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爷爷宿敌领证后真香了[八零]》
1. 来到八十年代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送别我们敬爱的老书记——许知廉同志。”
“从未名湖畔的金融才俊到肩负一方发展的人民公仆,老书记的一生可谓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为广大青年干部的成长起到了表率作用!”
许彤彤身着一袭黑色长裙站在台下,神情肃穆。
“彤彤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到她面前。
“老书记走得太突然了,再有几个月就八十大寿了吧?记得半年前在公园看到他还精神得很嘞,怎么回事啊?”
许彤彤不动声色将身体斜过一个角度,礼貌说道:“谢谢张爷爷的关心,爷爷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脑溢血走了的。”
许父面露不满,顷刻间换了张脸笑嘻嘻招呼起来宾,“张叔来了?去里面坐。”
“不了不了。”被称作张叔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残缺又凌乱的一口烂牙。
一股浓烈的口臭味从他嘴里传了出来,许父双唇微抿,不动声色地稍微站远了些。
“张叔,李叔他们在那桌呢,你快去吧。”
那桌人适时向这边挥手,张叔笑着走了过去。
等他一走远,许彤彤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吐槽起来:
“好臭,天天不刷牙的嘛?”
“行了。”许父呵斥她:“张叔都多大岁数了?你以为都像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呀,天天出门前都得半小时化妆。”
许彤彤不服气,“饭后漱口,早晚刷牙是常识吧?你看他牙都没几个了,也不知道补上,补牙才几个钱啊?”
许父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跟别人说话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
“本来就是!”许彤彤嘟嘟囔囔着:“爷爷还比他大两三岁呢,牙都好好的,他纯粹就是抠。”
“真是搞不懂,总心疼那点小钱。”
“牙坏了不去补,也不洗牙,说话都一股味。平时会牙疼不说,关键最后牙也没保住啊,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你闭嘴!”许父呵斥了一句。
没想到女儿会有这种思想,许父正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又来了几个人同他寒暄。
听着他们说些回忆往昔的话,许彤彤兴致缺缺正要离开,忽又听他们提到一句——
“要我说还是老书记人品好所以后半生顺顺利利的。还记得当年吗?要不是老书记救了小芬,小芬说不定就被那个流氓糟蹋了。”
小芬?许彤彤记得奶奶的小名就是小芬,爷爷经常这么叫她。
“可不是嘛!亏他还是老书记的同窗,你说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差别这么大!”
不等许彤彤问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又有一个身着黑衣礼服、优雅大方的女士呵斥他们:
“许书记都走了你们还不消停,在他灵堂说这种话合适吗!”
有人嘲讽她:
“行啦李友兰,谁不知道你和那个流氓是同乡啊?他出事以后你就把他的妈妈接回家照顾,大伙都知道!”
“他不是流氓!”
李友兰忍不住抡着拐杖要去打他,那人却一躲,拽着拐杖咬牙向前怼了一下。若不是许彤彤及时扶着,李友兰定要失去平衡坐倒在地的。
在场的这么些人,都七老八十的,哪禁得起这么一摔?
都是长辈,谁也骂不得,许彤彤只能扶起李友兰到一旁坐下。
李友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紧紧抓着许彤彤的小臂喃喃重复道:
“他不是流氓…他不是流氓…”
闻讯而来的丈夫挽着她出了灵堂,脸上满是懊丧:
“都说了让你别来别来!参加他葬礼的怎么会和你是一头的呢?”
一头的?许彤彤一愣。
听这意思,这个李奶奶和爷爷之间像是有故事啊。
许彤彤抽空问起父亲:“爸,那个李奶奶…是什么人啊?”
许父一脸迷茫,“哪个?”
“就是刚才和别人吵架那个,好像跟爷爷还有关系,说什么有个流氓骚扰奶奶,被爷爷救下来什么的。”
“她呀。”许父叹了口气,“你少跟她接触,她和你爷爷一向不对付。”
许彤彤见父亲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又小心翼翼问他:
“爸,他们说的那个流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许父四下瞥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
“那个流氓…当年和你爷爷是大学同学。”
“当年因为政策,他们都没毕业,下放到了农村,他和你爷爷凑巧被安排到了同一个农场。”
“以前他和你爷爷关系很好,但这人作风不行。他本身家境好像不错,从国外学会了一身的洋玩意,整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亲近女同志,背地里做些不干不净的事。”
“啊!”许彤彤半信半疑,“不会吧?”
“怎么不会?”许父嘴巴一撇,“不仅如此,他还乱搞男女关系。有一次,要不是你爷爷看到,他就要对一个女同志下手了。”
“幸好你爷爷及时制止了他,还暗中把他举报了。后来又有越来越多的女同志勇敢站出来揭发他,队里就把他拉去游街、让他挑大粪,还让他在群众面前做检讨。”
“后来呢?”
“后来?”许父不屑一笑,“他不肯检讨,畏罪自杀了。”
……
“他这么坏啊…”许彤彤喃喃道:“那李奶奶还…?”
许父摇了摇头,眼神里溢出一股悲悯之色。
“她和那个流氓是同乡,听说两人还处过对象。她也是个可怜人,被流氓的花言巧语骗了一辈子,他死了都还照顾他父母。”
“她年轻时事业不错,现在还有爱她的丈夫、孝顺的儿女,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多幸福啊。就是想不开,一直对那个流氓念念不忘。”
许彤彤不胜唏嘘。
葬礼结束后她窝在家里看着爷爷珍藏的那些纪念奖章,领导嘉奖、活动合影,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
研究生毕业后,她通过人才引进回到母校当了老师。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女生,哪个学生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省重点院校的任教老师。
正如她走在人群里,谁也想不到她的爷爷曾是某省级单位的书记。
她忍不住想:如果能知道未来,那个流氓会为自己的言行后悔吗?
同样是京大的老五届,同学都成了书记、干部、企业高管,而他身败名裂,畏罪自杀,成为同窗的闲聊谈资。
会后悔吧?
想了一会她就睡着了。
为了爷爷的葬礼,许彤彤请了三天假。眼看着学生快高考了,课程可拖不起,她睁开眼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洗漱完就要回学校。
可一起来,她愣住了。
头顶灰黑色的楼板被雨水浸出几条笔直的黑色缝隙,正连绵不断滴着水。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狂风猛吹着墙边的那扇窗户,震得窗框都恨不得从墙上掉下来。
窗外有几根生锈的钢筋。玻璃碎了一块,边缘像一道闪电,用了一块塑料布盖了上但也无济于事。
大雨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在窗下流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灰色印记。
外面阴沉地可怕,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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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彤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墙面,那里挂着一本被撕了一半的日历。
现在是1986年,5月9日。
许彤彤信步走到阳台上,看着楼道里弥漫的雨水很是迷茫: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身上的真丝睡衣变成了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许彤彤朝口袋里一摸,竟然摸出一块怀表来。
“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许彤彤喃喃道。
这怀表是奶奶去世后从她床底箱子里扒拉出来的,爷爷当时看到这怀表就愣住了,之后也经常握着怀表发呆。
她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表盘做工精致,上面是12个罗马数字;表盖上是泛黄的纯色白纸,上面隐约写有几个字需得凑近才能看清。
懒得费那个精力看,许彤彤将表盖一合,忽然想到这是1986年啊。
爷爷奶奶啊!
爷爷是1946年出生的,现在是1986年,他40岁了,不仅能看到他,兴许还能见到小时候的爸爸妈妈!
总算对这个时代有了点好奇心,许彤彤正沉浸在可以见到家人的喜悦中,一股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现在已经不是许彤彤了,叫许棠眠,即将成为一名小学老师。许棠眠和许知廉可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也不能贸然攀亲戚了。
顾不得认亲的事,脑子里有个强烈的念头促使她立刻出门:原身今天有个重要任务——去劳动局把介绍信开了!
人才紧缺,街道那边告诉她想当小学老师必须得答应同时担任工人夜校的讲师。先前她已经分别去了教育局、街道办,该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再去趟劳动局开个介绍信就能报到了。
下周二就是小学报到的最后一天,工人夜校也快开课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听说负责介绍信审核盖章的王科长下周一要出差,整整一个月!
今天周五,周末单位就放假了,要是今天不能找到王科长签字盖章,她的两份工作怕是都要在这场大雨下淋得泡汤了。
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时代总得好好活下去,若是这到手的铁饭碗没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下大雨,她也不是很担心。这个年代去单位办事的经验不是很多,上辈子还没有吗?
甭说开个介绍信这种简单的事,在现代那会,她有啥事还不是一个电话搞定?都不用她亲自出马。
就算她去了现场,办事人员态度也都很好,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勤勤恳恳、有服务精神的人民公仆。
虽说这是八十年代,工作效率什么的可能没有现代高,但一天时间也该够了。
握着各种材料去了办事处,许棠眠自信满满。
办事员大姐拎着暖瓶倒了杯热茶,头一昂:“材料先放那吧,叫到你再过来。”
“同志能不能快点?我这个事很急。”
“这来办事的哪个不急啊?”办事员翻了个白眼,“没看见这么多人排队吗?别搁这堵着啊,来往后去往后去。”
许棠眠有些烦躁,余光瞥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模样的人从一旁走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叫他“王科长”。
难道这就是负责签字审核的王科长?可恶!要是打好了介绍信她现在正好能拦住王科长让他签字,可办事员坐在那不疾不徐聊着天,还有空品茶!
她又催促:“同志能不能快一点?我排第一个,给一张纸的事有这么复杂吗?耽误了事情你们谁负责的了啊?”
办事员将茶缸重重一搁,往身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要不你来我这坐,我去外面排队?我发现你这人特搞笑,你比我还懂流程?”
2. 熟悉的陌生人
没想到八十年代的办事员服务态度这么差,许棠眠余光一瞥,那位王科长在楼梯转角处朝这里看了过来。
“王科长!”她从桌上拿回材料自信向他走去,“窗口人员的服务态度不太行,看来你们平时得加强培训了。”
王科长“嘶”了一声,脸上难得显出一丝迷茫。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许棠眠,语气不是很好:
“你是?”
先前还在工位上悠哉悠哉喝茶的办事员立刻放下二郎腿,小跑着过来一脸谄媚:
“科长,她是红星小学新来的语文老师,要找您给介绍信签字盖章的。”
“啊~”王科长若有所思,“介绍信呢?”
许棠眠冷哼一声,斜眼看向办事员,打起小报告来:“我已经排了半小时的队了,你们这位办事员忙得很啊,一会聊天一会喝茶的,到现在也没给我开好介绍信。”
“哦。”王科长似乎没听懂她的画外音,点了点头,“那你开完介绍信再来找我好吧?”
诶?这不对啊,按理说他都科长了,不应该听不懂话啊。
见他要走,许棠眠有些急了。
她快步拦在他身前,腼腆一笑,“王科长等一下!你们这位办事员一直卡着不给办,我没办法了才先斩后奏找您来了。”
岂料王科长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从她肩头略过,头也不回朝二楼走了。
许棠眠还要再追,身后的秘书拦住她,一脸不耐烦,
“停停停!你以为单位是你家开的?我们科长每天多少事要忙,我们所有人不用忙别的了都来给你办事好不好?”
许棠眠心上涌起一股不忿,当即喝住秘书:
“我来窗口办事合法合规,工作人员那态度当领导的平时看不到就算了,你一个领导左右手也这个态度?你们平时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简直不可理喻!”
王秘书乐了,转了一圈像看猴子一样打量着她:
“呦呵?怎么说,您父亲是市里的领导还是省里的干部啊?”他轻蔑一笑,从许棠眠手中夺过材料。
“许、棠、眠。”他嗤笑了一声,“还是大学生呢。”
王秘书将资料丢回许棠眠怀里,脸色忽然冷起来。
“我不管你是大学生还是文盲,要办事就老老实实的,别整那么多幺蛾子。”
许棠眠简直要气炸了,活了二十多年,自有记忆以来身边哪个人对她不是客客气气的?
就算她不是许知廉的孙女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也没必要态度这么差吧?她好声好气来办事又不是上来骂人了,至于说她整幺蛾子?
你不仁我不义,既然这样她也不客气了。许棠眠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双手叉腰大骂道:
“你给我站住!”她一把揪住王秘书的肩膀。
王秘书脸色一慌,转身大力将她推了出去。许棠眠没反应过来,向后连连退步。
围观人群避之不及纷纷退散,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周遭人群变得越来越小…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等来,许棠眠腰上一软,跌入一个充满皂角味的怀抱中。
“谢谢。”
她起身礼貌说了一声,看也不看来人,满脑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行啊!”许棠眠气笑了,“你还敢动手了?我要投诉你!”
王秘书翻了个白眼,吐出一句“随便你”,悠哉悠哉上了楼。
“站住!”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这声音中气十足,活像是个部队负责操练的军官。
许棠眠回头一看,男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直愣愣站在那,像她家楼下种的两排松树。
他长得浓眉大眼,鼻梁又高又挺,头发乌黑且厚重,完全看不到发缝,活像以前看过的老式宣传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如果以后找的对象是这样的话,似乎结婚也不是多可怕的事了。
什么呀!许棠眠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抹去,快步来到这个声援她的同志面前。刚靠近他,便闻到一股熟悉的皂荚味。
原来刚刚扶住自己的是他!许棠眠心头一暖,看向他的目光也温柔起来。
整个大厅都被他这一声震住,王秘书也不例外。
踩着那双擦得锃光瓦亮的小皮鞋,他缓步走下楼梯,用一丝鄙夷的眼神看向他俩。
他低头一笑,抬手招呼起闻声而来的保安,笑眯眯吩咐着,“这有两个闹事的,处理一下。”
“诶诶好!”保安忙不迭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去。
男人扎根在了水磨石地面上,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保安,轻轻拨开他的手,上前一步义正辞严道:
“这位同志,请你注意一下工作态度。”
王秘书无奈歪头,食指自然弯曲在人中刮了两下嘟囔了一句:“又来一个。”
男人不为所动,不疾不徐道:
“这里不是旧社会的衙门,为人民服务不应该只是挂在墙上的标语。这位女同志手续齐全,言辞恳切,反而是你们的办事员态度散漫诸多理由。”
“推三阻四,故意拖延,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你们不仅在给‘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大字抹黑!还在给国家的干部队伍抹黑!给党和国家的形象抹黑!”
王秘书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从上打下打量了男人一眼,朝他点头呼喝道:
“你又来干嘛的?是办事的就老实排队,不是办事的就出去!在办事大厅闹事对你没好处。”
男人将手中的一沓材料卷成一卷塞到了衣服内侧口袋里,丝毫不惧王秘书的威胁,语气平和:
“不管我是不是来办事的,作为一个人民群众,我合法行使我的监督权这没问题。你今天可以给我安罪名,把我抓进去我都没意见,但你不能不让我说话。”
“你!”见他软硬不吃,王秘书调转枪口看向许棠眠,“你们一伙的?”
见有人帮她说话,许棠眠胆子又大了些,抬头挺胸语气高昂: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们认不认识和来这里办事有关系吗?”
“我们志同道合。”男人也没说破,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伟人画像:“你们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许棠眠羞得脸都红了,但不是害羞的羞,而是羞耻的羞。
这男人颇有正义感,但说话跟她爷爷似的,大道理一串又一串。
若是在现代她听到这么一番话,一定以为他在阴阳怪气。
可她见证了全程,也许是长相误导吧,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人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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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复杂的心思。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心话,那许棠眠扪心自问称不上和他是“志同道合”。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市民,希望去有关部门办事时不遭人白眼。
仅此而已。
她可没有闲工夫来监督这帮人的工作,那么多办事员呢,哪监督得过来?
秘书被他惹怒了,抬手打在他指着画像的胳膊上,出口成“脏”:
“你特m少给我抠高帽子,吓唬谁呢?”
“你,还有你!”秘书随处一指便是两个保安,“把这俩闹事的请出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保安登时便走了过来。
许棠眠暗道一声不妙。
保安也是欺软怕硬的,拦着男人的那个保安根本不敢使劲。他一看许棠眠这头轻轻松松,脚步一转加入到了这边。
许棠眠一脸懵地看向两个拦着自己的保安,她是什么危险分子吗至于出动两个?
原本她就没想闹事,加上力气也小,三两下就被人推了出去,摔了个屁股蹲。
许棠眠哎呦叫了两声,人群立刻聚过来围成一个圈。
一声咳嗽后,围成圈的人群豁开一个口子又围了回去,只是多出一个男人来。
男人走来朝她伸手,许棠眠拽着男人的手站起来笑了笑又看到他身后秘书的脸,那笑便戛然而止了。
没办法,面对秘书那张臭脸,她实在很难给出好脸色。
她一起来,桄榔一声从她口袋里掉出一个东西,七拐八拐滚到了人群里,停在一双皮鞋面前。
秘书捡起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如获至宝大声喊道:
“好啊!还说你们不认识?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起来找事的!”
许棠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目光又移到秘书身后。
王科长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了,皱着眉不高兴道:“吵什么啊,工作时间都围在这里,影响多不好!”
秘书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科长打扰到您工作了,就这两口子闹事!”他伸出食指眼神恶狠狠的,恨不得将许棠眠二人钉在马路边上。
“今天市财政的吴局长临时到我们单位检查,马上就到了。”王科长指着人群不耐烦道:“你赶紧处理好!”
“诶诶好!”秘书一脸谄媚送走科长,又拿着那怀表走到两人身前,气势汹汹地往男人怀里一塞。
许棠眠手一伸,“那是我的……”
秘书一巴掌打在她胳膊上,“你们俩赶紧滚,要不是局长快到了,我非把你俩当流氓抓起来!”
男人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呆呆地站在原处。那怀表从他手上掉下来,在地上又摔了一下。
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摔了出来。
许棠眠捡起那张照片。奇怪,怀表里之前有这个吗?
她将照片翻转过来,看到熟悉的几行小字,这才明白是表盖里的那张泛黄旧纸被磕了出来。
原来这张帅哥照片才是正面,可奶奶为啥要把爷爷的脸翻过来放呢?
许棠眠将黑白照重新塞回怀表里,笑着看向身旁男人。
突然她惊住,将怀表打开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和身旁的男人做比较。
这张黑白照片里的男人相貌,竟和此刻站在她身边这位陌生人,一模一样!
3. 奇怪的男人
“吱呀”一声响,一辆黑色公务车在门口停下。
车里依次下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先前的秘书将怀表丢给许棠眠他们以后就走了。他没上楼,又在大厅停留了一会和工作人员说些什么,这会看到门口来人了,赶紧吩咐那个办事员:
“快去通知科长,就说吴局长到了,我先去迎接!”
站在中间太醒目了,许棠眠赶紧拉着那个救过她的男人走到一旁以免挡了别人的路。
见到吴局长来,秘书和王科长都变成了点头哈腰的狗腿子,全然不像之前在他们身边耀武扬威的样子。
许棠眠觉得好笑,但自己一人站在原地笑,不免像个傻子。往侧方一瞥,和她唯一有点交情,那个帮过她的男人就在身边。
她鼓起勇气,扯着男人的工装袖子想同他吐槽一番,顺便拉近些距离。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何况这人可是奶奶初恋的儿子啊。
谁能拒绝听八卦?
岂料男人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又往左跨了一大步,估摸着得有半米多远。
好像她是什么晦气的东西!
明明刚刚还路见不平一声吼,眼下又做出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许棠眠不解:难道真的是她太没有边界感?
许棠眠一颗炽热的心凉了半截,幸好这里没有熟人,没人看到她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尴尬一幕。
她抬眼又瞥了眼男人,见他毫无一点想要和她聊天的意愿,只能暗自叹气。
强扭的瓜不甜,只当今天和他的遇见是一场萍水相逢吧。她又将目光转向下车的一行人。
面对出门迎接的下属,吴局长没有多大反应,如同往常一样点点头向里走去。
他漫不经心朝人群张望了一眼又看向前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如遭雷击一般迅速转过头,又将视线投向人群里。
那个人!吴局长脸色大变!
男人身形高大相貌又端正,往人堆里一站就是四个大字:
鹤立鸡群!
如同记忆中的那般年轻,那般耀眼,就站在远处死死盯着他。
吴局长惊得平地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孔林…孔林…”他喃喃道。
“谁?”王科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许棠眠身旁那个男人,眼神从疑惑变得不屑。
“你也能看到?”吴局长扭头问他。
不等王科长回复,吴局长又朝那个方向瞥了几眼,可无论什么时候看,那张熟悉的脸都像遗像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擦了擦脸上的虚汗,步履慌张,快步走到了二楼。
男人全程目送,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眼神。
许棠眠心上有诸多疑问,但记挂着之前男人甩开她的事,再好奇也不敢上前了。
人群散去,可她的介绍信还没着落。要么回去找别的工作,要么再去里面试一试?
她仍不死心,咬牙就要往里冲,身后忽然窜出一个人单手伸着拦在她面前。
他眼睛看着手臂方向,跟道闸似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张精致的侧脸。
许棠眠不解,腆着脸上前戳了戳他:“你干嘛?”
男人又往后退了一步,终于舍得给她一张正脸,只是眼神始终有些不自然。
“你还要进去?”
“当然。”许棠眠不假思索回他:“那个王科长下周就出差了,今天介绍信要是签不了字,我的工作可就泡汤了。”
她略过男人的肩膀就往里走,到门口时想了想还是回过头。
男人站在原地望着她,没跟上来但也没走,也许是真担心她。
许棠眠想了想,男人这样避着她无非是担心怀表里的照片引发争议。这怀表既然是奶奶压箱底的,还能让爷爷无话可说,想必是奶奶的初恋。
这人看起来二十来岁,1986年…不会是奶奶初恋的儿子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怀表晃了晃,随口解释道:“你在想这个吗?放心吧,我根本不认识你,这表是我爷爷的。”
男人这才跟上来,“你爷爷多大岁数?”
许棠眠憋了好一会也没开口。
怎么说?说爷爷今年四十岁?她也才二十岁啊这不瞎扯吗?
早知道说爸爸了,说不定还能通过奶奶这层关系拉近和男人的距离。
不是…这基因也太稳定了,怎么会有父子俩一模一样的帅脸啊?
许棠眠在心里默默和爷爷说了句对不起,是这张脸的话也不怪奶奶念念不忘。
她重新抬起头,男人恰在此时朝她看来。他的眼神满是探究,嘴角上扬试探道:“爷爷多大岁数也不记得,你在糊弄我吧?”
许棠眠对上他的目光不语,良久,两人相视而笑。
男人迈开步子,默契地在她前面带路,两人一起又回到窗口办事处。
兴许是有领导在,也兴许是之前大闹了一场的缘故,办事员没有再为难她,介绍信顺利地开好了。
王科长在二楼,许棠眠捏着刚到手的介绍信迈过转角楼梯直奔二楼。
几乎每间办公室的大门都敞开着,走廊上就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王科长就在里面,许棠眠停在门口正要敲门,身旁男人忽然开口:
“你姓许吗?”
许棠眠一愣,又反应过来,一定是他的父亲和他说过一些长辈的事。
她木讷地点点头,在王科长的允许下进了办公室,顺利拿到了签完字的介绍信。
两人因为介绍信的纷争而相识,事情办完了,就没有理由再继续下去了。
怎么说也算是一段缘分,总不能连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许棠眠双唇微抿,轻抬双眼见那人直愣愣站在她身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轻声道了声“喂”,见男人抬头看过来,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沉思了两秒,语气平淡,像在默背文章。
“我叫虞春生,今年21岁,在淮丰县下属的镇供销社做会计。”
“余大哥。”许棠眠点点头,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笑着寒暄道:“今天的事谢谢你了。对了,你今天来这里办啥的,办完了吗?”
