驻足而看。只听得一声“呼”和两声“喂喂”之后,一位毫无生机伴有浓重乡音的男士声音从喇叭里传来。
“请各班的班主任抓紧时间带领自己班上的学生搬上凳子到菜市场东门里的仓库,我们的毕业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再重复一遍…”
许棠眠虽然不是班主任,但身为学校老师,她怎么也得到会场帮着布置一下。
广播里提到的菜市场东是之前村大队所在地,村大队之前一直和红星小学在一所区域,搬到新地方后这片就空下来,成为了村民平时卖自家地里蔬菜和土鸡蛋等的交易场所。
这也是红星小学第一次举办毕业典礼,在许棠眠的建议和多数老师的肯定下,校长“斥巨资”举办了此次毕业典礼。
日子定在暑假前一天,快乐也并非只属于六年级的孩子;这次典礼除了一些才艺表演、师生演讲之外,最为重要的环节便是由校长亲自给优秀学生颁发奖状。
许棠眠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平时除了备课讲课改作业以外也没闲着,除了和李玉桃闲聊,她还和其他老师们咨询过许多关于学校的事。
农村的孩子们课堂内容真的很贫瘠,除了老师在台上机械死板地讲授以外,学生们并没有多少自己主动领会知识的途径。
之前校长弄来的乐器让学生们高兴了好久,小孩子平时就喜欢音乐美术这类课程,如今实打实见过书本上的乐器,更是恨不得每天都是音乐课。
在教学目标和方法上,许棠眠更是提出了许多观点,只是碍于实际情况,真正落实下来的只有这一项毕(表)业(彰)典(大)礼(会)。
在万众瞩目的场合由他们平时最尊敬的师长为他们颁奖,这群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孩子对人生一定会有更多美好的憧憬。
会场地址是一早选定的,许棠眠在准备之余不免要时常分心往门口看。她比较担心虞春生到底能不能找到地址。
不久,在惴惴不安中她终于在会场门口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虞春生穿了件剪裁利落的西装,头发也不知用从哪弄来的头油糊成了大背头,显得格外成熟。
趁着手头没事,许棠眠快步迎上去将他带到后台,含笑问他:“怎么样?初次上台紧张吗?”
虞春生抿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骄傲,好像她大惊小怪了似的。
“这种程度而已,没什么值得紧张的。”
许棠眠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要准备的事太多,她没时间在这陪着虞春生闲聊,正四下张望琢磨能帮什么忙时,李玉桃搬着凳子从许棠眠眼前路过。
自那天以后,尽管她多番示好,李玉桃还是不愿再和她说话。
李玉桃不像她是凑巧招聘进来的,而是正经通过国家相关考试一步步分配进来的,因而她年纪虽小却被领导寄予厚望,带的是六年级。
待会她应该还要准备上台发言会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许棠眠寻思过去再问问她有没有能帮的。
她揣着一腔热情佯装过去两人之间的隔阂都不存在,大方走过去笑着道:“小桃,有没有什么我能帮的?”
李玉桃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冷道了句“不用。”
意料之中的回复,许棠眠正失落着,耳边又传来一声男声,“小桃,你这样不好。”
见到来人的那一刻,李玉桃立刻喜笑颜开地跑了过去还拍了拍他的拐杖,俏皮道:“不是还得几天才回来吗?”
宋卫东浅浅笑着,稍微同李玉桃拉开了些距离道:“看到一班凌晨的火车,我让舅舅赶紧买了提前回来的。”
他的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最后转回到许棠眠身上,又看向李玉桃,笑呵呵道:“你不是和小许关系很好吗?刚刚怎么那么没有礼貌?”
李玉桃面色一红,哼了一声走开了。
宋卫东不解。许棠眠打量了一眼他拄着的拐杖接着对他说道:“怎么闷不做声跑去治腿了?看上去更严重了。”
宋卫东摇摇头,“医生说是小问题,做了个小手术,等恢复好就能正常走路了。听说你们学校搞了个典礼,我来看两眼。”
许棠眠忍不住邀起功来:“是我提议的,还不错吧?”
可话音刚落看到不远处李玉桃的目光仍在他们身上打量,一见她看过去她又迅速别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许棠眠还是和宋卫东拉开了一段距离。
想到这段时间的莫名其妙,她忍不住同对面男人抱怨道:“你走之前是不是和小桃吵架,还提到我了?她这几天一直没和我说话。”
宋卫东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许棠眠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只见一阵沉默后他又抬头看向自己,大方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找她说说。”
“别。”许棠眠攥住他胳膊。
她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她很看重李玉桃这个朋友,这几天的沉默对她并不好受。
可要是宋卫东真去找李玉桃说了,两人指不定又要吵一架,到时候她不是成了那种搬弄是非的绿茶吗?
思来想起她又讪讪道:“她就是小孩子脾气,以后慢慢解释就好了,你别怪她了。”
许棠眠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红星小学第一届毕业典礼暨表彰大会圆满举行”,笑着道:“待会小桃还要上台演讲呢,你别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余光一撇,后台入口处出现一位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看着面生。
她的穿衣风格很体面像是文化人,许棠眠以为是哪位优秀学生的家长走错了地方,正打算上前指路,却见妇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见了她,宋卫东的脸上似有些无奈,一看就认识她。许棠眠正想着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好像见过这位妇人时,妇人却奔她走来笑呵呵道:
“这位就是卫东提到的‘小桃’吧?长得真漂亮,难怪卫东不听我劝拄着拐都得过来呢。”
原来是宋卫东的家人,又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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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许棠眠赶紧解释:“不不不阿姨你搞错了,我不是小桃,我是小桃和宋大哥的朋友,也在这里教书。”
“搞错了?”妇人一脸讶然看向宋卫东。
“舅妈!”宋卫东无奈喊了一声,“这是我的朋友许棠眠,你可以叫她小许。”
妇人尴尬一笑,又拍了拍宋卫东的肩膀笑言道:“那小桃呢?舅妈可是特意来看她的。”
她忽然凑近许棠眠,开玩笑说道:“没见到你之前呀,我一直怀疑到底有没有小桃这号人。你说他这个万年老光棍,怎么就突然有对象了呢?”
“行了行了舅妈,你找个地方坐着吧。”宋卫东无奈将她往外推,而妇人顾及他腿脚也不敢大幅度反抗,便顺着他的力道退到了外面,摇头无奈道:“这孩子…”
等她走了,宋卫东又向许棠眠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啊小许,我在北平的这段时间都是舅舅舅妈照顾的,被他们催烦了我才说我有对象的事,他们就一门心思要过来看看,还误会你了,别介意啊。”
许棠眠并没将这事放心上,摇摇头笑着道:“没事,阿姨还挺有趣的。”
只是她怎么想都觉得宋卫东的舅妈有些眼熟,难道是以前爷爷那头的人脉?
许棠眠试探着说道:“你舅妈对你真不错,只是听说你有对象了就能放下工作来看你,换我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工作的。”
宋卫东笑了两声又说着:“没有啦,她和我舅一起开了个厂,正好这边要处理一些业务,就顺便来看看我。”
原来是做生意的,怪不得自己不记得。
估计是之前来家里送过礼,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路人,许棠眠没将这事放心上。
她和宋卫东一起又带着妇人去找了李玉桃,几人正聊着,后台传出一阵悠扬的手风琴声,调子正是虞春生睡前哄她的前苏联歌谣。
妇人脸色一变,一脸急切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在找人。
于是宋卫东便问她:“怎么了舅妈?”
妇人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你们这个典礼还有表演手风琴的?”
许棠眠一脸骄傲地介绍道:“是孩子们的合唱表演。我弹钢琴,我爱人弹手风琴一起为他们伴奏。”
“原来是这样。”妇人喃喃了一句又笑着道:“后生可畏啊,看你们小小年纪这么多才多艺的,我们那会可没有这条件。”
宋卫东又催她:“好了舅妈,小桃和其他朋友都会照顾我的,你和舅舅先回去吧。表弟没带来吗?谁在照顾他?”
“送他姥姥家了。”妇人接着道:“我也没啥事,就再待一会吧。”
她又笑呵呵转向许棠眠,“你刚才说你爱人在弹手风琴?阿姨年轻时也有个朋友弹手风琴很厉害,他是从莫斯科回来的,平时就爱组织同学聚会,唱一些苏联民歌之类的。”
许棠眠微笑着附和道:“是吗?我爱人的俄语也很好,他偶尔还和我抱怨这儿没人懂他呢,要是阿姨的朋友也在,他们一定聊得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许棠眠觉得在她说完话后,这位阿姨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32. 第 32 章
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到了李玉桃上台演讲的时刻。
宋卫东坐在临近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转头看见身旁的舅妈眉头轻皱。
他主动关心道:“看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然先回去吧?”
舅妈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碍事,对了,小许什么时候表演啊?”
“下一个就是了。”宋卫东答完又抬眼瞥向舞台上正拿着话筒激情演讲的李玉桃,见她光芒四射他也不由得嘴角轻扬起来。
宋卫东扭头冲舅妈小声说道:“舅妈,您不能只关注小许,您没瞧见小桃刚刚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吗?”
舅妈一脸惊讶,“啊?我没看到,她怎么了?”
“这事说来话长。”宋卫东挠了挠头不知道如何长话短说,只能含糊说道:
“总而言之小许同志和我只是普通朋友,我现在的女友是李玉桃同志,你要和我一样把全部精力放在她身上,不要管别的女同志了。”
“行我知道了。”舅妈讪笑着道:“我看完小许的节目就去找小桃说说话。”
“不行。”宋卫东严厉而果断地拒绝了她,“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她,她刚演讲完肯定希望我们夸夸她的。”
“可是…”舅妈吞吞吐吐。
“别可是了,走吧!”宋卫东立起拐杖强行拉着她到了后台。在那儿,许棠眠正和一位背身坐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说着话。
宋卫东回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又低头嘱咐道:“舅妈,我先出去一下,你别乱跑啊。”
舅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眼神完全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对男女身上。
见她来,许棠眠同她热情地摆了摆手,又拍了拍身旁男人的肩膀示意他也打招呼。男人两条胳膊正架着手风琴没法抬手,只是微微侧过身同她点头示意。
舅妈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不定,这张侧脸实在是太像…和他分别快二十年了,这个架着手风琴的后生一下子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几十年前。
她一岁的时候父亲在外面打仗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撑起全家,还在妇女主任的安排下照顾着一对和她一样身世凄惨的母子。
那时候他们都说这孩子的父亲、女人的相好也在外头打仗。他们说她男人死了,孩子的母亲便整日郁郁寡欢,身体不好也没有奶*水。
那个男孩比她小三个月,和她一样饮着她母亲的乳*汁长大。建国后他那“死”了几年的父亲当了官找到了他们,把他们母子接到了北平。
男孩的母亲记挂着她们母女俩四年的陪伴,把她们也带了过去。可没多久,他又跟着去治病的父亲到了莫斯科。
等她成长到亭亭玉立的年纪,男孩也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男人。那个早上漫天飞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着一件灰棕色高领毛衣拎着皮箱从胡同口一路哼着歌跑进了大院里。
她正忙着将晒的干货往屋里收,隔着院墙的格栅,她看到他站在屋檐下跺了几下脚,又挥手抖落头上的积雪,蓬勃的发丝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
他忽然看过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如琉璃一般盯着她,兴奋着道:“你是李友兰吧?我是孔林,还记得我吗?”
后来,他考上了京大,还成了学生会的主席。每天放学后,她都能听到隔壁院里传来手风琴声和一群年轻男女的欢声笑语。
那天,他又拎着大扫把陪她在街上扫雪。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人也差不多散尽了,他忽然同她吐露心迹,说请她做他的女友。
她一晚上都没睡,激动的。她是多么喜欢他啊。
可她明白,他对她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总角之谊在多年的分别中早就所剩无几,他喜欢的,不过是她的身份——普通的环卫工人。
他在院子里念叨过许多东西,她都一一记着。她明白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在最年少轻狂的时候用她来实现一些思想上的主张顺便排解荷尔蒙罢了。
他觉得竹门就该对木门,吃不起饭的穷小子就该娶衣食无忧的千金大小姐;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丫头偏就得嫁给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
他和自己表白,她简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哭。
喜欢他的女生太多,由于两人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她没有答应和他在一起,可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和母亲都很好。
她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也未曾给予他任何男女之情的甜蜜,但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以朋友和家人的身份教会了她很多书本上的道理。
可这些道理只是纸上谈兵,他不懂,她更不懂。听说他出事后,她急得要死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个侧影,真的好像他…
早已年逾四十的她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脚步不自觉朝左边横着迈出了几步试图看到男人正脸。可左边是一群孩子在排练,她不能再往里挤了。
她抿唇不语,终于鼓起勇气意欲上前直接和他搭话,可随着其他老师的一声“准备上场了”,男人又站起来抬着钢琴向前走了。
许棠眠见她神色慌张便走过来问她:“阿姨你有事吗?”她又左闪右躲试图在男人消失在转角前再看他一眼。
女人的沉默让许棠眠不知所措,她转身一看,虞春生已经抬着钢琴到了台上,便顾不得礼貌匆匆交代了一句“阿姨我先走了,节目要开始了。”
许棠眠抬脚往前走,又听到身后传出一声男人的呼喊:“友兰,你跑到后台做什么呀?”
友兰?好熟悉的名字。
许棠眠忽然转过身重新打量起这位妇人,宋卫东的舅妈。
想起熟悉的眉眼和嘴角的痣,她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么眼熟,这不是爷爷葬礼上的那个奶奶吗?几十年后她的头发白了,眼角添了几道皱纹,脸颊也长了几个老年斑,嘴唇更薄了,可眉眼鼻子几乎没变。
许棠眠不敢相信地确认了一遍:“您是李友兰吗?”
“你认得我?”李友兰一惊,又自顾自解释着:“一定是卫东和你说的了。”
许棠眠忽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这陌生的时代,她终于遇到了前世的第一个熟人。
许棠眠有些激动,但马上就要表演了,她与李友兰奶奶也只有几十年后在葬礼上的一面之缘,这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宋卫东和另一个男人,应该是他舅舅已经过来了,看情况是要让李奶奶回去。
许棠眠微笑着道了句:“奶…阿姨快回去吧,我也要上台和孩子们表演了。”
李友兰冲她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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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挥拳比了个打气的手势。
报幕员已经准备报节目名了,许棠眠笑着拿起桌上的手风琴向舞台走去。
李友兰神色匆匆,不理一旁的两个男人便急着要去台下。
丈夫刘兴尧忽然拉住她,“卫东的女友要请我们吃饭呢,赶紧走吧。”
李友兰眉头轻蹙,“看完节目不行吗?”
“不行。”宋卫东撒着娇,“您再不去啊,小桃待会又要抱怨我了。”
“就一会。”李友兰又急着要去看节目。
可紧接着又被拉了回来,刘兴尧道:“就是一群小孩子唱歌有什么好看的呀?想看让儿子天天给你唱。”
李友兰脸色不虞,甩开丈夫的手:“就一会,马上我就走了。”
“舅妈!”宋卫东忍不住冲上去拦她,拐杖一丢就跑了过去,可下一刻便摔倒在地。
他刚做完手术医生交代要卧床休息,李友兰吓得和丈夫一起把他扶起来,忍不住责怪起来:“你还医生呢,多大岁数了跟孩子似的拎不轻?能拿身体开玩笑吗?”
宋卫东双手合十求她:“我跟您直说了吧,我以前想追小许同志不过她嫁人了。去北平前我还和小桃吵了一架,赌气跟她坦白我喜欢小许这事,现在她跟人小许还闹别扭呢。”
……
“你这办的什么事儿啊!”李友兰一脸无奈。
“您刚才和小许说话她都看到了。”他再三请求,“求您了舅妈,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
李友兰叹了口气,“行了我不看了,吃饭去吧。”
“谢谢舅妈!”
只是在几人一同走出会场时,李友兰还是忍不住看向舞台。
手风琴声伴着钢琴声淹没在孩子们的稚气童声里:
“明天明天这微笑,将是遍野春花,将是遍野春花~”
她又看到了舞台右边背对着的身影,尽管知道那不是他,她还是迫切在心里大声喊着:“快转过来呀!让我看看你吧。”
前方三人不停地在催促她。
音乐结束了,她必须要走了,可心里强烈压制住的那声呼喊有种蓬勃而出的力量在指引她宣泄出来。
雷鸣般的掌声是个好掩体,借着掌声,李友兰朝台上那个背影喊出了自己自和他分别之后二十载的相思之情:
“孔林!”
台上男人突然转过脸,可她又被丈夫拉走了没能看到。
李友兰急得原地跳起来,偏偏丈夫还在耳边斥责她:
“你喊他干嘛啊!多少年了,凡是见到像他的你都像疯了一样。他的尸体你见过,寿衣是我给他穿的,醒醒吧!”
李友兰一句也听不下去,恨不得冲进去再看一眼。
刘兴尧拦在她面前,低声怒吼着:“卫东都三十二了!你非得把他弄得下不来台吗?”
李友兰这才停下,看着远处宋卫东歪头哄人的样子,低声喃喃道:“我又做错了。”
随即她被刘兴尧拢在怀中,感受着他宽大的手掌在背后轻轻拍着,连带着声音也是如此的轻柔。
他似乎也哽咽了,但还在坚持着安慰她:“我们不还在努力为他翻案吗?一切都会好的,他在天有灵也会保佑我们一切顺利的。”
33. 第 33 章
虞春生恍惚间听到台下有人在唤他前世的名字。
只张望了一眼他又收回了眼神自嘲一笑,这里只有虞春生了,不会再有孔林。
舞台对面的妻子还在俏皮地同他眨着眼,谢幕之后虞春生走向她那边搬起钢琴下了台。
许棠眠放好了手风琴又跳到他身后,头搁在他肩上撒着娇问他:“下午去干吗?学校没课啦。”
虞春生慌乱地看了一眼周围,见没什么人往这看,才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又推开她的脑袋。
“下午我有课。”他一脸无奈,“提前约好的,正好孩子放假了家长就安排了手风琴课。”
许棠眠自是觉得无聊,今天可是她的生日诶。
她晃着脑袋又配合他收拾起桌面,突然想起来便问他:“那我能不能旁听啊?”
“哪有上课还带老婆的?”虞春生笑着道:“你要是闲得无聊就去帮人干点活,我看老乡们一清早就在地里忙活了。”
许棠眠如临大敌,疯狂摆手道:“其实在家躺着也不无聊,我从林大姐那借了几本书还没看完呢。”
提到借书,许棠眠又叹起气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小桃解除误会,宋大哥家可比林大姐家近,现在借书都得多走一截路了。”
“就当锻炼身体了,多好。”虞春生走来在她头上揉了揉,宠溺着道:“你啊,也该把握一下男女交往的度了。我是不介意你和宋卫东多来往,其他人误会了怎么办?”
许棠眠本就因为和李玉桃的隔阂感到心烦,明明她已经和宋卫东说的很清楚,可李玉桃还是把一切错误推到她身上。
眼下又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么一说,明知道她确实该和宋卫东保持距离,她还是忍不住赌气说着:
“误会就误会了,能有什么?我们清清白白,难不成把我当流氓抓进去?”
她越说越气,丝毫没注意到已经变了脸色的虞春生。
他低着头怯懦地说着:“随便你吧,总之我会为你作证的。”
两人又在外头一起吃了顿饭,许棠眠步行回家,虞春生骑车去了镇上。
嘴上说着自己不无聊,可真走到地里看老乡忙碌,许棠眠还是忍不住卷起裤腿也下了地。
其他人的地她管不着,可田埂上分明躺着一双她送出去没多久的回力鞋,许棠眠就得下去聊聊了。
她的学生罗辉,放暑假的第一天就下地干活去了。看着不到十岁的孩子腿上几道刀痕,许棠眠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穷大人穷小子,再生一帮傻小子。
难道真要让罗辉过他母亲说的那种生活?
许棠眠捡起一旁的镰刀走到陇上,招呼起罗辉:“孩子,刚放假就干活了?”
见她来,罗辉惊讶地摘了草帽递给她,“老师你怎么又来了?”
“不欢迎我啊?”许棠眠笑着和他一起割起杂草,只是从未握过镰刀的她根本使不明白,草还没割断就先因为方向问题割破了小腿。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向脚踝流去,许棠眠只能忍着痛又退了回去。
疼倒是小事,皮肉伤又没伤筋动骨,许棠眠只是觉得本来要给别人帮忙的,一点忙没帮上还耽误了别人干活。
在普通人面前都够丢人的,何况是自己的学生。
因此她再三拒绝罗辉陪她去卫生所,尽管孩子坚持要送,还说地里都是些杂活,可干可不干。
许棠眠虽然从没干过农活,到底还是明白种地这种事依赖的就是老天爷赏饭。今天晴天也许明天就会下雨,庄稼地里的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在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下,总算没让自己学生把自己送去卫生所。
宋卫东虽然回来了估计还要陪亲戚,卫生所应该没人,她想着回家擦点紫汞简单包扎一下。
没想到卫生所竟然开门了。
一路走来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从伤口处到脚踝只留下几道弯曲又干涸的血渍,白色布鞋临近脚后跟那一块也被染成了红色。
宋卫东见了她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可随即眼尖地发现她腿上的血渍,赶紧起身要去看。
他还得拄拐,许棠眠哪好意思让他过来?便快走了几步到桌旁示意他坐下。
“怎么搞的?”宋卫东皱眉问她。
“下地干活,被镰刀划了一下,没什么事的。”
“镰刀?”宋卫东拿着棉签的手停了下来,“估计生锈了。那你不能在这看了,快去镇上打破伤风。”
“啊?”许棠眠没想到会那么麻烦,“只包扎不行吗?上点紫汞碘伏,酒精什么的都行啊。”
宋卫东摇摇头,眼神又落到她身后,继而飞快地低着头说着:“快去吧,我就不陪你去了。”
许棠眠觉得奇怪,她什么时候要求他陪自己去了?顺着他刚才的眼神回头一看,李玉桃正站在配药室门口,倚着门框盯着他俩。
许棠眠:“……”
“小桃你别误会,我本来也没想让宋大…宋大夫陪我去,我这就走!这就走了。”
许棠眠避之不及,暗道自己怎么老是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闹这种事。
出乎意料的是,李玉桃叫住了她。
她问:“虞大哥去哪儿了?早上表演他不还在吗?”
许棠眠只得停步回她:“他辞了工作,在教孩子弹手风琴,下午有课。”
李玉桃“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又道:“那我陪你去打针。”
嗯?
许棠眠有些意外,“你陪我?”
“怎么,你想让这个老东西陪你去吗?”
宋卫东“啧”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
许棠眠被她的话逗笑但想到两人还在冷战又赶紧闭嘴。尽管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去打针也不是不行,但想着和李玉桃缓和关系,还是答应了她。
李玉桃闷头蹬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带着她到了镇上。刚打完针出来,许棠眠想着自己反正伤的是腿也不是脚,何况是皮外伤,正要和李玉桃商量回去换她来骑。
就见李玉桃推着车,鬼鬼祟祟地透过橱窗玻璃盯着商场里的人看。
许棠眠上前轻拍了她一掌,笑着道:“想买东西进去看呗,在这干嘛?”
李玉桃吓了一跳,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示意她闭嘴,又点了点里面的人。
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里头正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逛商场的男人,不是虞春生又是谁?
可他不是说下午有课吗?
许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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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恶意揣测虞春生,兴许那女的就是他的学生呢?
李玉桃却不依,她干脆利落地打好了车架就要进去,嘴里气鼓鼓地嚷嚷着:“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渣!”
许棠眠拽着她胳膊劝她冷静,她还反过来把她凶了一顿:“你怎么这么软弱?别以为他长得一副好皮囊就舍不得,这种人渣败类,我非得收拾他!”
说着她挣扎着就冲了出去。许棠眠没有办法,只得喊了一句“宋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玉桃果然回头。趁着她分神的空挡,许棠眠拽着她到了一边的巷弄里。
担心她贸然上前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许棠眠只得低声哄着她:“我求求你别去啦,那个是他学生,肯定是误会啦。”
李玉桃却道:“误不误会的,上去问清楚不就行了?你怕什么。”
许棠眠也讲不好她在怕什么,她也有点担心万一是真的,那该如何收场?
自己虽说和小桃是好朋友,和林大姐,宋大哥,这里的许多人都是好朋友,可真正和她是家人的,只有虞春生呀。
他们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每天朝夕相处。即便没有多少感情,两人的日常生活中也早都有了对方的影子,他真出轨了,她会有勇气离婚吗?
许棠眠宁愿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她耷拉着脑袋走回自行车那,将支架踹开语气蔫吧着:“你要去就去,我不想管这些。”
身后传来一声赌气的嘤咛和疯狂跺地的声音,许棠眠回头一笑冲李玉桃招了招手,“行啦,快过来吧,给你买桃酥吃。”
再进商场时虞春生早已不知去了哪里。许棠眠称了二斤桃酥递给李玉桃,轻笑着道:“我都不气你气啥?来,吃点好吃的压压惊。”
李玉桃翻了个白眼,“年年打雁,如今叫雁啄了眼吧。”
许棠眠一脸无奈地夸张说道:“我对你的‘老东西’不感兴趣,你看到了吧,就算虞春生在外头找了别的女人,我还是只喜欢他,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吧。”
李玉桃朝之前虞春生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低头喃喃道:“可不是我盼着他找的…”
也许是出于对她的同情,李玉桃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甚至主动分享起她和宋卫东确认关系的过程。
只是许棠眠一心想着虞春生到底找没找女人,根本没心思听。等到她回过神时,就只看到李玉桃沉浸在回忆中低头羞赧着:“然后他就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
许棠眠拍拍手:“哈哈哈哈哈那挺好啊。”
——
把她送回家后,李玉桃又蹦跳着去了卫生所。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着两人在卫生所里有说有笑。
想到两人刚认识时剑拔弩张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许棠眠不禁感慨她来到这个时代以后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可是自己的感情呢?唉…
现在才下午四点多,她已经觉得很累,只想好好回去睡上一觉。
走到楼道里许棠眠便觉得奇怪,这大白天的,怎么窗帘就拉上了呢?
她忽然有了一个可怕又恶心的想法:虞春生不会真出轨,还把女人带回了家吧…
34. 生日快乐
许棠眠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生怕惊扰了屋里的“狗男女”。
她小心翼翼推了条门缝,屋里漆黑一片。一阵口琴的声音盖住了她细小的动作声,床上的人影窸窸窣窣在动,并未察觉到她回来了。
先是几段零零碎碎的不成曲子的音调,接着慢慢连贯起来,组成了一段断断续续的歌。
是《月亮代表我的心》。
许棠眠心上仿佛有根弦在紧绷着。她祈求上天:拜托吧,就让一切都是误会吧。
一曲毕,虞春生抬头忽然看到她,吓得“哎呦”了一声。
他惊喜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她身前,雀跃着问她:“你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在外面多玩会?”
许棠眠没回他,而是不经意间朝床上打量了一眼。确定床上没人,她又在床前转了一圈状似无意问他:“大白天怎么把屋里弄这么黑?”
虞春生也不答她,而是径直走到桌子前。随着他的动作,许棠眠这才发现桌上放了个圆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虞春生掀开包装盒,又从口袋里拿出火柴擦了一下,点了一根蜡烛插在上头。
是个奶油蛋糕!他竟然知道自己生日?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随着虞春生脚步带来的风息抖动着。橘色烛火印衬着他的脸,也让许棠眠看清了这张脸上的喜悦和小心翼翼。
他生怕这烛火灭了,因而走得很慢。他双手捧着这个足足有六寸的奶油蛋糕,拿得很远。
因为他还要唱歌。
低沉的嗓音在摇曳的烛光中忽高忽低,慢慢向她靠近。
他的声音听得出笑意,不用看也知道是在咧嘴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
走到她身前,这歌声也停了。
虞春生笑吟吟捧着蛋糕同她温柔又平缓地说着:“亲爱的,生日快乐。”
许棠眠一下怔住,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小也是最土的一个蛋糕,但却是最有意义的蛋糕。
不同于生日派对上的奢华,不同于人声鼎沸的喧闹,不同于你来我往的交际。
这里有的,仅仅是两个人,两颗心的触碰。
晶莹的泪花氤氲在她眼底,随着心上那根弦的崩坏顺着脸庞簌簌滴落在地上。
她轻呼了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又从虞春生手里夺过蛋糕放在一旁,猛的朝他扑了过去。
虞春生从来没觉得许棠眠有这么大劲,撞得他胸口疼。
他还来不及同她装可怜,柔软的唇便封住了他要说的话。
许棠眠搂他搂得很紧,像是要把他勒死。她的身高不够,这样凑过来亲他会很不舒服,他只能反客为主地挣脱她的束缚,环住她腰身,手顺势将她托了起来。
她又借力向上挣扎了两下,虞春生的手便彻底从她腰上放开,托着她将她架了起来。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胳膊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呼着:“把门锁上。”
虞春生便像被勾了魂似的抱着她向门后走去,轻轻柔柔的吻如春日的小雨一样落在他脸上。
他实在等不及,落了锁便去寻她唇瓣,将这耽误的几秒钟都要了回来。
两人一同倒在床上,他本能地要去解/她衣服,却被她制止。
千钧一发!虞春生急得问她:“不方便吗?”
“不是。”许棠眠尴尬道:“好像上次…那个…是不是用完了?”
“什么?”虞春生嘴上不停,贪婪地在她脸上蹭着。
“套。”
虞春生忽然反应过来,自从不在供销社上班以后,他很少主动去店里买这个。
“用完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许棠眠推开他,翻了个身拉开床头抽屉确认,“一个都没有了。”
虞春生有些等不及,又道:“干脆我们就要个孩子吧?”
“不行。”许棠眠当即否决,“你的工作不稳定,我的工作也刚步入正轨,房子还这么小,怎么要孩子?”
“还是先吃蛋糕吧。”许棠眠起身下了床。
“别别别!”虞春生翻身下了床,套上衣服就往外走,“我去买。”
“你去哪儿买啊!”许棠眠叫住他,指了指他的裤子,“别叫人看出来了。”
虞春生低头瞥了一眼,又从衣架上拿起外套在腰身缠了一圈,左右调整了位置,使得衣服刚好挡住正面那一块。
别的地方都太远,刚走到楼下看到卫生所开门了,虞春生便朝那走了过去。
宋卫东坐在椅上比比划划写着什么,一旁的条椅上是李玉桃在那坐着,屋里只有他们俩。
见着有女同志在这,虞春生有些不好意思,侧身倚在门口咳了两声。
宋卫东抬头看他:“春生?有事?”
“你出来一下。”虞春生冲他招手。
可一回头,来的偏偏是李玉桃。
她一本正经道:“他现在腿脚需要修养,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虞春生:“……”
他擦了擦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是跟他说吧。”
说着有些不自然地走了进去,贴着宋卫东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宋卫东面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现在可是大白天。”
“你别问了,快给我!”虞春生讪讪着道。
宋卫东只得拧开钥匙从柜子里拿了一盒给他,好心嘱咐道:“够不够啊?”
“忙你的吧!”回答他的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李玉桃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进来,点头问他:“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我不能听?”
宋卫东一脸尴尬,“没什么,你就别问了。”
“你又有事瞒我。”李玉桃板着脸朝他走去,“我都看到了,你从这里给他拿东西,是不是又是你们的小秘密?”
“我都是你女友了,你还老是背着我和别人有秘密。”李玉桃一脸不忿挤到椅子和墙壁的夹缝里,单手撑在抽屉上蹲下,拦着宋卫东打开了柜子。
“你这个爱说谎话的老东西,我非得看看…”
李玉桃忽然愣住,面色绯红着问他:“他刚刚就是来拿这个啊?”
“嗯。”宋卫东点了点头,从李玉桃手里夺过又丢了回去,锁上了柜子。
李玉桃不好意思再拿,迈着小碎步走回了条椅上坐下,忽然反应过来:“好个贱男人,分明是用床/上功夫迷惑眠眠姐。”
宋卫东:“……”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宋卫东五指轻敲着桌面,“我可听说你之前对虞春生赞不绝口。要是他没结婚,只怕你追的就是他了吧?”
“你不也喜欢眠眠姐?我都没介意。”李玉桃翘着二郎腿道:“咱俩扯平了。”
“你不介意。”宋卫东轻笑了一声,“那最近跟小许冷战的是gui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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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个没完了。”李玉桃不耐烦道:“看不出来老东西还挺小心眼。”
宋卫东瞥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道:“你能不能别总是喊我‘老东西’?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李玉桃笑着走过去贴在他后背,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怎么了老东西?生气啦?”
宋卫东朝里移开,有些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又用手背擦了擦脸道:“在外面呢,注意影响。”
李玉桃轻轻一抬屁股坐在了桌上,双手撑在背后晃着脚勾他的腿,“在屋里就什么都行了?”
宋卫东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当即红了脸,咳嗽了两声板着脸道:“你别闹了,待会来人看到了不好。”
李玉桃哼了一声又跳了下来,意有所指道:“说你年纪大你又不开心,可这是事实啊。难道我不说,你就年纪小了?”
“那也没必要挂在嘴边说吧?”宋卫东反驳道:“别人会说我老牛吃嫩草,多难听啊。”
“那你可以不吃啊。”李玉桃靠在桌边,倾身朝他移了过去,在距离他唇边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停下,低声道:“是我引诱你吗?”
宋卫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又低下头道:“晚上舅舅舅妈在我家做饭,你要不要出去买点水果来看看他们?我给你钱。”
“我想吃你。”李玉桃却忽然直白说道。
也许是他的脸红让她大胆起来,此时的李玉桃一改之前拉开柜子时的羞赧,忽然变了个人。
他不说话,李玉桃就接着挑衅道:“怎么样老东西,是不是不行了?还站得起来吗?”
“确实站不起来。”宋卫东指了指拐杖,原本绯红的脸逐渐转为正常,一本正经道:“你说得对,我老了。”
李玉桃却慌了,捧着他的脸道:“你别生气呀,我不是说你的腿。哎呀…我、我再也不喊你老东西了。”
宋卫东推开她,从口袋里拿出几枚硬币摆在桌上,“去买点水果回来吧。”
“我不去。”李玉桃噘着嘴,“你别赶我走,我不逗你了。”
宋卫东忽然一把将她拉过来,摁在腿上坐着,惊得她大叫着:“不行啊,回头把你腿坐坏了。”
“伤的又不是这条腿。”宋卫东抬手朝她大月退深处探去,低声喃喃着:“等结婚了,让你看看我能不能站起来。”
李玉桃听明白了,红着脸从他腿上跳了下去,抓起硬币就跑了。
不一会儿,许棠眠夫妻俩拎着蛋糕过来了。
宋卫东打量了他们一眼,有话想说但碍于许棠眠在,还是没说出口。
他放下笔:“又有什么事?”
许棠眠笑着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春生买了大蛋糕吃不完,我想拿来和你还有小桃一起分享。”
“你生日?”宋卫东嘴角一咧,“那恭喜啊。”
“谢谢。”许棠眠四下看了一眼,“小桃回去了吗?”
“舅舅他们住我家,晚上想一起吃个饭的,我让小桃买点水果带回去。”
“这样啊。”许棠眠思考了一番,“那我们还是不打扰你们家宴了,走吧春生。”
“别啊。”宋卫东起身拦道:“人多热闹嘛,何况我舅妈挺喜欢你的。”
他指着蛋糕道:“你俩又吃不完,拿到我家一块吃个便饭吧。”
许棠眠抬头看向虞春生:“你说呢?”
“随你啊。”虞春生笑着道。
“那行,我们现在就去你家。”
35. 我叫孔林
许棠眠带着虞春生一起拎着蛋糕来到了宋卫东家,原以为他舅舅舅妈甚至李玉桃都在,不料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
因为卫生所突然来了个病人,宋卫东拄着拐姗姗来迟。
直到主人回来,许棠眠二人才终于进了门。
宋卫东还要给他们倒水,却被虞春生拦下:“你腿脚不方便,这些交给我们来就好了。”
见许棠眠已在厨房忙活,宋卫东只得坐回沙发上笑着道:“真是麻烦你们了,到我家还得让你们动手。”
许棠眠笑呵呵道:“你太见外了。”
宋卫东看了眼次卧的方向,又对他们说:“估计舅舅他们还在外面买菜呢,不然有他们在你俩也不必这么忙。”
“我不忙啊。”虞春生如出入自家一般随意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开看了两眼,又对宋卫东说着:“看得完吗?不看的话我拿回去看了。”
宋卫东摆摆手,“喜欢什么拿回去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传来几声扣门声。
许棠眠从厨房里伸出头高喊着:“春生!别聊啦,有人敲门!”
虞春生同宋卫东对视了一眼,后者转身看向门口,嘀咕着:“估计是小桃,她没我家钥匙。”
“我去开门。”虞春生向门边走去。
门外的李友兰和丈夫一起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凯旋归来”,虽然她手上没多少东西,可听到房间里似乎有女人说话声,想着估计是外甥的女友,便也懒得拿钥匙,直接敲了门。
他们率先将铁闸门向外拉开站在木门前,很快听得脚步声靠近,把手拧动,门开了。
“啪嗒啪嗒”…大包小包的袋子应声落下,苹果橘子滚得满地跑。
“怎么了!”听到声音,许棠眠摘下手套赶紧从厨房跑了出来。
“孔林…”李友兰怎么也没想到惦记了十几年的挚爱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一瞬间思绪翻江倒海而来。
竟如梦境一般…当年她与丈夫一起亲手将他埋葬,他受了多少苦他被折磨成什么样,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可十几年过去,如今她的鬓角已生华发,他竟像那段时光都不存在似的,亦如当年那般潇洒。
她的眼眶瞬间红透,死死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穿。
刘兴尧的手也颤颤巍巍的,几乎要拎不动菜,但看到妻子的身体在晃,他赶紧丢下菜扶着她去了沙发上。
虞春生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呆愣在远处,嘴唇蠕动了几次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李友兰虽然被牵走,但脑袋随着位置的变化调换着方向,一眼都不舍得错过虞春生。
场面有些古怪,宋卫东见状打圆场道:“对了舅舅舅妈,一直都没跟你们说。这位就是小许的丈夫虞春生,我之前跟他聊过,原来他是孔大哥的亲戚呢!”
“孔林的亲戚?”李友兰又仔细端详起虞春生的脸,“我没听过孔家还有什么亲戚,你是从哪论的?”
虞春生嘴巴努了努,似乎不想和她说话,径直出了门。
“孔林!”李友兰又喊着他,想去找他,却被丈夫拦下。
刘兴尧皱眉问着宋卫东:“他是从哪来的?”
宋卫东愣住,下意识看向许棠眠:“这个…我不清楚呢,估计得问她了。怎么了,你们觉得他有问题?”
刘兴尧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对面坐下,“有问题!问题可大了!”
“卫东,你和他认识这么久,就没觉得他像谁?”
宋卫东抿唇一笑,“有啊,像孔大哥嘛,不过我只见过他一面记不太清了,何况他说他是孔大哥的亲戚,长得像一点也是应该的。”
“什么像一点,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刘兴尧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丢在人群里,炸得许棠眠说不出话来。
虞春生和孔林长得一模一样,又和爷爷怀表照片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爷爷把怀表锁在保险柜里,虞春生又常常盯着怀表发呆。
李友兰奶奶在八十岁时会去爷爷葬礼为她的朋友鸣不平,李友兰奶奶在四十岁时因为虞春生的脸情绪失控…
怪不得!
怪不得刚见面时他看到怀表就问自己认不认识许知廉。
怪不得当初他一和自己有亲密举动就脸色煞白,还听不得说他是“流氓”。
怪不得他精通俄语懂教育,却不了解八十年代的流行曲目和电影。
李友兰奶奶大闹葬礼提到的,也是怀表照片里的那人,就是孔林!
而孔林,分明就是虞春生!
许棠眠想追上虞春生问个明白,可此时浑身血液恨不能倒流,只能僵在原地听着刘兴尧沉静地分析。
“按理说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不该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可你这位朋友实在太像了…就想转世投胎了似的。”
提到转世投胎,刘兴尧又问:“他今年多大?”
几人目光纷纷转向许棠眠,她木讷着说道:“他今年二十二岁。”
可他从没说过自己是哪年出生的。
刘兴尧点点头,安慰起妻子:“二十二岁就是□□年生的,孔林是六八年才走的,只是碰巧长得像罢了。”
宋卫东不解:“那他为什么要骗我说他是孔林大哥的亲戚呢?”
