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来临后,她不要当救世主》
1. 樱桃丸子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T市晚班车,现在是2025年9月9日晚上7点32分,我是大家的老朋友果子。今天市区气温再次突破往年纪录,已经来到了惊人的四十度,正是晚高峰时段,希望大家戒骄戒躁,开车小心,那今晚我们就来首清凉一些的歌曲……”
收音机里响起一段旋律,跟着酒店的清扫车滑过铺着地毯的走廊,进入电梯。
穿着员工制服的阿姨按下楼层按钮,整个人靠在车扶手上,掀起衣摆抹了抹鬓角上的汗。
余光瞥到某间房门有人影大包小包的背着东西跑出来,阿姨立马放下毛巾,重新按了一次开门键。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
她看了眼楼层,退到和阿姨并排的位置笑了笑:“谢谢您。”
“没有没有,应该的。”阿姨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手上使了些力气,试图把车上悬着的垃圾袋和客人拉开些距离。
女孩却好像浑然不觉,笑盈盈地搭话:“T市很少这么热吧?”
“对啊,刚刚广播里还说今天气温破纪录了呢。”阿姨放松了一些,抬手拍了拍自己的收音机,“这会儿都晚上了还有四十度呢。”
女孩点头,对着电梯门反光按了按翘起的头发,但完全徒劳无功。
电梯没给她继续整理的时间,已经到达一楼,缓缓开了门。
“辛苦了。”女孩走出电梯,全程没有丢下笑脸。
阿姨也自然的冲她笑着挥手。
“阿姨,您认识啊。”前台的小姑娘抱着客人点的矿泉水,眼看着两人互动到女孩走出旋转门。
阿姨这才收下告别的手:“没有,是个脾气蛮好的客人。”
“脾气蛮好的客人”刚刚迈出酒店大门就受到了热浪袭击,她眯着眼睛勉强把东西都收到一只手里,腾出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摸手机。
还没等看到手机屏幕,隔着喷泉的一辆白车按了按喇叭,她停顿两秒,朝那辆车走去。
“邀请函和证件在这儿,你一会儿别忘了拿上啊。”车门拉开,把着方向盘的徐浩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安排,“今晚就是个简单的交流会,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加班,主办那边会安排班车,结束之后跟着她们走就行……”
“老师让我带给你的咖啡豆。”手里的牛皮纸袋重重抛到后排座椅上,女孩拿起座椅上的文件袋,从里头翻出证件牌挂在脖子上。
这么戴上证件,才看出她今晚的装束和证件照上的搭配几乎一模一样——雾霾蓝衬衫,西装裤加板鞋,一以贯之。
唯一不同的是发型,照片上顺直的长发变成了短发。
“你这回来的匆忙,我……”唠唠叨叨的行程机器人这会儿才趁着红绿灯第一次正眼瞧女孩,声音直接拐了个弯,“郑映真!?你头发怎么回事?!”
红灯已经结束,后面的车急不可耐地按了喇叭。
徐浩手忙脚乱的启动车子,但映真头发带来的余震明显没有离开:“你去哪儿剪的头发?”
“是有点短了,但还好吧。”映真浑然不觉,抬手拉下副驾驶的镜子照了照,除了左边微微翘起的一缕,没什么古怪的地
方,“昨晚吃完饭散步在酒店附近的理发店剪的,老板连洗带剪只收了我二十,在G国怎么也得一百块了吧。”
徐浩即将被这个同门打败。
“都把你剪成齐刘海版樱桃小丸子了,他要是敢收更多……”徐浩手上打着方向盘,余光里瞥着映真的头发叹气,“这看着跟高中生一样,今天怎么上台啊。”
映真翻着手里的资料整理进随身的帆布包,闻言抬头:“我只是剪了个头发,又没把脑子剪掉,有什么关系。”
徐浩早知道她为人逻辑,生怕下一秒又被炮轰,乖乖转移了话题:“老师这次没有一起来吗?”
“她晚几天到,”提到芬雅,映真的表情柔和下来,“实验室的项目现在走不开,加上我姐姐这个月有休假所以让我回来了。”
徐浩关小了导航的声音:“对了,你姐姐在国安团对吧?”
芬雅门下的学生本来也不多,Z国人更是屈指可数,徐浩虽然只是项目借调在一起工作过两年,但一起过了几次节日也足够亲近起来了。
映真点头,最后确认了一遍包里的东西,看着他顺手又把车里的空调调低了几度,这才开口:“T市最近一直这么热吗?”
“好像是吧,”徐浩闻言点头,“八月中旬突然变得很热。”
映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开始融化下陷的沥青路面——不是好状况啊,天气炎热。
徐浩人虽然唠叨,但车技不错,稳稳当当开到会所门口,又稳稳当当的在门禁前停下。
“您好,这边要确认一下您的邀请函。”戴着白手套的安保接过映真递出的证件和邀请函,身边人检查的同时,笑盈盈的解释,“会所正在举办的会议安保规格都很高,可能要麻烦您在这儿下车,乘坐会所的接驳车前往会议厅。”
“映真,快结束给我来条消息,我这边能忙完的话来接你。”徐浩是苦命打工人,就算不放心,也只能放她一个人走。
映真倒是无所谓这些,提着包下了车:“晚上少喝咖啡,开车小心。”
徐浩感动,徐浩捧心,徐浩被后面排队的车按喇叭。
“我走了啊。”缓缓升起车窗,徐浩打开了他车里的动感音乐,姗姗离场。
安保员适时递回邀请函,为映真指路:“您上左起第三排的接驳车就好。”
映真接回东西道谢,朝那辆接驳车走去。
这会儿已经过了八点,距离太阳下山已经一个小时,但温度一如既往,即便是在行驶的车辆上移动,铺面而来的全都是热风。
开车的驾驶员相当寡言,映真也因着气氛古怪没有开口,只安静看着周围掠过的建筑。
这间会所大概承办过不少会议,保密性和隐私性极高,会议厅都以独栋建筑划分,建筑与建筑之间相隔的一千米还加上了灌木和人造湖泊分隔,就连安保亭也是,平均每隔五公里一座,密不透风。
车辆缓缓停下,映真道了谢,走向门口的引导处。
“你是来参加颁奖仪式的吧?”门口的引导员自然的递过一只印着房地产广告的纸袋,就要指路。
“我是G国生命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映真取下挂在脖子上的证件递到对方面前,浑然不觉已经炸毛的头发,“来参加研究会议的。”
“啊,”引导员也明显尴尬起来,匆匆确认了证件,从另一边拿过签到表递到映真面前,“不好意思啊,今天刚巧有场比赛在三层办仪式,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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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那边来的人差不多,以为是……”
她省去了后半句,一层办的科研会议完全是中老年地中海聚会,少有几个女性,像映真一样顶着樱桃小丸子发型的年轻女性更是没有。
映真摇了摇头,找到签到表里芬雅工作室,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急着进去——这种会议室大多是乌烟瘴气的飘着二手烟,开始之前不如坐在外面和工作人员聊天。
“这里一直都是用接驳车送人进来吗?”映真拿着引导员递来的小风扇,坐在小板凳上找话题。
“平常不这样的,今晚好像是有大人物在最里面的会场开会,所以才限制了进出,安保都严格很多。”送走刚刚完成签到的人,引导员坐在映真身边,暂且把脚从高跟鞋里抽出一些,露出袜子上的粉色兔子,“我听说还来了很多国安团的人呢。”
“国安团?”
映真调转风扇放在自己和引导员中间,隔着玻璃门看出去——她说的那间会场其实不难确定,所有的独栋里最高耸,最灯火通明的那幢——就算是高度近视也能一眼看见。
说不准,姐姐就在那儿……
“谁啊!”引导员一声惊叫。
映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穿着校服的小女孩站在玻璃门边,脚边的灯带自下往上照着脸,看起来有几分阴森。
“没事的,是个小孩子。”映真安慰道。
看引导员被她吓到,小女孩脸上短暂出现了一抹惊慌,朝右手边看去。
一分钟后,脖子上缠着汗巾的老奶奶从绿化带里穿了过来,祖孙俩隔着玻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我过去看看。”映真把手里的小风扇递还给引导员,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摸出帆布包里的胡椒喷雾起身。
各个会场的人大概都到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大厅空荡荡的,室外除了藏在草丛里的灯带照明昏暗,映真独自走到门边,抵住把手推开那扇玻璃门。
热气猛地扑来。
奶奶扯起汗巾一角抹着脸上的汗,冲她笑着:“那个姑娘,我儿子是这里的保安,但是今天好像是有检查,这会儿没有班车,得等他下班我们才能回家。今天天气热,能不能让小孩子进去呆一会儿啊……”
她大概把映真也认成了这里的工作人员,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指了指靠近门边的位置:“让她坐这儿就行,这两天太热了,小孩子有点遭不住。”
引导员也走了过来,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女孩和老人,和映真对视一眼,立马把门拉得更大一些:“您也进来吧。”
那奶奶只一味道谢,将孙女推了进去,自己留在外面:“我就不用了,别给你们工作添麻烦。”
引导员劝了几句,无法,只好带着那个小女孩走回桌子后,映真犹豫了两秒,只是将门拉开,没再关上。
腕上的表已经指到了八,映真提起自己的包,将她刚刚坐过的椅子让给了小女孩。
“我进去啦。”她轻声和那个引导员告别。
引导员冲她扬脸一笑:“右手边第二扇门。”
映真点头,往会场走去,隐约听到她们两个人在交换姓名。
“我叫何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这是袜子上有粉色兔子的引导员。
“何高树。”这是站在门外的小女孩。
2. 丧尸来袭
科研会议,映真跟在芬雅身边开过很多,在一堆地中海中年男人中间找到立足之地,不亚于作为草籽在被狠狠喷过除草剂的草地上发芽。
但幸亏跟在芬雅身边开过很多,不论是东方面孔,西方面孔,黑皮肤还是黄皮肤,多多少少都会在她们的名号下稍稍低头。
“……下一位是芬雅研究室的代表。”主持人稍稍调整了话筒,身后的屏幕适时出现了提前准备好的PPT。
映真挽起袖子,三两步迈上台阶,站定在讲台后:“大家好,我是G国生命科学研究院芬雅研究室的研究员,郑映真。”
她看起来确实很年轻,比起研究员更像是高中生,但在台上站定时,任谁都很难忽视她,因为眼神和舒缓清晰的语调,即便是坐在台下负责翻页的志愿者也听得相当入迷。
她没有自我吹捧的部分,简单的五分钟介绍完可以公开的项目和进度,便进入了提问环节。
台下泾渭分明,左半边是各个研究所的代表,右半边是西装革履的潜在投资商。
“这位研究员,请问刚刚提到的器官再生项目已经获得切实成果了吗?”研究所代表方向举牌。
映真看了过去:“是的,我们研究室的每一位成员都有统一的工作态度,不汇报虚假成果,拿出来给大家看的,就一定是已经获得成果的内容。”
第二次举手的换成了投资商方向:“我这次是听说芬雅博士会到现场,请问之后她会来吗?我们有意向和她当面洽谈。因为,你知道的,毕竟你是女孩,而且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台下莫名其妙响起一阵哄笑,似乎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有趣笑话。
如果是徐浩,或者研究室的任何一个人在,现在已经会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他了,但没有人在,所以现在的笑声无异于火上浇油。
映真的角度纵览全局,隔着讲台上的花束,她隐约能看到台下哄笑男人的黄牙和几位女士紧皱的眉间。
没有预想的局促或者难堪,收拾好手边的资料,映真定定的凝视着那个男人,直到笑声减小了一些才抬手碰了碰麦克风:
“这位先生,关于您的提问我有三点需要回答。”
“首先,芬雅实验室的所有研究员都是女性,不论是谁来和您洽谈,我们都不会为了赞助去变性成男人的。”
“其次,我确实很年轻,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和比我年长很多岁的男人们一起读书了,那时候他们都被评价成天才。到今年我二十一岁,已经成为研究员三年了,没有意外,那些和我一起读书的男人应该还在顶着天才的名号读书。”
“最后,芬雅博士因为实验室事务没有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花时间在您这种人身上,对科学发展是一种折损。”
笑声已经彻底消失了,郑映真礼貌鞠躬:“以上,谢谢大家聆听我的发言。”
她是天才,这一点毋庸置疑,天才的傲气是会让人讨厌的,尤其是威胁到其他人的时候。
但天才的傲气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是让人激动的——譬如现在。
台下寥寥几位女性猛地拍起手来,掌声起初稀稀拉拉,但很快,连带着周边的女性志愿者和工作人员也鼓起掌来。
最初提问的投资商有些尴尬的翘起二郎腿,掩饰着瞪向下属。
映真回到自己的座位,隔着两排的女士眼睛亮晶晶的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郑映真拉开椅子,回了个笑容后落座。
会议还在继续。
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悄悄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那个姐姐,你刚才讲的太好了……这个给你吃。”
她手里捧着一大盘水果和杂七杂八的零食,大概是把茶歇狠狠搜刮了一遍,几乎所有品类都堆在上面。
映真接过道谢,反手从包里摸出回国之前买的一包软糖:“这个给你。”
那女孩欢欢喜喜的接过软糖转身,沿着会场边缘绕回到朋友身边,一圈人欢欢喜喜的分享。
映真坐正身体,从纸盘上捡了几个带着包装的饼干和蛋糕揣进口袋。
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十,再过半个小时的中场休息,刚好可以把这些带给外面的何善和何高树。
如果她们没走的话,郑映真这样想。
剩下半个小时,映真数着前桌那位黑人大哥打瞌睡的次数,一直数到第十九次,主持人上台。
“好,感谢科南研究室的代表,会议已经过半,我们暂时休息半个小时,各位代表可以享用茶歇,半个小时后……”
“咚——”
会议厅的大门撞到墙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热浪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腥腐气味弥散开来,主持人的话被打断,后排的人闻声看去。
“啊!”似乎有什么东西扑了进来。
一阵骚乱,有人吼叫起来,围成了一个包围圈,没等郑映真看清发生了什么,身前的人几乎全都站了起来,朝那道包围圈拢去,探头探脑的朝中心看去。
“这是干什么啊?丧尸电影模仿吗?”
“主办方准备的吗?”
“要叫安保过来吧。”
“她身上有血啊!”
“不是女的来捉奸之类的吗……”
野生动物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都有近乎本能的预判,郑映真也是,她本能的觉得不安,本能的感到应当迅速离开这里。
她是顺应本能的人。
郑映真迅速整理了桌上的文件,提起自己的包快步朝外走去,幸亏其他人紧实的凑在一起看热闹,会议厅的大门处还有缝隙。
就差五米,偏偏就差五米。
“啊!杀人啦!”男人的叫声凄厉的像是过年的年猪。
包围圈中心像是被扔进了一颗核弹,人群和血腥味一起炸开,炸出一个缺口朝门口连滚带爬的涌来。
映真避让开身后突然的冲撞躲到门边,这一躲,让她得以看清地上的状况——
会议厅暗红色的亮面地板上,粘稠的血浆边缘正在蠕动,不断扩散,地上的两个人交叠在一起,被压住的人像是一口泉眼,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来。
那个不知道究竟是人是兽的生物压在他的身上,四肢扭曲着,散发着一股腐肉的腥臭味。
它动作迟缓,等到地上的人不再有任何反应后,缓缓起身扑向正在逃命的人,这次,温热的血直接飞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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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抓住的人惨叫着倒地,和上一个人一样源源不断地出血。
像寄生,抓住宿主,寄生对方,同化,之后继续寄生下一个目标。
很快,眼前的景象证实了映真的猜想,第一个被扑倒的人歪歪斜斜地站起身,身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下去,眼球也变成覆盖着霉菌似的白色,加入了“寄生狩猎”。
不过一分钟,从人类变成那样的怪物,不超过一分钟。
映真看着眼前惊骇的一幕,大脑却还能理性的察觉到时间流逝。
和丧尸电影一模一样,它们的队伍还在不断扩大,几乎拦成一道屏障,不断向会议厅里推进。
“快跑!”冲她竖过大拇指的女士一把扯过映真的胳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带着她朝门外跑去。
映真下意识跟着跑动起来,冲出那扇门的瞬间,她回头看去——
会议厅里不断有人倒下再站起,最初冲进来那只丧尸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被液体浸透,明明晃动的厉害,但那一刻她就是看到了。
袜子。
那只丧尸没有穿鞋,但穿着袜子。
有粉色兔子的袜子。
何高树!
郑映真立马想起那个自己离开前进来的小女孩,如果何善已经变成了怪物,那那个孩子和她的奶奶呢?
会议厅外已经是一片骚乱,大概是发现了异常,二层和三层也不断有人逃下来,血、腐肉、哭嚎,这间精致的独栋一片混乱。
拉着她逃出来的女士早在混乱中松开了她的手。
最早冲出去的人早就不知所踪,但原本安静的马路上此刻和会议厅里没有区别,不断有人冲出去,被扑到,再摇摇晃晃的爬起。
“姐姐!”小孩的声音隔着玻璃和惨叫声闷闷传来,映真闻声看去——是何高树。
她和出现时一样从玻璃门边的灌木丛里钻出,身后还跟着她奶奶。
“先别动。”映真从人群中穿过,朝祖孙俩走去,口中安抚着,手上已经拨通徐浩的号码。
电话接通,徐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怎么,结束了……”
有东西带着风声迅速从耳边掠过,掀起她侧边的头发,面前的玻璃瞬间就炸成了蛛网状,她僵在原地低头看去——那是一支带着血的箭。
“喂?映真?怎么了?”徐浩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他没有得到回应,隐隐有些急切。
映真回过头,几步之外的台阶上站着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其中身量稍高一些的女孩手里举着弓——三层的颁奖仪式——何善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倒下的丧尸正歪歪斜斜的蠕动着,肩膀上的血洞格外明显。
她们三个沉默的交换着眼神,心里似乎在默默倒数,看着那只丧尸试图缓缓爬起。
三。
二。
一。
“跑!”