虞春生从胸口拿出之前卷完的材料徐徐展开,“社里有些东西需要来这处理一下。”
“哦。”许棠眠木讷地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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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袖子打了个喷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自己只顾着忙都没注意这些。
虞春生立在原地不动,瞥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捧着手头资料胡乱翻了几页,嘴里却道:“你还是赶快回去吧,生病了就不好了。”
许棠眠心中一暖,只道这人挺热心肠的,就是态度忽冷忽热的让人受不了。
再一想其实对方和自己称得上素昧平生,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啦。
她点了点头,又说:“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虞春生忽的两手一拍将手头资料合上,卷成桶塞回胸口,抿唇笑笑摆了摆手,“再见。”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许棠眠努着嘴巴长舒一口气,连带着肩膀上下起伏,颇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拿着材料办好了报到手续,住宿和生活用品都安排妥当后,领导安排她第二天晚上就旁听一节课,感受一下夜校讲课的内容和方式。
夜校教室安排在本地一个纺织厂的空闲厂房里,因此学员中大都是附近几个厂的工人。
讲课时间似乎也不固定,不是每天都有排课的。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是纺织厂人事科科长的老婆林芳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碎花布拉吉,漂亮极了。
教室里已经来了十几个工人,他们几人分看着一份课本。
有个别条件好的自己去供销社买了单线本做笔记用,更多的是买整张大白纸,裁成单线本那么大随便钉了一下。
还有的更省了,只带了从厂子里拿出来的报废单据。
这样的场景她只在剧里看过,还有爷爷奶奶和她说起过去时她幻想过。
许棠眠正瞧着,窗外树叶沙啦啦响,一股好闻的墨香味随一阵清爽的凉风传到她鼻子里。
她顺着味道找去,目光锁定在一个工人面前的几张装订成册的《夜校数学讲义》上。
她只在档案馆里见过这种课本。讲义里是一行行清秀隽永的小字,一看就是手写的,主人大概率是个女人。
“各位工友,打开你们面前的讲义,今天我要讲的是如何利用简单的四则运算,解决生活中的常见问题。”
课堂内容对她来说过于简单了,但林芳萍的讲述生动有趣。许棠眠正听着课,扭头一撇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教室内已经坐满了工人,虞春生匆忙赶来站在门口大致看了一眼,便老实捧着一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退到了窗户边,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许棠眠猫着身子悄悄走到他身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余大哥?”
虞春生眼前一亮,露出几颗森白的牙齿,抬眼瞥了眼教室其他人后又收回笑容,只腼腆一笑后摇了摇头,竖起食指在嘴边示意。
许棠眠笑着做了个嘴边拉拉链的动作便不吱声了。她时不时正大光明地瞧他看去,真奇怪,他揣着个笔记本却从不做笔记。
她又戳了下他,竖起大拇指向外一怼示意出去说话,虞春生却从轻抬眉头的些许疑惑忽然变得冷脸,将身子转了个角度背对着她。
终于课间休息,在一片嘈杂声中许棠眠迈步走到虞春生面前,开门见山道:
“你这人好奇怪啊。”
4. 他的朋友
虞春生望着周围工友同志们投来的好奇目光,下意识捏紧了笔记本。
他又转向一边,语气有些生硬,“我们不熟,请你保持些距离。”
不熟?好好好!
许棠眠一肚子火,什么叫和她不熟?她许大小姐无论在上学还是工作后,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上,追求者从来没断过。
向来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拒绝她的份?
不顾周围人的打趣声,她怒气冲冲拉起虞春生的手就往外走。
“诶诶!”虞春生大惊失色,疯狂甩着胳膊试图和她保持距离,可许棠眠劲大的很,何况到门外就几步路的距离,他也就半推半就由着她去了。
厂房是红墙砖瓦房,门前一条石子路,路两边的杂草已经长得比膝盖都高了。
许棠眠站在石子路上,面露不解:“怀表的事我不是解释过了吗?你怎么一会一个样?”见虞春生不说话,她又嘟囔了两句:
“也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畏畏缩缩的?”
“说完了?”虞春生背对着她略微使劲,赌气一般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冷不丁冒出一句,“说完了我就回去了,你不听课我还要听课呢。”
“你给我回来!”许棠眠怒喝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根本没听课。”
虞春生不以为意,“我刚刚不听不代表现在不听。”
屋里有人看向他们,大声开着玩笑,“春生呐,是不是该找女朋友啦?”
虞春生脸色一变,又冲着许棠眠吼道:“你管我听不听!”
“你!”许棠眠看他说完就走,实在气得很。
虞春生的背影在进了门后向左一转消失了,与此同时林芳萍从屋内走了出来,神色慌张的,见了许棠眠就又忽的大喘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哪有。”许棠眠换了张脸,笑得眼睛都恨不得眯出一条缝,“上课了吗?”
“不好意思啊小许。”林芳萍抬手扶了扶眼镜框,“刚刚老张那头来人说家里有点急事等着处理,你帮我代一下,我听说你是语文老师。”
不等许棠眠答应,林芳萍便将一本讲义塞到她怀中,一路小跑到了门口的轿车里。
屋内的工友还等着上课,许棠眠先前只顾着看虞春生去了,哪里关注该如何教课?
虽说她在现代也是老师,但那会教授内容和现在的可不一样,何况那会面对的是一群有文化有素质的高中生。
可不是现在里面那么一群满口胡咧咧,平素就爱欺软怕硬的半文盲。
手握讲义,她一脸尴尬地走回课桌。
说说笑笑的人停下了一部分,屋内嘈杂声减了不少。
许棠眠深呼一口气,尽量保持平常心,“同志们晚上好…”
“声音大点听不见!”下面有人笑着起哄。
“大家晚上好!”许棠眠壮着胆子大吼了一声,却只迎来更大的一声“哦~”
许棠眠尴尬地无所适从,但想想她也没干啥事,和这帮人只是初次见面,他们应该就是嘴上逞强,又不会打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硬着头皮用夹生的嗓子喊道:“我是新来的老师,你们可以叫我小许老师。”
“许老师叫什么名字?”
许棠眠捏起粉笔头重重地在黑板上写下“许、棠、眠”三个大字,转身解释道:“许诺的许,海棠花的棠,睡眠的眠,大家这几个字都认得吧?”
“我们都认得还要你来干啥?”下面有人故意拆台。
许棠眠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轻咬着唇僵在那,手指死死扣着桌板,见着台下虞春生将笔记本抱在胸口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又吐了口气,
“不认得不要紧,慢慢学就好了。”
她将手头讲义高高举起,尽量压抑着那股委屈,笑着说道:
“大家把林老师的讲义拿出来,我们今天学习下几个工作中常用的应用文写法。”
关系到工作,闹事的人又少了一部分,大家都老老实实地翻开讲义。
唯有一个三角眼的秃头男人蓦地站了起来,高声道:“不知小许老师在哪高就啊?看你年纪不大,会教书吗?大家伙虽然都是文盲大老粗,也不能随便找个丫头片子糊弄我们啊。”
许棠眠下意识就要辩解,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而又高亢的声音:
“老师在哪高就你也要问,怎么,你要去上班吗?”
秃头男人不耐烦地看向外面,“谁啊这么冲?”
来人身形高挑,一身白大褂还没脱下,脖子上挂着个听诊器就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秃头男人立刻老实了,嬉皮笑脸道:“原来是宋大夫。”
宋卫东手插口袋缓缓步入教室,瞥了秃头男人一眼,无可奈何道:“你啊,就会欺负新来的。”
他说完话便看向讲台,只一眼便愣住了。
白天厂里的门卫老黄说晚上会有个小学女老师来担任夜校讲师,听说是大城市过来的,年纪不大但本事大的很。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十一年了,当年响应号召来到这做了赤脚医生,因为一场意外腿断了,虽然恢复得很好但还是留了根,从此走路只能这么一瘸一拐。
这些年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外面的事都不太关心了,只是冷不丁听说来了个大城市的人,还是有些好奇。
这不,趁着诊所没人,他锁了门就来凑个热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有人闹事。
看到女孩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片空白。
周围一切的一切全都模糊,只有一个贴着“囍”字的卫生室木门,喜鹊在门口叽喳叫着。
他轻轻推开门,竟连涂着白漆的实木条形椅上都被贴上了“囍”字,上面坐着他的新娘。
新娘身着一件白色婚纱,笑脸盈盈向他伸出手来,宋卫东情不自禁抬手呼应她,霎时间所有一切全部扭曲变幻,他猛然醒来,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伸手了?
他赶紧找补,就着这个姿势向前走了几步,大方介绍道:“你好,我是村里卫生站的医生,我叫宋卫东。”
许棠眠微笑着颔首,回握住他:“你好,我是红星小学新来的语文老师,也是这儿夜校新来的老师,我叫许棠眠。”
“许老师…”宋卫东憨笑了两声,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虞春生眉头轻蹙,有些烦躁地翻开了笔记本,自顾自嘟囔了两句:“明天还要上班呢,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身旁那人便高声呼喊:“宋大夫,俺们还要听课呐!”
宋卫东不好意思地看向台下,抬手连说了几声“抱歉”,又心潮澎湃地看向许棠眠:
“那…许老师有空来卫生室坐坐。”
许棠眠眉头一挑:?这个还是不必了吧……
门口又有人喊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宋大夫,快…村口老虞上吊了,快看看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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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卫东连招呼都没打,扭头拐着腿跑了出去。
许棠眠看着门口正疑惑,又一道身影飞了出去,快得她都没看清长相。
底下的学员们都伸着脖子朝外面看,许棠眠清了清嗓子,拍掌吆喝起来:“嘿!不要再看了,我们上课吧。”
她下意识朝虞春生的方向看了一眼,窗边只有一个和他结伴而来的男人。
奇怪,他去哪儿了?
许棠眠心不在焉地开始讲课,过了许久宣布下课后,学员们收拾起东西晃晃悠悠朝门外走去。
她眼疾手快揪住虞春生右手边那个位置的人,语气里带着一些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急:
“余大哥去哪了?”
那人面带疑惑,“余大哥?哦哦,你说春生啊?”
许棠眠点点头。
“他刚从你身边走过去你没看到吗?和宋大夫前后脚的。”
“那是他?”许棠眠不解,他又不是医生,跑出去干嘛?
那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解释道:
“春生刚来村子的时候痴痴傻傻的,大家都说他脑子坏了,是虞大爷窝头掰碎了塞他嘴里,这么天天喂他才活下去的。”
“虞大爷给他起名叫春生,就这么养了他半年,哪知道半年前他病好了,还找了个供销社的工作,虞大爷却又病了。现在他疯疯癫癫的,见人就打,也只有春生能靠近他。”
许棠眠从口袋里摸出怀表打开一看,已经快十点了。
她对那位大哥道了声“谢谢”,又问他:“你和余大哥是好朋友吧?”
那人点了点头,“我叫陈文斌,春生平时就在我家住的。”
“文斌?”许棠眠低头一笑,“是个好名字。”
陈文斌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你是春生的…?我看你俩关系好像不太一般。”
许棠眠腼腆一笑,“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老躲着我。”
陈文斌挤眉弄眼哈哈一笑,“他那是害羞了,认识春生的人都知道,他平时很少跟女同志来往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指轻轻一拨打开了手电筒开关向前一指,一道白色光束瞬间击向路面,亮如白昼。
“诶我正要看看春生那边的情况,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我可以在路上跟你讲讲他的事。”
许棠眠连连点头,激动道:“正有此意!”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到了陈家大门口。
陈文斌一拍手,激动道:“就是这样嘛,虽说现在这方面管的也严,但我觉得春生也太小心了。”
“他长那么英俊,女同志想多亲近他也正常,咱们问心无愧正常交友就好了,没必要躲着嘛。”
他抬眼瞥了眼许棠眠,若有所思道:“何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这么搞,难道以后不结婚了?”
许棠眠笑了笑没说什么,率先迈步向陈家走去。
虞春生没回来。
许棠眠等了他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人影,倒是等来了起来上厕所的陈父。
陈文斌的父母以为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激动地拿起擀面杖追着他从东屋跑到西屋。
尽管陈文斌再三解释她是来找春生大哥的,他没有毁了女同志的清白,他也不会被枪毙,陈家父母还是不信,急得他只丢下一句话就匆匆跑了。
“春生大概在山上虞叔的茅草屋那里,你不能在我家待了,我也不能了。”
5. 共处一室
陈文斌也不知道跑到谁家对付过一晚了,许棠眠让他带着她去山上,他头也不回就跑了。
黑灯瞎火的,她还不认识回学校的路,总不能在陈家大门口站一晚上。
那座山就在陈家后面,茂密的树林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暖黄色光点的地方,大概就是余大爷的茅草屋了。
也不知道山里有没有狼…许棠眠一咬牙,朝着山脚下走去。
有就有吧!山上有山下也会有,总不能站在这什么也不做。
许棠眠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还没到半山腰。
这会别说路灯,有条好路都不错了,幸好这时候的空气质量还不错,今夜也无雨。
皎洁的月光泼洒在山野上,依稀可听得树叶沙沙作响。许棠眠走了半个多小时,晚上也没吃饭,这会哼哧哼哧的,走一步得歇半步。
山上只有一条供一人走的窄路,许棠眠沿着路小心翼翼往上走,碰到陡峭的地方整个人几乎伏在山上。
她已经尽量避开横生出来的枝节,可不知是这几天雨水充足还是怎么,道路两边的野草疯长,体力不支后一不留神,她便被野藤划出几道口子。
伤口隐隐作痛,不知是累的还是疼的,已有汗珠顺着眉骨滴到眼里。辣!
许棠眠抬头,茅草屋就在不远处!
她长舒一口气,咬牙站了起来,回身一望是黑压压一片。
越近越亮,触手可及处像是人为地铺上了一层轻纱,朦胧但清晰可见。
在一片蛙声中,不知是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还是怎的,她隐约听到一点人声。
她一停下,那声就不见了。
也许是她听错了,这儿荒山野岭的,余大爷也没了,哪还有别人。
许棠眠一顿,难道是余春生?
她试探性小声呼喊道:“余大哥?”
只有星星一闪一闪地回应她。
就是听错了。许棠眠放下心来,但经此一遭不免有些害怕,腿脚在刺激下又恢复了七成力,恨不得一下子飞到茅草屋那。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终于到了山上。眼看着茅草屋中的微弱烛火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她心上一喜,大步迈去。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许棠眠挣扎不得又觉另一只手在她胸口囫囵摸了一下便开始解她扣子。
她抬脚欲踩他,男人便闪身一躲;趁着他向后躲的功夫,许棠眠奋力挣扎,胳膊肘狠狠向后一捅,男人吃痛闪开。
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许棠眠疯了一般向茅草屋奔去,可两只腿软得不像话,跑几步便跌坐在地上。
山谷间回荡着嘤嘤鸟鸣声,风越来越大,像是要下雨了。
呼的一下一股风吹了过去,茅草屋里最后的一点烛光也熄灭了,门却迟迟未开。
男人追上来撕扯她的衣服,拽着她的双腿将她往屋里拖。许棠眠惊慌之下早已忘了背后的疼痛,吓得大喊大叫:
“余大哥!余春生!你在哪儿啊!快救我!!”
月色之下依稀可见男人一双眼像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她,她剧烈的反抗在男人眼里不过是案板上的鱼在垂死挣扎罢了。
他空出一只手来推开茅草屋的大门,正和屋内要开门的虞春生撞了个满怀。
只一眼,虞春生便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她。
男人撒腿就跑,临走还一脚将许棠眠踹到门边。
虞春生要追,一个跨步从许棠眠身上飞了过去,刚跑出两步又放不下她,只能恨得脱了鞋朝着男人的背影扔出去解气。
他赶紧扶起许棠眠,低声问她:“没事吧?吓到了吗?”
许棠眠摇摇头,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可刚一站直,腿像不听使唤一样弯成两节,直直倒在虞春生怀里。
虞春生这时候倒是不计较什么男女之间的距离,一个横抱将她抱回了屋子里。
他下意识朝床那走去,刚走了一步又调转方向到另一边,将她放在了地上的一张破草席上。
他从桌上拿起一盒火柴,擦了一根将红烛点亮。颤颤巍巍的烛光下,虞春生扭头看她,忽然又神色慌张地转过去,低头看着小桌子。
许棠眠不解,低头一看,自己的衬衫早已被撕烂,里面还穿着现代带来的那件兔耳杯内衣,如今一大片胸/脯露在外头。
她吓得赶紧揭起草席拦着身子,声音都在发抖:
“我…我得明天才能回去了。”
风停了,四下静得可怕,虞春生一言不发坐在那。
她又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虞春生背对着她坐在竹凳上,“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对!对!我是来找你的。”许棠眠又低声道:“你,有什么旧衣服吗?我这个样子实在出不了门啦。”
虞春生有些别扭地直起身,在屋里一顿翻也没找到什么衣服,只得不情愿地脱了身上的蓝色工装,穿着一件背心捂着眼睛向她走来。
“你先穿我的衣服挡一挡吧,这儿是虞叔守林的屋子,没什么衣服。等明天一早,我下山给你买一件来。”
“余大爷的屋子?”许棠眠边套衣服边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呢?我听陈文斌说你平时都是住他家的,在他家等了你好一会。”
“余大爷走了。”他指了指床上,许棠眠这才看清那里确实高高鼓起一块,盖了白布。
“除了我以外他没有亲人了,他生前也和我说过以后不要办葬礼。我打算明天带他去火葬场,遵从他的意愿把骨灰埋在树下。”
这屋里还有个死人!刚缓过来的许棠眠立时又害怕起来。她快速跑到虞春生面前,蹲在他身旁整个人缩成一团,低声问他:
“这儿…这儿有手电筒吗?我要下山!”
“没有。”虞春生斩钉截铁回她,又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提溜起来,摁在了小桌上。
这屋里大概只有一个人住,一张单人床一方小桌子一个小竹凳,仅此而已。
“你害怕吗?”他轻声问道。
许棠眠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双已经露出脚指头的布鞋。
“你害怕也是正常的。”他又替她回答,叹了一口气道:“你好不容易才上了山,天这样黑,根本不可能再下去,何况那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山里躲着。”
“对了。”他想起什么,“你怎么认识文斌的?还大晚上来找我,把自己弄成这样?”
许棠眠满腹委屈,只得带着哭腔道:“我…我听说余大爷和你关系匪浅,担心你嘛。”
“担心我?”虞春生低喃着重复了一遍,眼里带着一丝警惕与审视,“我们不过才见了两面,说担心太过虚伪。”
“你叫…”虞春生眉头轻蹙,似乎在回忆,“许棠眠是吧?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叫余春生!”许棠眠一扫落寞,坚定答他,“多余的余,春天生长的春生。”
虞春生冷哼一声,“是虞姬的虞。”
“啊?”许棠眠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恢复如初,“好,我这下记住了。”
“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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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有什么事?”虞春生的神情变得严肃,语气也有些凶。
“没事啊。”许棠眠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追问,“难道我就不能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而做出这一系列举动吗?”
“不能。”虞春生果断答她,“要是让别人看到我们孤男寡女衣冠不整待在这,我俩都会被拉出去游街的。”
“游街?”许棠眠不屑一笑,“你以为这是古代呢?这里是…”她顿了一下。
这里是八十年代,可能会枪毙的。
见她沉默,虞春生明白她想通了,又叹了口气,似乎在同自己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许棠眠不说话了,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这事确实是她疏忽了。
刚来这里不到三天,她总以为这还是现代,处事有些随心所欲了。
她勉强笑了两声,像是替自己找补,“没事,这里哪有什么人啊?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今晚的事。”
虞春生点点头,“让别人知道,我俩就都完了,以后别这么莽撞了。”
“我知道。”
一番沉默后,许棠眠思来想去又开了口,“今晚就这么坐一晚上吗?”
“你明天有课?”虞春生反问她。
“课倒是没有,只是你那个小凳子好歹还有个靠背,我在这坐得好难受啊。”
许棠眠忍不住撅着嘴巴诉苦,“你都不知道,我刚刚怎么喊你你都不来,我被他拖着在地上…”
“那给你坐。”虞春生说着就起身,直奔那张草席躺下了。
……
许棠眠无奈摇了摇头,将凳子搬到墙边,咬牙靠着睡下。
可背后火辣辣的疼,她实在睡不着,又趴到了虞春生身边。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堂上,四周清冷又寂静。虞春生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上横着几根飞出来的稻草,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掌心。
她小心翼翼拨开稻草,仔细端详起这张脸来。
浓密的眉毛有些戳手,根根分明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就很正派,还有这唇……
哑哑——
几声乌鸦叫,许棠眠忽然惊醒!
是啊,这屋里可还有一具…她在想什么!
荷尔蒙一旦消退,理智便回了笼。想到这屋里除了她和虞春生,还有第三个…她更睡不着了。
她想到窗边看看月亮,可谁知道窗下有什么?是人也好,是阿飘也罢,如今她连窗户的方向都不敢看了!
可就这么杵在这罚站吗?更害怕了好吧!她是不敢睁眼了。
在这将就一晚上吧,除了那个跑掉的流氓,没人知道他俩在这了。
若是让她抓住那个流氓,非得把他送去公安局枪毙了不可!
许棠眠深呼一口气,反正虞春生的工服脏了也不心疼,明天再给他洗就是了。
她尽量放缓动作,生怕吵醒了虞春生,就这么趴在了地上。
背上还有伤口,躺下是不能睡了,可趴着的话…脸碰到地也太磕碜了,这是她的底线!
她又看了眼虞春生的脸,唇角微微上扬,揣着那一点点少女的心思,向他胸口的方向爬了过去。
这是她睡过最差的一觉。
林间晨曦透过窗棂撒在墙上,显出两三道金黄色的光柱,又慢慢移到地上两张风尘仆仆的脸上。
虞春生睡眼惺忪,刚翻了个身,耳边忽然一声尖叫:
“啊!!!”
6. 被人撞破
手下似乎按到了什么活物,软软的、湿哒哒的,还有点硌手,虞春生慌忙转身看去。
身旁少女的脸近乎苍白,五官都要挤到一起,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看她的姿势,之前应该是在趴着睡,自己刚刚不就按了她一下,再疼也不至于脸色白成这样啊?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掌心有些斑驳的血迹,目光立刻便移到地上趴着的少女身上。本来还想问她怎么睡在这,看到她这般惨像,虞春生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他跪在草席上,歪过头看她,又急又怕地同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棠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唇恨不得咬烂了。
背后的伤口,昨夜她便想拜托他处理一下,可一想到他这里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更不会有碘伏之类的东西。
何况以他的性格,连她衣着暴露些的样子都看不得,让他给自己后背上药,还不得把他憋死?
她想着将就一晚上,尽量别碰伤口,第二天一早尽快去卫生室处理一下。
谁曾想她碰都不敢碰的后背,睡前小心又小心,还是被人当垫子使了。
她梦到自己在树林里玩,正愉快地采蘑菇呢,不知哪来一头大象踩在她背上,生生给她痛醒了。
手劲那叫一个大呀!她感觉皮肉都被捻开了。
许棠眠闭着眼眸双唇紧抿,额上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疼到极点时还是忍不住挥拳急促地捶向地面。
忽然,拳头一松,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魂魄,无力地瘫倒在地。
虞春生吓坏了。
这是被他按休克了?他赶紧上手掐人中,希望她还能活过来。
手刚碰到她嘴唇,许棠眠又活了,冷不丁一挥手打断他的动作。
“我没事!”她的语气又快又急。
“你没事就好了,吓死我了。”虞春生以手撑地,向后一摊。
许棠眠有气无力地撑着缓缓坐起瞥了他一眼,眼神幽怨而又委屈。
罢了,能指望他什么呢?
她抬手遮着额头向窗外看去,白到刺眼的太阳光照在林子里,似有点点光芒伴着彩色光圈。
大概得有七八点了,她自然地伸手向裤子口袋探去,脸色一变。
坏了,怀表呢?!