刘兴尧问他:“你是不是和别人说过这事,正好他要讨好你呢?”
宋卫东想起那本书和之前两人的剑拔弩张,虽仍是不解但到底默认了这个说法。
许棠眠却不信。她想,他们和爷爷还有孔林是同学,都是京大毕业的,是文化人,自然不相信什么重生之说。
可她自己便是从现代穿越来的,接受“孔林重生成了虞春生”这个事实,对她来说太容易。
他们只是听说春生今年二十二岁,便猜想他出生于□□年,轻而易举地把他和孔林长得一模一样这事当成了巧合。
可和爷爷同年出生于四六年,卒于六八年的孔林,刚好也是二十二岁呀!
一定是他在去世以后又重生来到了这里,便始终觉得自己是去世之前的年纪。
要不要和他们说明真相?告诉他们虞春生确确实实就是孔林呢?这个想法在许棠眠脑海中刚冒出便被掐灭了。
让普通人相信重生、穿越的说法实在太难,保不齐把她当精神病送医院里了。
何况她有一点小私心,如果证实了虞春生确实是孔林,那他就不属于她了。
当年的真相先抛在一边,在场的这几个人,都与孔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到时候孔林会选择两世以来都为他平反而不懈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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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的羁绊,还是她这个素不相识,阴差阳错领证还每天给他惹麻烦的陌生人呢?
更何况真相抛不开,她也许和他有仇——她是许知廉的孙女。
许棠眠的眼神逐渐坚定,她一定要查出当年那事的真相。
那封早已被她遗忘的介绍信,那被她放弃的去北平的车票,通通都要提上日程。
其他几人还沉浸在今日的小意外中,许棠眠冷静下来礼貌同他们打了声招呼,“今天这事…实在是出乎意料,我不打扰你们一家人了,先回去看看我丈夫怎样了。”
虞春生的反应也很奇怪,一言不发和默认有什么区别?不想让人家认出来就该当场反驳说搞错了嘛!
李友兰也慢慢冷静下来,一眼看到了桌上的蛋糕,指着道:“这是…”
宋卫东为她解释:“今天是小许的生日,他们夫妻俩带了蛋糕和我们分享。”
李友兰受宠若惊,捂着胸口道:“哎呀,这…祝你生日快乐,这、这真是…我又坏事了。”
“谢谢。”许棠眠浅笑着回了她,又摆摆手:“不用送了,我先回去了。”
她步伐飞快地向他们的小屋冲去,一路上都没看见虞春生的影子,她更料定他有问题。
快到家了,远远的,从小屋里飞出一阵口琴声。
那旋律她听过无数遍。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着我不声响我想开口讲不知怎样讲多少话儿留在我心上。”
许棠眠不敢开门了。
父亲说过,李奶奶是孔林的初恋,他现在一定在想着从前吧。
他、爷爷、李友兰奶奶、刘兴尧爷爷,他们才是一个时代的人,而她许彤彤,不过是他们的晚辈。
不!不是这样的!
“我是许棠眠!我不是许彤彤!”她这么想着,猛地推开了房门。
见她来,口琴声戛然而止。
虞春生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点亮,如飞蛾扑火一般向她奔来,紧紧搂着她半晌不愿放手。
“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虞春生在她脸上毫无章法地吻着,手也有些不太规矩。
许棠眠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推开了他,颤声问着:“你到底是谁?!”
虞春生脸色煞白地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但还是勉强笑着回她:“怎么啦?是不是刚才那两个怪人说什么了?你不会信他们胡说吧?”
“我不信他们,我只信你。”许棠眠心口突突地跳着,声音惨淡无力。
“我是你丈夫啊,我是虞春生。”他踱步而来,小心翼翼地要抱她。
许棠眠又决绝地推开了他,径直走向里面将柜子里的衣服都扔在床上开始打包。
虞春生急了,快步冲过来摁着床上的衣服慌张说道:“我都告诉你,你别走!别怕我好吗?我不是鬼。”
许棠眠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断裂,但人却比她想象中要淡定一些。她停下来手上动作,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虞春生面色复杂,犹豫再三才说着。
“宋卫东送你的那本《青春之歌》,是我送给他的。他的舅舅刘兴尧,是我在京大读书时的好友之一。兴尧的夫人李友兰女士,是我的发小。”
“我叫孔林,生于1946,死于1968。”
36. 去北平
接连三天,许棠眠住在从前的学校宿舍里没有回家。
与虞春生,哦不,是孔林,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很开心,她也以为自己相较从前性格改变了不少。
可单独待的这几天她意识到她没有变,她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许彤彤。
也许换做普通人,丈夫是重生之人的这件事听起来会很惊悚,会难以接受,但因为她也并非这个时代的人,所以对这件事反应不算大。
真正使她无法接受的,还是孔林曾是爷爷挚友的这一事实。
尽管她如今的身份是许棠眠并非许彤彤,在她心里许知廉是她爷爷的这一事实无法改变。
葬礼上那件事始终还没搞清楚,她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到这个时代。若非被介绍信阻碍以及后来爱上了虞春生,她还是会坚定地去北平找到爷爷。
如果虞春生只是个普通人,那么别说他是1946年出生的,他就是1846年穿过来的,她许棠眠也认了。
可为什么他偏偏是许知廉的朋友?
许棠眠用了三天的时间搞定介绍信,又买好了车票。
这一次,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她写了一封信,委托李玉桃交给虞春生。按照她的交代,当这封信递到虞春生手上时,她已经坐上了开往北平的绿皮火车。
因为虞春生的这一变故,原本要回北平的李友兰夫妇也推迟了日程。
经由李玉桃之口,他们知道两口子出了矛盾,许棠眠自那天起已经三天没有回家。
不管虞春生是不是孔林,李友兰觉得自己似乎破坏了两口子的正常生活,于情于理,她该上门道歉。
宋卫东的腿脚已基本恢复正常,在李友兰的要求下,他带着夫妻俩到了虞春生的家。
到门口时,看到的却是李玉桃的身影。
宋卫东主动上前说着:“小桃,你怎么在这?”
李玉桃赶紧甩了甩信,“你别误会啊,是眠眠姐让我把这信交给他的。”
“他人呢?”
“不知道,敲了半天门了也不开,门也没锁。”
宋卫东又使劲敲了两下门,“虞春生!你出来!”
还是无人应答。
李友兰一脸担忧:“会不会出事了?”
宋卫东点了点头,“这样不行。”他猛地捶了两下门,“春生,我们要踹门了,你躲远点!”
仍旧是无人回应。
宋卫东和舅舅对视了一眼,后者退后两步猛地踹了过去。
木门应声倒下,几人齐齐冲进门去,却只见虞春生背靠着衣柜瘫坐在地上,满脸胡渣。
李玉桃率先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作践自己给谁看?”
“小桃!”宋卫东赶紧制止了她。
虞春生的眼皮缓缓抬起,昔日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泛着血丝在几人间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李友兰身上,有气无力地说着:“我老婆跑啦,她嫌弃我了。”
“你现在这样是个女人都嫌弃!”李玉桃一脸不忿:“你还是我认识的虞大哥吗?振作起来去找她啊!”
“小桃你先别说话…”宋卫东扒拉了两下,上前一步蹲在虞春生面前:“春生,我们不是故意的。先到学校把小许接回来,我们慢慢和她解释好吗?”
“对…”李友兰一脸愧疚地也蹲在虞春生面前说着:“你实在太像我那位旧人了我们才会多说了两句,如果小许误会了你,我来跟她解释。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我想她一定能…”
“友兰。”虞春生忽然开口。
“什么?”李友兰一脸茫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不是告诉你做什么事都要大胆些吗?怎么我以前从没看过你对我这样好?”
他这是……
李友兰先是一愣,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呆地唤了一句:“孔林?”继而得到他的点头肯定后,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到虞春生怀中放声痛哭着,呐喊着。
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哭倒在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怀中,场面属实有些冲击性。宋卫东看着瞪大了眼睛的李玉桃,生怕她又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连拖带抱地将她带了出去顺便将门板立起搁在了原位置。
李玉桃惊呼着:“别以为你腿脚刚好我就不敢踹你,快把我放开!”
宋卫东捂着她嘴巴道:“你别说话啦,听我说行不行?你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吗?”
李玉桃睫毛眨了眨总算冷静下来。
宋卫东将几人的过往一一交代清楚,果然见到李玉桃皱眉吐槽道:“死而复生,骗三岁小孩呢?”
宋卫东的心情也很复杂,可除了死而复生,眼下的情况根本没法解释啊。
他的目光重新投在那扇门上,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呢?这也太扯了……
见他不说话了,李玉桃又安静下来牵住他的手说:“也许是我不太了解你们和他的过往,我只是以外人的角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我明白。”宋卫东紧紧牵着她,“我对他了解得也不多,我想只有真正见过、和他很熟的人,才能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吧。”
话音刚落,从屋里飘出一段男声的低吟。
两人贴着墙听了好一会,李玉桃才起身低声道:“你听得懂吗?”
宋卫东眯着眼,“能听懂,但我唱不出来。”
李玉桃笑着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没好好读书吧?年纪比人家大那么多,会得还不如别人多。”
“我那是后面学医了好吧?”宋卫东气得又轻轻掐了回去,“再者说了,那俄语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学的,后面不用了谁还记得。”
“哇塞你们小时候还学俄语呢?”李玉桃轻笑着道:“说你老东西你又不承认,我们小时候都是学英语的。”
宋卫东翻了个白眼,没有再回她。
“他们在里面对暗号呢吧?”李玉桃又凑上去,抓耳挠腮道:“急死我了,到底在说什么呀?早知道当初跟爸爸说学俄语了。”
“哎呀就是在合唱苏联民歌嘛,我唱给你听。”
李玉桃双手交握,一脸期待地等待他放声歌唱。
宋卫东舔了下嘴唇,坏笑着道:“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去你的!”李玉桃气得要踹他,“我要听俄语的,谁要听你的普通话。”
宋卫东灵巧地躲开她,却见从她随身带的包里抖出一个信封来,便问道:“那是什么?”
“哎呀我都忘了!”李玉桃捡起信封,“这是眠眠姐让我交给虞大哥的,她好像已经买好了去北平的车票。”
“什么!”宋卫东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那我一看到你就忘了嘛。”李玉桃有些委屈。
“行了行了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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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怪你。”说着宋卫东就拉着她敲了敲房门。他正要开口,但想到现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到底虞春生是不是孔大哥还不能确定,因而噎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李玉桃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代替他张口喊道:“虞大哥,我这有一封眠眠姐让我交给你的信,她已经去了北平啦。”
几乎是话音刚落,屋里几个人就冲了出来。
虞春生一把掀开门板,急道:“你说什么?”
李玉桃便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之后虞春生抿唇不语,转身从衣柜里翻找起衣服来。
李友兰的眼眶红红的,帮着他一起收拾起行李,还问他:“小林,你没有介绍信,怎么去北平呢?”
虞春生顿了一下,“你说得对,我还没弄到介绍信。”
宋卫东走上前主动担下责任:“我和村主任关系不错,我现在就去找他给你开介绍信。”
说着拉起李玉桃就往外走。
刘兴尧又问他:“钱够不够?家里的钱是不是都让小许带走了?”
虞春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兴尧兄,你真得帮我了。”
“哪里的话。”刘兴尧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几张钞票递给他,“够不够?不够还有。”
虞春生看着手里的几百块钱,点头应道:“够了。”
李友兰却有些担心:“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北平那边有好些老同学都在,看到你这张脸,他们一定有想法的。”
虞春生嗤笑了一声道:“不用了,之前听棠棠说小桃的家长要过来看她,你们还是准备卫东那边的事吧。”
他顿了下又道:“何况…你们不和我在一起,才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李友兰一怔,默默低下了头。
刘兴尧看出妻子的落寞,揽住虞春生到了外面低声道:“小林,你现在有急事要办我们不便打扰,等你回来,一定要好好聚一次。”
虞春生点了点头犹豫道:“我…听说之前你们把我妈妈接去照顾了,她现在还好吗?”
刘兴尧面色一沉,“伯母前年去世了。”
虞春生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她葬在哪儿?”
“前几年我们辗转拜访了几个老同学,才终于同意将你的骨灰从农场迁回北平,就在你父亲的旁边。我和友兰商量了一下,把伯父伯母合葬在了一起。”
“行,回头我去看看。”虞春生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谢谢了。”
——
火车呜呜开着,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大雁,虞春生竟有些近乡情怯。
他从包里拿出李玉桃交给他的信封,犹豫着不敢打开。
颠簸了十几个小时,他都强忍着没打开这封信。他大概知道里面会写些什么让他伤心的话,因此他决意等到找到许棠眠后,当着她的面烧掉这封信。
这样他们之间才算从未有过嫌隙。
可眼看着快要到北平了,他惊觉他光想着怎么把她追回来,从未想过到底怎么追。
他记得初次见面时许棠眠便嚷嚷着要回北平找亲人后来便不再提及,现在应该是对他失望了才想着回去吧?
或许他应该看看这封信,哪怕他会伤心,总听听她的想法。
将伤口捂起来,又怎么会愈合呢?
虞春生小心翼翼撕开信封边缘拿出信纸,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浑身冷了下来。
37. 潜进爷爷家
虞春生徐徐展开信件,纸面上是许棠眠娟秀的钢笔小字。
“我亲爱的虞春生: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孔林。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这几天我想你应该很难受吧?如果你爱我的话。可是我没有办法。
你一定在想,不该跟我坦白的,谁会不畏惧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死而复生的人呢?
其实我不怕的。因为我自己,也并非来自这个时代。
想起我们初遇时的种种,你的宽容与大度包容着我走过一天又一天。如果没有你,我两辈子也许都不会结婚,结了也是离婚八次。
我出生于1999年,自公元2023年而来,那是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时代,真希望你可以亲眼看看。
言归正传吧,关于我为什么要走,其实根源并不在你。
还记得吧?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就要去北平找亲戚的,后面因为种种事情加上喜欢你而留了下来。现在我也正是因为喜欢你,而必须去北平寻找一个答案。
我不怕你,也不觉得你很奇怪,你是我在这两个时代里碰到的最好最好的男人。可我现在没法接受你。
李友兰,我称呼她为奶奶。宋卫东家的见面并非我与她的初次见面,学校典礼也不是。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场葬礼上。那时的她身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头戴黑色礼帽,两鬓斑白。
比起前几天的她,葬礼上的她面容更加苍老。这是正常的,因为那时的她已经七十多岁了。
她在葬礼上“舌战群儒”,和其他人包括我,勇敢地争辩着。
他们都说许知廉这一生光荣而伟大,尤其是和同窗的对比愈发鲜明,他救了妇女,又“大义灭亲”揭发了流氓。
李友兰奶奶很激动,说那个人不是流氓,还说许知廉才是坏人。我很生气,很不理智地和这个比我大了几十岁的人当场争吵。
对了,忘了说,这场葬礼的主人公是许知廉,我的亲爷爷。
我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爷爷的床头放着我刚学会走路时的照片。他的家里有个小房间,里面装着我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表彰和生日单人照。
我不相信我爷爷是那种人,你明白吗?
正因如此,确定你是孔林后,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一来,我很担心李友兰奶奶是对的。要是爷爷真的害了你,几天前的那场温馨的生日庆祝便是我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二来,不管你和爷爷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们曾是同窗好友这一点不会改变。想到我每天和爷爷的同学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甚至做过不止一次更亲密的事,我就觉得恶心(划掉),别扭。
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也需要时间去寻找答案。
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都好。我将余下的钱都存到了银行里,存折放在衣柜抽屉里的笔记本中夹着。
爱你。
许棠眠。”
看完了信,虞春生浑身发抖。
她要时间冷静,或许他现在不该打扰她。可是他相信也确定,未来的几十年里,全国变化都很大。
她一个外地人,在这里能找到未来的家吗?
虞春生倒是想给她冷静时间,只是想到她如今换了身份举目无亲,就这样行走在北平街头,不免为她担心。
她会去哪儿呢?
临来之前听李友兰他们说过,许知廉如今是在某局当副局长,和其他领导都住在同个小区。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许棠眠与许知廉的关系,也怕戳到他的伤心事,没细说下去。
“早知道在家就把信拆开了。”虞春生一脸懊丧地站在北平街头,“在家里看到信还能找他们要个地址。”
他想许棠眠在这里没地方住,应该会先去招待所,便拿着结婚证将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和宾馆都跑了个遍。
从友谊宾馆走出去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
再跑就得去另一个区找了,不知道许棠眠到底去哪了。临近假期,招待所的房源有些紧张,他只能在最后找的这家宾馆先落脚。
落了脚,他还得出去找。想到许棠眠孤身一人在街头游荡,他就忍不住在脑子里把各种可怕的案件过了一遍,越想越坐不住。
在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另一边许棠眠背着包一脸疲惫地进了友谊宾馆。
向前台服务员出示了身份证明和介绍信后,许棠眠便见服务员轻蹙眉头比对着什么。
“怎么了,有问题吗?”她问。
服务员放下资料,“许同志,您的丈夫是不是姓虞?”
许棠眠当即反应过来,“他来过?”
“对的,你是和他一起还是再开一间呢?”
“不用了谢谢。”许棠眠从服务员手中夺过证件和资料,拎着还没放热乎的行李慌慌张张向外走。刚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别告诉他我来过,谢谢。”
虞春生竟然追来了,他想干什么?是要找她还是找爷爷?许棠眠不敢确定。
在没弄清楚真相之前,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出了宾馆,许棠眠又向另一边走去。她隐约记得爷爷在这时候应该在往西去的一个单位上班,家就在这附近,她决定在这里等他。
首都比起小县城要繁华许多,路过一家商铺的时候,许棠眠生怕路上偶遇虞春生,又进商店买了块丝巾围在头上。
她又重新在附近找了个招待所住下,可由于肚子里装了太多事,躺在床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次日一早,她循着记忆在附近打听起来。
这几十年里经济发展迅速,很多地方都与她的记忆出入太多。
爷爷的工作单位搬迁了,小区名字是错的,连记忆中的路标等全都不存在。
难道她穿越到了平行世界?那也不对啊。难道只有李友兰刘兴尧,就没有许知廉?
许棠眠不信邪,爷爷一定在这里!
又沿着公交在附近的几个干部小区门口转悠了一会,到了某局办事大厅附近时,许棠眠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里走出来,正在给人签字。
“是吴爷爷!”许棠眠很快认出他来。
吴爷爷右手断了一截小指,小时候从他手里拿巧克力时,许棠眠总会攥着他指头问他疼不疼。
与他见的最后一面,还是在爷爷葬礼上。那时候她和李友兰奶奶刚吵完架,吴爷爷还替她出头来着。
许棠眠下意识就要过去,可凭着她敏锐的第六感,她意识到有人在盯着她。
她转身看了过去,那人又装作普通人在街边随意散步的样子。
许棠眠很快反应过来,这里到处都是机关/单位,出入的也都是领导干部,更何况吴爷爷是负责治安方面的。
一定是便衣注意到了她早上一直在这里徘徊,还戴着丝巾将脸都遮上了,觉得她意图不轨。
反正已经确定了吴爷爷的工作单位,吴爷爷多年来一直给爷爷打下手,只要找到他就不愁找不到爷爷,这事急不来。
许棠眠又回了招待所。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许棠眠看着天边乌云密布估摸着要下雨了,便从前台借了把雨伞朝早上离开的那个单位走去。
她掐准了时间,这个点是下班时间,吴爷爷一定会从这里路过。
这次她长了心眼,没敢靠太近,而是去了单位与附近一个干部小区必经之路的第二个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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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
五点三十分,目标人物出现在视线范围里。
车开得不快,许棠眠默默记住了车牌号又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附近只有那一个干部小区,车是往那开的不会有错,只是有几个单元住的都是高级干部,对应的门口有专门的人把守,管得很严。
从另外的几个口进去,就是普通的居民小区了。许棠眠想着先进小区,进去了再找单元楼也不迟。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许棠眠如愿潜进了小区。
她记得小时候和爷爷聊天时他说过,从前他和奶奶住的地方,门口有一棵大榕树。
还说爸爸经常忘带钥匙,有时候他们下班回来晚了,爸爸就踩着榕树爬到窗台钻回家里。
其实他们一直放了把钥匙在门口地垫下面,只是爸爸小时候调皮贪玩,就爱“不走寻常路”,所以非得爬上去。
许棠眠低头笑了笑,余光一瞥正看到有个七八岁的男孩甩着书包“Z”字形朝一栋单元楼跑着。
男孩从许棠眠身前“刷”一下跑了过去,两人还对视了一眼。许棠眠想起来了,他和爸爸小时候的照片长得很像。
这是小时候的爸爸!她立刻装作不经意跟了上去。
这个年代的房子并不像现代的小区动辄几十层楼高,大多数都只有四五层,因此许棠眠很快发现了“可疑树”的存在。
“小”爸爸将书包一扔,利落地爬上了树,许棠眠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出声道:“你、你快下来吧!很危险!”
他低头一笑,“放心吧阿姨,我经常这么干。”说完他左一扭右一扭,像个猴子一样窜到了三楼附近,轻轻一翻进了屋里。
不一会,他又从正门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下了楼,走到许棠眠身前举着手指头威胁道:“我警告你啊,你什么都没看见,也不许告诉我家里人。”
许棠眠憋着笑摆手:“好,我不说。”
“小”爸爸这才满意,又捡起书包走了。
待他走远,许棠眠飞快地跑上了三楼,在“小”爸爸出来的那个房间停了下来,门口地垫下果然有把钥匙。
按理来说这种层高的楼房都该装个防盗门防盗窗之类的,不知是不是爷爷他们觉得门口有守卫所以特别放心,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许棠眠拿出钥匙开了门,看到家里随处可见的全家福和各种照片,更加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她果断进了主卧,在爷爷的房间里翻翻找找。
翻到一个抽屉时她停住了,轻轻地提起了熟悉的表链,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那条从现代带过来的怀表。
拨开表盖,里面是一模一样的照片。孔林的。
她一把全装了进去,想着见到爷爷时用这个作为证据,证明自己来自现代。
手上动作忽然停住,在怀表下方,是一本硬纸壳的,A3大小但更接近正方形尺寸的相册。
她缓缓翻开相册,前头多是一些黑白照,旁边写着备注。
“1964秋,初至京大留念。”“1965春,初见小芬合影留念。”“1966,与好友谢、林,北戴河留念。”
“1967,五*四纪念运动合影留念。”
终于,许棠眠在这张照片里,发现了熟悉的人影。
这是一张类似情景剧表演的合影,京大的学生们换上了民国长衫,系着白色围巾,举着横幅奔走在街头。他们以情景回溯的方式纪念从前的学长学姐们。
站在队伍中央振臂高呼的,正气凛然的,意气风发的,是她的枕边人虞春生,哦不!是孔林。
而在孔林身边有一道凝视他的,没看着前方的视线,来自她的爷爷许知廉。
38. 这些年来想过我吗
许棠眠看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客厅的几组脚步声。
一个女声轻柔地说:“老吴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你看你还专程跑一趟。”
脚步声越来越近,“知廉,在房间吗?怎么不吭声啊?人家老吴都来找你啦。啊!你是谁!”
听到声音,许棠眠猛地回头,“奶…”
“哪来的狐狸精!”老吴打断她的话,拦在刘玉芬身前义正辞严道:“还敢跑到刘老师家里,胆子不小!”
意识到他们误会了,许棠眠赶紧说道:“不是啊,我是来认亲的。”
“认亲?”刘玉芬和老吴对视了一眼,“我从没见过她。”
你当然没见过我!许棠眠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着:我是您孙女啊!
初次见面不算完美,许棠眠并未打算在这种情况下仓促认亲,只得扯了个谎:“我是许叔老家的亲戚,我叫许棠眠。”
“你怎么进来的?”刘玉芬一脸警觉。
“是…”许棠眠想说是你儿子带我进来的,可她答应过“小”爸爸不把今天见过他的事说出去,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因此噎在当场。
老吴忽然道:“对了刘老师,我之前听领导说过,你们家最近是不是经常丢钱啊?”
刘玉芬点头应道:“是啊,奇了怪了,知廉把儿子打了几顿了他都不承认钱是他拿的,你说咱们这一家三口,钱不是他拿的还会是谁呢?”
老吴朝许棠眠的方向递了个眼神。
许棠眠:“我才不是小偷!”
刘玉芬面色犹豫道:“我看她年纪轻轻的,就算偷也不会到咱们这个小区偷吧?”
老吴“哼”了一声,“刘老师你就是心太软。她们这一行啊,讲究的就是‘富贵险中求’。您说今天要不是我们突然回来,能逮住她吗?”
不是…许棠眠没想到会被他们当成坏人,但眼下又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他们会觉得自己是狗急跳墙,说不定会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
“吴叔…”她试图打感情牌,不料被他上前反手一压,胳膊被拧到了背后身不由己地被推去了客厅里,一股扭筋的痛从肩膀蔓延至整个上半身。
许棠眠挣扎着要逃离,又被他一下推了出去。她的胳膊刚缓过劲来,又被两个人分别压着,头还被摁住了。
突如其来的变动打得她措手不及,许棠眠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记忆中和蔼可亲,说着会将所有骂她的人都轰出去的吴爷爷,怎么会变成这副凶狠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初次印象不好,把她先入为主地当成了坏人!一定是这样!
许棠眠急忙喊道:“搞错了搞错了!我不是坏人,我认识你们啊!你是吴四平对不对?我…我没有恶意的。”
“吴主任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压着她的其中一个恶狠狠说道。
许棠眠欲哭无泪,也不指望从这里得到什么了,只盼着当下吴四平将她轰出去就好。
她再也不想踏进这个屋子了。
吴四平如她所愿,低声吩咐了一句:“轰出去,给她点教训。”
两人应了声“是”,拖着她就往外走。
“等等!”吴四平又道:“今天门口所有执勤人员,立即换掉!通知他们领导写检查,明天上午我要开会讲一下这个事。”
“是!”
许棠眠被人连推带踹地赶到了单元楼下,丝巾也不知掉到了哪。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的头发全都被雨水糊成了一团,加上天黑根本看不清路,一路走过来加上两个人的推搡,不知栽了几个跟头。
膝盖在流血,眼睛在流泪,许棠眠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向小区外走着。
到了保安亭,那两人又从亭子里拿手电筒晃她,“别怪我们不客气,你说这么大的小区,你偷谁家不好,敢去许局长家偷?”
“就是啊。你得罪了别人,小打小闹也就过去了,敢得罪吴主任的领导,我看你是活腻了!”
许棠眠耳朵嗡嗡的,根本没心情听他们说话。
“算啦,看你长得还挺漂亮的,今天我们就放你一马,你快走吧。”
另一人却道:“可是这样让她走了,到时候吴主任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啊?”
先开口的就说:“你看她身上都流血了,就算是我们给的教训吧。”
另一人就说:“那我不管,你爱发善心是你的事,到时候要是被哪个不省心的去告密了,我可不帮你说话。”
“现在他们都被喊去开会了,只有咱们俩帮着看门,这个入口在外面就把人拦着了,大晚上哪来的人知道?”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吴主任会不会突然派人过来?”
说完,他向前一步一巴掌扇了过来。
许棠眠正在雨里走得好好的,又被硬生生拽过去扇了一巴掌,这一天受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想着,就这样吧,也许死了就能回到现代了。
她不要这么陌生的奶奶,也不要这么陌生的吴爷爷,这整个旧时代,她通通不要了!
她在雨里呐喊着:“都去死吧!”然后用尽全力冲向那个打她的人,将他撞翻在地,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另一人见势不对赶紧来拉架,原本以为她是懵懂无知才放她一马,可看她现在这拼命的样子,他再放水恐怕自己的工作都得丢了,赶紧一把将她拽倒,在地上拖了一米多远。
许棠眠觉得腿要断了,后背也火辣辣的疼,四肢百骸都不像自己的,眼前还有一道刺眼的光晃来晃去。
“吱—”一辆汽车在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两个人,恶狠狠地说:“干什么?在这打人啊?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对不起对不起!”吴四平的手下赶紧解释:“这个女人是小偷,偷到许局长家了,被许夫人和吴主任当场抓获。”
“哦?偷到我家了?”从车后座发出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驾驶位车门应声打开,司机从驾驶位匆忙赶下,撑着伞绕到了后座。
一只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先一步迈出了车门,踏碎了粼粼微光的坑面,朝许棠眠走来。
许棠眠半张脸已经肿起,缕缕发丝贴在脸上,混着血迹和雨水,基本看不出本来娇俏的样子。
她一声不吭地微昂着头盯着许知廉看。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基本打破了她过去某些先入为主的想法。
原以为她的周边全是好人,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可当她不是许彤彤而是许棠眠时,这一切竟然都化成了泡影!
那他呢?她敬爱的爷爷,尊敬的许知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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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会怎么对待许棠眠呢?
许知廉只看了她一瞬便移开了眼,抬头看向她身后沉声道:“我爱人没事吧?”
吴四平的手下赶紧点头哈腰道:“没事没事,这小偷也没做啥,刘老师好好的。”
“那就行。”许知廉又问:“吴主任怎么跟你们说的?”
“吴主任说给她点教训。”
许知廉“嗯”了一声转身欲回车上,临走撂下一句:“既然我爱人没事,就按照吴主任的意思办吧。”
两人“哎”了一声,又将瘫坐在地上的许棠眠拉了起来。
许棠眠没想到爷爷会是这个反应,绝望之下自嘲一笑便没打算反抗。
两人正要动手,说时迟那时快,从小区里窜出一道矫健的身影一个平地起跳飞起踹向两人,一个利落的翻滚后又原地站起,将许棠眠护到了身后。
许知廉停下了脚步,示意手下上前查看什么情况。
吴四平的两个手下被踹懵了,起来扶了扶帽子,看向对面这个和他们一样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
“不是,你领导是谁啊?长没长眼睛?”
许棠眠只觉得面前的伟岸身影有些眼熟,像是虞春生,可虞春生怎么会从小区里跑出来还穿着他们的衣服呢?
许知廉的手下也围了上来,四个人一起将两人团团包围。
若是只有他一人,想必也就跑了,可许棠眠如今泄了劲根本没有动手能力何况还受了伤。两人站在这,倒像真的来找事的。
许棠眠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低声道:“春生啊,我知道是你。你快跑吧,我跟他们没仇的。”
虞春生立在原地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中年男人。
“看来不是普通的小偷啊。”许知廉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还站在这干什么啊,人家混进你们队伍里都看不出来?!”
吴四平的其中一个手下闻言咬牙退下,去到保安亭里大概是喊人了。
剩下的三人齐齐向他们冲来,虞春生忽然喊停:“等一下!”
他揭下雨衣帽子,露出那张坚毅的脸来。在车灯的照射下,那张脸白得吓人,顺着脸庞滑落的雨水更衬托得他像是从这泥泞的地底下刚爬出来似的。
他狡黠一笑:“知廉兄啊,就这么对待老朋友吗?”
“林、林弟!”许知廉支支吾吾地后退着,“你、你还活着?不!不!!这怎么可能呢?”
见许知廉状态不对,其他几人也不敢擅自行动,只能躬身做着进攻姿势,却被虞春生的步伐逼得节节后退。
“是啊。”虞春生缓缓向许知廉走着,手却背在后头示意许棠眠先走。
许棠眠看到他的动作却不愿离开,反而大步上前牵住了他。
虞春生一愣,挣扎着要摆脱她,反被许棠眠牢牢扣住五指攥得死死的。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叹了口气后又坚定地带着她向车走去,将自己的脸彻底暴露在许知廉身前。
许知廉几乎要瘫倒在车身上。这张脸和十八年前下葬那会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时候的他阖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可此时却睁得大大的盯着他。
这张他此生都忘不掉的脸又靠近了一些,用带着凉意的手在他脸上比划了一下,笑着问道:
“这些年来,想过我吗?”
39. 我想要
趁着许知廉吓晕的功夫,两人跑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确定他们不会追上来后,虞春生赶紧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将雨衣穿到她身上。
许棠眠的眼神呆呆的,像是吓傻了。
虞春生又急又怕,又背起她沿街跑到处找医院。路过公交站台时,许棠眠示意他停下。
“回招待所。”她说。
“你现在一身的伤,回什么招待所!”虞春生根本不理她。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许棠眠在他肩上拍打了两下,“去医院也是拿点药擦一擦,我们先回去。”
虞春生脚步不停,径直走过了公交站台。
背着她跑了这么久,是个人也会累的,许棠眠察觉到他的步伐越来越慢,又狠狠拍了他几下要求把她放下。
两人在马路牙子上坐下,许棠眠摘下了碍事的雨衣帽子,双手捧起虞春生的脸细细端详着。
雨还在下,打在脸上像是开闸的水龙头似的。许棠眠双手为他拭去水渍,虞春生恰好也来帮她戴帽子。
许棠眠晃了晃脑袋想陪他一块淋雨,把虞春生逼得叹了口气,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看着看着,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扭过头去。
“别闹了,回去吧。”虞春生又转过身示意她上来,“你不嫌雨大我还嫌雨大呢。”
“春生啊。”许棠眠动作轻轻的爬到他背上,故意使劲地贴着他摇了摇,在他耳边轻轻说着:“我想要了。”
虞春生直接跪在了地上,差点把她摔下去。
许棠眠“哎呦”了一声,又一掌拍在他身上,“干嘛呀!嫌我伤不够多是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虞春生双手合十不住求饶,又转身道:“这次稳稳的,上来吧。”
“我不要!”许棠眠故意噘着嘴。
虞春生又转过来面露不解,“为啥不要啊?有人背还不好啊?想自己走?不行呐,你腿上还有伤。”
“我要你抱我。”见他不说话,许棠眠又补充了一句:“公主抱。”说着双臂缠住了他的脖子。
虞春生没法子,只能顺势拦腰抱起她,嘴里嘟囔着:“抱和背,有区别吗?”
“有啊。”许棠眠眼神缱绻地看着他,“我刚刚说的话,听到了没有?”
“哪个?”虞春生不看她,目视前方地走着。
“我想要你。”许棠眠又重复了一遍。
“要我回招待所是吧?”虞春生故意装糊涂,“成,这里离我那近,就去我那。”
“我想要你和我一起生个孩子。”许棠眠不给他装糊涂的余地,直截了当地说着:“想要不戴那个,做/到睡过去为止。”
虞春生:“……”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默认了?”
虞春生:“你身上有伤,我…我没那么禽兽啊…”
“只是脸和膝盖,还有后背有些擦伤,不影响啊。”许棠眠倾身过去在他侧颊吻了一口,言语暧昧道:“你最喜欢的地方好好的,随便你咬。”
虞春生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起来,可一对上许棠眠打趣的目光,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含糊道:“回去…回去再说吧。”
路过药店,许棠眠怕吓到店员,只站在外面让虞春生单独进去买了药水。
首都的招待所比起淮丰镇的要好上太多,许棠眠脱了衣服咬牙将伤口清洗了一番,又叫起虞春生。
彼时的虞春生正在灯光下眯眼看着药水说明书。
“春生!”她在浴室里喊着。
虞春生放下药水急匆匆跑到门外,关切问道:“怎么啦?”
“后背看不见,你进来帮我擦一下。”
虞春生:“……”
“老夫老妻了怕什么?”许棠眠催促道:“你想让我伤口发炎吗?”
虞春生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
许棠眠上身/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后背是成片成片的擦伤。
虞春生原本绯红的脸忽然变了颜色,从她手中接过棉签,蘸了药水细细擦拭着。
冰凉又刺痛的感觉从后背袭来,许棠眠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棉签便没有再继续碰下去。
“继续啊。”许棠眠催促着:“还没涂完吧?”
虞春生叹了口气,终于提起此行的初衷:“把自己伤成这样,得到结果了吗?”
许棠眠沉默了很久,才低喃着道:“这不重要…”
伤口处理完了,虞春生将棉签一扔,轻轻掰着她肩膀将她转了过来,细细打量着她。
“还恶心吗?”他问。
许棠眠便知道他看过信了,轻轻摇了摇头,走上前拥住了他。
虞春生的身体下意识一抖,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下。
许棠眠轻轻抬起头,一双含水的眼眸注视着他缓缓靠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后,又上手要去给他脱衣服。
虞春生却摁住她手摇了摇头,“改天吧?”
“没劲了?”许棠眠并不在意,“反正我后背有伤,今天我在上面。”
“不是这个…”
许棠眠脸色逐渐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虞春生欲言又止,凝视了她好一会,只吐出一句“算了”。
“什么算了?”许棠眠冷脸念道:“不是一直都想让我在上面试试吗?不是一直念叨着不戴更舒服吗?现在给你机会,又说算了?”
虞春生只是笑,从一旁拿起浴巾给她擦了擦身体,自顾自说道:
“我不喜欢这里,所以…等回去以后如果你还想,从早到晚我都奉陪,把我榨干都行。”
许棠眠也冷静下来,任凭他给自己套着衣服,垂眸问他:“你家是不是在这啊?李奶…李大姐,说她从前和你是邻居呢。”
“嗯。”虞春生又拿起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打算离开之前回家看看的。”
他笑着向她发出邀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同参观下我的墓地?我还一次都没去过。”
“去你的!”许棠眠板起脸,不想让他这么拿自己开涮。
想到他死过一次,许棠眠心上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来,又要去抱他,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可虞春生却向后退了半步。
许棠眠:“?你再躲我,我真的生气了。”
虞春生笑着道:“别生气,今晚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
许棠眠下意识将视线移向下方,恍然大悟。
她道:“有些人啊,嘴上说着算了,心里却没想算了,还会偷偷起立,可怕的很!”
“我可没偷偷。”虞春生理直气壮:“我是光明正大的。”
“切。”许棠眠也不想再逗他,拿着药出了浴室。
她这一天过得挺累的,虽然不知道虞春生白天干了啥,但以他今晚的运动强度来看,他应该也挺累。
许棠眠老老实实的睡了一整晚。
可这并不代表她打算按照虞春生的意思来。次日一早,醒了以后看着“半醒不醒”的虞春生,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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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晚上应该休息好了,未达目的的许棠眠决定自己动手。
把虞春生吵醒时,他还泛着迷糊劲。
见她这样,虞春生无奈的“啧”了一声,拉着许棠眠的手配合着她。
“这么急?”他的嗓音沙哑,干脆坐起来搂着她亲。
许棠眠没空理他,只想快点拿到自己想要的。
又过了好一会,两人气喘吁吁地抱在了一起。
虞春生拨开她额角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低沉着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许棠眠摇了摇头,“听你的吧。”
“那就到睡过去为止吧!”虞春生重新蒙上被子翻了个身,“快一个礼拜没看到你了,好想你。”
——
去孔家是第三天的事了。
秋去冬来,朝夕往复,从前热闹的胡同大院早已不复往昔光景。
结了几层蜘蛛网的门牌静静地悬在门口,忽然蛛丝颤动,继而密网抖动了几番。一根笔直的树枝挥了上去,将蛛网搅作一团。
虞春生将树枝随意地丢在地上拍了拍手,又去拉着许棠眠进了老房子。
屋里什么桌椅板凳,能搬走的全让人搬走了,只剩些没人要的字画还挂在墙上,但也只剩了一点点碎末和画框。
虞春生想到什么,又走到了院边。
这里是一处荒地,杂草已经长了半米多高。虞春生沿着门边一前一后比着脚印走了十步,捡起一块转头在地上刨起坑来。
许棠眠好奇地蹲在一旁也捡了块石头刨,还一边问他:“怎么啦?埋宝物了?”
虞春生点点头,“算是吧。”
“下乡之后,我爸来信说在这埋了几根金条和别的东西,如果家里出事了,这些能让我撑过一段时间。”他手上动作不停,看了一眼许棠眠又接着道:
“你生日的时候就打算跟你说来着,我看上了镇上一个快倒闭的印刷厂,想把它盘过来。”
“真的?”许棠眠乐不可支,“你有上进心这是好事啊!盘过来要多少钱?”