电光火石,映真捡起那支箭,二话不说朝门外跑去,高中生明明背着巨大的包,还是先她一步冲到独栋外。
像是配合过无数次,映真冲出门外的瞬间,两个女孩一人一边合力关门,追来的丧尸统统被阻隔在门里。
3. 动物世界
丧尸不断冲撞到门上,原本洁净如冰的玻璃门迅速被污渍掩盖,三人站在门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归是映真年长几岁,率先先反应过来。
她屈起胳膊,用手肘处的布料擦干净了那支箭递还给女生:“谢谢。”
借着路灯她这才看清,面前的两个弓箭少女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双胞胎?”
拉弓救下她的那个女孩一步上前,接过那支箭,插回挂在腰上的箭筒:“嗯,我叫成鹰。”她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女孩:“我妹妹成雀。”
“郑映真。”映真冷静下来,才发觉手里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徐浩在那端着急的不得了,“郑映真你能听见吗?喂!映真!”
“徐浩,听我说,这边出事了,和丧尸一样的生物在袭击人类。”映真握着手里的手机,朝祖孙俩走去,“现在立马报警,从公司出来,开车回家,哪儿都别去。”
徐浩其人,留学期间曾经用速冻饺子和泡面塞满冰箱的绝世宅男,只要他安全回到家里,起码不会饿死。
“你说什么呢,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吗?”徐浩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徐浩,赶紧回家,”映真举起手机拍了张面前的“盛况”,彩信发送给徐浩,“如果只有这一个区域还好,范围很大的话,通讯随时会断,回家躲起来,没在开玩笑。”
确实没在开玩笑,映真话刚说完,手机那端已经没有声音了——通讯断了。
几乎是同时,这个面积堪比高尔夫球场的会所陷入黑暗,断电了。
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逃出来的人不知道状况如何,但那些变成丧尸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失去视觉后便失去了移动能力。
映真捏起包上挂着的强光钥匙扣,那是在G国时芬雅买给她的。
灯亮起的瞬间,门里的丧尸又开始激动起来,熄灭之后则渐渐平息,亮起关上,如此往返几次,郑映真确定了,他们依赖视觉移动,而且很大程度上视力一般。
何高树大概被吓到了,一手抓着奶奶的衣角,另一只手便攥着映真的袖子,说话打着抖:“是一个保安大叔突然扑进来咬了何善姐姐。”
“何善姐姐……姐姐流了很多的血。奶奶去找人来帮忙,但还没等她回来何善姐身上的肉就开始变得很奇怪,她站起来,也开始咬人。”
何奶奶大概也吓坏了,视线直愣愣地盯着孙女的脸。
“何善姐姐……”何高树怯怯的想要回头,但还没等看清,眼睛就被郑映真捂住。
“别看,晚上会做噩梦的。”映真空着的手拍了拍高树的肩膀,看向成鹰成雀,你们的手机还有信号吗?”
成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冲映真摇了摇头,成雀则是不死心的举高手机原地转了几圈,这才妥协下来:“我的也没信号。”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备用电源,但留在这儿不是办法,”郑映真冷静的出奇,弯腰翻找包里可用的物件,同时迅速整理出了可行方案,“安保亭应该配了报警装置,来电之前得先去那儿。”
她把包里装着的胡椒水和报警器一边一个装进裤子口袋,顺手把之前揣进来的饼干面包递给了高树和一边的成鹰成雀:“怎么样?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成雀下意识看向成鹰,似乎在等着她决断。
姐妹俩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只要稍微说上两句话就能看出不同,和成雀不同,成鹰那张脸上始终带着晨雾未散的宁静镇定。
她看了看映真,又看了眼何姓祖孙,伸手接过映真递来的面包:“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附近应该还有接驳车,成鹰,拜托你留下看着高树和奶奶,”映真抓着手里的包挂上脖子,一个翻转,原本的单肩包立马变成了安定的双肩,“成雀,你跟我走。”
映真弯下腰,把报警器放进高树手心,平视着她:“高树,听我说,你刚才做的很好,现在带着这个姐姐和奶奶去刚才躲过的地方,等着我们回来,可以吗?”
何高树紧紧捏着手里的报警器,用力点头。
郑映真直起身,冲成鹰点了点头,正要带着成雀往反方向走去,胳膊被一把抓住。
“你还会回来吧。”是何奶奶,她瘦小的身子还在发抖,但握住映真胳膊的手像是一把钳子,带着誓不松手的架势,“你还会回来吧?”
“我会回来的,”映真甚至扯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指了指成雀,“就算我不回来,她也会为了她姐姐回来的。”
她带着成雀走的很快,幸亏沿途的灯都已经成了摆设,她们即便和丧尸擦肩而过,只要屏住呼吸就能躲过去。
映真梳理着状况,不能去最里面的建筑,虽然何善说过,那里有国保团的人,但如果那些持械人员已经变成了丧尸,去那儿就等同于自投罗网。
现在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成雀紧紧攥着手里的弓箭,像是要借此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你和你姐姐谁射箭更厉害啊?”注意到少年的不安,映真顺势将话题引了过去。
成雀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当然是成鹰了,带过我们的教练都说她专注度很高,不管什么状况都能射中靶心。”
“你呢?”郑映真已经看到前方出现的密集丧尸了,声音也放轻松了许多,一手拉过成雀躲到了草坪的树丛后。
成雀不明所以的噤声。
映真回头看到她的表情,没忍住笑了笑,稍稍凑近了一些:“那些丧尸在围着车灯转,这儿有一辆接驳车。”
成雀从树丛枝叶间看出去,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呢?”映真继续追问。
成雀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成鹰能射中靶心的话,你呢?”
“我和她只差一厘米。”成雀还是有着作为天才身边万年第二的自负心的,“只是偶尔……”
郑映真一把捂住她的嘴,随着缓缓靠近的腐肉气味阻断了剩下的话。
丧尸的脚步声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只和黄色海绵同事的章鱼,脚底的黏液和地面接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起来黏糊糊
的。
成雀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又渐渐走远,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衣服上蹭了蹭汗湿的手心,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姐姐,你不害怕吗?”
“我很喜欢看动物世界的。”
“啊?”
映真偏过头:“看动物世界的时候,我偶尔会想,如果我是里面的羚羊或者斑马,面对狮子老虎时要怎么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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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现在就是那样的状况,很有趣嘛。”
成雀盯着映真的脸,这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的后背已经因为高温汗湿,这么昏暗的地方,危险的情况,映真眼睛里却诡异的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大概是呆滞的视线太过明显,映真笑了笑,抬手揉了把成雀的头发,拽下包上的强光灯钥匙扣:“如果只差一厘米的话,把这个射到那边的树上,是可以做到的吧?”
成雀顺着映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树冠休整的相当圆润,枝干也相当粗壮。
“尽量射到高一些的地方。”映真比划着,“不容易被弄下来的位置。”
只不过是射树,不是射人,成雀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她递出手里的箭,看着映真把那枚钥匙扣牢牢地系在中间。
箭在弦上。
映真握紧那枚钥匙扣,在成雀点头的一瞬间打开开关,那支箭带着强光灯,彗星一般划过黑暗,裹挟着热浪,像牢牢地钉进树干。
映真拉着成雀的衣摆,带着她迅速蹲下身去。
成雀紧紧抱着自己的弓——还是第一次,松开手的时候那么紧张。
“成雀,没事了,做得很好。”映真拍了拍她的膝盖,目光灼灼地盯着丧尸群的方向。
这群丧尸对更明亮的光源有了反应,摇摇摆摆地朝那棵发着光的树下走去,原本被包围的那辆接驳车也暴露了出来。
计划通!
眼下的状况让人激动,映真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血液的流动。
她张合口腔,咬了两口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次按了按成雀的肩膀:“在这儿等我。”
成雀还没从射出那支箭留下的兴奋中缓和,下意识地对映真做出反应,愣愣的点了点头。
接驳车前只剩三两个不肯离开的丧尸,死死趴在车灯前,是誓死都要扑火的飞蛾。
郑映真动作很快,成雀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从树丛中绕到车后,借着车身遮挡和那几只丧尸面对面了。
像是有所察觉,那几只丧尸蓦地站起身,呼吸间就要朝车上扑去——
危险!
成雀几乎要喊出声来,但郑映真更快一步,丧尸扑上来的瞬间,她抬手按下电源按钮,车辆失去电源的瞬间,熄了灯。
几只丧尸摇摇晃晃,似乎不明白眼前的状况,来回踱步几次,朝着大部队走去。
驾驶位上穿着制服的男人和其他被咬过的丧尸没有区别,但他似乎只停留在了腐化的程度没再变化,唯一的不同是额头上的孔洞。
和成鹰成雀用的弓箭留下的痕迹不同,那是弹孔。
屏着呼吸简单检查过尸体,映真摸到那人腰间挂着的钥匙,一把扯下,举起手冲成雀的方向晃了晃。
头顶的路灯“滋滋”响了两声,映真不安的抬头看去。
三秒后,那盏灯闪动着,和整个片区一起亮了起来——会所的备用电源启动。
刚刚离开的丧尸脖子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回头,身体开始跟着移动,成雀已经开始朝路边跑来。
“对不住了大叔!”映真迅速插进钥匙,启动电源,顺势把驾驶员推下车。
丧尸扑来前,她启动了车子,一手将成雀拉上车,沿着来路驶去。
4. 握抢女人
接驳车的速度其实算不上快,但对于行动缓慢的丧尸来说,已经足够让她们畅通无阻了。
成雀靠着映真坐在她身边,心有余悸的抱着自己的弓:“映真姐,刚才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被咬了。”
映真摇了摇头,瞥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油门踩到底:“过了半个小时备用电源才启动,我们得快点回去接上她们去安保亭。”
成雀已经明白郑映真是有能力带她们逃出生天的人了,不说旁的,和丧尸隔着破烂的挡风玻璃对视这件事情,她应该是做不到的。
映真开得很快,遥遥看见作为出发点的会议厅,立马按了按喇叭。
“别停。”成鹰带着祖孙俩从树丛里钻出来,反手将弓背在肩上,一手一个将高树和何奶奶托上车,自己则是一把抓住侧边的车框,助跑两步攀了上来。
独栋的玻璃门终于不堪重负,后视镜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门碎裂的瞬间,丧尸涨潮般涌了出来。
“你没事吧?”成鹰将祖孙俩护在里面,探头去看坐在前排的成雀。
“没事,多亏了映真姐。”成雀已经开始声情并茂的复述刚刚的状况。
映真把着方向盘,虎口脱险的那点激动已经沉寂下去,她脑子里想着另一件事——接驳车司机,准确的说是贯穿了接驳车司机大脑的弹孔。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说明丧尸并不是金刚不坏,只要破坏大脑,某种程度上就能阻止他们继续变异。
但坏消息是,Z国禁枪,即便是像会所这样安保严密的地方也只是用一些常规设备,如果出现枪,那说明国保团的人也像她们一样需要开枪自保。
国保团,Z国的精英部队,如果连她们需要做到这种程度的话……
“映真姐!那儿有人在被追!”在成雀眼里一起抢过车大概和一起上过厕所一样,是友谊建立的象征,她拍着映真的肩膀,急切的指向前方。
郑映真不断延伸的思路戛然而止,她闻声看去。
备用电源恢复后,会所里又重新热闹起来,被丧尸追逐的人从昏暗中显露出来。
映真回头粗略估计了一下空位,这辆接驳车除去驾驶座还有三排,使劲挤一挤,坐下二十几个人应该不是问题。
“救……救命啊!”草坪被追的男人看见了她们,朝她们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映真姐?”成雀有些不安,这种时候即便映真开口说不要救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只不过多多少少会觉得她过分冷酷罢了。
映真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在成雀心中形象崩塌,她只缓缓降了些速度,回头看了一眼成鹰。
成鹰心领神会,从箭筒里抽出一半箭递给成雀,单手翻过座椅靠背,到了车尾,一手牢牢抓住侧边的栏杆:“好了。”
“好,高树,和奶奶坐稳。”映真交代一声,从后视镜观察着和男人之间的距离放慢车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除了男人,还有他身后成群的丧尸。
直到他堪堪被成鹰抓住袖子,映真猛的加速,成鹰一把将人捞了上来,接驳车和丧尸的距离迅速拉远。
男人跑丢了一只皮鞋,破破烂烂的趴在最后一排后窄小的平台上,半晌才大梦初醒般哭了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不就是来开个会吗?没人说开会还得跑步啊……”
他抽抽嗒嗒的哭嚎着,映真扬声:“成鹰,你妹妹说的没错,第一名副其实!”
这是意料之外的夸赞,成鹰面上镇定淡定,也才刚过十八岁,闻言偷偷低头,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了一毫米。
“让那个小哥坐好,到保安亭之前,我们用活人把这辆车装满。”映真打开车灯,按响喇叭,干脆地让所有人能看到她们的存在。
用同样的方法,她们一路朝着安保亭开过去。
确实像映真预估的那样,这辆车装上了二十几号人。
危机爆发时总是这样,有权有钱的人率先脱离危险,接着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再下去是男人,最后留下的往往是女人和年老体弱的女人。
但也幸亏是女人多,小小的几排座位上大家挤在一起,你抱着我,我护着你,才堪堪能够坐下。
“没有空位了。”成鹰最后拉上一个中年妇人,敲了敲车框提醒郑映真。
“没关系,也不需要空位了。”
远远的,那座小房子的轮廓已经出现。
进来时那些接连不断出现的保安亭,现在却像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堪堪出现的真经。
映真关了车灯,微微偏头向挤在身边的成雀:“成雀,保安亭上的灯你能打掉吗?”
成雀点头,从身侧的人挤人中挤出自己的弓,勉强探出身子站直。
成鹰给她的那一半箭都横着脚下,成雀小心翼翼抽出一支,弯弓搭箭,数着射程,九百米,八百米,七百米……
箭射出的瞬间,那盏顶在顶棚上闪着红蓝光的灯应声而灭,附近的丧尸渐渐散到路灯附近。
“你,你要让我们躲到那儿去?”后排的中年男人探出头,仿佛不认同郑映真的决定,“那么小的地方,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躲得进去啊。”
“谁说是我们了。”映真从后视镜看去,腾出一只手划出前两排的女人和站在最后排的成鹰,“我会尽量让女人和孩子进去,下一个安保亭离这里只有五公里,剩下的人自己开车过去不会很危险的。”
她甚至没要求对方像她一样救下路上的其他人。
那些男人却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在车上休息的几分钟,又开始焕发不明所以的自信:
“你说什么呢,我们都是一起的,当然要大家一起进去才行啊。”
“这么多女人有什么用呢?跑又跑不快,打又打不过的。”
“被咬了就会变成怪物,这种时候还分什么男女啊。”
“你们这么多女人怎么能行,肯定还是需要男人保护……”
女人们都沉默不语,只能噤若寒蝉的等待着判决——她们确实是被用那些话丢下的。
“但现在开车的是姐姐,救你们的也是姐姐啊。”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女孩的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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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格外清晰。
何高树这会儿被奶奶和一个不认识的阿姨抱在怀里,被何奶奶捂着嘴还在努力挣扎,“本来就是,我又没有说错。”
男人们短暂的陷入安静,又立马开始打着哈哈威胁:“小孩子,这种时候就别乱……”
他没说完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成鹰手上的箭已经搁在他的肩膀上,箭头朝着脖子,像是随时就要破开他的皮肤。
说话的男人颤颤巍巍,身边的人表情愤愤不平,身体畏畏缩缩。
“那个小哥。”后视镜里清楚的映照着后排的每一个人,映真喊的是第一个被救上来丢掉一只鞋的男人,唯一没有开口说些废话的人,“你会开车吗?”
丢鞋小哥显然没有想到是在喊自己,他紧紧握着脖子上的挂坠,嘴里念念有词。
“欸。”成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吓得一抖。她有些抱歉,声音放缓了些,“问你会不会开车呢。”
丢鞋小哥盯着成鹰的脸呆了三秒,直愣愣点头。
“他说会。”成鹰传话。
“好,一会儿你来开车,沿着这条路走上五公里,就能到下一个安保亭。”映真再次放缓车速,转头看向后排的老弱妇幼,柔声安慰,“别怕,一会儿大家先进安保亭里,和现在一样相互照顾着稍微挤一挤。”
女人们都慌慌张张地点头,像是生怕惹得映真不快,她们就会被丢下。
郑映真没再多说,她握紧方向盘,一脚油门到了安保亭门口。
安保亭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车上的人已经开始下车来,周围的丧尸似乎看到她们朝这里走来。
映真用力拉拽几次门把都无济于事,似乎是从里面上着锁,她于是加上了喊话:“里面的人没有被咬吧,我们可以不进去,但这里有老人和孩子,起码让她们进去吧!”