虞春生见她这一连串动作着实好奇,也跟着她一起左右探看,但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他起身开了门,要回屋时门边一簇草丛里的银色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怀表。
虞春生拇指一动掀开表盖,映入眼帘的是那张黑白照片。
当初政策下来,同学们都响应号召踊跃地参加下乡活动,临行前他拉着好友在校门口拍了张照片。
从此山高路远不知何时再相见,他特意洗出了小尺寸的,放在这个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怀表里留作纪念,送给了好友。
虞春生耐心地沿着表盖边缘抠出照片,没记错的话,背面应该还有几句话。
“赠知廉兄:
革/命友谊长存
弟林
六七、春。”
许棠眠眯着眼一字一句读完,一脸兴奋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清字呢,我爷爷…”
见虞春生眼神不对,许棠眠又找补道:“我爸!”
“我爸,他从不让人碰这个怀表的。”
虞春生一脸无可奈何:“你之前说这是爷爷的,现在又成了你爸的。许知廉是你爸?”
许棠眠想着这时候的爷爷还活着,爸爸也已经九岁了,以后也不是没有一点重逢的机会。
若是见了人家,旁人都说哎呀她说她是你的女儿,再被爷爷当众拆穿,岂不是惹人笑话?
她沉默了一会囫囵道:“行了行了我在路上捡的,回头失主找我要了,你别瞎说。”
虞春生却似相信了她这番离谱的说辞,如释重负般向门框上一靠,摇摇头一脸宠溺道:
“你呀!撒谎精!”
因为担心当着许棠眠的面背虞大爷下山会吓到她,虞春生立在床头鞠了三躬还是选择了先带许棠眠下山。
许棠眠身上还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只是经过她一晚上的蹂躏,早已变得皱皱巴巴。
一路上他都跟特工似的,左看看又看看,唯恐被人瞧见。
看着距离她有一米多远的男人,许棠眠不以为意,“你那么害怕干什么?咱俩离这么远,没人会造谣的。”
虞春生头也不回,少年清润的嗓音如林间甜美的甘泉,张口却吐出让人不舒服的话来。
他道:“你若是信了民风淳朴,现在就可以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自己身下穿的…许棠眠咬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了。
虽说五月早上的七八点不算冷了,可山上的海拔高点,风又大,本来还担心这人就穿个背心会冷呢,看来也不必她瞎操心了。
老天保佑这一路还算顺利,很快到了山脚下。
虞春生指着一条崎岖的小路轻声道:“那条路一直走,第二个路口看到一家修车铺就往右拐,一直走就能看到红星小学了。”
许棠眠问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虞春生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拽着背心下摆抖了抖,反问她:
“我穿这样,合适吗?”
不等许棠眠回他,他扭头又向山上走去。
“等一下!”许棠眠唤住他,“我去哪能找到你啊?这衣服洗干净了我再还你。”
“去文斌家吧。”虞春生顿了一下,“路上小心点别乱说话,有人问起就说这衣服是你自己的。”
许棠眠点点头,就听耳边响起一阵孩子嬉闹声。
“哦哦,有人说谎喽!”
许棠眠不认得这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又怕他们乱说话,只得暗戳戳“威胁”道:
“小孩子要听话,不该听的别听。”
“哦哦!姐姐害羞喽!”
男孩拉起小伙伴的手,跳着笑着向远方跑去。
许棠眠一脸为难地看向虞春生:“怎么办?”
“小孩子没事的,快走吧!”他有点心烦意乱,又催促了一遍。
刚说完,伴随着叮铃铃的声音,两辆自行车从远方驶来。
吱的一声,自行车停在许棠眠身前。
林芳萍今日穿了件朴素的白色的确良衬衫,见许棠眠迟迟不走疑惑道:
“小许?你在这干什么?”她撸起过长的袖口瞥了一眼,“已经快八点了呀,再不走就算你旷工啦。”
林芳萍一脸歉意地看向身旁并肩而行的男人,“丁校长别介意啊,新来的老师还不熟悉我们这,迷路了也是常有的事。”
丁校长瞥了眼许棠眠身上满是黄泥皱皱巴巴、下摆快盖住屁股的蓝色工装,又看向正往山上走,身形高大的俊秀男人。
“哼!”他将车头重重一颠,抬脚上车就走了。
“诶!”林芳萍唤了一声叫不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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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向许棠眠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
怕什么来什么,这分明是误会了。
许棠眠小跑到林芳萍面前,实在没招了只能求助她,“林大姐你要为我作证,我真是清白的。”
林芳萍头一昂,指着虞春生道:“你得老实告诉我他是谁。”
被指到的虞春生一脸疲惫,几个跨步下了山,叹气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啊?”
从路拐角那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声。一秒钟后,缓缓驶出几辆自行车,都是夜校的工人。
还是说话那人,上下打量了虞春生一眼,又看看许棠眠。他满面春光地故意摁动铃铛,一脸羡慕地拍了拍虞春生胸口。
“可以啊老虞,胆子够大的呀!”
……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了。
虞春生面色一冷,任谁呼喊都不答应,头也不回地上了山。
那些人和许棠眠不熟,见他走了笑着侃了几句,便朝着厂子走了。
林芳萍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也推车欲走。
许棠眠展开双臂拦在林芳萍面前,“林大姐你可得帮帮我,在这里我只认识你!”
林芳萍叹了口气,调转车头拍拍车后座,“先去我家吧。”
——
林家住在纺织厂的社区里,一排排红砖筒子楼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无声地诉说着许多故事。
许棠眠抬眼一瞥就看到了一楼敞开门的一间屋子,里面坐着五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拎着吊瓶穿梭其间。
男人刚替一位病号拔了针,手里还拎着用完的盐水瓶,似乎在同病号说些什么。
病人点点头就出去了,出门左拐那一刻没了遮掩,许棠眠正好和抬头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是宋卫东。
他显得有些意外,浅笑着点了点头。许棠眠回应了他,又听刚停好自行车的林大姐在一旁高声唤着:
“小许,快过来。”
“诶!”
哐啷一声响后铁闸门被拉开了,林大姐推开第二道门,映入眼帘的是地面浅绿色的正方形小花砖。晨光顺着阳台门钻进来,碧绿色的珠帘将地面墙面坠上点点影子,在随风欢快地跳跃。
客厅正中央的方形实木茶几上铺着一张墨绿色桌布,桌布上另外交错铺了一张白色镂空针织桌布,边缘还坠着流苏。
中央是一尊素白色柳叶瓶,瓶里头插着几支浅粉色郁金香,花瓣忽然一抖,坠在椭圆形鱼缸里漂着。
原来是只调皮的小橘猫,刚从垫了白色布巾的墨绿色沙发上跳过来呢。
林大姐翻过一个倒扣的杯子,倒了杯热水递给许棠眠,浅笑着道:
“随便坐,家里条件一般,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许棠眠笑着说道:“这屋可比我家好多啦,一看就是林大姐您平时打理得好。”
“这孩子!”林芳萍笑着挨在她身旁坐下,“光讨好我没用呀,当务之急是讨好那位和你一样无辜的男同志。”
“你要知道,今天可有不少人看到,尤其是丁校长。”
“你以后工作会不会被人穿小鞋先不说,若是有坏人去派出所举报你们有伤风化,小许啊。”
林芳萍语重心长道:“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现在最好和他讨论一下,尽快领证结婚。”
许棠眠一下弹了起来。
“结婚?!”
7. 解释
许棠眠旷了半天工,下午才正式去学校报到。
丁校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头发短而茂密,一双黑框眼镜下是塌陷的鼻梁和外翻的鼻孔,双唇肥腻。
他瞥了许棠眠一眼,又忙活起手头的事来。偌大的校长办公室里杵着一个许棠眠,像被罚站似的什么也不能做。
许棠眠不擅长做这种道歉的事,她实在不知如何沟通。
丁校长仍是低头翻着材料看也不看她,等到许棠眠觉得双腿已经站不住的时候才想起来看眼时间。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目光停在怀表那张照片时,她的目光柔和起来。那个和虞春生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意气风发地站在京大校园门口,眼神里满是自信与坚定。
尽管与虞春生接触不多,许棠眠仍没忘记初见时虞春生挺身而出时的那种张扬,可在那以后他的眼睛总是蒙着一层薄雾,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难道是被她连累的?
许棠眠想多了解他,和他做朋友,可他应该不需要一个懦弱又无能的朋友。
她轻呼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到了校长面前,尽管声音轻得随风就能散掉,仍是一脸坚定:
“校长,我今天是来解释早上那件事的。”
低人一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有理也是没理,解释就是狡辩。
一番基于事实的陈述不仅没能获得丁校长的理解,反倒让她成了不知检点的女人。
办公室门口凑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脑袋,有老师有学生。
丁校长手里捏着那支英雄牌钢笔在桌上戳了又戳,“许老师,你半夜三更和男人独处一室,这样的不知廉耻,还怎么为人师表?我们学校不好要你的呀。”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许棠眠想骂他,可一想到她在这里是“外来人口”,没家人没亲戚没朋友的,寄人篱下的人是不能谈尊严的。
办公室门口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更让她烦躁。
干脆不当老师了,去厂里做女工,去做点小生意,凭自己的本事干什么不能赚钱?
她咬唇不语,对面又紧接着急促说道:“我丁严是读书人,给你留点面子。早上的事我不会报警,你以后还是自求多福吧!”
报警?许棠眠冷笑一声。难道她一个体制家庭出身,家风纯正,人生路线清清白白的高校在编老师,到这里就成了流氓?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闷在她脑海中炸开,她不明白,到底她做错了什么?
难道夜里不准爬山?受伤了也该一个人在野外待着,就连被人猥/亵也成了她的错?
后方传来一声男人清润又沉稳的嗓音:“校长。”
人群破开一个口子,虞春生身着一件纯白色的确良衬衫,袖口高高卷起,脚下生钉一般走到许棠眠身旁。
“我是来跟你解释的。”
“不用解释了。”丁校长抬手示意他闭嘴,“该解释的她已经说过了。”
他眼神转向外面那群看热闹的人,“今天校门口是哪个老师执勤呀,怎么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学校啦?”
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老师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斜瞥了虞春生一眼,压着嘴角道:
“校长,今天我执勤,他说是职工家属我才让他进来的。”
“家属?谁的家属?”丁校长看了一圈,面色更吓人了,“都是家属了还去勾搭未婚女同志,我看就该先把你拉出去枪毙!”
虞春生嘴巴一撇,似乎有点无语。
“家属已经站在这了,所以我才来和你解释。”
虞春生伸出两根手指提溜着许棠眠的袖口将她胳膊抬起,“校长大人,和自己的未婚妻商量如何下葬养父,不犯法吧?”
他从随身带着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罐子,轻轻搁在校长面前。
“没能和许老师一起来是因为昨天养父去世了,今早刚火化,这是他的骨灰坛。校长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和我养父聊聊。”
丁校长咻的一下站了起来,佯装淡定挪到了门口,声音有些发抖:
“你吓唬我?我告诉你!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
虞春生又将骨灰坛揣了回去,亦步亦趋地跟在校长身后,“无论如何,还请校长重新给她一个机会。我知道未婚男女私下不该单独相处,可昨天事出有因。”
他看向那群眼神明亮的女教师,“养父和我相依为命,昨天突然驾鹤西去,许老师也是担心我。”
丁校长振振有词,“担心?担心安慰两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相处一夜,衣服还破成那样?”
虞春生语重心长道:“许老师上山时被野狗追了所以衣服有些破损,那会都快凌晨了,我要给养父守灵,哪敢放心让她独自下山?”
老师们窃窃私语:“就是啊,一个年轻女同志半夜下山,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是说啊,人家都要结婚了,临时变通一下也不为过。”
“我觉得没问题,换我也不会让我老婆单独走的。”
虞春生又道:“何况请校长扪心自问,养父去世,我怎么会有那些禽兽不如的念头?”
丁校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嘟嘟囔囔道:“无论如何你们的事情都是不妥的,正确与否交给警察同志判断。”
“你还要报警?”许棠眠皱着眉头。
从夜校那会虞春生便一直躲着她,到最后还是把他牵扯进来了吗?
他这会估计讨厌死她了吧?
虞春生却神色如常道:“警察同志说没事,她就能正常在这工作了吗?”
丁校长砸吧了两下,显然是不乐意。他向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围观的老师们早已没了开始那份看热闹的心情,各个板着张脸。
要是他说不聘请,怕是日后他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吧?也罢!
丁校长转身回到位上坐下,向后一仰,一脸漫不经心:“对,没错。警察说没事了,那就没事,我们红星小学照样欢迎她。”
“那谢谢了。”虞春生淡淡应了一声,看向许棠眠,“走!”
走?走哪去?
许棠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没了当初的大大咧咧。尽管土路颠簸让她几乎都要飞起来,她也只敢死死揪住后座上鼓起的那根铁条。
后座上的夹子似乎有些夹屁股…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他停下,只能紧绷着身子趁着地势平坦时偶尔挪一下。
正好车子在转弯,自行车左摇右晃了几下还是没掌住。许棠眠从后座上飞了出去,由于惯性作用连滚带爬向前扑腾了两下,一头钻进了旱沟里。
后背刚处理好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许棠眠腿叠着腿在里头坐了好一会没起来,脸色煞白。
后座少了个人,虞春生稳住车子不是难事,可再一看许棠眠窝在旱沟里,他马上想到了早上她在茅草屋的样子。
也顾不得打支架,虞春生将自行车一扔就跳了下来。他要扶她,手却停在她胳膊附近不敢冒昧碰她,只能弯着腰保持那个姿势。
“没事吧?”他说,“真是对不起,又害你受伤了。”
听他话里没有责怪或是埋怨她的意思,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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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眠翻身农奴把歌唱,委屈和怒火腾地燃起,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胳膊上可下一刻又抓住站了起来。
“你骑那么快干什么!不知道后面还有人嘛!”
虞春生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声音低低的,“我的错我的错。”
“我要回社里开介绍信,你也回你们队里开证明,都拿到手以后去镇上拍个合照,动作快点的话这两天就能领证了。”
“领证?”许棠眠懵了,“领什么证?”
虞春生似乎不太想说出那三个字,只含糊道:“快点吧!我不想因为收留了你还要蹲监狱。”
许棠眠在他的搀扶下向自行车走去,迷迷糊糊问他:“开个情况证明我理解,为什么还要拍照,这还得存档吗?”
没听爷爷说过这个年代犯了事还得拍照存档啊?
虞春生不愿多说,只将她送到了林大姐家的公寓楼下,又推车走了。
“把话说明白呀!”许棠眠喊了几声他都没回头,正郁闷着呢,又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许老师,林大姐在家里等你呢。”
“诶,谢谢你。”许棠眠朝他挥了挥手,蹦跳着朝楼上去了。
卫生室里挂着吊瓶的男人见宋卫东转过头时嘿嘿傻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冲他道:
“我说宋医生,你还不知道吧?”
宋卫东:“知道什么?”
“她还不是老师呢。”那人捂着嘴巴小声道:“听说昨天和男人在山上鬼混了一晚,今天早上被校长抓到的,衣服都破了。”
“别瞎说。”宋卫东轻斥道:“怎么能拿人家女同志的清白开玩笑?”
“也是哈。”那人又自顾自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没亲眼看到。”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宋卫东一瘸一拐地朝配药室走去。
另一个病人凑过来一脸好奇,“你听谁说的?”
“那我可不告诉你。”那人轻抬着眉毛,眼里满是得意。
——
许棠眠又回了林芳萍家,这次家里可不止一个人了。
为了这点事折腾了快一下午,现在已经四点半了,林大姐的老公,吉祥纺织厂的人事科科长刘平,早早地下班了。
“林大姐,我…”许棠眠瞧着她身边的刘科长,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林芳萍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种事老刘见得多了,我今天特意让他早点回来,咱们坐在一起讨论讨论。”
许棠眠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受宠若惊道:“为这点事您还劳烦刘科长,我这…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没事~”林芳萍又安慰她,“不瞒你说妹子,你长得可真像我乡下那个妹妹。”
“她呀,不听话。”林芳萍陷在回忆中,“我劝她不要跟那个剃头匠多来往她偏不干,现在带着两个孩子和公婆一起住在老家,除了寄钱过去我也不能帮衬什么。”
许棠眠不解,这难道不是旧社会多数底层妇女一贯的生活吗?何以林大姐要说妹妹不听话呢?
刘科长带着两个小梨涡笑容可掬解答着她的疑惑:“那个剃头匠,是村子里有名的顽劣。当初我爱人的妹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被他非礼了还怕他坐牢,执意要跟他领证。”
“结果没多久就给剃头匠生了个儿子,倒是过了段消停日子。后面她怀了二胎,剃头匠又去非礼别的妇女,被人家丈夫抓个正着,这下没人惯着他了,直接枪毙了。”
“啊?”许棠眠听得胆战心惊。
林大姐是觉得她像剃头匠,还是虞春生像呢?
8. 结婚
林芳萍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手帕拭泪,又随意地撩起耳边碎发勉强笑了笑。
她语重心长道:“小许啊,其实我也不想这么让你匆匆嫁人,只是这事现在闹得挺大的。”
许棠眠默默低下头。
“你叫我一声大姐,我就得替你擦亮眼睛。那个小虞啊,我让老刘打听过了,人品还不错,就是家世不行,是个孤儿。”
“孤儿怎么了?”许棠眠下意识说道。
林芳萍夫妻二人默契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她笑着打趣道:“看来有人求之不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棠眠脸颊微微发热,腆着脸问她:“您见过他吗?除了那天…”
“见过的。”林芳萍道:“平时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但没说过话,上午十一点左右他来了,特意问我你在哪。”
“啊?”许棠眠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虞春生一点没和她提过。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你在哪,有没有人找你麻烦。”她笑了笑,“我看他长得不像坏人,就问他到底有没有做过混账事。他看起来挺怪的,说了句没有就走了。”
许棠眠“哦”了一声后又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芳萍见她神色怪异,就凑着脑袋问她:
“怎么了?我看他还行吧,没有什么大问题。”
许棠眠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勉强开口,“奇怪倒不是很奇怪,就是…”
门铃响了。
都说不能在背后说人,难道这是虞春生来了?
小两口先后站起来要去开门,最后还是离得最近的许棠眠一把摁住两人,雀跃地奔到了门口。
木门拉开,眼前那张笑脸忽的收敛了许多,只剩了一个标准微笑脸。
宋卫东隔着铁闸门开玩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见我来就不笑了?”
“没有…”许棠眠招呼他进门,“我正和林大姐还有刘科长说话呢。”
刘平端着桌上的果盘朝厨房走去,挤着两个小梨涡打哈哈道:“小许啊,就叫我刘哥吧,叫科长太见外了,而且你这个叫法,她晚上又得跟我闹,说我拦着她发展事业了。”
林芳萍虽然三十多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听了这话还是嘟着嘴娇声道:“本来就是嘛,要不是生了这两个小捣蛋鬼,我也能当科长了。”
说完她拉着许棠眠的手语重心长道:“小许啊,你可别跟我学,孩子生一个就够了,可别都让那群臭男人升官了。”
刘平端着切好的苹果招呼起宋卫东,又佯装生气责怪起她们:“你看看你们俩,光顾着说话,也不招呼招呼宋医生。”
宋卫东摆摆手,“刘科长太客气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就是,小宋也不是外人。”林芳萍捏起一块牙签插好的苹果送入嘴里,含糊道:“对了小宋,你来有什么事吗?”
宋卫东下意识看了一眼许棠眠,“没什么,就是看林大姐家今天来了几波人,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招呼,能帮我一定帮。”
林芳萍福至心灵,意味深长地看向许棠眠,同丈夫说道:“这可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该让路啦。”
许棠眠自然听懂了,她羞红了脸,看也不敢看宋卫东,只轻声道:“哥哥姐姐们别拿我开玩笑啦,说正经事呢!”
“是是是~说正经事!”林芳萍挪动腰肢朝许棠眠又坐近了些,“小许啊,我和你刘哥想的是呢,把你的档案迁到纺织厂这边,这样给你打报告什么的就是你刘哥一句话的事。”
“可我要在小学教书呢,纺织厂怕是没有适合我的工作吧?”
“就是挂个名而已,你不用来上班。”林芳萍道:“你现在的档案不好弄,现在这事闹的这么大,再拖些时间我怕对你们两个影响都不好。”
“那您的意思是?”
“小虞那头已经答应了,他现在应该正在供销社打报告呢,我们这边也就这两天能给你走完程序。”林芳萍定定道:“三天后,你们领证结婚。”
“我不同意!”宋卫东这下听懂了。
几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卫东。
许棠眠一脸为难。见她不好开口,林芳萍又站出来打着哈哈道:“小宋啊,这边的情况你不了解,卫生室那边应该也挺忙的吧,不然你就…”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宋卫东却像听不懂画外音,仍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定定地瞧着许棠眠。
“不过是为了那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要让他们稀里糊涂结婚呢?”
林芳萍还想说什么,宋卫东又起身义正辞严道:“别说她根本没什么,就是真跟那男人有了什么事,又能怎样呢?如果跟一个男人有了什么亲密接触就要和他结婚,这个世界还不乱套了!”
几人被他噎得都说不出话来,宋卫东自知理亏,压着脾气道了句:“我的话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卫生室还忙,我先走了,不用送了。”
说是不用送,哪能真不送。三人都起身送到了门口,看着宋卫东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林芳萍摇摇头一脸可惜。
“就是腿脚不好,依我看,小宋也不错呢。”
许棠眠嗔怪道:“大姐说什么呢!”
关了门,林芳萍挽着她重新坐回沙发上,“小许啊,我的话你别不听。咱们女人结婚呢,是一次重生,这个丈夫的选择,可一定要擦亮眼。”
“让你结婚这事呢,是有些仓促了,小宋这点说的对。不过呢。”她话锋一转,点着许棠眠鼻头戏谑道:“他有一点没看出来,我可看出来了。”
“什么?”许棠眠一脸好奇。
“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小虞。”
许棠眠又红着脸不说话了。
林芳萍哈哈大笑,“让我说中了吧?没事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何况咱也不是出家了,喜欢男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档案迁过来,是你一句话的事。在你和小虞这件事上,虽然开始不太体面,但过程和结局一定是圆满的,这点我相信。”
她歪着头,牵着许棠眠的手晃了晃,“怎么样呀?”
许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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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着脸点了点头,“那就拜托林大姐和刘哥了。”
三天后,两人领了证。
小学那边算是尘埃落定,课表什么的都已安排妥当,许棠眠的这份工作总算是保住了。
供销社那边,因为虞春生工作态度端正,能吃苦耐劳,领导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这次的事情不仅没能影响他一点,反而社里领导怕影响他前途还有单位名声,不仅为他出了婚姻状况证明,连带着出了担保函,给他落了个本地户口。
结了婚,就不能再对付住在陈文斌家的偏房里了。
供销社那边房源实在紧张,好在纺织厂这边有个老工人退休回老家。在林大姐耳提面命和刘科长神来之手的运作下,就在他家隔壁单元楼里,为小夫妻争取到了一间不到20平的单间。
小是小了点,不过去供销社和去小学都挺方便。
二人结婚目的本就不纯,所以一概事项全部免了,各自拎了个小箱子就来了。
房子虽小,设施俱全,除了洗衣做饭有些麻烦外,基本能保证刮风下雨天有个地方落脚。
屋里头放了个炉子做饭,虞春生平时中午都在单位食堂吃饭,许棠眠为了减肥中午也能忍一忍,两人也就早晚对付吃一口就行,因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一让许棠眠不太习惯的就是卫生间,她给自己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蹲坑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可看到一层楼只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后,她还是破防了。
早知道上厕所还要跟人抢,就在单位上完厕所再回来了…
大致看完了楼里的各个区域,刚下班的新婚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在房里坐着。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约宽1.5米左右的木床靠墙放着,挂着整齐的白纱帐。床边是张很常见的老式写字台,中间一个抽屉,两边各有一个柜子,铺在桌面上的是盖在几张旧报纸上的绿色玻璃。
写字台上方垂着一个灯泡,可找了半天,除了根绳子外许棠眠也没看到开关在哪里。右手边是一个双开门的黑漆衣柜,柜门上把手还掉了一个。
衣柜这就抵住另一边墙了,靠着这面墙放的还有一个大约能坐两三个人的小沙发,表面已经有些裂纹了。
沙发前面就是一个只能坐下四个人的方形木桌,此刻许棠眠正坐在沙发上,她的新婚丈夫坐在另一边的小凳子上。
小凳子是纯手工制作的,就是一张木板上钻了四个眼,插了四根木条进去,再在凳子短边两条腿上额外钉上一根加固。虞春生人高马大的,挤在这样的凳子上,倒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两人也不知这么坐了多久,直到“咕”的一声从对面传来,许棠眠下意识看向对面,才看到那人将拳头抵在唇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弄点饭吃?”