虞春生思考了一下,“之前我去厂子考察了一下,里面有台胶印机还蛮不错的,主要就是这个机器贵,反正整体一个厂盘下来要一两万吧。”
“一两万!”许棠眠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觉得一两万是天文数字,但此刻贫穷才是现实。
“我们现在有多少钱啊?”许棠眠对家里的财政情况不是很了解。
“六百块左右吧。”虞春生估量了一下。
“六百块和两万,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许棠眠一脸郁闷。
“出来了!”虞春生兴奋地从地里挖出一个木盒,简单拨去上层的泥土后按动锁扣打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金灿灿的五根金条。
他先是开心了一瞬,继而脸色慢慢沉下来,将金条拿出来随意地搁在了地上,又去拿下面压着的东西。
许棠眠凑过去看了一眼,厚厚的一本装订书,封面写着“孔林”两个字,翻开来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字。
书下还有一支形状像飞机一样的钢笔和一枚小小的纪念章,纪念章上是一串俄文。
虞春生似乎回忆起什么,干脆席地而坐颇为感慨地同身边人说着:“这是我之前翻译的一本苏联作者的书,国内还没有译本。”
“好吧。孔林确实存在过。”许棠眠低低地说。
虞春生又过来拉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将几样东西通通收入囊中,开玩笑说着:“嗯,他还蛮厉害的吧?”
40. 她的礼物
许棠眠要回淮丰镇。
这是她北平之行后做出的决定。
尽管这两天除了回孔家扫墓那一次,两人几乎都待在招待所里,在回淮丰之前,许棠眠还是艰难下了床要出门办件事。
虞春生变了。
这几天他们表面上和过去无异,但许棠眠感觉得出来,虞春生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躲她。
对她的种种要求,他仍不会拒绝,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会期盼她回应什么。就连夫妻生活上,他也有点放不开。
过去他有些时候很磨人,甚至称得上讨厌,即便她状态不好他也要得很凶。
可最近,他像个人形/大玩具似的,只要她不说,他哪怕涨得要炸了也不会碰她,倒显得她很饥/渴似的。
过程中,他也极近温柔,好几次慢得让她忍不住自己来,结束以后还要问她舒不舒服。
她只能硬着头皮说舒服,确实也挺舒服的,和之前是不一样的感觉。可许棠眠不好意思直白地说更喜欢他再粗/暴点,归根结底他还是介意自己信中说和他做这事恶心。
许棠眠不解,明明都快涂成一个圈了,他怎么还能看那么清楚的?
她打定主意,捏着两块怀表到了一家典当行。
如今这个年代当铺已经不好找了,可这两块怀表直接丢了又可惜,还不如最后利用一下。一块是她从现代带来的,一块从爷爷,哦不,是许知廉家偷的。
许棠眠不愿承认雨夜中那个冷酷无情的中年男人是她爷爷,从今往后她只是许棠眠,不再是许彤彤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怀表里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抠了下来,在唇上各亲了一下又欢喜地塞进了口袋里。
她的生活重心不再是去北平,也不再指望找亲人。亲人,她要自己选。
她有一个很好的丈夫,他们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些组成了她的家。时至今日才明白哪里要走那么远呢,其实她在哪,家就在哪。
虞春生没事时总爱在院子里吹口琴,他其实骨子里还是保留着孔林的某些特质。
想到在毕业典礼上他演奏手风琴的画面,许棠眠的心就暖暖的,好像借着演出的机会,她也终于窥见一丝孔林的风采。
刚落地北平时路过一家乐器行,她就进去打听了一下手风琴的价格。想着虞春生精通俄语,大概也去过苏联,许棠眠一心要拿下那台苏联进口的鹦鹉牌手风琴,售价450元。
她浑身上下整钱就只有200元,要是虞春生没带钱来,他们就只能在北平街头流浪了。
出于对虞春生的信任,许棠眠并不担心资金问题,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上哪去凑剩下的250元。
她回许家那一趟顺手拿了怀表,当时只是觉得这怀表既然是孔林送给爷爷的,她拿回来还给他也很合理。
可听到当铺的人说这表是浪琴的,活当100元,死当120元的时候,许棠眠又觉得这一趟去的有价值。
还是大城市工作机会多啊,被打一顿就有120元呢。
两块怀表全部死当凑了240元,可这样还是差了10元。许棠眠和老板讨价还价了许久,又答应他们免费在店里弹上半天钢琴,这才如愿将手风琴带走。
成年人弹奏的那款手风琴有一二十斤重,背着琴包走在路上的许棠眠既辛苦又快乐。她只想再走快一点,快些见到虞春生打开礼物时的表情。
可回到招待所,虞春生却不在房间里,等了好久也没回来。
最初的激动早已随着西沉的太阳慢慢消失,许棠眠压着性子,趴在窗前静静地等待着虞春生回来。
“咔嚓”一声,门开了。
许棠眠从梦中惊醒,竟发现自己站着睡着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张开怀抱去迎他,黏腻着说:“你怎么才回来啊…”
虞春生抬着她腿一把将她抱起,两人一起摔在了床上。
他将许棠眠压在身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许棠眠还以为他要去办一些前世的事不方便让她跟着,没想到他还带了东西回来,有些期待地要去抓他的手:“什么呀?”
虞春生手掌一展开,一条和他的眸子一样亮闪闪的链子在她眼前晃呀晃的。
“银项链?”许棠眠接过链子起身又躺回他怀里,“我不戴首饰的呀。而且你把这钱花了,我们还有钱回去吗?”
“不用那个钱。”虞春生搂着她在她侧脸亲了一口,“我把昨天挖出来的那支派克钢笔卖了,到手120块钱。”
他将剩下的钱一同塞进了许棠眠握着银链子的手里,浅笑着道:“买了这条链子,剩下的钱当路费绰绰有余。”
没想到他还挺有心的,可许棠眠记挂着那支钢笔,那可是孔林的钢笔啊。
她有些心疼:“那笔隔了这么久还能卖一百多应该挺有名的吧?怎么说也是你以前…现在拿钱还能换回来吗?”
“还好吧。”虞春生没当回事,“左右不过是旧物,以后和孔林相关的一切咱们都不提了。这个世上没有孔林了,只有我,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的丈夫虞春生。”
他又从她手心提起链子,以环抱她的姿势在她口袋里翻找:“这不是项链,你之前那个从不离身的怀表呢?不是从你爷…不是从他那里拿的吗?”
许棠眠倏然回过头,一脸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链子,“这是表链?!”
“对呀。”看着她一脸惊讶的表情,虞春生十分受用,又在她唇上印了一口:“就当那表是我送给你的嘛,现在新链子也有了,以后咱们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许棠眠一脸沮丧地下了床,从床边抬起琴包打开。
“手风琴!”虞春生十分惊讶,“你、你买的?”
“嗯…”许棠眠闷闷地说,“我以为你会很喜欢,特意买了这个,它是从莫斯科来的。”
“我当然喜欢。”虞春生见了手风琴爱不释手,可旋即他又想到:“这个很贵的,你哪来的钱?”
“从家拿的钱。”许棠眠不欲提起这个话题,急道:“你试试音色呢?”
“家里就两三百块钱,你来这里要路费,还有吃喝拉撒哪个不花钱,你老实告诉我这钱是哪来的?”
许棠眠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照片,低低地说:“我说了你又不高兴,这是我当小偷赚来的钱。”
看着自己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虞春生有些疑惑。
许棠眠解释道:“那天去许家见了这个怀表,我顺手揣进兜里想还给你的,虽然当时还不了解真相但我下意识就是想把这个拿回来。至于我从现代拿过来的那个,我想卖了它,我不想和许家再有一点关系了。”
她指着手风琴,“一只怀表只够买国产的,我想让你用最好的,就把两个都卖了。”
“你把怀表都卖了就为了买这个。”虞春生低头说着,看不出情绪。
怕他生气,觉得自己小偷小摸的样子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许棠眠急忙凑过来从背后拥住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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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地亲吻着:“你别生气,也别怪我自作主张,卖了这个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我平时不干这种事的。”
“我确实生气。”虞春生这么说着,将手风琴又放回地上,忽然把许棠眠压在身下,连衣服也没除,没有任何前/戏/地直接人了她。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低沉着说:“你给我买这么好的东西,我却只给你买了个用不上的表链,我怎么不生气?”
许棠眠根本听不进去他说话。两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早已熟悉彼此的身体,即便没有准备,很快也进入了状态。
一阵干/涩/的疼痛之后久违的刺激包围了她,许棠眠意识迷离之下,扑棱着胳膊要去够床头的收音机。
虞春生却嫌她不专心,一把将她胳膊抓了回来扣在头顶。
许棠眠尽量压着声音呢喃着:“打开,我、我忍不住。”
虞春生这才停下,起身摁开收音机,一阵体育比赛的解说声从广播里传出来。两人紧紧相拥着,喘/息声不停。
事毕,两人自然躺着,未着寸缕。
虞春生将表链从地上捡起,在嘴边吹了吹又试着给她戴上。冰凉的触感激得许棠眠忍不住轻呼出声,赶紧抬手制止他。
“先收起来,等以后给我换个金的。”她说。
“干嘛等以后。”虞春生笑着道:“你忘了咱们有金条,是爸妈给的贺礼。”
许棠眠轻轻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之前不是说了要盘一个印刷厂?既然是贺礼,就拿去做启动资金吧,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
她拎起锁骨旁的表链,俏皮道:“至于金项链嘛,那是你给我的彩礼,我等你赚到钱了买给我。”
“好,我答应你。”虞春生低沉有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许棠眠忽然觉得很安心。真相如何,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抬头问他:“提到爸妈,我的父母想必你不怎么想听,我想听听你的父母,他们是怎样的人?”
虞春生忽然笑了,捏着她脸开玩笑道:“你的父母我也想听啊,他们现在多大啊?要是以后回北平碰到了,要不要给他们散点糖啊?”
“去你的!”许棠眠气得要揍他。
刚说完不提以前的事,以后他们就只是许棠眠和虞春生了,他又这样!
见她真生气了,虞春生又来哄她:“怎么啦?说这些你又恶心?”
“啧!”许棠眠干脆将手伸进被子里狠狠捏了一下。
“啊!”虞春生惊呼了一声,语调都变了,半晌才缓过来咬牙道:“捏坏了以后你就只能找别的男人要孩子了。”
——
两人很快回了淮丰镇。远远的,便看到宋卫东一家人连带着李玉桃在出站口迎接着。
虞春生牵着许棠眠的手走到李友兰夫妇面前,嘴唇蠕动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招呼。
他现在比宋卫东都要年轻,直呼她的名字在外人看来实在不像话,可让他和许棠眠一样称呼她为“阿姨”,他又开不了口。
一见到他,李友兰眼眶便湿润了。
车站里人来人往,李友兰知道他在顾及什么,急忙擦擦眼泪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车子是花钱雇的红色桑塔纳,李友兰坐在副驾驶,丈夫开着车。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宋卫东主动带着李玉桃又找了一辆,可许棠眠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们坐一辆。
她的想法和他们一样,“让他们叙旧去吧。”
41. 茶话会
许棠眠这几个“年轻人”将车停在附近的集市买了点菜慢慢散着步回去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实在应该庆祝一番。
还没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一阵悠扬的手风琴声,但只有一声。许棠眠正想着他怎么不弹,是不是琴坏了的时候,就听到虞春生说:“这是棠棠给我买的,好看吗?比我之前用的高档多啦。”
臭屁得很。
面对身旁李玉桃和宋卫东打趣的眼神,许棠眠笑得有些无奈。
三人迈步进了院,就看到李友兰与刘兴尧夫妻俩正并排坐在秋千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站在前方的虞春生。
见许棠眠来了,夫妻俩又站了起来和她点头示意。
许棠眠忙招呼道:“你们坐,当自己家就行了。”
李玉桃大大咧咧问着许棠眠:“他们仨表演上了,我们仨谁做饭啊?”
身为主人翁,许棠眠本该挺身而出,可相处的这么些日子家里一直都是虞春生做饭,她的做饭水平仅停留在做饭这两个字的字面意思。
除了做大米饭和煮粥,她什么都不会做。
许棠眠犯了难。虞春生和老友重聚,总不能破坏了他们的兴致,但不让虞春生来,她做饭那是浪费资源啊。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破局,秋千架上的夫妻俩已经指挥起外甥:“卫东你不是会做饭吗?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呢?”
作为小辈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宋卫东在舅舅舅妈面前难得显出些少年心性来。他瞪大了眼,视线在许棠眠、李玉桃、虞春生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认命地接过菜进了厨房。
许棠眠冲虞春生笑了笑也进了厨房,总不能真让客人去忙吧?她起码也得打个下手吧。至于虞春生,他也过来了,那李阿姨他们肯定也要过来。
这厨房可挤不下那么老些人。
之前虞春生受伤时照顾了他一阵,许棠眠已经学会了如何备菜,这对她不是难事。
期间李玉桃也想进来帮忙,可看两人也能忙活过来,她进去反而碍事,索性搬了个小板凳乖巧地坐在秋千旁。
许棠眠宋卫东两人在厨房忙活着,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会时不时探出头看看。
这边许棠眠拎着几样菜拿着盆正到水井旁要洗菜,一旁的李玉桃自然地走来帮她压井,眼睛却瞧着虞春生的方向坏笑着道:
“虞大哥,你去北平之前唱的那首俄语歌,再唱一遍呗?我都没听清呢。”
许棠眠心上一动,那会她提前去了北平不知道虞春生在这里和宋卫东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听这意思,他又唱歌了?
以前和他不熟的时候不知道他这么爱唱歌,只知道他挺爱音乐的。高兴了就哼哼两句,不高兴了就在院里吹他的破口琴。
现在有了手风琴,以后更是有他玩的时候了。
许棠眠一脸宠溺地瞧着院子里唯一站着的那位手风琴演奏家——正掐腰站着的虞春生。
自北平一行后虞春生和许棠眠二人和好如初,放下了心里的担子后脾气比往日更好。如今他与老友重聚,前世的某些性子也逐渐显现出来,对李玉桃的这个小要求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
他拉起风箱,奏了几个音熟悉一下,随后左右手同时忙活起来,一段俏皮又灵动的手风琴声从院子里飘了出去。
琴声流畅悦耳,虞春生的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摇晃着。尽管有将近20年没再练过这首歌,旋律却好像刻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忘记过。
虞春生今天穿的是一间普通的白衬衫,衣角随意放下并未掖进深蓝色的裤子里。他如同平常聊天一般轻快地哼唱着原版的俄语歌词,不时转身望向水井旁正洗菜的身影。
他笑得很开心,眼神里直勾勾的爱意根本掩饰不住。
水井旁的李玉桃看看他又看看许棠眠,捂着嘴偷偷笑着。之前宋卫东和她说过这首歌但她没放心上,如今虽然仍旧听不懂歌词,但李玉桃嗑cp嗑得起劲。
一家欢喜一家愁,这边高高兴兴,另一边的秋千上坐着的李友兰却眼睛慢慢湿润起来。
虞春生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正如当年她从格栅里偷看时一样的不清楚。同样的歌曲同样的身姿,他的风采依旧,可自己和丈夫已到了不惑之年。
明明是并肩而立的朋友,如今他们慢慢老了,他却又从二十岁开始重走人生之路,李友兰的心里莫名有些哀伤。
刘兴尧看出妻子的那份埋在心里的感情,大大方方道:“友兰,你也上去和林弟一块唱,你在家不是经常唱吗?”
琴声停了,虞春生大方向李友兰伸出手:“大姐,一起来唱嘛。”
李友兰一扫那份莫名的低落之情,抬手在丈夫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你呀,就会看我笑话!”
“我可不敢啊。”刘兴尧干脆站了起来要去找虞春生评理,“林弟,你说我冤不冤枉?你不知道啊,你这位李大姐,唱歌可好听嘞,这首歌以前他们单位汇演还拿过一等奖呢。”
“是吗?”虞春生上前要来拉她,“大姐别推辞,我都唱过那么多次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听你唱一次。”
拉不动李友兰,他又发动起群众来,一副耍宝的样子在院子里吆喝道:“棠棠小桃,还有里面忙活的那谁,鼓鼓掌啊!”
正切菜的宋卫东无奈走出来,“你这一通又是俄语又是弹琴的,把我的女朋友迷得神魂颠倒就算了,现在还把我名字忘了?”
虞春生笑着道:“不好意思啊卫东同志,咱俩各论各的,对外我管你叫同志,对内你管我叫哥。”
“去你的!”宋卫东笑着举起菜刀作势要砍他。
几人非常配合地鼓起掌,稀稀落落的掌声后李友兰还是不好意思:“哎呀你唱吧,我就这一首唱得还行,还不是俄语。”
她指着李玉桃说:“小桃爱听俄语,你给她唱俄语嘛。”
被指到的李玉桃走了过来,挽着她胳膊撒起娇:“舅妈这么关心我啊?那我要听你唱歌,什么歌都行。”
几人极力把她架到这个位置,李友兰无奈同虞春生商量道:“那就还是这首?我唱中文的,比较拿手大家也能听懂。”
虞春生点点头,手风琴声又飘了出来。
俄语本身是深邃的低沉的,可虞春生从头笑到尾,反而把这首歌唱出了洞房夜在新娘耳边的嬉戏感。
与方才虞春生的俄语版本不同,李友兰高昂的女声却带着一种凄美。小辈都在看着他们,她就是再问心无愧也得避着些和身边这位的互动,尤其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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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歌词的情况下。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两人并肩而立,在几人的目光下终于合唱了一次,完成了她二十年前的梦想。
一曲唱完,李友兰飞快走回秋千上依偎在刘兴尧身边,不好意思说道:“我就说了我不唱,唱了叫人笑话。”
虞春生眉头一挑,将手风琴放到一旁,自然地走过去蹲在她身前大大方方道:“林大姐,干嘛不好意思?长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我唱得比说的还好听干嘛不唱啊?”
几人打开了话匣子,有说有笑聊了好一会,活脱脱开了个茶话会。
花生米,西红柿炒鸡蛋,红烧肉,清蒸鱼,几道菜一一上了桌,茶话会才算正式结束。
虞春生举杯,先敬了宋卫东,再敬了李友兰夫妇,最后敬给了孔林。
桌子不大,六人挤着勉强坐下。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又聊起当年的事来。
李友兰问起虞春生:“往后你有什么打算,还要翻案吗?”
许棠眠神色一凛,内心有些紧张,也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许知廉都是她的爷爷啊…北平那趟对她不友好是事实,她被真正地宠爱了二十多年也是事实。
如果真是爷爷干的,如今他虽然也有些权力但还没到能掩人耳目的地步,去告发他无疑会彻底葬送他的仕途,许棠眠不知道那对整个许家会有什么影响。
虞春生大概也猜到她在想什么,摇了摇脑袋低声道:“算了,我想过一世太平日子。”
李友兰有些急了,“可你那么惨,我…我忘不了…阿林,真的不告了?我和兴尧已经有了点线索。”
“算了吧大姐。”虞春生浅浅一笑,尽管那笑容有些苦涩:“我都再活过来了,何必执着于前世的事不放呢。”
他看了眼刘兴尧又重新看向她,一脸欣慰道:“你和兴尧能结合在一起是我没想到的,听卫东说你们这些年来一直在为我奔走,谢谢!真的谢谢了。”
“就当老天爷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从今天起和我一起享受新生吧。”
他突然想到什么,“记得之前听卫东说你们是搞印刷的?我从供销社辞职的时候看中了一家快倒闭的印刷厂,打算盘下来,但是没了解过怕亏了。正好你俩来了,吃完了饭一起去看看?”
夫妻俩当然没意见,既然以后不再翻案了,能多帮他一点就多帮一点吧。
几人又喝了几杯,忽然门外来了一个老头子,看着六十多的年纪却健步如飞。
见他过来,宋卫东放下酒杯迎了上去:“徐叔,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隔壁村的退休赤脚医生徐振华,因为宋卫东这段时间经常有事,还一直申请再派个医生来,上面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就又把他返聘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在卫生所帮忙。
今天宋卫东请了假,徐振华在卫生所差点忙不过来,赶紧趁病人少的时候溜出来请他回去。
徐振华脚步匆匆进了院正要和宋卫东说话,可刚看到虞春生的脸忽然整个人恭敬许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人以前在我们村下过乡?姓孔?”
42. 赤脚医生眼里的他
虞春生不认识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心里也在想他怎么能这么直接地说出他的家人姓孔呢?
当年下乡的农场叫什么名字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本身劳动的时间不长,何况在那里的回忆并不美丽,他一直有在刻意忽略那一段。
徐振华却好像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直接上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又比对着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最后喃喃道:“还是像啊。”
面对几人投来的不解的眼神,他笑着道:“没什么,只是快二十年前我还是村医的时候,接到通知让我去给一个知青验尸。”
“我都是治活人的,没给死人验过尸所以印象比较深刻。这位男同志和他很像,要不是我相信科学啊,都要怀疑是借尸还魂了。”
虞春生的神色一变,赶紧转过了脸。
李友兰夫妻俩对了下眼神,似乎在问彼此对这个医生有没有印象。
虞春生说让当年的事就过去吧,其他人便也不好说什么,可许棠眠因为他放过爷爷一事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心里一直想着多了解一些当年的事,多了解他。
她不能再问爷爷,也不好去问虞春生,这不是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李阿姨倒是能问,可问了他们虞春生那边肯定瞒不住,她不想让虞春生觉得自己在瞒着他调查以前的事。
她有点私心,如果查出来确实是爷爷的错,只有她一人知道还能装作不知情;可若是别人都知道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便不好当着虞春生的面装不知情了。
眼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疑人员,当然要抓住。宋卫东跟着徐振华走了,她便借口身体不舒服也跟了上去。
李友兰拽着虞春生的袖子小声说:“你爱人身体不舒服,你不去看看?”
虞春生只看了眼她的背影,就低着头意味不明道:“她…应该没事,就让她去吧。”
李玉桃自然跟着宋卫东走了,留在小院的只有了解当年事情的几个人。
许棠眠跟着他们到了卫生所,有了宋卫东,徐振华就没那么忙了。趁着他配药的功夫,许棠眠凑过去问他:“徐大爷,你刚才说的那个知青,叫什么名字啊?”
徐振华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棠眠扯了个慌,“我爷…我也想了解一下当年的事,我爸是在京大毕业的,当年被安排去了农村干活,后来老朋友各奔天涯了,他就一直记挂着这帮同学。”
“他整天郁郁寡欢,我们这些当儿女的肯定坐不住,就想着帮他多打听一些老同学的消息。刚才听您这意思,您村里以前就接收过知青?”
徐振华对她的说辞并未怀疑,直言不讳道:“是啊,咱们四队当初来了一批城里的知青,好像就是你说的这个京大的,他们好些都认识。”
“你要是想了解这段故事,可以去镇上文化馆看一下咱们的地方县志。”
许棠眠点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应了声“好”,又问道:“您对当年的事还有什么印象吗?就比如您刚才说的那个知青。”
徐振华忽然停止了抽盐水的动作,左右探看了一眼低声道:“这种事比较敏感,不好多说的。”
“你捡能说的说。”许棠眠伸出三指对天发誓,“您跟我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跟第三个人说的,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
徐振华打量了她一会,见她目光真诚面相也不似什么阴险狡诈之辈,才缓缓道:“我只记得他好像姓孔,在我去之前他就已经被游了几天街。”
“那会大家都说他是个臭流氓,要打死他,他也不吭声。”徐振华眯着眼回忆着从前,“我看他面相不像什么小人,就跟刚才院子里那人差不多,很正派的一个人。”
“不过也隔了快二十年啦,记不清也正常,何况那会他脸上都是淤青,看不清具体的长相,只能大概记得一个骨相。”
“游街的时候他和我对视过一眼,我记得他那双眼睛很亮,太阳底下看是琥珀色的,就是没什么精气神。”
“咱们这个村子虽说偏了点,可村里的人都是正派的,见不得这种道德败坏的人,何况他还是大学生。”
“我当时就这么见过他一次,没放心上,还是听别人闲聊才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小芬那是咱们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大美女,他居然敢偷她的贴身衣服…”
“等会等会!”许棠眠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字眼,“小芬是谁?”
徐振华笑了,那笑容有些腼腆,颇为感怀地说:“小芬是咱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女呀,那会去她家提亲的人都踏破门槛嘞。”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大美女了。”许棠眠有些急迫,“她的全名叫什么,您还记得吗?”
“全名?”徐振华回忆了一下,“咱们这几个大姓住一起的,五队这边就是姓王的姓姚的,咱们那是姓徐的姓刘的,刘什么芬来着?哦对!刘玉芬!”
刘玉芬!是奶奶的名字。
但也许是同名同姓的人,许棠眠想要进一步确认,就问他:“那…后来怎么了?这个刘玉芬,还有那个流氓,怎么回事?”
徐振华啧了一声,“贴身衣服被人偷走也不光彩啊,反正听说她好一阵子没出门,只有几个领导来她家,问她关于那个流氓的事。”
“后来那流氓畏罪自杀了,她也怕村里闲言碎语吧,就跟着其中一个返城的知青走了。”
返城的知青…许棠眠心里隐隐有个不好的念头,她又问:“那她跟谁走了你还记得吗?”
“这我哪知道。”徐振华像是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我也不跟他们一堆干活,就只是验了下尸,其他的都是听别人说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哪能跟碎嘴婆子似的到处问啊。”
许棠眠脸色苍白,已经有些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真相。
大概是看她神情不对,徐振华又安慰她:“都多少年的事了你也没必要去搞那么细,这流氓要是你爸同学估计他也不想认识。”
许棠眠重新振作起来,勉强笑了笑,“我爸要是知道同学成了流氓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你说的也是。”徐振华感慨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都说他是流氓,说到底也没人抓到他什么证据,好端端倒把人给逼死了。”
许棠眠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心里只想着,那么正直的虞春生会是流氓吗?那么开朗的他会被人逼死吗?
她又道:“是不是被人害了伪装的呀?您去验尸,验出什么结果了?”
“害人应该不会,最多就是打几顿。”徐振华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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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放下来了,大小便都失禁了不像是被害的。”
“当时救也来不及了,我就大致看了一下,他脸上很多淤青还被抹了大粪,大粪没擦干净,耳边有一点都干了,牙也掉了几颗。”
“行了别说了…”许棠眠眉头紧紧揪着,不能接受他描述的画面主角会是虞春生。
她向有些错愕的徐振华道了谢,又道:“有机会我去文化宫看一看,您说的太吓人了我有点接受不了。”
到底是女同志,徐振华也理解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许棠眠匆匆道了别又回家,虞春生正和李友兰夫妻俩谈着印刷厂的事。
见她回来,虞春生迎了上来关切道:“没事吧?”
许棠眠摇了摇头,又浅笑着道:“聊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下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印刷厂看看?”
许棠眠并非什么自来熟的人,何况刚才听了徐振华的一番话心情有些低落,没什么精力再去和其他人社交,再听了虞春生这话就问:“我们都去?”
李友兰摆了摆手,“我不去了,就兴尧和阿林去。我和兴尧出来有一阵了,儿子该想我们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了。”
如今虽和虞春生摊牌了,两人对彼此过去的事却还不了解,许棠眠忽然很想了解一些枕边人前世的事情,便主动请缨:“要我帮忙吗?”
李友兰摆摆手客气道:“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许棠眠却执意道:“我还是去吧,在家里也没事做。”
李友兰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虞春生。
虞春生一脸无奈道:“她要去你就让她去吧,不过她嘴里一向没个把门的,有些话大姐听听就好,不要当真。”
这是给李阿姨打预防针呢,许棠眠当即双手掐腰气呼呼地瞪着他表示反对。
到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迫不及待问起李友兰:“李阿姨,孔林他…他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李友兰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回她:“阿林都没跟你说过?”
“我们去了北平他的家,可那里什么都没了,我看不出他从前生活过的痕迹。”
许棠眠忽然想到什么,又说:“他以前说他是东北人呢,所以俄语才好。”
李友兰噗呲一笑,“他跟你说他是东北人?”
“他不是?”许棠眠反问道。
“他是西北人。”李友兰笑着答她。
许棠眠翻了个白眼吐槽道:“还说我满嘴跑火车,分明是他自己这样。”
李友兰又道:“我和他都是从窑洞搬到北平的,他父亲在打仗,很少回来。后面胜利了去了北平但身体里还有几个弹片取不出来,就去了莫斯科养伤,我也是那时候和阿林分开的。”
“后面安排他父亲先回来了,那边理科氛围很好,他就又留在莫斯科读书,一直等成年了才回来。他直接考到了京大,隔三差五和同学来家玩。”
“我也是那时候和兴尧认识的。”李友兰想到什么,又走到宋卫东的书架上找到一份京大的校刊,指着上面的一张配图说着:“那时候阿林和兴尧,还有另一个人,走得最近。”
许棠眠心里又不平静了,那第三个人,便是许知廉。
43. 怀孕
镇文化馆是一栋墙皮已经脱落的苏式建筑,走进去可以闻到一股纸张和霉味混合的味道。
虞春生的印刷厂说干就干,为了拿下订单他每天要东奔西走跑业务,许棠眠只能多顾着点家起码让他吃上口热乎饭。
结束了繁忙的创业初期,许棠眠总算能抽出空来以研究本地教育史为由进了文化馆,管理档案的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老学究。
他抬了抬眼镜上下打量了许棠眠一眼,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领着她去了里面一间光线昏暗的房子。
腰间挂着的钥匙串叮铃响,老先生取出其中一把开了档案室的门,指着里头一排柜子道:“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许棠眠点头答谢,走进书柜前随意抽了一本纪实录坐在了窗边,在泛黄的书页间试图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
天空突然泛晴,光线射进来的时候带着丁达尔效应,一道橘色泛白的烟尘打在红棕色的书桌上。
许棠眠挪了挪位置避免阳光直射,余光却瞥见老学究偷瞟的眼神。
书页有些已经发脆,许棠眠循着目录翻到了“知青大事迹”的单元,在底排找到了一排微小的字眼。
“……孔林等人,因作风问题被内部批评,资料转交上级。”
资料在下一页,许棠眠随意地翻了过去突然一张黑白色的,极具冲击力的照片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啊!!”她吓得大叫了一声。
老学究匆忙赶来,一脸焦急:“怎么了?!”
“没、没事,有老鼠。”许棠眠编了个谎话圆了过去,随即合上了书页慌慌张张地放了回去,只留下老学究一人在原地嘀咕着:“怎么会有老鼠呢?”
许棠眠浑身冰凉,脚步虚浮着走出了文化宫。
到了无人的地方,她终于忍不住瘫了下来,靠在墙上止不住地发抖。
她不敢再看下去,可那张黑白照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一张俯拍视角的遗照,画面里的那人微微侧着头,眼睛被打上了黑色马赛克条,可他们朝夕相处,她焉能认不出那是虞春生!
他的嘴角有一抹阴影,嘴巴微张着,耳边如徐医生所说还有一团污渍;他的侧脸上有几片擦伤,鼻梁骨似乎也断了一截。
照片只拍到他的上半身,她印象中的虞春生胸上和腹部有着浅浅的薄肌,而不是照片里那样瘦出了排骨,还满是淤痕。
更为显眼的是,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靠近喉结的那颗黑痣旁被磨出了几个水泡。草绳是很细的两根,被随意地扔在了他脖子附近。
她用那种绳提过书本,每隔几分钟就得换个手来提,又细又毛躁,磨在皮肉上很疼很疼。
照片的底端是一排小字:作风不当人员畏罪自杀现场留证。
许棠眠忍不住失声痛哭,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不停地耸动着,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不敢再深究下去,李友兰他们在葬礼上的行为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她是许知廉的孙女!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孔林不是他的好兄弟吗!
深深的内疚感夹杂着困惑弥漫在许棠眠的心里,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虞春生了。
认识他以来,除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就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整天和他吵吵闹闹的,没让他过过什么舒服日子。
为什么他们姓许的都这么混蛋?
她想起虞春生第一次冲她发火,那是因为校长不批她的介绍信,回来她就把气撒在了他身上,他愤怒地对她说:“我不欠你的!”
后来他主动缓和关系,她又发脾气把桌子掀了,在大多数人吃不饱饭的情况下一桌的饭菜被她倒了个干净。
虞春生骂她是资本家,气得要把她吊路灯,她还口不择言地骂他:“你吊死我都不会吊死的。”
天哪,她都说了些什么?!
许棠眠气得扇了自己几巴掌,直到嘴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时心里才舒服一些,可这远远抵不上他受的痛苦。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许棠眠慌了,脚下像踩了棉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
见她这样,路人纷纷躲闪。在撞到第三个人时,终于有人拦住了她。
那人穿着一身威严的警服,见她状态不对头发散乱便低头看她,又见她脸上是巴掌印嘴角还流血,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尖声道:“真是岂有此理!法治社会谁把你打成这样,我给你做主!”
许棠眠强撑着一口气要回家,她不能倒在路上,可抬头见是一个女警,那口气一下就泄了,终于向前倒了下去。
女警神情肃穆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晃了晃她:“同志!同志!”
路边有人围了上来,女警拦了辆车和司机一起将她运到了后座,“去医院,快!”
很快许棠眠醒了,一股消毒水味让她轻蹙眉头。
来回踱步的警察忽然站定,摇了摇身旁的女警,“小林,你看看,是不是醒啦?”
名唤小林的女警冲了进来,“你醒啦?太好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许棠眠摇了摇头,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女警赶紧拦住她:“诶先别急,等医生来了再说,你好好休息。”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许棠眠,“你是不是之前在我们那办的结婚证啊?我瞅你有点面熟。”
许棠眠回忆了一下,半信半疑道:“你是…给我送花的那个女警?”
林警官一拍手,惊讶道:“呀!真是你啊?你丈夫呢?他怎么还没来?”忽然她变了脸色,“是不是他把你打成这样的?你不用怕,我和师兄都在这,没人敢欺负你!”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收到消息的虞春生匆忙跑了过来。原本他已经跑到了下一间房,可余光仿佛看到了许棠眠的身影他又倒了回去。
他慌张地扑了过来,几乎要撞到病床边,一脸心疼地抚摸着许棠眠的脸,厉声道:“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许棠眠不好意思当着警察的面说是自己发疯了扇的自己,只能摇摇头一言不发。
虞春生又转身看向警察,“怎么回事?”
两位警官不约而同摆摆手,“我们看到她昏倒在路边,身上还有伤才送来的。具体什么情况,你要自己问一下她。”
虞春生又转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要去图书馆学习的吗?”
不等许棠眠回答,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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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虞春生道:“你是病人家属?”
虞春生点点头,“我是她爱人,她现在能出院吗?有没有其他伤?”
医生摇摇头,“只有一点皮外伤,回去擦点药就好了。不过你要注意下她的情绪问题,病人现在胎像不稳,有滑胎的迹象。”
“等会!”虞春生皱眉打断,“什么胎像?”
医生有些惊讶,“你爱人怀孕一个多月了你不知道吗?怎么当丈夫的,还把她打成这样!”
“我没…”虞春生皱眉看向许棠眠,“你怀孕了?”
许棠眠一脸懵,“你看我干嘛呀?我也不知道。”
女警看不下去,伸手将虞春生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劝道:“怎么说也是你的枕边人,两口子再有矛盾也不能动手啊,何况现在她还怀孕了,你身为男同志态度要好一点。”
虞春生百口莫辩:“我真没打她…是,我最近对她确实是有点疏忽,但我…哎呀!这…”
他又慌又乱话也说不清,蹲在许棠眠身边有些兴奋,但一见到她脸上的伤又高兴不起来:“到底怎么了?伤是怎么来的?”
许棠眠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别问了,我回去跟你说。”
“好好好我不问了。”虞春生赶紧闭嘴,又看向医生,激动着说道:“我能…她现在能出院吗?要不要再观察一下?”
医生点点头,“出院是没问题的,不放心的话,再观察两天肯定是稳妥一点。”
“那就再观察两天。”虞春生激动地走到警察身边鞠了一躬:“谢谢!谢谢!”
“谢我们干嘛呀?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女警笑着道:“真是有缘啊,你们领证是我和师兄经办的,现在你要当爸爸了也是我们见证的。”
“还早着呢。”虞春生有些不好意思,又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许棠眠,忍不住牵起她手轻吻了一下。
许棠眠心情复杂,抿唇一笑道:“那不如等孩子出生的时候,也请两位警官来喝杯喜酒。”
“我们一定去。”男警官笑着应道。
既然许棠眠没事,家属也到位了,警察就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夫妻俩,许棠眠挪了下屁股要坐起来,虞春生赶紧抽过枕头垫在她身后。
“我们回家吧。”她说。
“再观察两天吧。”虞春生一脸担忧,“现在你总该说说伤是怎么来的了吧?怎么搞的?”
许棠眠沉默不语,抬手覆在他脸上,摩挲了一番又滑到他脖子那,在他喉结和那颗黑痣上用指腹轻轻地蹭着。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虞春生脸色有些红,低声道:“在医院呢,别动手动脚的。”
他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你别转移话题!我知道我没什么用,帮不了你太多,但自己老婆被人打了,我怎么能不闻不问?你告诉我…”
“我自己打的。”许棠眠打断他。
“什么?”虞春生没反应过来,笑了笑握住她手,“别闹了。”
“没跟你闹。”许棠眠缓缓道:“我去了文化馆,看到了这里的县志,还看到了一些照片。”
“什么照片?”
“你的遗照。”许棠眠说完又呸了几声,“是孔林的。”
44. 要是我妈还在就好了
虞春生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抬起头来笑了笑,在许棠眠鼻子上刮了一下,缓缓道:
“就为了这事扇自己啊?那你不如坐上火车去北平,替我扇许知廉好了。”
“真是他干的吗?”许棠眠颤着声音,手也有些发抖。
“不知道,记不清了。”虞春生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回床上,又覆上另一只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沉稳有力地说着:“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打你就是在打我。”
他又靠近了她一些,凑过去轻轻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又低头蹭了蹭,抬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笑意浅浅。
“你也是的,那种照片我都没看过,你就一个人跑过去了?”
“我不知道。”许棠眠眼神呆呆的,脑子里又冒出那张黑白照来,“我只是在翻书,照片就那么一下子…”
“好了好了!”虞春生打断她,“我们不想了行不行?”
许棠眠痴痴地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医院走廊不时传来一些说话声和各种仪器设备推来推去的嘈杂声,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谁也没说话。
许棠眠忽然自嘲一笑,轻动手指在他手心抠了一下,抱怨道:“真是的,本来怀孕是件很高兴的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高兴,很高兴。”虞春生淡淡说着,眼睛却看不出一丝喜悦。
许棠眠从最初的不敢面对他逐渐转为担忧,她不确定虞春生在想什么。
按理来说夫妻俩有了孩子,男方不都是很高兴的吗?她今天是受了伤没错,虞春生也该担心,可现在担心劲都过了,他怎么还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医生让她注意情绪,许棠眠便也不内耗,直接问他:“我看你不高兴,你在想什么?”
虞春生“啧”了一声面色复杂,神情很像她班里那些个做不出数学题的孩子。
他欲言又止,几次开口又硬生生憋住,憋得许棠眠来气,索性翻出手来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
“你简直是故意气我来的。”许棠眠一下变成了从前那副刁蛮的样子,皱着眉头道:“吞吞吐吐干什么?有话快说!”
虞春生又想哭又想笑的,眉头微蹙却咧着嘴角问她:“你说我事业刚起步,还没开始赚钱呢这孩子来干什么?怎么这么不会挑日子呢?”
他忍不住要咬手指,被许棠眠一巴掌拍了下去:“医院都是病菌,别什么都往嘴里放!”
于是虞春生又缩回了手,下唇都咬得没有血色了才松口,握着拳头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尽量保持着笑容问她:“我们…我们不是都有戴…吗?”
“谁知道。”许棠眠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道:“也许我怀的是别人的。”
“别闹了。”虞春生咬唇想着:“是北平那几次吧?”他自顾自嘟囔着:“我就说不能放纵不能放纵,还是怀上了。”
许棠眠越看越烦,掀了被子就要下去:“不喜欢就打了。”
“别!”虞春生立即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将她按回病床上,又怕自己力道重了慌忙撒开了手。
“别…”他又哀求着,“别打…别打。我很开心的,我很欢迎它。”
“我看你不像欢迎的样子。”许棠眠皱着眉头:“钱不都是慢慢挣的吗?我什么时候因为你没钱就想离婚了?”
此话一出,两人似乎都想起刚领证那会许棠眠三天两头嚷嚷着要回北平的事。
许棠眠有点不好意思,气势瞬间弱了下去,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说归说,和你在一起后什么时候因为你没钱要跑了?”