成雀也放下警戒试图上前帮忙,门里突然一阵响动,有人在说话,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丧尸已经开始走近,成鹰借着接驳车的掩护开始反击,试图阻止他们靠近。
成雀心里恐惧,但还是把姐姐交给她的箭尽数插进了设备包侧袋,随时准备开弓射出不会回头的箭。
安保亭里的声音安静下来,映真不安的贴近门板,右手已经伸进口袋,紧紧的攥着那瓶胡椒水喷雾。
她的重心放在门上,所以当门板从里面被拉开的瞬间,整个人便向门里倒去,幸亏她反应快,没等开门的人伸手扶她,映真一把抓住重心,站稳了脚跟。
首当其冲撞进视线的就是躺在地上的男人,从他身上的制服看,大概是会所的安保,现在鼻青脸肿的躺在地板上。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开门的人。
郑映真视线上移——
那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是一手握枪的女人,再多加一点形容词的话,是穿着国保团制服的,拿着枪的漂亮女人。
她的视线轻飘飘的拂过映真的脸,像春日里拂过湖水的柳枝,若有似无的停留了几秒之后,拉起面罩,转向门外的人:“女人和孩子进来。”
5. 真理灼人
因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武装人员,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动作。
映真率先拉过护在身后的何高树,加上迄今为止还没有射出一支箭的成雀,打包一起塞进了门。
接着示意身后的女人们前进,她把在门口,心里悄悄计数:一、二、三、四、五……
“成鹰,快点过来。”队伍里的女人眼看已经全部进去,映真急忙招呼还在队尾的少年,加上她,刚好十六个人,如果能找到一辆中型大巴就能顺利离开。
成鹰闻声,搭箭射穿了临近四角的路灯,干脆解下身上已经空了的箭筒,穿过剩下的人朝映真走来。
“你是国保团的?”男人中突然有人发问,问的是保安亭里开门的人。
映真下意识跟着看过去,那女人的面罩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却是危险的,狩猎之前的模样。
“是。”她的声音闷闷的传出。
“少校,我是龙商集团的董事,你们国保团每年都会接收我们的资金援助,你知道吧?”落难董事盯着她肩膀上的肩章,抬手抹起额前乱七八糟的头发,胜券在握的模样。
少校没有回话。
成鹰射出的箭把这里变成了一片小小的阴影处,好不容易进入安全房子里的女人们都闻声看过来——她们只能看清那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她手里有枪,似乎和那些男人熟识。
“您什么意思?”映真攥紧了还没来得及递出的车钥匙,不动声色的将成鹰拉到自己身后,悄悄避开那名少校身前的位置。
董事没有理会映真,一个误打误撞救了他的黄毛丫头和握着“真理”的专业人士,他在自己心里已经有了预判:“少校,这种状况总会结束的,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他要让对方说,说出那句话。
那位少校却仿佛听不懂一样,只瞥了眼小步挪开的映真:“你怎么打算?”
“我?”映真脚步一顿,缓缓拉直弯曲的膝盖,旋即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原本的打算,“五公里外还有别的安保亭,他们几个人开这辆车过去不是什么难事。”
她思考了几秒,对映真说:“钥匙给他们。”
映真拉着成鹰,快步走到少校身前,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将车钥匙抛向丢鞋小哥。
丢鞋小哥立马上前捡起钥匙,朝映真和成鹰鞠了一躬迅速上车。
少校低头看了眼站到自己身前见风使舵的后脑勺,示意那些男人:“她说的没错,自己开车过去。”
“你!”眼看到手的安全岛飞走,董事立马歇下了好言相待的道理,“你……你以为我们这么多男人弄不过你们一群女的吗?!”
他豪气万丈,义薄云天,俨然一副逼上梁山的壮士模样。
砰!
不远处的丧尸倒地。
映真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少校手里的枪口上青白色的烟雾缓缓上浮,这下不仅是门里的人,门外的人也都呆若木鸡——她开枪了。
然而惊吓最大的无疑是刚才还要带着弟兄起义的落难董事,子弹刚刚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现在甚至还能感觉到残存的热度,烘得他两腿发软,芝士一样就要融化倒地。
“枪在女人手里,我让女人留在这里,你们有什么意见吗?”少校的声音不大,因为枪声足够大。
丢鞋小哥立马摇头,他知足常乐,早就准备好发动接驳车逃命去了。
少校这一枪彻底压下了不死心的风浪,这群人二话不说,有人上前扶着落难董事上了车,有人头也不回的将自己黏在座椅上。
郑映真还没明白过来,开枪的人已经转身进去,轻飘飘传来一句:“郑映真,锁门。”
“哦。”郑映真愣愣应声,拉着成鹰进了保安亭,反手落锁。
门舌咔哒一声响起后,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那位少校已经摘了面罩,靠在桌子台面上,恰到好处的挡住桌面下的柜门。
确实很漂亮,不止脸,她们年龄应该差的不多,但身高起码有七八公分的差距。
映真粗略估计,这位少校起码一米七二,加上军事训练塑造出的体态,即便是靠在那儿看起来也精干有力,像是准备攻击的猎豹。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映真的注意力全数放在对面的人身上,完全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的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因为少校喊出的名字,猛然抬头看过来。
“你认识我?”映真背对着门,手没有松开门锁,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不对。你认识我姐?”
她看着和郑敬真年龄相仿,国保团女性不多,认识也不是全无可能。
“庄逢雁,‘逢春雁自飞’的逢雁。”少校没有否认,拍了拍面前椅子上坐着那位珠光宝气的“高跟鞋小姐”,示意她站起身。
“啊呀,真的是,人家刚坐下……”高跟鞋小姐转头就想抱怨,但视线落到台面上的枪时,还是嘟嘟囔囔的站了起来,
“哼,没有一点女人样子。”
她身边的老妇立马拍了下她的胳膊,朝庄逢雁歉然笑着。
庄逢雁显然并不在意,她一手拉过椅子,一手把地上的保安拽起来放到椅子上,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一根绳子,动作麻利的把人绑了起来。
“我姐不在这儿吧?”纵然想救下其他人,这种时候郑映真的私心还是忍不住往外冒。
庄逢雁打绳结的手一顿,回过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过了几分钟才摇了摇头:“她不在。”
“那就好。”映真顺着门滑下来,席地而坐。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突然遇到认识敬真的人莫名给她添了几分安定,疲惫紧跟着追了上来。
其他人大概也是如此,啜泣声和细碎的安慰声此起彼伏。
成鹰成雀并排坐在映真左手边,姐妹俩握着对方的手,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又过去一个小时,已经进入了第二天。
安保亭渐渐安静下来,这里虽然狭小,但估计是因会所高档,还配备了空调和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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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轮流上床休息,加上空调还在运行,倒也不至于被室外的高温影响。
郑映真睡得算不上安稳,她靠着铁门,和门接触的皮肤能清楚的感知到室外的温度变化,芬雅是不用担心的,她这种层级的学者,如果G国也出现了丧尸问题,她一定会在第一批救援名单里,只是不知道郑敬真现在怎么样?
她应该有能力自保吧……
太阳快出来了……
天亮之后丧尸的行动就失去了限制,人类在高温下移动会更危险,更何况,她们这群人中年龄最小的是在读四年级的高树,小学四年级,年龄最大的是已经弯腰弓背的何奶奶,再加上中间段的阿姨们,如果等不到救援,要移动绝对不是易事。
对了,救援。
郑映真似有所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庄逢雁还靠在那张桌子边,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块眼镜布正在擦枪,台面上摆着退出来的子弹,只有九枚。
“醒了?”她抬眼看过来。
装睡被戳穿,郑映真揉了揉鼻尖,没有起身:“这里的报警器你有按过了吧?”
“这个季节的T市五点半天亮,再过四个小时,天就亮了。”庄逢雁没有回答报警器的问题,在安静的,只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安保亭里,像是发出了感叹。
映真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倏然起身,像是凌晨时树丛里被惊起的鸟。
成鹰警觉地醒来,眼看她站着立马提起身边靠墙放着的弓,身边的成雀身子一歪,迷迷糊糊的跟着起来:“怎么了?”
郑映真盯着庄逢雁,确认提问:“这里的报警器在哪儿?”
保安还晕鸡一样被捆在椅子上,庄逢雁动作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把桌子上的零件重新组装,子弹上膛,但却是别到了腰间。
“外面的状况没你想的那么好。”
庄逢雁收起枪支,看着映真,从她已经耷拉下去的发梢到刘海,接着却是靠着柜子坐了下去,“既然你醒了,就看着时间吧,三点之后这里的路灯会断电,我们得靠自己了。”
她没再说话,安然闭上了眼睛。
郑敬真的这个妹妹和她完全不同,庄逢雁想,比她聪明,还比她狠心,唯一胜不过郑敬真的大概只有力气。
也算是件好事,如果换成只有力气、刚正不阿的郑敬真,在这儿活下去这件事是很难的。
“什么意思?”成鹰还没明白始末,和更什么都不明白的成雀一起转头看向映真。
“没事。”郑映真忍气吞声,手掌在虚空里按了按,“继续睡吧。”
她不可能现在和庄逢雁针尖对麦芒,不论如何,这间屋子里的人需要一个真正有力量人来保护,她只有脑子,成鹰成雀只是孩子……
成鹰重新坐回去,却没有立刻睡着,她看着映真像庄逢雁一样靠在桌台边,双手撑住,稍稍用力坐了上去。
映真没再睡着,她看着腕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走过,盯到眼睛发酸,脑袋一刻不停的排演,惴惴不安的等待破晓前时间到来。
6. 逃亡行动
九月十日,三点,丧尸出现的第二天。
郑映真谁都没有惊动,轻手轻脚走向因为疼痛开始呻吟的安保。
她不信任庄逢雁,所以打算再亲口问几句话。
安保的脸被揍得像是莫奈的调色盘,精彩纷呈,加上嘴角溢出的血,映真确信,他大概被打掉了一颗牙齿。
“喂,”她看着庄逢雁的状态,缓缓蹲下,拍了拍安保的膝盖,“喂,醒醒。”
安保哼哼唧唧的睁开眼睛,说是睁开眼睛,其实只是努力露出一条缝,因为他的眼睛也被打成了乌青的核桃。
“我问你,这间安保亭里,有报警器吗?”勉强确认了对方在看着自己,映真声音很轻,“报警器,就是一键报警的那种设备。”
安保意识还算清醒,闻言点了点头,冲着庄逢雁身后的柜子扬了扬下巴。
“这里?报警器在这儿?”确定了报警器的位置,映真紧跟着确定下一件事项,“她按了吗?这个人,她有按报警器吗?”
安保呜呜哇哇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概是缺的那颗牙齿导致漏风。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映真站起身,试图凑近些听清声音。
“他说,他胳膊很痛,腿也痛。”冷冰冰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映真吓得一抖,或许是觉得她的反应有趣,身后的人忍俊不禁,笑声带来的气流短促的掠过她的侧脸。
“你……”庄逢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听到多少,映真回过头,兔子一样警惕地盯着她。
庄逢雁视若无物,绑好头发,拉起堆在脖子上的面罩,起身解开绑住安保的绳子:“时间到了,喊大家起床吧。”
郑映真只觉得自己和真相擦肩而过,愤愤不平的看了眼庄逢雁,又看了眼那只柜子。
“我按过了,”庄逢雁将人从椅子上松开,却没有直接放开,反手又把人双手缚到身后,让他能用脚移动但挣脱不得,“你们来之前一个小时就按过了。”
映真仍旧不为所动。
庄逢雁收回前一晚的评价,她不愧是郑敬真的妹妹。
“郑敬真说你今年九月会回来,所以她提前做了调休准备,打算休半个月假,和你一起。”庄逢雁试图拿出证据,眼看映真脸上的表情松软一些,立马加码,“你和郑敬真差三岁,十岁那年被一名博士带去了G国,今年应该二十一岁了,和她有十
一年没有见过面了。”
庄逢雁说的属实。
映真了解郑敬真,她时时刻刻都想着保护她,绝对不会把这些事告诉给不相关的人,那一点疑虑也开始动摇。
逢雁没给她清醒思考的机会,补上了最后一句:“她原本很期待和你见面的。”
郑映真盯着她的眼睛,终究是对敬真的爱和信任占领了上风:“我暂且信你一次。”
她没再执着于那扇柜门后的报警器,就近开始挨个喊人。
三点十五分,小小的安保亭坐满了已经清醒的人,大家席地而坐,不明所以的看向站在门边的郑映真。
“这位是国保团的少校,昨晚的状况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位很有能力,她已经充分安排好了之后的计划,我们听她讲解一下。”映真作为生死关头救下大家的人,似乎已经带上了天然的说服力,让人下意识转向庄逢雁。
“现在有什么好计划的啊,我们在这里等待救援不久够了嘛。”前一晚的“高跟鞋女士”明显对这种状况不满,扣着裙子上脱落下来的珠子,娇滴滴的抱怨。
她身边的老妇仍旧没有说话,轻轻拍打她的胳膊以示教训,但谁都能看得出她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各位,”庄逢雁开口,她声线压低了几分,听起来更显沉稳,“我是国保团少校庄逢雁,昨晚怪物潮爆发的时候,我们和总部的通讯就已经断开了,现在距离按下报警器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小时,仍旧没有任何救援出现。”
大家脸上的神情都陷入绝望,“高跟鞋女士”面色一变,扣珠子的动作也渐渐停下,只有她身边的老妇不明所以的看着庄逢雁张合的嘴。
“那个,”胖乎乎的中年阿姨举起手,“您的意思是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要死了吗?”
“我儿子孙女她们还在城里,城里应该没事吧?”接着开口的是一个操着乡音的阿姨。
“我们没有办法继续联系其他人吗?”坐在人群最后的短发阿姨。
眼看骚动渐渐就要泛起波澜,映真开口制止:“大家冷静,冷静一点先听少校把话说完,好吗?”
她的话很有效果,大家渐渐平息下来,但都惴惴不安地望向庄逢雁。
“大家必须要对我们有信心,我也相信,只要是还活着的军人、警察、甚至普通人一定在尽力从这次危机中保全下更多人,”庄逢雁扫视了一遍屋内的每个人,“既然能到这座安保亭,那我们肯定也能到下一个‘安保亭’。”
“我现在对大家还不算了解,希望各位在这间安保亭里收集有用的东西尽量带上,三点三十分一到,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停车场,从那儿开车离开。”庄逢雁取下别在腰间的枪放到桌面上,“我是军人,会把生命献给将大家平安带出去这件事的,请大家,相信我。”
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求生本能,在场的人很快开始翻找安保亭的柜子、箱子和抽屉,一个都不放过的收敛起来。
被拴在柜子上的安保看着这群人土匪一样搜刮欲哭无泪。
成雀捏着一包饼干悄悄凑到映真身边,麻雀叽喳一样小声咬耳朵:“映真姐,我们能相信她吗?”
庄逢雁像有顺风耳,视线红外线一般扫过来,吓得成雀缩了缩脖子。
“没事,”映真轻轻拍了拍成雀的脸颊,回看过去,“起码她是女性,再怎么危险也不会更差了。”
成雀点头,重新回到成鹰身边。
庄逢雁收回视线,从抽屉里摸出了火机、香烟和小瓶白酒,一股脑全都塞进了锦旗扎成的包袱里。
搜索比蝗虫过界还干净,只要能稍微找到些用途的东西,女人们全都装进口袋,更有甚者已经脱了身上的防晒衣外套,扎成小小的包袱捆在身上。
变故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操着乡音的阿姨试图帮其中的年轻女孩用外套扎成包袱,但女孩只一味紧紧捂着衣襟不愿松开。
“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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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闺女,这么装在兜里一会儿跑起来就都掉了,我又不拿你的,就帮你绑在身上……”阿姨理解不了逃命关头这姑娘的奇怪反应,只一味上手帮忙。
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年轻女孩已经被逼得原地蹲下,只一味摇头拒绝。
“宋大姐,别这样,她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嘛。”胖乎乎阿姨伸手试图来拦。
三个人眨眼的功夫就闹成一团。
庄逢雁站着,望向那女孩的眼神有些警惕,却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映真只得暂且搁下手里的帆布包上前来,那女孩看见她来,又挣扎着朝她走来。
操着方言的宋大姐就是在这时候猛然松手,她不小心碰到那女孩的肚子,惊吓的声音都变了调:“你怀孕了!”
安保亭里的人都直愣愣的看过来——这女孩看着比成鹰成雀还要瘦弱,整个人晃晃荡荡的罩在外套里,都以为她是胆子小吓着了,谁能想到看着和高中生一样的孩子,肚子里还能有一个孩子呢。
“我……我不会拖后腿的,这个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很安稳,我也是,我中考跑步成绩很好的……”
她结结巴巴的解释,看向映真——这个女孩昨天已经救过她一次了,应该是个心软的人,应该不会把她赶出去。
成鹰拉过那把绑过安保的椅子,和映真合力将人扶了起来,让她在椅子上坐好,这时候才看得清楚,女孩肚子不大,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被人看出。
映真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腕,几乎是仰视着这个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洁柔。”赵洁柔揪着自己的袖子,不安的试图伸手去拉映真,“昨晚你救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拖后腿,对吧?”
“你没有拖后腿,我知道的,”映真笑着,确认了她的脉搏正常,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她的手腕,“你已经成年了吧?”
“嗯,我二十岁了。”
还好,避开了最坏的结果。
映真松了口气,身后的方言宋大姐急切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是看这闺女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包包袱想着教教她的,要知道她怀着孕我肯定不能跟她拉拉扯扯的。”
“没事,您没什么错,”映真转身,这次点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您是医生吧,能麻烦您给她简单检查一下吗?”
那女人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是在开口喊自己,下意识看向庄逢雁。
“不是吗?”映真这次不太确定了,她只看对方穿着白大褂就简单定性了身份,“那这里有医生或者护士能帮忙简单看一下吗?”
靠柜子站着的女人狠狠攥着自己的手,脚下一晃,似乎是要迈步出来。
“我是。”
被映真点到的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看着也就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镜片将她的眼睛拉的有些变形,
但她还是走到了映真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要她知道些什么,“我叫李杏林。”
“李医生,那麻烦您了。”
映真抬腕,三点三十五分,再看向庄逢雁时,从她眼睛里得到了一样的答案——
不能再耽误了。
7. 许愿仪式
李杏林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了最专业的检查,很快得出了结果——赵洁柔和孩子都没事,只是她营养摄入不足,所以看起来格外瘦弱而已。
“总之现在不能把她丢下,把她留在这里和杀了她没有区别。”映真揭开门板玻璃上贴着的遮光膜,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让她走在队伍后面吧,我会尽量照顾她的。”
浓重的夜色开始褪去,天空这道屏障已经微微发亮。
庄逢雁已经为了她们一拖再拖,现在到了必须迈出门的时间了。
“那个被捆着的家伙呢?”映真指的时被捆着的安保,“你要带着他吗?”