“行啊。”许棠眠起身理着衬衫下摆自然问道:“吃什么?”
“都行啊,你吃什么?”
“我也都行啊。”
……
噗通一声,将两人的目光齐齐吸引过去。
也不知是谁家的倒霉孩子,跑的时候没留意,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正在门口趴着。
9. 晚饭
虞春生架着孩子的咯吱窝像栽葱一样把他抱起来杵在地面上,许棠眠也好心地半蹲着身子替孩子掸去衣角和膝盖上的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训斥,声音还有些耳熟。
“让你别跑那么快就非不听话,这下摔了吧!”
男孩大约五六岁,本来没哭的,听了这话嗷的一下就哭了,也不顾面前的许棠眠,猛的一转身朝妈妈跑过去了。
他的动作太快,许棠眠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笑,抬头却只看到男人还没来得及收完的笑脸,正微张着嘴唇一脸正色问她:
“没事吧?自己能起来吗?”
许棠眠怒了,要笑就笑,要哭就哭,他到底在憋什么啊?
已是下午七点多了,天色终于有了暗下的迹象,穿过走廊西边那道玻璃而来的一束夕阳,将整个走廊印成了金色。
许棠眠想着,她和虞春生如今是夫妻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了,没那么多顾忌。
她一手撑地,一手抓着他主动伸来的右手踉跄着站了起来。
那男孩跑到了林大姐身边,她正挽着另一个八岁左右,扎着双马尾麻花辫的女孩疾步走来。见到男孩她一脸的心疼,但也只是替他拭去泪水就没再说什么。
见到许棠眠,她那脸上的心疼又化成了一抹微笑。林大姐搀着孩子的手微微一动又松开,女孩就笑脸盈盈走向许棠眠。
“阿姨,我们来请你到我家做客,祝你新婚快乐。”
女孩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很乖但有些拘谨,说话时眼神都在乱飘,但还是咧着嘴巴说完了这些大人教她的话。
许棠眠情不自禁歪着头抿唇看她,整个人被她萌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林大姐缓缓上前,笑着打趣她,“怎么样呀?能不能做得了主?”
“当然能做主!”许棠眠下意识瞥了虞春生一眼,梗着脖子回她。
应该能吧?他们不就是准备出门弄点饭吃的吗?何况虞春生是见过林大姐的。
林大姐意味深长地笑着瞥了她一眼,又问向虞春生,“怎么样?我和孩子们都来请你们小两口了,再不赏脸只能把我家老刘喊出来了。”
她抬起一只手附在许棠眠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声音却一点儿没小。
“不过老刘在家做饭呢,把他喊过来我们就只能一起做饭了。”
虞春生抿唇一笑,自然地走到许棠眠身侧指着她说,“她说了算。”
许棠眠忽觉身板子立得更正了,昂首挺胸已经不足以表达她当下的骄傲。
她搀着林大姐家的女孩,尽量和善同她说,“那你给叔叔阿姨带路好不好?”
女孩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至单元楼下,许棠眠大老远便看到卫生室内那个一瘸一拐在病人间忙碌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一丝同情。
女孩跟着弟弟一起,两人分别霸占了虞春生的左右手。
许棠眠放缓了脚步,走在后头同林芳萍小声说着,“林大姐,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女同志可以介绍给宋医生的?”
林芳萍一脸惊讶,“你要给他介绍对象?”
许棠眠点点头,垂着眼眸面带惋惜,“我觉得宋医生人挺好的,快三十了还是一个人未免有些孤单。他不就是腿脚有些毛病嘛,又不是残废了,怎么会没人要呢?”
林芳萍叹了口气,含糊说道:“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外人不方便管的。”
说笑间到了地方,林芳萍家并未关门,走到楼道里便能闻到一股红烧肉的香味。
这会子吃点肉还得有肉票,也就是林芳萍的丈夫算是厂里的干部,寻常人家哪能说吃肉就吃肉。
许棠眠来这里不足半月,原身住在学校安排的临时宿舍里。若不是学校一位老师好心介绍,她可能都不知道学校缺语文老师嘞。
那会还没正式工作,学校能答应让她住宿舍已经是大发慈悲,哪能再为她安排别的呢?
许棠眠这些天来都是靠着这位老师的接济过的,每日中午两个馒头加点自家做的咸菜,接连吃了一个礼拜,她快吐了。
可一日三餐只有这一餐能吃上饭,而且别人家的粮食也不富裕,再吃不下也得吃啊。
今天是和虞春生领证的第一天,虽然她知道对方和她不过是凑合,根本没有一点夫妻感情,可还是忍不住期待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
没想到这个愿望在林大姐家实现了。
红烧肉啊…不止是虞春生,这下她的肚子也要叫了。
咕咕两声,林芳萍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又一脸诧异地看着许棠眠。
“饿了啊小许?”她笑着打趣。
恰好几人现在都进了屋,刘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风风火火从厨房走出来。
“都让让!都让让!”
终于到了餐桌前,刘平将红烧肉桄榔一放,震得桌面都轻轻抖了一下,他将垫着盘子的抹布朝桌上一扔,手放在嘴边吹了两下。
“呼!烫死我了!”
林芳萍笑着走进厨房,“咱们回来得正好啊,路上可就听到咱们小许肚子叫了。”
许棠眠害羞地微昂着头,又气又恼的冲林芳萍急促喊了声,“大姐!!”
菜橱就在厨房进门处,林芳萍拿了几个碗正数着筷子,忽又仰着头冲虞春生道:
“小虞啊,你这个新婚丈夫可不合格啊,把老婆饿成这样。”
虞春生正陪着孩子玩,闻言眼睛忽的瞪大了一瞬,显得茫然无措。他快速瞥了一眼许棠眠,见对方也看着他又急忙将头摆了回来。
“啧。”林芳萍摇了摇头,“俩人闷到一块去了,可真为你们发愁。”
丈夫刘平解下身上的围裙搭在一旁,自然地为她拉开椅子,笑着道:“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你也甭想那么多了。真要是无聊啊,还不如看看咱家那俩捣蛋鬼。”
话音刚落,小儿子刘子航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伴随着他尖锐叫声的,是收音机里发出的滋啦滋啦声。
“你看看!”刘平脸色一变,上前就要抓他,“吃饭不来帮忙,一直日摆那个破收音机。”
刘子航朝着母亲身后跑去,边跑边叫,“收音机本来就是破的,我是好心替你们修的!不讲理!”
“要你修!”刘平本来只是作势要打,没想到这孩子在外人面前还如此顽劣,根本不给他面子,干脆拎起手边鸡毛掸子在房间里转着圈追着打。
许棠眠哪里还坐得住,只好站起来拦着刘平,硬着头皮道:“那个,姐夫…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嘛…”
林芳萍也挡在孩子身前,秀眉轻蹙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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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脚,“老刘!当着外人面你就不能收着点!”
刘平轻呼一口气,眼神在许棠眠和虞春生之间转了一瞬,这才扔了鸡毛掸子,手指着“不孝子”恶狠狠道:“晚上我再收拾你!”
许棠眠肚子又叫了几声,幸好战场够乱,也没人听得到。到底什么时候开饭啊?她快饿死了。
诶?感觉漏了个人。
许棠眠看向沙发上那个在这场大战中分毫未动的身影——她的新婚丈夫,正拿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螺丝刀,把收音机拆得不像话,零件掉了一地。
“你别乱动啊!”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小声说着,“我们可没钱赔的。”
见虞春生不理她,许棠眠又蹲下将零件一一捡起来,刚捡了两个小螺丝,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呵。
“放着。”
许棠眠不敢动了,手里攥着两个螺丝径直站了起来。
虞春生已将收音机装了个差不多。
看那收音机正面似乎有了些儿时在爷爷家看到的样子,许棠眠正愣神,手心一痒。
刚捡起来的两个螺丝被虞春生夺了去。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螺丝刀,几秒钟后,收音机组装完毕。
抬起天线,轻轻按动上方按钮,几道滋啦声后,从听筒里传出了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修好了。”他温和地笑着,像个朴实无华的邻家哥哥。
林芳萍一脸惊讶走来,“可以啊小虞,这收音机坏了好久了,老刘拿它一点办法没有,正打算过几天拿到市里去修呢。”
“这没什么。”虞春生低头腼腆一笑,“以前跟老师傅学过一点,您家以后要是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来找我。”
“行啊。”林芳萍重重在他肩上一拍,“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林大姐今天穿了那件初见时的蓝色碎花布拉吉,抬手时即便中间隔着一个虞春生,许棠眠还是能闻到一股好闻的皂荚香味。
看着虞春生那张含羞带怯的俊脸,许棠眠心上忽然涌起一股醋意。
这男人,哪怕就喜欢姐姐类型的,也不能和她领证第一天就对其他女人露出这种神情吧?
本来还想着两人婚后各做各的事,感情上顺其自然,现在看来还不能由着他了。
许棠眠憋着一股劲,忽然攥起虞春生的胳膊,将他拽到了餐桌旁。
方才那场大战,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林大姐家的大女儿刘嘉舫默默盛好了几碗饭,恭恭敬敬摆到了桌上。
“还是闺女好。”刘平看着乖巧的大女儿脸色都柔和了些,再一看旁边的逆子竟然不等长辈发话就动筷夹肉,一时火气又冲了上来。
林芳萍眼疾手快,伸手从儿子筷下夹走那块肉放回盘中,故作生气道:“你这孩子,成心让爸妈不高兴是不是?长辈都没动筷呢,你动什么筷子!”
见桌上气氛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意,许棠眠打着哈哈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饿了就让他吃吧,我们不在意。”
林芳萍叹了口气,“唉,就晚了一年。”
她瞪了一眼儿子,满腹幽怨道:“早知道是这么个捣蛋鬼,当时说什么也不生二胎了。”
许棠眠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一笑扒拉着饭,却又听林大姐话锋一转冲她说道:
“小许你记得啊,以后生一个就行。”
10. 新婚夜
林大姐的一番话像是一道炸雷,把桌上的这对夫妻雷了个外焦里嫩。
许棠眠除了尴尬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虞春生正喝着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喷了出去,咳了半天憋得脸通红。
半晌缓过来,虞春生偷瞥了一眼许棠眠,刚好被她抓个正着。
不知是被她看得心虚还是怎么,虞春生又冲着林大姐解释道:“大姐您就不要开玩笑了,我们领证您两口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许棠眠内心涌过一阵异样的情绪,或许是酸涩,或许是难堪。
也许是她的情绪外露过于明显,林芳萍又化作知心大姐笑着劝道:
“小虞,有句古话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管你和我家许妹子有什么误会,既然成了夫妻,就该互相包容了。”
刘平也附和道:“是啊,我和你林大姐刚领证那会她天天烦我,我们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现在一眨眼小儿子都五岁了,日子还不就是这么过下来的。”
林芳萍夹起一块红烧肉落到许棠眠碗中,一向端庄大方的脸上难得露出狡黠的神情,“小许啊,男人嘛,多训练训练就好了。”
许棠眠明白她的意思,日子嘛,还不就是磨合着过出来的,有几对夫妻是婚后没摩擦的?
只是虞春生…她不禁苦笑。
林大姐和刘大哥起码是有感情才结婚的,吵吵闹闹也不耽误过日子。她和虞春生可不一样,直到现在,两人对彼此的情况还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所知呢。
何况以虞春生刚开始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只怕他心里还觉得是自己故意接近他,故意闹到领证这一步的。
虽说领证不是她的目的,可她承认刚开始确实是她想多亲近、多了解他来着,这点她算不得清白。
千言万语都堵在心里说不出口,许棠眠起身端碗接住大姐夹的肉,无奈一笑,淡淡说了句“吃饭吧大姐。”
吃了这顿还不知道下顿吃什么,少说两句吃口饱饭吧。
许棠眠是真饿了,平时她连丁点肥肉都不吃,如今吃着Q弹软糯、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恨不得再吃上一碗大米饭。
不过她也知道,这会米面粮油都要票的。她和虞春生两个成年人来别人家里蹭这么一顿已经是脸皮厚了,按理来说结婚领证得请别人吃饭的,哪好意思再开口要上一碗饭。
看着她一粒米都不剩的碗底,林芳萍促狭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不用。”许棠眠忙摆起手来,“已经吃很多了,何况都这个点了,我们也该早点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虞春生忽然开口,“我们帮人家洗完碗再回去吧。”
“是是是!”许棠眠连忙附和。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空手上人家吃饭就算了,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也太不像话了。
林大姐却意味深长道:“不用了,你们刚结婚,今晚估计有很多悄悄话要说,还是赶紧回去吧。”
许棠眠猛然惊醒,大姐的意思是…洞房花烛夜吗?
饶了她吧!这也太尴尬了。
她忽然看向虞春生,莫非他方才就是想到这一层,才开金口提议她刷了碗再回去的?
这人真是!
许棠眠换了笑脸,收起碗筷向厨房走去,大方说着:“大姐要是不让我们把碗刷了,我们俩以后可再也没脸过来蹭饭了。”
“去去去!”林芳萍笑着道:“谁稀罕你们上门!我可告诉你啊,下次不拿粮票来,不准上我们家吃饭。”
“那可不行。”许棠眠站在厨房门口一手一个盘子同她说着话,转了个圈一下到了厨房里,放了水龙头嬉皮笑脸说着,“刘大哥的这手红烧肉我可记着呢,我早晚还要过来的!”
“行。”林芳萍过来搀她,“不过你大姐在家里可是从来不碰这些的,让男人们去做,咱们女人上外头坐着说说话。”
不等许棠眠反应,林芳萍直接挽着她的胳膊向外面走廊走去,路过门口时顺手拎起一个小板凳还不忘吩咐她也拿一个。
外头的星星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不像四十年后黑茫茫一片。
走廊里早早地聚了几家人,有夫妻俩站在阳台上闲聊的,有小孩子一起下楼玩的;有哥几个迎着月光下棋的,有老姐妹嘻嘻哈哈话家常的。
像她们这样的两个年轻女人组合,不多见。
许棠眠将小板凳放下,靠着阳台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看屋里两个男人在厨房忙活,扭头咧着嘴不经意聊着,“姐,你要和我说什么?”
“结婚怎么样?”林芳萍像老母亲,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闺女。
“啊?”许棠眠尴尬一笑,“还不就那样?姐你就别问了,我和他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啊?”
“试着处一处。”林芳萍也看向屋里,“郎才女貌的,处久了自然有感情。”
“我可不指望。”许棠眠嘟嘟囔囔的,“我呀,只求工作顺利,咱俩互不干涉就行啦。”
“这话说的。”林芳萍摇摇头,“哪有这么自暴自弃的?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他没信心?”
“不知道。”许棠眠诚实回答,“我们谁都不了解谁,谈这个太早了。”
林芳萍叹了口气,“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你俩不该…”
“哎呀好啦。”许棠眠打断她,“都这样啦,就不说啦,咱们聊点别的吧。”
“聊别的?”林芳萍点头笑笑,“你对宋医生怎么看?”
“宋卫东?”
“昂。”林芳萍笑了笑,“那天家里孩子突然病了,我急忙回去没看到,后面的事我可听说了啊。夜校的工友都传,小宋喜欢你。”
许棠眠垂下脑袋拨弄着发梢,黏糊道:“那…他喜欢就喜欢呗,喜欢也没办法。”
“要是有办法,你愿意跟他在一起?”林芳萍一脸八卦。
“姐!”许棠眠气笑了,“虽说我这婚事也是凑合的,你也没必要第一天就撺掇我离婚吧?”
林芳萍哈哈大笑,“我说说罢了。小宋虽然腿瘸了一点,可从他二十一岁来到这十一年了,也算是大家伙看着长大的,人是真不错。”
“其实小宋从夜校见到你那天后,第二天就到我家打听你的事了。你要是不出这档子事啊,我看他是有那个意思的。”
“有就有吧。”许棠眠不以为意,“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姐你可得好好替他物色个好姑娘。”
两个又东扯西扯聊了一会,虞春生就出来了。
他的脸上显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憋了好久才叹了口气说:“回家吧。”
许棠眠没理他,和林大姐一家道别后就拎着手电筒走了,任他在后面跟着。
两家也就隔几个单元楼,许棠眠走在路上想着,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她也去好朋友家玩过,吃完饭下楼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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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垃圾再回去嘛,差不多的距离。
爬楼梯,也就是破了点,好朋友租的房子在老式居民楼里,和这个差不多。
所以这次的穿越,也不是什么天上地下的分别。许棠眠暗暗给自己鼓气,一定要放平心态。
这股气在掏钥匙准备开门的那一刻,几乎泄了一半。
许棠眠没做好开门准备,即便好朋友的出租屋她当时觉得有些破,也还是比这个好了太多。
起码上厕所不用跟人抢,洗澡可以在房间用花洒享受24小时的热水服务。
那个房间里还没有男人,即便是个帅哥,也不行。
手电筒那一束光投在地上,久久没有变换位置。
虞春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才上前轻声问她:“没带钥匙吗?”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可手电筒还是没动。
……
歪着头左看右看,在锁眼旁边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位置,虞春生这才无奈道:“帮我照一下,看不清。”
许棠眠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举起手电筒朝锁眼照去。
这是一扇孤零零的木门,清瘦如许棠眠,打眼看去都觉得自己可以一脚踹开,真可谓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屋里漆黑一片,许棠眠举着手电在屋里扫射了一圈也没找到灯的开关。
“奇怪,明明记得有灯的,开关在哪呢?”许棠眠自顾自说道。
啪嗒一声,灯开了。
钨丝灯滋滋响了两下,二十多平的小屋瞬间被一道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虞春生就站在门口,手里还举着一根细绳。
绳子的末端在墙上一个小黑盒里,许棠眠眨了眨眼一脸不解。
虞春生抿唇一笑,手上微微用力,啪嗒一声,灯关了。
又一声,灯开了。
“这好玩。”许棠眠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疾步上前接过绳子扽了两下,嘿嘿笑着,“这个原理是什么?我还没见过。”
“别玩啦。”虞春生从她手中夺过绳子,唇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柔声说着:“一开一关容易烧灯丝,坏了可就没得用了。”
许棠眠转过身腮帮子微微鼓起,只觉得这是虞春生故意在给她下马威。
自己路上走这么快,还在门前停了那么一会,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心情不好吗?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好玩的东西,还被他叫停了。
她赌气说道:“坏了就坏了呗,再换一个就是了,换灯泡不是丈夫的责任吗?”
“我说这位城里来的大小姐,灯泡可不是地里凭空长出来的,您的丈夫也不是天生就会换灯泡的。”
他笑着道:“灯泡坏了当然要换,可如果是某人图好玩把它弄坏了,那就是浪费资源了。”
虞春生将门关上,朝着沙发走去。
他坐沙发了,自己就不好意思坐他身边了。小凳子又矮又硬的,许棠眠不假思索朝床上走去。
她掀起白纱帐自然走进去往床上一坐,暖黄色灯光下隔着一层纱,许棠眠只能看到虞春生头顶蓬勃的秀发向下耷拉着,一双浓眉向太阳穴飞去;双眼低垂着像两道弯弯的拱桥,在那之间的是一道白光,从山根延伸到鼻头。
他忽然抬头,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许棠眠只觉得一股热气朝脸上窜着,憋得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心也飞快跳着。
不是,她这么坐在这,怎么像是等他掀盖头似的…
11. 学英文
许棠眠忽然觉得身下的床榻像口大锅,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不等她做出反应,帐外沙发上的男人突然开口:
“你…要洗澡吗?”
许棠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这是什么意思?问她要不要洗澡干什么?难道他要…?不行!结婚了也不行!
果然啊,在外面甭管多么君子,外人眼里多么老实的一个男人,一旦关起门来那点禽兽心思一点也藏不住!
虽然她做好了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的准备,以后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不是这么快!
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即便她有什么非分想法,也仅仅是建立在被他颜值吸引,想多看看他的基础上。
那夜在山上茅草屋,纵然他睡着了,她色谷欠熏心,也没真对他做什么呀!
男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可以对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人生出那种念头?
许棠眠腾的一下掀开纱帐,两个跨步来到沙发前,居高临下说着:“今晚你睡沙发!”
虞春生抬头望着她,大双眼皮恨不能睁成内双,呆愣着点点头,“可以。天色不早了,你要是想洗澡的话得快点去楼道口那排队了,来的时候我看排了几个人。”
……
许棠眠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洗澡是…
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知道自己错怪别人后,许棠眠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茫然无措站在那,支支吾吾道:“楼…楼梯口,对吧?”
“嗯。”虞春生起身到了衣柜前拿出一套换洗衣服,那里头分了左右两半,默认一人一边的。
正门后头叠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塑料盆,都是虞春生骑着自行车拉回来的。
他抽出一个比脸盆大点的盆,又从身后铁质脸盆架后面提起一个暖瓶,见许棠眠还在那,他拎着暖瓶有些疑惑:
“你还不去排队?”
“就去了。”许棠眠应了声,慢吞吞挪到了衣柜前,眼睛却极不舍得地不时回头盯着他看。
虞春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水也不倒了,礼貌问她:“你看什么?”
许棠眠眼珠子左右转了两下,“你在做什么?”
“我洗澡啊。”虞春生理所当然回她,“我擦一下就行了,没你们女同志那么讲究。”
“那怎么行?”许棠眠不依他,“在这里怎么能洗得干净?根本不能放开了洗嘛!”
“你要放多开?”虞春生好整以暇地笑着问她。
许棠眠翻了个白眼,拿着衣服朝外走,关门前撂下一句“真不讲究!”
大约十几分钟后,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虞春生刚换上衣服,头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拿着毛巾的手一顿,吆喝道:“谁啊?”
“还能有谁啊?笨!”许棠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虞春生轻呼一口气,走去开了门。
许棠眠学会了,摸着绳子啪嗒一下开了灯,带着些许怒气随口说着:“你关灯干什么呀?吓得我以为你睡了。”
虞春生跟在她身后,毛巾朝脸盆架上一搭,又将脸盆架挪到了不碍事的地方。
他指了指随风摇曳的窗帘,“怕漏光。”
“噗哈哈哈哈!”许棠眠拿着衣服往沙发上一躺,“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别人偷看啊?”
虞春生没理她,又拿回毛巾擦了擦头发,随口问道:“怎么洗这么快?”
许棠眠的脸色忽然变了。
许久没听到她说话,虞春生向她看去,见她举止扭捏衣服似乎也没换,这才反应过来。
“你没洗?”
许棠眠一脸心虚地点了点头。
“停水了?不会吧?”虞春生走到外面看了一眼,“没有啊,那里还有人排队呢。”
许棠眠咬着嘴唇一脸为难,“那里头怎么连个帘子都没有啊…”
“没有就没有呗。”虞春生不以为然,“男同志和男同志洗,女同志和女同志洗,别人有的你都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许棠眠将衣服往柜里一扔,赌气摔上柜门,抱胸坐回了沙发上。
“跟你这种大老粗没什么好聊的。”她气哼哼道。
虞春生倒也不气,将换下的旧衣服丢到盆里,端上就往外走。
到了门口他停了下来,回头问她:“你真不洗了?”
许棠眠嘟囔了几声从帐子里走出来,极不情愿地说道:“我要在屋里洗,你…你在外面帮我看着。”
……
虞春生沉默了。
“你不愿意?”许棠眠又退一步说道:“那不要你看着了,出去就行。”
“不是。”虞春生有些尴尬,“热水被我用完了,还没烧新的。”
“哈?”许棠眠眉头一挑不敢相信,“一瓶水呢,你洗个澡用那么多?”
