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的路人甲》
1. 路人甲
承天宗是世间最顶尖的宗门,每到弟子大选这日,都热闹非常。
宗门下的三千玉阶上,排队来参加弟子大选的修士看不到尽头,他们有修真世家的子弟,亦有自认天资出众的散修,天际几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御剑而过,众人抬头望去,眼底不乏羡慕。
“待三日后,我也是修玉公子的同门了,到时定要好好与修玉公子讨教一番。”
“道友莫说大话,谁人不知承天宗择选弟子是四大剑宗里最为挑剔的,到此参与弟子大选的,起码有五成都是奔着修玉公子,就算你侥幸入宗,那仙门第一公子也不是你说见就能见得的,”
周围之人一听“修玉”二字,纷纷侧目。
如今这世道妖魔横行,邪修更是肆无忌惮,百年前一场邪修浩劫,更是折损无数仙门天骄,时至今日,也唯有四大剑宗可与愈发猖狂的妖邪抗衡。
楚修玉天资出众,是仙门公认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于五年前拜入承天宗,及冠之年,凭一己之力将当世最鼎盛的邪门首领斩于剑下,一战成名。
五年里,斩妖除魔,所过之处百鬼退避。
承天宗地界更是因此被誉为妖邪之禁地,仙门之领袖。
“听闻前些日子有帝宫使臣来承天宗请修玉公子入宫,被承天宗拒绝了?”有人小声道。
“人皇的面子,承天宗哪里好回绝……”那人说着,压低声音:“听闻修玉公子前些日子在平幽妖境受了重伤。”
一旁之人瞪大双目:“竟有此事?”
“小道消息,是此行去往妖境的仙门队伍中出了叛徒,暴露了修玉公子等人的行踪,妖族与邪宗联手,修玉公子为护众人全身而退,独身一人将众妖邪引开,这才受了伤……”
几人身后,一个样貌出众,明眸善睐的少女消失在人群中……
承天宗六座主峰十三偏峰,其中流云峰乃是宗主门下弟子居住,峰顶屹立于云层之上,俯瞰整个承天宗。
烟袅小心翼翼地端着亲手熬制的汤药,向玉穹顶而去。
宗主门下十七个弟子,居住之处皆有一段距离,玉穹顶便是比她晚入门三日的师弟楚修玉的居住之处。
烟袅步入玉穹顶,淡色的唇轻轻抿住,端着药汤的手微微收紧。
她敲了敲玉穹顶主阁之门,还未说话便已面色涨红,说出口的话更是结结巴巴:“师,师弟,我,我是你小师姐,我奉师尊之命,来给你送药。”
殿门被医侍从里打开,殿内浓重的血腥气与药香混杂,医侍接过烟袅手中的药,疑惑的看向烟袅,似是在问她为何还不走。
烟袅看向屏风后朦胧的身影,因伤重而低低地咳着,好听的声音如碎玉落珠,烟袅双手交握,指尖绞紧,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师弟,我……”
她感觉到青年的视线透着屏风而来,一想到要说的话,心中更加紧张了。
烟袅指尖攥的泛白,鼓起勇气道:“师弟,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道侣。”
她说完,房中几道视线惊疑不定地看过来,如芒刺背。
少女垂着头不敢看屏风中的那位,圆润的耳垂在对方的沉默中红得快要滴血,那几位医侍的目光也从错愕变为同情。
“嗤——”
屏风中传来一声轻嗤。
屏风中的青年端起碗,并未看愈发显得局促的少女,因中毒而殷红的唇勾出一抹凉薄的弧度:
“一个个满脑子不知想些什么,真不知道都是怎么混入宗门的。”
守在一旁的医侍心中叹息,自修玉公子重伤修养,这玉穹顶便不曾清净过,主峰或偏锋众多爱慕于他的女弟子,一个接着一个借着探病的借口纠缠于此。
自三日前起修玉公子便已命人守在门前,今日若非听闻这女弟子奉命前来,他们也是不会开门的。
烟袅脸上血色尽失,她咬住唇,泪花弥漫在眼眸中,很快又被强压下去。
“师弟,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指尖冰凉,不断的安慰自己,她本就配不上他,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这么浑浑噩噩走出门,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滚落下来。
“嗖!”
烟袅瞪大双目,垂眸看向胸口之处的箭矢,唇边涌出鲜血,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阁中,青年将手中长弓随意的扔在地面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多情眸扫过她,满目霜寒。
那一眼,就如同扫过脏东西般,未曾停留一瞬。
胸口的箭矢氲满了灵力,这一箭,足以致命。
烟袅躺在地面上,脸上的泪迹未干,她想不通,为何?
他不喜欢她,就要杀了她吗?
她看着逐渐模糊的天际,突然想起初见他时,那个笑容明媚肆意的少年。
烟袅本是帝城第一世家烟家之女,她自小被教导礼仪规矩,一言一行皆要合乎礼节,许多人私下里都言她性子木讷无趣。她自己也知晓不如族中的姐妹圆滑机敏,脸也普通到没有记忆点,可她也是一个鲜活的人,她也想得到家中长辈的夸赞。
可她无论如何努力,哪怕灵根出众,功学首名,在所有人眼中,她依旧是犯了错责罚被忽略,家宴上缺席无人能记起,长辈的礼物永远少她的一份,没有缘由,总被忽视的透明人……
直至一日,家中终于想起了她的存在。
却是要她与永宁王叔,一个半身入棺的帝族亲信联姻。
那日,心虚,同情,幸灾乐祸的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多的关注,习惯于顺从,她鼓起勇气反抗,迎来的依旧是忽视,直到婚期来临,被送上喜轿。
她认命了,或许她的一生就是这样,一个被忽视,不被任何人在意的联姻工具,就算死亡,依旧掀不起半分波澜。
直到喜轿被逼停——
少年的长剑拨开她的喜帘,银光折射在他眉眼,映出了她的狼狈,她伸手满是泪痕的脸,却透过指缝,看清了那眉眼桀骜,如月如玉的少年郎。
“这位…姐姐,我帮你逃婚吧?”
在无数次被忽略过后,陌生的少年就那般意气风发地突然闯入她的视线,在她准备放弃自己的时刻,替她挡住追来的永宁王府护卫,赤诚又恣意地告诉她——
若不愿,便反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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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第一个不曾忽视她,解救她于水火之人。
烟袅闭上双目,不再去看那近乎冷漠的身影。
她还以为,他是不同的。
她沿着他的踪迹,比他先一步他来到承天宗,努力修习想与他并肩,这五年,她放慢脚步与他擦肩无数次。
可原来,她还是那个被忽视的透明人,普通到站在他面前,他都记不起分毫。
明明是他鼓励她新生,为什么要……杀了她呢?
痛苦,不甘,茫然,交织在脑海,烟袅呼吸戛然而止——
滚烫的药汤淋在手上,细腻雪白的指尖瑟缩了下,烟袅看着药炉中咕噜起泡的黑色药汁,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
就在方才,她与楚修玉表白,然后……被他一箭穿心。
混乱的记忆在烟袅脑海中不断交织,烟袅双手拄在药阁的灶台上,掌心的烫意令她思绪变得清晰。
脊背上的冷汗浸湿了衣襟,烟袅抬眸看着窗外的红枫树,心里喃喃道:
很快,会有一只喜鹊落在红枫树的最高处的枝头。
她直勾勾地盯着树枝,没过多久,喜鹊在枫树旁盘旋几许,落在最顶端的枝头。
烟袅呼吸微滞,寻了个药膏塞入怀中,端起药碗向药厨门外走,她脚步缓慢,等她走出门,会碰到大师兄和五师姐练间结束,取治疗外伤之药。
烟袅刚踏出药阁三步,便见不远处的女子搀扶着男子步伐缓慢走向药厨。
“烟袅师妹,好久不见啊。”
烟袅木着脸回答着脑海中回答过许多遍的话:“师兄师姐,我们今日才上午一同在训练场修习剑术。”
五师姐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师妹上午竟也在训练场吗?好奇怪,她竟未曾注意到。
“啊,是我练剑太入神了,大师兄方才与三师兄比武受了伤,我先带他寻疗伤的药膏了。”五师姐拍了拍脑袋。
烟袅将怀中早已准备好的外敷药递给二人。
二人意外地看着她,烟袅扯了扯唇:“有备无患。”
五师姐看了烟袅半响,收起药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烟袅师妹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今日才注意到,她长什么样子。
二人走后,烟袅坐在药厨前的台阶上,指尖微微颤抖。
都对的上。
残存在身体上死亡般的窒息感令她确定,她所经历的一切,不是梦。
事实上,她并非第一次被杀。
今日,她重复熬了十六次药,与楚修玉表明心意了十六次,被一箭穿心了十六次…
烟袅垂眸看着手中药碗,这是第十七次熬药。
她抬眸看着天空,艳阳晴日,看久了,眼前恍恍惚惚,如同她的记忆般分不清虚实。
“叮!查询到初始剧情崩坏,系统介入,绑定中……”
“滴,绑定到《卧底后,误把仇人攻略了》中不知名路人甲,宿主您好,剧情纠正系统已上线,正在传输剧情——”
与此同时,烟袅脑海中出现一本名为《卧底后,误把仇人攻略了》的小说剧情……
2. 绑人下山
《卧底后,我把仇人攻略了》是一本相爱想杀虐心小说,男主楚修玉,意气风发的仙门战神,他厌恶异族,以斩尽天下妖邪为己任。女主凌筱则是承天宗的外门弟子,真实身份是邪宗血冥宗的弟子,卧底在承天宗,伺机刺杀三年前杀死血冥宗首领的男主。
女主凌筱来到承天宗,数次刺杀男主楚修玉均以失败告终,于是她改变策略,意图接近楚修玉,跟在其身边当小跟班,获取楚修玉信任,再找机会一击毙命。
日久相处,男主终于把女主当做了自己人,他会亲自教导女主剑术,会在女主遇到危险时舍命相救,会不顾危险取剑阁为女主取最适合她的剑,会在她中毒后千里求药……
谁料,就在凌筱爱上了楚修玉时,她邪宗身份暴露,楚修玉将她斩于承天宗外,女主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她被邪宗长老救下,黑化归来。
在经历虐身虐心,坎坷误会后,二人一同斩妖除魔,患难与共,最终达成he结局。
而烟袅,是书中连名姓都不曾提及的路人甲,在剧情的开始,男主被妖族中伤,卧底在承天宗的女主在宗门弟子择选当日,潜入男主所在的流云峰,给男主的汤药中下了毒,意图趁其毒发时将其刺杀。
而烟袅就是给男主端去毒药的倒霉NPC,路人甲,下毒之事被男主察觉,因太过普通没有印象,误被当做潜入宗门的邪宗卧底当场射杀。
除了开头,结尾还有一段戏份,女主心存愧疚,与男主一同祭奠她这个替女主背锅的倒霉鬼,入宗三年,无人在意过的路人甲,连墓碑都是无名墓。
系统没有察觉烟袅漆黑色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在它看来,烟袅不过是剧情中的NPC,喜怒哀乐包括人物设定皆是程序设定好的,它只需要发布命令就好。
“因初始剧情崩坏,你被当做邪宗卧底射杀后,女主并未如剧情中一般发觉男主没有喝下毒药,依旧现身行刺,被男主所杀。你所经历的循环都是因女主死亡导致,这一次,为防止再次进入循环,请宿主帮助女主顺利逃离。”
烟袅轻声问道:“我还是要送药,对吗?”
系统不假思索:“当然,眼下女主已经隐藏在男主所在的玉穹顶了,宿主不去,女主若贸然动手,更难逃脱。”
“那我该……如何帮她呢。”烟袅缓缓掀起眼眸。
“你只需要在死亡前大喊一声,提醒女主男主并未中毒就好了。”
系统冷漠的声音回荡在烟袅耳边,她眼里划过一抹讽意:“你的意思是,让我再死一次?”
系统不耐:“你是一个推动剧情的路人甲,过了今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你存在的必要,你当然要死。”
烟袅站起身,端着药汤向玉穹顶走去。
离玉穹顶越近,她唇角的弧度越明媚,她如前十六次一般,敲了敲玉穹顶的殿门:“师弟,我奉师尊之命给你送药。”
医侍打开门,欲接过烟袅手中药碗,谁料少女走入屏风,径直走到正在咳着的青年面前。
“宿主,请不要做多余的事!”
烟袅耳边不断重复着系统聒噪的声音,她弯起眼眸看着面色苍白却依旧灼艳精致的青年,对方一席高调又张扬的红衣,肌肤胜雪,唇红似血,半挽的青丝垂落在腰间,如上好的绸缎,每一处,都好似精心雕琢而成,极美极艳。
烟袅掩下眸底的痴迷,轻声问道“师弟,你可还记得,五年前在帝城中救下了一个被逼婚的新娘子?”
青年低声咳着,咳地脊背发颤,血迹沾染到手中洁帕,如精心描绘而成的红梅绣。
他看了烟袅许久,恍然间记起,自己的确毁了永安王叔那老头子一门亲事,但喜轿中的女子样貌,却是模糊,犹到现在,他能记起的,只是那颗落在他剑刃上的泪珠。
胸口的跳动似是错落一拍,被他转瞬忽略。
少女身上似是特意用了香膏,浓烈的花香扑鼻,对花香过敏的楚修玉缓缓蹙起眉:“这位师姐,离我远点。”
他说着,抬起修长的手指,想接过烟袅手中递来的药碗。
接过药碗的同时,少女忽然倾身,青年的下颌处“嘎巴”一声。
烟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她都提醒他了,他依旧不记得她。
烟袅冷眼看着药汤从青年殷红的唇角,顺着下颌流到他一尘不染的领口中,浸湿了微微起伏的胸膛。
她目睹着楚修玉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眸变得森寒,连染上愠怒都好看的过分。
他不记得她,没关系。
她记得他便好。
她余光注意到朝她袭来的几名医侍,拿起楚修玉的剑,她身形一动,未出鞘的剑柄自掌心划出虚影,系统尖叫着,只见那几名医官被依次劈晕倒地。
烟袅指尖落在楚修玉下颌上,轻轻一弹,青年下颌归位,他伸手,烟袅手中的长剑回到他掌心,还未来得及拔剑,他眼前变得朦胧……
若是往常,将一个昏迷之人带出宗门势必要引起注意,好在今日是弟子大选,烟袅又是透明人体质,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将带着楚修玉御剑离开,无人阻拦。
至于系统,它在烟袅将现身行刺的女主劈晕过去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诡异沉默,大抵是也晕了过去。
烟袅在承云宗山脚下寻了个客栈,或许是怕被发现异常,女主给楚修玉下的毒只是寻常的无味迷药,昏睡一日便可以醒来。
“男主醒来,你就完了。”久久未开口的系统幽幽道。
烟袅双手撑着下巴:“你的剧情里,大概不曾介绍我这个路人甲,为何能在承天宗弟子最为稀少的流云峰修习。”
系统突然想起,书中有一段介绍男主宗门背景,言明男主师尊为当世第一高手承天宗宗主慕流云,慕流云门下,皆是些资质优越的怪物。
烟袅十六次被杀,一是她此前并无被杀之记忆,因表明心意被拒神思不属,二是她从未想过,楚修玉会杀她。
楚修玉若未曾受伤,她的确不是对手,在满是天才的流云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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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才中的佼佼者。
这一次动手,还要多谢了女主的迷药。
烟袅在承天宗这三年,没有一日不感激楚修玉,是他说的,既不愿,便反抗。
因他之言,她才有勇气逃离自小生活的帝城,孤身一人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
她来到承天宗,测出了天品灵根,从未出过闺阁的她,为了尽早追赶上他的脚步,所去的试炼,皆是最为凶险的秘境,她在地下寒泉炼体,在万丈悬崖修习御剑,别人睡三个时辰,她只睡半个时辰,五年里,她无时无刻都想与楚修玉站在一起时,不再被别人忽略。
她赶超了宗门多数人,可依旧无人在意。
或许她命运的归宿,注定是那一块无名墓碑。
可凭什么呢?她所爱之人是别人的男主,她五年不停歇历尽千辛的结局,竟只是为了做书中女主的替死鬼,剧情不把她当人。
她也是真不想当人了。
“你不是让我助女主脱困吗?你看啊,这一次没有再重来,我完成任务了。”少女似笑非笑,声音如一片羽毛划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险些将系统砸到吐血。
她的脸是那般不出众,尽管被窗隙的光照耀着,仍如同覆上一层阴霾般,令人升不起半分好感。
若说女主凌筱是明媚绽放的花,那她便连杂草也算不上,像灰暗的泥土一般,开心或是难过,那张脸上做任何表情,都不会染上生动的色彩,更不会让人有探究的欲望。
这样的人如何与男主相配,她想得到男主的爱,简直做梦。
“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把男主劫了,会引起后续剧情持续崩坏,到时,剧情会惩罚你。”
烟袅挑了挑眉:“死吗?”
系统大抵不知道,人类对于死亡惧怕,多数源于未知。
第一次是最难承受的,因为死亡会如附骨之疽般将那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印在灵魂中。
第二次,会因不想死亡而逃避,退缩。
第三次,会绝望。
第四次,会不甘。
…
到了第十六次,死亡只会激发内心深处的恨意与怨气。
因为此时,纵使活着,也觉得自己早已变成了恶鬼。
尤其是,被心上人杀死了十六次的恶鬼,心中无法纾解的怨念,更该有个发泄口。
就如那承载了暴雨的山上河,若无去路,迟早被倒灌到山体倾塌,唯有将水涌而漫的洪流倾泄而下,毁天灭地毁一切,才不会毁掉自己。
“你这剧情迟早要崩坏,让我做路人鬼,行,可在死之前,得先了却了遗愿。”
系统:“……你想了却什么遗愿?”
烟袅看着床榻上昏迷的青年,唇角勾起:“我要他,爱上我。”
系统:“那是男主!男主怎么可能爱上除女主之外的人。”
烟袅烦扰地蹙起眉,忽略心中的钝痛感,觉得系统说的也有道理。
“那好……管他爱不爱我,我要与他成亲。”
3. 一个人的喜事
承天宗议事阁,几名长老面色沉重地看着本该在玉穹顶为楚修玉疗伤的医官。
“你说是谁劫走了修玉?”
其中一名医侍揉着发痛的脖子:“那女子穿着流云峰弟子服饰,我等却对她毫无印象,现下想来,保不齐是潜入宗门内的邪宗之人。”
问话的长老乃是承天宗副掌职青澜,他神情更加严肃,布满沟壑的双目愈发凌厉:“邪宗之人早已对修玉恨之入骨,弟子大选鱼龙混杂,他们趁此机会对修玉出手的可能性很大。”
就在这时,议事阁外匆匆而来一名女弟子,正是宗主门下排行第五的左湘,她双手握于胸前对几名长老见礼。
“青澜长老,烟袅师妹不见了,弟子昨日午时在药阁见过她,她奉命去给修玉师弟送药,一去未归。”
想了想,左湘继续道:“烟袅师妹在宗门五年有余,若是她劫走了修玉师弟,几名医侍定然会对烟袅师妹的面容感到熟悉,弟子猜测,定是混入宗门的邪修先对烟袅师妹不利,抢走烟袅师妹的道袍,伪装成流云峰弟子进入了玉穹顶。”
几名医侍相互看了一眼,而后齐齐点头:“确实,主峰弟子,我等定然不会觉得眼生。”
左湘将手中的玄铁令奉给青澜长老:“这是弟子们在玉穹顶附近搜寻到的令牌。”
青澜看着刻有诡异纹路的令牌,面色铁青:“这是血冥宗的令牌。”
“血冥宗的首领曾被修玉斩杀,他们此次出手,定是为了报仇。”
“邪宗之人当真是诡计多端,不管是修玉,还是……”
左湘提醒道:“烟袅,我流云峰的小师妹。”
说话那名长老颌首:“宗主外出未归,两名弟子皆是他门下爱徒,我等必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闪失。”
青澜沉声下令:“即日起,从六主峰调出精锐弟子,秘密前往血冥宗,务必要寻到修玉和烟袅的下落!”
傍晚,数十名弟子御剑向西而行,而就在承天宗三十里内的玉城土山镇中,唢呐吹响,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送亲队伍从街头走到镇尾,停在胡同深处布满红绸的整洁院落前。
“姑娘,别怪老婆子多嘴,这迎亲队伍是你花的银钱,喜宴也是你出的银两,老婆子我做喜娘三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大喜之日,新郎官连面都不露的婚事,你迈进这个门,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你真的没被人坑骗?”
喜娘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镇中年轻人都换她宝桂嫂子,宝桂也是土山镇中土生土长之人,圆眼微胖,头顶的红色喜花随着她说话一颤一颤的。
宝桂嫂子有些担忧,这姑娘昨日晚上才到了他们土山镇,刚来便散尽千金筹备喜事,姑娘虽面容普通,却行事懂礼,说话时轻声细语,通身气度状似大家风范,她们这地方说不上穷山恶水,比起玉城其他镇子来,也称的上落后又清贫。
此处院落乃是赵家的地产,那赵家的痨病鬼可不是什么好人,小小年纪凭着一张脸坑蒙拐骗,听闻在玉城中祸害了不少姑娘,后来惹事太多,全家举家搬走,这一晃十年,竟又回来了。
这姑娘一看就老实,莫不也是被赵家那小儿子骗回来的?