“他还活着,”庄逢雁绑起头发,低低的挽在脑后,“那个家伙不老实,但只要他还活着我会尽力把他带上,但不会松绑。”
庄逢雁一手扶在映真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伸到她面前来。
映真不明所以,看着那只手犹豫了几秒,迟疑着举起自己的手握上去,一本正经的轻轻晃了晃:“合作愉快。”
隔着手套,只有手指的皮肤相触。
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只手——
庄逢雁手掌的皮肤很硬,大概是军事训练留下的痕迹;映真则是截然相反,她只有中指关节处有块小小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产生的勋章。
截然不同的手,截然不同的人。
庄逢雁低低应了一声,映真便转头去向其他人转达她们商量好的计划。
她一直走到赵洁柔身边站定,庄逢雁这才拿过墙上挂着的逃生锤——那是她最初伸手时想要够到的目标。
但不重要了。
三点四十分,比原本计划的迟了十分钟。
安保亭的门缓缓打开,大家按照映真提前交代过的四人一排轻手轻脚出来,也是为了配平,庄逢雁走在队伍最前端,身边配的是成雀,队伍末尾则是由映真和成鹰截断。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快步出门。
最后确认了人数,映真反手把火机塞进自己的口袋,拽着拴着安保的绳子末端——庄逢雁把这个家伙交代她看守。
成鹰护着最后一排的高树祖孙和赵洁柔,还得关注着身后追上来得是映真还是丧尸,忙成了原地打圈的蜜蜂。
幸亏映真只迟了两三步,很快就追了上来。
“我们要一直这么带着那个大叔走吗?”成鹰设备包上的带子被高树扯着,她偏过头对映真提问,声音低的生怕被小孩听到。
映真扶了把赵洁柔身上的外套包袱,换来了一个感谢的笑容,她于是学着赵洁柔笑起来的弧度送到成鹰面前:“昨晚没有少校在的话,这家伙不会给我们开门的。”
成鹰了然,点了点头。
“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成鹰摇头,发绳上的苹果被带着晃了晃。
郑映真哑然,余光瞥见队伍前侧突出的庄逢雁,不仅有些感慨:“你和她有点像。”
“谁?”成鹰警惕着周围的脚步声,还是没藏住好奇心。
映真指了指队伍前的人,这才意识到成鹰看不见,于是又开口:“庄逢雁,国保团少校。她十几岁的时候应该和你差不多。”
成鹰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但没说话。
映真以为她不会在再开口了,但转过一个路口后,成鹰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像她很好。”
赵洁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听了进去,闻言回头:“我也觉得,如果我生一个女儿的话,像庄少校或者李医生那样就好了。”
何高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偷听,仰头谄媚道:“姐姐,我想像你一样。”
“现在是逃亡大道,不是许愿环节。”映真试图把氛围转换回来。
更前排的宋大姐也笑眯眯的回头来:“我想我孙女像用弓箭的学生一样,女中豪杰。”
她说的是成鹰。
因着许愿环节的传播,原本缀满了不安的面孔都稍稍舒展了一些,庄逢雁转过头来,正好望见郑映真的笑脸,气氛的不像
在逃亡,身后更像是带了个旅行团。
说笑几句话轻快了许多,大家加快脚步,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四点二十五分,映真抬腕,抹了抹表盘上的污渍。
太阳快出来了,气温在缓缓升高,队伍里没有了说话声,大家都沉默的喘息,流汗,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喊累,何奶奶和高树也不例外。
“停。”庄逢雁抬手,众人立马停下步子。
百米之外,停车场已经从晨光中含羞带怯的露出轮廓,但比起车辆更先出现的是随着晨光复苏的丧尸。
安保估计才从肿胀的缝隙中看清眼前的情况,率先惊呼起来。
“喂大叔,闭上嘴。”幸亏映真早有准备,反手拉过绳子,把人拽近了一些,用力按下肩膀,尚未完全喊出的恐慌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大家别怕,记得我们的流程吧。”映真扬声,给成鹰递了个眼神,拽着手里的绳子快步朝前走去。
队伍迅速收拢,大家紧紧挨着对方,最大限度的缩小了范围,映真接替了庄逢雁的位置,庄逢雁则是动作迅捷轻快的翻进了一边的花坛。
灌木丛的叶片稍稍晃动,那道影子从停车场边的保安室闪过,没有多等,一只手从门里伸出,束起了大拇指。
大家小声欢呼了一声,映真点头,攥紧了手里的绳子末端,悄悄舒了口气:“走吧。”
所有人很快都转移进保安室,这里比起安保亭明显设施差了一些,没有空调,开门的瞬间,不知积蓄了多久的热气迎面扑来,像是早点里刚刚掀开盖子的蒸笼。
剧烈的跑动使得庄逢雁身上带着股热气,她和映真警戒在门口,暂且扯下面罩:“能装下这么多人的车,还得刚好有钥匙,是个麻烦事。”
“不用钥匙。”映真指向停车场中间的一辆中巴,“那辆车是2000年之前的旧车型,只要确定了那辆车上是安全的,开锁之后就能发动了。”
“你们G国做科研还得会开锁?”庄逢雁不明觉厉,稍稍后撤打量着郑映真的小身板。
“不会,”映真拢了把头发,露出蒙着汗珠的额头,“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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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上看过。”
庄逢雁这次才是真的说不出话——她能看出这姑娘胆子不小,但没想到这种耽搁一秒就能丧命的关头,她还能说出这种话。
她一只手握上腰带,打算像教训郑敬真一样教训两句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
“那个……”一直站在一边的格子衫阿姨探身,面对两个女儿辈的孩子注视,羞赫的捏着衣角,“我听你们说要弄车子,我家里以前做过汽修,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些忙。”
庄逢雁和映真对视一眼,像是生怕她要凭着书上的半吊子知识实践,立马开口:“您怎么称呼?”
“我,我叫尚任,尚书的尚,责任的任。”眼尾的皱纹先于嘴角笑起,尚任有些干瘪的脸颊因着这个笑容显出些光彩来。
“离开这里会面对的危险,我不敢担保,但我会尽力保障您的安全,把您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庄逢雁严谨的分割了责任,这是救援行动留下的职业习惯。
郑映真有些不满——她天然的厌恶这些过分官方的话术。
但尚任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出言外之意,只是连连点头:“没关系的,是我自己想要帮忙的。”
庄逢雁颔首,扯掉手套,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手心,伸出手去,那是一个真正想要握手的姿势。
尚任像是很少和人握手的样子,下意识也在自己身上抹了抹手心,紧紧地和面前这个人握了次手。
人生第一次。
“好,五分钟后出发,您准备一下吧。”
尚任点头,又回到人群里,这次却在分发她在安保亭里带出的东西。
“我和你们一起去。”郑映真迅速翻出安保亭里搜刮来的一条丝巾在裤腰上折成小包,连带着火机、逃生锤和绝缘胶带一起装了进去。
庄逢雁的准备工作简单许多,她只要拉开保险栓,就是全部了。
但现在又多了一项,她抬手拦住映真:“你留下。”
“我知道离开这里会面对的危险,你不会担保,但会尽力保障我的安全,把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映真重复了一遍刚刚听过的话术,又短促的笑了一下,“对了,尚任姐是第一的话,我暂且同意你把我的生命放在第二位。”
“郑映真。”庄逢雁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这是见面后第二次。
“我在。”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郑映真拉上自己的帆布包抛给了保安室另一头的成鹰:“少校,我没在开玩笑。”
“我不能保证我姐知道你带我赴险她不会生气,但我能保证,走出这扇门遇到问题的时候,你会后悔没有带上我的。”
她自信的像是面对过无数次这种状况,并且以为是因为郑敬真的存在让自己有所迟疑。
庄逢雁有些无奈的挠了挠鬓角:“你就这么自信?”
“嗯,敬真告诉过你吧,我很聪明的。”郑敬真蹲下重新绑紧了鞋带,再站起身的时候窗外迎来了黎明的第一到曙光,“还是一起吧,毕竟你如果死了,还得有另一个人在,尚任姐才能活着回来。”
8. 借车行动
把大象关进冰箱需要几步?
一,打开冰箱门;二,把大象放进冰箱;三,关上冰箱门。
丧尸环绕时,启动一辆可能没有钥匙的中巴需要几步?
一,穿越丧尸群进入车里;二,想办法启动车子;三,开车冲出丧尸群。
流程相当清晰简单,但重点在实践。
庄逢雁这次没再带着她们绕路,她速度很快的冲在最前方,大概是恢复了视力,丧尸第一个发现了她,冲着她的方向移动。
映真稍稍落后两步,紧紧拽着尚任的袖子一路狂奔。
庄逢雁动作很快,翻身跃进那辆提前看好的中巴时,映真和尚任才跑过半程,她们像被野猪群狩猎的兔子,无暇回头多看一眼,只一味狂奔。
作为每周运动量累积散步三个半小时的伏案工作者,郑映真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奔跑时什么时候了,但她一刻不敢停,紧紧攥着自己、尚任和保安室里一群人的性命狂奔。
丧尸粘腻的脚步声和腐烂气息追上之前,她堪堪拉着尚任越过车门冲了进去。
“哐当——”
庄逢雁一把旋上车门上的应急开关,车里没有丧尸,这是个好消息,起码上车阶段没有浪费一颗子弹。
但丧尸显然全都被刺激到了车边,映真和尚任上气不接下气的调整呼吸时,臭味已经迅速包裹了车厢。
“诶呦,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力气跑得快。”尚任喘着粗气起身,走到了驾驶位,被掩藏在座椅后。
庄逢雁警惕着门窗外的丧尸,余光注意着尚任的动作:“您能弄吗?”
“这车是旧型号,没问题。”尚任掏出手头零零碎碎的工具,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映真则是在车厢里巡视了一圈,最终停在门边——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那些丧尸。
他们身上的血早就在被咬时流失了大半,之后皮肉腐烂,眼球上附着白腐,躯干上则分泌出某种粘液,像是完全失去了情绪感知,即便身体在凶猛的捕猎,脸上却没有任何狰狞的表情。
映真轻轻敲了敲门上的窗户,贴近玻璃的丧尸做出了鸟类听到声音的反应,它们的耳廓也已经腐烂融化,只把黑洞洞的耳道贴近过来。
并不是听不到声音,似乎只是对声音不敏感。
映真补全了之前的信息差,隐约觉得这些症状似乎有些眼熟。
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还是在哪份研究资料里见过呢……她想不起来,长时间紧绷的精神状态留在身体上的只有疲倦,只恍惚觉得什么重要信息被她忽略了过去。
“怎么了?”庄逢雁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
映真吓了一跳,回头人就在身后,她鲜少和人靠得这么近,手忙脚乱的转身离开:“我……我去看看尚任姐。”
尚任的钥匙配到了中段,她确实像自己说的那样很娴熟,拗着铁丝的角度精巧又准确。
“姐,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映真在她身边蹲下,轻声询问。
“等会儿,等会儿可能需要。”尚任手上动作没停,大概是常和店里的客人聊天,热络的接过话,“你这个小姑娘多大了?”
“我二十一了。”
“二十一?那你可不能喊我姐,我八三年生的,都四十二了。”尚任笑着,“看着年龄我都能把你生出来了,还是喊阿姨吧。”
任映真嗫嚅两秒,还是没喊出阿姨,她其实是带着些礼貌的——尚任的外貌和她年龄相较,确实是提前很多。
大概是生活对她不太良善,映真留心着她那双手,这样想。
“您怎么愿意站出来呢?这很危险,只要您不说我们也不知道您能帮上忙的。”映真问的问题,刚刚在保安室,那个胖乎乎的叫做曲柳的老姐姐也问过。
尚任却是不太在意,并上了最后一根铁丝:“我能做的不多,其他人要么有儿有女,要么年纪还小的,哪能闯这么一次啊。我不一样,我没有孩子,父母也早就没了,加上偏偏你们需要,偏偏就我会,是老天要我借着这个机会发光呢。”
言尽于此,钥匙也制好了。
尚任接过映真递来的绝缘胶带在铁丝片头上缠了几圈,深吸一口气,插进锁孔。
旋钮的瞬间,中巴发出一阵短促的轰鸣,但只维持了三四秒就弱了下去,然后悄无声息。
尚任和映真一愣,庄逢雁也凑了过来:“怎么?”
“不是钥匙的问题,这车子太久没开了,得用旁边的车跨接电缆。”尚任检查了一番,做出判断。
“您留在车里指挥,我和少校去。”郑映真已经开始动手包起驾驶座上的工具。
庄逢雁看她真的要上手,转向尚任:“您……非专业人士操作不会有危险吧?”
“放心吧,流程我很熟悉的,在G国时我也自己看书换过轮胎,不算难事。”郑映真阻止了尚任开口,走到庄逢雁面前压
低声音,“尚任姐已经四十二岁了。”
言外之意,你打算让她跟着你怎么翻到隔壁的车子里去?
尚任还捏着钥匙坐在原地,庄逢雁深吸口气,一把接过郑映真怀里揣着工具的包:“您留在车里看着点她的操作,我们走天窗。”
这头不顺利,保安室内也不安稳。
太阳已经渐渐浮出,房子里越来越热,为了遮挡丧尸视线用水黏到玻璃上的报纸也开始脱水卷边。
高温,缺水,一瓶矿泉水大家分着一人一口,只是聊胜于无。
“她们不会不回来了吧?”高跟鞋女士又开始嘀咕,她的鞋底上的血红已经磨去了很多,这会儿正心疼的看着,“我这鞋之前保养的那么好,这次可真是毁了。”
“鞋子嘛,总能再买的,现在保住命最重要。”胖乎乎的曲柳安抚了两句,把手里的水传给坐在身边的何家祖孙,“来,小丫头喝水。”
何高树没有喝,而是先举高递给了身后的奶奶,冲曲柳笑笑:“阿姨,您长得像暖羊羊。”
“暖羊羊?”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曲柳有些好笑的问,“是在夸我吧?”
“当然啦,暖羊羊最温柔,最善良,像冬天的被子一样暖烘烘的。”何高树嘴甜的不得了。
曲柳笑起来,摸了摸何高树的脑袋,对何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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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点头:“您孙女真乖。”
“嗐,小孩子乱说的。”何奶奶一摆手,只用嘴唇稍稍碰了碰瓶口,就递给了孙女,“喝口水吧。”
这头水瓶巡逻,那边成鹰成雀不动如山的守在门口。
“姐,映真姐她们应该能安全回来吧?”成雀靠在成鹰肩膀上,一晃一晃的打瞌睡。
成鹰死死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游荡的丧尸都追着她们离开,那里空落落的,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成雀睡了过去,她才幽幽回答:“不知道。”
她还不知道的是,那个被丢在墙角的安保,悄悄摸到了地板上的一块碎玻璃。
中巴上的天窗推开,庄逢雁两手攀着边缘将自己拉了上去,弯下腰伸手拉住映真,加上尚任托送,一把将人拽了上去。
这车确实很久没开,车顶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加上高温——
“我们是铁板烧上的章鱼吗?”映真拍了拍裤子和手上的灰尘站起身。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庄逢雁扯过尚任递上来的一根线,拉了拉确定长度,拴在了自己脚腕上,“跟着我。”
“好。”郑映真渐渐习惯了这位少校没有什么幽默细胞的事实,默默在心里原谅了她一次。
庄逢雁系紧了线,站在中巴边缘,底下翻滚的就是不断涌动的丧尸爪子,看得人心惊肉跳。
但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下蹲,起跳——“砰”一声,着陆。
旁边的车是低矮很多的五座汽车,丧尸立马伸手去拉扯,庄逢雁没有停顿,应急破窗锤砸碎天窗,泥鳅一样流畅的钻进了车里。
她已经打了样,映真深吸两口气,有样学样的跳到了车上,还没等缓过神,庄逢雁已经递上手里的线。
她没有给映真预留缓冲的时间,一手推开车门抓住身量最大的丧尸,一手举枪。闷声炸开了他的脑子,借着手里的无头丧尸当作盾牌划出一条路线,直冲到引擎盖前,扣住安全扣,掀开,一气呵成。
“下来。”一圈锤开面前丧尸的脑袋,庄逢雁看向映真,“别害……”
她本来是想承诺一句,安慰一句的,但郑映真已经顺着挡风玻璃滑了下来,翻过引擎盖,轻巧的落到地面上。
尚任在用力敲击巴士的顶棚,是她那边已经连接好的信号。
郑映真像是没有看见周边的丧尸,迅速从纷杂的的线路中找到了电瓶,电缆坚固连接好,她反手拍了拍身后的逢雁:“好了。”
庄逢雁一脚蹬开一只丧尸,抓紧手里那只“盾牌”的衣领,用力一挥,反手抓起映真的胳膊,拽着人翻上车顶:“从天窗下去发动。”
“我?”郑映真懵圈。
“你?”庄逢雁不明所以,低头看同样不明所以的郑映真。
“我不会开车。”
丧尸已经开始往车上攀来,没有时间犹豫了,庄逢雁一把抽出别在腰间的枪塞进郑映真手里:“那你留在上面,实在顶不住的时候就开枪。”
她再次顺着天窗滑进车里,引擎轰鸣的瞬间,保安室的方向同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9. 诺亚方舟
和庄逢雁敲碎天窗相差无几的时机,保安室里鼻青脸肿的安保终于磨开了手腕上的绳子。
他听到了庄逢雁和郑映真的计划,他坚定的以为她们不会带上他,想要求生,他打算尽力一搏。
这家伙想得很简单,这一堆人里,除了那个带枪的少校和坐在门口拿弓的高中生,全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女人,现在又恰巧赶上拳脚最重的人不在。
只要他能打开保安室的大门,用这屋子里的人把丧尸都吸引过来,自己从窗户翻出去,弄到辆车,就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了。
这大概已经是他眼里最周密的计划了。
但偏偏第一步就出了差错。
听到庄逢雁破窗的声音时,大家都惴惴不安的涌到了窗边,远远的隔着车顶试图寻找她们的方位,成雀也不例外。
那扇窄门前短暂的只剩下成鹰。
安保喜上心头,几乎要笑得露出黑洞洞的门牙空缺,他猛地暴起,带着身上的麻绳扑向成鹰。
成鹰一时躲闪不及居然还真的被这家伙从背后压住,她下意识试图反手挣脱,挣扎时碰倒了靠在门边的弓。
“姐!”成雀率先发现这里的异动,“你要干嘛!放开我姐!”