虞春生指了指自己半干的头发,“还洗了个头。”
许棠眠不说话了,嘴巴一撇憋着气,拎着水壶就朝外走。
“等等。”虞春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棠眠仍是不理,头也不回朝水池走去。
待她回来时,首先见到的便是男人背对着她坐在写字台前的身影。
窗边的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铝锅,脸盆架下多了一个绿色暖瓶。
听到脚步声,虞春生转了过来。
“我从邻居那借了一瓶水明天还给他,想洗现在就洗吧我帮你在外面看着,别忘了盯着锅回头烧糊了。”
许棠眠揭开锅盖,锅底正连续不断地冒出一堆绵密的气泡向上涌去,但整体还感受不到明显的温度上升。
虞春生拿起桌上那本书和手电筒朝外面走去,许棠眠余光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什么“fine”,“night”之类的词汇。
他在学英语?
之前为她打抱不平时见他相貌英俊,加上后来又是夜校,又是修收音机,许棠眠先入为主地把他代入到了什么学霸高材生之类,总之无所不能的角色中来。
没想到现代小学生都会的英语,他竟然不会。
这让许棠眠无形中又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她语气轻快地,唤了一声“喂”。
见虞春生回头,她又喊道:“可别只顾着看书,忘了帮我看人啊。”
虞春生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正如许棠眠之前所说的,在屋子里洗澡真的很放不开。
衣服脱完以后只能将毛巾拧干了通身擦一遍,还得提防着不要将太多水洒在地上。
可如此一来,下身便…那一堆盆里并没有专门洗屁股的小盆,看来明天得去供销社买一个了。
诶,虞春生不就是供销社的吗?兴许这些盆都是他偷摸着带回来的。
许棠眠又转念一想,她和虞春生如今和同租室友没啥区别,这种私人物品…和拜托他买内衣内裤有什么区别?也罢,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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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许棠眠换好衣服悄摸将门开了个缝朝外探去,虞春生还靠在窗前看着书。
走廊里走过一个不认识的邻居招呼他,“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被老婆赶出来啦?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虞春生只是举起手边的书笑着回答,“不了,我还得看一会呢,怕打扰她休息。”
那人笑了笑就走了。
走廊又恢复四下无人的寂静,许棠眠开了门轻声唤他,“我好了,你进来吧。”
虞春生收了书微微颔首,回屋便见炉上的铝锅噗噜噗噜冒着气,锅盖恨不得飞起来。
他赶紧将底下的炉门关上留个小缝,铝锅端下来后拎起旁边盛了水的茶壶放上去。
许棠眠宛若木桩一样在一旁看着,虞春生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是一言不发地端起洗澡水朝外去了。
地上有些洒出来的水,许棠眠四下看看,从门后拿出拖把舞了两下,又坐回了沙发上。
虞春生一回来,看见还在地上的铝锅沉默了一瞬,又老老实实地拿起水舀将两个暖瓶都灌满了,拎着借来的绿色暖瓶去了邻居家。
夜里不像白天那么热了,但如果有个风扇一定会更舒服,许棠眠又念叨起风扇来,想着改天去供销社买盆的时候顺便看看风扇需要多少钱。
这个屋子大概是不隔音的,坐在床上都能听到屋外虞春生和邻居的闲聊声。许棠眠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看来以后说话需注点意了。
不一会儿声停了,虞春生推门进来,啪嗒一声落了锁。
“你要睡了吗?”他问。
“还没。”许棠眠从帐子里探出一颗头来,好奇道:“你在学英语吗?”
“嗯。”虞春生昂着头吩咐她,“麻烦你把书桌那儿的灯开一下。”
许棠眠依言挪到书桌前,找到上方的绳子一拽,挂在墙上的灯泡亮了。
虞春生将房间中央大灯关了,冲着屋里唯一的亮处走过去,径直坐在写字台前。
“你什么时候睡和我说一声,我就关了。”
许棠眠没吭声,兀自掀了帐子,穿上拖鞋冲床头方向挪了过去,肘关节撑在桌上,拖着个脑袋看他。
这样一道热切的目光就在身侧,虞春生自然无法忽略。
他放下课本,徐徐将目光转了过去,好整以暇看着她问道:“你又看什么?”
许棠眠起身绕过桌角来到他身旁,俯身看去。
一股莫名的香味顺着头顶方向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裹在其中,虞春生忽觉浑身燥热,不动声色地朝椅子另一侧挪了点,翘起二郎腿歪着头和她拉开了些距离。
“What''sthis?—It''sapen.What''sthat?—That''sanapple.”
一口流利的英文从许棠眠嘴中轻轻吐出,虞春生眼前一亮,话里话外满是意外的惊喜。
“你还会英语?”他笑着问道。
许棠眠歪着脑袋有些骄傲地回他,“当然,咱们人民教师什么不会呀?”
虞春生眼睛亮晶晶的,将书本拿近了些,指着那几行字求她,“你再读一遍再读一遍!”
无非是小学就该学的内容,许棠眠将几句英文又重复了一遍。
虞春生照葫芦画瓢一字一句道:“窝此滴丝?一此呃潘。窝此rai特?rai此安阿破勒。”
……
许棠眠面无表情看着他求点评的热切眼神。
怎么感觉…对又不对呢?
12. 奇怪口音
许棠眠晃了晃脑袋,“不对不对!是挨泼~轻音的。”她用手指画了个波浪号。
“不是阿破勒。”她比划了个向下的动作,“你那第四声了,重音错了。”
“阿…泼?”虞春生小心翼翼看着她。
“对,然后嘴巴圆一点不要张那么大,是‘ai’,不是‘a’。”
“挨…泼?”
……行叭,新人嘛,凑合凑合也能听,别那么讲究了。
许棠眠哭笑不得,指着下一行又读道:“Isthisyourradio?—No,myradioisoverthere,onthechair.”
虞春生眼神有些发虚,看着她试探着读道:“一此滴丝游勒rrr滴欧?No,马哎勒rrr滴欧一此欧窝rai尔,昂热查尔r。”
……
许棠眠没招了。
她哭笑不得道:“你把嘴张开。”
“干嘛?”虞春生心虚地又往后挪了些,嘴巴似笑非笑。
“我看看你的舌头到底是怎么放的。”许棠眠作势要来揪他舌头,被他双手挡住后顺手在他手背轻轻拍了一下。
“你发不好‘θ’和‘?’的音就算了,为什么能把‘瑞’的音发成‘勒’?”
虞春生讪笑了两声,“不会,所以要学嘛。”
“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许棠眠摆摆手,“正常来说不会发出这种读音的,这种更像是…”她双手一拍恍然大悟,“法语里的小舌音是会把所有‘r’的音发成‘呵’的。”
“也不对啊,你那个都有点颤音了。”许棠眠自我否定后看向虞春生,一脸坚定,“你是新疆人对不对?所以五官这么浓还会弹舌!”
“我不是。”虞春生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听过这个发音,就是那个‘麻辣勒rrrrrr烫’哈哈哈。”许棠眠实在忍不住笑出来,摆了摆手,“不行,我学不好。”
虞春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顺着她的意思说了遍麻辣烫的弹舌音。
“对对对!”许棠眠忍不住鼓掌叫好,“是这个感觉。”
“这种叫卷舌?还是大舌音?哦对了!”许棠眠自顾自说着,“听说俄语还是德语,里面是有大舌音的,应该就是这样。”
“俄语。”虞春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一个发现宝藏的猎人。
“是吗?”许棠眠托腮看着钨丝灯下前赴后继的飞蛾,心不在焉说着。
“Расцветалияблониигруши,Поплылитуманынадрекой.”
虞春生清唱了几句,原本走神的许棠眠被硬生生拉了回来,但整个人听呆了,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愣在原地。
这首歌她听过,也没听过。平时听着大都是高昂的,蓬勃的合唱,从未听过这样慢节奏的单人清唱,还是一口流利的俄语。
就像是村口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朦胧的月光下,在漫天飞雪中,隔着河岸朝着远去的心上人诉说着多日不见的哀愁。
凄美又浪漫。
俄语,印象中都是覆面的低音炮daddy,和虞春生的形象可不搭边。不过虞春生平时的声音是清润的少年音,冷不丁说起俄语倒也有斯拉夫特有的凛冽。
许棠眠盯着虞春生橘红色的侧脸浅浅低喃着:“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虞春生转头看她,眼神浓郁了几分。他双唇一动,缓缓吐出一句“你听过”,似是哀求一个答案。
许棠眠不假思索点了点头,这首歌有几个人没听过的啊。
虞春生低头笑了。
怎么说呢?许棠眠从未见过他这一面,像凯旋归来的战士在婚礼现场见证曾经的恋人嫁给别人了,还像辛苦攒了好几年的钱赶到店里时却看到老板亲手将橱窗里心仪的礼物递予了别人。
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法子了。
他为何会有这般神情?许棠眠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够。
她又坐回床头,静静地看着他消化这股莫名的情愫。许久,他抬头望来,眼里却似弥漫着一层亮晶晶的。
他哭了?
许棠眠一下手足无措了,她哪里会安慰人啊?
她笨拙地站直了身子,在他的注视下将手覆在他脸上,替他拭去眼角那道晶莹的泪珠。
虞春生没有推开她,他竟没有推开她!
相反的,他贴了过来。男人脸颊软软的,眯着眼在她手掌又贪恋般拱了两下。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似呜咽,似泣诉,似春风化雨一般从耳朵眼钻到她心里。
“ВыходиланаберегКатюша,Навысокийберегнакрутой。”
“喀秋莎,你也听过。”他陈述一般低声呢喃着。
“我听过。”许棠眠靠在椅子扶手边站着,“不止我听过,很多人都听过。”
“很多人吗?”虞春生转而看向桌上课本,“我以为只有我还记得。”
许棠眠释然了,原来是这个。
她揽着虞春生的肩膀,桌上立着的镜子映出两张紧靠着的,漂亮的脸蛋儿。
“现在讲究对外开放,师夷长技以制夷嘛。我们要赚外国人的钱,当然要听懂外国人的话。”
“你也别灰心,咱们总会有和俄国人合作的时候,那时候你这位大英雄就有用武之地了。”她趁机在虞春生俏脸上捏了两下。
虞春生倒是没拨开她作乱的手,只是有气无力地纠正了她,“什么时候了还俄国…是苏联。”
许棠眠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俄国、苏联,有什么区别?她随口嘟囔着,“十几年后不还是要解体?”
虞春生忽然坐直了,眼中一扫落寞之情,又恢复了那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发邪的正气,义正辞严纠正她:“不要乱说!怎么会解体!那是最伟大的制度!”
许棠眠被他吓到了,眨了眨眼左顾右盼地看着,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却久久没有消解。
她看着虞春生的目光在那英文课本上久久没有移开,也不再开口,只能默默脱了鞋子缩回帐子里。
啪嗒一声,全屋暗了下来。许棠眠小心翼翼转过身,眯缝着眼睛看向他。
窗帘开了个缝,正透着一束月光打在地上。虞春生迎着月光走了几步,任凭月光打在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伸出右手,要抓住那一缕月光。骨节分明的手在那束幻影中握住、又松开,像是将月光当成了乐谱,手指交错点着。
四周静得出奇,唯有一阵知了声在夜空中独自歌唱。
一曲毕,虞春生的手停下了。那双手凌空停滞了很久,久到许棠眠快要睡着时,忽然又动了。
颤颤巍巍的,那只手举到了虞春生太阳穴平行的位置,行了一个标志的军礼。
也许是怕吵醒她,也许没打算让任何人听见,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被丈夫抛弃的深闺怨妇,窝在这小角落里低低啜泣着。
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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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莎的调子回荡在许棠眠耳边,那串听不懂的俄语像某种神秘的符号,将虞春生从这个世界短暂抽离。月光下的他站得笔直,向着帘间那抹仅存的夜空敬礼。
沙发上睡得不是很舒服,大约五点多天亮了,阳光撒在屋子里,虞春生立刻便睁开了眼。
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身后的床上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虞春生这才想起来他结婚了,现在屋子里还有个女人。
从筒子楼骑车到镇上供销社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去红星小学只要十来分钟。
供销社开门是在八点钟,他习惯早去半小时。可再怎么早,也不至于五点多起来。
醒都醒了,他回身隔着纱帐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许棠眠,又看向下身的异样。
这个点怕是睡不着了。
虞春生蹑手蹑脚拿起搪瓷盆,准备开门时,目光又在角落脏衣篓里换下的一堆衣服上停留了一瞬。
洗漱回来后,那几件脏衣服还堆在那。
他虽然称不上多爱干净,但眼里也不太能容许脏衣服堆在屋里放一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洗完衣服大概就六点半多了,骑车往供销社走刚刚好。
连带着自己换下来的,虞春生顺手将脏衣服丢进盆里,捡到贴身衣物时,他忽然涨红了脸,不敢继续了。
“你在干什么?”许棠眠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她迷迷糊糊睡着,听到有开门的声音便睁开看了一眼,岂料这一看,便看到虞春生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换下的旧衣服发呆,后来更是直接上手了!
她再不制止,谁知道他还要干出什么事?
眼见虞春生端着搪瓷盆手足无措的样子,许棠眠又有些心软了。
虽认识他不久,对他了解不深,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人。何况两人都领了证,不出意外的话会过一辈子,应该把他往好了想。
这样想着,她的语气和善了些,张口问他:“你要去洗衣服?”
虞春生点了点头,“现在还早,你不用起来的。”说着就端盆朝外走了。
许棠眠正要问他刚才发什么呆,扭头一看,脏衣篓里只剩下自己的胸衣和贴身内裤…
这也难怪他…
她赶紧扯过一张旧报纸盖在上面,拿着洗漱杯朝水房去了。
长长的池子眼下只有虞春生一人在那忙活。听到声音,他抬头不经意瞥了一眼,见到是她后搓衣服的动作就慢了些。
第一个水龙头下放的是头一道的衣服,如今他正在第二个水龙头下洗衣服,洗的还是自己那件白色衬衫。许棠眠脚步一顿,径直向最后一个水龙头走去。
出乎意料的,虞春生竟主动搭话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啊?”许棠眠有些心虚,“没有啊,你不是洗衣服吗?我怕唾沫星子溅上去。”
虞春生“哦”了一声,又转头搓起衣服来。
许棠眠洗漱很快,原本打算刷牙洗脸后就把小衣服搓了,可现在虞春生还在那,她就只能打点水回屋里洗了。
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虞春生搓了得有几分钟。他眼睛看着一盆的清水,耳朵却时刻盯着身旁的女人。
她不知在干什么,洗漱完了又要接水。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他的心竟有些没来由的烦躁。
眼看着许棠眠端了一盆水要回去,他当即喝住:“你这就回去了?”
女人一脸莫名其妙,“啊,对!忘了跟你说一声了,我先回去了啊。”
“你在躲我吗?”他又问。
13. 他生气了
许棠眠脚下一滞,暗道这人也真是的。
看破不要点破好吗!
她笑嘻嘻转过身,将装满水的盆放在池子边省点力气,往边上一站,“哪有?我躲你干什么?”
虞春生定定望着她,似乎已经看破她那点小心思。
那件搓了半天的白衬衫被他随意扔回盆里,紧接着他便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径直走到她身边,含笑着调侃她:“城里来的大小姐,抬得动吗?”
许棠眠轻呼一口气,颇有些无奈,“你不喊我的话我这会估计都端回家了。”
虞春生伸手掬起一捧,任凭水流从他掌心流过,笑着问她:“接这么多水,你还要洗澡啊?”
“不是…”许棠眠不想多说,端起水盆就往家走。
家里的盆不是很多,两个中等的盆被虞春生拿了去,搪瓷洗脸盆显然不能用来洗衣服,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小孩子洗澡用的红色塑料盆了。
这么大一个盆,洗两件小衣服…
虽然觉得浪费水,可也是没办法的事。许棠眠将塑料盆靠在墙边,又把搪瓷盆里的水倒了部分进去。
内衣扔水里后,许棠眠一拍脑袋,洗衣粉还在虞春生那呢!
找个什么理由把洗衣粉拿回来呢?许棠眠起身在屋内正徘徊着,一回头,被靠在门边看戏的虞春生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许棠眠拍拍胸口,“衣服都洗完了?”
“没洗完。”虞春生两手一摊,“我看你在干什么。”
“变态。”
既然都被他看到了,也不需要隐藏了,许棠眠大摇大摆走回去准备拿洗衣粉,路过他身边时嘟哝了一句,“什么癖好啊天天盯着女人看。”
虞春生忽然冷下脸来,一把将她推进屋里反锁了门。
“你干什么!”许棠眠生气了。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推她呢!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他冷脸道。
听不懂话是吧?
“说就说,有什么不敢的。”许棠眠来了脾气,“你,就是个天天盯着女人看的臭流氓。”
“你!”虞春生涨红了脸,紧紧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
他的双手自然垂在两边,拳头紧握。
许棠眠自然看到了他的变化,可她一来自信她不会看走眼,虞春生绝非那种暴脾气的人;二来从小到大她眼睛长头顶上习惯了,此时的她还真有点天不怕地不怕嘞。
她步步紧逼,勾唇挑衅道:“怎么,你还要打我?”
虞春生气得浑身发抖,眼珠上都冒出几条红血丝。许棠眠有些担心起来,心道莫非玩大了?
他嘴巴哆嗦着,额头也爬出几根凸起的青筋,但双拳始终没向前一寸。
许久,他似乎缓过来了,眼睛闭了又开,看向许棠眠的眼神变得冷漠而又空洞。
他夺门而走,许棠眠心下一慌,忙关了门追他而去。
到了水池那,虞春生的目光在还没洗完的两盆衣服上停留了一瞬,扭头恶狠狠道:
“自己洗去吧!”
许棠眠噗嗤一下就笑了,自己洗就自己洗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总归是自己把他气成这样的,许棠眠想着不能太自私,好心地把虞春生的衣服顺手洗了。
楼里其他住户们陆陆续续起来了,已经七点多了,许棠眠无心去想虞春生到底去了哪里,拿上备好的教案就往学校走。
叮铃铃的声音不时从耳边如风一样的吹过,只留下一个个忙碌的背影。
一直陪着许棠眠的,只有这群上学路上成群结队,嬉笑玩闹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大都是红星小学的,父母是附近的居民,条件不算太好。
许棠眠看着这些孩子红扑扑的脸,面上也欢喜起来。
也许是童年无需操心生活压力,也许是时代的从容感,这帮孩子看起来比她现代的那帮孩子们看起来更自在。
倒也不是说高中那帮孩子们成天就是苦大仇深的,只是身处即将高考的紧迫感下,即便是笑,也都算苦中作乐了。笑完了,继续做题吧。
今天她的语文课分别安排在了上午第三节和下午第二节,农村没有那么多课程,下午两堂课上完就放学了。
上午那堂课是三一班的,许棠眠按部就班走到台上,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同学们,把课本翻开到92页,今天我们来学习《手术台就是阵地》。”
许棠眠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头,在黑板上刷刷写下漂亮的板书。
“在读课文之前,我希望同学们带着这几个问题去思考。‘手术台’指的是什么?‘阵地’指的是什么?又是谁,在把‘手术台’当成阵地呢?”
课堂上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按照老师的指令乖乖地自己读课文。许棠眠从讲台上走下来巡课,路过最后一排时,目光却被一个男生所吸引。
他没穿鞋,厚厚的脚底板上一道鲜红的口子触目惊心。
许棠眠在他身边停下,凑到他身旁轻声道:“罗小辉,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罗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挠挠头没说话。
他的同桌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此刻放下课本娇声道:“老师,罗辉家里穷,买不起鞋。”
“谁要你说话了!”罗辉忽然生气,一巴掌拍在女孩胳膊上。
“呜呜呜…”女孩眼泪扑簌落下,捂着脸嚎哭起来。
教室静了,同学们纷纷放下课本转而看向这边。
许棠眠手忙脚乱起来,先是安抚小姑娘不要哭,再是让同学们先自习,将罗辉叫到了办公室。
课不能不上,许棠眠心不在焉地上完了一堂课,火急火燎赶到办公室。
罗辉还在那,隔壁数学老师正在安抚他。
许棠眠走上前厉声问道:“蒋莹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打她?”
罗辉不服气,头扭到一边大声道:“我打她怎么啦?谁让她多管闲事的!”
“哦她说你家穷也叫多管闲事,她是给你送米了还是给你送鞋了?”许棠眠板着脸,“她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你可以跟她好好讲道理。只要她没动手,你就不能打她。”
罗辉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却没再顶嘴了。
许棠眠自鼻间溢出一声叹息,躬身牵起他小手将他拉到办公桌旁,略微使劲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紫汞,倒了一点到瓶盖里,几乎是下意识的,要从桌面抽出一张纸来。摸了半天摸不到,许棠眠这才想起来这会这里还用不上这种东西。
她又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是厚厚一沓草纸,还是上个老师留下的。
许棠眠抽出一张草纸叠了又叠,最后搓成了一长条,蘸了些紫汞俯下身来,轻轻擦拭着罗辉脚面上的伤口。
紫汞还没碰到脚,他便下意识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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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许棠眠抬头问他:“疼吗?”按理来说这个不该疼,伤口都已经有些结痂了。
“脏。”他小声说道。
“没事,脏也要处理。”许棠眠一脸专注地替他处理着伤口,结束后又问他:“现在你告诉老师,是不是真的没钱买鞋?”
罗辉小心翼翼点了点头,“昨天我偷偷下河扎猛子,一上来鞋就找不到了。家里还忙着收谷子呢,我没敢告诉他们。”
“你怎么能偷偷下河呢?”许棠眠厉声道:“每年学校都告诉你们不要下河游泳,怎么老是不听呢!”
“老师你就别骂了,我知道错了。”罗辉垂头丧脑的,“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许棠眠点点头。待学生走后,许棠眠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一分钱。
自己的财政状况真是堪忧,看来要等到发工资才能缓一缓了。
原本想着给那孩子买双鞋的,现在是有心无力了。
“诶许老师,刚刚你班上的那个学生,是叫罗辉吧?”
许棠眠正要批改作业,一旁的数学老师突然开头问她。
“是叫罗辉,怎么了,您有事吗?”
郑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一点,他父亲之前种地叫拖拉机轧断了腿,整天躺床上。”
“爷爷奶奶走得早,家里就只有他母亲一个人种地养活全家。”
……
还真是够惨的。
许棠眠忽然想到,“那他爸爸的腿叫人轧断了,就没赔偿?”
郑老师笑了笑,“村长儿子开的拖拉机,赔了十块钱,你有什么办法。”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许棠眠还是明白的。
别说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爷爷到了这,说不定也得吃亏。
“诶郑老师。”许棠眠忽然想到,“你说我们号召全校师生给罗辉家里捐款怎么样?”
郑老师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外头忽然有学生高声喊道:“报告!”
“请进。”
那学生径直朝着郑老师而来,郑老师微微一笑,“许老师,这个提议我个人建议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先不说了,我学生来了。”
许棠眠没再说下去。
——
打开怀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供销社五点就下班,再怎么也该到家了。这男人气性也够大的,一天了都没缓过来吗?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她。
望着怀表里那张和虞春生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许棠眠喃喃道:“叔叔,你说他能去哪呢?”
许棠眠不愿往不好的方向想,她拎着手电筒随意在村里晃悠,希望能寻到虞春生的踪迹。
路过陈文斌家门口时,他正在树底下和他爸聊天。
见到许棠眠,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吃饭了吗?”
这是此地常见的打招呼方式,只是客套话罢了。尽管确实没吃饭,许棠眠也不想打破这个规矩,随意点了点头。
“我说你们小两口可真是的啊,结婚这么大的事说办就办了,也没说摆上几桌?”