“我知道。”虞春生点点头,“你很好,你很好…钱只是一部分原因,我的孩子我当然喜欢,只是…”
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好像胸口憋了很多话要说。良久,他才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从嗓子里溢出一声轻轻的“啊”,似在叹息又像呢喃。
“要是我爸妈在就好了,他们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办的。”
眼角泪水有些抑制不住,怕自己的失态会吓到许棠眠,他赶紧转到一边看着医院白墙,手抠着墙皮试图缓和气氛:“不过他们活着也有六七十岁了,到时候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春生…”许棠眠从没见过他这般无措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伸手要去拉他。
“我没事。”他轻呼了一口气又转过来,下意识要咬拇指,可想到许棠眠刚刚才制止过又赶紧放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揪着衣角,死死地咬着下唇。
“怎么办?”他强忍着泪,眼眶红红的溢满了泪花。
“我还没学习怎么当一个父亲,它怎么这么等不及就来了?”
“春生。”许棠眠耐心安抚他,“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当父母的,我们都要试着去做。”
她松了手抚向小腹,“我也不知道怎么当个合格的母亲,但是在北平的时候我就想得很清楚,我需要这个孩子,这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许棠眠小心翼翼替虞春生拂去脸上泪珠,柔声道:“你总说上辈子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也说了我不再是许彤彤,可我们都清楚,我们谁也没忘记。”
“就当这个孩子是为了赎罪好吗?从它开始,我们翻篇。”
“这是虞春生与许棠眠的孩子,他们接下来的人生,都将为了这个孩子的幸福而奋斗,你说好吗?”
虞春生呆呆地点了点头,擦干泪水又原地来回踱步道:“可是盘下印刷厂已经用光了金条,不能停下了,我对你的照顾肯定会有不周到的地方。”
“我是个成年人,我能照顾自己。”许棠眠仍在试图安抚他。
“不行不行,我得找人,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他来回走着自顾自嘟囔道:“我把友兰大姐喊来好不好?她当过妈妈肯定能帮到你的。”
许棠眠一脸无奈:“大姐人家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这点事你惊动人家干什么?”
“我害怕…”虞春生蹲在她床边,“你身边没个懂行的怎么行?就算宋卫东会医术,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吧?”
“你身边必须要有一个能传授经验的人。”虞春生笃定道:“就算不让友兰大姐来,我也得找个保姆和我一起照顾你,就我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许棠眠心里也没个主意。她明白虞春生的意思,十月怀胎,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一帆风顺固然好,可产检、孕妇注意事项、分娩,整个流程中各种事情,纵然他们事无巨细地从头学起,也不敢保证能十拿九稳。
有个生过孩子的人,就像有个主心骨一样。哪怕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吩咐他们做,那也可以。
若是虞春生的妈妈还活着,这是最好的人选,可他们两人都不属于这个时代,双方的父母都不在这里。
她刚刚是看虞春生有些崩溃才那么劝他,冷静下来以后想到自己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她也慌啊!
许棠眠眼睛一酸,忍不住哭了出来。
“都是你这个王*蛋!你害我也慌了!”她哭着骂道。
虞春生又赶紧过来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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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劝着劝着把自己劝抑郁了,夫妻俩干脆在病房里抱着一起哭。
路边的医生摇摇头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年轻人。”
——
许棠眠不愿闻消毒水的味道,因此等脸上巴掌印消了以后便办了出院回家。
路途颠簸,虞春生怕把许棠眠颠出什么好歹来,拦了辆的士将她送回去,自己骑车在后面跟着。
村子里只有一班公交车会半个小时来一趟,几乎没有的士会过来。一见到车停下,小卖部的人自动开了倍镜功能,叽叽喳喳又开始八卦。
公交站台就设在大队部也就是卫生所门口,怕司机不知道往哪停,虞春生特意交代让车停在了那。
自行车的速度比不得出租车,许棠眠在卫生所和李玉桃聊了好一会,虞春生才姗姗来迟。
一见到许棠眠和李玉桃在墙根下站着,虞春生快步走了过去一脸焦急道:“这里风这么大,怎么不去屋里坐着?”
“闻不惯那味道。”
“那也搬个凳子出来啊,站多久了?”
“没多久,就一会儿。哎呀你别啰嗦了,我这正聊天呢。”
一旁的李玉桃实在受不了两人腻歪,施施然甩着胳膊回了屋,走到宋卫东对面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戏谑道:“哎呀真是的,都有人疼啊,就我的男友是个大忙人。”
宋卫东正给别人量血压,闻言笑着道:“行啦你别啰嗦啦,下午我和老徐说一声,陪你看电影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李玉桃嘟着嘴,一见外面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又有些受不了,“喂”了两声后笑着道:“你们真是够了啊,请你们立刻、马上、回家做该做的事。”
虞春生眼睛亮闪闪的,“你跟他们说了吗?”
许棠眠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主动说?这不是相当于宣告全世界在一个月以前,他们大做特做了吗?
虞春生见她实在难为情,爽快地说:“行,我来说。”
他昂首阔步进了卫生所,一见到屋子里还有其他病人,突然又有些张不开口。
一回头,许棠眠正打趣地看着他。
宋卫东量完了血压将仪器收好,双臂恭恭敬敬地摆在台面上微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忽然他意识到虞春生的表情似曾相识,便一脸古怪地将音量调小了一些,皱眉道:“你不是又大白天拿那个吧…你们没事干的话能不能出去散散步啊…”
虞春生“嘶”了一声,捡起桌上的病历本朝他怀里扔了过去,“说什么呢!”
“那你要说什么啊?有话直说呗,咱们这都什么关系了。”
把宋卫东喊出去后,虞春生开门见山道:“你舅舅他们的通讯地址有没有?我想给他们拍个电报。”
“是印刷厂那边的事吗?”宋卫东点了点头:“我马上给你写个地址吧,他们过段时间应该还会来,今年这不是和你…”
宋卫东笑了笑,“他们打算今年来这里过年,还嘱咐我给你家买个大桌子,到时候把芝妹子也接过来一起过年。”
“那感情好。”虞春生随意说着:“不过今年过年还得拜托你过来做菜了。”
宋卫东脸色一变:“搞什么名堂,拿我当下人使唤啊?”
虞春生笑了笑,“过年那会棠棠应该就显怀了也干不了重活,到时候我一个人在厨房忙不过来。”
“什么?”宋卫东站看向一旁的许棠眠,一脸惊讶道:“你怀孕啦?”
45. 商战?
刚怀上没多久按理来说不该大肆宣扬,可许棠眠两口子心里实在没主意,这才忍不住和宋卫东他们分享。多个人多个主意嘛。
宋卫东那边虽说是个医生,可到底不是专业的,加上许棠眠对他来说现在算是“嫂子”,他不方便多说什么,因此只交代了一些饮食方面的禁忌。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可对于一无所知的小两口,真可谓是“求贤若渴”。不管对不对,反正人家说了他们都得听一听。
李玉桃也隔三差五会送些补品来,不管是学校还是村里,她都对许棠眠十分照顾。要不是她和宋卫东还没结婚,她巴不得在许棠眠隔壁盖个房子住。
怀孕的事,许棠眠只告诉了这两人。虞春生还想找个保姆来,可许棠眠想着印刷厂还没挣钱,她也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还是不花那个冤枉钱了。
岂料在淮丰镇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一辆出租踏着泥水咯吱咯吱地来了。
车子直接停在了大队部门口,见到车里下来的熟悉人影,宋卫东赶紧迎了上去。
“舅妈你怎么来了?舅舅呢?”
李友兰指挥着他从后备箱拿下行李,“你舅舅带孩子呢,我先过来住上一阵子。你把行李拿回你家,我去阿林那看看。”
“等会,我跟你一起去。”宋卫东将行李箱搬回卫生所,和新来的一位医生打了声招呼搓搓手就和李友兰一同向许棠眠家走去。
——
虞春生一早去了印刷厂,家里只留下许棠眠一人。
一到冬天,许棠眠更懒了,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都不怎么下床。
可怀孕的人哪能一直躺着?如今肚子慢慢大了,许棠眠就是再不情愿,也得下床走动走动。
见到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许棠眠不禁担忧起虞春生来,也不知道他要忙到几点,路上滑不滑,万一他摔倒了有没有人看到。
她又有些后悔让虞春生下海经商了。
北风呼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婴儿啼哭似的。院子里的秋千和葡萄架上已堆了一层雪,车棚上的铁皮盖也咯吱咯吱响。
要是这么一直下到晚上,起码要积10公分左右的雪,车棚根本承受不住。
许棠眠从窗户边拿起扫院子用的大扫把要去扫雪。扫把本身不算太重,可要把它挥到车棚顶上再扫雪,就要费些力气。
她一鼓作气将扫把扔了上去,踮着脚攥着扫把头使劲甩了一下,稀稀落落的积雪从边缘像面包块一样掉了下来。
这一块是扫下去了,接下来该扫另一边。许棠眠松开扫把,先往右边挪了一点,岂料脚下一滑,竟然原地摔了一跤!
“哎!”宋卫东大吼了一嗓大步迈了过来,刚过院门脚下一滑连滚带爬摔到了葡萄架前面,震得雪花纷纷落下。
跟在后面的李友兰急得五官拧在一处,根本顾不得摔成倒栽葱的外甥,一步一个脚印,哆哆嗦嗦着就要来扶许棠眠。
攥着李友兰的胳膊,脸色煞白的许棠眠艰难站了起来。
“有没有不舒服?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呢?”李友兰小心翼翼地搀着许棠眠往屋里走。
厨房的小炉子已经搬到了卧室里,一根管道从窗户直通到室外,不必担心中毒的问题。
屋里暖暖的,许棠眠示意宋卫东自己搬个凳子,又招呼李友兰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
她坐在床边,脸上慢慢热出了绯红的颜色,看着李友兰浅浅微笑着:“大姐怎么来了?是春生给你拍电报了吗?我都让他别这样了,怎么还是惊动你了。”
“什么惊动不惊动的!”李友兰嗔了一眼,“我要是不来,你现在还在雪地里坐着呢,他去哪儿了?”
他,自然指的是虞春生。
许棠眠替他解释道:“印刷厂出了点问题,他一早饭也没吃就过去了。”
李友兰又自责道:“怪我们,我们应该等厂子平稳运转了再走的。”
“哪里是你们的问题,你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嘛。”
大姐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许棠眠又看向宋卫东:“你把大姐叫来的?”
宋卫东点点头,“我没喊她来,就是和她说了你怀孕的事,谁知道今天她就突然过来了。”
“不算突然。”李友兰将椅子拉近了些握着许棠眠的手,忽然感慨了句“呦,挺暖和啊”,又接着道:“我一收到电报就想过来了,不过北平那边很多事要安排。”
“把孩子丢给兴尧,我赶紧买票就过来了。”李友兰一脸慈爱地看着她的肚子,“几个月啦?”
“快三个月了。”许棠眠笑着道:“估计明年七八月能生。”
“真好。”李友兰的眼眶又有些红,笑着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摸了一下感慨道:“这是阿林的孩子。”
“我本来想在卫东家住着,白天来你们这给你做做饭,收拾收拾家里,可今天一看,我还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宋卫东安慰道:“舅妈你就是瞎操心,这不是春生白天不在嘛,等晚上你回我那,春生也就回来了。”
“他有什么用?”李友兰怼着外甥:“他也就一毛头小子,哪会照顾孕妇。”
虽说有李友兰在这,确实比虞春生照顾她更让她放心,但许棠眠不好意思让她白天黑夜地住在这照顾她。
给她钱吧,大姐肯定不会收的,何况人家比他们现在有钱的多,但连钱也不给,哪好意思让人家当24小时保姆?
她委婉拒绝道:“大姐愿意留在这肯定好,但我哪好意思这么让你伺候啊?我愿意春生也不愿意的。”
“他管不到我!”李友兰说干就干,起身在屋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客厅窗边有张床,当即吩咐起外甥:“回你家给我抱几床被子来,我从今天起就在这住了。”
宋卫东纹丝不动,求助的眼神望向许棠眠。
“你看她干嘛呀?她刚刚摔成啥样了你看不见啊?”说到这个李友兰就来气:“你瞅瞅你有什么用?走个路能摔得四仰八叉的。”
“我那是急了,脚下没注意。”宋卫东为自己辩解。
“行了行了。”李友兰懒得听他废话,“我看等小桃有了,我也得再过来伺候你们,我真是欠你家的。”
“早着呢。”宋卫东嬉皮笑脸的,“我还没见过小桃父母,能不能同意还另说呢。”
“你讲的也是。”李友兰点点头,“你说你早几年年轻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到现在一把年纪了才想起来找对象的事。”
“……”宋卫东一脸尴尬:“早几年我要是和小桃处对象,那得进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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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友兰白了他一眼,又转身看许棠眠:“现在有没有不舒服?我看刚刚摔得挺严重的,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许棠眠摇摇头,“没事,就当时疼了一会现在好好的。大姐你别忙活了,我们坐会说说话吧?一路过来肯定累坏了,还那么冷。”
见两人聊得愉快,宋卫东轻轻退出去带上了门。
聊起虞春生的事,许棠眠像听不够似的一直缠着李友兰再多说一点,直到天都黑了,李友兰起身拉开灯无奈道:“光顾着说话,几小时过去了,饿坏了吧?”
她说着就朝厨房走去,刚起身便听到院子里铃铛响,随即是打支架的声音。
“老婆,我回来啦。”
虞春生跺着脚,将身上积雪都抖落干净后推开门,很是意外。
“大姐!”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你…我没,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啊?”李友兰故意逗他。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来呢。”虞春生进了屋,见许棠眠在床上好好躺着,这才又和李友兰说起话。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提前说,我好去接你。”
“接什么呀接,你接不还是得打车嘛,还不如我自己过来呢。”李友兰指着客厅铺好的床,“我先斩后奏,直接搬到你家住了,希望不会打扰你们小夫妻啊。”
“不打扰。”虞春生笑着道:“本来我就想请你来的,棠棠不让。”
“你啊,就会跟我客气。”李友兰笑着嗔向许棠眠:“阿林和我就像一家人一样,使唤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把我当成他的亲姐姐就是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许棠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是他脸皮厚嘛,我哪好意思这么使唤大姐。”
“大姐来咱们家主要起到一个技术指导的作用。”虞春生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咱们家的家务还是我来嘛,我不在的时候大姐你就陪她说说话,她下了班没人陪很无聊的,一无聊就找我麻烦。”
许棠眠立刻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李友兰笑着道:“你啊,白天不在家的时候棠棠摔了一跤呢。”
“啊?”虞春生变了脸色,赶紧走到床边:“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许棠眠又解释了好一会转移话题道:“早上怎么走得那么急?印刷厂那边怎么样了?”
虞春生抿唇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很奇怪,之前一直接不到什么订单,好不容易联系了供销社以前的同事拉了点单子来,昨天又说纸不够了。”
“印刷厂的纸不都是从你们镇上的造纸厂直接采购的吗?怎么会不够呢?”李友兰问道。
虞春生也纳闷,“造纸厂那边的人说,最近另一个刚开的厂子也有大量订单,人家要得急,加价把货都订了。”
“故意的吧?”许棠眠觉得不对劲,“一个造纸厂每天得生产多少货,它一个新开的厂子就算资金再多,也不能一下全买断啊,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虞春生哑然失笑,“怎么会啊,我就差把供应商供起来了。”
“那也不对劲。”许棠眠左思右想,还是催促起虞春生:“你尽快去造纸厂那边找个信得过的打听一下吧,商场如战场,家里有大姐陪我没事的。”
46. 小桃的哥哥
按照许棠眠的吩咐,次日一早虞春生买了两包烟两瓶酒交给印刷厂里唯一的一名主管。
小伙是本村人,名叫王有利,小学都没念完就在这个厂里当学徒,凭着那股机灵劲一路升到现在的主管。
他对这个厂子有感情,所以当初快倒闭的时候好多人跑了他也没跑,他总觉得这个厂子不会就这么完了。
还好,他等到了虞老板。
虞老板为人正派从不和他们打官腔,不仅薪资待遇好还不怎么安排加班,平时也经常和他们说在工作不忙,保质保量的前提下让他们多看书。
最近厂子又出了事,虞老板忙得脚不点地,和销售一起忙得饭都吃不上好不容易接到了订单,竟然原材料不足。
这是厂里的第一个单子,逾期无法交付不仅会造成经济上的损失,更会影响口碑。王有利虽然也急,可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大清早,虞老板到了车间把他叫出来,还递给了他烟酒。
王有利连连摆手:“厂长你这是啥意思?我心甘情愿在这干活,不要你这东西。”
虞春生微微一笑:“你想哪儿去了?”
“那您这是?”
“你是这厂的老员工,还是本村的人,我信得过你。”虞春生给他点了根烟,王有利百般推辞之下最后受宠若惊地接下了。
他吐了个烟圈出来,嬉皮笑脸说道:“厂长你有啥事直说吧,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虞春生轻笑着看了眼忙碌的车间:“昨天的事都听说了吧?等印完最后这一批,咱们的纸就不够了。”
王有利点点头,“我知道,采购部那边的经理昨晚上就去市里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是的。”虞春生一脸严肃,“从市里拿货成本上会更高一点,到时候不能保证利润,所以只能解燃眉之急。”
“我今天把这个交给你,是看你平时机灵。”虞春生又笑了笑,“之前和镇上那家造纸厂签合同的时候你也在场是吧?我看你跟对方的业务员还挺熟的。”
王有利摸着后脑勺腼腆一笑,“当时在谈生意就没和他打招呼,我和他其实是小学同学来着。有一次他掉水里,还是我给他捞上来的,就这么着咱两家多年来一直还在联系。”
“那更好了。”虞春生又回头瞥了一眼,见没人往这看,又揽着王有利的肩膀走到了院墙边低声道:
“你私底下请他吃个饭,问问他为什么那边突然断了咱们的货。吃饭的费用我给你报销,这烟酒你也给他。”
“他们不是说卖光了才不给咱们的吗?”王有利先是多问了一句,又在虞春生递来的眼神中恍然大悟:“厂长的意思是,有人在搞我们?!”
他义愤填膺:“您放心吧,凭我和他的交情这烟酒用不上,他也不会收的。”
“万一收呢?你拿过去。”虞春生坚持要拿给他,“他要实在不收,你就拿回去自己用。我平常不抽烟不喝酒的,何况你嫂子现在怀着孕,闻不惯这味道。”
王有利嘿嘿笑了两声,“厂长您放心吧,这事我一定办妥。”
虞春生点了点头,“别耽误时间了,现在就去吧,我给你放一天假。”
“成。”王有利说着就要去车棚推车,声音越来越远:“厂长~车间就拜托你——多看看啦~~”
虞春生无奈地挥了挥手。
——
许棠眠结束了课程回到办公室,见到对面的李玉桃心神不宁,便唤了她两句。
“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了。”
李玉桃叹了口气,扑通一下趴在了桌上:“烦啊!”
“烦什么?”
李玉桃爬了起来,脑袋架在胳膊上冲许棠眠眨着眼:“棠棠姐,你当时和虞大哥结婚的时候,家里人没说什么吗?”
许棠眠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摇摇头缓缓道:“我们俩领个证就完事了,他那边没父母,我也是…”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讲话不过脑子,忘了这一茬。”
“没事。”许棠眠浅笑着道:“你这么问,难道是你和宋卫东双方父母有意见?我看友兰大姐和兴尧大哥挺喜欢你的啊。”
“他们当然喜欢我,谁会不喜欢我?”李玉桃又昂起头颅,臭屁地说道。
“是我爸妈,他们嫌宋卫东年纪大了,觉得我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有他们这样的吗?!”
许棠眠没吭声。
她没有恋老癖,确实也觉得两人有些不般配,虽说她现在也算宋卫东的娘家人…
“你也这样认为是吧?”李玉桃一眼看破她,又哀嚎了两声:“你们怎么都这么肤浅啊!是,我一开始是看他长得好看,谁喜欢长得丑的呢?”
“本来我是想打发打发时间的,谁知道他不理我,我就来劲了,非追到他不可。”提到宋卫东,李玉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可越了解,我越觉得他这个人可爱啊,你不觉得吗?”
“……”许棠眠不敢吱声。
“我觉得他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就好比约会吧,以前追我的男人哪个不是上杆子给我送花送电影票的,可他就不会!他永远要等手头没病人了,等找到人值班了才和我出门。”
许棠眠:“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
“跟你说不明白。”李玉桃气得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是那种特别认真负责的男人,这种品质在我身边并不多见,我简直爱死他了。”
听起来像是个被黄毛拐走的大小姐,许棠眠无奈一笑后问她:“那和你父母说啊,只要他们认可了宋医生,那不就没事了。”
“我说了呀。”李玉桃又趴了回去,“他们不信,所以要亲自看看。”
“他们来这?”许棠眠轻蹙眉头。她记得李玉桃的父母应该也是高级干部,来淮丰村…
“不是,他们要我带着他回家一趟,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
“……”
——
李友兰的到来又在村子里兴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说李友兰其实是虞春生的妈妈,十八岁的时候跟人乱搞生下了他,现在两人认了亲,又来带儿媳妇。
加上之前几人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庆祝,还有李友兰夫妇的神秘来历,这个莫名其妙的谣言显得愈发真实。
只是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传的,那帮人或许太在意这里头的桃色情节,传久了以后竟把李友兰夫妇头回来的初衷忘了,当着宋卫东的面说起了这事。
宋卫东自然不惯着他们,当即把传谣言的几个人都骂了一遍,又去了隔壁大队部借了喇叭全村播报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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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卫东自从21岁那年来到这里,也算是这批中年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平日温声细语的做事也认真负责,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火?
因此他在大喇叭里骂了这一通以后,村里再也没人敢对李友兰的来历指指点点了。
只是等到卫生所没人的时候,他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在这里的十一年。
这十一年来村里人大病小病都找他看,他自问尽心尽责,没想到背后家人竟被这么编排。他也是气大了,才做出用村部大喇叭骂人这么不理智的行为。
自己消化了好一会情绪,宋卫东长舒一口气总算冷静下来,抬头却看见李玉桃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又换了副笑脸迎了上去:“怎么不进来?”
李玉桃像当地人一样,两手揣袖跺了跺脚在他对面坐下,乖巧地问他:“我刚刚听到你在喇叭里骂人啦,骂得真好,听棠棠姐说完我早想骂他们了。”
“我看你不像高兴的样子啊。”宋卫东一眼看破,宠溺地看着她:“我又没骂过你,你怕我干什么?”
“我没怕你啊。”李玉桃佯装不在意,叽叽喳喳地说着:“我来呢,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但又怕你听了不高兴。总之呢,你不高兴也没辙了,必须答应我,否则我们就要分手了。”
“分手?”宋卫东眉头一皱,“这么严重?什么事啊?”
“我爸妈让我回北平一趟,你也跟着去,他们要见你。”
“见我?”宋卫东轻笑一声:“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见的?我现在腿也好了,不会给你丢面子的。”
“我知道,我没嫌弃你,只是他们觉得你年纪有点…反正就是想亲眼看看你!”
宋卫东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忧:“我走了,卫生所忙不过来怎么办?要不过年再去?”
“可是过年你不是要和舅舅舅妈去虞大哥那里过年吗?”
宋卫东笑着在她鼻子上一点:“虞大哥和舅舅舅妈他们都是陪自己爱人过年,我去不去有什么重要的?我不去你这,你跑了我上哪再找一个老婆?”
“你真肉麻。”李玉桃耳尖有些泛红:“我可没说一定嫁给你。”
气氛有些暧昧,但场合不太对。
李玉桃局促地站了起来,念叨着:“我去棠棠姐家里坐着啦,你这太冷啦”便逃出了卫生所。
不久,雪花又翩然落下。隔着几株青松,隐约可见路上停了辆黑色小轿车,不像寻常出租车。
宋卫东看着窗外雪景,脑海中不禁冒出关了门回去,抱着李玉桃围着火炉烤火的温馨画面来,嘴角微微一笑又低头写起医案来。
只是写着写着,什么“青霉素”“安乃近”的,通通变成了李玉桃三个字。
一阵皮鞋的哒哒声将他从幻梦中惊醒,宋卫东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绿色军大衣,身形健硕的陌生男人,心上生起疑问。
“你找谁?”
男人没回他,自顾自在卫生所转了一圈,又走到他身侧看到他病历本上的字,神秘一笑居高临下问他:“你就是宋卫东?”
宋卫东眉头轻蹙:“你是谁?”
男人脱去黑色皮手套,向他伸出右手:“我是李玉桃的哥哥,我叫李青芒。”
宋卫东忍着笑意,面无表情地同他握了手:“幸会。”
47. 毒舌芒
鹅毛大雪随着一阵又一阵田野上呼啸的北风在院子里翩翩起舞,隔着一扇门,黑漆漆的屋里李友兰和李玉桃两人正围坐在火炉边烤手。
炉上的黄豆烤得噼里啪啦香,李玉桃捡起一颗豆子抛在空中,又张嘴接住咬得咯噔响,边嚼着边扭头看向一旁挺着肚子来回走的许棠眠。
“棠棠姐你还没锻炼够吗?坐下来烤烤火吧。”她说。
“我有点不放心春生呢。”许棠眠又走到窗边张望着,一脸担忧:“还不知道厂里是什么情况,现在又下这么大雪,外面骑车要冻死了。”
“做生意碰到别家搞破坏是常有的事,你现在怀着孕不要总是发愁。”李友兰耐心宽慰她:“你要相信阿林的能力,他一定能解决的。”
“回来了!”许棠眠眼前一亮兴奋地蹦了起来,脚步轻快地跑去开了门。
虞春生将车停好,跺了跺脚抖掉积雪才进屋。一进门,眉毛上的雪花全都化成了水从脸上滑落。
他从许棠眠手中接过热毛巾,笑着同李玉桃打了声招呼:“小桃也来啦?我看卫东在找你呢。”
李玉桃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他又从随身挎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五串糖葫芦来,给三位女同志一人分了一串,剩下的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刚一撒手,房门被叩响,继而宋卫东推门走了进来,笑呵呵道:“这么热闹啊。”
虞春生的手又放了回去,提溜起一串递给了他。
宋卫东笑着摆手,“我不吃,也就是她们女同志和小孩子爱吃这个。”
门外忽然窜出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接过糖葫芦,掷地有声道:“他不吃我吃!”
李玉桃眉头一皱: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门呼啦一下被推开,李青芒高大的身影杵在门前,背后是白茫茫一片。
“快关门关门!冻死了!”正对着门口坐的李玉桃将怀里的红色毛线手套朝他脸上丢了过去。
李青芒依言照办,同屋里几道同时看向他的视线点了点头如领导视察一般不苟言笑道:“你们玩你们的。”
同时又自顾自在屋里转了一圈,看完客厅又要去卧室,让一旁实在受不了的虞春生忍不住出声问道:“请问你找谁啊?”
李玉桃赶紧起身解释:“不好意思虞大哥,这是我哥。”
“你哥?!”几人异口同声道。
李青芒抖了抖衣领,昂着脑袋浅笑道:“不才正是在下。”
“你要干啥啊李青芒?”李玉桃叉着腰不耐烦道:“你怎么找到这的?是不是爸妈让你来的。”
李青芒的眼神在宋卫东身上落了一瞬,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当然不是啦我的傻妹妹,我怎么能让你带着不三不四的人回去见爸妈呢?”
“你有病啊!”李玉桃怒了,退后一步又去挽着宋卫东的胳膊:“东哥比你正经多了,你才不三不四!”
“还‘东哥’,羞不羞啊你。”李青芒白了一眼,又掐腰看着屋内的简单摆设,皱着眉道:“你‘东哥’就住这吗?会不会太简单了?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虞春生许棠眠:“……”
“闭嘴!”李玉桃赶紧制止他,又朝许棠眠夫妇俩的方向颔首表示歉意,接着怒视他道:“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嫌这里差就滚,没人欢迎你。”
“小桃。”一直沉默的宋卫东扯了扯她胳膊:“别这么说,他总归是你哥哥。”
“哎你看,到底是老东西,讲话就是动听啊。”李青芒迈步走到宋卫东身旁,一脸不屑道:“就是靠这个甜言蜜语把我妹哄到手的吧?”
宋卫东:“……”
李友兰看不下去,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这位同志,虽然你是小桃的哥哥,可这不代表我们就该被你这么调侃。作为卫东的家人,我请你收回刚刚对他的侮辱。”
“你是他妈妈吗?看着还挺年轻。”李青芒嘴角噙着笑,一脸天真道:“我不跟你说啊,我们差了辈分呢。你想训我,还是等我妈妈来电话再去告状吧。”
李友兰:“……”
除了李玉桃,在座所有人无不咬牙忍耐着这位不速之客。
偏偏他本人还毫无察觉,背着手信步坐在李玉桃之前坐的小板凳上,捏了颗黄豆一口咬了下去。
“呸!没味儿的!”下一秒他又起身吐了出来,正好喷在门后鞋架上放着的一双虞春生的劳保鞋里。
虞春生撸起袖子就要说话,却被宋卫东和李玉桃分别拽住了左右手。
许棠眠也劝他:“行啦行啦,他是小桃的亲哥哥呀。”
李青芒回头,见虞春生这样忽然来了兴致,将军大衣一脱随手扔在了地上摆起摔跤的架势,原地蹦跶两下一本正经“嘿”了两声:“来吧!看看谁是本届乡村争霸赛的第一巴图鲁!”
虞春生:“……”
他忽然就泄了那股劲,一点要和他打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不纯弱智吗?
李玉桃也羞得满脸通红,捡起军大衣扔给他,将他拉到一旁低声怒道:“你来干嘛的呀!给我丢人的是不是?”
另一边几人也很是无奈,不知该拿这位“不速之客”怎么办。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门又被撞开了。
许棠眠一激灵,忍不住头皮发麻:“今天到底什么日子?这又是来了哪位神仙啊…”
王有利右手握拳兴冲冲跑了进来,“厂长,有线索了!”
李青芒回头,唇角一勾嗤笑道:“你还是厂…”
“闭嘴!”李玉桃说着就要推他出去。
“好啦好啦我不说话啦,外面好冷的。”李青芒抱臂抖了两下,又在唇上比划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李玉桃这才没撵他出去。
虞春生往两人这边瞥了一眼,又看向王有利:“你说。”
王有利嗯了一声:“我按照厂长您的吩咐,把他喊出来吃了顿饭。起先他是怎么都不肯说啊,说这个是厂子的机密。后来我把您给的酒往他面前一摆,跟他说我们厂长是个难得的大好人,他…”
“说重点。”虞春生忍不住打断他。
“诶诶!”王有利咽了下口水接着道:“他说,镇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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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新开的厂子也是印刷厂,私底下请他们老板吃了顿饭,扬言不管我们给到多少订单,他们都加价15%,总之绝对不能卖给我们。”
“15%?”虞春生冷笑一声,“还真是下血本了。”
王有利也跟着骂了两句,随后张开右手,“那人前两天刚好来造纸厂,从公文包里掉出一张纸,被纸厂厂长当垃圾随手撕了。我那兄弟看上面有字,就捡起几个碎片揣兜里正好给了我。”
“我小学没毕业,认的字都快忘光了,厂长您看看这写的是啥。”
虞春生将碎纸片摊在桌上,几颗脑袋同时凑了过去。
只见到上面几个字,依稀凑着像是:“介绍…丰镇…梅香…我村村民刘…业务洽谈…”
还有一张是红色圆形公章,只剩下一半,上面写着:“淮丰镇梅香村。”
梅香村有四队五队六队三个队,许棠眠他们所处的就是五队,四队是从前孔林他们下乡的那里。
许棠眠和虞春生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北平那个人。
只是…北平离此地有千里远,难道许知廉已经查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抛下手头公务,就为了整他们?
可要不是许知廉,谁会和虞春生有这么大仇呢?
“呦,又是个姓刘的。”
李玉桃扭头看了一眼,“你说什么啊哥,什么姓刘的?”
“你之前不是让王姨带了个女孩,叫什么‘芝妹子’的,回了北平吗?”
“是啊。”李玉桃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女孩。因为在这个村里活不下去,她特意打电话给爸爸妈妈,让他们在北平联系了一家福利院,把芝妹子送了过去。
“她在福利院过得还行,我也经常去看她,给她买些零食啊衣服什么的。记得有一次在她桌上看到过她爸妈给她写信,寄件地址是你们这,寄信人就是叫什么…刘…忘了,反正后面他还来看过一次芝妹子,我让保安轰出去了。”
“刘朋。”虞春生笃定道。
“诶对对对。”李青芒拍手附和道:“想起来了,我当时还和芝妹子说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起这个名字——刘月月。”
“刘朋是谁?”许棠眠扭头问起虞春生。
“你忘了?那个要猥亵芝妹子的继父,当时我把他揍了一顿,后面还报警抓他了。”
“他就是刘朋?”许棠眠忍不住骂道:“这个剑男人,怎么还没死?”
李青芒又抓起一张碎片,上面是一串落款,若有所思道:“时间也对得上,那天正好咱们过生日嘛。”他杵了杵妹妹。
“往年都是咱们一块过生日的,冷不丁你不回家我还有点无聊,就带着蛋糕去了福利院看芝妹子,正好碰到她继父。”
许棠眠轻声道:“难道就是这个刘朋在背后搞鬼?可他哪来这么多钱开厂子的,他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实力啊?”
“这有什么难的?”李青芒嗤笑了一声,“你家电话在哪?我打几个电话。”
……
“电话都没有?”李青芒皱着眉头看向李玉桃:“怎么搞的,来这么个地方锻炼啊?”
48. 厉害的大舅哥
雪停了,几人像企鹅似的歪歪扭扭走去了大队部。
许棠眠因为挺着肚子,虽然只有三个月还不算很大,但虞春生怕她再摔倒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在雪地里走了。
正好李友兰也懒得和这帮年轻人凑一块,就待在家里给许棠眠熬了锅鸡汤。
剩下的虞春生领着李青芒走在前面,宋卫东和李玉桃拉着手走在后面。
宋卫东右手一扯,李玉桃便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别走那么快。”他说:“不想离你哥那么近。”
“他是我哥哥呀。”李玉桃笑着抠了抠他手心,“你不跟他处好关系,我可嫁不了你。”
宋卫东又笑,“你爸妈怎么给你们起这个名字?你一个女孩子叫桃子就算了,他那么大一个男人叫芒果啊?水果世家。”
李玉桃也笑,指着哥哥背影道:“你别再说了,他现在还成天嚷嚷着要改名字,我爸妈嫌麻烦愣是不让。”
大概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走在前面的李青芒突然回头,恶狠狠道:“走那么靠后干什么?在说我坏话吧?”
他又退了回去,强势地分开了两人紧扣的手,拽着李玉桃走了。
“当我的面还敢这样?他太嚣张了。”
李玉桃不耐烦地甩开了他:“你能不能去找个对象?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烦人吗?”
说着她踮脚在宋卫东侧脸亲了一口:“是我要牵他的怎么样?也是我追的他,你不高兴就憋着,不要再找他麻烦了,否则我打电话给爸爸告状了,就说你一直在干扰我工作。”
“就你那工作还需要人干扰?”李青芒十分嫌弃:“别误人子弟就不错了。”
“小桃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今年还被评为优秀教师了。”宋卫东淡淡说道。
李青芒抿唇瞥了他一眼,带着怒意道:“她是我妹,我当然知道她很优秀,只不过跟她开玩笑罢了,又显着你了?”
宋卫东自讨没趣,看在李玉桃的面上没说什么,只是忽然甩开了李玉桃的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转而揽着她腰从李青芒面前走了过去。
“你这老东西!”李青芒说着就要上前踹他,却被虞春生笑呵呵拦下。
“好了芒果兄,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李青芒神色一凛:“你叫我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虞春生忍着笑意不住道歉:“是青芒?算了,我还是叫你李老弟吧。”
“没那么熟。”李青芒斜瞥了一眼,又抖了下衣领自顾自地朝前走了。
虞春生也没说什么,笑了笑又跟上了他们。
之所以组团去大队部,是因为大队部拥有本村唯一一部电话。
宋卫东依靠自己多年来在村里建立的威望,刷脸进了村长和村支书的办公室。
唯一一部红色电话就夹在两人办公桌中间,因为办公室无人,宋卫东毫无阻碍地带人进了去。
等到村长和村支书开完会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四个年轻人围在办公室里,其中一位没见过的生面孔还握着电话。
宋卫东是第一个发现他们回来的,赶紧上前拦下要发飙的两人。他做了个“冷静”的手势,低声解释道:“这是我朋友,我们借用一下电话,我可以付钱。”
“这不是付钱的事啊!公家的电话哪能让你们私人这么用?安?(第二声)”
“就是啊!”村支书也附和着:“你们几个怎么进来的?想造反啊?”
村长说着就要来扯李青芒,后者正沉浸在嘟声中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开口便是:
“喂?给我接宜林市轻工业局王庆国局长办公室。诶!王叔叔你好,我是小李啊。没什么事,正跟我爸汇报工作呢,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下。”
村支书赶紧拉住村长的胳膊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在原处静静地听着李青芒打电话,微张着嘴唇。
“咱们市不是有个淮丰镇嘛?这镇上的一个造纸厂,啊对,吉祥造纸厂,上级主管单位是您这边吧?对对对!也没啥事,就是想问问这厂里负责生产调度的人…哦哦~厂长叫余德化是吧,好嘞好嘞,谢谢王叔,有空去您家吃饭。”
挂断了电话,村长正要问他,又看他拨了个号码出去:
“喂,给我接宜林市工商局苏艳同志。诶诶!苏阿姨,是我呀您听出来啦?哎呀我来小桃的学校看一看,正好有点事找您,就在这就近拨了电话。”
“不是什么大事,想麻烦您帮忙查一下淮丰镇是不是新注册了一个‘友兴印刷厂’之类的,法人是不是叫刘什么的?嗯,我不挂,等您。”
漫长的一分钟后,那边似乎有了回复。
“友兴印刷厂,法人刘朋,注册资金五千块是吧?好嘞好嘞谢谢您,代我向叔叔问好。”
挂了电话,李青芒颇有些傲娇地双手抱胸靠在桌前,轻飘飘道:“查清楚了,是他。怎么样,我说了不难吧?”
“佩服佩服。”虞春生由衷地握拳朝他鞠了一躬。
“别来这套。”李青芒赶紧摆手,“你年纪比我大,这么搞,我容易折寿。”
话说完,李青芒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的两个新面孔,懵懵地看向他们身旁的宋卫东:“这是?”
“这是梅香村的村支书和村长,这里就是他们的办公室。”
“幸会幸会。”李青芒伸手和他们挨个握了一下。
村长有些激动地看着宋卫东:“这个…小宋啊,还不为我们引荐一下?”
“不必了。”本身和宋卫东也是初次见面,李青芒料定妹妹平时没和他提过自己,而让他介绍的话难免扯到自家妹妹。
李青芒抬手打断宋卫东的话:“自我介绍一下吧,免贵姓李,在省里政策研究室工作。这位李老师,是我的妹妹。”
村长立刻绽开笑脸,“原来是李老师的哥哥,真是青年才俊啊。这个…李老师平时也经常来我们这,我们村里的男女老少对她还是很照顾的。”
“我看的出来。”李青芒瞥了宋卫东一眼,阴阳怪气道:“是挺照顾她的。”
村长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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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自然看不出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抬手招呼道:“这个,小李研究员啊…来村里有地方住吗?要不要下榻寒舍啊?我让我家那口子做点好菜。”
李青芒笑着摆摆手,忽然走到他身旁揽着宋卫东的肩膀,笑着道:“我和宋医生啊,是好朋友了,我就住他家。”
宋卫东:“……?”
李玉桃:“……!”
虞春生:“(¬_¬)”
几人的爱恨纠葛,虞春生不便搀和。既然已经查清楚了印刷厂背后的老板正是刘朋,他立刻就得采取下一步措施。
天色渐晚,看着没有半点离开迹象的李家兄妹,宋卫东忍不住道:“再不走,晚上结了冰就不好走了。”
李青芒在宋卫东家打量了一番,背手点评道:“比刚才那位靓仔的家是好了些,但也不过如此。”
不想让两人再起冲突,李玉桃赶紧拉过哥哥,“咱们回家吧,好吗?”
李青芒眉峰一挑,“让我骑车带你啊?大冷天的,我受那罪?”
“那你想怎么样!”李玉桃叉着腰。
“我不说了吗?我就住在这。”李青芒主人翁一般走到卧室床上坐下,颠了两下又点评道:“没有家里的软但也凑合住吧。”
宋卫东:“……”
他立刻就拉过李玉桃的手作势往外走,急得李青芒在后面追着道:“诶诶诶!你们要干什么?”