“不……你们不许动!”眼见突袭失败,安保随手抓起地上的箭,动作危险的将成鹰从地上拉起来,俨然一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模样。
“你放下!姐!”成雀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随时都准备弓身扑上去。
李杏林连着赵洁柔和高树上前,只一味将人往后拉。
“小伙子,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孩子放开。”曲柳和身边壮硕的中年阿姨一起将大家护在身后,小心翼翼试探着往前。
壮硕阿姨小步靠近,面上还挂着笑容:“我看你也三十多岁了,有什么事情都能慢慢说,没必要为难一个高中生,对吧?你先把箭放下,别戳到自己……”
“懂什么!不准过来!”安保狗急跳墙,调转了箭头对着人群挥舞,“没有你们,没有你们我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在我的安保亭等救援,怎么可能被揍一顿在这儿等死,你们就是仗着那个女人有枪!”
“哼。”成鹰被制住手腕,但没止住轻蔑地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
“就算留在那儿也没有人会来的,你被打也只是因为故意锁门,”成鹰已经从映真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了事情的原委,现在说起来也算有理有据,“女人还在外面替我们求生,你呢?你在干嘛?你原本想干嘛?”
其他人显然不知道这家伙被打是因为恶意落锁。
“你们,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你们以为她们还会回来吗?带着你们一群累赘……”
安保试图狡辩,但于事无补,嫌恶的眼神已经汹涌而来。
他脚下不稳,壮硕阿姨看准了时机,上前一把抓过那支箭,一手揽过成鹰,一手将安保推的后退几步,摔在桌子边,像是撞晕了似的直挺挺倒了下去。
“学生,你没事吧?”曲柳和她配合默契,迅速上前来接手了成鹰,将人护到包围圈里。
“没事,那个阿姨……”成鹰先朝成雀投掷了自己没事的眼神,下一秒就开始关心起身后的状况。
“放心吧,你猛女姨是开肉铺的,那小男人还是对付得了的。”曲柳压下成鹰的衣领,关切的招呼李杏林,“李医生,您帮忙看看这孩子脖子上的伤。”
壮硕的李猛女阿姨人如其名,一手压住安保,一手去够打斗时乱飞的麻绳。
“这儿。”高跟鞋女士两只手指捏着麻绳头递过来,努力伸直胳膊拉开距离。
李猛女一愣,接过那根绳子,手上麻利的把人重新绑起来,嘴上还不忘打趣:“小姐这会儿不担心绳子把你衣服鞋子挂坏啦?”
“别喊我小姐,我叫王茜茜,或者叫我英文名XiXi。”高跟鞋女士不满的鼓了鼓腮帮子,“看你手糙的。”
“我得干活啊,哪能像你一样保养的这么好。”猛女嘿嘿一笑,拉紧绳结,“但是茜茜妹子你别担心,之后再有这种事都不用怕,我三拳两脚都能撂倒。”
“谁是你妹子……”王茜茜口嫌体正直,已经在低头从包里的剪刀帮猛女切麻绳。
“我八六年的,都三十九了,你看着就三十出头当然是我妹子啊。”猛女捏着两股绳头,坐在原地等她。
“你八六年的?!”王茜茜惊讶的猛抬头,手里舞厅灯球一样的小手包轱辘辘滚远,“骗人。”
“真的。”猛女不明所以。
王茜茜一手扶额:“你还是别喊我妹子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什么不为什么?”
“诶呀,别问了,你真是……”王茜茜捡起自己的手包,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再接话。
李猛女不懂她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深思,走神的功夫,手底下原本已经不反抗的身体像是死鱼一样突然蹦跶起来——
那安保居然在装晕。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向门口,一把将门撞开,跌跌撞撞冲向最近的一辆车。
能看见,都能看见,车里插着钥匙,只要发动就能逃出去!
门撞开之后,日光乍泄,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安保一路跌跌绊绊,眼看就要冲进车里。
“啊!”
一声惨叫,他被扑到,身上接二连三被丧尸堆满,像背着硕大外壳的寄居蟹,那道身影很快被吞没,一丝声音也没有了。
“他……他死了吗?”半晌,王茜茜颤颤巍巍发问。
其他人大概也被吓傻了,没有人回答她,只看着窗外,血从丧尸堆下缓缓流出,丧尸们慢慢解体。
“关门!”成鹰迅速反应,冲离门最近的李猛女喊话。
她立马反应,三两步奔到门前,紧紧扯过门把,丧尸来袭的瞬间,砰一声用门挡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安保朝外猛冲时撞坏了门锁,反锁钮旋不上,猛女紧紧抓着不断起伏的门把,苦苦支撑。
“姐姐,别怕。”何高树将赵洁柔护在身后。
她们几乎是默契的这样包裹,高树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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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和洁柔被护在靠墙的最后,中间的一群阿姨由老及小,再往外则是曲柳和李杏林。
成鹰成雀已经上前,和猛女一道合力拽门。
如果是在安保亭还有床和柜子可以挪来堵门,但偏偏是这里,除了一张固定在墙上的桌子什么都没有的保安室。
丧尸像是笃定了屋里有人,渐渐围了过来,不咬上一个人誓不罢休的模样。
成鹰和猛女两人咬牙坚持。
成雀胳膊被带着起起伏伏,嘴里也在大声哀嚎:“救命啊!映真姐!逢雁姐!怎么还不回来啊!”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王茜茜扯着衣角捂紧鼻子的手移开,在空气中嗅了嗅。
“说什么胡话呢,现在全是那些怪物的臭味!”李猛女只觉得手心即将被门把划破,但始终没有松手。
高树也皱眉嗅了嗅,她身量小,从大人们身前挤到窗边,从报纸翘起的边角看出去:“是,是映真姐回来了!”
“什么?她们回来了?”方言宋大姐蹲下身,立马大喊,“是她们,她们回来救我们了!”
说是神兵天降也不为过。
那辆破破旧旧的中巴一路横冲直撞,从车群中冲了出来。
而王茜茜闻到的烧焦味来自于车窗里不断飞出的火球。
“少校,准备转弯。”映真紧紧攥着尚任用车窗布料团成的棉球,用白酒打湿,点燃,从天窗抛出。
堪称一路生花,不过是丧尸烧成的火花。
“坐稳。”庄逢雁抓紧手刹,从后视镜确认站在座椅上的映真被尚任紧紧抱住,鸣笛的同时猛打方向盘。
“快退开!”曲柳高喊,冲着拦门的三人疯狂摆手。
小破车一个冲刺,直接破门而入,严丝合缝的卡进了前半头,挡风玻璃裂了大半。
屋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巴士门哐当一声甩开,映真探出头来:“大家都没事吧?”
丧尸们一半被火灼烧着,一半还在摸摸索索的试图从裂缝进屋,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油炸臭豆腐的诡异味道。
“吓傻了?”映真笑着蹦下台阶,被臭味熏得立马拉起衬衫角捂住口鼻,“快上车,成鹰成雀高树?”
成鹰刚从地上爬起,拉着成雀和身边的猛女一起上车。
其他人也互相扶持着快步上前,说实话,那安保说“你们以为她们还会回来吗”的时候,她们确实动摇过。
很明显,有枪的少校和有脑子的年轻姑娘,两个人求生可比带着她们一群人轻松多了,偏偏,偏偏都回来了。
李杏林将赵洁柔托上了车,眼前蓦地伸出一只带着酒气的手——是映真。
“辛苦您了。”
她仰头看去,对上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恍惚里和另一张相似的脸重合起来。
映真看着她出神,干脆一把拉过手腕将人拽了上来,车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
毕毕剥剥的火舌暂时被隔绝在外,映真扫视一周,冲庄逢雁点头示意:
“好了,大家坐好,我们这座诺亚方舟要开始启航了!”
10. 诺亚方车
《创世纪》里记载了诺亚方舟的故事,创造了世间重重的耶和华见到人类世界充满各种邪恶行为,开始后悔创造人类,策划用洪水消灭土地上的恶人,唯有一个叫做诺亚的善人在他眼中蒙恩,于是他提前指示诺亚建造一座方舟,带领他的妻子、儿子和儿媳上船避难。
方舟建造完成,洪水如约而至。
“当诺亚六百岁,二月十七日那一天,大渊的泉源都裂开了,天上的窗户也敞开了。四十昼夜降大雨在地上。”
220天后,洪水开始消退,又经过40天,阿勒山山顶才露出,诺亚放出乌鸦,没有任何收获;等再过7天,诺亚又放出鸽子,这次它带回了橄榄树枝条;最后7天,他再次放出鸽子,这次鸽子没有回来,方舟上的人和动物才重新回到陆地。
故事是芬雅在十岁的映真刚到G国时讲给她的。
这应该是芬雅的脑子里为数不多能够当作睡前故事的素材了,十八岁之前,映真听过无数次,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故事里的神指示必须同时带上雌性和雄性,但这辆车不是诺亚的方舟,而是停泊在停车场,不知道空置了多久的中巴。
所以郑映真痛快的想,她偏不要带上雄性,偏偏要一艘只有女人的“诺亚方车”。
声势浩大的逃出了停车场,庄逢雁又把车停进了不容易被丧尸留意的树丛之间,白天日光灼热、目标招摇,她打算到了晚上再开车移动。
所有的玻璃都被大家用座椅上的罩子遮挡起来,整个车厢昏昏暗暗的,如果没有偶尔出现的臭味,大概是最佳的睡觉场所了。
一点三十二分,已经是下午了。
整辆车大概只有映真一个人还醒着。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太活跃了——刚刚的近距离接触已经可以供她判断,这大概不是什么丧尸电影里的丧尸化,更像是一场病毒的迅速扩散开,外面的人也不能称作丧尸,叫做“感染者”更合适。
副驾驶窗户的帘子稍稍掀开一角,她就借着那点光亮在随身的本子上写写圈圈,感染者身上的基本特征逐渐往下牵引,映真在纸张最后写下“病毒感染”四个字。
后倾,整个人陷进座椅里,郑映真盯着挡风玻璃上那块椅罩上的男科广告,轻轻吐出口气:如果这时候在芬雅身边就好了,她做过很多感染学科的研究,起码比自己多出许多。
手里的笔顺着本子滑下膝盖掉到了左边,强行打断了映真的思考。
她弯腰去捡,抬起头时正对上坐在驾驶座的庄逢雁那双困倦的眼——像是刚刚结束狩猎后独自站在平原上的野兽。
“不累吗?”她以为她不会开口的,但意料之外的,庄逢雁率先开口了。
映真于是合上本子,重新把纸笔收回自己的帆布袋:“身体很累,但是大脑很清醒。”
“看来还是不够累。”
庄逢雁一手撑着方向盘坐直一些,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严实的东西,隔着袋子掰开,自己拿了三分之一出去,剩下的抛向映真。
映真下意识伸手接过,这才看清那是一块绿豆糕:“还以为你们国保团会随身带压缩饼干呢。”
“郑映真,”庄逢雁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短促的扬了扬嘴角,“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啊?”
“幸好你不是那种人,”映真举了举手里的绿豆糕,“谢啦。”
两人安静的进食,不知道后排的哪一位开始说了两句梦话,映真回头看了一眼,又含着笑回过头坐好。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映真只掰了剩下一多半的一半,其余的原封不动的包了回去,比起食物她有更好奇的事情。
庄逢雁倒是没有说那种无可奉告的废话,干脆利落:“问。”
“你来这儿是执行任务吗?”郑映真没有客气,“最里面那场安保规格很高的会议?”
“嗯。”庄逢雁没有说谎。
“你和郑敬真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出过任务还是……其他的。”郑映真对这个问题明显更加在意。
“我们是训练校同学。”这一句也没有隐瞒。
“啊。”郑映真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笑了起来——她知道庄逢雁是谁了。
刚到G国时映真常常能收到郑敬真的信和各种礼物,说是礼物其实也不过是些本子铅笔、手套围巾这一类,飘洋过海的邮费甚至已经超过了本身价值的东西。
敬真十八岁那年,她在来信上写“我跑的很快,所以被选拔进了训练校,映真,你知道训练校是什么吧?就是以后可以进国保团的预备役,之后如果进了国保团就领工资,还会有固定假期,到时候存上几个月工资,我就用假期去G国看你……”
但那之后,映真收到的礼物价值越来越高昂,信却越来越短了,偶尔简短的信件还因为各种审核涂涂抹抹,修修改改,辨认不出本来的模样。
最后一封信寄来的时候,映真告知了她毕业进入国保团的事,那封信的末尾,郑敬真无数次提到过在训练校的朋友名字也被厚厚涂上。
G国的冬日,太阳亮的刺眼,映真坐在宿舍楼下迎着阳光看过去,勉强辨认出那个朋友名字的第一个字是“庄”。
庄,庄逢雁。
原来是庄逢雁啊,在训练校总是考第二名的庄逢雁;因为输给映真气得不吃餐后水果的庄逢雁;和她一起进入国保团的朋友庄逢雁……
“少校?”郑映真试探的喊她。
“怎么了?”庄逢雁不明所以。
“庄逢雁?”
“嗯。”
“原来是庄逢雁啊。”
郑映真手微微一动,表盘上的玻璃折射来的光斑一闪,庄逢雁下意识闭眼躲避,错过了她因为激动有些灼人的眼神。
“啊,抱歉。”遮住手表,映真歉然一笑,抬手遮上了窗帘缝隙,彻底隔绝了所有阳光,“我问了你两个问题,为了公平,你也可以问我两个。”
庄逢雁适应了那一下闪光,再睁开眼睛时就听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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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时没有开口。
“如果没有什么想问的话也不用勉……”
“T市有海港警备区建设,我打算带大家先去那儿看看情况。”庄逢雁开口,先是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计划,接着提问,“你怎么打算?”
“我?”映真捻着指腹上表盘的热度,估计着室外温度,“眼下能和大家同行当然比一个人安全,等通讯恢复,我联系上老师后,大概要回G国吧,我的研究还没做完。”
她完全没有想要拯救世界,成为乱世枭雄的念头。
“老师?是G国人吧。”庄逢雁似乎是在看着她,即便是在黑暗里,“你觉得这位老师是值得信任的人吗?”
郑映真不明所以的回看,即便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庄逢雁点了点头。
于是映真也点了点头,给出了答案:“当然。对我而言,她和郑敬真一样。”
两个人这段没头没脑的谈话不足为外人道,自然也就悄悄的成为了末世里的第一个秘密。
直到夜色笼罩下来,车里的人开始慢慢苏醒,晚上七点整,庄逢雁借着车厢里唯一还能亮起的顶灯,进行了“诺亚方车”的第二次会议。
“距离这里200公里左右有T市的海港警备区,那儿的武装力量和后勤储备是相当充足的,我们今晚出发,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抵达,大家到那儿就安全了……”
庄逢雁解说的相当细致,映真坐在一边,跑神也相当明显——
中巴的驾驶座和副驾驶明显是庄逢雁和她的位置,最后一排的四人连座,依次是成鹰成雀和另一对叫做杨平杨安的五十多岁姐妹;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是高跟鞋女士王茜茜和一直跟在她身边,有听力障碍的老妇王望花,单人位则是坐着方言宋大姐,六十出头的宋临临。
第三排双人座是李猛女和何奶奶组合,单人座被一个四十多岁的短发阿姨王密占去;第二排双人座由赵洁柔带着何高树,单人座是此时才好像刚刚出现的漂亮姑娘坐着——她和庄逢雁不同,如果说庄逢雁是非洲平原上的狮子猎豹,她更像养在温室
里的玫瑰花。
“不顺利的话呢?”提问的是李杏林——她和曲柳坐在第一排双人位。
“李医生说的也有道理,这要是到时候不顺利的话,咱们怎么办啊?”尚任坐在第一排的单人位,也忧心忡忡地望着庄逢雁。
庄逢雁没有开口,反而碰了碰身边神游天外的郑映真,顺势把注意力引到了她身上。
“大家的担心都是有道理的,所以得麻烦大家,”郑映真镇定地掏出本子和笔在简单画好的作为图上做了标注。
“像是李医生可以进行基础急救,尚任姐能修车,成鹰成雀会射箭,大家原本的职业只要能帮上些忙的,请尽量说出来,毕竟现在不是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了,我们在同一辆车上,现在是要一起活下去的人。”
“不管是什么说出来,之后说不准就是救自己一命的机会。”
11. 一路平安
“我干肉铺以前是搞举重的,别的帮不上忙,但要是有力气活,我都是能干的。”李猛女手举得老高,第一个发言。
“我,我能开车!”曲柳笑呵呵的,“每天开小巴运货,我技术还算不错。”
“海上通讯我做了有三十几年,之后如果能找到设备,链接通讯上,我或许能帮上忙。”接着的是王密。
这两人说完,其余人都是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宋临临操着方言打破寂静:“我和杨平,我们俩是老乡,别的没什么机会学,一辈子也就是种地了,要是能有种上地的事问我们俩准没错。”
映真抬头看了过去,正对上杨平不好意思的笑容和她身边杨安愤愤不平的模样,于是在本子上三人的位置都刷刷记上:种植。
“我……”赵洁柔怯生生举手,“我念大专的时候学的是护理,要是李医生不嫌弃,能帮忙的时候喊我就行。”
“你愿意帮忙当然好了。”李杏林闻言回头,隔着座椅伸手紧出手去,视线却若有似无的飘过斜后排那位漂亮的温室玫瑰。
“王茜茜小姐,您……”映真笔尖在虚空中点了点,“您和您旁边的阿姨……”
“你看我像是会干这些事情的人嘛,”王茜茜像只骄傲的孔雀,自然的扬起下巴,另一只手在身边人面前的虚空里拍了几下,“她更不用说了,半聋半哑的,难道还要让残疾人做事吗?”