宝桂嫂子看向烟袅的目光越来越同情,她张了张嘴,本欲将赵家儿子以前的荒唐事告知对方,可看到那姑娘望像院落掩饰不住开心的明亮目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人各有命,说不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烟袅握住宝桂嫂子的手:“他身体不好,人却是极好的,这一天,我想了很久很久了。”
宝桂嫂子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
烟袅选择将此处院落买下,便是因宝桂嫂子口中的赵家子,她想与楚修玉在此处生活,外来者的身份定然会引人打探。
她无法对外人言说楚修玉的身份,误导镇上之人,楚修玉便是从前的赵家子是最好的办法。
自楚修玉入门后她便关注着他,楚修玉刚入宗门除的第一个邪祟,便是投身邪宗的赵家儿子赵羽,那时赵家儿子居住在承天宗百里外的青州城,因修习双修邪术残害不少女子,如今已然不在人世,不过这些,土山镇的百姓并不知晓。
烟袅蒙上喜帘,踏下喜轿,唇角微微弯起。
跨火盆,拜天地,举杯,敬酒。
从头至尾,那所谓的赵家新郎官都未曾露面,镇子上的百姓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对于不被重视的新娘的同情。
观礼宾客是花钱请的,新郎是被她绑来的,明明她才是那强求的匪徒,此情此景下,系统却觉得少女那一身喜袍,过于萧索,过于悲凉。
系统沉默地看着少女跪拜天地,饮下喜酒。
它心中对自己强调,匪徒就是匪徒,眼前的一切都是关于她痴心妄想的虚假现实,总有再回到剧情初始之时。
她只是一个钻了剧情空子,卑劣的路人甲。
“啪!”
曲乐的空隙,杯盏碎裂的声音自婚房中传来,百姓们面面相觑。
烟袅衣袖下的指尖蜷缩了下,她轻声对一侧的宝桂嫂子道:“夫君身体不适,许是痛得厉害了,我去看看,您与客人们吃好喝好。”
宝桂嫂子应了一声,眼中同情更甚。
那痨病鬼怕不是寿元将近,这场仓促的婚礼,比起成亲,更像冲喜……
“吱呀…”靠在床榻上的青年听到动静,一双潋滟的狭长眼眸斜睨着穿着火红色嫁袍的少女,眼中不掩讽刺。
他苍白的肌肤如未干的瓷釉,嘴唇却殷红灼艳,眉眼间萦绕的病气不曾黯淡这张俊美精致的脸,反而令浓艳到极致的面容上增添几分孱弱,如寒天雪地间几近凋零的海棠花,那是一种明艳且矛盾的美感。
“玩够了吗,师姐?”师姐二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漏出的,讽刺意味拉满。
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下毒,不为刺杀,而是为了绑他……成亲。
离谱至极。
青年下颌微抬,哪怕此刻身陷囹圄,眉眼中的倨傲也未曾消退半分。
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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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蹲下身,将酒杯碎片从地面上拾起,尤其是他床榻下的瓷碴,检查的更加细致。
“从你救下我那时,我就一直幻想着能有今日。”
她手中捧着瓷片,抬眸看向楚修玉。
楚修玉垂下眼眸,忽而笑了,唇边牵起的半月形弧度令烟袅短暂失神,转瞬便如坠冰窖。
“我若知晓会有今日,便亲自护送你去那老头子的府中,恶人自当有恶人磨。”
“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滑稽的戏目,除了师姐自己,谁还能当真?”他懒散地开口,言语却十分刻薄,落在烟袅身上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令人同情的丑角。
同情鄙夷的目光,烟袅已然经历了太多次,可从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人眼中看到,比那穿心一箭,更加难以承受。
她又何尝不知,等剧情再次循环到起点,这一切只是她一人记得的戏目。
瓷片扎入掌心中,少女的眼眸泛红,泪意并不能给普通到平庸的面容增添色彩,她就像木偶师失手雕刻出的残缺品,纵有上台的机会,也无法表演出栩栩如生的姿态。
“我们已经成婚了,你该唤我娘子。”
少女自欺欺人地垂下眼眸,这话,不止床榻上的青年觉得好笑。
也包括她自己。
楚修玉低低地咳了起来,讽刺与怒意是留给正常人的。
显然,一个脑子坏掉的女子,不值得他与之争辩。
“不入洞房吗?”系统看了一场好戏,在烟袅耳边阴嗖嗖地说道。
只有书中男女主死亡,一切才会回到起始。
女主因路人甲的行为逃过了初始剧情崩坏,无法确定剧情何时再次重启,但男女主一定会因光环指引再次相遇,若男主在此之前,对这个叛逆的路人甲厌恶至极,等到他与女主相遇之时,看到善良明媚又美貌的女主,一定好感倍增。
男主那样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如何能忍受被强迫。
路人甲越是纠缠,男主定然是越恶心。
烟袅眸光一闪,拿起一旁的喜袍走向楚修玉。
楚修玉看着喜袍被套到自己身上,想要反抗,昏迷时被烟袅设下的定身灵印奇效,四肢变得僵硬。
系统茫然,难道路人甲想给男主换上喜袍再扒开?
花样不少。
“你……师姐,你也不想我厌恶你吧?”
唤她师姐,是因他根本记不起烟袅的叫什么名字。
少女动作一顿,指尖落在他高挺的鼻尖上:“你现在已经在厌恶我了。”
她面色平静地说着既定事实。
楚修玉绷紧下颌瞪向她,眼睁睁看着她将屋内息烛掐灭,体内运行着灵力想把她设下的定身灵印冲破。
烟袅伸出手,在青年锋利又警惕的目光中,将挽着他发丝的绸带解开,青丝垂落,暗影中,身着喜袍的青年如同勾人心魄的艳妖,微微上挑的睫毛尾因怒意颤抖着,更添潋滟动人。
烟袅呆呆地看了他许久,而后爬上床榻,靠近他。
4. 挣钱
楚修玉脊背绷直,如一具人形木头被固定在床榻上,连呼吸都凝滞住。
少女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良久后,轻浅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他试图动了动被少女双臂桎梏的腰身,奈何她抱着他,如同抱着水中浮木般牢固。
他冷笑一声,内里的伤痛感因动怒而愈加难以忍受,他再一次想运转灵力,喉间涌上血腥气,转瞬便晕了过去。
系统幽幽看向躺在床榻上的二人,整齐的喜袍捂得严严实实,青年身上甚至套了两件长袍,没有想像中的紧张刺激的冲突氛围。
一个正躺着,正得发邪,一个侧躺着,邪得发正。
而系统,它觉得自己脑袋发昏才在隐隐期待发生些什么。
她只是书中万千文字中最不起眼的一行字,就连犯下恶事,都如此平淡,在主角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
子夜,浓浓的云雾遮盖月影,烟袅睁开眼。
她并未睡着,只是想与他一同躺在床榻上,就像真正的夫妻那样。
烟袅坐起身盯着睡梦中的青年看了许久,指尖落在沿着他轮廓描绘着,却并未触碰到他肌肤,她像是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宝物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下了床榻,刺入掌肉中一块微小的碎瓷拔出,又走到院中。
前来观礼的百姓早已散去,徒留满院的席面狼藉。
烟袅用了两个时辰将院子打理干净,静静刷着木桶中的锅碗碟筷,喜宴是镇中一个酒楼安排的,这些东西明日都要还回去。
冰冷刺骨的井水令白皙的骨节泛起了红,清洁粉没入掌心的刺痕,钻心般的疼痛。
天边第一缕晨晖映在少女额间细密的汗珠,楚修玉抱着手臂冷眼看了许久,直到少女抬起头,双目明亮的看向他,他才收回视线。
“师姐不是家底颇丰?怎么自己动起手来了,该不会是为了与本公子成亲,将身上的钱都花光了吧?”
“啧。师姐的气质,简直像是天生就该做这个的。”青年讥诮地讽刺道。
他身上还穿着被绑来的那袭红色长袍,晨光下,肌肤如细腻的白玉,周身泛着光一般。
烟袅没有在意他话语里的奚落之意,静静地望着他。
世人皆道楚修玉轻狂肆意,满身反骨目中无人,一张嘴更是刻薄的能将人毒死,可仙门第一公子的赞誉还是被冠在他头上,因为他的刻薄平等的针对每一个人,他的傲慢,更是将他自身的耀眼与强大诠释的淋漓尽致。
世人对他又爱又恨,此刻的烟袅更是如此。
就如此时,他已无力逃脱困境,可青年眉目中,毫无一丝对自身的担忧,那挺直的脊背,扬起的下颌,那高傲的神态,全然是对她的挑衅。
烟袅将视线从那明艳到极致的脸上挪开,声音轻柔::“夫君,昨夜睡得可好?”
楚修玉拧起眉,不掩厌恶地道:“别叫我夫君,恶心。”
他看着烟袅窘迫的样子,视线扫过她垂在腿侧,被水浸泡的泛白的指尖,就算对方不回答,他也知晓,她昨日一番挥霍,钱袋里定是所剩无几。
楚修玉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眸,将衣袖撩起轻咳了一声。
烟袅瞳孔一缩,跑到他身侧,执起他的手臂。
青年几近透明的肌肤上,竟起了薄薄一层疹子,类于过敏。
烟袅抬眸看向青年,眼眸因自责泛起了水雾。
初入宗门时她曾听过传闻,承天宗弟子说新入门的小师弟衣食住行都过于讲究,极难伺候。
那时楚修玉还不是名震仙门的修玉公子,与他一同外出历练的同门对此颇有不满,用膳不碰油腥,住宿要订最贵的酒楼,被褥芯子要崭新的,被罩要南海蚕丝,就连他身上的道袍,都是专门定制的料子……
这传闻过于夸张,烟袅还以为是有人蓄意抹黑他,不曾想竟是真的。
“是我的疏忽,对不起。”烟袅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他肌肤如此敏感,昨夜定是极为难受,她需得寻个挣钱的法子,给他换一床被子。
衣裳也得买多一些…
如今他身体重伤未愈,药材更是少不了。
烟袅心中盘算着,早知将他劫来花销要这么大,她该将自己的小金库全部带出来的。
楚修玉冷眼看着她掰着手指嘀嘀咕咕,嘴角一歪:“你想把我关在此处做你夫君,别说日后落得万劫不复,就眼下,你根本养不起本公子。”
烟袅皱眉看向他,语气郑重:“我能。”
楚修玉上下打量一眼烟袅,哼笑一声:“凭你?”
烟袅又一次重复:“我能,我会让你过好日子。”
老实人说出的话也老实,想法更是简单的令人憋气,她说完,在院门布下一个阻止出入,遮挡视线的阵法,便离开了院落。
那阵法在外面看来,隐藏了楚修玉的存在,来往行人路过,只会以为院中无人。
楚修玉眉眼阴鸷,扫到一侧的洗刷干净的碗碟,用脚一踢,碗碟碎落满地……
烟袅在街上走着,土山镇只是一个小镇子,在此处不能暴露修士的身份,否则太引人注目。
她视线看向酒楼张贴的招人告示,一个月只有三银,三银给楚修玉买个袖角都不足够。
不知不觉,烟袅走遍了全镇的商户,最高的银钱也只有月五银,她泄气一般地垂下头。
养楚修玉好难。
“让你昨日非要大刀阔斧的成亲,真是活该。”
系统乐得看烟袅笑话。
少女眉眼满是认真:“我就是想与他成亲,再来一次,我一样会选择成亲。”
在她心中,成了亲,对方就是她的人了。
这是她做梦都盼望的一天,结发,同榻,哪怕以后她逃不过剧情的摆布,她好歹得到过他。
系统心中吐嘈,合着在这位心里,抱着睡一觉就是得到了?
好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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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举的得到。
烟袅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刺痕,系统忽觉不对:“你不是修士吗,做何要亲自动手刷那些碗碟?”
施个清洁咒对她不是轻而易举。
烟袅缓缓勾起唇,装作听不见。
系统后知后觉,她莫不是在当着男主面演苦肉计?
先不说这把戏对男主奏效与否,系统第一次发觉,这个路人甲似乎没有它想的那般老实。
暗戳戳的耍心机,偏偏用的最笨最容易被人看破的方法,就是如此,才更容易令人卸下防备。
烟袅走到街头,看见一个打猎归来的老者,眼睛一亮。
“大伯,您在山中打猎,一日能挣多少银钱?”
老伯的背篓里只有几只野兔,他认得烟袅,昨夜他也领了参加喜宴的赏钱,知晓烟袅财大气粗,便也放下了警惕:“咱这土山镇周边的林子,运气好能逮个狐狸,野猪,狐狸也要看皮毛质量,若是难得的火狐做成狐裘,能攥个二百银,野猪杀了卖肉也有几十银,不过……”
老者还未说完,便见少女向镇外跑去。
他喃喃道:“她不是挺有钱的吗…”
说完,老者摇了摇头,那火狐哪里是那么好猎的,他上次侥幸猎到火狐,距今也有五六年了。
土山镇因山得名,周遭几座连绵高山皆被百姓称为土山,鞋底踩在蜿蜒的山路上轻微下陷,如山名一般,少沙多土,山路难行。
烟袅走进山里便放弃了徒步,施了个法决,踩在剑上不缓不慢的寻找着猎物。
若能遇见老者口中的火狐再好不过,若遇不到,几头野猪也能给楚修玉换身质量尚可的寝袍。
正值十月,山上大片枫林都红了,如一片火海般绚烂。
烟袅在几座山上寻了大半日,行至山林深处,一道白影穿行而过。
白狐狸。
没有火狐,白狐也凑合,烟袅唇角微勾,寻踪而去。
白狐尾尖蜷着一枚发光之物,疾速向林中一棵足有三人才能环住的巨大枫树而去。
烟袅收敛气息,离得近了才看清那巨树上竟还趴着个奄奄一息的火狐。
火狐借着火红的枫树隐蔽身形,若非烟袅一直盯着白狐,怕是从此处经过也难以察觉。
烟袅拔出长剑,身形一闪,落在火狐所在的枝头。
白狐惊恐叫了一声,转瞬跑没了影。
“叮,感知到《卧底后,我把仇人攻略了》反派男配,血冥宗少主月殊。”一道没有感情的播报在烟袅耳边想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系统的提醒:“宿主,别伤害他!”
烟袅手中长剑向下刺去,剑刃从火狐的脖颈处贯穿到枝头!
她揉了揉耳朵,血珠迸射到她脸侧,如墨的眸底波澜不惊,她轻声问道:“系统,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迟迟等不到系统回应,她垂下眼眸,缓缓弯起唇角,将声息断绝的狐狸拎起:“可以给夫君买新衣了呢。”
5. 偷吻
烟袅跳下枝头,将藏于杂草中的发光之物捡起,是一颗妖兽的内丹。
这东西对他们修士来说并无作用,只有修习邪法之人才会当做宝贝般。
烟袅随手一扔,步伐轻快地向山下而去。
土山镇少有收售狐裘的商户,烟袅御剑到相对繁华的玉城,买家是路上偶然遇见的城主府管家,管家是个识货之人,见烟袅手中的狐狸,虽有剑痕瑕疵,皮毛却顺滑中透着光泽,乃是极品中的极品,当即带着烟袅去钱庄取了八百银。
把银前给烟袅后,管家自知占了便宜,怕烟袅反悔,赶忙离开了。
烟袅没想到此行收获远比想像中更加丰厚,转身去了镇中最好的成衣铺,只可惜城中没有卖浮光锦,浅烟缎,南海蚕丝之处,当然,就算有,她也买不起。
二百银是小镇子百姓一年的花销,烟袅眼也不眨地为楚修玉买了身寝袍,又用五百银买了上等的缎料与被芯。
回去的路上,系统沉声问烟袅:“你方才是故意的吧?你分明听到了,被你杀死的火狐是书中重要配角。”
“所以呢?”
少女摆弄着手中的储物袋,面上毫无谎言被拆穿的心虚。
系统一哽:“……你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将他人生命抹去,这样做,未免太过冷血!”
烟袅将储物袋收入怀中,语气平和的如同闲聊家常:“先前你让我去玉穹顶送死之时,也会觉得自己冷血吗?”
烟袅轻飘飘一句话,让系统久久无法回答。
在它眼中,烟袅不过是书中并不重要的工具人,因此,明知道这个路人甲会如剧情里一般死去,它依旧让烟袅顺应剧情去玉穹顶,助女主脱困,它从未觉得自己冷血,它只是……
“还是你觉得,男主是人,女主是人,反派也是人,只有路人甲不是人,不配活着。”
烟袅用平静的语气揭开了系统隐藏在心底的答案。
这一刻,系统感觉到一种人类才会有的情绪,羞愧。
是那种被戳穿自以为是的正义感,贼喊捉贼的心虚与羞愧。
其实它心底清楚,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存在着,只是被剧情赋予了不一样的光环与气运,他们并非主角,却有血有肉,它超脱在世界之外,按照自己的使命纠正剧情,它有权力给主角与配角分成不同的等级对待。
却无权站在道德制高点,要求被剧情坑害的宿主如它一般在意书中主要角色……
“宿主,对不起…”
烟袅敛下眸子,她不需要任何人对她道歉。
从得知自己命运那一刻起,她便知晓,她想要的,要自己得到,看不惯的,便亲手毁去。
她对楚修玉好,并非因她的爱卑贱如泥,她只是在取悦那个,想要去爱他的自己。
她杀血冥宗少主,也并非想与系统作对。
血冥宗残害百姓滥杀无数,而她又恰好需要银钱,她没有不杀他的理由。
回到土山镇,已是傍晚,月明星稀,昏黄的烛火映在窗内青年精雕玉琢的轮廓上,他靠在椅塌上闭目小憩,听到动静,睫羽颤了颤,却不愿睁眼。
烟袅没有打扰他,走到水桶旁蹲下,默默将碎落满地的碗碟碎片拾起。
整理完碎片,烟袅又将崭新地绸缎与寝袍洗了一遍。
楚修玉半阖着眼眸打量着忙前忙后的少女,自昨夜后,她便绾起了发,身上的衣衫也从承天宗弟子的服侍换成了素色常衣,这副作态,当真与寻常的凡间妇人极为相像。
他不明白,她既是他的师姐,是承天宗宗主的徒弟,短短五年修到至圣中期,足以证明了她天资出众碾压宗门近八成的弟子。
她本应有大好的前途,若是心思用在正道上,以她天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的名号总有一日会同世间最顶尖的高手一起,传遍仙门众生的耳中。
洗衣刷碗,为生计而颠簸,如同废物一般藏于凡间碌碌无为,耽于情爱而自绝后路,这在楚修玉看来,简直愚蠢又可耻。
“早知如此,五年前便不该多管闲事。”
青年懒倦地喃喃道,未曾注意到正惦着脚挂衣的少女身形一僵,险些将手中寝袍掉落。
她垂下头,眸光黯淡,如同做错了事一般局促,连呼吸也带着颤抖。
“那个……你别伤心了。”系统干巴巴地安慰道。
对烟袅道歉没有得到回应,反省过后,系统愈发感觉自己的过分。
她先前被杀了十六次,就算是个纯善的老好人,也该黑化了。
她得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够可怜了,现在不过是想与心上人多待一段时日,动辄还要被它与男主挖苦讽刺,实在是命苦。
烟袅抹了下眼角,抬手拂了下,刚洗的缎料与寝袍瞬间变得干燥。
待她将床榻上的被褥换过后,捏着衣角看向楚修玉:“夫君,该入寝了。”
迟迟等不到楚修玉回应,她的眉眼在光影下渐渐泛起红意:“夫君……”
楚修玉已经懒得纠正她对他的称呼,慵懒地靠在椅塌上,对她的言语仿若未闻,连个眼神都吝啬。
“宿主,你睡吧,他愿意坐着你就让他坐着呗,别管他了。”系统瞪向楚修玉,不知好歹的男主。
宿主回来这么久,为了他身上不起疹子忙前忙后,他连问也不问上一句!
烟袅有些意外于系统的转变,未曾多言。
她走到楚修玉身侧半蹲下:“夫君,你的寝袍我为你准备好了,你若不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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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帮你……”
烟袅话音未落,青年走到床榻旁拉上帷幔。
过了许久,烟袅爬上床榻,青年已然换好了新买的寝袍,如一具尸体般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楚修玉侧身背对着烟袅,少女身上那令他讨厌的花香充斥在鼻间,与昨夜二人包裹的严实不同,对方好似也换上了轻薄的寝袍,钻进被子里后,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体温透过薄衫紧贴在他脊背处。
他烦躁地开了口:“这般又小又窄的床榻,让本公子如何睡得下。”
少女似是挪了下地方,脊背之上的热意远离了些。
他听她柔柔地道:“我会努力攒银子给夫君换大床。”
楚修玉闭上眼眸,心底的烦躁之意却迟迟未褪,眉间拢起。
就在他以为烟袅睡着之时,少女小心翼翼地开口:“夫君,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楚修玉猛地起身,眼眸凌厉地看向被子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少女,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眸,他目光微滞一瞬,好似此刻才看清对方的面容般,那张没什么记忆点的脸,此刻莫名感觉,比白日里,勉强能看。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楚修玉拧眉,只觉她简直不可理喻。
她凭何觉得自己会让她亲吻?她到底哪来的脸面问出口!