宋卫东停了下来:“哥哥怕冷不愿骑车,我带着小桃回去一起住啊。”
“你别叫我哥哥,真恶心!”李青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反应过来:“你们要一起住?不行不行!你怎么搞的?姑娘家家的成天和他拉拉扯扯的,赶紧分开!”
“哎呀哥~”李玉桃扭了两下躲他,“你干嘛呀?我和老…宋大哥今天对你可足够有耐心了,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我告诉你啊,你要住就老老实实住;不住的话我自行车就在外面,你骑车去我那,现在就走,冻死你!”
说着她就去推他。
李青芒纹丝不动待在原地,瞥了眼冷脸看他的宋卫东,转身好脾气道:“行啦,我就在这住下了。你去里面睡,我和你这个老东西在客厅守着你。”
宋卫东:“…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们俩在这住?”
李玉桃也有些无奈,信步出门试了下温度又缩了回来:“太冷了,反正今晚我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也不能住我这啊?”宋卫东一本正经说道:“传出去对你名声多不好?”
李青芒难得高看了他一眼:“狗嘴里竟然吐出象牙了。”
“行,我不住你这,我去和舅妈住总行了吧?你好好照顾我哥。”
宋卫东立刻瞪圆了眼,瞥了眼正琢磨睡哪的李青芒,将李玉桃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疯啦?真让我和他过啊?不行啊,我怕我半夜起来揍他。”
“没事的,我哥其实人挺好的。”李玉桃笑着回头看了眼傻大哥,“你跟他好好处,能不能在我爸妈那里刷点印象分,就看他了。”
49. 安电视
和许棠眠讲述了一番刚才的见闻后,虞春生心下已经定了主意,“既然是他在背后搞鬼,咱们就得连同芝妹子那份一起,新仇旧恨一块算。”
许棠眠大概是怀孕的缘故,变得有些畏首畏尾。她听了虞春生这么说完,却想着当日揍刘朋那一顿,竟真的能让他记恨成这样?不惜花上五千多块注册一个新厂再雇佣工人,冒着几乎是倾家荡产的风险只为了整垮他们?
第六感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右手轻抚向小腹,蹙着眉头提醒丈夫:“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谨慎一点,你看你揍他这一顿他就恨成这样,真把他弄破产了我怕他狗急跳墙。”
“现在也不是咱们两人和他对拼的时候了,怎么着你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咱们做事要考虑周全。”
虞春生唇角一勾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吧,他一个人肯定干不出这种事的,我的目的也不是要他破产。”
“你的意思是?”许棠眠不解。
“你想啊,当初咱们去他家闹一下,他第二天就去你们学校门口把你弄得差点丢了工作,他能有这个耐心开厂对付我们?”
许棠眠有如醍醐灌顶,“对啊!按照他的德行,早来咱们家堵人了。可当初咱们不是说了如果他再敢有什么动作,就报警抓他吗?他怎么现在还敢搞这些?”
“当然是有人给他撑腰了。”虞春生忽然俯身贴向许棠眠的小腹,傻乎乎道:“现在会踢人吗?”
话题就这样被转移了出去,许棠眠轻轻拨弄他的头发,无奈道:“才多大就会踢人啊?你想被踢的话我可以代替孩子做这件事。”
虞春生缓缓起身将她搂进怀里,吻着她的额头意味深长道:“好像三个月以后孩子就稳定了,我们也好久没…”
许棠眠没有任何犹豫地立即坐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春生看不见她的坏笑,只能在背后唤了一声“喂”,又无奈地向后一躺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一晚上过去,李玉桃被哥哥强行带回了在学校附近的房子。他以政策研究为借口,竟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
和哥哥住一块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样一来每次要去村里卫生所看宋卫东就不太方便了。李玉桃左思右想,实在猜不透昨夜她哥和她男友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放了寒假她不用上班,按照往年情况她已经在回北平的路上了,可现在哥哥堵在这,她是进退两难。
回北平,爸妈要她带着宋卫东一块回去,可哥哥非要先考察他;留在宜林市,他又整天神神叨叨的,不仅自己不去卫生所,还不让她去。
棠棠姐怀孕了不能外出,冬天交通不便,去她家找她玩到了晚上就不好回来,李玉桃简直要憋死了。
印刷厂那边,年关将至,虞春生给厂里的多数工人放了假,只留下少数几个人还在忙生产。
他给了王有利一笔钱,让他隔三差五找那位造纸厂的发小出来喝酒,什么也别说。若是对方问起他怎么这么闲,就顺带着提两嘴厂里一直不生产的事。
年前一个礼拜的时候,两人今年最后一次喝酒,对方试探性地问着王有利印刷厂什么时候复工。
一般的厂子大概过完大年初七就该开工了,有些生意好的也许年初五就会喊部分工人回来。
可虞春生的印刷厂过完正月十五才开工,无疑让他发小有些好奇。
对方吞吞吐吐道:“你们厂该不会真要倒闭了吧?”
王有利见他上钩了,摆摆手将杯中酒一口闷了下去,长叹一口气道:“唉,别提了。”
“咋了?”
“我都有点心疼我们厂长了,拿出全部身家来创业啊,老婆还大着肚子,怎么就摊上这事。”
对方也是性情中人,几杯酒下了肚感伤起来,拍着王有利的肩膀道:“那怎么办呢,谁让他得罪人了。”
“哥们我求你了。”王有利痛哭流涕道:“你回去跟你们厂长说说行不行,让他给我们放点订单吧,我们厂这机器吱悠悠转,没纸干不了活啊。”
“诶兄弟你别这样!”对方手足无措道:“我也就是个给人干活的,我能说什么呀?”
“说什么都行,我们厂长是个大好人啊!你看这都过年了,我们厂子的员工工资都开不出来,大家也都没走,你就知道我们厂长人多好了。”
“没钱也干啊?”对方啧啧称叹:“那你们老板这是给你们下蛊了呀。”
“实在是没遇到过这么好的老板。”王有利擦了擦鼻涕,“兄弟,你就回去跟你们老板说说吧,给多少都行,好歹让我们把手头这个单子撑过去,让大家伙过个好年啊。”
对方仍是有些犹豫:“你们…不行去别的造纸厂问问呢?我看这事悬,对方一门心思要搞你们,我们老板也要赚钱的呀。”
“不是没想过,你看我们这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哪来的钱去别的纸厂谈啊?人家一听说我们是外地的小厂,压根就不供货,光做本地的订单都忙不过来了。”
见他态度犹豫,王有利趁热打铁:“你就试试,啊?不管成不成,兄弟都请你喝酒。”
“行!”对方咬牙应下。
——
肚子越来越大,许棠眠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也无聊得很。李友兰大姐和她不是一个年龄段的聊不来,何况大姐也要隔三差五陪着虞春生一块去印刷厂处理事情。
李玉桃倒是经常来找她玩,虞春生想着多一个人陪陪许棠眠也好,干脆又买了一张床和隔帘,让李玉桃在家里也住了下来。
两人每天就是在屋里烤火、看书,日子久了也无聊。
李青芒来这里看过一次,见两个小姐妹在一起也没看到其他男人的影子,这才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随着几声鸣笛,一辆卡车缓缓驶入梅香村五队。
村里的人爱看热闹,听到声音都从家门口走了出来,跟着穿制服的人来到了许棠眠家院外。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许棠眠和李玉桃两人对视了一眼,“出去看看?”
两人本在被窝里并排坐着,听到声音套上棉裤和外套出了门,便见几个人扛着一捆电线和三脚架,正在院里四处张望。
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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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棠眠发问,外面的村民早已笑呵呵同她打招呼:“许老师,你家这是要弄啥呀?”
许棠眠也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就在人群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自从虞春生辞去供销社的工作后,她已很久没有见过他的那帮同事,如今却忽然看到之前一位来过家里吃饭的人,便上前询问:
“大哥,这是啥情况啊?”
那人笑呵呵回她:“弟妹呀,咱们来给你家安电视呀。”
“电视!”人群炸开了锅,“欧呦~许老师家这是赚钱了呀,我们只在百货大楼里见过这玩意。”
“谁说不是呢?哎许老师,那个…虞老板现在忙啥呢?嘿嘿。”
许棠眠皱眉不语。这厂里都忙成啥样了,虞春生还有这闲钱给她安电视?
她面色不虞地问道:“能退吗?这电视我不要,你们拉走吧。”
“好好的干啥要退呀?”大哥笑呵呵地回她:“这可还是彩色的呢,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
许棠眠简直要疯了!
这么个破落乡村,就连万元户家里的都是黑白电视,他们住在这三面麦地、一面沟渠的院子里,安什么彩色电视啊?有钱花不完是不是!
她板着脸问道:“是春生订的吧?你把这个拉回去,他那头我来处理。”
“不是小虞诶。”大哥眉毛一挑,那人说是你哥哥,要给妹妹安一台最好的电视。
“哥…”许棠眠回头看向正抬头看人装天线的李玉桃,扯了扯她的袖子,“你知道这事吗?”
李玉桃走了过来,“什么哥哥?”
“哥哥当然就是哥哥喽。”李青芒从院外悠哉悠哉走了进来,“怎么样?看你在这待着无聊,给你安台电视看。”
许棠眠:“……可这是我家啊……”
“送你台电视还不要啊?”李青芒冲她眨了眨眼,“你要是能把小桃看住,别说电视,房子我都给你盖起来。”
许棠眠哭笑不得,“那你还是把电视安到小桃那吧,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就安在这吧,你这里人多。”宋卫东也从外面徐徐走来。
李青芒双手抱胸侧身转了过去不看他,幽幽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让你少往这跑你还非要过来。”
宋卫东难得白了他一眼,“我找我舅妈总行了吧。”他问许棠眠:“怎么没看到我舅妈?舅舅来电报,说过几天就带着我表弟来了。”
“她和春生一起去印刷厂了。”
宋卫东点点头,对院里的施工队似乎并不意外,又朝李玉桃那看去。可还没看几眼,一个高大的身影又拦在了李玉桃身前。
“你舅妈不在这,只有人家两个女同志在家,你怎么那么好意思呢?”
“哎呀你真烦!”李玉桃一把推开哥哥,“怎么哪都有你?”
“这傻丫头!”李青芒气得大喊着:“是你哥哥给你安的电视,你往哪跑啊?”
宋卫东主动伸手牵住了李玉桃,回头淡定道:“电视是你订的,钱是我出的。”
许棠眠:“(¬_¬)”
50. 又安电话了
夜晚,钨丝灯泡晃晃悠悠散发着清透的、橘色的灯光。许棠眠也不回屋睡了,和李玉桃一起坐在小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李友兰在乐呵呵地泡脚,虞春生拧着眉头忍不住出声:“棠…”
“嘘!”李玉桃立刻出声制止了他,“猴哥要去天庭搬救兵了,你别说话!”
虞春生:“……”
他默默转到了收起来的餐桌旁,借着昏暗的灯光坐在小板凳上拿笔也不知道写着什么。
客厅正中央有个大灯,在李友兰和李玉桃的小床中间也靠墙挂了个小灯,因为在看电视不需要太亮,所以为了省电中间的大灯并没有开。
而餐桌是靠近大灯的,虞春生远离屋里的三个女人独自坐在那边,只有小灯的散射光能勉强照过去,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很快一集播完要播广告了,许棠眠这才想起来一旁被她冷落了许久的男人,遂抬手唤他过来。
虞春生听到她的喊声当即放下笔先是回身看了一眼,“怎么了?”
“想睡觉了,抱我回去。”许棠眠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扭了出来。李玉桃还在一旁,有虞春生在这,虽说也穿了秋裤但掀开被子到底还是不雅。
她下了床后才朝着虞春生张开了双臂,男人见她这样眼中有些宠溺与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过去将她公主抱了起来。
纯粹是在虐狗,李玉桃干脆闭上眼扭头不看。
将许棠眠放回主卧的床上后,虞春生又去客厅拿回了自己刚才画的画。
李玉桃问他:“你们要睡了吗?”
虞春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摇了摇头,“暂时不睡,不过你看你的,等熄灯以后音量调小些就行了,不碍事的。”
他刚说完,身后电视又传来“噔噔蹬蹬”的主题曲,李玉桃疯狂摆着手,“去去去!挡着电视了!”
虞春生低头一笑又无奈地回去了。
许棠眠见他手上拿着东西,便有些好奇。家里的本子和笔都是两人以前买给芝妹子用的,自她走后许棠眠写教案平时用不上,最多打个草稿,虞春生更用不上了。
因为见他拿笔写写画画,她就问了一句:“你也不看电视,在那写什么呢?”
虞春生将那张纸递给了她,许棠眠接过一看,竟然是张齐天大圣的手绘图,还是去东海龙宫借的那一套经典的紫金冠打扮。
比起虞春生没怎么看电视却能画出来这个,许棠眠更惊讶于他的手绘能力。
这男人怎么不仅精通音律和语言,美术也很棒啊,难道是艺考进的京大?
她也这么问了,“你当时到底是怎么考上的京大,是艺术生吗?你学的什么专业?”
虞春生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我是建筑系的。”
“建筑系?”许棠眠无法将京大和“建筑”两个字搭在一起,毕竟和隔壁某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相比,京大似乎偏人文。
她干脆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隔壁念?隔壁似乎在这方面更专业。”
“不知道啊。”虞春生理直气壮地回她:“当时我刚从莫斯科回来没多久,我爸也没管我,想考大学的时候家里来了个长辈说他在京大,让我试着考一下,我就考了。”
……许棠眠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感情你是走后门进去的?”
“胡说!”虞春生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我自己考进去的好吧!而且我刚考进去,他到隔壁教书了我找谁说理去?”
提起这个虞春生还有些小脾气,“我本来是研究共运的,因为这个长辈是教建筑的但是我没法退学,只能被我爸转了专业,然后每天上完自己的课程还要去旁听他的课程。”
他忽然又沉默了,想到后来因为转出共运专业和莫斯科生活的背景,佐证了某些罪名导致他紫砂的事,他没有再说下去。
许棠眠在听到这个专业名时也想了很多。作为一个现代来的人,那段时光虽然一般人可能不太清楚,但她从小听长辈闲话家常,没少提及这些。
这些会让虞春生不高兴,她赶紧转移话题,拿起手稿笑着问他:“画这么漂亮,没少偷看吧?”
虞春生看出她的心思,便也顺着她的话浅笑着道:“其实我有个想法,只做传统的印刷本子和草稿本之类的虽然薄利多销,但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看你们学校现在印刷试卷还用那种传统的油印,辛苦又效率低下,想着以后你们要印什么,我都免费给你们印。”
“但前期是不亏本。”虞春生又道:“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产业使得利润足以覆盖这些基础教育的版块。这两年我发觉外来影片尤其是港台地区的,受改开影响,很受大家欢迎。”
他滔滔不绝说着,搭配那张无论是在眼前还是印成照片都十分有性张力的脸,许棠眠看向他的目光便越来越虚,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至于说了什么,完全听不进去。
虞春生也是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前世他在台上演讲包括下乡时在田间地头和其他青年一起放声歌唱,不少女青年的脸上都是这个神情。
他干脆不说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妻子,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没让他等多久,刚一停下,许棠眠就醒了。
她的头原本是歪着的,此刻忽然一动,像是灵魂出窍又回来似的,眨巴着说了句:“你说什么?我刚没听清。”
“我说。”虞春生笑得意味深长,“孩子已经稳定了,你想不想要?”
许棠眠听懂了但有些不好意思。有这么帅气活·好的丈夫躺在身边,开了荤后真的很难忍住,平时她和虞春生除了那几天外,每个礼拜都得来上那么几下,现在由于怀孕,已经忍了两个月了。
孕期荷尔蒙刺激加上小别胜新婚,她真是很想…何况虞春生现在23岁,过两年就是65了,那种偶尔一夜·两三次的生活真是过一天少一天啊。
放着他不啃,实在是有些浪费。
她忽然有些后悔那趟北平之行,要不是被刺激了她也不会那么想和虞春生有个自己的小家,现在果然就如她所愿中了。
应该再玩个几年,把他玩差不多了再怀的。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虞春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能看到她脸上一阵喜一阵哀,孕妇的想法这么多变吗?
他干脆亲了两下,又贴着她额头,放缓了语速低低地问她:“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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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那股湿热的气息在两人间流转,只要一个眼神两人便可心照不宣地继续接下来的事…所以许棠眠没敢看他,朝后退了一点低着头道:“还是等等吧…外面还有人。”
虞春生叹了口气,无奈笑了一下又道:“小桃他哥还说这电视是防着小桃去找卫东的,我看简直是来防我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即便没有小桃,李大姐还在外面呢,他们也不能像之前那么放肆,何况“那电视是宋卫东付的钱。”
“那就更对了,太坏了这个人。”虞春生一脸笃定:“他自己不想着怎么讨好大舅哥,赶紧把对象娶进门,倒让我陪他一起吃素了。”
许棠眠一时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你知道这电视很贵,是李青芒托了关系宋卫东付了钱最后安在我们家的吧?怎么听起来你最委屈啊?”
“我又不爱看电视。”虞春生理直气壮道:“明天我就把电视的钱还给宋卫东。”
到了第二天,不仅电视的钱没还,还多了一部电话。
虞春生特意拿着存折去了银行取钱,回来就看一辆绿色的镇邮电所的车朝五队开来。
他两个轮的比不过别人四个轮的,眼睁睁看着车从在他后面,到和他平行,最后超了他,然后停在了他家门口。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小河到了他家院门口,虞春生刚把车停好穿过人群就看到院子里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和李青芒握手。
“小李同志啊,线路呢,我们施工人员马上就给您拉好了,号码是:XXX,您以后有什么问题就不用亲自来我们邮电所了,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人群又开始大声讨论:“昨天是安电视,今天就安电话了,这家人可真有本事。”
“可不是吗?你没听刚才人家自我介绍啊,是咱们镇邮电所的所长!平时咱们可连个面都见不上啊!”
“是啊,这气派可真大!诶你说这人是谁呢?对许老师这么好?”
“听说是哥哥还是啥。”
“不是吧?昨天我听到那个经常追小宋医生的老师喊他哥哥。”
“你肯定听错了!他是那老师的哥哥干啥给许老师家安这些东西啊?他钱多烧的啊?”
“估计是的,应该是许老师的哥哥,不然人家许老师男人也不能同意啊。”
“咳咳!”虞春生咳了两声,“这么冷的天,大伙还是回家吧。”
那人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虞春生先是一惊,又讪笑道:“回来了啊!我们就看看,这村里除了大队部和村长家,可没有第三家有电话的了。”
虞春生也不好得罪这些碎嘴的人,只能闷声走过去打断两人谈话,将李青芒拉到一旁小声道:“你搞什么?”
“怎么啦?”李青芒正聊得开心,被打断后还有些不耐烦:“给你家安电话还不要啊?”
“我们家电话我会安,你这两天没完了是不是?想对你妹妹好就把电视和电话都拿走,问清楚她到底要什么,老跑我们家瞎搅和什么!”
他又回头看了眼人群,声音更低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心思,我先对你说声谢谢,但请你别再这么搞了,我不想成为村子里的风云人物。”
51. 快过年啦
腊月二十八。
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前已经挂满了为过年准备的干货、腊肠之类的东西。走在路上不时会碰到三五成群的小朋友,穿着新衣服手拿炮仗沿路奔跑。
在外务工的人也回来了,托某个暴发户家的福,因为村里有了第一辆桑塔纳,村民们又自发去了他家,许棠眠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自从她家安了电话,时不时就有人上门要她看在邻居的面上打个电话。要是真有急事也就算了,多的是往对方单位打过去说一些鸡毛蒜皮小事的,弄得别人回电话时许棠眠还得挨个解释。
今天许棠眠无暇做接线员了。在一众别人家的来电里,她总算艰难接到一通来自福利院的电话,芝妹子今天的火车,大概在上午十点左右就到市里了。
当初是李玉桃托的关系将芝妹子送到了北平,她也算是芝妹子的恩人,这次接站自然带上了她。李青芒和这边的熟人打了声招呼,借了辆红旗来,加上芝妹子,车上这就有四个人了。
妻子挺着肚子,虞春生不放心,可印刷厂那边又出了别的事他走不开,加上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许棠眠便没让他去。
岂料本来想刷一下印象分充当司机的宋卫东,出发前突然被卫生所叫走,搞得本来想耍威风的大舅哥临时充当起了司机,车里反而有位置了。
虞春生已经去了印刷厂,许棠眠没有叫他回来的打算,和李玉桃商量了一下,车子直接就往市里开了。
车里只有妹妹和她的闺蜜,李青芒称得上是火力全开,絮絮叨叨吐槽了好一番她们的对象,最后又哀叹起为什么没人看得上他。
这当然是玩笑话。李家的家世在北平称不上数一数二,在圈子里也算中上层了,起码两个孩子只是来宜林市历练一番,他们也能找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李青芒和李玉桃是双胞胎。儿子被他们安排去了政策研究院,以后也是往北平那边靠的;女儿则想从事教育相关的,因此安排到了李父老朋友——丁校长的红星小学当一个小学老师,只等她在基层干过几年再顺理成章地转进教育系统。
想和李家结亲的人不在少数,何况这一双儿女相貌、能力皆是不俗。只是小女儿在乡村喜欢上了村医,大儿子则是看不惯那些门当户对的娇小姐,一天到晚除了工作没个正型,这让李家父母很是头疼。
到了火车站,李玉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壳高高举着,上面写着:王霞芝三个大字。
火车站来往行人甚多,怕过路人冲撞到了许棠眠,李玉桃特意牵着她到了稍后一些的角落里,自己和哥哥走在前面举着牌子。
一阵汽笛声响起,绿皮火车缓缓驶来停在站台。许棠眠好久没看到芝妹子,心里不免有些激动,一看到车停稳了有人下车,便忍不住踮起脚朝每个车门看。
很快在稍远些的一个车门里,一个穿着粉色棉袄,头上绑着双马尾麻花辫的女孩跳下了车。她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带有自己名字的纸牌,穿越人群飞奔着向他们跑来。
芝妹子看起来比以前活泼多了,穿衣打扮一看就是被人精心照顾着的,许棠眠心中一喜,不禁感慨起自己自从穿来以后碌碌无为地做了许多无用的事,但总算做成了一件好事。
因为她的肚子已经有点大了,许棠眠就没像旁人那样伸出双臂迎接芝妹子,这个动作由李家兄妹俩完成。
芝妹子一路小跑过来,将行李箱一扔先过来同许棠眠打了声招呼,一脸惊讶地说:“许老师,你要生弟弟妹妹了吗?”
许棠眠点点头,低头问她:“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
芝妹子答她:“妹妹,我希望是妹妹。”
许棠眠又笑着在她头顶揉了一下,“你虞大哥也是这么想的。”
芝妹子笑了笑又去和李玉桃拥抱,再抱李青芒时却有些犹豫,惹得李青芒故意板着脸逗她:“怎么跳过我了呀?你忘了是谁跟你买衣服买零食吗?”
芝妹子这才眼神闪烁着去拥抱他,还没等她做好准备,李青芒忽然将她整个人抱着举了起来,在人堆里转了几圈,吓得她大叫着:“快放我下来呀李大哥!”
站台的人对此见怪不怪,李玉桃倒是觉得自己哥哥又在外面给她丢人了,扶着额头咳了两声,李青芒这才把孩子放下。
车里多了个孩子,李青芒忽然就稳重起来,闲聊的同时不忘问起芝妹子的功课。
芝妹子从小没去过学校,只有许棠眠带她认过几个字,后面遇到了那样的事更没法安心学习。到了北平后李家特意为她请了心理医生,又安排了家庭教师,把她当亲女儿养了一段时间。
后来芝妹子慢慢走出了心理阴影可以正常读书了,又主动和李家父母提出了去福利院生活。李家想着那边孩子多更方便她交友,便尊重了她的意愿,只在每周末将她接回家一起吃饭,算是定期照看。
听到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哥哥问起学业,芝妹子便主动将搁在腿上的书包拉链拉开,拿出作业本和试卷来,递给了副驾的李玉桃。
“每天的课我都有认真听,方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也都在认真做,这次期末考试我考了双百。”
方老师是李家怕她在学校跟不上课程又请的一位家庭老师,每周末芝妹子回李家时她就会上门辅导。
许棠眠一脸欣慰,又眼疾手快地拿起芝妹子书包里漏出一角的铁皮文具盒来,上面贴满了孙悟空的贴纸。
没想到芝妹子一个小女孩也会在文具盒上贴这个,许棠眠问她:“你也喜欢看西游记吗?”
芝妹子疯狂点头,嘴巴不停地说着:“福利院每天放了学就会给我们放电视看,我们那帮孩子都爱看,大圣太厉害啦。”
她举起手上的文具盒:“这个贴纸还是我从其他人那里赢来的,我和那个男生比赛掰手腕,谁赢了这个贴纸归谁。”
许棠眠想到昨夜虞春生和她提过的宏伟蓝图,便随口问起芝妹子:“这个贴纸很多人买吗?”
“很多啊,不过我没有钱。”芝妹子并不气馁,还拿出了书包里的课本,翻开封面以后里面是各个美女妖精的贴纸,还又拿了一串毛绒绒的东西递给许棠眠。
“这是什么?”许棠眠看着手里这个像头饰又像项链的东西。
“这是老鼠精的头饰啊,许老师你没看过吗?”芝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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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头饰戴在头上为她演示,还学着剧里演了起来,“呦,好个俊俏的小和尚!”
活灵活现的样子把车上几人都逗笑了。许棠眠想着,一个老鼠精的头饰就把你乐成这样,那要是播还珠格格,你还不得把香妃红白蓝三件套头饰都买个遍啊。
对啊!许棠眠突然想到,她一个从现代来的人,就算没有什么金手指,信息差就是她的金手指啊!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快过年了,春晚一向是爆款制造机。去年的一把火后面烧了几十年,旋律一响依然引人热血沸腾。
许棠眠在大学时学的就是新媒体,本打算当个主持人之类的,普通话只考了个二甲后来才退而求其次考了教资。
当时她的毕业论文就和研究这几十年来的娱乐思潮有关,让她仔细想想1988年的春晚…
回到家,为了迎接芝妹子,李友兰在院子里架起了大锅。早就听许棠眠他们说芝妹子爱吃狮子头,离除夕越来越近,年夜饭的丸子也得备上一些。
还没走到院子里,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原本再次踏入故土,芝妹子是有些害怕的,可到了许老师家门口闻到这狮子头的香味,她感觉自己在被一群人爱着,那些朝她倾来的风雨自会有人帮她挡着,她什么也不用怕。
她高高兴兴地跳进了院子,没看到虞大哥和宋大哥,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在大锅前挥着勺子。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油锅上方冒出阵阵白烟。李友兰放下勺子走到她面前用围裙擦了擦手,这才挽起她的手问道:“你就是芝妹子吧?我是你虞大哥的远房亲戚,你叫我李阿姨就行。”
“李阿姨你好。”芝妹子乖巧地同她打了招呼,又问她:“你在炸丸子吗?”
“对呀,听说这是你最爱吃的。”李友兰牵着她只看了一眼,又怕油溅到她赶紧带开了,笑着问她:“哥哥姐姐们呢?”
芝妹子跑到一旁刚炸好的丸子那里捏了一个,边嚼边说:“他们去卫生所找宋大哥了,把我先放下了。”
“成。”李友兰越看这孩子越喜欢,拐到厨房里拿碗装了几个丸子递给她,“会开电视吗?屋里有电视看,暖和一点。”
芝妹子激动地原地蹦了起来,“这里也有电视?!”
——
一晃到了午饭时间,虞春生骑着自行车,后面装了一袋卷起来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回来了。
看着屋里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他打开卷轴将画展开:“这个对联怎么样?厂里自己做的。”
许棠眠:“棒!”
李玉桃:“弄得不错啊。”
宋卫东:“还行。”
李青芒:“差强人意。”
不等李友兰开口,怀里的芝妹子从她身上跳了下来,蹦到虞春生背后眼疾手快地拿起后面的贴画一把展开。
“是猴哥!好多猴哥!”
“就你眼睛尖!”虞春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些紧张地问着:“厂里加班加点印出来的,打算弄点年画和对联去镇上卖,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你过去一点,挡着我们看电视了。”
52. 发展大计
乡下到底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加上外面太冷,吃了饭,几人依旧排成排地看起电视来。
之前餐桌是只能坐四个人的小桌子,经过虞春生和李友兰夫妇俩的重聚事件后,宋卫东“自愿”为他家添置了一个大桌子,原本的小桌子就堆在了厨房杂物角。
如今安了电视,这小桌子又派上了用场。桌子被放在了客厅和卧室分割的那堵墙上,电视就在上头摆着。
李友兰一个人坐在自己那张床的床尾,旁边是李玉桃的床;宋卫东、李玉桃、李青芒三人挨个搬了小板凳坐在李玉桃这张床的床尾;许棠眠则坐在了李青芒身边,中间隔了个芝妹子。
虞春生对看电视不是很感兴趣,但他来得迟是最后吃饭的,刚吃完不习惯坐着,因此也没回房间画印刷图。
见两张床之间的垃圾桶满了,他自觉要去收拾,余光却被桌上的一张纸所吸引。
那张纸就是从寻常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上是几行娟秀小字,一看就是女人的手笔。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为何你一去别无消息,只把思念积压在我的心头。”
虞春生吓得当即把纸拍了回去,幸好电视里正播着打斗画面,没人注意到他。
他的目光停留在右床李友兰的背影上,心突突地跳着。
前世他确实对李大姐表达过交往的想法,但那只是因为他觉得李大姐扎根在清洁工的岗位为她骄傲,加上一些情窦初开的荷尔蒙冲动,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呀。
听许棠眠说过,李大姐后来一辈子都在为他洗刷冤屈,仅是他看到的听到的,恩情便已经偿还不清。
他一直只把这份恩情当做亲情,倘若李大姐有需要,他亦会像李大姐对孔林一样对她和她的家庭,可现在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难道李大姐现在还对他有想法?
且不说两人如今各有家室,单单是年龄上的差距…停停停!
虞春生甩甩头,强制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抹去。这实在太糟糕了!
他将那张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又提桶去了外面倒掉。
下午的功夫,几人摆了一桌麻将。因为有小孩子在场害怕带坏她,加上孕妇情绪不宜激动,几人特意把孕妇许棠眠摘了出去,由她辅导芝妹子功课。
因为是年前最后两天了,虞春生给厂里的工人全部放了假,有些想法便只能自己去操作了。
休息了一会,他又要去厂里。
眼瞅着虞春生已经装扮好了就要出发,许棠眠赶紧从窗边摆手高声招呼他。
“进来说话。”
虞春生便又掉头进了屋。
许棠眠揉揉芝妹子的头让她安心写作业,又从卧室走出来,到了两床之间的矮几前,却见桌上空空如也,当下一脸懵。
她回头问起虞春生:“有没有在这看到一张纸?”
虞春生一脸惊讶,“啊?那是你写的?”
“是啊。”许棠眠伸出手,“纸呢?”
虞春生尴尬着摸了摸后脑勺,“哈哈,我以为是废纸呢,扔了。”
许棠眠:“…没事我记得,再写一份就是。”
她微微叉开双腿,弯腰要俯身拿纸,却有一双大手拦住了她。
虞春生拦在她面前,扶着她坐到了李玉桃的床上,弯腰同她温声细语说着:“你不方便就让我来,不过如果是为了写那首诗就不用了,我已经记住了。”
“记住了?那给我背一遍。”许棠眠才不信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30秒后……他竟真的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
许棠眠除了感慨此人记忆力惊人外隐约还有点羡慕,但这并不是主要的!
她问:“你知道歌词本吗?”
男人点了点头,“以前抄过伟人语录算不算?”
“算…吧!”许棠眠指挥了他拿出本子,又在上面随意画了几个圈示意,“中间的区域留出来记歌词,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可以贴明星贴纸,咱们可以加印一些明星贴纸和海报。”
“现有的那些本子啊,有些普通了。”许棠眠想起文具店里那些琳琅满目的手账本,又道:“大城市经济比较发达,对美育的培养也是愈发重视了,咱们可以在文具上下些功夫。”
“像去年流行的一把火,你可以做个费翔的贴纸,还有影视剧贴画,比如什么《射雕英雄传》、《西游记》什么的,都印上,孩子们挺喜欢这个的。”
虞春生饶有兴致地听着,偶尔插上一句:“你上学也会弄这个吗?”
“哦那倒没有。”许棠眠随意说道:“我喜欢谁,叔叔阿姨们直接带我去后台追星的,不用贴这个东西。”
虞春生:“……来这倒是委屈了你。”
“来都来了还能咋样呢?”许棠眠没管他,继续说着:“咱们还可以设计一个集卡活动,卡面内容就是西游记中的九九八十一难和特殊人物。”
“咱们针对原著中的角色对卡片属性做个简单设定,比如白骨精具有伪装功能,黄眉大王具有缴械也就是没收卡片的功能。”
“如果抽到隐藏卡牌,比如师徒四人还有白龙马,观音大士、如来佛祖、菩提老祖等,可去购买处领取限量款海报和精美文具一套。”
虞春生听懂了她的意思,思索了一会才道:“我之前也想过,可这样大规模发行似乎有侵权的嫌疑。”
“你傻呀!”许棠眠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干嘛非得照电视剧画呢,你可以参考他们,然后自己画这些形象。版权?找吴承恩说去吧!”
虞春生摇摇头还是不愿意,“这样就是在钻法律的空子,我觉得还是脚踏实地比较好。”
“等你脚踏实地赚到钱,我和孩子都要喝西北风去了。”许棠眠翻了个白眼,“别说现在,就是到我生活的那个年代啊,也没有几个商人是有良心的。”
“我…”虞春生蹙着眉头便要反驳,却被许棠眠捏着脸继续说着:“不过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允许你保留一点良心。”
许棠眠又拿起手中的练习本晃了晃,“你不是想给红星小学的学生免费印刷试卷吗?我最近也在尝试编教学材料。等厂子赚到钱了,咱们不仅给孩子们免费提供这些练习本、教材,还可以拿出一笔钱来奖励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
见虞春生不说话,她又接着道:“如果厂子效益好,咱们还可以扩大规模,将这个政策推广到整个淮丰镇。凡是镇上考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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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学生,咱们都发奖学金。”
虞春生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翘起,等她说完后才腼腆道:“想法倒是不错,不过听起来需要很多钱。”
“是,所以我们要先赚到钱。”许棠眠直言不讳道:“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起码在我的那个年代,我们并没有实现共同富裕。”
虞春生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我能猜到的。”
“这钱你不赚别人也会赚,所以。”许棠眠支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从那种颓败的情绪中走出来,沉稳而有力地说:“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站在牌桌上,等有了能力后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尽量推进这个美好的幻想。”
“你是想…劫富济贫?”虞春生开玩笑道。
“不是劫富啊,咱们只是商人还做不到那个层次。”许棠眠笑着道:“本子也好,贴纸也罢,都是些价格便宜的小物件,赚钱是靠量的。与其说是劫富济贫,不如说是小小的解决一下人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矛盾。”
虞春生正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眯起双眼,双手抱胸打量着她,幽幽道:“这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啊。而且,不是''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吗?”
许棠眠看着他求知的眼神,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想到这人上辈子去世的时候还处在特/殊/年代,那时候的政策和现代大不相同。可他重生到了现在,流行歌曲不会,电视也不怎么看,却了解这个某次大会提出的内容,可见他一直关注这个。
望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许棠眠思绪万千,眼神从他刚毅的面庞转到他洗得发白又有些褶皱的衣领,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同时温柔地说着:
“那是这个年代的口号了,我说的这句来自2017年。”
见虞春生的眼里闪出些许迷茫,她又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耐心地为他科普:“那时候生产力已经够了,还提出了''扶贫''政策,没有人会饿死了。”
“是吗?”虞春生眼神瞬间亮了随即又黯淡下去,像是想起什么又低头道:“不管怎么说也挺好了,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
“是啊,很不错了,所以咱们更不能拖后腿。”许棠眠拽过他的手轻放在小腹上,“那时候你就53岁了,孩子也快30了,动作快点的话你应该能抱孙子孙女或者外孙子外孙女了。”
虞春生噗嗤一笑,摆摆手道:“我没想那么远。”
许棠眠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犯了老毛病,提起未来的事就伤春怀秋。虽然有了孩子,因为年纪不算太大,他还保留着前世的精神状态,压根没想过自己已经有了新的身份,甚至没想过自己会有老的那一天。
换做别人,又是照顾家里又是调度整个厂的运作,应该会对年龄和人生目标有着实质性的感受。可这人是从那个年代苦过来的,穷日子富日子都过过,再做这些事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应当,压根没想过自己要当父亲的事。
她有些不满,“你得想啊。远的不说,再过几个月孩子出生了吃喝拉撒睡你得操心吧,一操就是一辈子。”
“哦对了。”见虞春生的表情变得纠结起来,觉得不止自己一人被孩子折磨的许棠眠这才满意一点,接着说道:
“2017年的你,应该还没退休。”
53. 意外的订单
两人这边说着悄悄话,客厅里又传来几声“红中”、“碰”、“自摸”等声音。无人在意的角落,那台被一块白色蕾丝布盖着的红色电话正连续不断地发出“嘟噜噜噜噜”的低哑声音。
虞春生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轻声同许棠眠说着:“我去接个电话。”
正嘟囔着“这几人打麻将打疯了”,就看到从卧室里冲出来一个小身影接起了电话,虞春生只好又退了回去。
两人看着芝妹子撂下电话却没挂断还捂着话筒,就问她:“找谁的?”
“找李大哥的。”芝妹子应了一声,与此同时麻将桌上李青芒抬头说了句:“我?拿过来”,她便又将电话线拽出一截,捧着座机将听筒递给了李青芒。
李青芒左手接过听筒“喂”了一声,右手又摸了张牌,“发财!”
听筒那边:“诶诶!也祝你发财啊小李。”
“王叔叔?”李青芒抬头瞥了眼来电号码,比了个“嘘”,众人便不再说话,连许棠眠都在虞春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屏气凝神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王叔叔?”
那边笑了两声客套起来:“不打扰吧?现在方便说话吗?”
李青芒也客气道:“不打扰不打扰,您有事就说吧。”
“那个…我昨天去参加一个会议,正好碰到了工商局的你苏阿姨,咱俩聊了两句就提到你现在是不是有个朋友在办印刷厂啊?”
“对,是有个朋友在办印刷厂。”李青芒抬头瞥了眼虞春生,摁下免提。
虞春生被这一眼瞥得莫名其妙,又听他提起自己,遂向他走了过去。
“是这样的啊。”对面啧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李青芒轻笑了两声又客气道:“王叔您有啥话直接说呗?是不是需要印什么东西?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对面爽朗一笑,“成!那我就直说了啊!…害!”他叹了口气,“咱们市那个兴业磁带厂啊,简直是胡来!真是管不了了!”
李青芒便顺势问他:“怎么了?”
“他们胆子大,抢到了一批磁带生产任务,叫什么‘毛阿敏’的,我都没怎么听过。”
“毛阿敏?”许棠眠眼前一亮。
“你说要是什么红歌或者流行歌曲也就算了,听说名字叫什么《思念》的,简直就是靡靡之音嘛,胡来!”
几人都凝住眉头,似乎在想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唯有许棠眠激动地咬牙紧紧攥住了虞春生的胳膊。
是的没错,就是毛阿敏老师的《思念》!明天晚上,她将在春晚的舞台上演唱这首歌曲,第二天这首歌将会火遍大江南北!