映真不置可否的歪了歪头,没在这个问题和她上纠缠,转向那个没和任何人说过话的“温室玫瑰”:“您的名字可以说一下吗?”
李杏林回头的动作太过明显,那位玫瑰低垂着头,在头发的遮挡下声音弱弱的带着南方口音:“我叫潘金莲,以前只是做文员,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这也说不准,如果我们能活下去,或许需要一个人来写传记呢。”郑映真一视同仁的忽略了其他人因为这名字投来的目光和李杏林脸上短暂闪过的厌弃,合上本子,“好,大家从现在开始就是一起求生的盟友……”
“一根绳上的蚂蚱,”映真扫视了一圈,就连站在身后的庄逢雁也没落下,“庄少校一定会使命必达,保护好大家绝地逃生的。”
逢雁没有拂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那只手手背上还留着燎伤的水泡,皱巴巴的,和周边完好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映真没等她说些什么,像是顺手似的轻轻拍了两下就倾身到曲柳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庄逢雁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两秒,转身跨进驾驶座——夜色来临,是出发的时候了。
中巴驶出会所之后,才是这条路的开始。
路上的路灯也都沉沉的暗着,庄逢雁只开了近光灯,像在海底游动的鲸鱼一般尽量无知无觉的游动过去。
路上偶尔会见到几辆弃置的汽车,车边无一例外的都遗留着一滩血迹。
路边除了道边绿植,不知何处何人的惨叫声,游荡的丧尸,鬼影幢幢,只是往往刚发现在移动的车辆试图追上来,庄逢雁就已经开了过去。
车上众人睡过一整个白天,现在也都清醒的、提心吊胆的注视着窗外,赵洁柔搓了搓高树的手——一个不小心,自己也有可能成为那滩血的主人。
八点三十分,她们路过了第一个标有——“T市海港”的指示路牌。
庄逢雁松了口气,她其实只大致知道警备区的方位,路牌的出现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自己没有走错路,是个好消息。
“庄少校。”曲柳的声音蓦地在身边响起,庄逢雁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凭着意志力掩饰下了一瞬的惊慌。
所幸曲柳也像是没看出什么似的,只是继续轻声细语递上了手里的腕表:“那个,映真和我说你这两天都没好好睡觉,怕你自己开车不安全,特意交代了过八点三十让咱们换个班。”
曲柳手里的表棕色表带,方型表盘,眼熟,因为一个小时前这只表还在主人的手腕上一起搭在她肩膀上。
庄逢雁看过去,曲柳也跟着看去——郑映真侧对着她们的方向,怀里抱着她自己的帆布包,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熟了。
“您不用再休息一下了吗?”逢雁口头又确认了一遍,但已经放慢了车速。
曲柳大手一挥,似乎是看出她没说出口的担忧:“我四十岁开始开车,开了十三年连一次剐蹭都没有过,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曲柳确实和高树说的一样,看起来胖乎乎的脸上挂着笑,很容易让人信任。
庄逢雁缓缓停车,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起身,顺手拿过曲柳放在杯槽里的表:“那就过一个小时,我来和您换班。”
“两个半小时吧,”曲柳十分顺畅的调整了座椅,系上安全带,“我估摸着两个半小时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再来开。”
庄逢雁犹豫了几秒,不再继续费神,点了点头,坐到了曲柳的位置上。
李杏林看着两人换了座位,中巴又重新发动起来,她谨慎的观察了一圈周围人,确定大家要么在睡觉,要么在轻声说话,
没人留心这里,轻声开口:“不远了吧?”
“嗯,还有一百多公里。”逢雁闭着眼睛,大拇指摩挲着那块坚硬的表盘,此时放松下来,身上不可避免的酸痛才涌了上来,催着她快些进入睡眠。
“郑映真,她……”李杏林声音更轻,除了她们几乎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
庄逢雁骤然睁眼,她能听到后排的赵洁柔在小声给何高树讲灰姑娘的故事,侧头也能看到尚任和潘金莲都看着窗外,没有留心这里的对话。
“对,是她的表。”她猛地打断,没让李杏林继续说下去。
李杏林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还是顺从的没再继续说下去。
庄逢雁正看向映真的方向,她整个身体都被副驾驶的座椅遮挡,看不清是不是还在用蜷缩起来的姿势睡着。
逢雁拉过李杏林的手,在她的手背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个“等”字。
“等?”李杏林这次没有出声,只做出口型。
逢雁点头,收回自己的手,重新阖上眼睛。
她得慢慢来,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消息,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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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慢慢的让它们在合适的时间出现,避免最坏的结果。
庄逢雁这一觉睡过了头,一公里外灯塔上的探照灯感应到来人三百六十度旋转时,她才堪堪睁开眼睛。
万幸清醒的很快,她几步上前,把住方向盘:“我来吧。”
曲柳一愣,因着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没回过神:“怎么?”
“让她来吧,估计也是睡够了,方向盘不握在自己手里,庄少校不会放心的。”郑映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翻了个身在座椅上重新坐直。
曲柳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庄逢雁,踩下刹车交出了方向盘。
庄逢雁像是没有听到那句话,坐进驾驶座发动中巴的同时抛出了那块表:“谢了。”
探照灯的灯光闪过来,表盘一瞬间折射出一道漂亮的反光。
映真稳稳接住,指针都还在平稳的走着,只是此刻,这块表躺在手心里,带着高出她本身的热度。
有些诡异。
“这块表不错,也是你老师送的?”庄逢雁打着方向盘,语气随意的像是简单闲谈。
映真重新把表戴好:“我进研究院那年敬真寄钱到G国拜托她给我买的。”
庄逢雁飞速瞥了她一眼,话题就此结束。
“洁柔姐,我们是到了吗?”何高树不敢高声说话,只小声嘀咕。
赵洁柔探头看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映真的脸,却不是舒展的表情,但她还是强撑着露了个笑脸:“嗯,快到了。”
车里的人都听到这两句对话,齐齐向外看去。
那座海港警备区远远看去都闪着警戒的灯光,进入港口只是迈出的第一步左脚,只有通过港口的安保设施,驶上通往巨大海面平台的公路,才是收回右脚进了门。
如此万全的层层安保,她们隐约有些相信庄逢雁口中,到了那里就会安全的话。
中巴驶到港口缓缓停下,庄逢雁降下车窗,目光沉沉望向对面的摄像机器。
“您好,请直视扫描设备。”仪器里传出的意外不是机械音,反而更像是真实的人声连线。
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庄逢雁似乎有些紧张,所幸那台仪器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证件照,声音一板一眼的重复,“国保团少校,庄、逢、雁,欢迎您回到T市海港警备区。”
门禁缓缓抬起,那台仪器不明所以的又重复了一遍:“欢迎您回到T市海港警备区,祝您一路平安。”
“谢谢。”庄逢雁抓了把头发,说不出脸上的神情就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中巴被放进那条公路,畅通无阻的行进,身后众人渐渐轻松起来,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
“咱们现在是逃出来了吗?”说话的是宋临临。
王茜茜第一个转头:“当然,我们都已经进到警备区了,当然安全了。”
“安全了,我们安全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快活气息,映真盯着前方黑洞洞的建筑,再转头,正对上庄逢雁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心脏莫名沉下去几分。
12. 病毒感染
“咱们到这儿应该会当作幸存者安置吧,能好好洗洗就好了。”王茜茜已经捡起自己磨脚的高跟鞋重新套上,开始对着车窗整理自己炸成爆米花的碎发,“这么多天,感觉人家都臭了。”
李猛女回头一笑:“我也是,现在能洗个澡不知道有多舒服。”
“我就只想喝水。”宋临临也笑着,看着王茜茜的动作,下意识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但这儿看着有点奇怪啊。”尚任掀开窗帘角看出去,“这么大警备区现在应该在到处救人的时候吧?怎么这么长的路上就咱们这一辆车啊?”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朝窗外看去——确实这样,两公里长的海上公路,四周一片漆黑中,只有这一辆浅咖色的中巴在朝更黑暗处奔去。
“少……少校,前面确实是安全的吧?”不知是谁颤声问出了口。
过了一段时间映真才后知后觉,问话的是潘金莲。
但此时此刻,庄逢雁没有回答,她像是没有听到车里人的问话,只一味的踩着油门。
大家开始恐慌起来,下意识转向映真:“映真姑娘,这,这到底是……”
郑映真的手已经握上了安全带,她瞪着庄逢雁,声音里含着怒意:“少校,停车!”
庄逢雁无动于衷。
身后不安的声音浪潮般涌来,“咔哒”一声,郑映真的安全带松开,她像是再得不到回应就真的会离开座位的模样:“庄少校,我说停车!”
庄逢雁这次倒是动了,不过她只抬起一只手,手里的枪口黑洞洞的朝向身边。
郑映真僵在原地,车里的人眼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没人说话动作。
接受检查之后,驾驶座的窗户就没再关上,车速一再提高,风声猎猎,卷着两人的头发狂舞,像在拍什么了不得的碟中谍电影。
“逢雁姐,现在,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成雀被成鹰挡在身后,但还是尽力探出脑袋,结结巴巴的试图找补,“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想我开枪的话都回椅子上坐好。”庄逢雁冷声命令。
成鹰将成雀拉回了椅子,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也都讪讪的回到座椅上,只是仍旧眼巴巴地看着映真。
“庄少校,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打算开枪杀我?”郑映真没有坐下,似乎其他人的态度完全影响不到她的情绪,“在这儿?”
“进去之后必须两人一队,不能离开这辆车超过二十分钟,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脱离队伍。”庄逢雁枪口微微下压,避开了映真的脑袋,“你,还有王密跟我走,剩下的人如果违反这些注意事项,我会立马杀了她,然后杀了违反以上几点的人。”
她那点刻意露出的温和全被抹去,这么看来还真有几分言复其实的模样。
其他人连连称是,郑映真却是脾气上来了似的,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我凭什么信你。”
庄逢雁斜睨了她一眼,手里方向盘一打,车子猛地向左转去,避开了高耸的瞭望塔。
映真也不出意外的身子一歪,整个人摔回椅子里,还没等后脑勺的痛感离开,黑色的东西就已经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抬手接住——是枪。
“枪放在你手里和我手里没差,听话点,别耍花招。”
把枪交给刚刚被威胁过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天生是个笨蛋,还有一种,就是她对自己绝对自信。
庄逢雁明显是后者。
映真把枪安稳的揣进包里,其他人却大有几分刚出狼口又入虎穴的模样,再不像几分钟之前那般兴奋了。
车子缓缓在平台上停稳,庄逢雁率先下车,顺手带上车门就朝建筑里走去。
车上的众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盯着她的背影,却没人敢先开口提下车的事情。
映真静静的观察窗外,除了瞭望塔,整个警备区没有一点光亮,左边是面海的栅栏,右边的一排建筑,单看外型和其他房子没有差别,只有门牌不同——278号宿舍,279号宿舍……以此类推。
庄逢雁这是把她们带到了生活区。
“映真姐。”
映真盯着门牌看的出神,冷不丁被身边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是成鹰蹲在身边:“怎么了?”
“要逃吗?”成鹰眼睛亮晶晶的观察着车外的动静,带着点沉静的警觉。
“你怕她?不是说觉得像她很好吗?”这种时候还不忘为老不尊的说笑话,郑映真笑眯眯的,全然不顾刚才被枪指着的人是谁。
成鹰一巴掌拍到她的大腿上切断玩笑,曲柳也小心的探出头来:“那少校算是我们看错她了,映真,我能开车,你要说跑,咱们现在开车就跑。”
郑映真回过头,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点头认可的模样,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车窗被人敲响。
下意识提起帆布袋把成鹰一藏,映真降下车窗——外面不正是要被丢下的少校。
庄逢雁眯着眼,虚空里挥了下手示意:“让人下车来吧。”
映真为首,带着车里的大家下了车。
“郑映真和王密跟我走,”庄逢雁像是军训教官似的从队伍里抽出两人,又朝着成鹰抛出几枚钥匙,“把275到280这五间宿舍的门打开,迅速冲澡换上里面柜子里的衣服回到车上,二十分钟后我要在车上见到所有人。”
她留下的时间很充裕,甚至算是优待俘虏,只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点没减。
众人低着头不看她,像是面前站着的是看上一眼就会石化的美杜莎,而映真和王密则是被钦点出来要死掉的可怜人。
“等什么呢,要我开枪吗?”庄逢雁做势要走向映真,大家立马低着头从成鹰手里接过钥匙朝那几间宿舍走去。
映真站在原地,湿热的风无济于事的吹过去,只是让身上的衣服黏的更紧一些。
庄逢雁的军靴在铁皮地板上步步清晰的走近,她能从灯光投射的影子里看到她在走近,判断距离,十米,八米,六米,倏然被挡住——
映真抬头,是王密站在自己身前。
她其实不比映真高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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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三四公分,甚至阻挡不了庄逢雁的视线,但她还是仰着脖子,讪讪的笑着:“少校,您说要带我们去哪儿?”
庄逢雁停在六米的位置没再往前,只是指了个方向:“走廊尽头的监控室。”
王密立刻点头,笑着往后抓了两把,抓住映真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身前,自然的隔开了两人。
她的手心热乎乎的,像刚刚晒干的麦秆。
“映真别怕,我在这儿不会让她把你怎么样的。”王密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握着映真的手打着颤,声音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抖,像是秋风里萧萧瑟瑟的叶子。
“我不怕。”映真坦然。
但估计这点坦然在王密眼里只是强装镇定罢了,因为她那只手握的更紧,拉着映真一步步走得快要飞起来。
监控室在宿舍走廊的尽头,没有亮光,只是越走越黑。
“左转。”
庄逢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密像是被什么冷兵器突袭了一般,身体一僵,但还是尽力撑起笑脸握了握映真的手以示安抚。
左转之后,挂着“监控室”牌子的房间出现在眼前,王密颤巍巍回头:“需要我做什么?”
“车上的电台坏了,你进去看过有什么能用到的工具都尽量带出来。”庄逢雁递出一只小手电,交代道,“别开灯。”
王密于是点头,拉着映真就要往里走。
身后的身子一滞,却是怎么也没再往前了,王密回头——庄逢雁的手正压在映真的肩膀上。
“你一个人进去,把她留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郑映真当作威胁。
王密的眉几乎瞬间拧了起来,映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拍了拍自己的包:“放心吧,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您小心点,注意安全。”
“映真……”王密看着她,只觉得小姑娘实在善良的不像话,再看庄逢雁更是带上几分怨恨,一把扯过她手里的手电筒,最后不放心的望了映真一眼,推门进去。
门细细留着一道缝,映真借着那条缝隙里渗出来的光亮站到庄逢雁身边,摸出包里的枪,递到对方面前。
“不是要握着枪才肯信我?”庄逢雁没接,但只听语调就能听出其中的打趣。
“我知道你是怕她们有人不听话。”映真拉起对方的手,一把将枪拍到庄逢雁手里。
“这么信我?”
“我是信郑敬真。”
王密大概在里面找的热火朝天,两人的对话像浮在空气里的蒲公英短暂停滞了几秒。
平台外的海浪越来越大,侵袭这两人的耳膜,映真再次开口:“这里没有活着的人了吧?”
她敏锐的让人心底发毛,庄逢雁侧过头来,似乎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这里每一层都有自动上锁的程序,其他楼层大概是丧尸爆发后就上了锁自我阻隔,只有这一层和平台是干净的。”
“不是丧尸。”
“什么?”