少女乖巧地闭上眼睛:“我不亲就是,你别生气。”
她这般平静,将抗拒强烈的楚修玉衬的好似反应过度了一般。
“你是何人,犯得上本公子动怒。”楚修玉脸色难看的躺下,继续背对着她。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楚修玉意识朦胧半梦半醒,少女的手缠绕在他腰间,隔着寝袍都能感觉到那滑腻的肌肤,他不耐的躲开对方的手臂,睡姿由侧躺变为平躺。
就在他意识昏沉之际,唇角贴上一抹柔软,少女的唇肉很软也饱满,带着烫意,楚修玉在察觉到对方在对他干什么之时瞬间清醒,他想睁眼推开她,身体却不听他使唤般,连眼睛也睁不开。
他险些被气笑,对方那点招数在他看来简直如同白纸,魇梦咒,若他此刻已然沉睡,中了魇梦咒便不会清醒过来,更不会发现她竟真有胆量偷亲他!
她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重量轻盈,可紧贴在他胸膛的之处却异常有存在感,楚修玉耳尖红的快要滴血。
双手被少女纤细的指尖十指相扣按在枕侧,柔软滑腻的舌撬开他的唇齿,堵住了他的呼吸,楚修玉被吻得缺氧时还在抽空安慰自己,就当被狗舔了,他一个大丈夫,总不至于因为被偷亲而寻死觅活。
良久后,少女还不满足,亲个没完,那啧啧声听得楚修玉心烦意乱,越想越气。
她到底是怎么敢的?
不知羞耻,小偷行径!
6. 虚伪
次日,烟袅早早起床为楚修玉熬药,昨日剩下的银钱一半赔付了操办婚宴的酒家,另一半买了些药草回来。
她探察过,楚修玉心脉被妖族所伤,修为倒退,内息紊乱。
凡间铺子中的草药只能当做补气,对他的伤势效用微乎其微,若想把他身体养好,还是需要找些上品灵药来才行。
她将药汤盛入碗中端回房间,楚修玉余光瞥到烟袅,脸色更加难看,他将手中杯盏重重放下:“你到底要我陪你演到何时,有完没完了?”
烟袅将汤匙里的药汤吹了吹,凑到他唇边:“夫君,我并没有在演。”
楚修玉侧过脸,躲开她手中的汤匙,殷红的唇瓣紧抿着。
昨夜她趁他入睡轻薄于他,今日竟还能如此自然的摆出这么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来,半点作贼的心虚羞愧感也没有?
烟袅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注视着楚修玉的眉眼柔和,却也固执。
好似只要楚修玉不喝,她便一直这般举在他面前。
良久后,楚修玉冷笑一声,越过她的手端起桌子上的药汤一饮而尽。
他起身向屋外而去,含在嘴里的药汤吐了出来。
这一切被少女看在眼里,她抿住唇,衣袖下的指尖握紧到泛白,他已经厌恶她,厌恶到连她碰过的东西都嫌弃至此…
她靠在窗前,心尖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锋针扎得千疮百孔,饶是如此,在楚修玉返回屋中时,她唇角依旧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意来。
“夫君,明日我请镇中的医者为你煎药,你……你的身体要紧,莫要为了与我置气不顾及自身。”
注意到烟袅眸中氲起的薄雾,楚修玉挑了挑眉。
将药吐掉的主要原因,是他厌苦,一丝一毫的苦味都令他觉得反胃,若非如此,他的内伤也不至于难以愈合。
她似乎以为他是因为她才不愿喝药,楚修玉轻“啧”一声,不欲解释。
就算他是因此才不喝药,他防备小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少女垂下头,一颗晶莹顺着睫毛掉落,楚修玉脸色空白一瞬,只觉烦躁极了,惺惺作态,好似他欺负她了一般。
果然,情情爱爱只会把脑子变得不正常。
“修士就该以本本分分精进自身修为,妖魔未平,邪修未除,想点正事,别满脑子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楚修玉难得好心劝诫烟袅。
少女垂着头,鼻音浓重,小声说道:“你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修玉愣了半响,而后面色不太自然扭过头去。
他好心劝导,她竟还想着勾引他,真是油烟不进。
他又想起她昨夜趴在他身上啃了很久,他唇角下压,眉宇间流露出几许躁郁之气。
她简直……不知羞耻!
“你把我关在此处,可知后果?”
楚修玉语气恶劣地说道。
烟袅眉目认真:“可你已经是我的夫君了。”
“那是你自己拜的堂,成的亲,与我何干?”
“若是如此便算成亲,那每一个爱慕我的女子,都能自导自演一出成婚的戏码,像你一样,自己拜堂,自己设喜宴,都来告诉本公子是我的妻子,我都要认下不成?”楚修玉没好气的反驳。
烟袅蹙起眉,沉声道:“不行。”
楚修玉看向她,少女的眉眼间流露处几分偏执,她幽幽看向他:“你是我的夫君,别人不能将你抢走。”
她的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这一瞬,犹如一双淬满了毒的蛇目,阴湿,黏腻,与先前的局促和卑微宛如两个人,在楚修玉怔然之时,她伸手环在他腰间,脸颊贴在他胸膛:“这一世,你是我的夫君,谁也不能把你抢走,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这一世?
楚修玉犹疑一瞬,一把将她推开,不耐地道:“我是疯了才想着与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讲道理。”
烟袅的腰撞在桌角上,脸色苍白一瞬,她隐忍着痛意:“我该去挣钱了,夫君在家照顾好自己。”
虚伪。
这院子别人进不来,他又出不去,他不照顾好自己,还能上吊不成?
烟袅不愿再看青年嘲弄的表情,逃一般地离开房间。
今日烟袅决定还去昨日杀死反派的枫林,反派既是血冥宗少主,那昨日那白狐狸定也是邪宗之流,若是运气好,能将那白狐狸也逮住,便能给楚修玉换大床了。
这般想着,烟袅向镇外走去。
路上碰见了她成亲时的喜娘,宝桂嫂子,她远远看到烟袅便笑眯眯地打起招呼来:“赵家小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烟袅面色不改的说着谎:“嫂子,我与郎君刚搬来不久,家中缺些物件,我去城里添置东西。”
宝桂嫂子瞄了一眼烟袅身后,依旧是空无一人,她叹了一口气:“你别嫌弃嫂子话多,你一个手无寸力的姑娘家,又是刚搬来,你家郎君就这么放心你独自出门?眼下世道不太平,万一路上碰见个什么妖邪恶人可如何是好。”
“你家郎君到底靠不靠谱啊,他怎能事事让你一人……”
眼见宝桂嫂子聊起来停不住,烟袅连忙转移话题:“嫂子你这是准备去哪呀?”
宝桂嫂子被烟袅一打断才想起与人有约:“哎哟,这不几日前镇西新开了一家老马馄饨,听说那滋味真是比城中最好的望玉楼还要好上几分,不少城中的显贵都慕名而来,最主要是老马馄饨新店开张,只要半价,我与几个婶子约好了今日去尝尝,我得走了,再晚就排不上了……”
烟袅对宝桂嫂子挥了挥手,暗中记下了老马馄饨,打算等回来时给楚修玉也买上一碗尝尝。
烟袅出了镇子便御剑而行,不出片刻就来到了土山,今日山中雾气朦胧,随着离枫林越来越近,烟袅觉出异常。
这雾气……
她脚下长剑开始失控,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咬了下舌尖,痛感令她眉目清明几分,不好,这不是雾气,是妖瘴!
她抬起手,刚想运转灵力,手腕被藤蔓缠住,将她拖拽到枫林中。
“是修士?”
耳边传来一道阴森嘶哑的声音,这声音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虚实不定,令烟袅脊背发寒。
眼前的瘴气缓缓消散,一道身影坐在树枝上,那人面容年轻,脸色灰白,眼瞳涣散无光,黑色的纹路从眼尾延伸至耳侧,诡异极了,他身着玄色长袍,衣领松散,喉咙处一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口直通后颈。
“鬼!宿主,你们这世界怎么还有鬼啊啊啊啊……”
“他是昨日被你杀死的反派男二,他化成鬼魂来找你索命来了。”
烟袅被系统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打量起对方脖颈上的伤口,的确与昨日火狐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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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一样。
“你若不想死,便帮我个忙。”
对方再次开口,依旧是沙哑的声音。
烟袅眸光一闪,看他的样子,好似不知是谁杀了他?
她装作害怕般地向后退:“你,你是人是鬼?”
月殊眉眼间黑气萦绕更加渗人:“我若是人,用得着找你帮忙?”
烟袅垂下眼眸,听闻人死之后若怨念过深化作了恶鬼,便会被困在死亡现场经受七七四十九日净化,记忆一日一日消退,直到怨念褪去转生幽冥。
她还以为这只是凡间编纂出的虚假传闻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也,也有可能因为他是书中主要反派人物,剧情干预…才化作了恶鬼。”系统在一旁瑟瑟发抖。
“听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帮我个忙。”头顶日光太过强烈,月殊向枫叶树下靠了靠。
烟袅抬眸看向他:“你想我帮你什么忙?”
“帮我在此处盖个房子,要遮阳的。”
月殊说完,只见少女脸上褪去惧怕之色,面无表情:“帮不了,我没钱给你盖房子。”
月殊眯起眼眸:“那我就杀了你。”
烟袅眼神坦荡:“你杀了我,我也没钱。”
月殊气得不行,他在枫树下走来走去,通身黑气。
想不到他堂堂血冥宗少主,千挑万选选了个进阶度劫的鸟不拉屎之地,受尽二十四道劫雷,眼看着就要功力大涨,昏迷醒来竟成了个鬼魂,连尸体都不见了!
“待我寻到害我殒命之人,定要将其扒皮放血,碎尸万段…”
烟袅听到他的喃喃自语,轻咳一声,维持镇定神色。
月殊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脚步一顿:“你没有钱,我有啊。”
烟袅闻言,目光灼热地看向月殊:“你有?”
“啊,本少主的钱,多得花不完。”月殊点头,他感受到少女视线更加炙热,缓缓蹙起眉,怀疑般地看向烟袅:“你是一个穷修士。”
烟袅站起身来走向他:“我是穷,但我有原则,我行的端坐得正,我这人从不撒谎,我可以帮你盖房子,只要你给我结工钱。”
“我还可以帮你布下隔绝阵法,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清净。”
主要是怕他吓到来此处打猎的普通百姓。
月殊突然握住烟袅脖颈,锋利的指甲陷入肉里:“你敢骗我的话…”
烟袅面色涨红,她慌乱地摆着手:“不,不敢。”
这人也真是奇怪,不帮他会死,说要帮他,他还不相信自己。
月殊松开烟袅,凑近她耳边,将钱庄的密语告知于她。
“明日,我要在此处准时看到你。”
烟袅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那我的工钱……”
月殊随意的摆了摆手:“一日二百银。”
少女喜笑颜开:“那我这就去筹备给你盖房子的事宜!”
她说完,讨好般地对月殊笑了笑,转身下山。
“宿主,你真的要给反派男二盖房子?”系统问道。
烟袅步伐轻盈:“他被困在那了,那么可怜,我肯定……不会给他盖房子呀。”
笑话,若那白狐折返回来告知他她就是杀他之人,怕是真如系统所说,要找她索命。
这反派化为恶鬼功力不知翻了多少倍,她可不想被扒皮放血。
7. “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烟袅去玉城中的钱庄,告知掌柜的密语后,看到那一连串的余额瞪大了双目,同是修士,为何血冥宗的邪修就如此富有?
她手一挥,取了两千银出来。
去家具铺子订了一个超极豪华的床榻后,又寻了许久才寻到一些低阶灵药,将灵药拿回土山镇后送到了镇医的家中,给了些银钱让其每日早晨将药熬好等她来取。
烟袅还特地去了趟镇西,宝桂嫂子所说的老马馄饨,只可惜她去的晚了,馄饨已经售罄。
许是解决了没钱的困境,系统只觉覆在烟袅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的阴霾都散了不少,回去时还有闲心与镇中的婶子嬢嬢闲谈几句。
“烟姑娘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婶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儿媳,不像是我家那混球,去城中做事,相中的那女子,你是不知,婶子我一看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打扮的花里胡哨,跟个香楼里的狐媚子似的!那娶回来还能安生了?”说话之人是烟袅的邻居,柳花婶子。
烟袅唇角笑意淡了几许:“婶子,您的儿子品行如何?”
柳花婶子一愣:“我儿子当然是品行端正。”
“那他相中的姑娘,也定然是个极好的人。”
柳花婶子下意识反驳道:“那按照你家郎君那德行,你能相中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话还没说完,被一旁的嬢嬢掐了一下胳膊,这才察觉失了言,尴尬地笑了两声:“烟姑娘,婶子不是那意思,人都会改的嘛,你家郎君年少时的确有些荒唐事,但他能相中你这样的,定然是已经摆脱了从前的恶习。”
柳花婶子说完,只觉越描越黑,她一拍大腿:“婶子该回去做饭了,我先走了,先走了……”
柳花婶子离开后,几个嬢嬢看向面色僵硬的烟袅:“烟姑娘,柳花那人就是那样,爱胡咧咧,你别在意,嬢嬢就觉得烟姑娘很顺眼,也很耐看。”
“对呀,烟姑娘确实耐看,我今日瞧着你,就觉比你初到镇中时更加好看了。”
烟袅握住身侧嬢嬢的手:“没关系的嬢嬢,你们不用安慰我,我知我生得普通,我不在意的。”
她以前也常常觉得不公,为何家中每一人都生得精致又美貌,唯有她,像是落于孔雀群中的尾鸡,但经年日久,她改变不了自己的样貌,便也学会了接受。
烟袅脑海中的系统陷入沉思,它觉得几个嬢嬢并没有撒谎,宿主这两日跟男主接触,身上的路人光环散去了一点,它今晨便觉宿主比前两日顺眼了一些,直到几个嬢嬢将此事点出,它确认不是自己错觉,这才想到其中关窍。
它看向烟袅,因为她是剧情中不知名姓的路人甲,为了避免读者对女主误至无辜路人甲死亡而产生负面情绪,她必须普通到不能有任何特点,这样,她的死亡才能如落叶一般一带而过。
所以,就算宿主本身的样貌并不普通,有路人光环在,宿主在众人眼里(也包括它和宿主本人),都是路人光环捏造出来的普通样貌。
系统不敢告诉烟袅事实,眼下宿主虽绑了男主,却仍在可控范围,若是知晓此事,难免对这个世界更加心寒。
烟袅与几个嬢嬢聊了半响,回到院落后,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设的阵法消失了。
她快步跑到屋内,青年脸色苍白无比,唇角被血液浸湿。
楚修玉本想离开,但冲破体内灵印和解开阵法,令他内伤更加严重,体内紊乱的灵息于脉络中暴动乱窜,别说回到宗门,他连这个镇子都无力走出。
他虚弱地靠在椅塌上,不知为何,此刻竟有种莫名奇妙的心虚之感。
他本以为少女会动怒,亦或又表现出那副被欺负般的可怜样儿掉眼泪,没想到少女只是表情平静的探了探他的脉,而后抬起手,将灵力输送到他脉络中。
温暖的灵息顺着脉络游走遍布全身,将他体内乱窜的灵息包裹着安抚下来,剧痛减轻,楚修玉的脸色微微好转。
过了许久,少女的粉唇失了颜色,楚修玉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够了。”
烟袅看了他一眼,继续朝他输送着灵力。
楚修玉蹙眉,眼看着烟袅脸上失了血色,他手腕一动,隔绝了她的灵力。
烟袅失了力的倒在地面上,指尖微微发麻。
楚修玉垂眸看着她,只听她虚弱地道:“我现在没有力气阻拦你了,你若想离开,可以现在就走。”
说完,她唇角溢出一丝血,执拗地看着他。
楚修玉毫不迟疑得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房门处,心脏骤然被收紧,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扶住门,手臂白皙肌肤下的青筋突起。
缓了许久,青年殷红的唇瓣勾起,溢出一声冷笑:“师姐,你当真是我此生见过被卑鄙下作之人。”
他侧目,一双状似多情的眸子因怒意而泛红,满含阴鸷地看向烟袅:“这便是你口口声声的心悦于我?”
他粗鲁地扯开衣领,一道金色印记在锁骨处闪烁着。
烟袅窝在椅塌中没有看他,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不忍看他受伤,想为他养好身体,可他一旦伤愈,便会离开她……
所以,刚来此地趁他昏迷时,她便给自己的血喂给他,与他结成了一道本命血契。
此血契,也称主仆之契,双生之契。
除非他死,或是她死,否则只要她不想,他便不能离开她。
“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我有什么错?在我决定绑你做夫君时,便不曾想过退路。”泪顺顺着眼尾落下,少女抱着自己的剑,抽泣起来。
楚修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因痛意微微起伏着。
他瞪着烟袅,眼尾因憋闷而泛起红意。
含在嘴里的恶语快要脱口而出,又咽进了喉咙里。
又来,又哭!
她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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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她做下恶事,怎么总是这么一副他亏欠了她的表情?他都被她如此对待,他还没说什么呢……
对待烟袅,楚修玉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憋屈感,他嘲讽,她听不懂,他拒绝,她脸皮厚,她自己做错事,动辄掉眼泪给他看。
楚修玉从未见过如此能哭哭啼啼的女子,心烦之余对此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对方简直愚蠢的可怜,她就不怕他恢复修为后,为了解契一剑斩了她?
烟袅哭了许久,那暴躁的青年才脸色难看地憋出一句:“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当真是个疯子,他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吗?逼婚,种血契,夜间轻薄他,表面老老实实一副既温吞又柔弱的样子,实则背地里卑劣至极,手段比血冥宗的败类还要下作!
夜深——
楚修玉依旧背对着少女侧躺在床榻上,身边的床微微下陷,楚修玉冷声道:“不准碰我。”
烟袅乖乖躺在床榻的另一侧,郑重道:“我不碰。”
不碰……个鬼,夜深,魇梦咒再一次起效之时,楚修玉后知后觉,这疯女人不仅卑劣下作,还鬼话连篇。
若说昨夜她的吻小心翼翼,今夜便是刻意报复他想逃走,尖锐的齿锋在他唇上撕咬,磨碾,直到血腥味顺着舌根滑进喉咙,她才彻底堵住他的呼吸,缠着他的舌疯狂索取。
唇肉又痛又麻,下颌也被她掐得发酸,楚修玉倍感耻辱,长睫因怒意不住的颤抖着。
直到她的唇从他嘴上挪开,楚修玉刚松了口气,便觉那细碎的吻落在他喉咙上,一开始是轻轻碰了碰,然后是舔拭,啃咬,由喉咙到锁骨,到最后,楚修玉麻木了……
大丈夫,还能因被狗咬几下就寻死觅活不成?
烟袅的指尖落在他锁骨上,靠在他胸膛微微喘息。
良久后,她坐起身,目光森然又痴迷地看着睡梦中的青年。
他说他后悔当初救下她,他说早知如此,便该亲自护送她去与永宁王叔成亲……
若是真如此,便好了。
那样,她便不会爱上那个持剑立于她喜轿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也不会将他当做宝贝一般藏于心尖上整整五年。
更不会因喜欢他,而给他送去那碗汤药,被一剑穿心了十六次!
在循环了十六次的那日结束后,她的梦变了,以往她所梦见的他,是于艳阳下,告知她“既不愿,便反抗”的桀骜少年。
这两日,她的梦变成了那支射向她心口的箭,在梦里,不断的重复着心脏被贯穿之痛,时刻在提醒着她可悲的命运,可笑的身份。
一个不知名姓的,普通路人甲。
她害怕他更加厌恶她,想与他更亲近些,可连亲吻他都只敢趁他入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阴暗里见不得光的扭曲怪物,觊觎着能将她融化的那一缕光线,光热烈的耀眼,只是靠近,便被刺得千疮百孔。
可越是得不到,她便越想要……
8. 哭得人心烦意乱
次日一早,烟袅刚取回为楚修玉熬得药汤,还未走到院落,便听到一声尖叫。
她脚步顿住,看向邻居柳花婶子家。
柳花婶子拽着一名衣衫不整的样貌艳丽的女子,破口大骂:“你个小狐媚子,这还未曾过门便勾得我儿子与你做那不知羞耻的事儿,道德败坏,伤风败俗!”