李青芒听对面这么说,也只是微微点头,知道还会有下文。果然,对面又接着抱怨道:
“哪知道他们光知道抢订单也不盯着发货,市印刷厂那边先把一些流行歌手的磁带封套给印了,把这个排在了年后。”
“之前印刷厂的人和某个线下的经销商有点过节,现在人家拿着合同故意找茬了,想找别人印也来不及就求到我这。可快过年所有印刷厂都放假了,你看你那个朋友,能不能安排一下…”
李青芒看了眼正皱眉的虞春生,无奈回道:“他也…”
许棠眠赶紧掐了下虞春生的胳膊,后者立刻会意,朝李青芒疯狂点头。
于是李青芒话锋一转,“他也挺忙的,厂里现在人手不多,如果订单不大的话应该可以安排。”
“不多不多,就五千套,机器一开很快的。”
李青芒同虞春生对视了一眼,知道对面有把握,这才应下:“那我让他直接去磁带厂那边了解下情况,合适的话签了合同就开干,也麻烦您那边跟磁带厂的联系一下,确定一下对接人。”
“行行行!”那头笑着答应,“我待会就找他们负责人,你让他直接去厂里就行。小李啊,我又欠你个人情喽。”
李青芒假意为难,恭维道:“您这话可就太见外了,您看哪天安排个时间我去贵府拜访一下?咱爷俩也好久没叙旧了。”
“行啊!年初三咋样?我在饭店定一桌。”
“行。”
挂了电话,李青芒一脸正色地看着虞春生,“5000个磁带封套,明天早上之前送到磁带厂,你一个人能完成吗?”
“能。”虞春生不假思索回他,“这个人,是上次你打电话帮我查到刘朋的那位领导吗?”
“对,他是市轻工业局的,和他打好关系,以后你在zf那边也会留个好印象。”
“这个以后再说吧。”虞春生没考虑那么多,“印刷磁带封套是吧?我现在就去磁带厂看看。”
“等等!”许棠眠突然唤住他。
虞春生以为她要责怪自己不忙着印刷刚才她那一套“贴纸大计”,又回身哄道:
“你说的那个先不急,等忙完了这个,我立刻就去做好不好?人家这边急等着我们帮忙,事有轻重缓急嘛。”
“不是这个!”许棠眠又转向李青芒,“小芒。”
李青芒:“……”
喊小桃喊习惯了…许棠眠又改口道:“李兄弟,刚才的这位领导,在磁带厂那边有几分面子?”
对于自己这个尴尬的名字,李青芒虽然已经习惯但还是无语道:“他是轻工业局的局长,所以…”
“那行。”许棠眠心下了然,转向虞春生,“你去磁带厂,务必和他们签了合同再印刷。帮忙归帮忙,一定要争取拿下这批封套的后续所有订单,且口说无凭,要他们立字为据。”
“为什么?”李青芒唇角一勾,似乎对她的说法很感兴趣,“这批磁带连王叔都没放心上,你就那么看好啊?”
“当然。”许棠眠自信一笑,胸有成竹道:“明天晚上你们都来我这里守岁,到时候就知道了。”
见她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虞春生也没说什么,骑车去了领导电话里说的那个磁带厂。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如果确定了合同,明天早上就要把5000个磁带封套送过去,时间还是比较紧促的。
远远望去,一栋几层高的大楼竖着几个大字:宜林市兴业磁带厂,虞春生推着车朝门口走去。
保安是个五十岁的老头,一把拦住他:“干什么的?”
虞春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憨笑了两声,放下姿态同他礼貌说着:“免贵姓虞,来和贵司销售部的马经理洽谈下业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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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隔着路障,里面有一位包裹得像企鹅一样的男人一晃一晃地跑来,摆手高声吆喝着:“是印刷厂的吗?”
“是!”虞春生也抬手呼应他。
见两人认识,保安大爷这才将虞春生放了进去。
距离一米多远时,马经理就已经伸出双臂亲切地要同虞春生握手,看起来是个幽默风趣的人。
“你好啊虞厂长。王局长光说安排了一个厂长过来,我还以为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中年人,没想到是个青年才俊啊。真是年少有为。”
初次见面一律当做客套话,虞春生笑着道:“您真是谬赞了。我只不过靠家里的贴补勉强混口饭吃罢了,哪比得上马经理凭着真本事管整个部门啊。”
马经理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他话里几分的虚情假意,总之十分热情地揽着他肩膀边走边说道:“咱们去里面聊,外面太冷了。”
办公室里虽然也冷,但比起外面时不时刮起的那股能从毛孔钻进去的寒风,还是要暖和许多。
里面同大队部的布置差不多,两张红棕色实木办公桌椅面对面放着,屋里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无旁人。
马经理从门口橱柜里躬身拿出一个印有“向雷锋同志学习”的茶缸,又提起一旁的热水瓶倒了杯水递给虞春生。
“咱们长话短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纯透明磁带搁在桌上,朝虞春生那边推去,“你那边有收音机吗?”
虞春生点了点头。
之前怕许棠眠在家里无聊,他从供销社的不合格品里以低价购买了一台收音机回家维修,播放磁带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行。”马经理又拿出一份合同,“这个卡套没有什么图样,你只需要按照市面上常见磁带的款式仿一个,明天早上八点前我会派车去你们印刷厂取。”
“时间紧,任务重,图样的事我们也不和你确认了,全部交给你,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里是合同。没什么问题的话,你现在可以签字,我们就按照合同上的约定履行合约。”
虞春生接过合同走马观花看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怎么,嫌价格不合适?”马经理轻蹙着眉头,似乎在想这个由局长介绍来的朋友,有些贪婪。
虞春生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需要预付金,这一套的封面我都免费给你设计、印刷,还有歌词纸。”
“哦?”马经理眼前一亮,“你的要求是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虞春生自信满满地从包里拿出另一份合同,缓缓说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这5000份可以免费,但如果这批磁带的销量在三个月内突破一万盒,后续再有订单在同等条件的基础上必须优先我厂承接,价格按照市场价。”
马经理接过合同仔细翻看着,听他这么说完突然笑了,“你这可是出力不讨好啊。这歌都没多少人听过,别说一万盒,卖出去一百盒都不错了。”
“我有我的主张。”虞春生坚持自己的态度,又问了一遍:“您看这个要求能不能接受?”
“能!太能了!”马经理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黑色签字笔干脆利落地签了名,“明天八点前,一定要准时啊。”
54. 连夜赶工
白纸黑字的合同签完,虞春生这才放心,又迎着凛凛寒风朝印刷厂奔去。回来的路上,路过新华书店,他还买了几卷磁带和杂志以供参考。
磁带都是当下的流行歌曲,他并不在意具体有哪些歌,总归只是借鉴一下封套设计。至于杂志,当然是封面印有毛阿敏的那几本。
许棠眠和他说了这人在春晚后会红遍大江南北,那磁带的事就是顺便了,毕竟印刷厂的主营业务还是各种学习和办公纸品及不干胶贴纸。
趁着春晚这股风潮,尽快地把印有毛阿敏的不干胶贴纸卖出去,之后再印些别的港台地区影视剧贴画,如有盈余便反哺教育,这是他们当前的工作重心。
出发之前,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他和许棠眠说了今晚可能不会回来。因为和其他人一起听了电话,许棠眠表示理解。
回到印刷厂,他先是根据杂志上的毛阿敏形象按照磁带封套的风格设计了几款打底稿,又想到许棠眠和他说的,春晚当天她是穿着金色礼服的,便又将其中几幅做了修改。
天色慢慢沉了下去,虞春生忙着勾勒线稿,浑然不觉外界变化,直到一阵诱人的饭香顺着门缝飘进来,他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时,他才发现已经六点了。
厂门外汽车喇叭“滴”了两声像是来人了,他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大门,赶紧放下铅笔推门要去看,只见李青芒借来的那辆车就稳稳地停在外面。
驾驶位、副驾的车门同时打开,宋卫东、李玉桃分别从两个车门走了下来。后座的车门开得稍慢了一些,不等他迎上去,许棠眠和李友兰早已从两边下了车,前者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帆布包,装得鼓鼓囊囊。
“你们怎么来了?”虞春生喜出望外,快要冻僵的手后知后觉搓了两下赶紧将他们领进去,“快进去说话吧,里面暖和一点。”
偌大的厂房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只是少了点风而已。
许棠眠将饭盒从包里拿出来,在厂区张望了一眼问他:“你们这里有热饭的地方吗?拿过来有些凉了。”
“有,在那边,我马上去热。”虞春生赶紧扶着她去了椅子上坐下,细细将她额角被围巾弄乱的发丝捋顺,见她脸熏得通红,手也是热的,这才放心。
李友兰拿起被虞春生随意放下的饭盒笑呵呵说道:“还是我去热吧,这里我比较熟,你们几个年轻人赶紧商量下今晚怎么忙活。”
她并非客套,真的说完话就走了。虞春生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又听李玉桃叽叽喳喳道:“怎么说怎么说!要我干什么?我可先申明啊我啥也不懂,只能干些不需要技术含量的纯手工活。”
李青芒不在,宋卫东的动作都大胆了些,听了这话笑着揽过她肩膀歪头说着:“你啊,不帮倒忙就很不错了,还是在一旁照顾小许顺便给我们加油吧。”
李友兰夫妇俩正是做印刷厂起家的,宋卫东作为小辈也没少帮忙,因而对于这厂里的设备,他和舅妈都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虞春生见他们这么仗义自是感动,先快走到了工作台附近将自己方才勾勒的线稿拿来给许棠眠确认,又笑呵呵道:“行啊,咱们各有分工,每个人都不闲着。”
见宋卫东和李玉桃两人如胶似漆恨不得黏在一起的样子,虞春生眼睛一眯开玩笑道:“小桃啊,你哥哥怎么没来?我看这个老东西胆子大了不少。”
作为这个团队同辈人里年纪最大,地位最低的人,宋卫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很是无奈。
“你别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就见不得别人恩爱啊,这几天我难得和小桃牵一次手的。”
“喜欢就赶紧娶回家啊。”虞春生笑着道:“别等我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们还在磨叽呢。”
“我也想啊,这不是还没过考察期?”宋卫东有些哀怨地看了眼身边人。
李玉桃嘟着嘴拿胳膊杵了他一下,这才笑脸盈盈回答着虞春生之前的问题:“芝妹子一个人在家害怕,我哥跟他比较熟,就待在家里陪她了。”
“其实他就是懒得过来帮你干活~”宋卫东又故意悄声告起状来,试图绑定盟友。
虞春生当然知道宋卫东的心思,对方只是开玩笑说一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何况李青芒帮了他太多忙,这种家世的人有点架子也正常,帮忙又不是他的义务。
只是…他眸色一沉想到了别的,又状似不经意说道:“芝妹子和你哥的关系倒是不错,她在那边有交什么朋友吗?”
李玉桃素来大大咧咧的,直接道:“有吧应该,我没了解那么多。反正现在芝妹子变得开朗了,应该很多人愿意和她交朋友的。”
虞春生又怕是自己心思龌龊,因此也没多想,让他们先在厂里随便转转,又到了许棠眠身旁。
“怎么样?是不是这个形象?”
“差不多。”许棠眠蹙着眉头指着眉毛又道:“不过我印象中应该再英气一点,这个眉毛可以加点眉峰,整体是很端庄大气的。”
“行。”虞春生说改就改,提笔伏在案上画了起来。
不多时,他将修改好的手绘稿拿给许棠眠评鉴,得到了她认可的同时饭也热好了。
李友兰从他手中接过手绘稿,微微颔首道:“成,那就打版开干吧。诶卫东呢?”
“他和小桃好像往那边去了。”许棠眠指了个方向。
没有宋卫东,光是她一个人也不好操作,李友兰顺着许棠眠指的方向就要去找外甥。
许棠眠陪着虞春生一起吃饭,两人正说着话,又见李友兰忍俊不禁地从那边匆忙赶了回来。
“人呢,不在那吗?”许棠眠抬头一脸不解,“刚刚就是看着他们往那走的啊。”
话音刚落,又见宋卫东“坦坦荡荡”,故作大方地从那边走了过来。看到几人都在盯着他,他还咳嗽了两声眼神乱飞着朝一旁机器走去,自言自语道:“要干活了是吧?来了。”
许棠眠大概明白了些什么,笑了笑也没多问李玉桃去了哪儿。
过一会,又见李玉桃从同一个方向走了出来,虽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变化,但仍留有绯色的脸颊和微肿的嘴唇出卖了她,更遑论之前因为进厂没风怕干活不方便摘下的红色围巾,此刻又戴回了她脖子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许棠眠一脸促狭地看着她笑,低低地嘱咐了一句:“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什么呀!”见她误会了,李玉桃一下跳了起来,又怕自己突然的动作引得旁人看过来,只能缩了回去低声道:“就亲了一会,你别想太多!”
许棠眠心下了然,又开玩笑道:“你哥哥来这几天,把你憋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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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玉桃哼哼了两声,又不甘心地反驳了回去,指着她肚子道:“它来这几个月,把你憋坏了吧?”
大概是结婚后脸皮就厚了,许棠眠丝毫不觉害臊,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确实。”
“你!”明明说荤话的是许棠眠,害羞的却是李玉桃。她在原地急得跺了几下碎步,龇着牙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见许棠眠拿着虞春生买来的杂志看得津津有味,她又凑过去小声同她咬耳朵:“棠棠姐,做那事舒不舒服呀?”
许棠眠微眯着眼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神秘一笑后问她:“你和他…还没?”
“没领证呢。”李玉桃看着还有些遗憾,“我是无所谓的,没想到他年纪大就算了,思想还这么封建。”
“那也是为了你好。”许棠眠心里想着,虽说这时候“民风淳朴”,但涉及到情·色·之事,又岂是管得严就能止住的?
越是保守,就越是开放,她这种胆子小的尚且能干出和陌生人闪婚的事,何况李玉桃这种家里能兜底、见过世面的人。
只是没想到李玉桃和她一样,看起来胆子大,真要干这种能让家长气得打断腿的事来,还是多少有些畏惧的。
李玉桃又哼哼唧唧自言自语了一阵,凑过来和她小声说着:“第·一次的感觉怎么样?”
“我…”许棠眠难得语塞。
这也太放得开了吧!
许棠眠不欲和她聊这种事,捧着杂志转过身继续看着,岂料李玉桃又追了过来,夺过杂志笑嘻嘻道:“别不好意思嘛,我没和别人聊过这种事,也保证不会跟第二个人说的。”
“其实我是想如果哥哥真的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就说我怀孕了或者说我们已经睡过了,只是…”
“别!”许棠眠赶紧打断,“你这下的什么臭棋?信不信你上午和你哥说了这事,下午他就能把宋卫东送到派出所,不要三个月直接枪毙。”
李玉桃沉默了。
“那我没办法呀。”她一脸苦恼:“我哥怎么都看不惯他,想偷偷带着他直接回北平找我爸妈吧,一是我哥能压我的车票,二是他也不同意。”
“你哥到底看不上他哪里?”许棠眠不解,“宋大哥人还不错呀?工作可以,外形也不差,性格上也是认真负责的。”
“我哥嫌他年纪大。”李玉桃一本正经地说着,“他仗着自己还年轻,看不惯人家做他妹夫,还嫌他工作地址不好。”
“你也知道,我在红星小学不会待多久,估计还有两年我就会调到市里的教育局,将来要往教育厅去的,他这样一直待在这里,我们肯定就不能在一起了。”
“那你怎么不跟宋卫东说呢?”许棠眠问她。
“我怎么跟他说啊?他一根筋的。我没跟你说过吧?他是确定我会一直在这里教书后,才同意和我在一起的。他说他最欣赏我这种灵魂纯粹、思想高尚的人,作为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他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要是和他说了以后会通过家里的关系直接走仕途,他还不直接跟我说拜拜了啊?”
若是换做从前,许棠眠一定跟她说男人哪有仕途重要?可北平一行后她被爷爷伤透了心,并不喜欢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反而更喜欢当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了。
两人都沉默了。
55. 谁和你一条心?
机器飞速运转着,几个小时过去,三人一同努力总算将5000份磁带封套印刷完毕。
因为许棠眠家的房子更近,车子先是停在了这里。原本宋卫东是打算直接掉个头就走的,可似乎听到里面李青芒的声音在喊他。
都快凌晨了,他还没走?
就在刚才,几人下了车。暖黄色灯光笼罩着客厅,推门就看到一个平常烤火烧水的小炉子立在餐桌前,此刻上面没有烧任何东西。
炉子上顶端冒出半截的煤球已经烧白了,火光忽明忽暗的,床边的窗户正嘶嘶地灌着冷风。
李青芒阖眼躺在摇椅上,盖着一条小毯。听到推门声,他刷一下起了身,看清来人后又躺了回去。
“再不回来我都睡着了。”他打着哈欠说道。
与此同时,本来鼓鼓囊囊的毛毯下探出一个脑袋,竟是芝妹子趴在他的怀里。
几人神色各异,但都张了张口没说什么,谁也不敢先开口。
芝妹子先跳了下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跑过来拉着李友兰:“阿姨我想睡觉了。”
之前李友兰和芝妹子说过,晚上要她和她一起睡,小桃姐姐一张床,卧室里夫妻俩一张床。
几人都回来了,李青芒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他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这个点,这个天气,他刚睡醒,让他驱车独自回到小桃的住处也太难为人了,何况车还被宋卫东开走了。
提到宋卫东,李青芒又打了个哈欠,探究的眼神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遍,问起李玉桃:“你那个老男友宋卫东上哪去了?胆敢把我车开走却不来接我?”
听到声音的宋卫东便下车进了门。
“送我回去。”李青芒一见到他,便宛如皇帝一样下着命令。
对面的宋卫东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并没有什么动作,他身边的李玉桃却不乐意了,拦在宋卫东身前一脸不悦:“几点了你还让他开车?就去他家对付一宿吧。”
提起这事,两人似乎都不是很情愿,最后还是李玉桃说“或者我去他家”,成功让两人都闭了嘴。
洗漱完毕后各归各位,见被子里芝妹子睡得正香,那边的李玉桃也正要睡了,黑暗之中睡在外侧的李友兰翻了个身,侧对着李玉桃轻声道:
“小桃,你先别睡。”
李友兰是宋卫东的舅妈,李玉桃平时就算再怎么爱搞怪也都对她很尊敬。听她这么说,李玉桃料定她有事要说,当下小声应了句“没睡呢,有事您说。”
“明天就是除夕了,我爱人和我儿子都会过来,到时候我们就去卫东那边住,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这是人之常情,李玉桃“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又说:“我会把我哥哥叫走的,今天是因为太晚了我不放心他们再开车出去。”
“嗯。”李友兰轻笑了声,“明天除夕,小许让我们都在这看春晚,你哥又得晚回去。到时候你可以让他睡/你那张床,就是得委屈你带着芝妹子睡在我这张床上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换被单的。”
“这有什么。”李玉桃不以为意,“到时候说不定我们把两张床拼成一个大通铺,芝妹子在中间,我和哥哥在两边呢。”
提起这事,李友兰犹豫了一下才道:“有件事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不过你是卫东的女友,我也是出于关心才多说两句。芝妹子…已经十二岁了,和你哥哥平时会不会过于亲密了?”
黑暗中李玉桃微蹙着眉头,又笑了两声像是在为哥哥打圆场,“应该没什么的。芝妹子在北平刚开始的时候很怕生,是我哥带着她玩慢慢开导她的,应该只是有些依赖性。”
既然她这么说了,李友兰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谈起另一个话题:“卫东的爸妈早都不在了,他的事一向是我和他舅舅做主。按照这里的习俗,年夜饭都在晚上吃,我想中午那一顿…要不要咱们两家单独碰一下?”
李玉桃应下。第二天天宋卫东又借了车去火车站接来舅舅表弟两人,直接开到了李青芒订下的国营餐厅。
这时候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在家里吃饭,能有钱在外面订年夜饭的并不多何况只是中午这一顿。
李青芒就算平日对宋卫东要求再多,也只是小辈间的玩闹。如今父母不在场,自己是妹妹唯一的后盾,见到对方长辈自然端起了兄长的架子。
一边是李玉桃和宋卫东的表弟玩闹,另一边四个人聊得不亦乐乎,饭桌上的气氛还算和谐。
李青芒刚说完“我向来是不反对他们交往的”,便觉两道鄙夷的目光同时朝他射过来。他无所谓地略了过去,清了清嗓又道:“只是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双方都要考虑清楚才行。”
对于这一点,李友兰刘兴尧夫妇自然是认同的。两人还想补充什么,忽然听得外面走廊传来一声女人惊恐的尖叫:“小宝!你吃什么了小宝!快吐出来呀!”
宋卫东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推开椅子就冲了出去,其他几人见状也不再闲聊,一脸严肃地跟了过去。
只见隔壁包厢门口,一个衣着体面的妇人正抱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孩童无助地晃着。那孩子面色青紫,两条腿乱蹬着,只是渐渐的,两腿像是没劲了,也不蹬了。
周围乱成一片,连厨师都从后厨跑过来看热闹。李青芒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一个熟悉的面孔,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杨叔?”
杨宁是市卫生局的副局长,因为爱人和儿媳妇都是北方人又不擅长做饭,今天一家人特意在中午订了一桌,岂料吃到一半,小孙子突然咳个不停。
他一脸焦急,无暇和这个老友的孩子客套,只瞥了一眼就又看着孙子回道:“我孙子不知道吃什么卡着了!”
宋卫东一个跨步来到妇人面前:“我是医生,把孩子给我!”
妇人,也就是王局长的儿媳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把孩子交给了他,眼神既慌张又无助。
宋卫东从身后环抱着孩子,一手握拳抵在孩子肚脐上方的位置,另一只手覆在拳上急速地向上、向里挤压着,来回试了好几次。
孩子的腿已经不动了,眼皮也慢慢合上,妇人撕心裂肺地吼着:“你赔我的孩子!你赔我的孩子!”
李玉桃不禁抿唇为孩子,也为宋卫东担心起来,只是面上仍旧保持镇定,只在看向哥哥时眼神自然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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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丝慌乱来。
就在人群中已经传出几声叹息之时,孩子的嘴突然像弹弓一样发射出一枚枣核打到了墙上又滚落在地,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宋卫东长舒一口气将孩子递了回去。
妇人喜极而泣,赶紧接过孩子恨不得将他揉进肚子里,原本的大声哭喊也转成了小声的啜泣,大股大股的泪水从眼睛里流下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杨宁终于也忍不住,转到墙角抬起眼睛擦了擦泪水,又转过来双手紧紧握住宋卫东的手,哽咽着道:“谢谢!谢谢!你是我们杨家的大恩人。”
宋卫东只是淡然一笑,颔首道:“客气了,这是我们医生该做的。”
“刚才我儿媳对您有些不礼貌了,我代她向您道歉。”
他的手还没松开,宋卫东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事的,都能理解。”
杨宁松开手,满怀感激地说着:“你这个技术,在市医院都是一把好手啊,不知…小同志在哪所医院高就啊?”
宋卫东眉头一蹙,似乎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另一边的李青芒却主动走了出来。
“杨叔,真是虚惊一场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的男友小宋,正经科班出身,在淮丰镇下面的梅香村卫生所已经干了十来年了,能力、品行都没有问题的。”
“原来是你的妹夫啊?”杨宁眼中赞许之意更盛,“好啊,青年才俊扎根基层,更显品格嘛!年后上班我就跟市医院的老周说一下,这样的人才可不能埋没了。”
宋卫东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淡淡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说完便又回了包间。
李青芒望着他的背影,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又看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妹妹冲自己努嘴,无奈一笑又转而和杨宁闲聊了两句。
包厢里的李友兰夫妇面色也算不得好看,当着李玉桃的面,他们不好说得太直白,只是委婉说着:“今天的事是个机遇,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生活了,总该为未来考虑考虑。”
“舅舅,我明白你的意思。”面对长辈时,宋卫东乖巧了许多,不像面对李青芒时那样的针尖对麦芒。
他牵起李玉桃的手,从容不迫地说道:“你们放心好了,我和小桃是一条心的,我们都会将毕生致力于乡村建设。我来医治他们的身体,她来教育他们的心灵,以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会越来越好的。”
李友兰夫妇对视了一眼,目光里尽是无奈。不等他们说什么,包厢门忽然被推开。
李青芒一脸冷意地进来又关上了门,慢悠悠地回到位上坐下。
“哥…”李玉桃因为宋卫东刚才的话正心虚,突然见到哥哥进来,生怕他当着宋卫东一家人的面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正要主动引导话题,却听他一脸不屑道:
“一条心?谁和你一条心?”
他头一点,眼神看着对面坐着的李玉桃,说出的话却比室外温度还要冷。
“我妹妹入职红星小学的那一天就是校长亲自接待的,家里给她定的路线就是走教育系统以后直接去省教育厅,前途一片光明,谁要跟你在这乡下待一辈子?”
56. 除夕夜
1988年2月16日。
清蒸鱼、红烧肉、小鸡炖蘑菇、四喜丸子、炸带鱼…饭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门后的炉子上小火炖着水,咕噜咕噜的;窗户开了条缝,呼呼的;几人举杯相碰,叮铃咣当的声音齐齐响起。
“新年快乐!”
加上肚子里的小家伙,许棠眠一家三口,李友兰一家三口,李玉桃兄妹俩外加一个宋卫东,还有大家的团宠芝妹子,一桌人整整齐齐地围在桌边享受着这顿年夜饭。
李友兰家的孩子虽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性格开朗得很,吃了几口饭就和芝妹子到一边玩去了。
许棠眠打开电视,举杯向李青芒敬了一杯戏谑道:“这一杯敬小桃哥哥,没有他,我们可看不了春晚。”
李青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宋卫东,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翘起嘴角,心安理得地举杯接受了这份感谢。
酒杯刚放下,一旁的李玉桃又迅速替他斟满了。
刘兴尧胳膊肘杵了杵外甥,朝他面前的酒杯一瞪又瞥了一眼李青芒的方向,宋卫东这才不情不愿地举起酒杯,特意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道:“我也敬你一杯。”
不等李青芒反应,他早已将酒一饮而尽坐了回去。
李青芒呵了一声也饮干杯中酒,笑着对他说道:“其实你应该敬你舅舅舅妈一杯,要不是他们,按照你们这里的习俗这鱼头就得对着你了吧?”
“哥!”李玉桃皱起了眉头。
“小桃,这个时候咱们是不是应该给爸妈打个电话?往年可都有我们陪着他们的。”
李玉桃默默给哥哥夹了一颗八角:“谁让你不回去的?我没请你来。”
“切。”李青芒哼了一声又笑着冲席上其他人礼貌说道:“失陪一下,我给家里报个平安。”
几人自然没意见。许棠眠将电视静了音,其他人也都默契地夹着菜不再聊天,留给他打电话的静谧空间。
“对,小桃和我在一起。”李青芒同电话那边客客气气地说着,突然将听筒一捂:“李玉桃,过来。”
和爸妈打电话,李玉桃只好乖乖过去接过话筒:“爸、妈,新年快乐!”
又聊了一会,“卫东,过来一下。”
宋卫东手指着自己,无声问道:“我吗?”
“让你过去就过去!”连刘兴尧都受不了他这墨迹样,“说话注意点!”
宋卫东只好接过听筒:“嗯。嗯。对。是的。好。我会的。祝二老新年快乐。”
……
感受着餐桌之上风起云涌的氛围,许棠眠默默吞了下口水扭头和虞春生说起悄悄话:“你娶我真是有福啦,没有娘家人会为难你。”
虞春生也笑呵呵回她:“不一定呢,也许你爷爷会来找我。”
许棠眠脸色骤然一变,扭过头一脸震惊:“你!”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虞春生隐下眼底思绪,赶紧哄她:“我是开玩笑的,别跟我计较,小心动了胎气。”
三人挂了电话后又回到席间。许棠眠胃口本来就不好,加上迫切希望看到电视上播放那首歌曲而有些激动,更吃不下饭。她希望看到众人惊讶的神情,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穿越而来的价值。
自然放在腿上的右手忽然被虞春生握住,许棠眠抬头看向丈夫,对方似乎知道她的心中所想,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又凑过来道:“别担心,我相信你的。”
一旁的宋卫东瞧见了两人的亲密互动,嘴里的饭忽然没了味道。
他默默替自己斟满了酒又干了一杯,脑子里全是中午李青芒对他说的那句“谁和你一条心”?
是啊,他和李玉桃从来就不是一条心的。
从两人确定关系那刻起,他便经常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李玉桃喜欢。他当时跛着脚,年纪也大了,工作一般,还常常凶她。
得知她家境好之后,他又爱又恨。他并非是只爱富家女的软饭男,当时心里只想着“她家境好还愿意来这里教书,可见是一个思想境界很高的女同志。这样的人,才能做我的配偶。”
恨?大概是恨她太年轻,太美好,太张扬。若是她再早生个几年,他爱起来也不会觉得那么龌龊。
他好不容易放下那份自卑爱上了她,为什么她要跟着哥哥去外面当官发财了呢?唉。
酒杯抬起又放下,自玻璃容器中激荡出的透明液体泼在桌面,却打湿了另一双眼睛。
心爱之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爱慕者的双眸。见他愁眉不展,李玉桃也放下了筷子。
为什么哥哥要说那种话呢?明明自己还有时间慢慢和宋卫东解释清楚的,他这么一胡来,她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宋卫东了。
她无法抛弃家里为她安排的那条顺风顺水的路,可她也爱宋卫东啊!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做一个选择呢?明明二者之间并不冲突啊?唉。
逐渐模糊的狼藉餐盘上突然横过来一只手,那手正握着一个纯白色的瓷勺,瓷勺上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虾饺。
李青芒看着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默默摇了摇头。
搞什么啊!把他当成法海还是王母娘娘了?好像他只会破坏别人感情似的。
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本来就是不合适的。也许短时间内荷尔蒙刺激和男人的花言巧语会让他们产生对抗全世界的使命感来,痴情又未开智的女孩把这称之为爱情。
可时间褪去,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考验下,又有多少感情禁得起消耗?到那时,失去了爱情的滋润,又没有物质基础,前后的对比是爱情至上的女孩能接受的吗?
妹妹年纪小不懂这个道理,难道老男人不懂吗?他就是看不惯这人耍心眼。也不知道他给小桃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痴迷于他。明明他都已经退步,肯为他拉关系,希望他们成家以后有更好的物质条件了,他还不知好歹!
若是他们不幸走到了离婚那一步,李家当然可以是小桃的依仗。可小桃从小古灵精怪没吃过苦,凭啥在他老男人身上栽跟头?他就是要考验他!哼!
李青芒给妹妹夹完饺子,筷子又伸向一块红烧肉,恰好另一双筷子也夹上了这块肉。他抬头一看,是宋卫东的舅舅。
两人同时撤了筷子,刘兴尧笑了笑说了几句漂亮话圆了过去,心里也发起愁来。
自从姐姐姐夫突然去世后,他就自觉承担了这个只比他小几岁的外甥的父亲角色。
这些年来,他撑起自己的小家,支持妻子为他们的好友鸣冤,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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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顾上这个外甥。
他不声不响完成学业下了乡,爱上了一个女孩却出了事。十年前那天接到他郑重其事说要结婚的电话,他不知道有多高兴,立刻为他准备了彩礼钱。
这笔钱一放就是十年。
期间他劝过外甥去治腿,他总是借口太忙;他劝他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他说太累;他要给他调个工作地址,他说他此生非这里不去。
还以为这个李玉桃同志会是改变他的良药,明明卫东也配合治腿了,可最后他怎么还这么固执…唉!
夫妻多年,李友兰一眼便看出了丈夫不对劲。这些年来,刘兴尧包容了她太多。试问有多少男人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心里有别的男人,还为他奔波劳碌呢?
她为他传宗接代,为他的家庭操劳,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他的爱,若说她对丈夫一点感情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相濡以沫多年,他们早已成了彼此的习惯。
至于阿林,他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该拥有他自己的幸福的。
各有各的心思,席间一时无话。
电视里主持人报完幕,毛阿敏穿着一件优雅大方的金色礼服缓缓走到镜头前。歌声响起,大气婉转,直白的歌词抒发了最深的情意,可市面上其他歌曲完全不一样。
不知内情的几人激动道:“这…这不是咱们昨晚印的那个吗?”
许棠眠很满意,昂头邀起功来:“怎么样?我的战略眼光不错吧?是我让春生争取拿订单的。”
刘兴尧也是做印刷起家的,他当然明白这对厂子的意义,当即激动地鼓掌:“好!好啊!明天以后,阿林的厂子就有接不完的单子了!”
其他几人也抛下那点个人小心思,举杯共庆印刷厂的未来。就连一向格格不入的李青芒也难得说了几句好话:“行啊你,继续努力!”
“不过我很好奇啊。”他转而看向许棠眠,“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歌会在春晚播放的?仅靠赌吗?那你也太大胆了。”
许棠眠莞尔一笑,“这是一个秘密。”
“行,是秘密我就不问了。”他又看向自己的妹妹,“你也该向你的好姐妹学习一下如何提高自己的看人水平。”见李玉桃又飞来一个眼刀,他赶紧补充道:
“不止是挑男人,还有事业上、生活上方方面面!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行了行了。”李玉桃又替他斟满了酒,一脸嫌弃:“真受不了你那么多大道理了。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也在看电视吗?哪来的经验管教我。”
见李青芒不服,她也补充道:“你!谈了恋爱才有资格说我,不然我通通不接受!”
李青芒还要和她吵,外面却突然响起零星的爆竹声。这爆竹声断断续续的,直到凌晨才迎来一场彻底的狂欢。
守完岁,几人各归各位。许棠眠和虞春生洗漱完回房休息了,李友兰夫妇带着灯笼和孩子回了宋卫东家,李玉桃也忙着将自己被灌醉的哥哥抬到床上。
宋卫东迟迟未走,直到和李玉桃处理完了她哥哥的事,才拉着她进了院子里。
炮声太响听不清彼此说话,李玉桃见他小心翼翼朝自己倾来,还以为他终于开窍会说情话了,心里正美滋滋的。
却听他郑重问道:“要不要分手?”
57. 间谍风云
李玉桃愣住。
分手?她从没想过。鱼和熊掌她都要。
她抬头直直地望着宋卫东,他的眼睛里是不同往日的冷静,好像这个决定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做出来的一样。
李玉桃当即笑了,笑了一秒钟,见宋卫东一动不动的,她又立刻收敛了笑容,神情满是疑惑。
“你是认真的?”
宋卫东又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低着头道:“我…并没有耽误你,你还有大好年华去寻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有这样的家世,还有你哥哥为你把关,你人又这样好,我相信你未来的日子怎么过也不会差的。”
李玉桃听完却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她又转到她面前,强势地掰着他的头迫使他看向自己,“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和我交往期间想的全都是不要耽误我?”
宋卫东目光闪烁,一言不发。
李玉桃气笑了,踮脚在他唇上印了一口,反问道:“那要到什么程度才算耽误我呢?连我的家人都知道我们交往了这么久,我说我们什么都没做过,别人会信吗?”
“清者自清。”宋卫东抬手覆在她的双手上,将她柔软的双手抓在手里,挪到了胸前。
“将来你和你的丈夫成婚后,他会知道你一直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女孩的,他也一定会发自内心地对你好。”
“……”李玉桃无语地看向角落,“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处,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会。”宋卫东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又不是因为你是处才和你在一起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我知道是我倒追的你,可我们既没做过也没有很多亲密时刻,如果你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在一起。”
“我是喜欢你的。”宋卫东忽然开口。
“什么?”李玉桃怔住。
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他都没说过这话,提分手了他却这么说,这话来得实在太不合时宜。
宋卫东牵着她的手未曾放开,拉着她去了院子的秋千架下。
外面实在太冷了,冻得李玉桃直打哆嗦。原本她只想和他道声晚安,可谁想到他会说出那样让她无法安睡的话呢?
宋卫东的手变了个角度,率先坐在了秋千架上又解开了棉服的扣子。李玉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皱眉问他:“你热啊?”下一秒,整个人被他拉进了怀里。
她被迫地跨坐在了他身上,紧紧拥着他。他又合上了棉服,双臂拥着她的腰部,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温度。
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可为什么会在他提了分手之后。
李玉桃吸了吸鼻子趴在他肩头,贪婪地蹭了蹭,有些不舍:“原来这些要不是你的女友才能享受到。”她闷闷地说:“可我并没答应要分手。”
“我不会去市医院。”宋卫东收紧了怀抱,缓缓说道。
“那我跟你留下。”李玉桃直起身定定地看着他。她在赌,赌宋卫东的喜欢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他就该为未来、为她考虑;如果是假的,她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耽误一生。
宋卫东听了这话神色一凛,垂下眼眸眨了眨眼,许久没有反应。突然,他将李玉桃又紧紧地搂住,如同李玉桃之前一样,贪婪地在她脖间蹭着,把围巾都蹭掉,吻了几下。
李玉桃眉头轻蹙,咬着牙纹丝不动。
许久,宋卫东轻轻抬起了头,眼波含水地望着她,像是祈求更多。
李玉桃却一反常态,强硬地说道:“分手是你提的,我不同意,但也不会做更多了。”
“我们这段关系一直都是我在主动,主动到外人看来都有些可笑了。其实挺累的。虽说忘掉一个人会有些痛苦,但我想你年纪大一点说的话也许真有几分道理,或许我不是非你不可的。”
察觉到身/下异样她顿了顿,“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不要再胡说八道什么。我哥哥还在这里,你再说一句分手,我就真的跟他走了。”
说完她不顾宋卫东眼里的挽留,起身朝屋里走去,一句话也没说。
“晚安。”宋卫东的声音却从身后飘来,如同曾经的她一样,笨拙而又带着讨好。
叮铃一声落了锁,李玉桃的眼泪也应声而落。
次日一早,还没到八点钟,客厅的电话响个不停将一屋子大人全都吵醒了。
李玉桃是惯有起床气的,听着声音又将头埋进了被窝里,在睡得死沉死沉的芝妹子耳边低声骂骂咧咧了几句。
许棠眠夫妻俩醒了,但不想动。
唯有李青芒醒了便睡不着,离电话又近,只得披了件衣服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接起电话。不耐烦归不耐烦,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还是瞬间切换成了礼貌的普通话。
“你好,有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很激动,急切地说:“是虞厂长吗?我这边是磁带厂的呀。”
李青芒眉头一蹙正要喊虞春生来,那边已经不管不顾地像是抓到人就要分享一下:“你有没有看春晚呀?我们合作的磁带卖爆了呀!这才大年初一,各地的订单已经像雪花一样飞过来了呀!”
“我们已经紧急安排家附近的同事过来上班了,你们那边也别闲着,赶快安排人上班!合同我都记着呢,不会亏待你的,你记得把员工安抚好,现在时间就是金钱,趁着热度在抓紧生产呀!”
李青芒虽说不是“虞老板”本人,但昨夜春晚也是看了的,订单也是经过他的关系到了虞春生手上的,所以大致明白对面说的是什么意思,迷迷糊糊地应了句:“行,我会安排。”
正事不能耽误,挂了电话他随即向卧室走去准备叩门,恰逢虞春生也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虞春生开了个门缝走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关上,轻声问他:“什么事?找我的吗?”
“订单太多了,磁带厂的人让你抓紧安排生产。”李青芒言简意赅说道:“他说合同继续,让你安抚好员工。”
经过许棠眠的提前“剧透”,这事完全在虞春生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惊讶。只是当时怕有纰漏,没敢孤注一掷地提前加印,如今恐怕少不得安排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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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朋还在背后暗中搞事,大年初一把所有员工叫过来印刷并不现实。如今一切都在按照当初的计划走着,厂里所有的纸张都是通过李青芒的关系,特意从市里的造纸厂拉来的。
王有利十分敬业,即便过年也没和镇造纸厂的那个发小断了联系。
年初一大清早串门,他溜达到了发小家附近。发小招呼他进门喝两盅的时候他还故作惊讶,“啊呀呀,咱俩都多久没聚啦?”
发小拉着他进屋坐下,又吩咐媳妇整点菜要中午和兄弟一起拉点呱。
王有利就愁眉苦脸起来,“唉,你们这日子过得多好啊,我们这厂,过年连个福利都没有啊。”
发小递过去一根烟,“要不你年后来我们厂?”
“我哪去得了你们厂,我也不懂你们那活啊。”
“那倒也是。”发小“诶”了一声,“你可以去新开的那个印刷厂啊,他们节前又给我们下了一大批订单呢?”
王有利眼珠子轱辘转了两下,正腹诽着“又下订单?你们有那么多生意做吗”,嘴上却说着“啊?那不好吧,他跟我们老板抢生意,我哪能去他那里做?”
发小不以为意,又提起暖瓶为他添了杯茶,瞪着眼睛道:“那道义能当饭吃啊?厂子黄了就黄了,咱日子还得过啊!你都挺这么久了,你那厂长要真是个好的,早该放你走了。”
王有利点点头故意附和着他,“你说的也是。”他忽然贴着发小,在他耳边悄咪咪道:“那个新开的印刷厂生意真这么好啊?”