“我觉得更像是病毒感染。”郑映真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是和丧尸症状相似的病毒感染。”
13. 咱们有车
庄逢雁没有回应。
大概是被她说出口的揣度吓到了,映真想,她犹豫着要不要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再解释一下。
但她还是小瞧了庄逢雁——国保团出身的人,最初都是从腥风血雨的高危任务中突围出来的,像庄逢雁这样开始在城市中执行安保任务的人,是积累了足够资历后的结果。
空白的时间连五秒都不到,庄逢雁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左手腕骨,是思考的模样:“如果是病毒的话,应该有疫苗吧。”
“我们实验室里有专门研究感染学的同事,”郑映真脸上没有笑,沉凝的像黑沉沉的海底,“她手里现在的研究项目是从她老师那一代开始的,即使现在有了突破性进展,但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保证疫苗有效。”
庄逢雁不解,她的知识体系在于如何从战场上取胜,如何用武器或者身体获得压制,如何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科研对她而言就像没有见过沙漠的鱼来说,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我的意思是,”郑映真侧过头来,微微仰面注视着她的眼睛,“如果这真的是一种新式病毒的话,我们研制出疫苗之前,没有活着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全部感染了。”
“总会有别的办法的。”庄逢雁避开了和她对视,但又不想太过不礼貌,于是重新把视线放回郑映真脸颊上,“不用担心,通讯恢复如果能联系上你的老师,我会放你走的。”
她这句直击重点。
映真确实很不满对方把自己当作缰绳用来管制车上其他人的举动,但庄逢雁说,会放自己走——
“一言为定。”映真举起手,手心朝向庄逢雁。
她手心有颗小小的红痣,血一样坠在生命线中段。
庄逢雁看着她的手掌,又越过手掌,看向手背后的那张脸——这种随时可能死亡,一切瞬息万变的时刻,估计也没有几个人像她这样相信誓言了。
“击掌约定。”郑映真晃了晃手,催促道。
庄逢雁似乎是被催烦了,无奈的举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就抽身朝监控室走去:“我们得回去了。”
王密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工具,利落的从机器里抽出一根红色的线,连着地上其他颜色的小芯片、线条绑成一捆,装
进口袋,翻身起身。
脸上紧绷不安的情绪也在看到站在门外安然无恙的映真后舒缓了几分。
庄逢雁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王密抽走的那几根线大概没有什么影响,仪器们还在黑暗中幽幽发着光,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轻轻将门叩上。
庄逢雁快步越过还在检察映真肢体是否健全的王密,冷声道:“还有十分钟,快速洗完到车上来。”
她的军靴在地板上咔哒咔哒响着迅速走过。
何奶奶奶和高树已经洗完,祖孙俩和其他已经洗完的人都站在门口用力甩着洗澡时顺手搓过两把的衣服,身上统一的蓝白色条纹短袖,大概是警备区的制服。
庄逢雁快步走近278号,转身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映真,来这间洗吧,我洗好了。”赵洁柔抬手招呼映真,她手里甩着李杏林的短袖,自己那件宽大的外套则由李杏林代劳。
映真点头,拉着王密朝她们走去。
看着两人过来,李杏林暂时停住了甩衣服的动作,没再继续。
“她没拿你们怎么样吧?”成雀第一个挤上来。
“我们要不趁着现在跑掉得了。”王茜茜鼓动。
“那少校看着也有点奇怪,说要开枪杀人就真的一副要开枪杀人的模样,吓人的很。”宋临临跟风。
“我也觉得跟着她不安全的,要不咱们还是跑吧。”就连王密也不例外。
如果视线和语言能够具象化,庄逢雁洗澡的房间门估计这会儿已经被众人的不满射穿了。
映真抬手压了压,试图让氛围冷静一些:“我知道大家现在很害怕,这种时候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的,大家见到庄逢雁这种态度强硬的人,肯定会有些生气,但还是请大家相信她一次。”
“或许方法有些不对,但她绝对不是坏人。”映真束起三根手指,完全是起誓的模样,“我替她担保。”
大家将信将疑的你看我,我看你。
庄逢雁用映真掣肘众人的原因其实显而易见——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善良生物,只要稍微对她们释放善意的人,在她们的世界里很容易就能被贴上“善良”的标签,更不要说映真这种在生死存亡关头不止一次伸出援手的人。
只要有她在,这些善良心软的女人们总将思想四六分,自己的话四,映真的话六。
“我会保护大家的,嗯?”映真的语气是柔和的问句,眼看众人眼里的愤怒缓和下来,映真扶住身边王密的肩膀,“大家先回车上,关好门等着我们,十分钟冲个澡我们就上去。”
众人来回对视,暂时被安抚下来,三三两两结伴往车上去。
映真拉着王密的手推开那间宿舍门,这才分明这里宿舍的格局——房间绝对不超过二十平米,进门左手边就是上下铺,右手边则是张小小的书桌和衣柜,往里隔间隔出来的是浴室。
这里真正的主人也是个年轻的姑娘,照片贴在柜门里。
“您先洗吧。”映真从柜子里翻出了另外两套蓝白短袖,默默在心里道了声谢,将其中一套递给了递给王密。
“映真……”王密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从裤袋里掏出大把小把的零碎线材摊在桌上,“咱们现在真的要按照她说的做吗?”
“姐,起码她不会像那个安保一样为了自己活,把我们放到危险的境地。”映真收敛了笑容,庄重的像在祷告,“我信
她。”
庄逢雁大概真的只是简单冲洗了一下,映真拧着自己的衬衣出来时,她已经靠在车门上了。
“王密呢?”
映
真用力甩了甩衣服上拧不干的水分指了指身后,王密姗姗来迟。
“您需要帮忙吗?”换下了她那套军用制服穿上普通的短袖后,庄逢雁那张脸上的杀气也弱了下去,看起来和寻常的女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看着那样年轻的一张脸,把她当作地狱阎罗的话,王密自然也就说不出口,只捻着口袋里的东西,别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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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的不去看她:“得找两个人帮忙把天线放到高处。”
“我来吧。”映真主动请缨,接过王密从监控室带出的天线抗在肩上上车,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成鹰成雀身上。
成雀眼力很快,已经甩下自己的设备包小步跑上来:“映真姐。”
“来吧,咱俩干活。”映真暂且将手里的天线交给对方,自己踩着何高树座椅的边缘攀上了天窗边缘,然后,水灵灵的卡在空中。
“诶呦,当心点!”李猛女上前一个托举,托着映真的脚底将人托了上去。
映真这才安然无恙的到了车顶。
那端王密和庄逢雁已经上到车上来,前者一言不发的蹲到前排,开始鼓捣电台,连接天线,后者则是安静的坐进驾驶座。
成雀也爬了上来,和映真合力举着那只天线调整方位,车里的人不明所以,只有王密丁零当啷的修理声,和时不时的指令传来:“往右偏一点。”
“再往前走一点点。”
直到陈旧的电台发出一阵响动,王密微微后退,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百分之九十了。
庄逢雁冲她轻轻颔首,旋转调频,由毛线一样扭曲的男声音传出:我们……支持……
“再往左边转一下。”王密指挥站在车顶举着天线的小分队,“一点点就好。”
映真按照指令,伸手碰了碰天线,微妙的移动出几度的偏差,电台里的声音骤然清晰,于是所有人都屏息,听到了那道声音:
“这里是全球安全组织,我们不得不向地球上的各位公民声明,现在我们确实迎来了人类生死存亡的关头,接受着全球性质的恶性病毒及极端天气挑起,但请大家放心,安全组织已经集结了全球精英团队对每一片土地进行搜救,并建立安全区。”
车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她们中大多数都并不关注新闻,但还是能听出男人的声音,每配合着洗碗时间在新闻里准时出现的男声——安全组织的发言人和庞。
“如果你所在位置离安全区距离较近且有自保能力,可以自行移动至安全区;如果位置较远,请一定努力保全自己,存活下去,等待救援。各国安全区名单如下:”
“……G国,M城……”
“……Z国,H城……”
M城,还好,芬雅现在就在M城的实验室里,就算没有第一时间逃出去,现在也应该已经安全撤离了。
至于H城,映真在脑子里迅速勾勒出Z国的地图,瞬间明白过来似乎是自己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自己现在所处的T城到H城几乎要横跨2000多公里,四分之一的Z国。
明天应该又是个大晴天,映真仰头,天上的星星清晰的像是网络上能找到的星图,低头,又看到车里所有人的表情。
女人们似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活着活着,突然知道了自己站在人类灭亡的交叉路口求生,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反应一会儿。
但幸好没有人流泪,半晌,似乎是宋临临笑了:“还好,还有人活着给咱们建安全区呢,管他哪儿,咱们这么多人,还有车,互相照顾着,开着就去呗。”
14. 启程准备
“是啊,咱们互相照顾着,哪儿去不了啊。”李猛女豪情万丈。
王望花拍了拍王茜茜的胳膊,打着只有她们两人才能理解的手语:说什么?
王茜茜大致把眼前的情况比划着说了,王望花也比划着说了些什么。
“姑娘,这个老姐姐说什么?”宋临临迫不及待地问王茜茜。
“她说你们说的有道理,人有两条腿,车有四个轮,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是去打老虎也能当个女武松。”王茜茜充当翻译。
王望花比预想中乐观,大家也都笑起来。
“老姐姐,你说的太对!”宋临临束起大拇指,换来王望花大大的笑容。
映真低头看着车里,上了年纪的人自有自己的智慧,有她们开口,不用其他人多说,年轻一些,浮动不安的心也很快安定下来。
“映真姐,庄少校好像在看你。”因着庄逢雁的拔枪威胁,成雀已经抛弃了“逢雁姐”这个称呼,打定主意似的喊了个疏离许多的少校。
映真的视线瞟过去,庄逢雁确实是在看向她们这里,但很快的又错开,让人觉得那几秒的对视只是错觉。
“她看向的是天线,不是我。”映真摇头,听着车里的电台已经不再出声,拍了拍成雀的肩膀示意进到车厢里去。
然而只有乐观的精神显然是不够的,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末世时期,要确保她们这群人安然无恙的抵达H城安全区,足够的食物,水、汽油和武器也只是最低标准罢了。
之后会遇到的任何突发情况没人能预知,就暂且不提。
幸亏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曾经的警备区海面平台,就算已经被丧尸包围,也还是曾经警备区的海面平台,从这里找东西确实没有那么困难。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庄逢雁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来到了一层和二层已经上锁的楼梯交界处——她打算在这儿来一趟安全课程。
窄窄的通道,一门之隔全是正在腐化的感染者。
高树抱着映真的腰瞧瞧挪开视线,其他人也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回避眼神,这些被感染多时,失去神智的家伙已经没了作为人的样子,看起来确实不甚美观。
“您带我们来这儿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心中有气,王密开口就冷飕飕的带着刀子。
“告诉大家,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庄逢雁和铁门保持着一臂半的距离,防止自己被突袭,“整个警备区只有我们昨晚呆过的一楼是排查过的区域,排查过的区域可以两人同行,没有排查的地方是两个人结伴也不能去的地方,希望大家记清这点。”
兴许是想到自己已经在这么近距离的位置和丧尸共度了几个小时,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不甚好看。
“跟我过来。”庄逢雁环视一圈,确认安全教育已经相当到位,带着众人绕过拐角,站定在丧尸的视线盲区,不间断的咆哮声于是渐渐弱了下去。
“昨晚那样行动是情急之下不得以的选择,毕竟我们彼此陌生,要让大家迅速了解我的想法再去执行,在沟通的时间里就有可能有人死掉,为了最快的保全最多人……”
庄逢雁相当努力的尝试着背下映真偷偷塞给她那张纸条上的字,但还是在不该卡顿的地方卡住了,而且从“最多人”这里开始,后面的字好像随着高温从脑子里蒸发出去了。
映真在心里默默扶额,她明确的看出庄逢雁确实没有和人温和柔软沟通的天赋,所以提前写好三行发言让她记下来,当作正餐之前的开胃点心,没想到开一半,把点心丢了。
“姐姐,”高树扯了扯映真的衣服,轻声嘲笑,“我在老师旁边背不出课文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乖,高树你别和她比啊。”映真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顶,别过头不去看庄逢雁难得的生疏模样。
“为了最快的保全最多人……”
“保全最多人……”
复述到第三遍,还是想不起接下来的字,庄逢雁一不做二不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叠成豆腐块的纸张,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为了最快的保全最多人,使用过激的手段,我很抱歉,以后我会尽量减少这种情况发生的,请大家,相信我。”
这张纸起到了恰到好处的作用,所有人看着她像念检讨一样念完这些文字,那个拿着枪威风凌凌的女少校,好像因为这张纸变成了做错事之后希望得到谅解的年轻女孩。
“这也没什么,都能理解。”尚任第一个开口,她和这位庄少校,还有映真一起弄来了诺亚方车,关系自然比其他人更亲厚一些。
“咱们都听你们年轻人的。”宋临临是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拒绝的人,点头应和的同时第一个带头拍手,掌声响起,感染者听到声音,又开始咆哮起来。
“具体的事宜,由郑映真来告诉大家。”
庄逢雁退后半步,让出了中间的位置。
高树已经趁着拍手,换到了成雀身边黏着,映真于是利落的走到前排,镇定的环顾一圈:“昨晚的电台公告是我们大家一起听到的,所以现在开始,咱们得往H城走了。”
她开口便投掷下最重量级的消息,但很明显,映真没打算在这次给大家预留缓冲时间。
“现在是九月十二号,早上七点三十九分,我们会在今晚七点三十分,天黑之后出发,离开这里,前往H城安全区。”
“首先就是食物……”
李猛女带着何家祖孙、王茜茜王望花组成的“老弱残幼”组合在一层的房间大肆搜刮,说是搜刮其实也只是尽力带走一些布料衣服,保质期更长的蔬菜罐头一类的食物。
“猛女姨,这里还有一箱叫脱水番茄的罐头!”高树像是巡查犬一样来回翻找,连藏在柜子夹层里的纸箱也不放过。
“这个也能带上,是一袋子土豆!”王茜茜捻着尼龙袋,指挥汇报。
鸡蛋!鸡蛋!比划着圆圆的手势示意,王望花不甘示弱。
猛女细心的把东西都搬上厨房里找来的小推车,高高摞到没有空余,便往中巴边拉去一次。
在这里寻找食物只要稍加用心,多加区分总有意外收获。
“其次是我们的车……”
监控室里叮叮哐哐,曲柳、尚任、王密和宋临临四人在监控室和工具间里大拆特拆。
起初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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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颤巍巍的指着设备上的军用标签不愿下手:“这都是公家的东西,拆坏了之后不会找我们赔吧?”
映真一把拉过庄逢雁,获得首肯之后,这几位大展宏图,恨不得连椅子上的螺丝也都拆下来带走。
尚任主导改造中巴,不仅加固了破破烂烂的陈旧地方,加厚车顶后还在中巴两米七的高度上焊接了一米三高的骨架,搭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搜刮来的雨布,一半放上了水箱,另一半加上拌好营养土的纸箱,建成了一个迷你可移动版空中菜园。
杨平杨安的战场在车里,姐妹俩各坐一侧,将遮光的布块状拼成窗帘,顺带清洁这个散发着灰尘苦味的车厢。
中巴俨然有了些小小避难所的模样,如果宋临临和杨氏姐妹真的种地技术卓绝,在这里也能种出蔬菜的话,她们顶着这个菜园别说是H城了,就算是G国也是能去的。
“还有……”
医疗室一片安静,赵洁柔看着屋子里的另外两人,李杏林只是一瓶瓶检查药品,放进包里,潘金莲更是一言不发动作僵直,直到碰到同一瓶酒精,李杏林立时抽回手就走。
大概是关系不好吧。
洁柔捧着肚子小心打包纱布,默默给面前的画面下了个结论。
“李医生,别忘了带上些手术用具,如果洁柔的宝宝出生,或许能用的上。”映真带着成鹰成雀从门口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探头回来,趴在门边交代了一句。
她这话更像是个玩笑,一时间洁柔、杏林和金莲都抬头看过来,脸上多多少少带了些笑。
杏林拎起手边的小包一晃,里面的东西碰撞稍微发出些声响:“放心吧,我都准备着呢。”
一切都在按照会议时说的那样有条不紊,只剩下最后。
“最后……”
“最后是我们四个的工作。”映真看着庄逢雁手里刚从厨房找来的粗壮麻绳,认真地看向成鹰成雀,“能简单满足生活的东西在一层都能找到,只有武器没有,这里的武器库在二楼。”
“所以我们现在要?”成雀不明所以,或者说是不愿意说出映真要她们做的事情。
郑映真邪恶一笑,但比她更邪恶的是那个刚刚念过检讨书的庄少校——
她动作迅速,还没等成雀看清就已经在腰上系上了简易的绳结,接着赤手空拳的攀上了墙面。
警备区显然没有寻常墙面易于攀爬,但幸好这里还是设了外露的排水管道,庄逢雁只在一层的防护栏上借力,转到管道,再一把登上二层的防护网,三下五除二就打开窗户翻了进去。
只剩下有根绳子在日光里飘摇。
“姐?我们真的要这样吗?”成雀试图向成鹰寻求帮助。
然后她就看着她姐反手把弓背在身后,两手攀着绳子径直上去,和庄逢雁一样消失在窗口。
“映真姐?”成鹰看向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次最后一根稻草爽快的用衣摆裹住双手,抓紧绳子,仰面求助:“拉我一把,我自己上不去。”
成鹰探出头来,接着绳子开始缓缓上升。
映真低头:“雀,我上面等你。”
15. 真理别名
成雀最终安然无恙的上来了,翻过窗口脚踏实地时都要流出泪来。
但明显没人给她机会,庄逢雁和成鹰已经在这间看起来像是办公室一样的房间里搜找着什么,郑映真更是像门上挂着的旋转铃,仿佛是下一秒就会随着推门的动作响动起来。
“映真姐,”成雀立马确定了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天才”不会和自己多话了,迅速转向映真,跟着趴在她身后,“她们俩找什么呢?”
映真头都没回,指了指右手边的验证机器:“通行证。”
“哦,”成雀顺着手指看去,那是台盈盈发着蓝光的扫描仪器,她收回视线,接着问,“你看什么呢?”
“我?”映真侧过身,露出门上的那块玻璃,让成雀也能看清外面走廊的模样,“这里落锁之后好像也会自动断电。”
二层的走廊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尽头的“应急出口”和绿色小人在昭示着这里曾经确实有过活人工作生活。
“这儿。”成雀从办公桌后露出脸来,左手高高举起一只带着挂脖绳子的工作证,“这个能刷吗?”
庄逢雁顺手将柜子里的展示手枪揣进腰间,回头确认:“开门吧。”
这两个相似的人动作都如此迅速,映真和成雀对视一眼,心安理得地站直了身体等着开门享受劳动成果。
“滴——验证成功,为您开门。”
机器发出机械的播报声,庄逢雁打头,却没让郑映真跟上,而是看向她身后的成雀:“你跟我来。”
“为什么?我不和拿枪指着映真姐的人同路。”即便听过了照着纸念的检讨,成雀还是嘟嘟囔囔的不满着。
反倒是成鹰点头:“我妹妹拜托您了。”
“一会儿在这儿会合。”庄逢雁没再废话,拉着成鹰肩上的弓把,带着人往前走去。
映真目送两人消失在黑暗里,转头和站在身边的成鹰对上视线:“那……我们一起?”