那女子看到院外的烟袅,如同看到救星般,她挣脱柳花婶子的手,踉跄地跑到烟袅身后,一边抹着泪,一边整理着被撕扯裂开的衣襟。
烟袅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递给她,她感激地道了一声谢。
柳花婶子见到被外人看了热闹,苍老的面容更加扭曲几分,嘴里嘟囔着:“挨千刀的贱人,勾引我儿子来不够,连我家那老不死的残废都不放过,我要杀了你…”她四处踱步,而后跑进了屋中。
烟袅身后的女子瑟瑟发抖,拽着烟袅袖角的手更紧了些,她急促又慌乱地道:“我没有勾引她丈夫,真的没有,昨夜成郎带我回此处探望他父母,是婶子自己亲口留我们二人宿在家中,早晨成郎去西街买肉迟迟未归,我本想着去寻他,在院中遇见伯父便打了一声招呼,谁知婶子她……”女子哭了起来:“婶子她像疯了一样…非说我勾引……”
“我那么爱成郎,怎么会勾引她父亲…”女子话音未落,便见柳花婶子拿着菜刀冲了出来,嘴里喃喃道:“我要杀了你个狐狸精,我要把你剁了,炖肉吃,炖汤喝。”
烟袅抬起手握住柳花婶子的手腕,而后蹙起眉,柳花婶子的力气,好似过于大了些。
她牢牢锁住柳花婶子握着菜刀的手,谁知柳花婶子另一只手直接抬起扇在烟袅脸颊上“啪!”,烟袅耳朵嗡了一瞬,面色更加凝重。
“姑娘,你,你没事吧…”身后的女子见烟袅被打,壮着胆子上前抱住柳花婶子。
烟袅摇了摇头,将柳花婶子手中菜刀夺过。
“婶子,你还认得出我吗?”她边说着,两指按在柳花婶子的脉络上查探。
柳花婶子挣扎着:“我要杀了她,杀了她炖肉吃…”
这句话烟袅已经听她说了三遍,杀人炖肉……就是气得神智不清,也不至于连着说三遍如此违背人性的言论。
烟袅松开探察柳花婶子的手,她身上并无任何异常,也不像她所想,被邪祟附了身。
但显然不能任由她继续闹下去,烟袅按了下对方手腕内侧的穴位,柳花婶子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女子松了口气,抱着昏迷的柳花婶子跪坐在地面上,委屈地哭了起来,披着烟袅外袍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我叫沈芸,姑娘,谢谢你。”
沈芸是玉城望玉楼的清倌,柳花婶子的儿子成锦是望玉楼的车夫,成锦时常会送这些清倌上工和归家,一来二去两人便生了情愫,沈芸虽与那些花娘不同,但到底做得也是抛头露面陪笑卖唱的活计,柳花婶子性子古板,本就不喜她,若是知晓她在酒楼卖唱,更不会同意她与成锦在一起,她与成锦商量一番,便决定先瞒着他爹娘。
谁知昨日望玉楼将她们几个清倌外派给城中显贵抚琴,那显贵竟带着她们到了土山镇新开的老马馄饨,正巧碰见了在老马馄饨用饭的柳花婶子几人,她眼见瞒不住,便赶紧买了些礼物,傍晚随着成锦一同来此处解释赔罪。
昨夜她们二人费了好些功夫,直到她保证再也不去望月楼弹琴,才让柳花婶子消气,可没想到今晨柳花婶子竟性情大变。
“她大抵觉得我昨日在乡亲面前给她丢了人,闹这么一出,就为了让我离开成郎…”
烟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心中只觉柳花婶子今日行为太过蹊跷,方才她有感受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间妇人。
烟袅趁沈芸失神之际在柳花婶子眉心点了下,为她下了一道清心咒,到底是被气得失常,还是真有异常,等她醒来便知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高大,面容略粗狂的男子快速跑了过来,成锦面色焦急:“我娘这是怎么了?”
沈芸抹了抹眼泪,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烟袅见状:“你娘方才误会了沈姑娘,情绪有些激动,眼下晕了过去,我略通医术,你娘身体无碍,就是不知醒来还会不会如方才那般想不开,你得盯着点。”
她说完,视线落在洒了一地的药汤上,心中叹息。
想给楚修玉喂些药,怎么如此坎坷?
成锦将晕厥的柳花婶子抱起:“你是?”
烟袅指了指身后院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我叫烟袅,若是柳花婶子醒来无事了,还请你告知我一声。”
成锦面色缓和许多:“多谢烟姑娘了。”
沈芸看了看烟袅,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袍,烟袅弯起唇:“这衣裳就送给沈姑娘了,不必客气,我先回了。”
沈芸对烟袅欠了欠身,表达感谢。
烟袅转身推开门,便见青年慵懒的靠在院中的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柳花婶子,仁义。”
烟袅摸了摸高高肿起的右颊,垂眼再抬眸,眼眸中涌上一层水雾,变脸之快令楚修玉咂舌,他唇角的弧度僵住。
“我是因为给夫君取药才碰上如此闹剧,你是不是觉得我本就不好看,如今脸肿成这个样子,更是入不得眼,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挨这一巴掌活该极了?若不是你昨日不喝药,我便不用去取药,也不用挨一巴掌,更不用被你嘲笑……”少女抽泣着,越说越委屈,眼尾晶莹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着一颗。
楚修玉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嘴巴一开一合,僧人念经一般。
她比寺中的僧人可难缠多了,这一哭就停不下来般,哭着哭着,每抽泣几下,还哀怨地看他一眼,坐在树上的楚修玉被她看的,由躺到坐,连斜搭在枝头修长的腿,也收了回来,坐姿越发严谨。
他嘴角抽了下,唇肉上被她咬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因她被打而心中畅快,话说出口,就是想让她不痛快而已。
谁让她昨夜……咬他。
但显然,她不痛快了,他也体会到了什么叫魔音绕耳。
她哭的声音小,耐不住他耳朵好使。
“你怎么才能不哭?”楚修玉垂眸看着她,眉间拢起一道褶皱,既不耐又无奈。
不知是不是楚修玉的错觉,她好似变白了,又或是他先前并未注意?
总之她眼睛肿了,鼻尖也泛红,再加上肿胀的脸颊,和满脸泪痕,当真是有些……惨不忍睹。
尤其是她右脸白皙的肌肤上,一个清晰的掌印,楚修玉甚至能看到那红色的印子下渗出的血丝。
自小到大,还没有人敢打他的脸,他也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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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看着,便觉脸麻。
这么想来,他好似确实有点过分。
到底也是个姑娘家,被打脸还要被他嘲笑,她那么喜欢他,定然委屈。
“你亲我一口,我就不哭了。”
“当真?”
楚修玉说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他才不想亲她,但她不是都偷亲过他好几次了吗?他就想着被狗亲和亲狗,好像也是一回事。
主要他真受不了她没完没了的哭唧唧。
人在屋檐下,屋子发了大水,他总得想办法弥补一下。
她哭得他全身不舒坦。
烟袅狐疑地看向楚修玉,她当然没觉得他会真的亲她,她就是被楚修玉的话刺到了,他说柳花婶子仁义,那不就是看她被打开心极了。
她知他不会对他怀有什么仁慈之心,讨厌她还来不及,可真听到他刻薄的言语时,又有些无法接受,她想当做没听见,却忍不住地伤心难过。
烟袅蹲在树下出神间,忽感一阵风划过,发丝吹起的瞬间,面前被阴影覆盖,右颊肿胀之处落下一抹柔软。
她愣住,连呼吸都忘了,再回过神来,院中还哪里有青年的身影,房门被关得严严实实。
“宿主,看来男主是真的厌烦你哭。”讨厌到连自己的贞操都不要了。
烟袅脸色逐渐涨红,又抽泣了一声,听了系统的话,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以前从未想过会有他主动亲她的一日,虽然是被她扰的,心脏却因此不受控地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少女雪白的脸颊上泛着薄红,蜷缩在树下一动不动,像个落于地面上的粉桃子。
系统揉了揉双目,它只觉宿主被男主亲了一口后,那普通的样貌变得……嗯,还是普通,但周身添了一种并不普通的氛围感。
屋内,楚修玉站在房门处竖耳听着,果然不哭了,他松了口气,倒在椅塌上,又恢复成了四仰八叉的懒散姿势。
他望着蓬顶,有点心烦,她也太喜欢他了,如此执念,他难道真要杀了她才能解契?
他想着五年前拦路助她逃婚那一幕,明明已经知晓她的样貌,可在他回想时,记忆中的坐在喜轿里的新娘子的面容,依旧是模糊不清。
傍晚,烟袅正坐在树下修习功法,院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是沈芸和成锦,二人将手中的谢礼递给烟袅,是两只胖嘟嘟的公鸡:“烟姑娘,这鸡是我娘自己养的,用来炖汤刚刚好,我娘说她误伤了你,十分愧疚,不好意思来见你,希望你千万别在意。”
烟袅拎着鸡的手一紧,她问道:“你是说,柳花阿姨清醒了?”
成锦点头:“是,我娘睡了一觉醒过来便后悔不已,说自己早晨太激动了,与芸儿陪了不是,眼下二人也和好了,烟姑娘不必担心。”
烟袅笑着点头:“那便好,婶子无心之举,我不会怪罪婶子的。”
二人走后,烟袅将鸡放到院中,唇角的笑意散去,面色凝重地看向隔壁院落。
清心决只有镇定心神之效用,并不能改变柳花婶子的真实想法。
柳花婶子今早那般凶悍,甚至想杀了沈芸,这可不能一句激动就能解释得了的,若她醒来依旧哭闹也就罢了,与沈芸道歉,和好,这与她今晨的行为十分割裂。
睡一觉,连思想和态度也变了,才是真得诡异……
9. 盖房子
烟袅躺在床榻上,脑中想着柳花婶子今日的异常。
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柳花婶子身上没有任何邪祟入侵之兆,怎么就性情大变,又为何在一日里,判若两人……
烟袅感觉搭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抽走,她转头看向楚修玉,他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茧蛹,只余鼻子和眼睛露在外面,烟袅看向他,他瞳孔一转瞥向烟袅,理直气壮:“我冷,如何?”
他的眼仁是深琥珀色的,被朦胧的月影折射的如同琉璃般,既纯粹又深邃。
烟袅伸手连人带被子一把抱住,楚修玉想挣脱,被被子禁锢的死死的。
他瞪大眸子,气急败坏:“无耻。”
烟袅连手带脚将他扒住,她笑了起来:“是夫君作茧自缚。”
烟袅牢牢抱着楚修玉,靠在他身上,久久想不通,竟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子夜,天边的月影被浓重的乌云遮挡,挂在窗口处的喜帖被狂风拂落。
烟袅又梦见了自己被箭矢贯穿胸口,猛地从床榻坐起身。
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攥着被角的指尖泛白。
就在此时,她感觉自己好似被一道阴森的目光注视着,下意识抬起头,在触及到窗户外站着的模糊黑影时呼吸一滞。
那黑影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外,尽管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但烟袅确定,他在盯着自己。
烟袅身形一闪,转瞬便出现在院中,窗外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烟袅环顾四周,呼啸的风意穿过烟袅单薄的寝袍,才九月,竟带着透骨的凉意。
她的发丝被吹拂起来,一根修长的手指将她发丝勾住,用力一拽。
烟袅吃痛,还未看清身后之人,便被黑色雾气撞到院中树干上,雾气凝聚成一张覆着妖纹的苍白面容:“你敢骗我?”
烟袅被掐着脖颈,死亡般的窒息感令她不断挣扎推攘着对方,月殊欣赏着少女的狼狈,直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浅淡,这才将她甩到一旁。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不断大口喘着粗气的烟袅,蹲下身,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到一侧:“你这脸,为何和前日见到的不一样了?”
他疑惑地侧了侧头,轻声道:“找错人了不成……”
青年垂眸看向指尖,那一滴血珠般的红色雾气与烟袅身上的气息一致,他伸手抬起少女的下颌,细细打量着。
烟袅不知他在说什么胡话,系统却是猛地一激灵。
宿主这两日的容貌确有微不可察的变化,但这变化连它都要仔细观察才能发觉,绝无可能会出现判若两人的观感。
唯一的解释是,反派男二此刻看见的宿主,与它还有其他人看到的宿主完全不一样!
它看向诡异的青年,他的魂魄比前日见到之时要淡了许多,死气更甚。难道说,死透了的人,不受剧情光环影响,能够看到宿主的真实面目……
少女眼球因充血而布满血丝,喉间的刺痛感令她声音沙哑:“你为何能到此处…”
她心中惊骇,这反派男二不是恶魂吗?他为何能离开死亡现场出现在她面前?
月殊捏着烟袅的下颌,先是扯了扯她的脸颊,又扭了扭她的鼻子,指尖落在她皮上拨拉两下,最后又靠近她耳侧额间处仔细瞧着,没有缝合痕迹,确实是她自己的皮囊。
月殊皱眉,少女穿着简单样式的寝袍,却能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身材纤细却不干瘪,清凌凌的眸子水波流转,琼鼻粉唇,雪肤乌发。
右颊上明显的掌印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十分碍眼,纤细的脖颈处被他掐出的红痕也可怜兮兮的,被他捏着下颌时,眼神流露出的惧怕都潋滟动人。
她美得不容质疑,如此出众的样貌,为何他第一次见她,会觉得普通……
“真奇怪…”他喃喃道。
烟袅向后挪了挪,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分明是他很奇怪,她的脸被她扯的疼死了。
滑腻的肌肤从指尖脱离,月殊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恶狠狠地盯着烟袅:“你倒是会钻空子,以为我被困在山上,就算被你骗了也没办法是不是?”
白日里他自是无法离开枫林,但子时乃全虚之时,在这一个时辰里,他的魂魄不受束缚。
若非前日留有后手,将带有她气息的血液化作追踪令覆在魂力上,今夜他又如何能找到这个骗子。
“拿了我的银两却不办事,你就未曾想过,是什么后果吗?”月殊手中的黑气缠绕在烟袅腰身上,他阴气森森地看着他,眸底划过嗜血之色:“我生平最讨厌骗子了。”
烟袅眸光一闪:“我没有骗你,今日是有事耽搁了,我明日定会去给你盖房子。”
少女目光真挚,微微泛红的水眸尽显无辜,被这样楚楚可怜的美人看着,若是别的男子,定然就会软下心防,月殊想。
可他才不会相信一个骗子。
烟袅尽力说服着月殊:“你看,你眼下已经知晓我住在何处,也看到了我的家人,我真的不会再欺骗你,也不敢。”
家人?
月殊看向那紧闭的房门,里面竟还有人?
“那是你什么人?”月殊似是被说动了,若有家人在此,她定然不敢再骗他。
他看到少女脸上划过一丝羞意,看向房门处的目光都格外的黏腻。
“你刚刚在窗外应该看到了,那是我的夫君。”
每次一与外人介绍楚修玉是她的夫君,她心中便压制不住的喜悦。
月殊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他刚刚在窗外看到了,他堂堂血冥宗少主,难道还干那种夜半趴人墙角的糗事不成?
他刚到此处便看见了院中的少女,根本不曾看到她什么夫君。
她怕不是在编瞎话忽悠他。
月殊身形化作黑雾涌向房门,烟袅面色一变,极快的速度挡在房门前,声音都带了些冷意:“你不许打扰他。”
月殊没想到对方向变了个人一般,那双好看的眸子异常锐利,周身气息因警惕而寒气逼人。
离得近了,月殊的确感知到了另一人的气息,至于那人是谁不重要,她这般护着,定是极为重视。
罢了,因着那人,她也不敢再欺骗他。
“明日准时来枫林盖房子,不然我杀了你全家。”青年留下一句话,变作一团黑雾从烟袅面前离开。
烟袅松了口气,靠在房门上。
是她小瞧了反派男二,他既有离开枫林的能力,她若还想在此处安居,还真不能再将他惹毛了。
好在,就是盖个房子而已。
就当挣工钱了。
烟袅回到房中,将身上冷气驱散了才爬上床榻,幸好楚修玉被她下了魇梦咒,否则定会察觉反派身上的恶魂气息。
他伤势还未恢复,她可不忍看他再次受伤。
烟袅凑到青年唇角落下一吻,而后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眸。
……
次日,烟袅醒来,便见床榻上的青年时不时看向自己,眸底带着探究。
“夫君,你可有话要说?”她轻声问道。
楚修玉轻咳一声,昨夜警惕了许久,直到睡着,她好似也不曾偷亲自己。
她不偷亲他自然是极好,但,真反常……
烟袅伸手拿过挂在床边的衣裙,楚修玉如往常一样,避嫌般的背过身去。
与烟袅比起来,他脸皮薄地像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烟袅穿戴好以后,将他的衣袍拿来放到他身侧,又将帷帐拉起,方便他换衣。
楚修玉系着腰间的缎带,便听到少女的声音隔着帷帐传来:“夫君,我去挣钱了,晚上回来。”
楚修玉指尖一顿,唇角动了下,又抿住。
他才不管她做什么挣钱,那是她的事。
是她自己大言不惭说要养他,又不是他逼她。
烟袅迟迟没有等到回应,也习惯了,转身向院外走去。
土山枫林——
月殊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将储物袋掏空,破铜烂铁堆成了个小山,未见一砖一瓦。
烟袅感觉周身温度再下降,连忙对即将发作的青年解释:“你先别生气,等我给你盖好,你会喜欢的。”
月殊咬牙道:“行,不生气,你给我好好盖。”
她找了许多建筑师傅询问,终于明白了些关于盖房子的技巧。
首先,月殊的需求是速度,所以烟袅聪明的选择用钢铁来造房,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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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建个地基——
烟袅垂眸看着脚下的斜坡停顿许久,突然觉得月殊一个脚不沾地的鬼魂,也不需要多平坦整齐的地面。
烟袅放弃将地面的花草拔除,决定先拼装房骨,走到一堆钢材旁翻了翻,翻出几根钢管,用灵力将其烤化粘连到一块,又拖拽出巨大的铁瓦……
月殊隐于树下阴影中,见少女神色正经又认真,眸底的怀疑也消了,隐隐期待起来。
这一等,从晨露消散到艳阳正空再到日落西下,烟袅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活动完筋骨,将树上闭目养神的鬼魂唤了下来。
月殊石化般地站在刚建好的“房子”旁,唇角不住的抽搐着:“这是房子?”
烟袅还未说话,月殊幽幽看向她:“你若敢说这狗窝是给本少主住的,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月殊扳着脸看着那还没有他高的,正正方方的铁盒子,说狗窝都抬举她了,若遇见个雷雨天,狗在里面不被落雨吵死,也得被雷劈成焦炭。
少女揉了揉鼻子,指尖的锈灰蹭到了鼻尖和脸颊上,她有些心虚地狡辩道:“我这不是想着你怕光,这样设计,四周既不透风,也不透光……”
月殊“哈?”了一声,他一步一步逼近烟袅,皮笑肉不笑:“你猜我让你建的是“房子”,还是“棺材”?”
少女耷拉下肩膀,眉眼低落:“……房子。”
建工师傅骗她,这对钢材铁板并不能建好一个房子,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建这东西有点过于恶心了。
“现在,拆掉,重建。”月殊返回树荫下。
烟袅:“我明日再来,我想夫君了,我要回家。”
烟袅忙活了一整日,眼下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今夜不回去的话,楚修玉要是……
烟袅唇角垂下,她在想什么美事,楚修玉才不会担心她。
楚修玉自己在家,她不回去,说不定正中他心意。
这般想着,烟袅又累又难过,猝不及防红了眼眶。
夕阳的余晖落在少女眉眼上,连发丝都覆上一层暖色,她巴掌大的小脸灰漆漆的,双目泛起水汽,闪烁着夕晕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向下掉:“与他在一起的时日本就是我偷来的,我已经保证了明日会再来,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少女蹲在地面上,声音带着哭腔,气急败坏随手抓起地面上的落叶向月殊这处扔来。
月殊缓缓看向她,此刻倒也不气了,眸底掩饰不住的好奇:“什么叫做你与你夫君在一起的时日是偷来的,他不喜欢你?为何?”
烟袅盯着掌心的枯叶:“他怎么会喜欢我,我哪哪都普通,没有任何一处出众,根本配不上他。”
月殊认真打量着烟袅,她这种长相,没道理会觉得配不上任何人,更没道理觉得自己普通。
她那夫君,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
瞧她这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像是长期经受身边之人的打击和贬低,月殊突然想起昨夜见她时,她脸上的巴掌印。
难不成也是她夫君打的……
若是如此,这女子还挺可怜的。
所谓的正道之人果然都伪善,她这张脸,若是放到血冥宗合欢门,定会大放异彩。
这般想着,月殊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看向烟袅的目光变得饶有兴致。
他是血冥宗少主,别说眼下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就算他散了魂魄,也有人将他一片一片拼起来帮他还魂。
若是到时能将她一并带回去收入合欢门调教,仅凭这张脸,便能祸乱的仙门永无安生。
不过依她这对那男人如此痴迷又情深的样子,想要她心甘情愿跟为他做事,有些麻烦……
“别哭了,你先回吧,等明日再来。”
青年突然变得好说话,烟袅眼睛一亮:“真的?那我走了?”
月殊看向她,脸上的妖纹似乎更加浓重了些:“你明日,莫要迟到了。”
……
烟袅回到土山镇时已经入夜,路过镇东街时,远远便看到一群人在巷子里聚集着,场面嘈杂。
她伸手拦住一个正往胡同里走的老妇人:“吴嬢嬢,可是发生了何事?”
嬢嬢焦急地道:“是宝桂嫂子家,出人命了!”
10. 谁是凶手?