许棠眠勉强笑了笑,“别闹了。”
“我可不跟你闹。”陈文斌昂着头一脸骄傲,“刚刚春生哥可答应我了,就是不请别人,你们也得单独请我喝两杯的。”
许棠眠迅速抓到重点:“你刚刚见到他了?”
15. 听老宋讲那过去的事情
宋卫东家里虽比不得林大姐家温馨,但比起许棠眠不到二十平的小屋,还是要好上太多。
他家的格局和林大姐家差不多,只是由于孤身一人,屋里就显得空旷了。
客厅基本和搬进来时没啥两样,墙面大概一米多的位置抹了一层绿色油漆,沙发、茶几,都很简单。
厨房是这间屋子唯一有烟火气的地方,灶台上摆着一个农村常见的竹篮,边缘一圈挂着耷拉下来的面条。
次卧被改成了一间书房,整体干净整洁。桌上还摆着一本书,封面是一副人体骨架图,看得出来宋卫东近期正在研究这个。
“无聊的话可以在这看看书,我去下面条。”宋卫东笑着同她说着。
许棠眠点点头,目光投向书桌后整整一面的书架。
打眼望去,书籍全部被拆了封,有些纸张边缘都卷曲了。
许棠眠坐在椅子上,自然地看向桌面。
笔筒旁书立架上斜倚着几本书,大都是医学相关的,夹在中间的一本破旧不堪,甚至重新用针线将书页固定的一本书,似乎被主人翻阅了很多遍。
针线都是白色,毫无旧的痕迹,看得出来是近期的手笔。许棠眠抽出那本书,封面是黑白色调的老式插画,一群人身着长衫戴着飘逸的围巾,看着像是民国时期的一帮进步学生。
正下方是毫无修饰的默认字体写着的四个大字:
《青春之歌》。
看着很有年代感。
许棠眠将书翻过来,背面的发行时间告诉她,这本书也确实来自于1959年。
许棠眠翻开封面,书名下方却不是宋卫东的名字。
类似瘦金体一样迥劲有力又飘逸的钢笔字穿透书页印在了下一页上,写着的是原主人的名字——孔林。
空白处还有同样字体留下的一段话:
“赠卫东小同志:
愿你能奏响属于自己的青春之歌!
孔林1967年,夏。”
许棠眠好奇地翻了几页,很快被书中故事所吸引。
“吃饭了。”宋卫东笑呵呵走到对面,“连我进门都没听到,看得这么入迷?”
许棠眠扬起手中书本,眼中满是欣喜,“这书你是从哪弄来的?我还从来没看过。”
宋卫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从来没看过?不会吧?你不是城里来的吗?”
许棠眠放下课本,昂着头背着手朝外走,一脸傲娇,“城里来的怎么啦?这书都这么老了,没看过也很正常。”
宋卫东跳着过去拿起书本随意翻了两下,眼中似有些怀念,“也就十几年,不算老。”他笑着道:“虽说我是比你大了十几岁,可怎么听起来我们像是差了几辈一样?”
许棠眠这才想到,1959年对于1986年来说,确实算不得久远。即便是当代耳熟能详的著作,也大多成书于一二十年前了。
哪本书若是不能流传个十年以上,仿佛就算不得畅销,这么看来,这书的年代不算久远。
见许棠眠沉默不语,宋卫东以为是对方嫌弃自己年纪大,又默默瘸着腿走回餐桌。直到她也跟过来,他才收敛那股阴郁,浅笑着招呼着:“快吃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
面条上裹着浓郁的酱汁还带着葱花,许棠眠拿起筷子随意挑了两下,竟在碗底翻出两个荷包蛋来。
鸡蛋在现代几乎没有几个家庭是吃不起的,可在这里,普通老百姓说不定几天才能吃上一顿。家里有养鸡的,也只是留几个蛋给孩子补充营养,剩下的全卖了去。
她没帮过他什么,宋卫东竟然一碗面就卧了两个荷包蛋。
是他真这么富裕还是自己多想了?
许棠眠停在那里,朝宋卫东碗里望过去。
宋卫东正吃着,见她不动筷又硬生生咬断,嚼了两口咽下肚后才疑惑道:“怎么不吃?是不是不爱吃葱花啊?早知道我不放了。”
“不是。”许棠眠面色复杂道:“你那碗里有鸡蛋吗?”
宋卫东脸上一惊,忙说道:“有啊,我怕打不好荷包蛋提前试验了一下,那几个不完整的都被我吃了。”
“好。”许棠眠二话不说立刻起身,“我去垃圾桶里看看有几个蛋壳。”
“小许!”宋卫东起身拦她。
他的腿脚不利索,猛地一起来还被桌子撞了一下,哐当一声将许棠眠碗上横放的筷子都震到了地上。
许棠眠赶紧过来扶他,只见他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却还要强撑着挤出笑来安慰她。
“好吧,我没吃,但请你原谅。”他随意地翻了下碗中的面条,低声道:“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站在医生的角度看,你太瘦了。”
许棠眠扶他坐下,靠在桌边抠着碗沿将对面自己那碗抓了过来,又夺去宋卫东的筷子,在碗中使劲一戳,将一个荷包蛋插回他碗中。
“我领你的情,但也请你尊重我。”许棠眠靠在桌边定定望着他,“宋医生,宋大哥,老宋,无论什么都好,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这种纯洁的友谊关系。”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也不希望你做什么没必要的牺牲,就比方说这鸡蛋。”许棠眠指了指已经有些坨的面条,“如果能负担得起,那我们都要吃上。”
“如果负担不起,那我也绝不独享。”
说完,她捡起地上的筷子走回厨房,又换了一双。
她重新在他对面坐下。宋卫东目不转睛看着她又忽的一笑,开玩笑说道:“我才三十二岁,不用喊我老宋。”
许棠眠会心一笑,又想起刚刚看的那本书来。不知为何,那个名字总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她扒拉了一口面条,状似无意问他:“宋大哥,孔林…是你朋友啊?”
宋卫东一顿,脸上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你问他干什么?”
“咋啦?”见他脸色不对劲,许棠眠追问道:“刚才那本书,被你翻烂的那本,叫《青春之歌》的,我看封面上有这个名字。”
“嗯。”宋卫东喝了口茶,“是他送我的书。”
“哦。”许棠眠接着问他,“现在你们还联系吗?”
宋卫东却没回她。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许棠眠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你们…闹掰了?”
宋卫东忽然笑了,那笑容看着不像是被人八卦隐私的无奈,倒像是一种释怀。
手中的筷子迟迟未动也未曾放下,宋卫东轻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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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上,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才低声回应她。
“没有。我只见过他那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许棠眠眉头轻蹙,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最后一面吧?
那一刻,宋卫东像是和她心意相通,冲她点了点头又道:“他十八年前就去世了。”
“啊?”许棠眠快速在脑海中算了一遍,现在是1986年,十八年前就是…1968年。
那书是1967年送的,也就是说第二年他就……
“那会我才十三岁。”已经聊到了这,宋卫东忽然话也多起来。
将碗筷收完,他从桌上拿出那本书到了客厅坐下,“那年暑假,我独自一人到了北平找舅舅,当时他们京大在搞读书会活动,就在孔大哥家里。”
“本来舅舅不想带我去的,架不住我软磨硬泡。”他得意地笑了笑,和平时含蓄稳重的宋医生完全不一样。
“孔大哥住在大院里,当时一屋子的哥哥姐姐,各个手里拿着一本《青春之歌》。他们一人一句,对这本书从政治、经济、社会影响等各个角度进行全方位的评判,聊到激动之处唾沫星子都飞我脸上了。”
“尤其是我舅舅,他脾气最暴,差点要打人了。眼看着大伙聊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孔大哥悠哉悠哉地端着个果盘就来了。”
“后来呢?”许棠眠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嘛。”宋卫东低着头浅浅一笑,“谁跟吃的作对?大家都一窝蜂冲过来吃水果了。”
提起当年场景,宋卫东似乎年轻了许多,他抿了口茶又接着道:“当时嘛,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就我一个小屁孩在那。孔大哥看我抢不到,特意钻到人堆里抢了个苹果递给我。”
“他个子很高,人也长得浓眉大眼很正派,看着就像当兵的,何况还给我苹果吃,我对他印象很好。”
宋卫东忽然想到什么,啧了一声又道:“快二十年了记不清,大概就是你丈夫那个类型的,不过比他帅多了。”
许棠眠:???怎么还拉踩呢?
“然后呢?”她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我就啃着苹果问他,‘林道静到底是不是小资产阶级?’,‘这本书为啥叫《青春之歌》?什么是青春?’,可他只是弯腰对我笑。”
“他摸摸我的头,跟我说人要学着自己思考,这几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我自己来寻找。接着他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在书上写了那些字,就把书送给我了。”
宋卫东手舞足蹈比划着,“十三岁的小孩哪知道什么好不好啊,何况那天我一直听他们讨论这个,也来了兴致。他把这书送给我,我高兴得很。”
“我伸手就要拿书,他又忽然直起身把书举好高,我就冲他叫。”宋卫东忽然成了个顽皮的孩子,绘声绘色的讲述让许棠眠忍俊不禁。
“我说,‘你这书还送不送啦?’孔大哥就又弯下腰把书交给我,笑着跟我说书不白给,他希望下次见到我时我能亲口告诉他这几个问题的答案。”
故事讲完了,宋卫东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稳重的样子。
尽管去世的年份让许棠眠不得不多想,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个正确答案。
“他是怎么死的?”
16. 我是你老婆
宋卫东将那书送给了许棠眠。
尽管和虞春生相处时间不长,可这空落落的房间了忽然少了一人,难免有些孤寂。
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睡了呢?夜里有蚊子吗?山上有地方洗漱吗?
许棠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又想起那本书来。
啪嗒一声开了灯,许棠眠从蚊帐里探出身子匍匐在书桌上将那本书拿了回来。
灯光虽然昏暗,但勉强还能看见字,何况这个氛围刚好催眠。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就这么半靠在床上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察觉到有人在跟她抢东西,许棠眠攥住胸口包袱紧紧不愿松手。忽然,那人使着蛮力将她包袱夺了去,她也就这么从睡梦中醒来。
许棠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在床前的不是虞春生又是谁?她迷迷糊糊哑着嗓子开口道:“虞春生?早上好啊。”
“早上好。”虞春生头也不抬地回她,目光始终在手中那本书上。
许棠眠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来,又坐回书桌前将头埋了起来,声音低低的,“你怎么这么早啊?现在几点了?”
“八点了。”男人淡淡说道。
“什么!”许棠眠猛地抬头,闷头就往脸盆架冲,嘴里哀嚎着:“完了完了要迟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她顿住脚步,回身望他,“八点了,你怎么这么淡定,你不上班?”
虞春生默默从桌上拿起她的怀表,啪嗒一下打开,指针刚过6点。
……
搪瓷盆老老实实放了回去,许棠眠翻了个白眼拖着脚步挪到沙发前,朝后一倒将自己摔回了沙发里,腿顺势搭在了另一边。
虞春生搬过凳子坐在她面前,低声说着:“昨晚几点睡的?灯都不关?”
许棠眠虽然半梦半醒,但即便困得眼睛都没睁开,还是慢悠悠回了句:“废话…灯都忘了关…谁还记得几点睡的…”
“这书从哪来的?”他又问。
“不知道!”她不耐烦回道:“别啰嗦了!”
盯着女孩的睡颜看了一会,虞春生突然恶趣味上来,伸手捏住她鼻子。
许棠眠很快便反应过来,眼睛眯了条缝,手脚扑腾着要去打他。
虞春生大笑着松开了手,等她睡过去了,又一会挠挠她脖子,一会挠挠她脸蛋儿。
许棠眠忍无可忍,眼睛都懒得睁开,抬手就朝他扇了过去。
虞春生敏锐一躲,却见她半边身子翻着,眼看就要从沙发上掉下来。他赶紧又大步迈过去,将书一扔伸出手臂把她揽入怀中。
怀中少女对当下情景似乎不甚了解,砸吧着嘴睡得香甜。
虞春生跪在沙发前,小心翼翼将她朝沙发里头带,试图抽出双臂。岂料许棠眠一个翻身,结结实实把腿搭在了他肩上。
……
虞春生只觉热气上涌,再也顾不得吵醒她,使劲掰/着腿把她推到了一边。
许棠眠不知梦到了什么,不仅没醒,反而双腿乱踢同他争斗起来。
有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尽管虞春生再三小心,还是被她踢了几脚。
许棠眠穿的睡衣是带扣的无袖款式,下身穿着配套的短裤。眼下她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另一条腿却靠在沙发上高高翘起,头朝下栽着,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
虞春生喉结一动,不敢再看。
许棠眠还没醒,这么放任下去万一她随便乱动,头磕到地上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虞春生深呼吸几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如上刑场一般朝沙发走去。
他轻轻把她的头挪回沙发上,那条高高翘起的腿因着姿势的变幻以膝盖为顶点,大小腿为直线,从一百八十度变成了四十五度,挤在了沙发靠枕和坐垫间。
虞春生叹了口气,又绕到另一边低头抬起她垂在地上那条腿,岂料刚刚还睡得死沉的许棠眠忽然像是有了膝跳反射,抬腿又要踹他。
他闪身一躲,后背抵着沙发,两条胳膊也自然杵在了沙发上。还没等他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缓过来,那条腿又朝他踢了过来。
虞春生无奈向后躲,慌乱之下手掌大概是摁在了她另一条腿上。许棠眠“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挣扎着要起来,两腿也因为这动作下意识并拢到了一起。
但并不上。
虞春生无比绝望地在双手找不到支撑的情况下,被她的双腿撂倒在了沙发上。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夹在双腿之间,嘴巴正对着……
啊!!!
两人同时大叫出来。
许棠眠彻底清醒,整个脑袋像是刚从锅里拿出来一样热得快要爆炸,他怎么能…怎么能!
虞春生跌坐在地,整个人哆嗦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许棠眠羞愤至极,起身就要骂他,可见到他的样子,她又张不开口了。
她见过虞春生仗义执言的样子,见过他认真专注的样子;见过他古道热肠的样子,也见过他生气发怒的样子。
可唯独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吓到发抖的样子。
她缓缓靠近,在他身旁蹲下来,伸出手试图安抚他。
虞春生却发了疯一般双手抱头,脸色煞白不停重复着:“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做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许棠眠吓得要哭出来,却仍尽量耐心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快醒醒啊!”
可于事无补,她越是靠近他,他越是疯狂。
“走开!都走开!走开啊!”他起身挥舞着双臂,大声吼着,像是面前有很多人。
许棠眠噙着泪珠退到了书桌前,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怎么会这样?
她的手摸到桌上的书本,忽然想到那晚教他英语时他的反常来。
她试探着开口,“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
虞春生果然静了下来。
见虞春生不再发癫,她又缓缓靠近,依旧唱着:“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虞春生定定看着她,硕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沿着眉毛滑落下来,双唇也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我只是怕你摔下来。”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许棠眠哭着拥住他。
察觉到他的抵触,她拥得更紧了。
他胳膊上肌肉全都绷紧了,却没推开她。许棠眠松开双臂,拇指沿着他脸部轮廓一点点拭去他的汗珠,轻声道:“那都是噩梦,都过去了。”
虞春生瞪大了双眼,忽然看向地上那本匆忙中丢下的书,颤抖着道:“你知道?!”
“我都知道。”许棠眠又凑上来,双臂从他腋下穿过,结结实实将他锁在怀里,低声呢喃着:“别怕,有我在呢。”
虞春生终于忍不住回抱住她,他的力气是这样大,箍得许棠眠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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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着她不放。那一处的发丝被他吻了又吻,直到许棠眠忍不住松开他时,他才慢慢停止动作。
“你到底是谁…”他目光涣散,凝望着她的双眼。
“我是你老婆啊。”许棠眠傻笑了一声,“把我忘了?”
“我老婆?”虞春生又重复了几遍,忽然惨笑了一声,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对,我是虞春生,我是虞春生了。”
他又看向眼前人,自言自语道:“你是许棠眠,是我老婆。”
许棠眠迷迷糊糊的,生怕他再发起癫来,只能小心翼翼陪着笑,顺着他说道:“对,我是许棠眠,是你老婆。”
虞春生长舒一口气,从地上捡起那本书翻开看了很久,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掸了掸灰,放回了桌上。
在许棠眠的注视下,他转过身扯着嘴角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英语书翻了两页又道:“还不去洗漱?待会我送你去学校。”
“你没事了吧?”许棠眠扶着架着蚊帐的竹竿,缩着身子问道。
“我没事了。”虞春生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以后应该不会了。”
许棠眠之前就听陈文斌说过虞春生脑子有病的事,现在只当是复发了,也没多想。
见他此刻还算正常,她不想多刺激他,只是在拿着牙刷和搪瓷盆时又多吩咐了一句:“弄点饭吃,饿了。”
不一会儿许棠眠洗漱完毕拿着东西回来了,打眼一看炉子上还炖着那个烧水壶。
她抬手重新扎着头发向虞春生走来,见他还在读英语,屈指在桌上扣了两下。
“饭呢?”
虞春生合上课本,笑眯眯道:“我带你上外头吃。”
……
其实她就是想吃一次他亲手做的饭,可眼下除了出去吃,也没有别的办法。
到了红星小学附近的一个早点铺子,两人不慌不忙坐下来点了五根油条。许棠眠回头看向路边三三两两的身影,坐到虞春生身侧小声道:“咱们要不然拿走吃吧?万一你迟到了…”
虞春生却抿唇笑了笑,抬手在她头发上抚了两下一脸轻松,“没事,我来得及。”不等许棠眠开口,他又问:“豆浆喜欢喝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老板,再来两碗豆浆,一晚甜的一碗咸的。”
“原来你是南方人,豆浆要喝咸的。”许棠眠若有所思道。
“并非如此。”虞春生接过老板端来的两碗豆浆,分了一碗到许棠眠身前,又拿好了勺放在里面,坏笑着说道:“其实我是北方的,还是东北的。”
许棠眠却没看到他的狡猾,一勺豆浆下了肚,恍然大悟道:“难怪了,难怪你俄语那么好,是东北人的话也不奇怪了。”
她又问,“你是东北人,说话咋没有口音呢?”
“离家多年。”他随意搪塞过去又问她,“那你是哪里人?”
“我啊,我…”许棠眠大脑忽然一片空白,脑子里没有原身给出的任何信息,只得随意道了句:“云贵川的,收成不好跑出来的。”
“难怪。”虞春生瞥了她一眼,“那边山水很灵,听说好山好水会养人,养的姑娘小伙一个赛一个漂亮。”
许棠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只道这人是怎么了?
平时冷冰冰的,发病了吓人,病好了嘴巴又甜了。
她是盼着他正常呢还是盼着他发病呢?
17. 带饭
今天还是三年级一班的课。
许棠眠站在讲台上朗声开口:“同学们,把课本翻到96页,今天我们学习《二虎子》。在学习这篇课文之前,老师要先抽几个学生检查一下上节课的内容有没有学会。”
她的眼神在台下小小的学生身上一个个略过,忽然发现了一个空座。
“罗辉怎么没来?有谁帮他请假了吗?”
底下的学生一言不发,有个别迟钝地摇了摇头。
忽然有一个男生举手喊道:“老师!我来的时候看到罗辉在帮婶子下地干活呢。”
“好我知道了。”许棠眠抬手示意他坐下,不慌不忙上完了这堂课。
上午她只有这一节课,换做平时她可能会留下来备课或者等着学生找她问问题,可今天她却早早地收拾好了包袱。
“李老师。”许棠眠向办公室内剩下的那位老师说着:“我们班有个同学今天没来上课,我要去做个家访,如果有学生找我,麻烦您帮我解释一下。”
李老师爽快应道:“没问题。”话锋一转她又道:“许老师,你说的罗辉是不是爸爸被挖掘机轧断腿的那个?”
“是他。”许棠眠点点头,“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老师摇摇头,“事应该没有吧,只是最近听我班上同学说学校要搞个什么募捐大会,给他捐款呢。”
许棠眠眉头一皱,募捐的事上次她只是和郑老师在办公室里这么一提,因为没考虑好所以还没正式和校长说,怎么都传到李老师五年级的班了?
“好我知道了。”许棠眠提着包走到办公室门口,笑着道:“就麻烦李老师多照看一下了。”
许棠眠沿路问着地址,顺着田埂找到了罗辉的家。
小小的一个人儿戴着硕大的草帽站在田间,正挥舞着镰刀割麦子。不远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头上裹着一块毛巾,应该就是他的妈妈了。
“罗辉!”许棠眠站在田埂上朝他挥手。
地里的两人停下来,许棠眠听到那妇女操着浓重的口音问孩子:“那人是谁啊?”
罗辉摘了草帽扇风,“是我老师。”
他拿着镰刀穿越一片片金黄的麦地,站在田边仰头看她,“老师,你咋来了?”
许棠眠将帆布包丢在旱沟里,纵身一跃跳了下来,蹒跚着走到田边,掸着衣服上的灰问他:“怎么不来上课呢?”
罗辉咬着嘴唇回头看了眼正朝这看的母亲,低声道:“家里急着收麦子呢,我得帮我妈妈。”
“你一个小不点能干多少活啊?”许棠眠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土地,虽然不知道罗辉家有几亩地,但照眼前情况来看,现在他们正割的那一垄大约只割了不到五米的长度,还有十几米在等着他们。
“老师你就别管了,我不帮忙我妈妈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许棠眠还想在说什么,就看到罗辉身后的妇女提着镰刀慢悠悠走了过来。
她笑着同许棠眠打招呼,“你就是小辉提到的许老师吧?不好意思俺们这忙着呢,没功夫招待你。”
许棠眠摇摇头,浅笑着道:“我不需要什么招待。大姐,小辉才十岁,他能干多少活啊?为什么不让他来上学呢?”
罗妈妈垂下眼眸,勾唇苦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屑。
“许老师,你是个好人。”她这么说着,眼中却毫无感激之意,反而带了点嘲弄,“我们家家庭条件不行,与其让他在学校上些无用的课,不如早早下来帮我干活。”
“你看。”她挥手指向身后,“咱家这一亩地能收个六七百斤,交完一百多斤的公粮,剩下来的能卖个两百多块钱。孩儿他爸躺床上干不动了,还要张嘴吃饭的,这两百多块钱是我们一家三口一年的钱。”
“收完了麦子,还要去买豆种,赶在秋天前种下去,这又是一笔开销。小辉一天天大了,他得帮我啊!念那个书有什么用!”
许棠眠急得直摇头,“不是的,他要念书的…不念书,他一辈子只能过这种生活了。”
“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罗妈妈仍固执地说,“我命不好啊,嫁给了这样的人家。等小辉再大个几年,我给他说个媳妇,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大姐你听我说。”许棠眠双手攥住罗妈妈左手,眼睛亮亮的,“孩子不能不上学,起码让他念完小学。上个月政策已经下来了,以后要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小辉脑子又不笨,您忍心看他以后被人叫文盲吗?”
见大姐态度有些松动,她又接着道:“以后小学学历就是最低门槛了,国家会出钱补贴那些读不起学的家庭,支持他们读完初中,您再坚持一下,别放弃孩子好吗?”
罗妈妈心疼地抚着孩子的后脑勺,眼里闪着泪花,“孩子,你是想念书还是帮妈妈下地干活?”
罗辉眼神闪烁了一下,低着头道:“我…我想帮妈妈干活。”
“好孩子。”许棠眠夺过他手中的镰刀,憋着气说道:“现在立马去上课,我帮你/妈妈干活。”
“不用老师!”罗辉夺过镰刀,“真的不用!”
罗妈妈也拦在儿子面前,“老师您就别劝了,明天我会让他去上学的。”
许棠眠寸步不让,“他现在就得去,什么都不能耽误孩子上学!”