发小皱了下眉头,“我也不清楚。反正每次你们一下订单,他就要抢过去,也不知道哪来的生意。”
“那他钱可够多的啊。”王有利笑了笑,“你们把货发过去,他尾款都给你们结了吗?”
“一文不少。”提到这个发小点点头,眼里满是钦佩,“之前听人说那个老板是个赌鬼,没想到开起厂子倒挺仗义的,从没拖欠一分钱。”
王有利心下了然,倾身过去拍了拍发小的肩,“成!我也不在你家蹭饭了,这就去他们的厂子看看。”
“诶!”发小伸着胳膊挽留他,“你急什么呀?这大年初一谁家开工啊?你去了人家也不开门的。”
“不开门也有值班的吧?”王有利嘿嘿一笑,“我去打听打听什么情况。”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厂长说了,让他安排三个离厂子近的员工和厂长一块去干活,每个人按照平时工钱的五倍结算,只干半天活。
要不是他离得远加上还得去卧底,这钱他也想赚啊!
赚不到钱,王有利带着怨气来到了一早打听好的印刷厂门口。
门前只安排了一个老大爷看门,恰好他去的时候碰上那老大爷拿着饭盒回家吃饭。红色大铁门开了半扇,王有利远远地望了一眼,只看到成堆的纸张,一台机器也没看到。
不仅如此,那纸还是按照卸车时的样子原封不动地码在那。看上去不像个印刷厂,倒像个造纸厂的仓库啊。
王有利乐不可支,赶紧回去将这事和虞厂长汇报了。
58.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爱你
“刘朋的印刷厂是个空厂?”
许棠眠挺着肚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面露不解:“那他就是故意加钱跟我们对着干喽?我不明白啊,他哪来这么多钱?”
虞春生听着妻子在一旁抱怨,脑子里不知怎么竟冒出北平那时见到的许知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来。
前世他找皂荚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小衣服就凭空出现在盆里,想也知道有人陷害,当时他一直想不通是谁干的。
后来刘兴尧也来到了农场,不过他不是以下乡的身份,而是“举报”。
当时举报孔林的人很多,他带着一堆材料来扬言要揭发他在京大的真面目。相关人员接待了他,刘兴尧便说了一堆孔林在苏期间一直往国内寄送国内没有的文献之类的事。
这当然是来混淆视线的。他若不这么来一遭,哪怕他的父亲是在相关岗位工作的,他也见不着孔林。
两人碰面时间很短,看守人员只给了他们两分钟的时间。再次见面时,刘兴尧便委婉告诉孔林,那位他帮着洗衣服的当地女同志,同许知廉在一起了。
孔林是因为帮那位女同志洗衣服才落得这个下场,许知廉作为他的好友不要求他像刘兴尧一样挺身而出吧,起码划清界限他都能理解。可和那位女同志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多想。
他想到了,刘兴尧也想到了,可没等刘兴尧查清真相告诉他,他就上吊了。
虞春生两指有规律地叩着桌子,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王有利两手自然交叠着站在办公室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站累了,他抠抠脑门嘿嘿笑了两声,虞春生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站着的王有利,面色一愣:“你还没走啊?”
王有利懵了,“啊?我等您发号施令呢?”
虞春生被他逗笑了,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年初一还让你跑一趟,辛苦了。”
“厂长这是哪里的话,您给钱我办事嘛,何况都是一个厂的人,我可不能让那些剑人嚯嚯我们厂!”
待王有利走后,虞春生起身走向窗边的妻子,扶着她到了椅子上坐下,“你都走了这么久了,歇一会吧。”
许棠眠人坐下了,眼睛还盯着窗外。看见王有利骑车的背影越来越小,她又重新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丈夫。
虞春生并未回答她的问话,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们夫妻一心,按理来说不该有任何欺瞒的行为,估摸是怕她担心吧。
可什么也不说,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她更愁,索性不如说清楚了。许棠眠咳嗽了两声正要开口问,虞春生却直接弯腰拎起暖瓶给她添了热水。
他端起茶缸吹了两下,又解释道:“烫,吹吹再喝。”
还挺贴心…许棠眠感动的同时有些无语,“我不是要喝水,我想问你对刘朋这个事怎么看?”
虞春生并未直接答她,而是端着茶缸单手从旁边拖来一张凳子坐在她身侧,似乎很有深意地问她:“我之前都没问过你呢,你奶奶叫什么名字?”
“刘玉芬啊。”许棠眠不假思索答他,说完又皱眉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刘玉芬?”虞春生“啧”了一声又问:“那你爷爷奶奶感情怎么样?”
“我爷爷很宠我奶奶的,从没让她干过家务活。当初生了我爸以后他特别心疼,说什么都不要孩子了。”
“点我呢?”正想事的虞春生忽然反应过来,笑着抬手在她肚子上抚摸了一下,“咱们生完这个也不生了。”
“你想生也不给你生啊。”许棠眠哑然失笑,“政策不允许啊。”
除非一胎是女儿。
虞春生也想到了这点,低头浅笑着道:“就是政策允许,咱们生完这个也不生了。”
“为什么?”许棠眠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中长大,虽说她自己是独生女,可小时候也会经常羡慕那些有哥哥姐姐的人。
“万一这是女儿,也不生了?”许棠眠问他。
“女儿就女儿呗,女儿长得像你,多好啊。”虞春生说着说着就笑了。
“听说女儿随爸,儿子随妈的。”许棠眠一本正经地回忆着是在哪看到的这个说法。
“是吗?那也可以啊,长得像我又不丑。”虞春生起身走到窗户前对着玻璃照了下。
虞春生长得是帅,许棠眠从未担心过孩子的长相问题。不管是出于对他颜值的认可还是对自己颜值的认可,在长相这一点上,她始终没担心过。
她将脸凑了过去,期待地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虞春生正要说话,忽然噎住,小心翼翼地拿眼神指了指她的肚子,“它能听到吗?”
“五个月,也许可以了吧。”
正当许棠眠以为虞春生弄这么一出是怕不管说出哪一个答案,都怕肚子里的是另一个,等生下来后找他算账时,却看虞春生一脸放松的样子凑了过来。
他长舒一口气,又低头贴在她肚子上说着:“我不怕被你听见哦,你最好是个女孩子,是男孩子的话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看来喜好很明显了。
这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虞春生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且退一万步说,他本身都死过一次了,传宗接代对他而言重要吗?
既然聊到这个,许棠眠思维又发散了出去,颇为悠闲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虞春生眼前一亮来了兴致,双手抱胸挑眉道:“我还真没想过呢。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毕竟我现在无事可做。”许棠眠诚实地回答:“只不过不同的姓叫出来的名字感觉不一样,你预备是姓虞还是姓孔呢?”
虞春生眼睛一瞪,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夸张地说道:“你姓许我姓虞,孩子要是姓孔别人以为我们是重组家庭呢。”
许棠眠被他逗笑,缓和下来又挽着他的手自然地问道:“这不是怕你有什么想法嘛,会不会想着有个姓孔的孩子,以后认祖归宗什么的。”
虞春生不以为意,“我们家祖坟打仗那会早被炮炸了,不用理他们。不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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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锋一转,“姓许也不错。不过不要叫许彤彤这种,太土了,还不如你现在的名好听。”
许棠眠气得蹬了他一脚,故意逗他:“原来你是想让我爷爷传宗接代。”
“天底下姓许的多了去了,谁说要传他的代?”虞春生虽然知道她在调侃,可还是一脸不屑。
他转而问道:“你的奶奶…她是北平当地人还是哪里的,当年怎么和你爷爷在一起的你知道吗?”
许棠眠这人也简单,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拐个弯都不会。虽然虞春生这话问得有些不着调,但她还是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回答他:“不是吧…似乎听爸爸还是奶奶说过,奶奶小时候也要放羊的,后来和爷爷回城了才过上好日子。”
放羊?虞春生略一思索,既然是放羊便肯定是在农村了,再想到她和刘朋一样的姓,以及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大姓,心中的那个猜想几乎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单肘撑在桌上托腮看着许棠眠,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玩味笑容,自恋地说道:“如果我说,我觉得你奶奶曾经对我有意思,你会怎么想?”
许棠眠的标准微笑戛然而止,嘴角一抽:“你不会因为我刚刚说你要让我爷爷传宗接代才这么说的吧?”
虞春生眉头一皱,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怎么了?觉得恶心吗?”
“那倒也不是……”许棠眠心里想到了别的,支支吾吾道:“你们、没…”
夫妻一场虞春生又岂会不知她用那满是颜色废料的脑子在想什么,他当即否认:“没,我连她名字都不确定,只和她接触过那一次。”
“那还行。”许棠眠肩膀一耸放松下来,“那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你之前见过我奶奶?她和你说过什么?”
“我也只是猜测。”虞春生将当年的事隐去最后的结尾部分,只将几人刚到农场那部分故事一一说给她听,听到最后,许棠眠点头肯定道:“那一定是我奶奶了,我记得爷爷也说过这一段。”
“没想到我爷爷还挺痴情的。”许棠眠一脸羡慕,又转头痴痴地望向虞春生:“虽说我爷爷也许人品不太好,但在对我奶奶这事上真是没得说,你…会像我爷爷对我奶奶那样对我吗?”
虞春生一时无话,沉默得让许棠眠有些心慌。
虞春生本意是想到也许正是许知廉的这份爱,让他加上了平日对他累积的一些负面想法,才让他最后生出歹心,不惜对昔日同窗下手。
这样的一份爱,他能承诺吗?虞春生自然是不愿意的。
见许棠眠绷着脸,眼神也满是慌乱,虞春生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沉默伤到了她,当即起身弯腰拥着她,在她额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又单膝跪地郑重地说着: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爱你。”
许棠眠只当他还恨着爷爷,不愿自己拿两人做比较,因此也满脸歉意说着:“怪我,我…我以后不会这么问了。”
“别多想。”虞春生抿唇一笑,在她头顶揉了揉又端起茶杯尝了一口递过来,“不烫了,喝吧。”
59. 阴谋
在许棠眠的帮助下,春节期间的磁带事件算是让印刷厂起飞了一阵。
磁带销量非常火爆,可以说是供不应求。由于之前虞春生已经和磁带厂那边签了合同,对方必须按照市场价来支付,这几笔订单赚的是盆满钵满。
且由于之前是市印刷厂不能交付才导致磁带厂差点毁约的,虞春生算是帮他们解了燃眉之急,对方承诺了后续如有订单,优先考虑他们的印刷厂,所以磁带封套这一业务,算是被他们彻底拿下。
由于李青芒的这一层关系和虞春生在此次事件中的优越发挥,印刷厂在政府那边也算狠狠地刷了一波存在感。元宵节还没过,来自政府部门的小量订单就已到了印刷厂的对接部门。
订单虽不多,可政府部门的订单一向是下给市印刷厂的,所以这也算是成功拓宽了业务渠道。本身这类的合作不亏本就行,主要还是图个名声。
因为孩子快要开学了,加上许棠眠这边也已慢慢习惯孕期生活,李友兰便和丈夫孩子一起回了北平等到暑假再来,那时候许棠眠也该生了。
另一边,宋卫东大概是铁树开花终于松口同意,年后一开工就去了市医院报到。
李玉桃得偿所愿,连年后复工都没那么烦了,一清早的便笑得合不拢嘴。
许棠眠扶着桌子缓缓起身,在她办公桌上叩了两下,“别笑了,笑几天了还笑不够啊?”
李玉桃却昂头一脸傲娇,“你不懂这种征服的感觉。”
“我确实不懂。”许棠眠同虞春生算是日久生情,没他们俩这么一波三折。
“听说你哥哥临走前给你弄了台车?”许棠眠抬眼瞥向操场上停着的那辆红色桑塔纳,一脸艳羡:“带我兜兜风?”
“我可不敢。”李玉桃夸张地瞥向许棠眠已经六个月的肚子,“我刚拿驾照没多久,技术还不熟练呢,怕吓到你。”
许棠眠挺了挺腰呼出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老师在附近,才和小姐妹分享起自己的烦心事。
“老实说我就那么一会想要孩子的,现在怀久了还挺烦的。”
李玉桃神秘一笑,眼神有些猥琐:“一会是多久?”
“?”许棠眠顿了一下回过神来,气得拿起桌上的练习册轻轻拍了一下李玉桃,恼羞成怒道:“还没结婚呢,你就这么皇?”
李玉桃知道她这人一提到这方面就开不起玩笑,笑着将她搀回椅子上坐下,好脾气道:“我错啦,你可别和我这种臭流氓计较,当心动了胎气呀。”
许棠眠骂骂咧咧坐下,嘟哝着说道:“我在跟你说正事呀。我现在有好多事想做,可因为这个孩子,连上班通勤都是问题。”
李玉桃也知道自从怀孕后,许棠眠就没再骑车上班了,每天都得走个十来分钟。
虽说她也算对工作尽心负责,可如果面临许棠眠这个情况,她不敢保证自己每天会按时到岗。因此,她也拉过椅子在她侧边坐下,试图开解她。
“其实你现在月份大了,完全可以申请在家修养呀,你都转编了,学校会给你发最低薪水的。”
“我现在还能坚持嘛,等肚子再大些再说那些,孩子们的功课可拖不得。”
“尽力就好。”李玉桃安慰她,“农村孩子们有学上就很好了,能不能考大学是看天分的,不看老师的努力。”
许棠眠摇摇头,心里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你是不是明年就要调去教育局了?”
李玉桃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等暑假的时候我会带他回一趟北平见我爸妈,正好他舅舅舅妈也都在那。如果我爸妈觉得没问题,那就正好趁着明年我升职,把婚礼也办了。”
“真好。”许棠眠有些羡慕起她。
虽说自己现在日子过得还行,可如今怀着身孕,难受的时候就不免有些想家了。
李玉桃也是蜜罐里长大的,父母宠爱还有哥哥疼她,俨然就是八十年代的许彤彤。
在家里一个人无聊的时候许棠眠也会想,如果没穿越,如果她还是许彤彤,那她怀孕的时候一定会被一家人供起来照顾吧?
越想越难受!许棠眠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忙起来就没工夫胡思乱想了。
她眉峰一挑,向李玉桃发起邀请,“离开学校之前,想不想搞点大事做?”
“大事?”李玉桃恍然大悟,“你是说单身派对?听说国外挺流行这个。”她笑了笑,“那时候你应该已经生完了吧?到时候我办派对,你可一定要来啊。”
“什么派对!”许棠眠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说,学校的操场要翻新了。去年我就和校长提议,可他说没钱就否了。早上我路过的时候都差点栽一跤,何况孩子们那么顽皮天天追逐打闹的。”
“你没事吧?”李玉桃吓得一激灵,担忧的眼神快速在许棠眠身上打量了一遍。
得到许棠眠“没事”的回答后,李玉桃又变回那个懵懵的状态,“可谁来出钱呢?”
“是啊,钱是个问题。”许棠眠又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春生的厂子刚赚点钱,他就把大头都拿去给工人加薪发福利了;还剩一部分,他又拿出来用作这学期给咱们学校印刷试卷的经费。”
“本来我想着厂里出一点,再去试试找校长去向上级部门申请一笔款项。可你知道的,去年咱们教室窗户整体翻新了一遍,后来歌唱比赛拿了名次又给了一笔奖励,现在要申请专款怕是批不下来。”
“那你就别操心了。”李玉桃对此不是很在意,“哪有自己出钱给学校修操场的?”
她抬头点了点许棠眠的肚子,“你们以后可还有一个孩子要养呢,多给自己存点钱吧。”
许棠眠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不知是跟虞春生待久了还是怎么,她现在变得爱“多管闲事”起来。见到荆棘遍地杂草丛生的操场,她总担心会有孩子出事。
归根结底,她是知道小桃家里有背景,何况印刷厂能起来确实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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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哥哥的帮助。如果李家能开金口,这笔款项一定能下来。
可这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呢?
今天这话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大胆的暗示了,李玉桃完全不接茬,估计也怕惹麻烦上身。
许棠眠想着李玉桃哥哥来的这一趟,不仅给她家安了电视和电话,还给印刷厂拉关系拿订单,确实不好再麻烦人家。因此和李玉桃试探性对话失败以后,她没再想过求他们办事。
也罢,一切事情等她生完孩子再说吧!
许棠眠正欲回到自己的工位,忽然又被李玉桃喊住。见四下无人,李玉桃悄咪咪走到她身前捂着嘴巴小声道:“你知道吗?我听我哥说,之前那个整你们的印刷厂,正在申请破产。”
“刘朋?”许棠眠一下想起了那个人,芝妹子的继父。
“是呀。他还是法人呢,破产清算后要是出点什么事,他可要坐牢呢。”
“坐牢活该!”想到芝妹子的事许棠眠还是来气,“就判了一年多,真是便宜他了!”
忽然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念头闪过,许棠眠猛然收声,眼睛一眨不眨地在理些什么。
李玉桃见状不敢打扰,几秒钟后才弓着身子微微探过头来,声音细如蚊蚋:“你…怎么啦?”
许棠眠想到芝妹子在孤立无援时唯一求助的人便是她这个曾在防空洞里教过她几个字的老师;想到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前,两人连滚带爬地奔跑在冬日村道上的场景;想到送芝妹子上开往北平的火车时,原野上覆盖的那片大雪。
可今年冬天才刚过去啊?刘朋怎么会有机会开厂同他们作对呢?
只有一个可能,许棠眠猛的抬眼:他提前出狱了!
许棠眠手脚冰凉,颤抖着问道:“小桃,像刘朋这种涉嫌家bao、赌博的人,有提前出狱的可能吗?”
李玉桃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着眉不太确定地说道:“理论上…只要表现不错,都有减刑的可能吧?”
许棠眠却不信,像刘朋这种人,会好好地接受改造?
尽管她明白,有些人就是在外懦弱回家对老婆孩子凶,别说监狱,连看守所都能让他老实,毕竟刘朋之前不就被虞春生吓得小便失禁吗?
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刘朋提前出狱,绝非“狱中表现好”那么简单。
这次的刘朋,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如果她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印刷厂的破产,到底是他的“不得已而为之”,还是金蝉脱壳呢?
如果他确实失败了,那他下一步会做什么?那个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诸多疑问萦绕在许棠眠心间,搅得她思绪不安。
如今热闹散去,这栋坐落在田野中的小院,只住了他们两个人。
许棠眠将心中疑虑明明白白地说给了虞春生听,毕竟现在他们是一家人,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他们,是要同富贵,共患难的啊。
60. 许秋实
又是一年春光至,细嫩的柳条随风摇曳,树下那扇锈迹斑斑的印刷厂铁门上两道白色封条十分显眼。
隔着一道路口,虞春生站在对面远远看着。
在上次王有利和他说过刘朋的印刷厂是空厂之前,他便有心布局。
他不是要加价抢自己的单子吗?他就偏偏隔三差五给造纸厂下几个订单,有些急单还要先付订金,让王有利装作厂里没这个订单不行的样子,目的就一个:让刘朋越陷越深。
那点订金都是小钱,比起这点投入,虞春生更好奇刘朋背后的金主会宠他到什么时候。
事实证明,也就一个季度。
一个冬天过去,印刷厂就已经要倒闭了。虞春生轻叹一口气,不知是感慨对面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耍了,还是感慨刘朋强大的经营能力让金主连多几个月都撑不住。
对刘朋的金主而言,远程遥控看不清细节,非得亲自碰面了才能明确下一步计划。虞春生心里的那个猜想越来越清晰,情不自禁朝那栋被查封的印刷厂走去。
“老朋友,什么时候才来见我呢?”
再次看到刘朋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后的报纸封面上。
这家伙表面上弄垮了印刷厂,把当地法院的人折腾了一通,背地里竟然私藏了一些金主给他的钱,还要跑路。
不知是说他蠢还是说他胆子大,身为印刷厂的法人,厂子清算期间他公然带着皮包大摇大摆去了火车站,结果火车上遭了小偷。小偷发现他包里全是金条,还挺有正义感直接报了警,刘朋当场就被巡逻民警拿下了。
其实本身这属于经济案件,审理起来需要一定时间。不知是不是李青芒在背后发力,案件竟然加快审判了。
从抓捕到判刑,整个过程也就三个月。按照“诈骗罪”、“投机倒把罪”数罪并罚,加上之前的案底,刘朋被判了15年。
得知审判结果,虞春生一行人也并没有很高兴,因为…许棠眠要生了!
病房走廊里,虞春生急得走来走去,不管是李友兰夫妇还是已经订了婚的宋卫东准夫妻俩,抓到哪个问哪个。
“都进去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
作为过来人,李友兰安慰他:“有的人生孩子是会慢一些,你别急。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按照你电话里的要求都准备好了。”虞春生双手交握摆在胸前,不住地朝病房里张望,又回头问他们:“怎么没声音呢?”
宋卫东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生孩子很耗费体力的,也许棠棠比较要强,不爱哭喊。”
“可是…”虞春生急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正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病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孩子的啼哭。
他突然愣住,像是有人在他的世界按下了静音键,耳朵里只能听到那哭声了。
朋友们的脸在他眼前一一闪过,笑着和他说些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整个人原地放空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直到李友兰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急得大喊:“快去看你老婆啊!”虞春生才如梦初醒,忙不迭顺着已经打开的房门钻了进去。
许棠眠正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额间一缕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眉毛上面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很脆弱。
虞春生伏在病床边缘小心翼翼地替她理了理头发,在她额上轻吻了一口。待他起身时,一滴滚烫的泪珠忽然滴落在许棠眠的脸颊上。
看着虞春生通红的眼眶,许棠眠哑然失笑:“你在哭吗?我还没哭诶。”
一旁一中一小两对夫妻,中的在床尾,小的在病床另一边,闻言都探头朝虞春生看去。
平日里威风赫赫的虞老板,此刻像个饭局上被亲戚调侃的孩童一般,兀自转过身背对着人群,抬手捂着脸不知在干什么。
李友兰是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过的,见他这样一下就想起来在陕北农村那会,阿林玩游戏输给她也是这种别扭劲,当即笑着摆手:“你们别管他,让他哭去吧。”
“大姐!”虞春生气得头也不回,咬牙喊了一句。
“我天哪,小孩子怎么是这样的?”李玉桃的声音忽然将其他人都吸引了过去。
刚出生的孩子被包裹在小被子里,就躺在许棠眠的左手边,离李玉桃小两口更近些,因此他们最先看到。
刘兴尧随口问了句:“男孩女孩?”便也随妻子朝孩子那走去。
“女孩。”许棠眠笑着应他,眼睛却还在看着右手边那个肩膀一耸一耸的背影。
“行啦行啦,你看看孩子吧。”许棠眠从来不知道虞春生那么爱哭,哭到她现在连追究他不关注自己的脾气都没了。
虞春生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蹲在床边细细问她:“你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鸡汤已经炖好了,米粥也是现成的。”
许棠眠摇了摇头,“我想回家,这里的味道我还是闻不惯。”
“回家?”正好医生过来,虞春生抓住一个医生便问:“她现在能出院吗?”
医生瞧了一眼,中规中矩地吩咐道:“起码要住院三天啊,恢复得好三天后就能出院了。”
“衣服啊、洗漱用品什么的都带了吗?还有尿片、奶粉其他一些小孩子用的东西。”李友兰一见这小两口就有操不完的心。
“都带了。”虞春生应道:“也不知道还落什么,反正能带的都带了,恨不得把家都搬过来了。”
“待会我和小桃他们再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需要买的。”李友兰作为过来人,明白刚生完孩子,产妇这边还有很多事是外人不方便在场的,先留了个话头铺垫一下。
“你不看看孩子吗阿林?”她抬手招呼虞春生过去。
虞春生又笑着问许棠眠,“你看过孩子了吗?”
“护士抱给我看了一下。”许棠眠诚实地说道:“很丑。”
“啊?”虞春生不信,快步走到另一边看了一眼。只见襁褓中的小婴儿脸蛋皱皱巴巴的,大大的眼睛比弹珠还黑,小嘴巴一直撅着吐泡泡。
“怎么像猴子一样?”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刚出生都这样的。”李友兰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掌,“小孩子一天一个样,长开了就好看了。”
李玉桃也附和道:“这孩子刚出生,鼻梁比我班上多数学生还要高,以后一定是个大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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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春生这才满意,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腰杆:“也不看看是谁的闺女。”
李玉桃见不惯他这样,笑着怼道:“是你的闺女但功劳是棠棠姐的呀,你臭屁什么!”
“那确实。”虞春生又凑过去在许棠眠脸上亲了一下,“老婆辛苦了。”
众人:“……”
“想好名字了吗?”宋卫东扯开话题。
许棠眠同爱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道:“之前就想好了。他叫‘春生’嘛,春天生长,现在正好到秋天了,这孩子是我们在秋天收获的果实,就叫‘秋实’,男女都可以。”
“虞秋实?”
“许秋实。”虞春生郑重地向朋友们说道。
知道大家会觉得奇怪,许棠眠开着玩笑解释道:“他的情况复杂,跟他不好姓。”
几人也都点头表示理解,李玉桃感叹了句“许秋实?真好听!”又杵了杵宋卫东:“以后咱们的孩子也得跟我姓!”
宋卫东努着嘴:“随便你!”不过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李也太大众了吧!我觉得我的姓更好听呢。”
李玉桃便和他争辩:“李怎么啦?我这是国姓!”
“我这也是啊!”
“你那是姓‘赵’的!”
“那孩子以后就姓‘赵’好了。”
“‘赵’难道比我的‘李’小众吗?”
“好了好了,你俩出去吵。”刘兴尧赶紧将两个不省心的晚辈推了出去。
见护士拿着东西进来了,李友兰笑着同许棠眠说道:“我们看看有没有忘了带的,出去买一点。哪里不舒服都和他说,他伺候得不周到我们一起揍他!”
“谢谢大姐。”许棠眠由衷地说道。
李友兰退了出去,护士上前将房门关好,和善地问道:“感觉还行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棠眠摇摇头,“一切都好。”说着在虞春生的帮助下支起了身子。
“你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不错的。”护士将孩子抱给她,细心嘱咐道:“刚生完的一个小时是开奶的黄金时候,现在门关好了,妈妈可以试着给孩子喂奶。”
护士又转向虞春生:“待会跟我学习一下按摩手法,之后一段时间呢,孩子妈妈可能会有堵奶的现象,身为丈夫要多学习一些护理知识,照顾好妻子。”
虞春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
喂完了奶,见到小秋实蜷着身子静静地躺在襁褓里,许棠眠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真好,还挺可爱的,其实看习惯了她也没那么丑嘛。
许棠眠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向一旁,看向孩子的爸爸。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扭头看过来。
两人仅是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同时扬起唇角。
“好像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也是秋天。”许棠眠眼角泪花闪烁。
虞春生点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道:“谢天谢地你钱包丢了。”
许棠眠被他逗笑,学着他的口吻道:“谢天谢地你是个好人。”
窗外艳阳高照,喜鹊停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62. 百日宴
印刷厂那边蒸蒸日上地发展着,由于忙着照顾妻儿,虞春生分身乏术,特意求到李友兰夫妻俩。
李友兰他们本就是做过这行的,收到虞春生的求助他们特意从北平找了从前退休的老师傅去帮着虞春生管理厂子,虞春生也从当地招了些人,这才得以抽出时间照顾家里。
休完三个月产假就快到11月了,天又开始冷起来。
除了给孩子时不时补充一些母乳外,照顾孩子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虞春生。有时候许棠眠下班回来看到胡子拉碴,头发像鸡毛掸子一样的虞春生,也会有些恍惚。
恍惚归恍惚,这孩子从怀着到生下来她吃了不少苦,直到现在身上不为人知的痛还经常折磨着她。看到孩子爸爸也在吃苦,虽然比不上她所受的,但许棠眠好歹有了点心理安慰。
许棠眠随手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逗了逗孩子,伴着孩子咯咯的笑声,她看向椅子上憔悴的虞春生,脑子里蓦然想到两人初见时他在火车站高大英俊的样子。
还有几天就是孩子的百日宴了,原本许棠眠想着他们夫妻俩在这里都没有亲人,就在家里像过年一样做点好菜,把几个朋友和要好的同事们招呼来吃一口得了。
可虞春生大概也是被孩子折腾累了,说什么也不想再做一桌子菜了,宁愿花钱去镇上刚开的餐厅摆上几桌也绝不在家凑合。
他的原话是:“我漂亮的宝贝闺女要一百天了,当然得让大家伙都看看,怎么能在家里凑合?”
还有一点,当初查出怀孕时答应了两位为他们办理结婚证手续的民警同志孩子出生请他们,总不好让人家到村里吃流水席吧?
看虞春生的眼神都木讷了许多,眨巴两下眼睛都带着一种看透人生的惨淡,许棠眠心疼之余不免窃喜幸好两人现在分床睡。
要是每晚孩子不睡她不睡,她迟早得在课上睡过去。
看他这么累,许棠眠又担心他忙起来有疏漏,便问他:“百日宴准备好了吗?该请的人也都通知到了吗?”
虞春生打了个哈欠,“嗯…都请了,你不用操心了。”
“这么累啊?”看他这么困,许棠眠是真心疼了,放下拨浪鼓转到他身后替他揉起肩来。
虞春生自是十分受用,在她揉了几下以后便扭头抓过她的手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和他度过了这么多的日日夜夜,许棠眠当然明白他这个表现之后是想做什么。
只是如今她还没好利索,有心也无力啊。
她将手抽了回来,正亲得高兴的男人忽然一脸懵,“这也不行?”
“不是不行,是…”许棠眠一副看戏的样子扶着椅背歪头看他,“我怕有些人憋坏了。”
虞春生不好意思地笑了,撅着屁股将椅子抬起换了一个方向,正襟危坐在许棠眠面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还要好久…”他埋/在许棠眠月匈前,贪婪地嗅着那股由内而外的女乃香味。
“嗯…”许棠眠抚着他后颈处硌手的头发脑袋微昂,可如今实在不是好时候。
“用手行不行?”虞春生抬起头来,眼神湿漉漉的。
许棠眠难以拒绝他的请求,看在他确实尽心尽力照顾孩子的份上便也由着他去。
两人忘情地吻了许久,正值紧要关头,摇篮里的小秋实“哇”的一声哭了。
许棠眠立即起身去抱孩子,刚把胳膊伸进摇篮里,一看到自己的手想到之前在做什么又缩了回去。
好在因为经常要给孩子换尿布,家中各处顺手的地方都放了几片干净的尿布和棉纱布。
许棠眠左手扶着写字台身子向前一探,扯过一块尿布来擦了擦右手又丢在了身后那人肩上,从摇篮里抱起孩子“哦哦”地哄着。
身后那人长舒一口气后扯过肩上尿片擦了擦弄脏的地方,又提起/裤子转身过来看孩子。
“是不是尿了?”许棠眠没怎么伺候过孩子不懂,扭头问起一旁孩儿她爸。
虞春生主动伸出手要抱孩子,许棠眠却蹙着眉瞥了一眼他的右手,“擦干净了吗?”
虞春生欲言又止,闷闷地说着:“那里又不脏。”
“脏不脏也不能乱碰啊。你不知道吧,新闻里说其实人的口水里也有病菌,小孩子的免疫系统还没建立好是很脆弱的。有的人亲了孩子的脸,孩子就起疱疹了,严重的还得脑炎了。”
“这么严重?”虞春生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接下来的话都打印出来刻在脑门上一样认真,“那百日宴咱们得盯紧了,不能让别人亲到宝宝。”
许棠眠点点头,就看他提着拉链朝外走,看样子是去洗手了。
不一会儿他回来抱起孩子闻了闻,又看了下尿片,“没尿啊?估计是困了,我来哄她睡觉。”
许棠眠赶紧摆手,“别别别!别让她白天睡啊,白天睡了晚上就闹腾了。”
“想睡就睡呗。”孩子乖巧地躺在虞春生臂弯里,在她后背上,父亲的大手有规律地一下一下拍着。
“还得我自己来。”虞春生哀怨地瞥了许棠眠一眼,意有所指道。
许棠眠笑笑不说话,将擦完的尿布扔进了垃圾桶里,又端起已经丢了几块脏尿布的盆极有眼力见地朝水井去了。
院子里的鸡或宰或卖了,仅留了三只专门下蛋用。墙角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虞美人也漂亮过那么一段时间。
枯枝之上,自车棚到写字台前那扇窗户上拉起了一条绳。曾经有那么一条绳系在脖子上终结了孔林的生命,如今同样是一道绳,上面却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尿布。
虞春生抱着孩子站在门前,抬眼望去院子里的鸡咯咯叫着,车棚里一辆黑色二八大杠一辆粉色女士自行车并排放着;棚边秋千架随风晃着,水井旁的妻子正坐在小板凳上弯腰洗着尿布。
太阳就要下山,橘色的夕阳映在她脸上像是为她添了一层金粉,衬得她比身后曾盛放过的秋海棠还要美丽。
虞春生怔了很久,直到脸上滑过一丝凉意他才反应过来,青天白日的他竟又落泪了!
察觉到怀里的小秋实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将孩子放回了摇篮里,又快步朝许棠眠走去。
“凉,我来吧。”他夺过许棠眠手上尿布,又将她拽起来占了她的小板凳。
手往盆里一伸,虞春生愣住了,“热的?”
“昂。”许棠眠笑得理所当然,“别说我身体还不舒服呢,就是好好的,这个天我也不用冷水洗啊。”
虞春生这才注意到水井后面放着的暖瓶,低声笑了。
她的狡黠,她的顽皮,她的古灵精怪,他都好爱。
这样好的她,又给他生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儿,虞春生心头涌起千头万绪,最后只能略显突兀地说了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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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许棠眠正摸着尿布干没干,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也没多想,看都没看虞春生一眼下意识回道:“谢我干啥?我也是怕冻着自己才加热水的。”
“不是。”虞春生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邃,“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许棠眠这才顿住,静了几秒低头绞着衣角:“谢我干嘛呀?我们不早都是一家人了吗?”
她笑着抬头,却见他也正冲着自己笑,几秒钟后许棠眠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向他走去,掩下嘴角笑意催促着道:“快洗啊,再不洗水都凉了。”
“是。奴婢遵命!”虞春生捏着尿布当手绢一样在肩头一挥行了个礼。
“好啊,你敢学我!”许棠眠气得抡拳在他背上捶了几下。
两人说说笑笑又闹了一会,夜幕降临了。
几天后在镇里一家新开的饭店里,许秋实小朋友的百天宴如期举行。
按理来说很多流程需要父母双方长辈来弄的,可两人身份比较尴尬,并无任何长辈可以出席。
李友兰那边吧,许棠眠觉得人家已经帮了很多忙,总是来回奔波也麻烦,且他们来了一定还会送礼,到时候恩情更还不完了,因此只在电话里让他们等孩子周岁宴再来。
因此这些任务全部落在了请来的两位民警同志身上。
一开始许棠眠还担心会不会寓意不好,人家民警会不会同意之类的,虞春生却道:“依我说这是小秋实的福气呢,别人家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爱护着,她虽然没有这些,可有民警同志为她保驾护航呀。”
许棠眠拗不过他,又觉得百日宴上没有长辈实在不像话,便也点头同意了。何况这宴会要是不举办的话,作为两人的独生女,他们都觉得委屈了小秋实。
这边是没意见了就看别人同不同意,好在两位民警同志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初两人阴差阳错领了证没有半分感情,也就没举行个婚礼什么的,许棠眠明白虞春生坚持办这个,也有弥补这份遗憾的意思。
本身百天宴就只需要双方家人朋友参与,两人没家人朋友又少,但虞春生还是把厂里的工人朋友、从前的供销社同事、许棠眠学校的老师都请来摆了几桌,大有婚礼的意味。
小孩子不怕生但许棠眠害怕人多了有人感冒什么的会传染,便只让虞春生抱着孩子打了个照面,她去招呼客人了。
两位民警和学校老师们坐一桌正笑呵呵地夹菜,许棠眠因为还要喂孩子,便以茶代酒敬了他们一杯。
警官吃了点菜便和夫妻俩请辞了,“最近上面有领导来检查,我们不能待太久,所里还有好多事要做。”
公务自然不好耽误,许棠眠嘱咐饭店的人现炒了几样菜让民警同志带了回去。
从这家饭店到市区的这所警局,中间隔了一道河,足有两三百米宽,是当地的母亲河,河对岸的人来往通行全靠走船。
两位民警这边乘着船只回市区,另一边却另有一艘船向郊区开过去。船上站了几个人梳着利落的背头,看气质便不像普通老百姓。
女民警爱八卦,闻言便扭头小声说道:“师兄,你看那边的人像不像咱们领导?”
男民警瞥了一眼,正好同领头那人视线对上。依着他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他同师妹说着:“长相嘛,不像;气质,起码得是局长级别的。”
62. 百日宴
印刷厂那边蒸蒸日上地发展着,由于忙着照顾妻儿,虞春生分身乏术,特意求到李友兰夫妻俩。
李友兰他们本就是做过这行的,收到虞春生的求助他们特意从北平找了从前退休的老师傅去帮着虞春生管理厂子,虞春生也从当地招了些人,这才得以抽出时间照顾家里。
休完三个月产假就快到11月了,天又开始冷起来。
除了给孩子时不时补充一些母乳外,照顾孩子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虞春生。有时候许棠眠下班回来看到胡子拉碴,头发像鸡毛掸子一样的虞春生,也会有些恍惚。
恍惚归恍惚,这孩子从怀着到生下来她吃了不少苦,直到现在身上不为人知的痛还经常折磨着她。看到孩子爸爸也在吃苦,虽然比不上她所受的,但许棠眠好歹有了点心理安慰。
许棠眠随手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逗了逗孩子,伴着孩子咯咯的笑声,她看向椅子上憔悴的虞春生,脑子里蓦然想到两人初见时他在火车站高大英俊的样子。
还有几天就是孩子的百日宴了,原本许棠眠想着他们夫妻俩在这里都没有亲人,就在家里像过年一样做点好菜,把几个朋友和要好的同事们招呼来吃一口得了。
可虞春生大概也是被孩子折腾累了,说什么也不想再做一桌子菜了,宁愿花钱去镇上刚开的餐厅摆上几桌也绝不在家凑合。
他的原话是:“我漂亮的宝贝闺女要一百天了,当然得让大家伙都看看,怎么能在家里凑合?”
还有一点,当初查出怀孕时答应了两位为他们办理结婚证手续的民警同志孩子出生请他们,总不好让人家到村里吃流水席吧?
看虞春生的眼神都木讷了许多,眨巴两下眼睛都带着一种看透人生的惨淡,许棠眠心疼之余不免窃喜幸好两人现在分床睡。
要是每晚孩子不睡她不睡,她迟早得在课上睡过去。
看他这么累,许棠眠又担心他忙起来有疏漏,便问他:“百日宴准备好了吗?该请的人也都通知到了吗?”
虞春生打了个哈欠,“嗯…都请了,你不用操心了。”
“这么累啊?”看他这么困,许棠眠是真心疼了,放下拨浪鼓转到他身后替他揉起肩来。
虞春生自是十分受用,在她揉了几下以后便扭头抓过她的手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和他度过了这么多的日日夜夜,许棠眠当然明白他这个表现之后是想做什么。
只是如今她还没好利索,有心也无力啊。
她将手抽了回来,正亲得高兴的男人忽然一脸懵,“这也不行?”
“不是不行,是…”许棠眠一副看戏的样子扶着椅背歪头看他,“我怕有些人憋坏了。”
虞春生不好意思地笑了,撅着屁股将椅子抬起换了一个方向,正襟危坐在许棠眠面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还要好久…”他埋/在许棠眠月匈前,贪婪地嗅着那股由内而外的女乃香味。
“嗯…”许棠眠抚着他后颈处硌手的头发脑袋微昂,可如今实在不是好时候。
“用手行不行?”虞春生抬起头来,眼神湿漉漉的。
许棠眠难以拒绝他的请求,看在他确实尽心尽力照顾孩子的份上便也由着他去。
两人忘情地吻了许久,正值紧要关头,摇篮里的小秋实“哇”的一声哭了。
许棠眠立即起身去抱孩子,刚把胳膊伸进摇篮里,一看到自己的手想到之前在做什么又缩了回去。
好在因为经常要给孩子换尿布,家中各处顺手的地方都放了几片干净的尿布和棉纱布。
许棠眠左手扶着写字台身子向前一探,扯过一块尿布来擦了擦右手又丢在了身后那人肩上,从摇篮里抱起孩子“哦哦”地哄着。
身后那人长舒一口气后扯过肩上尿片擦了擦弄脏的地方,又提起/裤子转身过来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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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春生主动伸出手要抱孩子,许棠眠却蹙着眉瞥了一眼他的右手,“擦干净了吗?”