宝桂嫂子是镇中唯一的喜娘,热心肠,平日里又善交际,眼下家中出了事,这附近几条街道的镇民们得知消息,全都朝着宝桂嫂子家涌去。
烟袅看着人群聚集的院落,忽地想起来昨日柳花婶子的异常,心中隐隐不安。她有些不放心楚修玉一个人在家,于是快步返回她与楚修玉的小院。
楚修玉抱着手臂靠坐在窗前,看着匆匆回来的少女,她鼻尖和脸颊上灰漆漆的,再加上那张寡淡的脸,实在不堪入目。
楚修玉刚想冷嘲两句,被烟袅一把拽起向院外走去:“昨日柳花婶子出现异常,今日宝桂嫂子家又出了事,我总觉得不像是巧合。”
还有一事她未说,昨夜窗前站着的黑影,起初她以为那黑影是月殊,可听到她口中的夫君,月殊好似才知晓屋内有人。
所以那道黑影并不是月殊。
楚修玉看着被她紧握的手,嘴角一撇,面上不满,心中却悄然对烟袅改观了一点点。
看来她还是没有忘记,身为修士,身为承天宗弟子的职责的。
烟袅拉着楚修玉来到宝桂嫂子家所在的东街三巷,远远便看到宝桂嫂子家门口围满了人,有人忍不住弯下腰干呕着。
烟袅向院里挤,如此奇怪又紧迫的氛围中,看向楚修玉的视线却无可避免的越来越多。
青年身着红衣,修长的身姿挺立于众人中过于突出,他发丝凌乱,遮挡了几分眉眼,尽管如此,那张灼艳的不似凡人的脸也实在引人注目。
因为楚修玉的缘故,挡在烟袅身前的百姓们都微微侧开了身,烟袅毫不费力便挤进了院中。
看到院中景象,烟袅瞳孔一缩。
院中血迹斑斑,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颅正对着院门,也就是烟袅所在的方向,一双眼睛到此时还在睁着,尽管已经没了呼吸,额头两侧的青筋肉眼可见的向外凸起着,脖颈处血肉模糊,脉络喉咙以及血肉组织全部被截断。
离头颅不远处,还有一根手指。
宝桂嫂子正瘫坐在院中的枯井旁,身上衣衫湿淋淋的,满脸泪痕,双目涣散,她身侧还有两名壮实的男子时刻盯着她,似是怕她想不开再次投井。
烟袅从一旁的百姓口中得知,这死了的中年男子正是宝桂嫂子的夫君。
男子是饭馆中的厨子,月银不多,却也足够二人花销,再加上宝桂嫂子当喜娘也挣不少银钱,生活富足,恩爱有加。
烟袅在身侧之人震惊的视线中走向男子的头颅,她蹲下身看了许久,直到镇中官差赶到,才站起身来。
她走到惊魂不定的宝桂嫂子身侧,伸手握住了对方颤抖的手:“嫂子,别怕。”
宝桂嫂子无神的眼看向烟袅,忽然抱着她痛哭出声。
很快,便有身着官差服侍之人来审问宝桂嫂子,妇人紧紧抓住烟袅的手,显然是不想离开家中。
烟袅看向官差:“宝桂嫂子被吓得不轻,若此时与你们去衙门只怕更无法将事情经过清楚告知,几位官爷不如就在屋内问话?”
官差转头看向身后之人,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冷眸冷面,一双眼眸犀利又有神,看这样子像是这群官差的头儿。
他视线落在烟袅脸上一瞬,而后微微颌首。
烟袅垂眸,想将外袍给浑身湿淋淋的宝桂嫂子披上,还未等动作,便见那冷面官差解下披风盖在宝桂嫂子身上。
烟袅垂眸将披风系在宝桂嫂子脖颈,视线一顿,指尖收拢,将宝贵嫂子的领口拨开一角,她遮挡的严实的锁骨下方,竟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烟袅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将指尖落在宝贵嫂子的手臂上,状似不经意地向上轻轻一撩,只见那手臂上满是青紫色的伤痕。
宝桂嫂子慌乱地拢了拢衣袖,烟袅收回视线,察觉到那面目清冷地官差在看她,烟袅微微颌首,松开拉着宝桂嫂子的手:“有劳大人们了。”
宝桂嫂子被带入房中问话,烟袅靠在门外听了许久,官差问话,宝桂嫂子情绪几次崩溃,回答的话也令几个官差毫无头绪。
“今日他未曾上工,吃过午饭我犯困,便睡了,睡之前他还在饭桌上小酌,一觉醒来怎么天就黑了,他也……也只剩下了头,连身子也不知去向,怎么会这样……我,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宝桂嫂子激动地大哭着。
“你睡觉时,可曾听到过声音,比如你丈夫的求救,又或是其他?”官差问道。
宝桂嫂子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断断续续的哭着:“什么都没听到……”
接下来,无论官差问什么,宝桂嫂子皆是摇头不知。
烟袅转身向院门处走去,途径那渗人的头颅时,又扫了一眼脖颈截断之处。
回去的路上,烟袅心情复杂。
楚修玉垂眸看着她:“师姐,说说你的收获。”
烟袅轻声道:“他们都说宝桂嫂子与她夫君关系和睦,日子也富足,可宝桂嫂子身上却有被殴打的新伤与旧伤,还有,我来到此处一共见了宝桂嫂子四次,除了你我成亲那日……”
楚修玉打断她:“是你自己成亲那日。”
烟袅:“除了成亲那日宝桂嫂子穿的喜娘服,其余三次包括今夜,她穿的都是同一件旧衣,袖角处有不明显的补丁,这与镇民们口中说的……夫妻和谐,生活富足,全然相反。”
“那头颅的截断处伤口,深浅不一,过于细碎。皮肤和颈骨被砍断的位置也不一样,明显是被不太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比起寻常杀人所用的佩剑或凶器,更像是……菜刀。”烟袅垂眸沉思。
伤口截断痕迹轻重不一,比之削铁如泥的剑器,菜刀锋钝,因而要用力去剁,所以颈骨处的血肉中会有骨渣遗留。
“所以,你猜测凶手是那妇人?”楚修玉缓声问道。
烟袅摇头:“我也不能确定…”
假如宝桂嫂子身上的伤痕是被自己的丈夫殴打导致,夫妻二人与街坊口中传闻相反,可她无法做到,将宝桂嫂子那般热心肠,平日里笑意盈盈的人,与杀人分尸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一把菜刀出现在楚修玉手中,他手腕一动,菜刀沿着他掌心转了两圈:“你现在可以确定了,就是她。”
烟袅错愕地瞪圆了眼睛,她没有怀疑楚修玉的话,楚修玉从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若这把菜刀不是凶器,他绝不会碰他人之物。
她只是意外,楚修玉在人群中本就过于显眼,他到底怎么在众多视线中神不知鬼不觉得拿到凶器,又为何确定,这就是凶器。
青年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反问道:“若你是凶手,你会把凶器放在家中吗?”
“那妇人看起来被吓得丢了魂,实则视线一直落在她家栅栏外的花坛。”
他趁那妇人被带去问话,便多瞧了一眼,不曾想在花丛中竟发现了这把菜刀。
“花坛在路边,方才离开时顺手就拿来了。”楚修玉着重了“顺手”二字,而后意味不明地看着烟袅。
烟袅沉思许久:“若是这样……我更加不认为宝桂嫂子是“真凶”。”
“哦?”楚修玉唇角勾起一抹愉悦弧度:“说来听听。”
“你既“顺手”拿走凶器,那证明这菜刀藏得并不深,有可能是慌乱之下,没有时间去藏得更深,可她丈夫的身体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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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既有藏身体的时间,她为何不在藏身体之时,将凶器也顺道藏起来,又为何不在藏身体之时,将头颅一道毁去。”
身体没有踪迹,头还在,凶器却藏得浅显。
“有两种可能,一是杀死宝桂嫂子丈夫之人另有其人,故意留下头颅和菜刀,想要嫁祸宝桂嫂子,而她发现了自家菜刀染着她丈夫的血,害怕自己身上伤痕被发现,被误会成凶手,所以慌乱之下将菜刀扔到花坛。”
楚修玉盯着菜刀瞧:“第二种呢?”
烟袅脊背发寒:“她杀了她丈夫,但她不知道。”
楚修玉挑眉,看向烟袅的目光变得深邃,他启唇:“柳花婶子。”
烟袅抬眸,与他对视着:“……对。”
昨日清晨,柳花婶子的行为便过于异常,她方才冒出一个念头,若她不曾阻拦柳花婶子,柳花婶子手中的菜刀,会不会真的落在沈芸头上……
假设若是宝桂婶子也如柳花婶子一般,突然变得异常,这期间她做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等她清醒后,一切为时以晚,只能在众人来之前,慌乱藏起手中的菜刀,而后跳入井中洗去身上的血腥之气。
“第二个答案或许有些离谱,可若与柳花婶子串联起来……再加上宝桂嫂子自己说的,她只是睡了一觉,丈夫就死了。”
便又觉得,这个更像是真实答案。
或许这过程,她真的认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可醒来,噩梦却变成了现实。
“夫君,你觉得是哪一种?”烟袅垂着眸子问道,她自己也没发觉,她口中的“夫君”二字,自然到好似她与青年,就是土山镇中的一对平凡又恩爱的真实夫妻。
楚修玉侧目看去,月光下的少女,认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与在他面前时不时落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她,判若两人。
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在此刻都入目三分。
而且,遇到这种事,她比他认为的要聪明许多,最起码比他往日历练之时带下山的同门,更敏锐也更活络。
他收回目光,伸手敲了下少女的脑袋,懒散地说道:“是哪一种,你明日去衙门问问,是否在她体内检察出迷药,就知晓了。”
烟袅恍然一瞬,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哦。”
宝桂嫂子体内若没有迷药残留,他丈夫在自家被杀害,她睡觉时,怎么可能什么都听不到呢……
回去后,烟袅躺在床榻上,其实不管是哪一种答案,宝桂嫂子都是无辜的,无论是不是她动的手,结果都非她所愿,唯一不同的是,出手之人是凡人或邪祟的区别罢了。
烟袅又想起昨夜那个黑影,它会与整件事情有关吗?
打了个寒颤,烟袅默默向楚修玉的方向挪了挪。
她一挪,楚修玉也向里侧挪,她再挪,楚修玉被逼到床沿墙壁退无可退。
他忍无可忍:“你一个人到底要占多大的地儿?”
烟袅委屈巴巴地看向他:“我怕。”
楚修玉面无表情扯了下唇:“方才趴在地上看那头颅之时,可没见师姐害怕。”
他着重“师姐”二字,意图让烟袅认清现实,找回良知。
他不是她的夫君,只是被她虏来的同门师弟。
烟袅伸手环住他的劲瘦又匀韧的腰身,轻轻靠在他胸膛,声音软糯:“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
楚修玉瞳孔震颤,他难以置信地怔愣许久,直到感知到少女的清浅又均匀的呼吸,他耳垂逐渐红了。
完了,他脑子真不正常了。
他气急败坏地闭上双目,将少女身上的被子全扯过来蒙住脑袋。
11. 因为你夫君?
又被噩梦惊醒,烟袅轻轻翻身躺到楚修玉正对着的一侧,将身子缩进他怀中。
她靠在青年颈间,将手放在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之上,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好像这样,就能将梦境与现实分开。
他没有杀死自己,他是她的夫君。
烟袅自欺欺人的本事,连系统都不得不佩服,可事实上,宿主就是死在了男主的箭下,十六次。
被她放在心尖上五年的人,拉开那氲满灵力的弓箭时,甚至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宿主,何必呢?”
“放手吧,我可以帮你申请更改路人甲的既定命运,但男主……你总是得还给女主的。”
改变路人甲命运,需要耗费积分,系统的积分都是在以往任务世界攒下的,非到迫不得已之时,它绝不愿拿出来。
这个世界的宿主命运是死亡,因此它只是借宿在她脑海,并未与她绑定。
她的死亡不会威胁到系统分毫,可系统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npc,她每晚的噩梦,既是梦,也是死亡的重复。
她的灵魂,会真真切切感受到死去时的痛苦,这便是扰乱剧情的代价。
宿主应该也猜到了。
烟袅轻轻嗅着青年身上的冷香,他这般热烈鲜艳的一个人,身上的气息却好似冬雪寒天里覆满寒霜的海棠酿,彻骨的凉,又极致的甜。
连气息都是令她如此着迷,她如何能放手?
她本该死在五年前出嫁当日,是他的出现,令她有了反抗的勇气。
如今她亦不愿顺从命运将他拱手让人,哪怕她的灵魂夜夜赴死,她也会拼尽全力抓紧他的手。
绝不松开。
楚修玉一直未曾睡着,在烟袅钻入他怀中之时,他以为她又要趁着他入睡对他做些冒犯之事,他精神紧绷了许久,感受到怀中少女微微颤抖的身躯,和浸湿了他寝袍衣领的泪珠时,他心生茫然。
她怎么……又哭了。
连楚修玉自己也未曾发觉,在感觉到对方的泪意之时,胸口处的跳动漏了一拍,如一片羽毛扫过,仅一瞬,心底的慌乱被压下,羽毛被狠心拂落,不见踪迹。
他恶意的揣测着她。
难道说,她知晓自己并未睡着,故意做戏给他看?
当真是心思卑劣,好在他最是厌恶她的眼泪,绝不会对她生出恻隐之心。
不就是今夜入睡之时让她离远点吗……
用得着演上这一出苦肉计?
楚修玉对此厌恶至极。
……
翌日清晨,二人皆眼下阴影浓重,烟袅将楚修玉的药从镇中药医家中取回:“夫君,这次莫要将药汤吐掉了。”
她将药汤放在楚修玉面前的桌子上便转身向外走去。
青年嫌恶地看来黑漆漆的药汁一眼,叫住烟袅:“你去衙门见宝桂嫂子之时,顺口问上一嘴,她近日除了往日常去之处,可还有去别的地方。”
烟袅微微颌首:“我大抵要下午回来,倒时我会去问。”
楚修玉微蹙了下眉:“为何要下午?”
烟袅拿起院中的锄头掂量几下,随口回道:“我要去挣钱啊。”
那神秘的窗前黑影还没有头绪,她心中隐隐不安,楚修玉还在此处,她不放心,这几日定是不能上山了。
若她今日再失约,那恶魂定以为她又骗他,少不得要来寻麻烦,她得先去安抚住他,与他请两日假。
楚修玉看着她,狭长眼眸中的温度褪去,冷笑一声。
“去吧。”
昨日那般急匆匆去调查,他还以为她有多在意镇中百姓性命,原来不过是一时兴起。
一口一个宝桂嫂子,到头来还没有几个臭钱重要。
他也是高看了她,一个只知男女私情的匪徒,有什么善恶道义可言。
烟袅不是没注意到青年周身愈加冷淡的气息,但他被绑来后经常如此,大抵是又讨厌起她来了。
她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的苦涩,怕他又对她冷嘲热讽,离开院落的步伐都加快了许多。
枫林,烟袅将月殊所在范围内杂草除了除,而后时不时偷瞄隐于阴影处的鬼魂一眼。
月殊靠着树:“有话就说。”
他脸色白到发灰,眼尾的扭曲妖纹也处处透着阴森诡异,好在底子优越,尽管满身死气,也不算可怖。
“这两日我不能上山了。”烟袅薅着地面上的韧草。
月殊拧眉:“因为你夫君?”
听了烟袅的话,他第一直觉就是她那夫君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不认为烟袅有胆子违背他的约定,毕竟她的命在自己手里,若是因为她那夫君,就说不定了。
毕竟这女人是个愚蠢的夫君脑。
烟袅不知他这是什么脑回路,下意识摇头:“这几日镇中出了恶徒,我不放心我夫君一人在家中。”
“你摇什么头?不还是因为你那夫君!”
月殊没由来的胸口发闷,倒也不是多在意她,就是已经起了收拢她到血冥宗合欢门的心思,一想到她用这张足以霍乱世间的脸爱而不得,活成一副包子样,难免怒其不争。
烟袅没再反驳,她不打算将山下之事全然告知,她可没忘月殊是血冥宗的人,若山下异事幕后黑手是邪宗之人,她告知他,要是让这作恶多端的邪宗少主与血冥宗联络上了,只怕土山镇再难安生。
月殊自是不想让她管那男人死活,但又想到那夜她仅仅只怕他扰了那男人安睡便变了个模样,连她自己安危都不顾的阻拦他,再加上昨日,只是晚归,便因想夫君而哭哭啼啼,往他身上扔泥巴……
月殊想,她以后得为他做事,自是不能再动辄打杀,他需多些耐心,不就是休息两日吗,正好他已经想到联络宗里的办法,她总归是仙门之人,若碰见了血冥宗之人,难免不自在。
“你不是要回去守着你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还在这锄草做什么?”月殊就算想通也并不畅快,眉眼阴鸷地看向烟袅。
少女认真地整理着地面杂草,没有抬头:“你是魂魄,不能接触日光,我给你搭个简易的遮阳棚,这样你就不用总屈于树下了。”
她主要是怕他真被晒伤,夜里又反悔,下山催她给他盖房子。
月殊怔愣看向少女,少女白皙柔腻的脸颊被晒出粉意,耳前鬓角的绒毛处被汗珠打湿,像一个蒸了水汽的桃子……
他唇角微微翘起又被压下,不自在的挪开视线。
她,还挺有心的,急着回去陪夫君,也不忘关心他。
比起房子,遮阳棚就简单多了,一片铁瓦,四根钢管,烟袅将遮阳棚挪到月殊头顶巨大的枫树旁,这样,他的活动范围就多上许多。
烟袅用袖角擦了下滴到下颌的汗珠,笑意盈盈看向月殊:“那我先回了?”
月殊“嗯”了一声,在她转身之际,又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烟袅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青年神色有点不太自然:“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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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准时过来给我盖房子。”
烟袅松了口气,不是反悔了便好,她重重点头:“我会的。”
袖口依旧被拉着,她试图抽了一下,没抽出来:“怎么了?”
月殊居高临下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被汗水浸湿的袖角上:“看你可怜。”
“钱庄的密令已经告诉你了,除了盖房子的银钱,其他的……你买些衣裳吧。”
几次见她,她都穿着这么一身衣裙,当真寒酸。
提起钱庄,烟袅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花多少都没关系吗?”她定制的床榻,可花了不少钱。
月殊宽袖一摆:“随你。”
瞧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老实包子样,她那穷酸的夫君是指望不上了,日后到他血冥宗,他定要先给她养到万分精细,再让她去勾引男人。
烟袅缓缓勾起唇角,这可是他说的,她就不客气了……
她回了土山镇后,便去了衙门,打点了官差后,如愿见到了的宝桂嫂子。
漆暗的狭窄牢房中,妇人身上还披着黑色披风,面对墙壁呆呆坐着,像是失了魂一般。
“宝桂嫂子…”烟袅轻唤了声。
妇人缓慢扭头看向烟袅,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渍,可与昨夜不同,她看到烟袅,反而将身子向墙角缩了缩,避开烟袅的视线。
烟袅在进来之前已经问过官差,宝桂嫂子身上并无被打晕的痕迹,体内也没有迷药残留,因此不能洗去她身上的嫌疑,在真相大白前,她都要作为疑犯被关在此处。
此处牢房在狱中长廊尽头,左右也并无其他罪犯,被烟袅收买的官差在狱门之外,烟袅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身形一闪,转瞬便出现在牢房之内。
宝桂嫂子眼珠颤了下,她扶着墙壁站起身,眼里含着希翼的泪光:“烟姑娘,你是仙人是不是…”
此刻的她,将烟袅视作唯一的光亮,她说着,就要给烟袅跪下。
烟袅扶住她,轻声道:“嫂子,抱歉,我本无意欺骗你,还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
宝桂嫂子摇头打断她:“烟姑娘,我虽与你相识不久,却也看出你不是恶人,我,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烟袅安抚般地顺了顺她的脊背:“嫂子,能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烟袅说完,感觉握着她手腕的手更紧了些,短短一夜,原本身姿圆润的妇人,竟肉眼可见的消瘦至此,连指背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
宝桂嫂子将披风解下,撩起袖口——
烟袅神色剧变,不止因为宝桂嫂子手臂上被殴打的青紫伤痕,还因为她手臂内侧整片皮肤,竟已溃烂的不成样子!
“起初,我这皮上只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伤痕,我以为是不小心磕着了,便不曾在意,直到昨夜,它开始一点一点溃烂,仅一夜时间,便成了这般模样……”
烟袅指尖一转,淡金色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至宝桂嫂子的皮肤上,开始时,溃烂的皮肤的确有所好转,不过片刻,又一片一片开始溃烂崩裂,烟袅紧皱着眉头,不间断的输送着灵力。
宝桂嫂子动容地看着她,布满茧子的粗糙双手握住烟袅,她眼含绝望地轻声道:“这样溃烂的伤口,我身上还有许多处,烟姑娘,我不求活着,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她的眼睛,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残留几许崩溃过后的烬烟,了无生气:“烟姑娘,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我不想杀了他的,怎么就,把他给杀了呢…”
12. 生气
“咚咚咚…”
烟袅与楚修玉居住的院落在镇南六巷巷尾,途径柳花婶子家时,看到她家紧闭的院门,烟袅上前敲了几下。
“咚咚咚!”