“老师!”罗辉急得跺脚,“现在都中午了,学校早都放学了。”
许棠眠闻言望向周围,果然看到路上许多人家陆续有送饭的过来,有的甚至已经坐在地头吃上了。
她拿出老怀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学校十一点四十就放学了,现在只能让罗辉赶下午的课了。许棠眠又耳提面命道:“那你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一定要记得来上学,下午老师看不到你,还会来找你的。”
她的帆布包还在旱沟里,眼见走过去还要穿过一堆麦子,许棠眠想从已经割完的地里走到田边,再顺着田埂走到原处。
刚往那边走了几步,罗辉又喊道:“老师别从那走,那里倒的都是农药。”
……
许棠眠回身颔首致谢,又老实地原路返回了。
她下午没课,平时会待在办公室里睡午觉,碰到有需要代课的老师蹭上一口吃的,对付过一下午。
现在…倒是没必要再回学校。许棠眠摸摸口袋,里头除了昨天虞春生给的三块钱,还有今天早上吃饭剩的钱。
五个油条两碗豆浆,花了六毛钱,还剩四毛钱。
昨天晚上虞春生给了她三块钱吃面,当时她还怕不够,现在看还是挺多的。
本来还想去外面饭店吃上一口,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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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罗辉家因为穷,都不让孩子上学了,许棠眠又觉得自己平时生活习惯还是过于奢侈了。
哪能顿顿想着上外头吃的!
她迈步朝村里合作社走去,想着买点米面粮油之类的,以后就在家里开火做饭。
正要进店,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叮铃铃的铃铛声。她走在路边也没挡路,来的时候也没见这附近有人,铃铛八成是摁给她听的。
许棠眠一回头,果然见一个人正从自行车上下来,不是虞春生又是谁?
她面上一喜,忙迈步走去,讶然道:“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班?”
虞春生从随身挎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铝制饭盒嘚瑟地晃了两下才交到她手里,笑着道:“下午两点才上班,今天食堂做了红烧肉,特意给你带了一份。”
许棠眠打开饭盒,白花花的大米饭有一半已经被汤汁浇匀,上面躺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
“呀!”她咽了咽口水,忽然想到:“你吃了吗?”
“包里还有一份,我们一起吃。”虞春生说着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回家?”
“回家。”许棠眠心里美滋滋的。
两个饭盒一起摆在了方桌上,许棠眠一看时间才十二点半。她边吃边问着:“你到供销社要多久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虞春生摸了摸鼻头有些心虚道:“说是十二点下班,不在前面接待的到四十就去食堂了,我…也饿了嘛。”
“哦!”许棠眠夸张道:“有人早退!”
“这不是早上吃饭的时候听你们学校老师说现在你们都要自己带饭了嘛,怕你饿着了。”
虞春生又挑出一块肉夹到她碗里,“我先去你们学校找的你,又听说你早就回去了,这才想着回家碰一碰,哪知道路上就看到你了。”
想到刚才,虞春生又问她:“你要去店里买什么的?我直接从社里带回来就行了。”
许棠眠叹了口气,“有一个学生今天没来上课,我去家访的时候他还在帮着妈妈割麦子。我想着我也不能这样天天在外面吃,就准备买点米面粮油,以后咱们早晚自己做饭吃吧?”
“原来是这样。”虞春生点点头,“那你身上钱够吗?粮票什么的都带了吗?”
……许棠眠愣住。
怎么把这一茬忘了?现在可不是有钱就能买东西的时候啊。
虞春生见她那样还有什么不明白?遂笑着摆摆手道:“行啦,今天下班我都给置办齐,咱们也确实该有个过日子的样了。”
说到这个,许棠眠咬唇道:“再买个盆回来吧,不用特别大的。”
“还买盆?”虞春生扒拉着饭随意往门后头看了一眼,“咱家现在一个洗脸的搪瓷盆,一个大塑料盆,两个小塑料盆,就是一人一个泡脚也够了。”
“你…”许棠眠欲言又止,“这里不能淋浴,不方便嘛…”
“淋浴?”虞春生皱着眉头,“你是想在屋里拿小盆往身上泼?那我给你买个瓢嘛。”
不等许棠眠开口,他忽然想到什么,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起身开了门走到外头,直到发现门外走廊堆着花盆的阳台底部有个地漏,下面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管子直通一楼,才又兴奋地跑了回来。
他一脸神秘:“你等着吧,过几天我给你一个惊喜。”
18. 花痴的小李老师
匆匆吃完了饭,虞春生又赶回镇上。
一人在家里待着也无聊,许棠眠又散着步晃悠到了学校。
学校还没上课,许棠眠刚要进校门,就听后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回身一看,是台手扶拖拉机,站在车厢里的还是丁校长。
之前因为作风问题,她可是和虞春生一起在办公室和丁校长据理力争的,如今在这工作一个多礼拜了,她和校长之间一直秉承着非必要不见面的原则。
许棠眠赶紧闪身到路旁以免挡路,拖拉机从她面前缓缓驶过,机箱里头除了站着的丁校长还有一大块黑布蒙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进了办公室,还没和老师们聊上几句,副校长老欧忽然冲了进来。
他朝屋里看了一眼,着急忙慌道:“就这么几个人吗?男老师都去哪啦?”
和许棠眠关系好的那位李老师,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扎着马尾辫,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昂着头道:“怎么非要男老师啊?我们女老师哪里差了。”
老欧一拍大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哎呀小李你就别贫啦!隔壁小学不是和镇上小学合并了嘛,丁校长腆着老脸从村长那借了拖拉机,拉回来一架钢琴还有好多乐器呢!”
“是嘛!”女老师们叽叽喳喳的,“太好啦,孩子们一定很喜欢。”
老欧站在门口一看这帮人光说话也没人动,“唉”了一声又笑着摇头跑向隔着楼梯的另一间办公室。
许棠眠冲出办公室向下俯视着,丁校长正指挥着刚下来的几个男老师搬东西,那台黑布已经揭开,下面果然有一架纯黑色的木质钢琴。
钢琴,她很久没弹了……
许棠眠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和其他出来看热闹的老师一道下了楼,围着那台刚搬下来的钢琴打转。
“小秦,你来试试怎么样,这以后就是你的啦。”
秦老师是从城里嫁过来的,大约三十岁的年纪,平日唯爱各种颜色的连衣裙,是红星小学唯一的音乐老师,包揽了几个年级的音乐课。
音乐课不用学习没有作业,和美术课、体育课一起,并称为孩子们最爱的几门课。
只是美术课和体育课没有音乐课这么幸运,一到六年级的美术课都是由带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吴老师兼任的,至于体育课…则是由六年级数学老师郑老师兼任。
在这里,可不能说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而是说你的体育是数学老师教的。
秦老师微笑着掖下裙角,坐在已经破了皮的琴凳上打开琴盒,十指在琴键上翻飞着,奏响了一曲《春天在哪里》。
还有不到五分钟就上课了,学生也迎来最后一波高峰,已经进校的和刚进校的,都被这旋律吸引过来,自发围成了一个圈。
不知是谁摇头晃脑唱了第一声,一个又一个稚嫩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叮铃铃铃铃——
预备铃响了。
“都回去上课!上课去了!”丁校长板着脸开始撵人,孩子们很快散落到各个班级里。
有课的老师都去上课了,没课的老师自发搬着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能搬动的东西朝一楼临时开的音乐教室走去。
自许棠眠入职以来,还从没见这个教室开过门。
她拿了一架二胡,第一个迈进教室里。
由于没有经验,刚推开门,许棠眠就被门框上的灰淋了一头。尽管跑得快,还是有很多飘到了肩膀上,激得她直打喷嚏。
入目是一片狼藉。
地上随意扔着几个桌椅凳子,还有半截扫把;承重房梁上墙皮掉了一块,四周的碧绿色半墙已经成了浅青色;角落有台破旧的脚踏风琴,要掉不掉的白色轻纱窗帘盖住了半截。
丁校长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扫把簸箕和抹布,往地上一放招呼起来:“几位老师辛苦,今天把这个教室收拾出来,以后音乐课就在这上了。”
……
许棠眠有些后悔凑这个热闹了。
还好比她更后悔的另有其人,一位其他班的老师冒头提议道:“五二班今天下午有节体育课,让他们过来打扫吧。”
数学兼体育老师郑老师笑了,站出来委婉说着:“孩子们打扫倒不是大问题,只是上哪给他们找这么多扫把抹布啊?”
这活也不重,浪费孩子们一节体育课实在没必要,许棠眠主动说道:“我看我们几个老师分着干,很快就能干完了,就让孩子们好好上课吧。”
丁校长瞥了她一眼,直接说道:“那就照许老师的意思,你们几个干了吧。”
这话说完,几个老师也不说话了。
等丁校长一走,最先提议的那个老师冷哼了一声,拿起一块抹布阴阳怪气道:“真会表现啊,可显能耐了。”
另一个老师扯扯他胳膊,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吧!”
许棠眠不是没听懂他的冷嘲热讽,只是觉得没必要和这种人生气,何况每天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本来还对这个活有点排斥,现在被他一说,倒生出一种“我偏要证明给你看”的愣劲来。
不是说我爱表现吗?我还就表现了。许棠眠捡起扫把,二话不说进了屋,还不忘喊上一句:“大家都好好干啊,不然姚老师要说你没能耐了。”
其他人知道她话里有话,都不敢搭腔,只有那位姚老师将抹布往地上赌气一扔,攥着拳气势汹汹要过来,嘴里还放着狠话:“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许棠眠一向看不起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对她来说和他们对话都是浪费时间,因而只是翻了个白眼就扫地去了。
姚老师被几个老师拦着,又被许棠眠直接忽略,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突然抓起旁边的塑料扫把往腿上一劈,“啪”的一声劈成了两半。
突如其来的发狂把许棠眠吓了一大跳,她快步冲出来却只看到姚老师五大三粗的背影,不禁嘀咕了一句:“长得丑就别学别人发癫了好吗?”
真是莫名其妙的。
其他几个老师也显得很懵逼,立在原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许棠眠捡起教室里那根躺了多年的半截扫把,将它和刚劈断的放在了一起,忽然笑出声来,同李老师说道:“你说这扫把会不会也是他弄断的?”
李老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拧着她胳膊小声说道:“还开玩笑呢?刚刚要不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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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拦着,他可就过来打你了。”
“他打一个试试?”许棠眠高声说道。
周围老师的目光瞬间凝聚过来,李老师捂着她嘴巴激动道:“你小点声!小点声啊!”
不知道是不是怕得罪那位姚老师,这干活的老师是越来越少,等许棠眠扫完整间屋子回头看时,教室里竟只剩下她和李老师两个人。
“不是吧?”许棠眠无语了,“就咱俩干啊?”
李老师拿的是拖把,跟在她屁股后头拖地也不轻松。她起身捶了捶早已疲惫不堪的腰肢,叹了口气:“我还留在这,你就知足吧。”
“好姐妹一辈子。”许棠眠揽过她肩膀,颇为感慨。
李老师翻了个白眼,“那我问问你,你的好姐妹全名叫什么?”
……
李老师一把挥开她,戳着她的脊梁骨碎碎念道:“你呀!没良心!都一个礼拜了还不记得我的名字。要不是看你对象长得帅,我可不搭理你。”
?
不是等会。
许棠眠哭笑不得:“你是因为他,才和我玩的?”
“那不然嘞?”李老师噘着嘴,一副鬼马样神秘兮兮凑过来,“你什么时候再把他喊到学校来啊?上次他来说是职工家属,不然我怎么也要扣下来让他把家庭住址和个人信息都填一遍的。”
许棠眠这才反应过来,“上次放他进来的老师就是你呀?”
“是呀是呀!”李老师一脸得意,“你是从哪找的这么帅气的对象呀?他还有兄弟吗?”
自己丈夫被别人这么称赞,说不高兴是假的。许棠眠尽量压着嘴角,可还是忍不住咧着大牙笑。
“兄弟是没有了。”许棠眠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遂犹豫道:“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医生,年纪大了些,腿脚不太利索,但也很帅的,人品应该没话说。”
“帅就行,其他我不介意。”李老师紧紧挨着她,将她挤到了墙边,嬉皮笑脸道:“改天你带我去看看,合适的话我就下手了。”
“行。”许棠眠无奈应下。
——
义务在学校忙活了一下午,许棠眠回家第一件事便是烧水洗澡。
将暖瓶刚灌满,虞春生回来了。
他没食言,扛了一个大箩筐回来。许棠眠凑过去一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不落。
她捏起挤在几个大物件之间夹着的那包茶叶,哭笑不得道:“你是不是就按照顺序买的?咱俩谁有喝茶的习惯啊?”
虞春生摸着后脑勺笑了笑,“买点回来提提神,免得某些人看书看到半夜忘了关灯。”
许棠眠也不客气,当即回怼道:“如果某人的丈夫不是深夜不归的话,应该会帮他漂亮的妻子关上灯。”
虞春生哼笑了两声,手上动作不停,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
锅碗瓢…也都齐了,许棠眠两手一摊质问起来,“我的盆呢?”
“不用——”虞春生双手搭在她肩上推着她往前走,将她带到沙发上摁下,又蹲在她面前挑了挑眉,“你就等我几天吧。”
“行,我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许棠眠双手抱胸哼了一声又道:“我要洗澡了,你把炉子弄到外面去,搞点饭吃。”
19. 想抱抱你
吃饱喝足,洗漱完毕,许棠眠又躺在床上看起那本《青春之歌》来。
虞春生坐在书桌前仍是学着他的俄式英语,但眼睛时不时瞥过来,终于忍不住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书哪来的呢?”
许棠眠看得正上头,看都没看他,直接回道:“宋大哥给的。”
“宋大哥?宋卫东?”
“嗯嗯。”
“你什么时候和他走到一起的?”
……
虞春生忍不住将课本撂下,撩开蚊帐钻到了床上,一把扣下她的书。
“呀!”许棠眠大叫了一声向后挪着,恨不得踩到枕头上。
“你还没回我呢,什么时候和宋卫东走到一起的?”
“什么走到一起呀话说得这么难听。”许棠眠无心看书了,将那书随意放在床头,抱胸看着他。
见虞春生还直愣愣看着,大有不说清楚誓不罢休的意思,许棠眠又撇着嘴道:
“还不就是那天你不肯跟我回来,我太饿了嘛,面馆又不开门,正好碰到他,他就请我去他家吃饭了。”
“你还去了他家?”虞春生显得有些不淡定。
“怎么了嘛!”虽说虞春生今天的表现还可以,但昨日确实把她气够呛,在这件事上她理直气壮。
“你对我不好,还不允许别人对我好啊?”她嘟囔着,“何况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以朋友的尺度去相处,这书也是他看我感兴趣才送给我的。”
虞春生有些心烦意乱,原本想问问这书的来历,可是听她说完,他却觉得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我对你很差吗?”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心虚。
“今天还行,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许棠眠诚实说道。
虞春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杵在那沉默着。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尴尬起来。许棠眠又朝着墙角挤了挤,有些不自在地说着:“你去看你的书嘛,卡在那把蚊子都放进来了。”
虞春生左右看了看,干脆利落地脱了鞋,直接爬到了她身边。
“你干什么!”许棠眠又惊又羞,把他往外推,嘴里还念叨着:“你把灯光都挡上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就不看了。”他忽然掀开帐子关了灯,又迅速爬了回来,一气呵成。
小小的一张床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许棠眠本就在墙角,实在避无可避。
虞春生疯了,她想。
“你是被人夺舍了吗?”她佯装淡定。
“什么意思?”
“就是诡上身。”
虞春生又沉默了。
许棠眠忽然想到,昨天他正是因为虞大爷的头七才没回来,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吧?
“你说话啊!”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是虞春生吗?我求你了别吓我!”
“是我。”虞春生无奈道:“除了我还能是谁呀?亏你还是个唯物主义者,怎么会信这些?”
“那你确实反差太大了嘛。”许棠眠的嗓音黏腻起来,“之前冷冰冰的,现在又这么…我乱想不是很正常吗?”
“之前我有些事没想明白,现在又突然想明白了。”他淡淡道。
“真明白了?”许棠眠歪着头看他,“不会哪天又突然变了吧?”
“不变了!”他的话里带着笑意,又朝许棠眠的方向蹭过来。
许棠眠一时不习惯他如此亲近,自然下意识又朝另一边移过去。
“你躲我干什么?”虞春生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我看你也不像个好人…”许棠眠嘟囔了一句。
“我想抱抱你。”他突然说:“像早上那样。”
早上…可早上是怕他出事,她才安慰他的呀。
许棠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平时和闺蜜私底下聊天恨不得去夜场包上十几个男模,动辄曰“要一夜七次的”,可真让她去找帅哥要微信,她又不敢了。
她虽对虞春生有好感,也不排斥和他做那种事,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但不是现在啊!
她还没做好准备…
抱抱,亲亲,蹭蹭,不舒服…一不留神就闹出人命了。
都是这个套路。
她叹了口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你明天也要。”
“上班和我抱你之间有什么冲突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早上我们抱过,你在学校没怎样吧?我在社里也很好啊,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棠眠不知如何开口,他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呢?
“我今天来那个了。”她又说着。
“啊?”他听起来有些懵,“什么呀?”
“嘶!”许棠眠忍不住拍了他一掌,“例假呀!”
片刻的沉默后,虞春生忽然笑出声来,“你以为我要和你同房?”
许棠眠二话不说踹了他一脚。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知道她害羞了,虞春生没有继续挑衅她。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我承认。”他缓缓挪到床边磨磨蹭蹭找拖鞋,“我是男人嘛,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尤其在合法的情况下。”
“不过你放心好了,既然你身体不舒服,我肯定不能勉强你。”
虞春生下了床,将蚊帐仔仔细细检查了遍,确认封好后才又开了灯,拿出英文课本翻到最后一次看的那页,眼睛盯着课本同她说道:
“我只是有些怀念早上那个拥抱,我今天一整天都很开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每天出门前我们都能这么拥抱一次。”
虞春生虽然没看过来,许棠眠的脸却羞得通红。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眼睛乱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的想法呢?”他看了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真正做一次夫妻呢?”
许棠眠还是不说话。
虞春生叹了口气忽然凑过来,隔着蚊帐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由于许棠眠的位置实在太靠近墙角了,突如其来的动作猛然让蚊帐向下扯着,险些让帐子都塌了。
许棠眠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缩回去了。
“晚安。”他轻轻道了声,又关了灯回到沙发上。
——
许棠眠有着一套非常规律的生物钟,通常情况下会让她在六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非常容易被吵醒。
比如现在,屋里透出一丝亮光但分不清时间,虞春生拿着一口锅蹲在墙角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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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干嘛呢?几点啦?”
对方答她:“还早呢,待会我叫你呀。”
不一会儿,一股米香味将她强行唤醒。
许棠眠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顶着一个鸡窝头拉开了窗帘,开着半扇窗户抓着已经生锈的铁棍问他,“是你做的饭吗?”
虞春生揪着课本笑意盈盈走到窗边回她,“是呀,煮了两碗粥还蒸了鸡蛋,可以起来吃了。”
说两碗就两碗,一点也没多煮。
许棠眠更习惯早上起来先喝一杯水,幸好时间还来得及,等待水放凉的功夫她抽空浇了个花。
阳台上是之前工人种的太阳花,几天没人管已经枯萎了,许棠眠一时半会想不到再种什么,在等她想到的这段时间每天雷打不动为它浇水。
回到房间时,鸡蛋已经剥好了乖乖躺在碗里。
许棠眠有些受宠若惊。
虞春生这两天的变化实在太大,她渐渐明白了初见那几天虞春生对她的排斥。
一个不算熟的人突然对你好起来,还莫名其妙亲近你,确实让人害怕。
他到底想干嘛!
男人为了这事,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许棠眠在他对面坐下,一脸警惕地拿起剥好的鸡蛋咬了一口。
只是早饭还没吃完,她又惦记起午饭了。
有道是“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从未见过光明。”
吃过虞春生从社里食堂带回来的红烧肉,她就不能再接受中午随便对付吃一口了。
眼见虞春生最近态度十分端正,此时不使唤又待何时?许棠眠开口问他:“你中午有午休的习惯吗?”
虞春生:“没有,中午我一般在办公室里看书。”
“看书?”许棠眠想到那本英语书,“你白天看夜里看,还没学会?”
虞春生轻笑了一声,“英语我本来就会的,只是口音比较重。我注意到英语有些音标和俄语不同,想把这些吃透了,再发音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抓紧一切机会学习,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许棠眠点点头面带赞许,“那今晚夜校你可以来听课,我打算给工人同志们讲讲音标。”
“你知道的,现在开放力度越来越大,听林大姐说纺织厂接到了好些国外的订单,只是工人们都没接触过英语,怕以后跟不上形势。”
“好久没见你去夜校讲课了。”虞春生有些感慨,“要不是你去□□,我们还遇不到呢。”
许棠眠也笑着说,“是啊,要不是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也娶不上这么优秀的老婆。”
“又贫。”虞春生无奈摇头。
“我可没跟你贫。”许棠眠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事来,“没过来之前呀,我可是从没干过家务活的。每天除了工作就是逛街…呃,买东西,到处旅游,追我的男人从这里排到法国巴黎呢。”
“法国巴黎?”虞春生自然不信,不过也没戳破她那点骄傲,笑着拱手道:“那确实是我的荣幸了。小生从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娘子勿怪。”
“你现在改正也不晚。”许棠眠顺杆往上爬,“娘子今天就有个任务交给你。”
“您请说。”虞春生一本正经。
“中午继续送饭到学校,我等着你。”
20. 饱汉不知饿汉饥
红星小学是这附近几个村最大的小学了,自从隔壁小学被合并后,又有不少学生转到了这里。
虽然教室不像现代那么气派,空调多媒体设备一应俱全,可在当时整体经济水平并不发达的情况下,学校可以说是当地一个中心了。
青砖灰瓦房,石子路操场,这就是红星小学的主体。石子路旁种了两列松树,直通教学楼。教学楼是三层的,对面还有一层平房是音乐教室和美术教室之类的地方。
校园里种了许多胡杨树,炎炎夏日下这里是最凉快的地方。在两栋教学楼之间还种着一棵大榕树,被围在一个白瓷砖砌成的圆形花坛里,孩子们常常坐在这里玩游戏或朗读课文。
许棠眠坐在花坛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树叶间隙漏出的阳光倾洒在脸上的和煦。
中午放学后每个教室都会锁门,到时候和虞春生就坐在这里吃饭。
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最后一堂课还有二十分钟上完,那时候虞春生也该出发了吧?
不知不觉,她开始期待起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小许?”忽然有人唤她。
许棠眠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原来是音乐课的秦老师正在门口招呼她。
“我下午家里有事要请假,你再帮我带节课吧?”
许棠眠二话不说应下,一脸关切道:“家里没什么大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秦老师一脸看破,笑着打趣道:“你连午饭都得讨着吃,能帮我什么呀?”
许棠眠讪笑两声,摸摸头道:“礼多人不怪嘛,我是有这份心的。”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啊。”秦老师将音乐教室的钥匙交给她,嘱咐道:
“下午的课放一下贝多芬的欢乐颂就可以了,再领他们唱一下《让我们荡起双桨》。正好学校弄了那么些乐器,有你会的可以展示一下,他们喜欢这种与课堂无关的内容。”
许棠眠会心一笑,懂!
拿到钥匙,许棠眠问她,“我现在能进去玩玩吗?正好手痒了。”
秦老师只撂下一句,“随便玩,别弄坏就行。”
路分两头,一人朝教室去,一人朝校门走。
许棠眠许久不弹钢琴,乍一摸到还有点手生,轻弹了几个琴键试听一下音色后,《致爱丽丝》的旋律从音乐教室里飞了出来。
想到这是她所在高中的下课铃声,许棠眠弹琴的手都欢快了些,仿佛弹完这首曲子,学校的下课铃声就会响了,不久就能见到她的爱人。
树荫下行走的秦老师脚步一顿,也沉浸在旋律中来。
许老师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传她作风不行,当时自己家里有事,学校实在找不到其他代课老师,她也是腆着脸试着问了许老师,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
代课也不会多加工资,听说许老师每天饭都吃不上,秦老师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干脆利索,对她的印象不自觉好了很多。
虽说许老师还有许多城里人的习惯,譬如不习惯上连排厕所,总得趁学生都在上课时快速解决。还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有时也会被其他附近村镇的老师报团排挤。
秦老师不觉得这些是什么大问题,她自己也是城里来的,这些也都经历过。
君子论迹不论心,许老师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何必抓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不放呢?