虞春生欲言又止,闷闷地说着:“那里又不脏。”
“脏不脏也不能乱碰啊。你不知道吧,新闻里说其实人的口水里也有病菌,小孩子的免疫系统还没建立好是很脆弱的。有的人亲了孩子的脸,孩子就起疱疹了,严重的还得脑炎了。”
“这么严重?”虞春生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接下来的话都打印出来刻在脑门上一样认真,“那百日宴咱们得盯紧了,不能让别人亲到宝宝。”
许棠眠点点头,就看他提着拉链朝外走,看样子是去洗手了。
不一会儿他回来抱起孩子闻了闻,又看了下尿片,“没尿啊?估计是困了,我来哄她睡觉。”
许棠眠赶紧摆手,“别别别!别让她白天睡啊,白天睡了晚上就闹腾了。”
“想睡就睡呗。”孩子乖巧地躺在虞春生臂弯里,在她后背上,父亲的大手有规律地一下一下拍着。
“还得我自己来。”虞春生哀怨地瞥了许棠眠一眼,意有所指道。
许棠眠笑笑不说话,将擦完的尿布扔进了垃圾桶里,又端起已经丢了几块脏尿布的盆极有眼力见地朝水井去了。
院子里的鸡或宰或卖了,仅留了三只专门下蛋用。墙角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虞美人也漂亮过那么一段时间。
枯枝之上,自车棚到写字台前那扇窗户上拉起了一条绳。曾经有那么一条绳系在脖子上终结了孔林的生命,如今同样是一道绳,上面却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尿布。
虞春生抱着孩子站在门前,抬眼望去院子里的鸡咯咯叫着,车棚里一辆黑色二八大杠一辆粉色女士自行车并排放着;棚边秋千架随风晃着,水井旁的妻子正坐在小板凳上弯腰洗着尿布。
太阳就要下山,橘色的夕阳映在她脸上像是为她添了一层金粉,衬得她比身后曾盛放过的秋海棠还要美丽。
虞春生怔了很久,直到脸上滑过一丝凉意他才反应过来,青天白日的他竟又落泪了!
察觉到怀里的小秋实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将孩子放回了摇篮里,又快步朝许棠眠走去。
“凉,我来吧。”他夺过许棠眠手上尿布,又将她拽起来占了她的小板凳。
手往盆里一伸,虞春生愣住了,“热的?”
“昂。”许棠眠笑得理所当然,“别说我身体还不舒服呢,就是好好的,这个天我也不用冷水洗啊。”
虞春生这才注意到水井后面放着的暖瓶,低声笑了。
她的狡黠,她的顽皮,她的古灵精怪,他都好爱。
这样好的她,又给他生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儿,虞春生心头涌起千头万绪,最后只能略显突兀地说了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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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棠眠这才顿住,静了几秒低头绞着衣角:“谢我干嘛呀?我们不早都是一家人了吗?”
她笑着抬头,却见他也正冲着自己笑,几秒钟后许棠眠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向他走去,掩下嘴角笑意催促着道:“快洗啊,再不洗水都凉了。”
“是。奴婢遵命!”虞春生捏着尿布当手绢一样在肩头一挥行了个礼。
“好啊,你敢学我!”许棠眠气得抡拳在他背上捶了几下。
两人说说笑笑又闹了一会,夜幕降临了。
几天后在镇里一家新开的饭店里,许秋实小朋友的百天宴如期举行。
按理来说很多流程需要父母双方长辈来弄的,可两人身份比较尴尬,并无任何长辈可以出席。
李友兰那边吧,许棠眠觉得人家已经帮了很多忙,总是来回奔波也麻烦,且他们来了一定还会送礼,到时候恩情更还不完了,因此只在电话里让他们等孩子周岁宴再来。
因此这些任务全部落在了请来的两位民警同志身上。
一开始许棠眠还担心会不会寓意不好,人家民警会不会同意之类的,虞春生却道:“依我说这是小秋实的福气呢,别人家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爱护着,她虽然没有这些,可有民警同志为她保驾护航呀。”
许棠眠拗不过他,又觉得百日宴上没有长辈实在不像话,便也点头同意了。何况这宴会要是不举办的话,作为两人的独生女,他们都觉得委屈了小秋实。
这边是没意见了就看别人同不同意,好在两位民警同志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初两人阴差阳错领了证没有半分感情,也就没举行个婚礼什么的,许棠眠明白虞春生坚持办这个,也有弥补这份遗憾的意思。
本身百天宴就只需要双方家人朋友参与,两人没家人朋友又少,但虞春生还是把厂里的工人朋友、从前的供销社同事、许棠眠学校的老师都请来摆了几桌,大有婚礼的意味。
小孩子不怕生但许棠眠害怕人多了有人感冒什么的会传染,便只让虞春生抱着孩子打了个照面,她去招呼客人了。
两位民警和学校老师们坐一桌正笑呵呵地夹菜,许棠眠因为还要喂孩子,便以茶代酒敬了他们一杯。
警官吃了点菜便和夫妻俩请辞了,“最近上面有领导来检查,我们不能待太久,所里还有好多事要做。”
公务自然不好耽误,许棠眠嘱咐饭店的人现炒了几样菜让民警同志带了回去。
从这家饭店到市区的这所警局,中间隔了一道河,足有两三百米宽,是当地的母亲河,河对岸的人来往通行全靠走船。
两位民警这边乘着船只回市区,另一边却另有一艘船向郊区开过去。船上站了几个人梳着利落的背头,看气质便不像普通老百姓。
女民警爱八卦,闻言便扭头小声说道:“师兄,你看那边的人像不像咱们领导?”
男民警瞥了一眼,正好同领头那人视线对上。依着他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他同师妹说着:“长相嘛,不像;气质,起码得是局长级别的。”
63. “厂长,你朋友在等你”
红星小学周一教师大会照例开着,见人都到齐了,丁校长咳嗽了两声照着手里文件开始讲话。
“接到上面通知,北平那边会来一个考察组,具体干啥的不清楚,但会顺便和省里的一道考察咱们宜林市是否具备建设斜拉桥的资格。”
“不论人家这一趟的任务是什么,市里面要求咱们这段时间要严格交代学生注意自己的言行,务必保证不出错。”
话说完了,丁校长瞥了一眼台下,咳嗽了两声又道:“上面交代的讲完了,我呢,再说点关起门来的话。”
“我们红星小学就是个农村普通小学,那北平来的大官大概率是到不了我们这的,这个我倒不担心。”
“但以防万一嘛,大家回去和学生讲的时候呢,尽量简单点说,最好就让他们碰到陌生人别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嘛。”
他顿了顿,“没有一个地方敢打包票说自己地盘上没问题的,此一时彼一时嘛。在座有不少老师是本地人,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还得坐船回去,挺麻烦的是吧?”
丁校长诙谐又接地气的话点燃了现场的气氛,不少老师都默契地笑了。
他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不瞒大家,我从调到这个学校那天起,就盼着能在这河上架起一道桥来。天天想,天天盼,我也晕船呐!”
“这桥架起来了,以后市里的人来我们这方便,我们去市里也方便了,不管是对当地还是对我们个人,这都是好事。”
丁校长说完话,老师们不约而同开始鼓掌,许棠眠作为其中一员也不例外。
建桥的消息她几天前就知道,下班后她和虞春生闲聊时曾说起此事,当时他激动地叫了声好,直接把孩子吓醒了。
从前去市里不管是开车还是骑车都要绕好长一截路,想省点钱就只能多费些功夫,转车再转船。
她自己有几次要去市区办事就是坐船去的,去一次吐一次。有了这桥,两岸的人来往更方便是一个好处,还有个好处是物流运输更方便了。
有道是“要想富,先修路。”仅以虞春生的印刷厂为例,等桥施工完毕通车后,每年光是物流成本就能降下去好大一笔。
一个厂尚且如此,何况淮丰镇附近是宜林规划的“工业区”,将来还会陆续建造许多工厂,斜拉桥架上以后,绝对还能再吸引一批企业过来。
总的来说,修桥绝对是一件造福当地的大好事。可似乎当年治安不行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事,导致宜林市的许多民生工程自那以后始终未能得到上级批准。
新一届的领导是从发达地区调来的,自带人脉。赴任伊始,他便积极推动了许多项目落地,包括这个斜拉桥建设。
据说这个项目是耗资最大的一个,所以审批得很严格,每个部门都卡了一遍。
虞春生刚重生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建桥的事,如今孩子都有了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没人不爱自己的家乡。听说考察组要来,宜林市全体市民上下一心,力求给上面留个好印象。
这天风和日丽,红星小学的几个六年级学生趁着周末放假,组团骑车来到了河边玩。
要下到河边,需穿过一道高高的梯形堤坝。堤坝侧面有一层陡坡,尽管坡道已经尽可能延长以降低角度,骑车下去还是会有起飞的感觉。
罗辉便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他今年十一岁,明年就小学毕业了。
车是趁着爸爸打牌他从家里偷偷骑出来的,看着伙伴们骑着车从坡上溜下去,罗辉咽了下口水捏紧了刹车。
“小辉快点呀!就等你了!”坡下面的小伙伴跳起来冲他高声喊着。
罗辉低着头,狠心推车往前走了几步。
“骑下来骑下来!别怕!捏着后刹别捏前刹,前刹会翻车的!”
罗辉仍是不敢骑上去,默默推着车走到了坡上。
过了最开始那一段到了下坡时,车轮像是装了个发动机呲溜一下顺坡滑了下去,罗辉小小的个子掌不住车头但也不敢放手,偏偏一双腿又跟不上车速。
车子飞快地往下冲着,罗辉两条腿恨不得抡成圈还是没跟上,两腿一拌栽了下去,车也顺着坡上压出来的轮印直直地滚到了坡底才停下,车篮子飞了出去。
“完了完了…”罗辉拍拍衣服上的灰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擦伤,赶紧跑去看车。
伙伴们将他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安慰着他,不等罗辉消化完心上那股恐慌的情绪,思索今晚回家如何同父母交代,会不会吃一顿皮带炒肉时,岸边传来一阵哭喊。
“局长!别乱扑腾会抽筋的!”
几个孩子齐齐扭头看向五十米外的河边,罗辉也顾不得车了,和伙伴们一起飞奔了过去。
只见几个衣着简朴的中年人立在岸边刚忙各的慌作一团,有找竹竿的,有报警的,还有脱了衣服就要下河的。
河里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在挥舞双手,看起来他不会游泳,原本到胸口的水位慢慢淹没了他的嘴巴、鼻子…
那位要下河的人刚脱了外套,一旁同事便拉住了他:“你疯啦!这里水位情况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往下跳,不是送死吗?”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岸边跳了下去。
几个小学生急得大喊:“小辉!小辉!”
很快救援人员赶到了,还有周边会水的大人也纷纷跳下河拽起了那位被推到岸边的局长。
许知廉浑身湿透,吐了两口水出来又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忽然他惊慌失措地扭过头指着河里,“快!还有个孩子!快啊!!”
仿佛证明他不是在说瞎话似的,小朋友们也急得乱跳,有的甚至哭了出来,“小辉!看不到小辉了!”
众人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回河里,只见刚才还有水花翻涌的河面早已恢复平静,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涟漪。
几个小时后,救援人员在下游捞出了罗辉的尸体。
闻讯赶来的罗辉父母早已哭作一团,其他孩子的家长怕惹事,早在刚收到出事消息的时候就赶紧将自家孩子都领走了。
许知廉衣服也没换,低垂着脑袋静静地站在这一家人身旁。
临时被调来的民警同志,也就是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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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秋实百日宴的那位男警官见许知廉眼熟,便上前问了两句。
“怎么落水的?时间、经过,都说一下。”
许知廉一脸平静地交代着:“我想勘测一下那片水域的施工条件,石头上苔藓太滑,不小心栽了下去。”
“勘测?”民警皱眉有些不满,“旁边的标语牌…”
“同志!”一旁的随行人员见形势不对,忙低声截断他的话,“这是北平来的许局长。”
“北平…”警官一怔,“你是考察…”
“孩子的事,我很抱歉。”许知廉垂眸说着,“这孩子是为了我才牺牲的,所有赔偿费用我来出,你们一定要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
民警自是感动,叹了口气道:“请您放心,这都是我们的分内工作。”
许知廉点了点头,又看向远处平静的湖面,突然问道:“你是负责这一片的吗?那我跟你打听个人。”
民警笑了笑,“我不负责这一片,不过您有什么指示可以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安排。”
许知廉摆了摆手,随意说着:“指示谈不上,只不过我找他有点私事。”
“哦?领导也来过我们宜林市吗?”
“快二十年前,在这里下过乡。”许知廉目光逐渐深邃起来,像是在回忆往事。
民警福至心灵,略有些讨好地说道:“那我知道了,您一定是要找当年的‘老战友’吧?”
“差不多吧。”许知廉淡淡地说着:“他在淮丰镇开了个印刷厂,名叫虞春生。”
“虞春生?”民警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认识?”许知廉眼睛一眯,犀利地问道。
“不、不认识。”民警呵呵一笑,“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年轻一点的虞春生,似乎也在印刷厂工作,前几天我刚参加了他女儿的百日宴。”
“他有女儿了?”许知廉急切地问道。
“是,女儿才过百天,长得很漂亮。”民警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这个虞春生是个小伙子,今年还不到25岁呀,应该不是你的战友。”
许知廉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你知道他住哪吗?”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民警接着说道:“不过我知道他工作的那个印刷厂离这不远,开车的话20分钟就到了。”
“麻烦给我个地址好吗?”许知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民警愣了一下才道:“行、行。”
“这里的善后工作交给你们了。”许知廉交代了这么一句,就拿着刚到手的地址和司机一起走了。
另一边的印刷厂,虞春生虽然请了专业的人来管理厂子,可怎么说他是印刷厂老板,总不能一天到晚不来厂里上班。
厂里效益好了以后,他首先买了台车方便带母女俩出门玩。担心厂里噪音和油墨味会有污染,他特意绕到了学校将小秋实交给了许棠眠。
一进厂,出门接水的人事部员工就迎了上来神秘兮兮道:“老板,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在办公室等了你好久了。”
虞春生一脸疑惑朝办公室走去:“我朋友?”
64. 你爷爷也来了
办公室里,两个人影背身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他们齐齐转过身来。
虞春生激动地走上前,“大姐?兴尧兄?你们怎么过来了?”
刘兴尧挽住虞春生递来的手,微笑着解释道:“小秋实的一百天,虽说小许不让我们来,可你大姐说了怎么都得来的。”
“我票都买好了,谁知道出发前流感了,怕传染给孩子就又耽搁了几天。”
虞春生自是受宠若惊,可转念一想又疑惑道:“谁来接的你们?卫东不是在市医院上班吗?”
“一下火车正好碰到老张在附近办事,直接把我俩拉到厂里了。”李友兰解释道。
老张,便是他们从北平请来的印刷厂老师傅。
虞春生拿了两个杯子要给他们倒水,话家常一样说着:“我怕印刷厂里声音大,还有油墨味会影响孩子,来的时候刚把她送到她/妈妈那里去。”
李友兰一脸欣慰:“都还好吧?”
“好的不得了。”虞春生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们对面,直接拿起桌上的全家福照片手舞足蹈比划着:
“她现在长得可漂亮了,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不过棠棠说我脸上胡渣刺人,不让我亲她。”
他凝视着手中相片,好像在捧着一件世上最珍贵的珠宝,“你知道吗?我给她冲奶粉,觉得她的脸比奶粉还要白,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嫩。我趁她/妈妈不注意偷偷亲她,怎么亲也亲不够,恨不得咬上一口!”
李友兰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只道这人疯了。
“这是我给小秋实缝的百家被,都是今年新下的棉花。”李友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件花里胡哨,上面有各种布单花样的小被子。
“谢谢…”虞春生平静下来,郑重地接过被子看了一眼,上面的针线和布料一看就知道主人很用心在做。
“还有这些东西,之前来都忘了整理。这次想着给小秋实庆祝,就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
李友兰又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他,虞春生将被子搁在桌上,略带疑惑地打开了盒子,一下呆住了。
盒子里是一些金耳环、翡翠镯子等各种首饰,有些是嫁妆,有些是要给儿媳妇的,都是他母亲攒了一辈子的东西。
但虞春生直直地略过了那些,抬手拿出了最上面的照片。
“有些都花了,重新洗一下应该还可以。”李友兰见状说了一句。
虞春生并未说什么,而是视若珍宝地看着这些他以为早已绝迹的照片。
一岁时,母亲特意进城去照相馆拍了一张与他的合照,这张照片越过战场终于送到了父亲手里。
五岁时,一家人搬到北平拍了一张全家福。
十三岁在莫斯科,他穿着褐色格子上衣戴着报童帽,像个小保尔柯察金。
十八岁就读京大,家中设宴款待亲朋,觥筹交错间他举杯敬向摄影师。
和照片中六年前的自己对视,除了因照顾孩子而略显沧桑外他风采依旧,朋友们却已老了他二十多年。
虞春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在未遇到许棠眠之前,他只想平静度过一生孤独终老。
和许棠眠结婚后但没和李友兰他们相认以前,他做梦都想恢复自己的名誉,将那些害过他的人全部绳之以法。
后来相认了,妻子是他仇人的孙女,他又觉得这份仇恨就到此为止吧。报仇不会让他忘记那份痛苦,却会让她再痛苦一次。
若夜色降临妻子却不在他身边时,他就会经常想着如果可以,他其实也想和友兰大姐,和兴尧兄他们一样老下去。
许棠眠不知道他的这一层阴暗想法,又幸好她的工作不怎么需要出差,没有给他多少这样想的机会。
许秋实出世以后,这种想法便再也没有过了,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他拥有了衰老的资格。
就像爸妈给他拍的这些照片一样,他们以后会给小秋实拍很多这样的照片,再看着她结婚、生儿育女。
他会变老的,他和许棠眠都会。
虞春生记得自许棠眠生完孩子出院后,她不知道调侃了几次自己在医院哭鼻子的事。
所以这次他忍住了那股流泪的冲动,举起那张泛黄的婴儿照又拿起桌上和许棠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摆在自己左右两侧脸旁,笑着道:“我就说秋实长得像我吧?”
“行啦!看有个闺女把你高兴的。”李友兰看出他故意打岔,配合地摆摆手道:“我们也不在你这打扰啦。原本想看看孩子的,既然秋实不在,你直接送我和兴尧到镇上就行,我们去卫东那看看。”
“顺路的。”虞春生将照片放回盒子里,连带着百家被一起朝外走去,边走边说:“路过学校我让棠棠抱孩子出来看看,再送你们回去也不迟。我去开车,你们在门口等我。”
“行。”
李友兰又指挥丈夫提起行李箱出了厂房。不一会儿,没等到虞春生开车过来,身后印刷厂大门外倒是来了辆车。
印刷厂平时很少有人开车过来,见这动静夫妻俩齐齐望了过去。
车子停在了大门口,换好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许知廉踩着皮鞋缓缓向他们走来,有些诧异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兴尧?”
比起许知廉,刘兴尧明显要激动许多。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许知廉又看看妻子的脸色,尖声道:“你、你怎么会?”
说着他扭头看向身后,一阵刹车声后又一辆车在厂区内停下。
虞春生从容不迫地下了车,看向三个比他大了一轮多的“同龄人”,尤其是许知廉这位不速之客,笑容可掬道:“都来啦?正好,也别去学校了,我请你们吃饭。”
几人都没动,李友兰夫妻俩黑着脸,许知廉面色惨白如纸。
“孔林?是你吗?”许知廉试探性地摸向虞春生的脸,却被他抬手打落。
“想知道我是人是鬼?”虞春生轻笑了两声,“我要真是鬼,你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快活。”
“为什么…”许知廉虽然早有预料,可还是想不明白,“你明明已经下葬了…不可能还活着…你!”
他又抬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缓缓说着:“你没变。”
“你怎么会没变呢?我们都这么老了,你、是…借尸还魂吗?”说完他突然吓得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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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远从北平跑过来,还给刘朋花了那么多钱,不会就为了看我是不是借尸还魂吧?”虞春生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他,朝自己的车走去。
“我现在没空跟你叙旧,我们要去吃饭了。你要是想跟过来就跟,不过我希望你别露面,因为我爱人见了你会不开心。”
许知廉想起北平那件事来,沉声道:“之前的事是个意外,为什么她好端端会出现在我家?我问过玉芬…”
“玉芬?你还敢提玉芬!”刘兴尧气得吼了出来,“她把阿林害得还不够吗?”
李友兰也反应过来,附和着丈夫尖声质问着:“对!她当年把阿林害那么惨,你还有脸提她!”
听虞春生提到许棠眠见了许知廉会不开心一事,李友兰联想到什么又怒道:“小许之前去过一次北平,她是不是又害小许了?你们两个剑人,就不能换一家祸害吗?”
“你们能不能冷静点!”骂到刘玉芬,许知廉终于忍不住反驳,“这么多年了,你俩一见我就骂一见我就骂,我对你们说过一句狠话吗?”
“那是你做贼心虚!”李友兰冷哼一声,“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是问心无愧,又何必大老远从北平跑到这里呢?”
“我来只是为了考察这里的桥梁项目。”许知廉并未理会夫妻俩的冷嘲热讽,径直走向虞春生一脸平静地说道:
“我不管你是谁,不要装神弄鬼了。我是一名唯物主义战士,他们两个傻子信你这一套我不信。”
虞春生沉默不语,用一副“关我屁事”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转身问起好友,“还不上车?那我可走啦?”
后视镜里,虞春生清楚地看到许知廉紧跟在他们身后。
“阿林,他怎么会过来?你们去北平见到他了吗?”李友兰忍不住倾着上半身问他。
虞春生“嗯”了一声,“不只见到,还和他差点打起来。”
“啊?”李友兰狠心一巴掌拍在了副驾靠椅上,“我早就跟你说了注意点注意点,你还往枪口上撞?这下让他发现了怎么办?他一定会给你使绊子的。”
虞春生不以为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问心无愧的是我,我怕他干什么?”
很快车就开到了红星小学,这附近便有不少饭店。虞春生带着李友兰夫妻俩进了一家店点了菜,又赶紧将车开到了学校里。
快到午饭时间了,许棠眠哄孩子哄得已是疲惫万分,见到虞春生过来仿佛看到了大救星,赶紧抱着孩子迎了上去。
虞春生半天没见闺女想得很,抱起来也不顾许棠眠还在场,上来就对着女儿的脸亲了几下,急得许棠眠又想揍他又怕他一个没扶稳摔了闺女。
“友兰大姐过来了。”虞春生总算没忘了正事,“我特意过来带秋实给他们看看。”
“孩子大了也可以见人了,看就看吧,我跟你一起去。”许棠眠弯腰亲了下小秋实的额头。
他亲,她也亲!
“不过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虞春生猜测许知廉不会见了他一面就走,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便提前报备了一下:
“你爷爷也来了。”
65. “畜生!”
虞春生抱着孩子走在前面。许棠眠跟在他身后,看到那辆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那辆车,眉头不悦地蹙了起来。
许知廉虽然没下车,但虞春生和她说完以后,她就知道了他正在车里坐着。
他既然不愿意下来,她就装不知道好了,尽管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北平那晚他默许手下打她的场面。
李友兰一见到小秋实便要过去抱了,小孩子粉嘟嘟的脸蛋让人见了爱不释手,她怎么也不愿撒手。
许棠眠领着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饭店。路不远,将车换了个地方停好以后虞春生便跟了上来。
这次许知廉没有继续在车里坐着,带着司机一起进了这家饭店。
两桌人各吃各的像陌生人一样。虞春生沉得住气仿佛身旁那两人并不存在似的,李友兰夫妻俩虽然时不时会往那边瞥一眼,但正主不在意,他们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陪着虞春生聊天。
可许棠眠无法忽视那人。
他又想干什么?在北平待得好好的为何无端跑到这里来?分明是冲着虞春生来的。
刘朋那事虽然虞春生没有直白地和她说,她也猜到了背后有人搞鬼而且八成就是她这位好爷爷,还有什么人是能让虞春生在她面前三缄其口的?
从前她敬他爱他,以为他是世上最伟大的长辈,可北平那晚硬生生将她从幻梦中打醒。
她好不容易开始了新生,他又要干什么?
许棠眠坐不住,将孩子递给虞春生后兀自起身坐到了许知廉对面。
对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似乎并不认识她。
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许棠眠百感交集。遗像里的他,小时候喂她吃糖的他,雨夜默许下属打她的他,分明都是一张脸。
可为什么这张脸越年轻,她就越不认识他了?
她不愿和他相认,认了他也不会信。想到他可能又要伤害虞春生,破坏他们的家庭幸福,许棠眠咽了咽口水,冷声问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对方从容不迫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略带审视地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问道:“你是虞春生的爱人?”
“是,我是。”许棠眠直接了当地承认了,依然重复着那个问题:“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许知廉并未回她,而是皮笑肉不笑地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先让我问问你好吗?上次为什么潜入我家,还偷了我的东西。”
这次另外一桌忍不住了,李友兰干脆破口大骂:“你放什么屁?你是什么东西?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贪图那点钱吗?”
“是吗?”许知廉向后一靠,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在许棠眠眼前倏然一放。
那条被她当了的怀表就这么在她眼前晃啊晃的。
他把怀表买回来了?那他会不会怀疑什么?许棠眠心虚了,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原地。
许知廉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轻蔑地笑了。
“青天白日潜入我家偷东西,吓到我的夫人,还带坏我儿子,我只是让人打了你一顿都是轻的。”
“啪”的一声,他两手在桌上一拍,倾身向前阴恻恻说道:“我要是想,把你们一家送进去都行。”
“哇”的一声,许棠眠没哭,一旁虞春生怀里的许秋实被吓哭了。
许棠眠方才被他震慑住一时没了主意,如今听到女儿哭了,意识回笼后赶紧过去从虞春生怀里抱过女儿到一旁哄去了。
虞春生这才腾出手脚上前,一把夺过怀表,冷嘲热讽道:“已经卖了的东西,你还买它干什么?”
“林弟。”许知廉目光闪烁着,似乎不愿这么喊他,“你真是借尸还魂,我也不怕你。”
“是吗?”虞春生的目光由他的脸转向他胸前。刚才吓唬许棠眠那一下,许知廉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叮呤咣啷都从衣服里跑了出来。
虞春生抬手揪着那几条链子,如随堂点名一般轻飘飘说着:“十字架、佛祖、菩萨、狗牙,还有…”
他又瞥向许知廉胸口那枚红色徽章,饶有兴致道:“防谁呢?这么兴师动众,不怕几位老祖宗先打起来吗?”
他忽的扭了下手腕,将链子绕手掌围了一圈,原本挂在锁骨以下位置晃悠的项链就突然短了一截。
许知廉被项链一带,整个头往他的方向探着,面目狰狞:“你疯了是不是?放手!”
许棠眠在前台哄着孩子,眼神却一眨不眨地注意着不远处的动向,眉头紧锁。
虞春生一出手,许知廉的司机立刻便上前一步要拦他,却被李友兰夫妇分别扼住了左右手。
几人这边看着要打起来了,其实除了许知廉之前那一拍并没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老板娘见几人饭也不吃都站起来了便暗戳戳地拿起电话,却被许棠眠拦下。
“不会打起来的,他们都是朋友。”
老板娘不信,“看着不像朋友呢。”
“报假警要坐牢的。”许棠眠吓唬她,“他们就算打起来警察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多管闲事到时候警察来了找的可是你。”
听她这么一说,老板娘这才收手,抱着算盘回了后厨,嘴里还嘀咕着:“你们爱咋咋地,反正砸烂东西要赔钱的。”
不远处的虞春生猛地将链子再次收紧!许知廉蓦地瞪大了双眼,抬手要掰他的手,那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瞬间将许知廉包围。
虞春生在他耳边阴恻恻低吟着,声音像是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的眼睛会胀痛,慢慢地看不清楚…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向你的脑袋,耳边是‘嗡嗡嗡’的轰鸣…”
许知廉似乎想到了什么,挣扎的那双手不住地发抖,泛白的舌苔也已经从两排牙齿中间伸了出来,渐渐翻起了白眼。
虞春生这才松手,像丢了一件垃圾一样抽出手帕擦了擦手,又理了理刚才被他弄乱的衣领,从容不迫地坐回了原位。
许知廉像一条被扔在案板上的鱼,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停地在咳嗽,眼睛里全是对虞春生的恐惧和算计。
“吊死的滋味,你只尝了一点点而已。”
李友兰夫妻俩见虞春生松手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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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松开,司机踉跄着扑向许知廉,慌慌张张道:“局、局长!你没事吧?”
“林弟。”许知廉终于缓了过来,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重新坐下,嘴角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当年的事是个误会。”
“也许你觉得很冤,所以找到了兴尧兄,让他们找了大师给你做法。不管付出了什么代价,你能重新活过来就是好事。”
他又咳嗽了两声,突然将视线移向旁边抱着孩子的许棠眠。
尽管知道许知廉不是什么好人,可刚才她亲眼目睹他差点被掐死时,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同她记忆里对她宠爱有加的爷爷彻底分开来。所以,在许知廉朝她飞扑来的那一刻,她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许知廉原本笑嘻嘻的脸在转过来那一刻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像个长着獠牙的厉鬼要将他们都咬碎!
他飞快地抢走许秋实,将她高高地举过头顶,哈哈大笑着:“林弟!还是我赢!你注定是斗不过我的!”
“不!!”许棠眠彻底疯了,猩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他头顶上那个哭闹不止的婴儿。
没有母亲能忍受这样一个画面,尤其那人是…是她最敬爱的爷爷啊!
眼前忽然一黑,她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虞春生飞过去将她搂住,孩子也顾不得了,赶紧掐着人中将她弄醒。
“对不起对不起!”他疯狂道着歉,“快醒过来吧!都是我的错!”
他不该逞一时之快,想为自己前世的不幸小小地复仇一下的。明明已经知道那是她的亲爷爷,明明已经劝自己放下了仇恨,他刚刚又是在做什么呢?
明知道秋实是她的命也是自己的命,他竟然为了已经过去二十年的事,像个小孩子一样斗气,让自己的亲女儿落到那样的人手里!
虞春生恨不得一头撞死!如果自己的命能换来她们娘俩一辈子的幸福生活,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
许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许棠眠睫毛动了动缓缓抬起眼皮坐了起来,可下一秒看到女儿还在被高高地举着,她又急得直跳。
李友兰吓得嘴巴大张,躬身张着双臂,生怕孩子从许知廉手上翻了下来。
刘兴尧也趁着许知廉的注意力都在小夫妻身上悄悄绕了后,缓缓踩上了桌子,试图从许知廉背后夺下孩子。
千钧一发之际,偏偏司机张嘴一吼:“局长小心啊!”
许知廉猛然反应过来,眼睛往侧方一瞥头也不回地将孩子高高地抛起!
“秋实!”虞春生大叫着飞扑了过去,“咣当”一声腿砸到了桌子上,稳稳地接住了孩子。
他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朝许棠眠走去,小心翼翼地掀起襁褓。
小秋实似乎很喜欢这么玩,嘴里咯咯地笑着,小腿一顿乱踢。
“秋实!!”许棠眠的眼泪潸然落下,紧紧地抱着孩子,恨不得将她溶进自己的胸膛里。
虞春生再也忍不住,咬牙一拳打了过去,直接将许知廉门牙都打掉了一颗!
“畜生!”
66. 掉马
司机早在孩子被抢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事态不对,赶紧跑到外面找援军去了。
许知廉孤立无援,被虞春生打得踉跄了两下,挣扎许久还是没站起来。他喘着粗气背靠着墙,任凭嘴角流着血咧嘴笑着。
“打吧打吧!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虞春生,嘴角也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投胎投得比我好,什么都踩我一头。你爸爸是我爸爸的上司,你进了学生会也是我上级,就连下了乡,我喜欢的女人也喜欢你!”
“那又怎样?”他又从口袋里拿出第二块怀表,咧嘴一笑,牙上全是血沫,“你二十年前斗不过我,二十年后再给你机会你还是斗不过我!”
“你还敢托梦给你的这帮走狗,还想翻身斗我是不是?你做梦去吧哈哈哈!”
“当年是我害的你,是我偷了玉芬的衣服塞到你盆里的,看你被那群人带走的时候我还心软了一瞬。”
许知廉低着头笑了,那笑里说不清是苦涩还是对自己的嘲弄。他忽然又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着:“可我不后悔。”
“这些年来我常常梦到你,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命?怎么就人人都喜欢你?我偏不信。”
“那些举报信,我一个都没撺掇,都是他们自发写的。”许知廉勾唇一笑,“我只不过想让你身败名裂,他们却争着抢着要让你死,你说你做人有多失败。”
“许知廉…”许棠眠实在听不下去,红着眼开口试图阻止他。
“你闭嘴!”许知廉突然吼了一声。
“这怀表是当年你送给我的,恶心了我将近二十年!”许知廉咬牙说着,扶着墙站起来像个疯狗一样嘶吼着,“玉芬是我的老婆!看到这怀表里有你的照片她就珍藏了这么多年。”
“那天知道这怀表丢了,她像是丢了魂一样,我不得不跑遍全城给她找!我找到了什么?”
他用中指吊着表链晃了晃怀表,“为什么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你是不是还送了她一块?你说!”
“许知廉!”不等虞春生张口,许棠眠早已抱着被吓醒的孩子站了起来,撕心裂肺地低声吼着。
“怀表是我拿的,你有什么都可以问我!”
她将孩子递给了虞春生,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不顾李友兰和刘兴尧的阻拦毅然决然地走向许知廉。
“你想知道为什么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怀表是吗?好,我告诉你。”
她从许知廉手里夺过怀表看了一眼,嘲弄一笑:“被春生…哦不!被孔林刚才拿去的那一块,是从刘玉芬的抽屉里拿的。”
“这一块,是我从你的保险柜里拿出来的,背后有划痕。”
许知廉愣住,“什么保险箱?”
许棠眠略带讽刺地笑了,接着说道:“不记得是吗?你不记得也对,你还没搬家呢,也许这时候还没有保险箱。”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后来你搬家了,搬到了太平路358号。你的保险柜就在你书桌背后那张画像后面,靠近东南角半米的地方,一个暗格里面。”
“你是谁?”许知廉微眯着眼,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我是谁?”许棠眠气笑了,“我真宁愿我不知道我是谁,可我偏偏跟你有关系!”
“你的儿子名叫许正德,出生于1979年8月1日。”
“你、你怎么知道?”许知廉犀利的眼神猛然射向李友兰夫妻俩,“是他们告诉你的对不对!你们有什么可以冲我来,祸不及家人!”
“祸不及家人?”许棠眠指着襁褓里的许秋实冷声质问着,“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摔我的女儿?我那么尊敬你!即便你在北平打了我一顿,我还是没有办法和你彻底划清关系,你为什么!”
许知廉背手一笑,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我为什么要管你的女儿?你们是君子我是小人,你们想怎么审判我都行,可按照君子的规矩你们必须对我的家人进行宽大处理。”
“至于你的女儿,要怪就怪她命不好,投胎成了这个妖孽的后代!”
虞春生正哄着孩子,闻言先是有种被侮辱了要打人的冲动,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抬手捂住了小秋实的耳朵。
许棠眠再也受不了他这样无止境地说些自己听不下去的话,干脆大喝一声:“够了!”
“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你家里的事,这些都是我自己知道的,甚至在座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不及我对你家里了解的多。”
迎着许知廉不解的目光,她平静地说道:“你,许知廉,毕业于京大。妻子刘玉芬在1979年为你生下了儿子许正德,你心疼她生孩子的痛苦所以没再让她继续生下去。”
“许正德在校期间和一位名叫李文君的女同学走得很近,在公元1999年违背了当时的婚姻法,在20岁的年纪和她生了一个女儿,你为她起名许彤彤。”
“我,就是许彤彤。”
许棠眠的话像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枚炸弹,将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现场瞬间炸得只剩一片死寂。许知廉一言不发,被炸得倒在了椅子上,静静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一连串离谱的话。
李友兰也懵了。阿林是重生的也就罢了,棠棠…怎么又成了许知廉的孙女?她忍不住走到许棠眠身边小声说着:“棠棠,你不是叫…”
“大姐,我…我只是占据了许棠眠的身份。”对于隐瞒大家的这件事,许棠眠心怀愧疚,“其实我…和春生一样,也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刘兴尧挠挠头,“我不懂。”
许棠眠深呼了一口气,干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们了。”
她抿唇握住李友兰的手腕,指着远处还在凝神不语的许知廉,“大姐,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2022年,他的76岁葬礼上。”
“他…”李友兰彻底懵了。
“他是我亲爷爷。”许棠眠很不想承认但又躲不掉这个事实,“那天他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包括你和兴尧大哥。”
“还有我的事呢?”刘兴尧忍不住举手插了一句。
“嗯…”许棠眠正要接着说下去,忽然见店外来了一批身穿制服的人,遂和虞春生默契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向外走去。
许知廉的司机带着几个警察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当地警局的副局长。
司机将手往虞春生那一指,昂着脑袋耀武扬威道:“就是他!是他刚刚在打我们局长来着!”
副局长将头微微向后一侧,立刻便有一个警察拿着手铐上前。
可不能让他这么把虞春生拷走!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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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眠赶紧拦在警察身前,“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跟我们先回去再说吧!”警察说着就来扯她。
“放手。”一旁沉默许久的许知廉终于出声了。
“局长,你的牙…”司机像个鬼魂一样游荡到了许知廉身侧,盯着许知廉的嘴巴慌慌张张道:“居然把局长的牙都打掉了,把他抓起来!”
虞春生将孩子交给了妻子,已经做好了被拷上的准备,却听许知廉在一旁呵了一声:“说了放手没听到吗?我是自己摔倒磕掉的!”
“是!”司机摆摆手,又躬身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了解清楚情况,让大家白跑一趟了。”
几个警察都很有眼力见,听到这话当即就顺杆子往下爬,“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啊?再报假警当心我请你喝茶去!”
许知廉同那位副局长寒暄了几句又回到店里,用那道审视的目光在虞春生和许棠眠身上来回打量了着,咬牙切齿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隐蔽的地方,我们慢、慢、谈!”
许棠眠自爆身份对许知廉来说显然更为重要,如今对他许知廉来说和孔林的深仇大恨都不是头等要事了。
要说隐蔽,那肯定是虞春生自家的印刷厂最隐蔽,办公室门一关不会有人来打扰。可是…他这一趟本来不就是为了送李友兰夫妇去市里的吗?
虞春生用商量的眼神同李友兰他们对了个眼色,后者经历了这跌宕起伏的半天,显然并不打算轻易退场,因此点点头默契说道:“我们听你的。”、“我们跟你走。”
下午没有许棠眠的课何况她出来之前和办公室的人打了招呼,因此心安理得地抱着孩子就上了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原路返回,在印刷厂停下。
虞春生将小秋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办公室角落的单人床上盖了一层被子,转身同众人尤其是许知廉一脸严肃地说着:
“我不管接下来要谈什么,现在我女儿在睡觉,谁把她吵醒了我就立刻开窗把他丢出去。”
许棠眠自然地倒了两杯水递到李友兰和刘兴尧面前,直接略过了坐在最外面的许知廉。
许知廉见状阴笑了一声:“骗子我见多了,第一次见冒充别人孙女的。你有什么方法证明你是我孙女?”
许棠眠不喜欢他这个笑,好像又要算计什么一样。她有些口干舌燥,但想到这次不把他打发了以后还不知道多出什么问题,遂清了清嗓子道:
“你的夫人刘玉芬同志,后颈有一颗黑色小痣对不对?”
许知廉瞳孔骤然一缩,双唇微颤但还是忍住一句话没说。
“在这颗小痣下方三寸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小疤,是她小时候放羊从山坡上滚下来磕的。你总不会以为这个疤痕和这个故事,都是我从别人那听来的吧?”
“你、你!”许知廉支支吾吾着,还是不敢说出那句话。
许棠眠也没预备和他相认,冷笑了一声坐回了虞春生身边,“这样就好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察觉到虞春生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许知廉回身看了眼床上的婴儿,确认她没醒后又压低了音量有些为难地问着:
“你…也是吃了什么苦才来到这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