敲了许久,院门才从内打开,成锦看到是烟袅,紧张的神色些许放松了下来。
“烟姑娘啊,你这是……有事?”
烟袅未曾忽略他憔悴的面容,掩下眸底思量,轻声询问:“成大哥你前日不是给我送来两只鸡嘛,我就是想来问问柳花婶子鸡汤的做法,欸?柳花婶子呢,怎么不见她?”
烟袅说着,向成家院落里探头望去。
成锦整个人站在门缝中,挡住了烟袅视线,他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对烟袅道:“我娘昨日去姨婆家了,这两日都不在家,这人老了,就是爱溜达爱串门,烟姑娘,不若你去问问别个儿吧。”
烟袅掂着脚,透过他看到了院中的女子,眼睛一亮:“婶子不在家,让沈芸来教我做参鸡汤也行,这镇中我就与你家比较熟悉,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
烟袅都如此说了,成锦不好再拒绝,他回头唤了声“芸儿”对她使了个眼色,沈芸迟缓地应了一声。
烟袅伸手握住沈芸的手,沈芸身子僵硬了下,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烟姑娘,走吧,我教你做参鸡汤。”
沈芸面色苍白,眼底阴影浓重,看向烟袅的目光也有些发虚,只看一眼便盯着地面不再抬头。
烟袅将她带回自家院中,拉着沈芸坐在属下的石桌前。
沈芸看着院落中两只完好无损的公鸡,呆愣许久:“烟姑娘,不是要做鸡汤?”
烟袅撑着下巴注视着她:“沈芸,成锦不是望玉楼的车夫吗?,怎么到今日,你们还未回去?”
沈芸目光躲避,干笑了两声:“这不是好不容易归家一趟,成郎放心不下爹娘,想着多待两日陪陪二老。”
“你是说,儿子回家陪爹娘,娘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外出探亲?”烟袅看着她。
沈芸脸上的笑意僵住。
烟袅轻叹一声:“沈芸,我知你们可能不信任我,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柳花婶子是不是…出事了?”
沈芸垂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袖口。
烟袅眸光一闪,接着道:“我刚从衙门回来,去探望了宝桂嫂子,你不常来土山镇,可能不熟,宝桂嫂子与柳花婶子往日里时常在一起,感情很好,想必她家出事的消息你与成锦也听说了,我今日去牢中探望她,她好似染上一种怪病……”
沈芸猛地抬起头,试探地问道:“是……哪一种怪病?”
烟袅盯着她的表情,缓缓开口:“皮肤溃烂。”
沈芸脸色更白了几分,喃喃道:“她怎么也会…”
烟袅抓住重点:“也?”
“所以成大哥不让我见婶子,是因柳花婶子也染上了这种怪病?”
沈芸面上闪过纠结之色,终是在烟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是,前日我与成郎给你送了两只鸡回去后,本是想回城中,谁知……”沈芸说着,心中想起柳花婶子的症状,有些反胃,弯下腰干呕着。
烟袅站起身,刚想给她倒杯茶水,青年从屋中走出,将茶壶递给烟袅。
烟袅神色一软:“夫君辛苦。”
沈芸接过茶水,目光落在面容昳丽的青年脸上,怔然一瞬,这便是婶子说的烟姑娘的夫君,赵家儿郎?
青年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少女脏了的袖角上,将洁帕随手扔到少女身上,转身进了房中。
他身上的红色长袍在阳光下如云烟般细腻的质感,沈芸在城中最好的望玉楼弹琴,见过不少富商高官,在他们身上,从未见过这般极品脱俗的料子,不是说这赵家儿郎没有出息吗……
房门被关严,阻隔了沈芸的目光,沈芸这才察觉自己偏了神,饮下苦茶,缓解了喉间反酸,接着道:“先是手臂,然后是身上,现在柳花婶子的脸已经没法儿见人了,成郎害怕镇上人将他娘当做怪物,连郎中也不敢请,昨日里便去了城中打听,没有大夫听过此种怪病。”
“别说柳花婶子和成郎,这两日,就连我也用不下饭,只瞧着婶子,便浑身不自在。”
烟袅安抚地拍了拍她颤抖的手:“你们可有问柳花婶子前几日去了何处,见过什么人?”
“染上如此怪病,自是要问清楚的,婶子说她前几日上山采菇,也去过咱巷子吴嬢嬢家吃了些点心,还有就是镇西新开的馄饨铺子,她腿脚好,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事情,闲暇时与几个嬢嬢聚在一起,从镇头到镇尾哪哪都溜达。”
沈芸面露苦涩:“眼下柳花婶子变成这样,宝桂嫂子竟也…唉,若是这怪病传播……烟姑娘,你可莫要将此事传扬出去,万一街坊们知晓,定会将我们一家赶出镇子。”
烟袅轻声安慰了她几句:“你放心,眼下只是宝桂嫂子和柳花婶子出现异常,还不能确定这怪病会传染。”
此事的确不能传扬,惹得人心惶惶不说,若打草惊蛇,便更难寻到凶手了。
按照沈芸所说,柳花婶子皮肤已经溃烂到了脸上,宝桂嫂子身在牢中,或早或晚总会被官差发觉异常,不如先与衙门说了此事,请他们寻个理由去各家探察一番,确认镇中是否还有人与宝桂嫂子和柳花婶子一样。
沈芸离开后,烟袅走入房中,坐到青年身侧,说起去衙门之事。
“人的确是宝桂嫂子杀的,但她与我们猜测的一样,杀人时浑浑噩噩,根本不知自己干了些什么,还以为是梦中。”
宝桂嫂子一家,生活过得与镇中之人口中的恩爱,富足,天差地别。
宝桂嫂子家中原本是有些积蓄的,因她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日子久了,丈夫也一改温柔性子,对她越发不耐,渐渐被一些酒肉朋友带去喝,去赌。
二人挣得银钱全部被她夫君输光,时常喝的烂醉后对宝桂嫂子动辄打骂。
宝桂嫂子隐忍了大半辈子,前些日子去城中做喜娘,主家未过门的丈夫,刚好是个医术高超的游医,便替宝桂婶子把脉,宝桂婶子这才得知,她身体没问题,是他丈夫将自己的无能转嫁到她身上……
得知真相后,宝桂嫂子越发不能容忍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回来后寻了个机会与丈夫谈了和离,家中房子和土地她都不要,所以她那人渣丈夫将她殴打一顿后欣然同意了此事。
结果当日宝桂嫂子便做了个梦,梦里她丈夫不仅不签和离书,还想要杀了她……醒来后,家中便成了烟袅看到的那副场景。
连她自己都不知,她丈夫的余下尸体被梦中的她埋到了何地。
慌乱之下只能将手中菜刀丢出院外,她跳井,并非是想洗去手上脸上的血迹,而是真的想寻死。
一个连杀猪都不忍的看的妇人,亲眼看到丈夫的头颅粘粘在她的菜刀上,那一瞬足以让她的精神尽数崩溃瓦解。
“宝桂嫂子体内也没有任何妖息邪祟的入侵,很奇怪。”
“你在宗门五年,蠢到就只学会了辨认妖息邪祟?”
烟袅看向青年,他那双狭长而好看的眼睛斜睨着她,不掩高高在上的鄙夷。
言语更是不耐又嫌恶。
他从早上起便这副模样,明明昨晚还能正常交流,她不知自己又是何处惹他不悦。
她轻声道:“夫君有何见解?”
楚修玉继续冷嘲热讽:“与你说了有用?镇子中百姓的性命哪里比得过你挣银钱重要。”
烟袅嘴唇紧抿,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咄咄逼人的青年。
青年勾起唇角,眸中却无笑意:“又酝酿着掉眼泪?除了用哭威胁我,你还能做什么。”
烟袅深吸一口气:“我何时用哭威胁你了。”
她耐着性子解释:“我今日外出,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并非是不在意百姓的性命。”
她被他当做邪宗卧底杀了十六次,以他极度厌恶妖邪的性子,若与他说明月殊的存在,他怕是不止不会觉得她为保全自身,被逼无奈去给月殊盖房子,反而会猜测她与妖邪为伍……
那这一切,又会是重蹈覆辙。
楚修玉哼笑一声:“舍不得你那仨瓜俩枣的工钱,是不得已的理由?”
烟袅嘴唇颤了下,没有说话。
楚修玉见她眉眼憋得泛红,似是暗中与他较劲似的,那悬挂在睫上的泪珠并未如往常一般落下,被她眨到了眼睛里。
意外的,他并未因此感到畅快,心中像是压了块石头般,脸色更加难看,说出口的话也更伤人:“既然不在意他们,又何必做戏给我看,假仁假意,空费心神。”
烟袅指尖陷入指肉里,声音微微颤抖:“你觉得我调查此事是在做戏?”
她再是不堪,也不会拿百姓的性命当做儿戏!
楚修玉冷着脸扭过头去,含在唇边的“是”到底没有说出口。
烟袅站起身,向外走去,门“砰!”的一声被合上。
楚修玉眼睫一颤,眉宇间烦躁之意更甚,直到少女快要走出院落,他起身抬步跟了上去……
她像是不曾发现他一般,出了院子向街道上走。
楚修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跟在她身后,他就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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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她分不清轻重,明明调查镇中异事更重要,她却还想着外出挣钱……心中倒也不是真觉得她拿百姓性命当儿戏。
面对她,他好像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看她那明明不觉自己有错,却忍气吞声的样子,好似有多迁就他一般。
此时正是傍晚,有些用过吃过晚饭的嬢嬢正在街上闲聊,嬢嬢们远远便看到相貌普通的少女朝这边走来,刚想打招呼,便注意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青年。
青年身姿挺拔,貌若精魄,嬢嬢们不说话了,一双双眼睛全部聚焦在那气质矜贵长相华丽的青年身上。
来来往往那么多镇中青壮,青年走在街上,比他们还要高出许多,此刻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前面无表情的少女,几次张开嘴又闭上。
吴嬢嬢瞅瞅烟袅,又瞅瞅她身后的青年,心中暗叹,这二人的样貌当真是不太相配,倒也不是烟袅生得难看,只是她虽耐看,但站在那般样貌出众的青年身侧,那张脸更加黯淡了。
身侧的嬢嬢推攘了她一把:“别看了,是赵家那痨病鬼。”
其他嬢嬢回过神来,再看向楚修玉,皆是一言难尽,面色复杂。
“怪不得,我就说咱这镇子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夸张的。”
“就是,你看看那赵家小儿子,大晚上穿的跟花蝴蝶似的,也不知要勾搭谁。”
名声这东西,果然是最好的祛魅效果,几个嬢嬢一改欣赏的目光,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不过我算是知道烟姑娘怎么就下嫁到咱这来了,赵家儿子这模样,别说烟姑娘,就是我家那个心比天高的,要是见了,说不准也得被勾没了魂。”
烟袅刚来土山镇为筹备喜宴散尽千金的做派已是人尽皆知,她们都与宝桂嫂子一样,觉得烟袅是被赵家儿子骗来的富家姑娘。
“烟姑娘,你这是同你夫君去何处啊?”吴嬢嬢对烟袅笑了笑。
烟袅牵起唇角,乖巧答道:“我就是随意逛逛,吴嬢嬢,可用过晚饭了?”
吴嬢嬢点头:“我家吃饭早,刚刚吃过。”
烟袅与几位嬢嬢闲聊几句,便继续向街道北边走去。
“烟姑娘样貌不出彩,但人确实稳重又温婉,但愿那赵家痨病鬼真的改了性子,可别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
“是啊,烟袅姑娘那么好的女子,配他当真是可惜了。”
楚修玉虽有伤在身,耳力却是极好,几位嬢嬢的话一字不落被他听了去,他脸色铁青。
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质问起烟袅:“赵家痨病鬼?”
“花蝴蝶?误你终身?你给我说明白,你到底在这镇中给我编排了个什么身份。”
烟袅轻轻瞥他一眼,一言不发。
楚修玉跟在她身后,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她脊背,他轻咳一声,眼眸极不自然地瞥向烟袅:“那个…我原谅你了。”
楚修玉这人嚣张肆意惯了,从不自我反省,道歉的话自是说不出的,如今软下脾性来给对方台阶下,已经是他认为的服软,白皙如玉的面容微微泛起红晕。
烟袅咬住唇,眸中的泪意终是啪哒啪哒落下,连瞧都不曾瞧他一眼。
楚修玉上前一步:“你别哭啊。”
他有些慌乱地将手放到烟袅脸颊旁,竟是用手给烟袅接起眼泪来。
泪珠落到掌心中,莫名有些发烫。
少女走一步,身姿修长的青年跟一步,他微微弯着脊背,掌心始终落在少女下颌处,走路姿势有些缓慢,路过行人不知二人在做什么,频频传来目光。
“十年不见,赵家那小儿子怎么还那副不着调的样儿?”
“打小他就没个正经样子,狗改不了吃屎……”
烟袅余光瞥见楚修玉滑稽的行为,竖耳听着街坊小声讲究他,一想到他自己也能听见,没忍住勾了下唇角。
又觉她与他置什么气,他本就不是会好好说话的性子。
“你在干嘛?”她停下脚步。
少女的眼睛微微红肿,眸底带着泪光的水润。
楚修玉将掌心中她的眼泪抬起:“哦,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一次能哭出多少眼泪来。”他看着掌窝累积的泪水,对烟袅是水做的这个事,更加确认几分。
烟袅愣了一瞬,脑子里都是系统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她鼓了鼓塞,不想再与楚修玉讲话,步伐更快的向前走去。
看着少女气呼呼的背影,连带着跺在地面上的脚步都重了几分,青年唇边漾起一抹弧度,低笑出声。
还,挺好哄的……
13. 老马馄饨
次日午时,烟袅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目光凝重地看向桌上墨迹未干的纸张。
纸张上记下了柳花婶子和宝桂婶子这几日去过的地方。
“二人轨迹重叠只有两处,老马馄饨和镇中药医家。”烟袅转头看向慵懒靠在树下的青年。
楚修玉掀起眼眸,院门被敲响,烟袅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那夜在宝桂婶子家遇到的冷面官差,他微微颌首:“打扰了,烟姑娘。”
烟袅弯起唇:“是我给官差大哥添麻烦了。”
那冷面官差听到烟袅对他的称呼,沉默片刻:“我叫祝慈。”
烟袅注意到他鼻尖上有一个小黑痣一样的泥点子,因他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并不明显,她下意识抬起手,指尖还未碰触到那泥点子,被冰凉的掌心握住手腕。
烟袅回过神来,楚修玉松开她的手,拧眉道:“想什么呢。”
她看向祝慈:“抱歉。”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脏了。”
祝慈点了下头,将手中的攥的褶皱的纸张捋平,递给烟袅。
烟袅接过纸张,心中对方才的举动感到歉意的同时又觉奇怪,她何时这么不见外了?
“上午我们以整理户籍为由去了各户百姓家中,发现镇口的徐嬢嬢,南街一巷的李阿婆,她们二人手臂之上都有你所说的,指痕大小的伤口。现在人已经被我们转移,这纸上是她们近日来的行踪。”
昨夜烟袅与楚修玉去了衙门,刚好碰见祝慈当值,便将宝桂嫂子和柳花婶子之事与他说明了。
烟袅没想到他动作竟如此迅速,仅用一上午时间便查出了另外两名身体出现异常的百姓,要知道土山镇虽不大,可也有七八百户人家,近两千人……
“祝大人,辛苦了,多谢。”
祝慈摇头:“是我们该谢你与赵郎君才对,若非你们警醒,也不知这镇上要出什么乱子。”
“你们二人不是普通凡人吧。”他目光澄澈,话也说得直白。
烟袅转头看向楚修玉,楚修玉勾起唇角,意味不明:“是凡人与不是凡人,很重要吗?”
祝慈摇头:“只要不做伤害镇中百姓之事,不重要。”
他停顿了一瞬,又道:“你们现在也是镇中百姓,若是找到凶手,莫要擅自行动,我会带人配合你们。”
他说完,视线扫过烟袅,转身离去。
烟袅垂眸看着祝慈带来的信息,目光落在两张纸页重合的“老马馄饨”上,与楚修玉对视一眼。
楚修玉哼笑一声:“我想吃馄饨了。”
烟袅弯起眉眼:“夫君与我还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想吃馄饨了。”
二人刚出门,便见到沈芸从巷子外回来,烟袅与她打了声招呼,而后问道:“沈姑娘这是去了何处?”
沈芸如实道:“婶子一直闹腾着想吃老马家的馄饨,我便去排队了,他家生意太好,排到我之时已经售罄。”
她看着烟袅略带可惜的神情:“你们也想去老马馄饨?他家今日门都关了,等明日吧。”
烟袅点了点头:“只能等明日了,柳花婶子今日状态如何?”
沈芸眸光黯淡下来,叹息一声:“婶子精气神倒是比先前强了许多,脸…怕是无法回到从前了。”
烟袅又安抚她几句,与楚修玉回到自
烟袅看着楚修玉的脸许久:“明日我自己去吧。”
楚修玉挑了挑眉,烟袅道:“你还有伤在身,我担心你。”
青年身子前倾,将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的脸。”
烟袅面色涨红,视线下移,落在他水润殷红的唇瓣上,喉间滚动了下。
想亲……
他昨夜好不容易对她不再那么防备,连她靠着他睡他都没有发脾气,她可不想因一个吻又将他惹生气。
她身子向后退了退,视线从他薄厚适中形状好看的唇上挪走。
楚修玉眸光一暗,轻“啧”一声直起身,这两日她转了性子不成?晚上忍得住不偷亲他,连他凑上去也一副清心寡欲的圣僧样。
她不是喜欢他吗?
等楚修玉回过神来,房门已经被他摔的震天响。
楚修玉怔然,脸色紧绷,他在胡乱想些什么……
烟袅探究地望向房间,她也没亲他呀,他为何还生气?
就在她云里雾里之时,房门又被拉开,青年扬着下颌倨傲说道:“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你——才生气,风太大了而已。”
烟袅怔怔点头:“哦,好,风太大了,夫君你快进去吧,你身体虚弱不能受风。”
少女说完,垂下头趴在石桌上不知想些什么,楚修玉盯着她半响,房门又被重重甩上。
烟袅脊背一颤,抬起手感受了下,今日这风……怎么只吹房门,不吹她呀?
楚修玉靠在椅塌上,姿势换了许多,怎么都不舒服,没理清烦躁的源头。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窗户被敲响,楚修玉看过去。
少女的脑袋从窗隙中探出:“夫君,要不要放风筝?”
楚修玉仰头看着她,姿势未动:“哪来的风。”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风筝。”
他话音刚落,便见烟袅将手中丑陋的,画满鬼画符的纸壳板晃了晃。
楚修玉一言不发地看着烟袅,先不说今日有没有风,这鬼玩意儿能飞起来?
事实证明,还真能飞起来。
飞起来的不是纸壳板,是烟袅画上去的符文。
他坐在树上看着少女手握长线,一眨不眨地看着天上的“风筝”,唇边的弧度令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染上几分明媚。
烟袅看着天上飘摇的丑陋风筝许久,手腕一转,风筝上的符咒闪烁了下,失了符力的纸壳板下坠,手中牵线快速抽离,与纸壳板一同落到地面上。
烟袅怔然地看着指尖的划痕,恍然觉得,她好像总是愿意做些自欺欺人的事情。
无论是手中的“风筝”,还是他,只要她放开手中的线,都无法维持她想要的结果。
烟袅蹲在地面上,鼻尖发酸。
楚修玉察觉异常走到她身侧,修长的指尖抬起她下巴,目光触及到她眼底闪烁的泪光,眼睫一颤。
烟袅不愿在他面前落泪,她没忘,他昨日说她总是用哭威胁他。
她眨了眨眼,想将泪意逼走,可视线触及到那张令她喜欢很久很久的脸时,一想到他以后会如这风筝一样,一旦松懈,就会脱离她的掌控,便抑制不住的难过。
她好像更贪心了。
起初,她只是想将他带回来,藏起来,日日看着他便好。
现在,她妄想他那双凉薄的眼睛里,能出现她的身影。
想要的多了,难免会杞人忧天,害怕的也更多了,怕他更加厌恶她,永远不会喜欢她。
烟袅脑海中的系统有些担忧,宿主这样的情况,有些棘手。
她太沉浸在自己构建出的情感世界,一念笑,转念哭,通俗来讲,内耗过于严重。
严重到,像是生病了…
或许……宿主还是被每夜重复的灵魂死亡所影响,她逃不出剧情的桎梏的。
她这样子,在这个刀光剑影,杀伐果断的残酷世界观中,更难生存。
青年弯腰将少女抱到石凳上,他揉了一把她的发丝:“不就是风筝吗,本公子给你做,莫要再哭哭啼啼了。”
楚修玉注意到她指尖的划痕,将洁帕撕出一条,给她缠在指尖上,系了个不太好看的结儿。
烟袅看着他认真的眉眼,轻声说道:“我没有想威胁你。”
楚修玉纤长的羽睫一颤“嗯”了一声。
少女又道:“你骗我。”
楚修玉抬起头,她指了指天空:“根本没有风。”
青年面不改色:“刚才有。”
“刚才也没有。”
“我说有就有。”
“好吧……”少女垂下的眼眸时,像是温顺又委屈的狗狗。
“没有风。”
她抬眸看向慵懒恣意的青年,那他为何……
他挑了挑眉,艳色的唇微微掀起:“所以,你要亲我吗?”