阳光正好,听着琴声秦老师步伐也轻快了些,随着音乐旋律轻轻哼唱着。
“同志你好。”门外忽然有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小伙叫住她。
秦老师加快了脚步,拦在校门口,“同志,这里是学校,不能随便进的。”
虞春生停下自行车,从包里笑呵呵掏出结婚证:“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来找许老师的,她在上课吗?”
“你就是小许的新婚丈夫?”秦老师上下打量了一眼,不错,小许眼光可以。
“是我。”虞春生笑着点头,“我来给她送饭。”
“这个点就来送饭啦?”原本慈眉善目的秦老师眼光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又很快释怀,“也不错,男主外女主内是过去的说法了,女同志主外也没什么不好。”
虞春生哑然失笑,“您误会了,我在镇上供销社上班,正好今天出外勤,就提前从食堂打了饭送来。”
“哦哦这样的呀。”秦老师又恢复了一派和善,指着音乐教室的方向道:“你顺着琴声的方向走,她正在里头玩呢。”
“谢谢了。”虞春生道了谢,又推着自行车向校园里走了。
门前专门有一排停车的地方,他将车停下,顺着琴声向源头走去。
音乐教室被打扫得很干净,渗了雨水的墙壁也重新粉刷了一遍,带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
女人端坐在琴凳上,一头乌黑的秀发两边各腾出一缕向中间延伸,编成了一簇漂亮的鱼骨辫汇聚在中间,慵懒又随性,不安分的发丝随着她弹琴的动作一动一动的,在空中飞舞。
慢慢的,发丝不动了,一旁的纱帘也静静伏在窗上。忽然一股清风自窗外弥漫而来,吹得那帘子也一下一下打在琴键上方悦动的双手上。
《致爱丽丝》的旋律渐渐消弭,维也纳金色大厅缓缓落幕,取而代之的,是贝加尔湖畔的风吟。
十指在琴键上跳跃着像个灵巧的小兔子在雪地里蹦跶,琴声忽高忽低又突然一气呵成。《喀秋莎》的旋律逐渐分明,贝加尔湖畔的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歪七扭八的小脚印。
虞春生倚在门前不敢打扰,眼神也从最初的欣赏化为一抹浓烈的情欲。
琴声停了,许棠眠合上琴盒发着呆。
不知怎么,明明很想回到现代,回到那所象牙塔里,手却不听使唤越弹越偏,心也飞到了莫斯科去。
她又没去过莫斯科!
不过,有人应该去过。
许棠眠垂眸想着那人,一回头,正主竟活生生站在了眼前!
见她看到了,虞春生抿唇一笑,迈步走来。
许棠眠迈着小碎步飞一样跑了过来,一把拥住他,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甜甜地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还没放学呢。”
“我…”
叮铃铃铃铃——
虞春生只能无奈闭上嘴,等待这恼人的铃声快点停下。
他这幅样子好看极了,许棠眠忍不住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虞春生眼睛瞪大了一瞬,赶紧看看周围。趁着学生还没走过来,他也回吻了一下。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花坛上,虞春生像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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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一样从包里拿出铝制饭盒,“我今天出外勤,十一点多就出来了,这是第一锅。宫保鸡丁,喜欢吗?”
“喜欢呀。”许棠眠咽了咽口水,“不过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做的饭呢?”
“我做饭不好吃。”虞春生腼腆一笑,“不过明天休息了,咱们可以在家里好好研究。”
虞春生将饭盒递给她,眼神在教室略过又转回她身上,“我还不知道你会弹钢琴,你真是城里来的啊?”
“嗯哼。”许棠眠歪着头一脸傲娇,“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呐,需要你慢慢发掘。”
“我明白了。”虞春生点点头,忽然狡黠一笑,“怎么想起来弹《喀秋莎》,想我了?”
“我才不想你。”许棠眠耳朵微红转到另一边坐着,“就算想啊,也是到饭点了想你这口饭。”
虞春生眉头一挑,“总算还有点用。”
“眠眠!”小李忽然走来,面上是止不住的笑。
两人纷纷放下饭盒起身,许棠眠主动介绍道:“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咱们的小李老师,李玉桃。”
“你好。”虞春生握住李玉桃伸来的右手,礼貌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又扭头冲许棠眠耳语道:“她叫你眠眠啊?”
“别闹!”许棠眠胳膊肘朝他身上杵了一下。
“姐夫来给我姐送饭啊?”李玉桃笑着在许棠眠另一侧坐下。
虞春生点点头,指着许棠眠笑着道:“领导下达任务了,做手下的只能照办。”
李玉桃眼中的羡慕更甚了,她轻轻扯了扯许棠眠的袖子,将她拉到自己这边咬着耳朵说:“你上次答应我的那事,什么时候给我介绍啊?”
许棠眠忍不住逗她,“小姑娘思春啦?”
“嘶!”李玉桃害羞地直跺脚,瞥了眼虞春生又小声道:“姐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有这么个大帅哥天天给你送饭,我可只能吃窝头就咸菜啊。”
许棠眠有些为难,“可我还没跟他说啊?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还没说啊?”李玉桃撇着嘴:“他是不在本地吗?还是你根本没放心上呀?”
许棠眠无奈一笑,“你一个姑娘家…这种事急什么呀?”
“哼。”李玉桃忽然起身欲走,把埋头吃饭的虞春生都惊动了。
许棠眠看不见她的坏笑,还以为就因为这事她生气了。怎么说李玉桃也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她!
“哎呀别生气。”许棠眠赶紧拉住她,“在本地呢,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他。不过我可先说好,你就远远的看,不要上前搭话。”
虞春生端着饭盒凑过来,“看什么呀?”
“哎呀你就别凑热闹了。”许棠眠吩咐起来,“小桃你骑车带我,你就在这等着我好了。”
“我不会带人。”
“我也要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真是奇怪。”许棠眠退而求其次道:“那你骑车带我,小桃你在后面跟着啊。”
“这饭…”虞春生端着剩下的半碗。
“回来再吃啦!”李玉桃一脸兴奋地朝自行车跑过去。
许棠眠无奈笑了笑,扭头道:“愣着干嘛呀,带路!”
21. 踹他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朝着纺织厂筒子楼去了。
虞春生侧着头说:“你说都到了这,咱们要不要回家吃饭啊?”
许棠眠坐在后头揽着他的腰,轻拍了一下嗔怪道:“瞧你说的,咱们还能把小桃一个人扔在这啊?”
“我怕待会谁扔谁还不一定呢。”虞春生嘟囔着。
到了楼下,停好了自行车,许棠眠指着卫生室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对李玉桃说,“那就是宋医生了。”
李玉桃踮着脚看了好一会,迈步就朝那走去,吓得许棠眠一把把她拽回来,提溜了半个圈。
“别去呀!”她跺脚低声道:“你去了怎么说啊?”
“说我身体不舒服呗。”李玉桃不以为意,“他是个医生,还能把病人撵出去啊?”
这话没毛病,但…许棠眠心里七上八下的,仍是不太赞成她这么直接过去。
李玉桃却劝她把心放肚子眼里,还说着:“你俩不是还没吃完饭吗?快去吃饭吧,我保证提都不会提你的名字。”
许棠眠皱着眉头不知说些什么好,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样对宋卫东来说是不是属于先斩后奏了?
她犹豫着没有答应李玉桃,身旁的虞春生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让她去看看吧,错有错法,说不定也是小宋的机遇。”
“什么小宋?”许棠眠不满地杵了他一下,“宋大哥比你大多少岁?不许没礼貌。”
莫名被扣上帽子的虞春生只得拉着她朝家里走,嘴里嘟囔着“他喊我哥还差不多。”
以防万一,许棠眠还是和李玉桃说了家里的门牌号,并千叮咛万嘱咐道:“最好别过来,家里环境不是很能拿得出手。”
李玉桃隐约也听说过两夫妻现在住的是之前工人住的小单间,没怎么装修,因而也十分理解。
见两人离开,她这才放心大胆地朝卫生室走去。
快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理了一番衣服,又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整整齐齐摆在两侧肩膀,这才换上一副难受的样子迈进了屋。
在这里干了十几年,附近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谁家抱孙子谁家有白喜,宋卫东都一清二楚。
只是眼前这个女孩,他还真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他又不是什么只给熟人看病的私人医生。
正要锁门上楼吃饭,见她表情怪异走了进来,宋卫东自然又放弃了吃饭的想法。
疼到饭点都要过来,可见病人真的很难受了。
宋卫东一颠一跛上前耐心问道:“女同志,哪里不舒服?”
李玉桃偷偷瞥了一眼,压下嘴角笑意呻吟道:“肚子…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宋卫东扶着她到条椅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体温计甩了两下递给她,“我看你脸有点红,估计有低烧,先试个体温。”
李玉桃依言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又听他问:“来之前吃过什么东西?”
“没吃东西。”
“没吃?”宋卫东皱着眉头,伸手在她胃的位置摁了一下。
李玉桃没什么不舒服的,被这么一按自然下意识朝后躲,抬眼瞥见宋卫东一脸迷茫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卫东:……
“这里不疼是吧?”他一脸严肃地问着。
“嗯嗯这里不疼。”
“那好。”宋卫东这么说着,又慢吞吞去了配药室。
李玉桃左顾右盼地打量了一眼卫生室,整体看起来蛮正规的,医生…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李玉桃又看向配药室,只见宋卫东拿着几个包装好的药品出来,有模有样地在桌上摊开九张方形纸,将不同类型的药片一一摆进去,每一张纸上的药片都是一样的种类和数量。
他的手指以她看不懂的速度绕了一下,一包药就打包好了。九包药全部包完,他从桌上捏过一个拆封的一次性注射器包装袋,将药全部塞了进去,照例吩咐道:
“一天三次,一次一包,饭后吃。”
李玉桃:???她是装病的啊?这人到底医术行不行?
“这…”她看向已经开完的药,讪笑了两声:“会不会太快了?我看您都没怎么给我瞧呢?”
“不用。”宋卫东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治你这病我最拿手,不用三天,一天,药到病除。”
“我还是觉得…”李玉桃有些不情愿。
“你倒是提醒我了。”宋卫东忽然起身,从桌上茶缸里拿出泡着的针管,又从桌下拿出一瓶盐水。
针管是六十毫升的,足足有半个手臂那么粗。宋卫东从盐水瓶里吸了半管,又拿出一枚一次性针头套在上头,对着天花板滋了两下排出空气,捏着针管朝她走去。
李玉桃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颤颤巍巍道:“这啥啊!!”
“药水啊。”宋卫东皮笑肉不笑指挥着:“你趴在那,我给你打一针,很快就不疼了。”
“庸医!疯子!”李玉桃抽出体温计特意绕过他跑到了诊断桌那,将体温计往算盘旁轻轻一放,一溜烟跑到了外面。
看她的背影朝小区里去了,宋卫东冷笑一声嘟囔着:“敢跑我这装病,欠收拾!”
李玉桃激动之余跑出了五十多米,等到停下来休息时才发现自己早都把眠眠姐说的地址忘了个一干二净。
隐约只记得12号楼,好像在三楼。
但眠眠姐说了,尽量还是别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李玉桃只得在单元楼下找了个小板凳乖乖坐着,等快到上班时间,他们自然就会下来了。
大概五分钟过去了,李玉桃靠在墙上几乎要睡着,快要摔下去时身子一晃堪堪维持住平衡,这一下人也彻底清醒。
她砸吧着嘴随意看了看,“妈呀!”
庸医怎么在这?!
宋卫东关上卫生室的门正要回家吃口饭,路过许棠眠家楼下,见到有个靠在墙边睡的女孩长得挺面熟,走近一看,还真是刚刚装病的女孩。
没等他思考是走还是留时,女孩醒了。
李玉桃大叫着退后,“庸医!我装病都看不出来,还追着人卖药是吧!”
“你那两下谁看不出来?”宋卫东双手抱胸不耐烦道:“谁让你过来的?你在这等谁?”
李玉桃谨记着承诺,千万不能提到许棠眠的名字,因而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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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卫东哼了一声,“不说是吧?我陪你在这等,我看始作俑者什么时候出来。”
“疯子。”李玉桃眼睛提溜乱转,在想该往哪跑。
罢了罢了,先回学校吧。
李玉桃朝自行车棚跑去,岂料宋卫东竟然跟了上来。
他的腿虽然不影响日常行走,但一高一低的起伏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右脚有问题。
他怎么会跟上来?难道他想去学校举报自己?李玉桃懵了。
她可是按照爸妈要求来基层干两年再调回原籍的,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整天琢磨找男人还得了?
不行!
李玉桃心一横,一脚踹向宋卫东左腿,蹬着自行车跑了。
宋卫东坐在地上一脸痛苦,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逃跑的方向。他的眼里没有无辜被踹的委屈,倒有一股秋后算账的怨怼。
缓过来后,他扶着车棚缓缓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本在卫生室捡到的工作证喃喃自语:“李玉桃,红星小学。”
红星小学,不是许棠眠工作的地方吗?
宋卫东气势汹汹上了楼,直奔许棠眠家。
房门紧闭但没上锁,屋里是有人的。宋卫东正要敲门,鬼使神差地又踱步到了窗户边。
隔着一层随风起伏的窗帘,屋内场景若隐若现。
小沙发上,男人坐在上面双手紧紧搂着女人的腰肢,跨坐在他身上的女人,双臂自然搭在他肩上,和他吻得难舍难分。
……
宋卫东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旋即想到手中的工作证,又踱至门前奋力敲响了房门。
“等一下!”一道男声回应了他。
又过了一会,房门打开,虞春生站在门后略带疑惑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
宋卫东一言不发,直接略过他慢吞吞进了屋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将注意力放在那个背对着的身影上。
许棠眠只是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就又不知在忙活什么,一会给蚊帐抖抖褶,一会给沙发掸掸灰,仿佛这样他就看不到她红肿的双唇似的。
宋卫东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看向虞春生,手里亮出那本工作证:“我来找你爱人的,今天出现的这个假病人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虞春生接过工作证打开一瞧,眉头挑了一下轻呼了一口气,仿佛在感慨竟然有人办事这么不利索。
“不过就是她学校的一个老师嘛,你刚刚说有人装病,什么意思?”
宋卫东一眼看破,夺过工作证轻哼道:“别装了,你们自行车都停在一起的。”
……
许棠眠的注意点在:“你还认得他的自行车?”
宋卫东不敢回头,仍保持原来的站姿话却是回应她:“横梁挂着的帆布包上有‘镇供销社’几个大字,瞎子才看不到。”
他将工作证收回口袋里,侧身略微斜眼看了一眼许棠眠,“你们在搞什么我不管,装病的事也无关紧要,但她临走踹了我一脚,还是故意踹在我左腿上,太坏了!”
“你回去告诉她,还想要工作证的话,就老老实实道个歉。在收到道歉以前,这本工作证由我保管。”
22. 闺房之乐
昏暗的灯光下,洗漱完毕后的两人自然倚在一块。
许棠眠低声道:“你说小桃这是什么意思?今天下午我问她她也不说,还说什么‘这事你就别管了’。”
“她不让你管咱们就不管了。”虞春生自然地以指为梳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发隙,轻嗅一番又吻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还是先顾好自己。”
许棠眠一下坐直了身子,笑着朝他胸口挥去一个巴掌:“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宋大哥可比咱们年纪都大,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
“我也没说错啊。”虞春生有些委屈。
倘若他没遭遇那种事,如今也有四十岁了,到时候宋卫东可要管他叫大哥的。
不过他如果真的是四十岁的孔林,也就遇不到许棠眠了。过去的事都已经发生了,还纠结什么呢?
比起活在对过去的幻想中,他更想好好珍惜这辈子的生活。老天爷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老婆,他应该好好对她。
将来日子好了,他们会搬到一个更大的房子里,还会有一个调皮的小朋友跟在身后叫他爸爸。
想到这些,他抱得更紧了些,恨不得将许棠眠整个人揉进怀里。
他嗅着她的黑发轻轻吻了一口,撒着娇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老管他找对象的事干什么?现成的对象在你面前你也不管。”
许棠眠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更喜欢两人循序渐进,不希望那么快走到那一步。
虞春生又在她侧脸亲了一口可怜兮兮地说着:“中午被他打断了也没尽兴,要不要继续?”
许棠眠轻笑了一声,“我是无所谓,主要怕你憋…”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脸将她往后带着,靠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中午他还像个贪吃的小狗,只会一下一下舔着、嘬着、啃着,经过许棠眠的指挥,晚上就出师了。
啪嗒一声灯灭了,耳边是两人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素白色纱帐轻轻抖动着,偶尔从里面传来两人的欢声笑语。
许棠眠无暇看他,只能仰着头大口呼吸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空气,还没轻松多久,又觉脸颊被他的头发刺得直痒。
浑身上下像蚂蚁钻心一样刺挠挠的,扭来扭去还是不痛快!
“不行不行!”察觉到他认真的,许棠眠抬手抵着他肩,气喘吁吁道:“真的不行,快睡吧!”
虞春生双眼迷离,温声细语道:“我知道你没来,我们试试好不好?”
“我让你买的盆你买了吗?”许棠眠忽然道。
“我明天就去买!”他急促道。
“明天你都休息了!”许棠眠笑着推开他,任凭他身上烫得吓人,还是坚持道:“等买了再说。”
“为什么啊?”虞春生将她抱过来,两人侧躺着相拥。许棠眠听他在耳边轻声道:“你到底要那个干吗呀?”
反正也是迟早要做这事的,夫妻之间没有什么隐私可言,许棠眠干脆红着脸道:“要洗屁/股的呀,不仅我要洗,你也得洗!”
“我每天都洗啊。”虞春生反驳道:“没有不讲卫生。”
“那里也洗了吗?”她问。
“什么?”
……
虞春生瞪大了眼睛,声音也陡然升高:“你别!别撩我!”
被她折磨得没法子了,虞春生只能笑着哀求道:“别…别弄,我受不了…”
他的眼睛像两颗透明的玻璃珠,在夜里亮晶晶的泛着泪光。
“洗了,干净的。”他可怜兮兮的说。
许棠眠深呼吸一口气,冷冷道:“不行,…之后也要洗的。你知不知道那边女澡堂里只有一个隔间是带帘子的,很难抢。”
“在屋里洗嘛。”虞春生将她搂在怀里:“我帮你洗嘛~我来拖地!楼下那间没人住的,不怕漏水。”
许棠眠仍是犹豫,迷迷糊糊的,就听虞春生用着低昂的声线在她耳边哀求着:“求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许棠眠心下一狠,咬牙道:“行!”
话音刚落,天地突然掉了个个。
……
咣当一声。
“没事吧!”虞春生赶紧揉了揉她头顶,又拿过枕头垫在床头,哑着嗓子道:“你别躲啊…”
许棠眠忽然有些后悔,笑着掀开帐子就要跑。
“别!”虞春生急着又来拉她,笑着哄道:“再试试吧…再试试…”
纱帐重新合上,只闻得窗外几声麻雀叽叽喳喳的。
……
——
外头传来几声鸡叫,许棠眠迷迷糊糊翻过身,只觉得身上有些黏糊,不舒服。
两人昨夜有些疯,这股疯劲一直持续到了早上。
对于这事虞春生似乎不知疲倦,像是要把之前她的拒绝都一股脑发泄出来似的。
偶尔觅得喘息一刻时她在想,要是今天是工作日就好了,就能有理有据地拒绝他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话都说不出来。
事毕,许棠眠像摊烂泥躺在床上,任凭他差使。
虞春生端来一盆热水,细细替她擦拭着身子。此时的许棠眠空有一份羞耻心,却无力拒绝了。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难得的休息日,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天。
即便虞春生已经很小心,屋子里不时还会响起各种杂音。许棠眠有时候会被吵醒,但也只是眯着眼睛瞧,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
大约到了晌午,实在饿得不行,虞春生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许棠眠这才舍得从床上下来。
只是双脚刚一触地,腿根处便像被铁锤砸过一样酸痛无力。幸亏许棠眠反应还算快,不然差点跌坐在地上。
门开了,虞春生慌忙走来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言语间满是关切:“你要起来怎么不喊我?”
“我又不是残废了。”许棠眠没好气的说,“何况喊了你,谁知道会不会更糟…”
虞春生知道这是对他有怨气了,蹲在身前老老实实地道歉:“我知道昨晚过分了,我确实…没注意分寸,以后一定不会的。”
许棠眠没理他,暗道没注意分寸的何止昨晚?
两人昨天都是初次,虽然刚开始不算顺利,甚至还闹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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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但后来这人把她折腾了不知多久。
开始说好的帮她洗,可就这么脏着睡了整晚,早上还…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是昨晚太过疯狂,早上便格外顺利。从她自己的感受来说,还挺舒服的。
“别生气啦。”虞春生还在哄她,“早上我去买了一斤猪肉,还在锅里炖着呢,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他起身在她脸颊快速亲了一口。
“什么肉都弥补不了我内心的伤害。”许棠眠哀嚎着倒在沙发上。
虞春生坐在沙发扶手上摆弄着她的头发,温声细语道:“我弄了点沙子水泥来,你要不要吃了饭帮帮我呀?”
“行啊。”许棠眠下意识回他,又想了想,“不对,你弄这些干什么?”
虞春生神秘一笑。
不知是虞春生厨艺不行还是怎么,虽说现代时自己从不吃肥肉,可到了这里几顿不一定能吃上一顿荤腥,许棠眠早就免疫肥肉的黏腻了。
今天吃了虞春生做的红烧肉,嘴巴莫名的又刁起来,只是闻了下肥肉的味道而已,她便下意识皱起眉头。
“怎么了?不好吃吗?”虞春生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
“没有,闻着就恶心。”她又像以前一样了,吃不得一丁点肥肉。
许棠眠正舞着筷子要剔掉肥肉,一旁的虞春生突然站了起来。
“你干嘛?”她不明白,这人又发病了?
虞春生显得有些慌张,吞吞吐吐道:“你不会是…不能是…怀孕了吧?”
“我呸!”许棠眠无奈翻了个白眼,“说你文盲吧,你还知道怀孕了会呕吐。说你有文化吧,昨天才…怎么可能会怀孕?”
“哦对。”虞春生拍着胸脯傻笑两声,“吓死我了。”
许棠眠见他这幅大惊小怪的样子无奈极了,可再听他后面这句,脸一下垮了下来。
“吓死你?怎么啦,万一我以后怀孕了,你不想要?”
“不是…”虞春生当下便要解释,许棠眠又打断了他,“我可警告你啊,不要孩子就管好□□,我可不受那罪。”
“没有不要。”虞春生耐心解释道:“我只是没反应过来嘛,我们刚过夫妻生活,你就说你恶心,一下子脑子没转过来就想到那了。”
他笑了笑又反应过来,疑惑道:“你刚说不受什么罪?你不想生孩子?”
许棠眠正挑着肉,将几块夹起来直晃悠的大肥肉丢进虞春生碗里,理所当然道:“是啊,我不想生,不过我刚刚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虞春生扒了两口饭,夹起她丢过来的肥肉一口吞了下去。
“你要是不想要孩子,要么以后都别做,要么采取点措施,反正我不会吃避孕药或者做流产手术的。”
“要啊为什么不要?”虞春生自然接话道:“不过现在提倡计划生育,这个政策对国家、对集体都有好处,咱们应该响应。不管是男是女,以后要一个就够了。”
似乎在他眼里生孩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许棠眠受不了这种大男子主义的语气,更受不了他这种过于官方的说辞。
她冷冰冰道:“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