烟袅伸手抚住他瘦削凌厉的下颌:“可,可以吗?”
虽然她还没理清,有没有风,与亲吻他之间的逻辑。
楚修玉没说话,指尖按在烟袅后颈上,侧过头,靠近她。
鼻尖交错,呼吸相融。
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好似度过了漫长的季节,从冬雪枯融,到炎炎夏日,迟来的风到底是来了,将青年融顺的长发拂到烟袅的脸颊,落在她发丝间,不断掀起心底层层涟漪。
一吻结束,青年依旧与她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他就这么看着她,狭长的眸底氲着潋滟的水色,他的眸子如一片平静的湖泊,通透,清醒。
忽略掉心中的疑惑,烟袅只愿相信,他清醒得吻了她。
自愿。
不是梦。
楚修玉在看到风筝落下,和少女几近崩溃的目光时才想通。
她想要的,不是将他关起来。
她贪婪地渴望得到他的爱。
如此,或许他可以换一种方式与她相处,不过一个卑劣的匪徒,妄想得到他的真心,简直是笑话。
不过只要不是想囚着他,他有许多种方法脱离此处。
待到镇中异事了结,待到她对他警惕松懈,也是时候结束这场滑稽又可笑的戏目了。
至于她……
楚修玉忽略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情绪。
不过是演一出戏,戏落幕了,沉浸在戏目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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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角,也该认清现实。
他将二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拨开,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他这人向来懒得与人虚与委蛇,若非她执念太深,痴心妄想,他也不愿做这利用感情的卑鄙之人。
少女猛地扑到他怀中,楚修玉身体僵硬,动作生疏地拍了拍对方纤薄的脊背。
烟袅弯起眉眼,脑海中如同绽开了绚烂的烟花般,他允许她亲吻他,允许她抱着他,他刚刚还给她擦拭眼泪了……
她心中甜蜜的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糖果,剥去了糖衣,是更甜蜜的汁液。
像做梦一样。
楚修玉承诺的风筝许是忘了,没有再提及。
烟袅视线扫到地上的纸壳片,比起一个风筝来说,他看向她时,不再是厌烦的目光,更重要。
傍晚,烟袅环住楚修玉的腰,将脸颊靠在他胸膛,入睡时,唇角都泛着欢喜的弧度。
楚修玉垂眸看着她,指尖动了动,为避免她的怀疑,还是没有将她推开。
次日清晨,烟袅与楚修玉来到热闹的镇西街。
老马馄饨位于镇西街尾,如同酒楼般开阔的店面在一众早点铺子中十分醒目,双层楼阁,远远便能听闻悠扬的曲乐声传出,楼阁外更是雅致奢华到不像是个早点铺子。
踏入老马馄饨店中,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上前招呼烟袅二人,老者面上满是褶皱,步伐却稳健得不像个老人,他将烟袅二人带到靠窗的位置,便要转身离去。
烟袅开口说道:“掌柜的,我们还未点菜。”
这么大的店面都坐满了人,除了馄饨,该是有许多招牌。
掌柜的含笑看向烟袅和楚修玉:“二位顾客是第一次光临寒店吧?我这只卖馄饨,每人每日也只限一份,无需点菜。”
他说完,对二人微微颌首,便又回了柜台处。
察觉楚修玉目光盯着二人交握的手,烟袅这才注意,红着脸将他松开。
她视线环视着四周:“夫君,你有没有觉得,此处有一种奇怪的气息。”
楚修玉启唇:“妖息。”
“可又极淡,淡到——微不可察,连最低阶的植妖,气息都要比此处浓重许多。”烟袅如实说道。
“此处皆是人族。”楚修玉敛下眸子。
从一进门,他便感知到了那极淡的妖息,用神识探察了整个店面,无论是顾客,还是店中伙计,皆是凡人。
异常的是,若有妖的存在,哪怕是善于隐藏的妖,能够被察觉到的妖息,再是浅薄,定然是凝聚的,一缕,或一丝……而此处的妖息,像是融于空气中的粉末,没有方位与定向,却能清楚的感知到其存在。
烟袅也有同感,她看向柜台前的白发老者,老者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颌首。
“那么大的年纪,竟还如此敏锐。”烟袅歪了歪头。
楚修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唇角勾起,眸底也流露出几分兴致:“他最多三十岁。”
烟袅错愕地看着老者:“夫君是如何察觉的?”
老者从头到脚,连记账的手,都覆满了纹路与上了年纪才有的斑点。
楚修玉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没有再看老者:“你见过哪个老头的发丝如此柔顺光滑?”
烟袅将目光落在掌柜的头发上,正常上了年纪的凡间老人,尤其是生了白发的,发丝难免干枯不均,发量也会随着年龄而减少,这掌柜的面容看起来得有七八十岁,可一头白发浓密又顺滑,甚至还带着光泽感。
“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衰老的速度,面容体魄皆参差无序,唯有头发,可作为依据。”
烟袅疑惑:“可他身上,的确只是人族的气息。”
恰逢此时小厮端来馄饨,烟袅收回视线。
这馄饨果然是招牌,光是闻着便觉又香又鲜,个头也比以往吃得馄饨要大,最特别的馄饨皮,晶莹透明,弹性十足,看起来糯唧唧很有食欲。
纵使烟袅早已辟谷,此刻也忍不住快些将其放入嘴中。
她拿着汤匙盛了个馄饨,刚想入口,神色一顿,不对——
她食欲向来很低,为何她此刻如此迫不及待?
她下意识看向楚修玉,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应过来了?”
烟袅垂眸看向手中的馄饨,木着脸缓缓问道:“你有没有感觉,那妖息,是从这碗里传出的……”
楚修玉凑近她,声音低哑:“你有没有感觉,这馄饨皮,不像面粉,而像被浸泡了很久的——”
烟袅脊背发寒,盯着馄饨的眼眸震颤了下,她拿筷子戳了下,未曾戳破,反而极有韧性的回弹。
像是被浸泡了到透明的……
烟袅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肌肤,心中激起一阵恶寒。
烟袅抬头看向其他的顾客,他们将馄饨吃进口中,咀嚼,陶醉……
14. “别说话了。”
正在吃着馄饨的众人,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地抬起头,望向窗边相貌异常俊美的青年。
青年无处安放的长腿搭在狼藉一片的桌面上,察觉众人的视线,竟将桌子上的花瓶扔向众人:“看什么?没看过找茬?”
有人认出了他身侧的烟袅。
“这不是那日在赵家成亲的小娘子吗……”
“那她旁边那个就是赵家那秉性恶劣的小儿子?”
“听闻赵家搬走后在青州城发了财,又被赵家这小儿子败光了家财。”
“你怎知?”
“我儿子在青州城当差,还说这赵家小儿子作风败坏,与邪宗有牵连。”
周围百姓形色惧变,邪宗在百姓眼中,如同凶魔恶鬼,无恶不作,比起厌恨,惧怕更多。
许多百姓注意到楚修玉的目光扫过他们,放下手中碗筷,匆匆离去。
白发掌柜的看向楚修玉二人,脸上维持着镇定神色,对尚在店中的百姓表示歉意:“今日耽误各位用餐了,明日凡是到店的客人,全部免费用餐,各位对不住了。”
掌柜的如此说,剩下的客人也都纷纷离去。
店门被关上,隔绝了百姓探究的视线。
几道身姿雄壮的壮汉从后厨涌出,将烟袅和楚修玉围住。
白发掌柜走到二人面前,面上维持着笑意:“两位,可是我家馄饨步入口?”
青年斜眼瞧他,塔在桌子上的腿抖了几下,一副混不吝的做派。
“我娘子吃了你家馄饨腹痛,你看怎么解决。”
烟袅听到那声“娘子”,怔愣一瞬,而后掩下眉眼中的笑意,捂住自己的肚子。
白发掌柜的扯了下唇:“你想要多少赔款。”
楚修玉伸出三根手指。
白发掌柜:“三十银?”
青年不屑地摇了摇头。
“三百银?”
青年长腿将桌面掀翻:“打发要饭的?”
白发掌柜按住一侧蠢蠢欲动的护卫:“三千银,这位郎君口气很大啊。”
楚修玉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启唇:“是三千金。”
白发掌柜深吸一口气,冷笑出声:“公子的确是来找岔的。”他说完,对几个壮汉挥了挥手,转身回到柜台。
烟袅刚要出手,被楚修玉按住,顷刻间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捉贼要捉赃,他是想趁此机会寻找老马馄饨铺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可就这么挨打……
这般想着,身子已经被楚修玉护在身下,青年起初还抵抗两下,见差不多了,便只是将烟袅护在怀中,像是没了力气般,承受着几名壮汉的拳打脚踢。
烟袅心疼地看着他,他察觉到烟袅的目光,护着烟袅的头,垂眸吻了她脸颊一下。
烟袅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
楚修玉半挽着的发凌乱不堪,肩上,腿上,红色锦袍皆是鞋印。
他抽空对着白发掌柜大喊一声:“你怕是不知我爹是谁,我爹乃青州知府赵寒,今日你敢如此对我,明日我便给我爹传信,掀了你这破店!”
白发掌柜脸色一变,那些百姓方才说他败光了家产,现在怎么又多出了个知府爹?
他视线落在青年价值不菲的衣装上,无论如何,为免多生事端,今日这个门是不能让他出去了。
他对几人道:“将二人关去后院。”
白发掌柜面色不愉的看着被打得一瘸一拐的青年,他得命人去查查,若他爹真是一州知府,便不能让两人活着离开了……
烟袅和楚修玉被推入后院的井中,井中没有水,几个壮汉将二人推下后,便用巨石掩上井口,烟袅站起身,扶起楚修玉。
“你不是不知道我给你编排了什么身份吗?”她将楚修玉身上的灰尘拂落。
楚修玉揉了揉发痛的脖颈:“本公子又不聋,那些百姓一口一个赵家郎君,我不知我“真名”叫什么,姓还是知道的。”
“那赵寒是你编出来的?”烟袅问道。
楚修玉将手臂揽在她肩上,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弯腰捶了几下隐隐作痛的腿侧:“不是,青州知府本名就叫赵寒。”
“待他查明了赵寒是“我”爹,定然不会留你我性命,到时我们就离真相更近了。”
烟袅:“可赵寒不是你爹。”
楚修玉敲了敲她的脑袋:“放心,他会是的。”
烟袅想着大抵楚修玉是历练之时结识了青州知府,便没再多问。
将他扶到墙壁旁坐下,伸手将灵力输送到他被殴打之处,缓解了楚修玉些许痛意。
过了许久,她开口:“那馄饨当真是…”
太过匪夷所思,导致她难以说出“人皮”二字。
楚修玉闭目养神:“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会知晓的,别多想了。”
烟袅靠在他肩头,指尖勾在他食指上。
她想,若是能与他关在此处一辈子,也挺好的。
安安静静,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将手指插入青年的指缝中,十指相扣,唇角弯起。
楚修玉扬了扬眉梢,心中对她脑子里没用的东西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到了此时,她依旧只耽于情情爱爱,无可救药。
他靠在墙壁上,漆黑的环境遮住了他眼底的冷意,他审视着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少女,一边不屑,一边又无法挪开目光。
他试图寻找她身上的优点,说服自己将戏演得更逼真些,可不知为何,他越是唾弃她,心中越如被拉扯般烦躁。
人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出众之处,找不出她身上半点优点这件事,令他不悦。
烟袅不知楚修玉心中所想,她侧过头,青年的面容在昏暗的井底更加妖异的漂亮,比月殊那个真正的鬼魂,他更像勾人心魄的艳鬼。
她突然有些恍惚,他被她记了五年,是否有很大原因是这样出众的脸的缘故。
很快她便否定,这张脸只是让她加深了印象,最重要的,还是他是第一个没有忽视自己存在的人。
“若不愿,便反抗…”
烟袅说完这句话,便心生悔意。
果然,青年什么都不记得:“你在说梦话吗?没头没尾的。”
烟袅猛地抽回手,捂住青年的唇:“别说话了。”
楚修玉错愕地看着她,竟在少女眼中看到了恳求之意。
他蹙起眉,闭上嘴不再说话。
少女背对他坐着,指尖在地面上划动着,楚修玉从她动作上便看出她在写着那六个字,奇奇怪怪的行为,令楚修玉心中产生一种陌生的探究感。
若不愿,便反抗。
他嗤笑一声,鬼话,就如他被她擅自种下双生契,他不愿,反抗了不仅没用,还要被她哭得心烦。
恶心人的六个字!
不知从哪处瞎学来没用的屁话,当做箴言一般记挂着。
烟袅真是怕了他了,怕他开口便是自我悖论,离当年那个赤忱明媚的少年郎越来越远。
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索性就不听。
过了许久,青年变了个姿势,躺在她腿上,长腿极为自然的伸展了下,将她写在地面的字都蹭了个干净。
少女并未察觉,只是用指尖点了点他高挺的鼻梁,楚修玉唇角勾出一抹恶劣的弧度。
楚修玉也未察觉,烟袅的指尖都是泥土,在他脸上游离着,脸颊两侧都被她画了三道猫须子。
他仰着下颌看她,少女只是弯着眉眼笑,丝毫不曾察觉这么好的亲吻他的机会。
楚修玉脖子有点发麻,抬手按在少女的后颈上,二人贴近,灼热的呼吸交缠,唇肉若有似无的触碰着。
做戏嘛,不做得逼真些她怎么会信,他这般想着,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
谁知下一瞬少女竟猛地直起身子,楚修玉睁开眼,视力极好的他一眼便看到印在她脸颊上的泥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不其然……
“呵。”
怪不得呢,这般反常,连亲他都不亲了。
他伸手将她脑袋按住,微微抬起脖颈,将他脸上的泥灰尽数蹭到她下巴上,楚修玉忍不住勾起唇。
少女下巴一圈泥灰,懵然地看着他。
“小老头。”
烟袅张了张嘴,面色赤红地憋出一句:“多大了还玩泥巴,真幼稚。”
楚修玉被她倒打一耙的功夫看傻了眼:“什么不幼稚?”
烟袅垂下头,在他唇上啄了下“啵”的一声,两个人都愣住。
过了半响,楚修玉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假寐,耳尖红到发紫。
……
两人在暗无天日的井中不知待了多久,外面传来声音:“货呢?”
是白发掌柜的声音。
“镇中戒严,原本预定好的货都没了。”另一人小声道。
白发掌柜再次开口:“城中的呢?总不至于一个都没有吧?”
城中?井中二人对视一眼,看来并不只有土山镇百姓遭了殃……
“有两个,放到老地方了。”
白发掌柜又唤来一人:“今日那两个人关在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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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步伐声音较为响亮,大抵是几个壮汉其中之一。
外面突然没了声音,烟袅抬头看去,突然对上头顶石缝中满是褶皱的眼。
烟袅倒抽一口冷气,向楚修玉身上靠了靠。
外面传来“砰!”地一声,白发掌柜气急败坏:“你将人关在此处为何不说,去,将人直接送到老地方。”
“我们的人已经去查了,万一他不是青州知府的儿子……我们擅自行动,怕是会惹恼了……”
白发掌柜打断壮汉说话:“既然听到了不该听的……不管他是何人,都宰了。”
楚修玉伸手拍了拍烟袅的脑袋:“他说,都宰了。”
宰猪宰羊,宰人的还是第一次见识。
烟袅叹息一声,她大概猜出宝桂嫂子他丈夫的尸体为何消失了……
“真是畜生。”她忍不住低骂。
楚修玉:“畜生把人类当畜生呢。”
当头顶巨石挪开,二人默契地闭上眼睛,被人蒙上脑袋后,绑着手吊出了井口。
又被当做货物一般抬上一个满是腥臭的车上,一路颠簸。
推车的两人谈话声传来。
“往日里那些货物抬来时都是处理好的,这活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要不你来。”
“我来可以啊,你来处理后序,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那还是我来吧,你那活儿,我干不了。”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烟袅二人被抬到一个充满寒气的空间内,充斥在鼻间的腥臭之气令烟袅险些作呕。
再不动,似乎有些不合常理,烟袅假模假样挣扎了几下。
楚修玉见状,开口喊道:“这是什么地方,快放了我们!”
耳边想起磨刃的声音,过了许久,粗糙的手落在烟袅头上的黑布袋,又顿住,另一人道:“还是就这么宰吧,免得晚上做噩梦。”
“也是。”
他刚说完,原本瑟瑟发抖的少女伸手将头上的黑布袋摘掉,好奇的对上拿刀之人的视线:“你们这样的人,原来还会做噩梦呢?”
那人大惊失色:“你,你……”
她明明被绑着的!
烟袅夺过他手中半米长的刀,反手架在他脖颈上:“我什么?”
她环顾四周,此处看不见窗户,光亮来源是悬在上空的永明珠,空间比她想像中要大上许多,足有三分之一条巷子般广阔,身后是一个宽大的石台,上面布满了棕红色干涸的血迹,腥臭气味也是由石台散发出来的。
十米开外堆积了数不胜数半人高的冰块,累积在一起,形成一道道冰墙。
再后面……是一道巨大的黑色帘幕。
另一人见烟袅打量四周,拿着手中的刀向烟袅袭来,脚下被青年突然伸出的腿绊倒。
楚修玉活动了下被绑出红痕的手腕,抬脚踩在那人胸膛上:“把货拿出来看看。”
烟袅打量着二人,一个是今日见过的壮汉之一,另一个生得尖嘴猴腮,个子矮小。
这两人看起来都不大灵光,极有可能还有后手。
矮个子放下手中的刀,眼珠一转,讨好地看向楚修玉:“公子,我们也是替人做事,您别动手,我这就带您看货。”
楚修玉收回踩在他身上的脚,那人卑躬哈腰地站起来,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处,烟袅提醒楚修玉:“他的手。”
矮个子见状,赶忙拽下脖颈上的骨哨往嘴里放,还未等吹响,被青年拉住脖领子,膝盖直冲他面门,骨哨连同两颗碎牙一起落在地面上。
矮个子捂住嘴,疼得躬身跪在地面许久。
楚修玉拍了拍他肩膀:“亏本公子这么信任你,你不老实啊。”
肩膀传来一阵骨裂声,剧烈的疼痛甚至驱散了嘴里的痛意,矮个子倒在地面上抽搐,心底惊慌又惧怕,这哪里是人类该有的力气……
楚修玉当着他的面拿起骨哨,嫌弃地扔给烟袅:“先不急,还没到你报信的时候。”
烟袅:“……”
这种时候又想起自己爱干净来了……
她将刀贴近壮汉的脖颈:“你的同伴一时半会怕是起不来了,你来带路。”
壮汉哆嗦一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冰室深处而去。
“唰——”
黑色帘幕被拉开,烟袅瞳孔一缩,青年冰凉的指尖覆在了她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帘幕后面,依旧是许多冰块,每个冰块中流动着不明液体,而液体中……
是除去头颅以后,完整的,人皮。
15. 人皮蛹
毁了,全毁了。
烟袅虽只看过剧情概括,可系统却是熟知完整剧情,系统极力抑制着凌乱的心绪,剧情后期才会出现的人皮蛹,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小镇子里啊啊啊!
人皮蛹现在就出现了,女主到后面该怎么发现血冥宗残忍弑杀的秘密,与男主重归于好,齐心协力达成he……
烟袅不知系统所想,透过青年指间缝隙看到了这残忍的景象。
垂在腿侧的指尖攥紧到泛白,她心中向来没有什么大志向,拯救苍生,守护世间安宁,这一切,都离她太远了。
她只是一个有些天资,仅仅修炼五年的普通修士。
可当她看到如此违逆人性的一幕,依旧忍不住愤恨到发抖。
近百张人类皮囊赤裸裸地摆在眼前,透过冰块,一览无余,男女老幼,仿佛此刻这些死去的人,不再是人类,而是失去隐私,尊严,被冲洗干净的……牲畜。
她将覆在眼眸上的手握住,手中长刀在她掌心一转,毫不迟疑刺入身后壮汉的胸口!
血液迸射到她浅色的衣袖上,她眼睫一颤。
手被执起,洁帕将她手背的血珠擦干净,回过神来,烟袅侧目看向楚修玉:“我是不是不该杀他?”
该审问的还没问呢……是她冲动了。
楚修玉将擦拭干净的长刀随意向后一丢,长刀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弧光,正中远处向门口挣扎爬去的矮个子的胸口。
“恶人,杀了就杀了。”楚修玉回答烟袅之前的问题,
烟袅愣住,另一个活着的也死了,他们该审谁…
烟袅刚要转身看那人还有无生息,楚修玉的手臂搭在她肩头,两指将她下颌拨正:“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烟袅看向他,青年勾起唇角:“你猜吧,猜对了我就与你说。”
烟袅:“……”
或许是楚修玉略带轻松的语气感染了她,烟袅原本沉重纷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她回想着近来所发生的一切,从柳花婶子,宝桂嫂子,到老马馄饨的白发掌柜,再到来的路上,壮汉和矮个子交谈之言。
他们说,他们不曾动过手,这些尸体都是被处理好以后送来的。
柳花婶子持刀对准沈芸,宝桂婶子梦中将丈夫头颅砍下,尸体不见踪迹——
那二人所说的处理,或许不是他们的人在处理,而是这些被控制的家眷,比如宝桂嫂子。
他们操控百姓杀害家眷,再趁着其神智不清之时带走尸体。
这样,他们只运货,不动手,这样,就算衙门调查,到最后查出的凶手也只会是杀人之人。
烟袅想到那夜宝桂嫂子丈夫头颅旁的断指,抬步向前方封存着人皮的冰块走去。
若她猜的方向是正确的,会在此找到残缺一指的皮囊。
楚修玉注视着少女,突而觉得他不止低估了她的脑子,也低估了她的胆量。
这般想着,他左右看了看,抬步跟在少女身后。
烟袅走到最后排倒数第二个冰块前停住,这些皮囊皆没有头颅,只能看出此人皮肤松弛,尤其是腹部,这一点可以与宝桂嫂子常年酗酒的丈夫所对应上,她视线落在指皮明显残缺之处,确定了此副皮囊的身份。
她看向所有冰棺里截断头颅的完整人皮,喃喃道:“为何独独砍下脑袋。”
她说着,向后退去,撞在身后青年的怀中。
烟袅抬手揉了揉对方被她撞痛的肩头之处,轻声询问:“夫君,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呀?”
楚修玉轻咳一声:“我想着,你肯定害怕。”
他说完,躲避着烟袅视线,悄悄伸手勾住她袖口,脸色有些苍白。
烟袅反手握住他,却发觉他指尖凉的刺骨。
她看着眼眸低垂,直勾勾盯着地面瞧的青年半响,怪不得看到此情景的第一反应是捂住她的眸,原是他自己无法面对这些同族的皮囊。
她没有戳破他,牵着他的手缓慢向外走。
走出了人皮冰块的范围,青年又挺直了脊背,明显松了口气。
他问道:“你可猜出什么了?”
烟袅点头:“我大抵猜出宝桂嫂子所中的邪术是出自何人,但依旧想不到他们把这些皮囊收集到此处的目的。”
“先说来听听。”
烟袅看着楚修玉,能想到这个,是因他前日生气之言,他说她“在宗门修了五年,只知邪祟妖息不成。”由此,她便想到了除妖息邪祟之外的……
“师尊曾说过,有一人,可施展精神控制之法,血冥宗,寡念道人。”烟袅眉眼间泛着冷意。
承天宗宗主慕流云乃当世第一高手,他曾与主峰弟子们讲过一种类似于精神控制的蛊法。
而世间修此邪术的唯有血冥宗三大圣使之一,寡念道人。
寡念道人真身乃魔族,是血冥宗最为神秘的圣使,如今世上,见识过他手段之人寥寥无几,而烟袅与楚修玉的师尊慕流云,恰好是其中之一。
寡念道人修习一种极为残忍又隐秘的蛊法,那种蛊法一旦被种到人的体内,便会融于血液,顺着血液循环渗入脑子,将被种蛊者的爱恨情绪放大到无数倍,人也会随之变得扭曲偏执。
喜欢一个人,会因得不到对方而悲伤至死,讨厌一个人,会不受控制的将其想像成迫害自身,恶贯满盈的凶徒,拼尽全力也要杀死对方。
被种下此蛊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杀人,要么自尽,其蛊名为——难两全。
柳花婶子不喜沈芸,而宝桂嫂子的丈夫是个暴力伪善的人渣,她们被种下难两全,触发的是恨之蛊,放大到极致的情绪,会令她们如同在梦境中般畅快的抒发心中的恨意,拿起最为趁手的工具,杀死讨厌之人。
那里摆放着的皮囊,极有可能都是被中蛊之人杀死,或者是被种下了蛊法自尽而死。
“只是……师尊并未提及过被下蛊之人会出现全身溃烂的征兆,还有,那些人为何要将这么多的人皮藏在此处,又为何独独少了头颅?”
“因为他们要的,不是杀死这些人,而是让他们重生。”楚修玉说完,补充道:“木偶师拼接木偶,操控木偶,木偶动了起来,便算是活着。”
烟袅瞳孔一缩,拼接!
所以这些失了头颅的皮囊,会用作与其他东西拼接成一个……全新的人。
为血冥宗所用的提偶…
“在域外,有一种古老的禁术,名为人形蛹。”楚修玉轻声说道。
人形蛹中的蛹,名为食脑蛹,食脑蛹以蚕食生灵的脑子为食,古时候的域外大巫发现,此蛹不仅极易适应环境,亦可短暂复刻“被食脑者”的能力。而此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寿命极其短暂,多则半日,少则半则一炷香,便会死亡。
域外大巫将食脑蛹培育成听从命令的蛊虫,种入到刚死去尸体的体内,尸体因蛊虫复活,蛊虫因尸体而获得长久寿命,二者合一继续生存于世,同时保留了蛊虫本身的能力,死而复生的尸体亦可被大巫所操控。
只可惜蛊虫食脑本性作祟,尸体仅复活了几日便被蛊虫食干了脑髓,变成脑袋干瘪样貌可怖的怪物。
大巫试验多年,终于制成了人形蛹。
将复刻了妖族幻形能力的蛊虫种在尸体中,再将人的头颅去除。有了幻形能力的蛊虫会根据尸体本身记忆,幻化成尸体原本样貌,如此,人形蛹既有了人族的寿命与样貌,又有超脱于人族的实力,最重要的是,它随时可被下蛊之人所操控。
“人形蛹,好恶毒…”烟袅转头看向那些人皮,若藏在此处的秘密并未被发现,那不知该有多少百姓会被制成人形蛹,隐藏在人族中供妖邪驱使。
她想了想,又觉有遗漏之处:“那馄饨里的妖息…”
楚修玉看向冰室入口处紧闭的石门,眼眸微微眯起:“寡念道人自称世间第一蛊师,如此自大狂妄之辈,既寻到罕见的食脑蛹,自是想研制出比起昔日的域外大巫,更加残忍便捷的人形蛹。”
“土山镇,大概就是他试验之处。”
烟袅想起那类于人皮的馄饨皮,还有极淡的妖息,汗毛竖立,脊背发寒。
他们竟将已经成功的人形蛹,制成了馄饨,给百姓食用!
烟袅闭上眼眸缓了许久:“这样的试验,当真会成功吗?”
若成功了,食用了馄饨的百姓,又会如何……
“他是否成功,很快便知道了。”楚修玉凝望冰室入口的眼眸变得犀利。
与此同时,脚下传来一阵震颤,冰室的石门被扒开之时,一道有黑雾凝成的箭矢,竟凭空出现在楚修玉面门咫尺之间!
青年的发丝因箭矢冲击的风力而拂起,千钧一发间,烟袅伸出手,挡在青年的眉眼前,箭矢定格一瞬,而后刺入了她的掌心…
烟袅握住箭刃,灵力蔓延,箭身一寸一寸消散。
她垂下手,刚要缩进袖口,被青年握住。
楚修玉眼睫一颤,垂眸看向烟袅掌心被贯穿的血洞,不是伤痕,是从掌心到手背,血肉被灼焦紧缩,无法闭合的血洞。
丑陋,碍眼,令人视觉感到不适的伤口。
楚修玉咬住袖口的缎料撕扯开,一圈一圈缠着烟袅的掌心,他修长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越来越多的人闯入冰室,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今日在老马馄饨的顾客,有平日里街头散步的嬢嬢大爷,还有柳花婶子,吴嬢嬢……
此刻,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裂痕,溃烂。
步伐缓慢,身形扭曲,源源不断的朝着烟袅二人方向围过来!
这些往日里一点异常都没有的百姓,竟都成了寡念道人的试炼品,数量远比烟袅想像中要多得多。
人群后方,被簇拥着的白发掌柜抬起手,失去神智的百姓们如被牵丝拉扯住般,定格在原地。
“原是两个道貌岸然的修士。”
“仙门之人,安安分分在待在仙门不好吗?何敢到我的地盘来找死!”白发掌柜神色扭曲一瞬,面容之上的褶皱更加密集,似是活了过来一般,凸起又凹下,在他脸上游动着。
烟袅紧抿住唇,手中灵力凝成长剑。
白发掌柜忽然笑了起来,苍老的脸尽显狰狞。
他指尖动了下,定格在原地的百姓中传来一声哭嚎,烟袅望过去,呼吸凝滞。
是吴嬢嬢。
吴嬢嬢似是恢复理智般,用力扣挠着脸上溃烂之处,她看向烟袅:“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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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烟姑娘,救救我们…”
她说完,又如雕像般定格在原地,周围的另一个百姓又动了起来,慌乱无措地哭嚎着:“我不想死,不想死!”
那些被当做试验傀儡的百姓,如依次被加注了灵魂的雕像般,一个接着一个动了起来,纷纷向烟袅投来求救的目光。
眼泪,悲戚,无措,绝望……无数情绪如天蛰倾落的巨石砸向烟袅的心间。
直到一个小女童,满面裂痕不显可怖,她睁着泪眼朦胧的圆眼睛,无助地对烟袅伸出手:“姐姐,抱抱。”
下一瞬,白发掌柜收拢掌心,小女童七窍流血,在烟袅面前化作烟雾散去。
“想对付我,得先杀了这些无辜的百姓才行呢。”
“你们修士,不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吗?你们忍心杀了他们吗?”白发掌柜拍了拍手,如雕像般的百姓们再次迈着缓慢的步伐向二人而来。
烟袅躲过一个百姓的袭击,忍不住后退一步,手中的长剑比起掌心伤口更加灼烫,她无法将剑尖对向百姓……
可望向冰室拥挤的入口处,不杀他们,他们二人只会被困死在此处。
烟袅将楚修玉护在身后,只躲不攻,少女衣衫被百姓尖锐的指甲划破,身上也多出许多伤痕。
楚修玉拉着她躲进两道冰墙的缝隙中,指甲扣划着冰块的声音不断充斥在二人耳边,无数锋利的黑色指甲不断的伸入缝隙中,甚至碰触到烟袅的发丝。
烟袅手牢牢被对方握着,青年扯下发间的缎带,将她掌心不断渗出血液的位置紧紧缠住。
两侧的冰墙因冲击快要倾斜倒塌,烟袅不断用灵息撑着岌岌可危的冰墙,嘴唇因伤口血液流失几近发白,她看向楚修玉。
青年依旧在认真给她系着伤口。
烟袅把手往外扯了扯,看着青年淡然的神色,心中甚至觉得他也被寡念道人试验了。
“别动。”楚修玉心烦至极,少女掌心的血液好似控制不住一般,无论包扎的多紧,依旧源源不断的向下流淌。
平日里说两句就哭个不停,今日这手都要废了,倒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楚修玉:“都什么时候了,再动疼死你。”
烟袅脸色更加苍白,百姓因体内蛊虫驱使,力气不知增强多少倍,她望着蔓延到整座冰室的浓重黑雾,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再缠了行不行?”
又过片刻,就在烟袅支撑不住灵力时,青年终于绑好了她掌心的绷带,烟袅再是好脾气,看着被包成圆滚滚的包子一样的掌心,也有些崩溃,这样,她如何持剑?
两侧冰墙轰倒塌,烟袅面色紧绷,下意识向护住楚修玉,下一瞬,冰墙停止倾斜,滚下的碎落冰块定格在头顶半空——
烟袅的眼眸再次被青年覆住,他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十个数,给你变个戏法。”
烟袅被桎梏着腰身,动弹不得。
一、
烟袅的发丝被一阵微风吹起。
二、
巨大的灵息包裹在周身,如一汪温泉,驱散了冰室内的血腥味。
三、
烟袅听到白发掌柜的暴怒嘶吼的声音……
四、五……
烟袅耳朵动了下,只觉周边那些纷杂的脚步声骤然消失。
九、
白发掌柜的嘶吼和怒骂哀嚎声消失……
烟袅睁开双目,眼睫颤了下,缓步向前走去,远处倒着的白发掌柜脸颊上褶皱消失,是一个书生模样的普通人。
周遭百姓横七竖八晕厥在地面上,脸上的溃烂与裂痕像是不曾出现过一般,全都恢复了原本面容,她蹲下身,灵力探察其中一名百姓的脉络,脉搏跳动铿锵有力。
空中漂浮着的点点金光,闪烁的在阴暗的冰室中如同碎落星辰般如梦似幻,烟袅抬起头,看到每一粒金光中都裹挟着不明显的扭动黑影,黑影被金光吞噬,金光也随之黯淡下来。
内丹的本元之力。
修士的本元灵丹是修行之根本,楚修玉散尽了修为,将百姓体内的蛊虫全部引入了自己的内丹中……
烟袅指尖缓缓收紧,脊背越发僵硬,她木讷地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宿主,你快救救男主,他要死了!”系统的声音在烟袅耳边萦绕。
如今内丹离体碎裂,男主身上体内还有重伤,没有了灵力加持,他根本支撑不住的!
这个世界剧情重启了十六次,全是因为女主死亡导致,系统此刻也不敢赌,男主死亡又会导致剧情出现怎样的崩坏,还会不会重回起始点……
“他不会死的。”烟袅转身,坚定看向虚弱站在原地的青年,他那张浓艳的脸上血色尽失,像一株绽放到极致即将凋零的糜艳之花。
他抱着手臂,到了此时,那双狭长潋滟的眸子依旧盛气凌人:“戏法好看吗?”
烟袅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夫君真厉害。”
楚修玉身子前倾,将下颌靠在烟袅颈间,在少女看不到之处,青年唇角溢出血液,缓缓闭上了眼眸。
在系统绝望的叫喊声中,少女面色平静地背起身形高大的青年,步伐缓慢地向外走去……
16. 伤痕
枝头火红的枫叶落下,凝成冰雪的寒霜,山间银装素白,少女将瓦片放在茅屋的房顶。
她坐在屋檐上,拍了拍手掌上的泥沙,垂眸看向蜷缩在屋檐处的青年。
“再过几日,这房子就建好了。”
她跳下屋檐,头脑一阵发晕,身形微微晃了下,被月殊掌心的黑色雾气支住。
月殊抬眸望着少女,她眼底乌青,脸色虚弱的几近透明,拄着棍子的手腕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割痕。
想到一月前他夜半子时前去寻她,她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满是伤痕,抱着膝坐在床榻边,腕间的血液接了一碗又一碗尽数喂给了床榻上奄奄一息之人。
她神色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近乎抽干了自身血液也无动于衷。
她看着那昏迷的青年,眼底带着痴迷,固执,和不亦察觉的……疯魔。
那一刻,月殊竟想杀了那人,不止是因他想将她带回血冥宗,更是因为她看向那人时,眼中的爱意太过浓烈,宛如燃不尽的雄雄火焰,灼的月殊魂魄都泛着痛意。
他嫉妒那人。
或许不是因为她。
而是他从未体会过,拥有过,被人拼尽全力的爱着。
那夜,她在房中不惜一切代价救人。
他在窗外虔诚对着朦胧月影祈祷,那人永远也醒不过来才好。
许是他的心愿奏了效,那人虽未死,却也没有醒过来。
之后的一月里,她如约定一般,每日都会来此处为他盖房子,可每次来,手腕上的伤痕便又多一道,他闻不到她身上的血腥气,却可感知她身上的灵息一日比一日淡薄……
月殊伸手拽住少女的衣袖:“你真的不考虑随我回血冥宗,若你实在放心不下他,可以带着他一起。”
烟袅伸手扯开袖口,这一个月来与月殊相处,她曾试探过他是否知晓人皮蛹,却发觉他这个血冥宗少主对此十分茫然,寡念道人在十年前便与血冥宗断了联络,这十年间,连血冥宗其他两位圣使也未曾见过他。
人皮蛹虽与他无关,可依旧掩盖不了他是邪宗少主的事实,血冥宗作恶多端,她若有能力,杀了他也不为过,怎么可能踏足那阴邪之地。
“我要回去了,他还在等着我。”
烟袅说完,不曾看到青年泛起红意的眼眸,拄着手中的棍子,步伐缓慢的下山。
少女离开后,茅屋外凭空出现一个女子,女子身形妖娆,身着紫衣,一双含情水眸媚眼如丝。
“她便是少主想带回宗门之人?您所说的那个……足以祸乱仙门的姑娘?”
雨缠方才看到了那女子面容,姿容尚可,却连貌美都算不上。
祸乱仙门?
雨缠看着青年泛红的眼眸,一时不知他是真的失去判断能力。
还是那姑娘只乱了他一人的心。
她蹲下身,指尖落在青年手臂上游走:“少主,你当真觉得,我合欢门的女子都不如她?”
月殊收回目光,将女子甩开,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哪来的脸觉得自己比她好看?”
雨缠嘴角抽搐了下,不死心问道:“您真觉得她貌美?可她似乎并不想跟您走?”
月殊转身回了茅草屋:“她迟早会跟我回去,这么美的脸,不入合欢门,当真是可惜。”
雨缠狐疑地看着青年认真的神色,表情有些僵硬,心中只觉少主他不仅眼睛出了问题,脑子也……
烟袅灵力耗损严重,无法再御剑而行,从山上走回镇中用了近半个时辰,到了镇子口,远远便看到柳花婶子几人在闲聊,柳花婶子见到烟袅后笑着问道:“烟姑娘,又去挖参了?”
几个婶子嬢嬢凑到烟袅背后的箩筐前:“今日这参看起来还行,婶子下午给你杀只鸡,你一同炖了给你郎君喝。”
烟袅弯起眉眼:“谢谢婶子。”
她将下山时挖的山参拿出几个递给她们,几人也不推拒,纷纷说要拿其他东西换,晚上给烟袅送去。
烟袅笑着应了声,便挥别了几人。
那日过后,村子中凡是被中蛊的百姓皆失去了蛊虫的记忆,晚到的祝慈确认百姓身体无碍后,便寻了个由头送回家中。
冰室里的皮囊已经被浸泡的失了特征,无法找到家眷,只能被衙门安葬在郊野之外。
可惜的是,宝桂嫂子当日在牢狱中关着,不曾有运气被抽出体内的蛊虫,虽洗清了冤屈,却还是没能挨过三日。
一路上,许多镇民与烟袅打招呼,烟袅笑着回应。
等少女离开,那些目光又变作了同情。
烟姑娘才嫁到赵家不足两月,郎君便病重的起不来床榻了,一个姑娘家,如何能承担那么多昂贵的药材,近几日身子骨越发单薄了,好似风一吹便能刮跑一般……
烟袅将院落的阵法挥除,扶着门虚弱地咳了几声,推门而进。
她打出一桶井水,将箩筐里的红参洗了洗,冬日的井水冰凉刺骨,烟袅的双手忍不住的哆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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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后,她张嘴咬了一口参,又辣又涩,可少女似是感觉不到一般,缓慢嚼着。
村里人都以为这红参是给楚修玉采的,其实是她自己吃,红参补血,这样她才能有更多的血来治疗他。
她种下双生契时以血为引,本是她怕楚修玉逃跑所下,竟误打误撞成了她吊着楚修玉生息的方法。
她为种契者,只要她不想让被中契者死亡,便可以血液供养,只要有足够的血,楚修玉就不会死。
当然,还有一个更便捷的方法,杀了女主,可以保证剧情回到起始。
可她不想楚修玉忘了她。
红参的辛涩感刺激着烟袅的味蕾,少女猝不及防的红了眼眸,身上单薄的衣衫被冷风浸透,冬日来的太快了,快到她都来不及给自己添置一些厚衣,推开门便已是大雪纷飞。
少女的眼眸里朦胧的水汽似是要结成冰霜,每一次眨眼都又酸又涩。
她伸出被冻得发红的手,雪花落在掌心狰狞的疤痕上,风一吹,又渗进指缝。
口中难嚼的红参混入一抹咸意,烟袅抬手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她向房门处转身,步伐定格在原地。
眉眼间萦绕着病气的青年靠在门口,不知看了她多久。
二人对上视线,他偏过头,睫尾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道:“我都一觉睡到冬天了,师姐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呢……”
他说着,将呆愣的少女拉入房中,声音还带着一丝虚弱的哑意:“还说养我,连一件厚衫都舍不得给自己买,穷得要死。”
他拿被子将烟袅裹住,垂眸看向烟袅手中握着的半截红参,伸手敲了下烟袅的额头:“嘴里吃的什么啊,这东西就这么干吃?你是野人吗?”
烟袅感受到了额间的痛意,泪水越涌越多,不是她在做梦,他醒了……
她扑到青年身上,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身,脊背颤抖的不停,溢出唇边的哽咽抽泣声停不住一般。
楚修玉垂下眉眼,摸了摸她的发丝,轻声道:
“别哭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他看安抚不住少女,再次启唇:“等哪天我真死了,师姐可得比现在哭得更大声……唔。”
楚修玉的唇被狠狠咬住,他瞪大眼睛,唇边的刺痛之意令他想下意识推开烟袅,直到那一抹泪水的咸意顺着唇肉划进舌尖,他伸出手,将少女抱坐在腿上,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扶住少女的身形,仰头承接着她慌乱又急促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