“庄少校说她们去那半端的一号武器库。我们从这儿出去,往右手边走,楼梯尽头是二号武器库,”成鹰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庄逢雁通好了气,像是第二个行动指挥官,“我们去那儿。”
映真深谙自己的武力值指数,认真抓住成鹰的衣角点头:“我跟着你。”
两人沿着墙边小心翼翼摸黑前进,映真很快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来聊:“成鹰,你放心把成雀交给庄少校啊?不担心她是坏人吗?”
“你不会笨到带我们跟着不怀好意的人走。”成鹰警戒的探出头观察情况,带着映真转过第一个拐角。
“诶?你这么相信我?”这是意料之外的——映真天然的觉得这对双胞胎是很明显的猫猫狗狗,成雀天生热络,成鹰或许也算不讨厌她,但没想到已经到了信任的地步。
成鹰似乎被她话里的惊喜一烫,不自觉的别开脸,只露出一只后脑勺来:“没有。”
“没有,”映真模仿着她的语气腔调摇头晃脑的使坏,“你不会笨到带我们跟着不怀好意的人走。”
“别……”成鹰反抗的话刚冒出苗头,就被脚下楼板的震动截断。
那是陌生的震动,不止是楼板,就连手边的窗户也像风中的纸张一样抖动,像是地震一样的震颤,但更为短暂——是爆炸。
郑映真意识到。
旋即发现前路丧尸的吼叫声肉眼可见的朝火光和声音更加剧烈的一号武器库去了,自己和成鹰面前短暂的一片坦途。
生怕她要转去庄逢雁和成雀的方向,成鹰下意识反手去抓,但没想到郑映真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攥紧她就像攥紧风筝线一样拉着就往前跑。
“你!”成鹰跟在身后猛跑。
“快点啊,她们把火力都吸引过去就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还愣着干嘛!”映真拽着成鹰,短发跟着动作一蹦一蹦,像两只小狗耳朵。
完全没给成鹰预留生离死别、同生共死的戏码,映真打头带着她跑的飞快,一分钟都没用就找到了二号武器库门口。
成鹰单手从怀里掏出和庄逢雁在办公室上锁抽屉里找到的通行证,芯片位置贴近大门,“滴”一声,那扇铁门缓缓打开。
“只找到一个通行证和微型炸弹,少校拿了炸弹,把通行证给我们了。”成鹰三言两语解释了情况,确认了缓缓开启的门里没有丧尸,示意映真率先进门。
即便是警备区生活区域的武器库,于她们而言也是老鼠掉进米缸的情况了,映真果断抛弃了摆在架子里的小手枪和大炮筒,左右看过之后,一手一支将看起来火力激烈的枪抗上肩膀。
枪带刚刚套上头又被成鹰顺势掀起拿走:“我们只拿子弹,火力武器少校和成雀那边拿。”
郑映真依依不舍的摸了摸冰凉的武器质感,依依不舍的重新把枪摆回架子,依依不舍地弯腰从地上的箱子里翻出子弹,卸掉了武器库的窗帘。
郑映真确实思路超群,窗帘取下来后摊平铺在武器库的小片空地上,没有任何遮挡,她和成鹰一人一边,两人沿着柜子流水厂女工一样掀开盖子、拿出子弹、丢到窗帘布上,从左往右——
“你们约定了暗号吗?”映真像丰收的农民一样劳动的热火朝天,额头上隐隐渗出汗来。
“枪响一声。”成鹰清到架子最底层,微微仰头看着映真回答。
映真点头,再开口已经是清到架子最末端的时候了。
窗帘布上堆得满满当当,映真一手扯起一端往中间集中,成鹰有样学样,两人很快把布拉齐拽成了一只沉重的布袋。
沉寂了很久的楼层另一端也传来一声脆响——比起爆炸声更轻,但更明显。
“走。”
两人并肩拉着身后的布袋沿着来路往回去,庄逢雁和成雀的另半端炸爆米花似的乒乒乓乓、啊啊呜呜,开闸般涌来。
映真和成鹰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闷头黄牛一样拉着,直到路口前端的办公室门口闪出成雀的身影。
她跑的很快,眨眼功夫就到了眼前,接过映真手里的那一把使劲往前拉去:“逢雁姐!你再坚持一下!”
映真抬头看去,庄逢雁正站在尽头的办公室门口,手里举着的不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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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把轻便的手枪,取而代之的是连带着燃料的□□,显而易见的武器库战利品。
“慢慢来,不用着急。”她遥遥开口。
紧接着对准通道里即将涌出的丧尸按下开关,火光混合着热浪喷射而出,眼前一白,腐肉被烤焦的味道扩散开来,恶臭不已。
但却是高效洁净。
映真和成鹰成雀没有真的放慢脚步,庄逢雁第二次按下开关时,她们已经拉着那只重重的“子弹背包”迈进了办公室。
庄逢雁动作迅速的第三次按下开关,墙壁上粘满融化后的皮肉碎片,肉臭味和一股塑料制品燃烧过后残留的味道弥漫着,没有止息。
映真瘫在办公室门边,靠着墙壁小口呼吸,刚刚拖拽过重物的手因为脱力,不可控制的微微发颤。
“没事吧?”成鹰抓过几只角绑好窗帘,投来关切的视线。
映真摇头,脑袋两边的短发跟着在眼前左右晃了晃,发丝的缝隙里可以看见庄逢雁一脚把喷射器踹进了房间,人也紧跟着进来,“咔哒”一身,给办公室门落上了锁。
“还能走吗?”庄逢雁在身前蹲下,盯着她微微颤抖的手。
映真第二次摇头,扶着墙站起身。
门外还有丧尸源源不断地的围过来,她们在二层的动静实在不小,窗户底下已经有方车上的同伴大着胆子来查看。
“大家后退。”
庄逢雁拉开窗户,先把成雀降了下去,接着是绑满枪支的绳子、“子弹背包”……
“成鹰?”第三次拉回绳子,庄逢雁转头去找成鹰。
被召唤的人从办公桌后露出一个脑袋来:“我在这儿。”
庄逢雁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但没多说,只是把她腰上的绳结打得更紧一些:“别害怕,我这边不会松手的。”
她使用的降落方式相当有安全感,绳子一端被系在成鹰腰上,另一端系在窗户下的暖气管道上,三分之一的位置还牢牢在
庄逢雁腰上打了个结——是双重保险。
坐在窗沿边的一瞬间,成鹰几乎疑心她看出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实。
“抓紧。”
然而庄逢雁只说了这一句,就安稳的将她送了下去。
映真自觉的落到最后,看着庄逢雁收上绳子,这才走到对方面前。
庄逢雁捏着绳子的一端,紧紧把绳结系在郑映真腰上,她低着头,正好能看到对方低头盯着自己手上动作所以暴露出来的脖颈,于是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让偷师的映真能看的更仔细一些。
门外感染者的声音没有止息,她们各自专注着自己想要留心的事——
映真很快明白了绳结的系法,被庄逢雁托上窗台时,她一手贴近太阳穴潇洒的行了个空军礼:“少校,我在下面等你。”
下落前,像是希区柯克变焦一样,背景的一切在迅速扩大,办公室被破开的门;老式爆米花机炸开后一样迫不及待涌出的感染者……
最终凝滞在仿佛对身后种种浑然不觉,界碑一样岿然不动的,庄逢雁的脸上。
16. 木兰木兰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映真堪堪落地,腰上紧绷的绳子便骤然疲软下来,像是进入冬眠的蛇一样瘫成一条。
“映真姐!”成雀和高树第一个冲上来扶起她,看向窗口,“逢雁姐?”
“感染者破门了。”郑映真的声音冷硬,前所未有的,甚至超出了不久前在车上和庄逢雁对峙的时候。
车上的众人早就三三两两的聚集过来搬运武器,闻言都抬头看去。
二楼黑洞洞的窗口除了这几天来越来越熟悉的感染者的声音,没有任何动静,连一声属于人类的惨叫都没有。
映真拽着身上的绳结扯了几次也只是蚍蜉撼树——庄逢雁大概怕她掉下去,所以选了又牢又紧的绳结样式,现在只在外力拉扯下变得更紧。
成雀伸手试图帮忙,但还没等触碰到绳结,映真已经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军用匕首,朝楼边跌跌撞撞走去的同时,捏住腰间的绳环,用力划开——
几乎是同一时刻,宋临临第一个指着窗口发出惊呼:“台子上站着个人!”
映真抬头看去,探照灯转向这里,短暂的照清站在窗台上的人,是庄逢雁没错。
喉头一紧,喉管里像是哽着一根没有拔掉的刺:“布!随便什么样的!找块布来!”
庄逢雁低头看了过来,似乎是冲她笑了一下。
“啊!摔下来了!”王茜茜惊叫。
没有任何预兆,庄逢雁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飞速坠下。
这次没有一秒,庄逢雁的手牢牢攀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拔出别在后腰的手枪,感染者正不断涌来,看着她的手像是垂涎着刚刚出锅的卤猪脚。
恶臭阵阵,庄逢雁的身体在滚烫的空气中浮动,呼吸和视线却坚定的没有丝毫动摇。
“砰——”
子弹穿透办公室门边被庄逢雁踢进来的喷射器燃料罐,幸好这里有这么古老的设备,幸好这么古老的设备配备的还是能够被射爆的燃料罐,幸好自己足够幸运。
眼前的丧尸飞速燃烧、扭曲,这次是化学热浪袭来,庄逢雁闻到了一股近距离的焦味——头发大概是有烧焦的地方,她想。
指尖的疼痛没有消减,源源不断,庄逢雁想起在遥远的托儿所的记忆,当时的保育员讲了《海的女儿》给她们当作睡前故事。
回家吃饭时,常年因为任务在外的老庄难得在家,听着她和妈妈聊起那个故事,老头子呸一口把骨头吐进瓷碗里,带着老茧的指头在空气里指指点点:“什么玩意儿为了男人变泡沫,咱们老庄家没有这样的女孩。逢雁,下次老师再讲这种狗屁故事你就这么说。乱七八糟……”
老庄话没刷完,还闪着油光的嘴就被李合欢女士一把捂住。
老庄试图挣扎,但那张嘴被崇尚“文明”的合欢女士捂得严实。
李合欢女士笑着在丈夫的肩膀上抹掉手上的油,一边给小女儿夹菜,一边认真解释:“逢雁,老庄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家的女孩当然可以为了爱人牺牲,但得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你能当女王,当将军,当科学家,当总统,但踩着刀尖为了男人流眼泪,你长大之后会为自己伤心的。”
“我知道。”庄逢雁和老庄一样撕着排骨,自己抹了把油光光的嘴,“老庄,合欢,你们俩放心,我要当花木兰,拯救美人鱼。”
老庄和李合欢对视一眼,大概那时候他们就能预料到逢雁的日后了,她们的女儿天生就会是不一样的女孩。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庄逢雁便是说着这样的话,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所以给映真系上绳子,看到被撼动的门把时,她也这样想,我知道。
我知道。
“跳!”
浓烟不止迷住她的眼睛,大概连听力也收了些影响,庄逢雁恍惚的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但很快,第二声紧跟而来,这次她听清了,是映真的声音:“庄逢雁!跳下来!”
指腹的力气挤得甲床发白,庄逢雁咬紧牙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腾空松手的同时向外一蹬。
二楼的高度,其实她完全有自信卸去大半伤害,安然无恙的着陆,但十几个女人合力张起的窗帘已经在底下高高举起。
像是从天而降的彗星砸进布里,大家都咬紧牙关,抓紧手里的布料,但还是被拽着一坠,堪堪在离地五厘米的位置拉住。
“接住了吗?”尚任不敢去看。
“接住了吧?!”高树别着头,戳着身边的人去看。
“接住了!”
李猛女欢欣的一击掌,左边猛然下坠,像拔河结束的瞬间,所有人都笑着朝发力方向倒去。
作为中点的“红布”庄逢雁一坠,也落到地上——她有限的人生迄今为止只做过花木兰,但似乎要在二十四岁这年开始新历程了,作为美人鱼。
不过等待的不是会让她变成泡沫的王子,而是其他活着,欢欣着,共助着的人鱼。
庄逢雁隔着一层窗帘布躺在地面上,头发乱七八糟的盖了满脸,不动如山。
“你没事吧?”映真的手第一个附上来,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想要确定她的状况。
庄逢雁却突然笑了出来,闷闷的,沉沉的,突兀的不像话。
“摔傻了?”映真的手从脸前移到天灵盖,又试探着挪向脑后,“头没事吧?”
“今天的星星真好。”
“什么?”
“星星。”庄逢雁抬起手,指向天空。
高温唯一的优点便是天上晴朗无云,所以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灯光硬朗的城市边缘,仰着脸看去的星空像是更早之前遥远乡下的模样,近的不像话。
同行的这一路庄逢雁都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在需要的位置寡言的出现,直到此刻刚刚死里逃生,躺在警备区的地板上,盯着天上的星星笑起来时,看着才像个年轻的女人。
“走了。”映真嘴上说着,手上却诚实的掀起窗帘角搭到她的肚子上。
“映真姐?”成雀和方车上的各人结束了庆祝仪式,看向地上的庄逢雁。
“没事。”映真冲大家笑笑,示意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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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吧,安全着陆。”
有人三三两两的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有人走向庄逢雁准备问候,映真也不例外,她扯掉衣服上扎着的绳子纤维往车边走去。
“映真。”成鹰悄无生息的出现在身后,反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本子。
“哪儿来的?”映真盯着那只本子,一时没有反应。
“办公室里顺的,”成鹰对自己的土匪行径相当理直气壮,“这个本子质量不错,你可以留着。”
映真盯着她,心情有点复杂。
一方面看着生死关头还能想着帮自己顺个本子的成鹰,有点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种特殊情况下,给孩子养成这种个性,不是好事。
“让我干什么?”映真还是决定柔性劝导。
“写传记。”
成鹰这个家伙,果然是腹黑。
本子被直愣愣塞进怀里,映真甚至都没找到机会开口,成鹰已经顺手帮搬着一大箱酒精棉路过的赵洁柔分担了一半重量,跟着往车边走去。
“这家伙。”
科研院里有只总是偷溜进实验室附近偷吃实验鼠的流浪猫,映真教训成鹰的语气和教训它没什么区别。
盯着孩子的背影走远,映真这才腾出时间去看手里的那只本子。
那几乎是个簇新的本子,办公室的主人大概级别很高,只是随便从抽屉里抽出来的本子不管是外皮还是纸质都明显不是普通的单位用纸。
映真翻了几张,前面完全没有使用痕迹,捏住边角飞速别着划过,空白的横线纸页一闪而过。
短暂的卡顿,是缺页造成的。
那已经是本子的最后几页,映真手下一顿,不动声色的折起缺页前一角,环顾四周——在做事的还在做事,在欣赏星星的还在欣赏星星,没有人注意到她。
有风刮过来,映真踱步到平台的栏杆边缘,状似无意的重新打开本子,找到折角的一页。
残页大概被撕去了六张,但巧妙的每一张都只留下左上方的一小角,堪堪停在第一行横线的开头。
“映真姐,要回车上了!”何高树在远远的喊她,裹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郑映真头都不回的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先走,身后的脚步声一滞,高树大概是乖乖转身离开,又跑远去了。
映真凝神,接着偶尔掠过的探照灯光亮辨认那几个角块残存的字——“无”、“尽”、“计划”“永生”“G国”“芬”。
无尽计划。
永生。
G国,芬……
莫名的,这残存的九个字拼凑在一起,似乎指向什么了不得的事实。
“芬……”映真摩挲过纸页上的这个字,果敢的截断了飞驰的思绪——不会是她的,不论怎么样都不会是她。
“映真,小庄喊开会了!”这次来喊人的是杨平,她远远的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着她的名字。
映真一把合上本子塞进包里,转身快步朝着无尽的黑暗中唯一亮灯的地方跑去。
17. 不要难过
“车上的物资都是大家找来的,但离开T市,其他地方的状况大概也不甚乐观,之后的时间,我们会凭借这些东西去到安全区。”庄逢雁半靠在车门边的架子上,手指无意识的捋着头发上焦糊的部分。
大家面面相觑,完全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但大概实在为难,迟迟没人开口。
“如果,”暂且把脑子里萦绕的九个字扔到角落,映真环顾一圈,“如果大家有意见不一样的,可以说出来举手表决,我们既然是要一起求生,除了作战之外的事情,全都可以商议进行。”
庄逢雁点头,对映真看的很清楚,她说着自己不想拯救世界,但面对弱者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郑映真是个心软的,希望事事圆满的人。
然而刚刚搬运完物资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只是嗫嚅着。
“成鹰成雀?”映真将视线投向了最后排的姐妹俩。
成雀指着自己,短暂露出个惊讶的神情:“映真姐问我们这个?从会所出来就是你救了我和成鹰,之后当然是你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了。对吧,姐?”
成鹰点头。
这两个是坚定拥护派。
但幸亏有人开口,接下来说话的人似乎也轻松了些。
“那个,咱们真的要自己开车去安全区啊?”宋临临小学生一样举起手,“不能再回T市一趟吗?我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都还在城里,他们也能开车,不能一起走吗?”
像是串珠子,她成了最开头带线进去的针,其他人也一样殷切地看过来。
“对啊,我们是有家有室的,万一父母和丈夫孩子没事,把他们丢下只有我们去了安全区,”王密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力抹了一把后脑勺的碎发叹了口气,“我宁愿死在这里。”
“我儿子,高树她爸爸肯定也还活着。”离开会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何奶奶也嘟囔着开口,“咱们是能救下他的。”
意料之中,但来的更快。
就像王密说的那样,车上有茕茕孑立的孤家寡人,自然也有普通幸福的一家几口,留下生死不明的家人独自离开,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种矛盾就是潮湿的引线,就算暂时失去了效力,但背后仍旧连接着火药,遇上体量巨大的火种,仍旧会被点燃,引爆。
而映真想要的就是暂时把引线放进真空的罐子里,安静的等待它镇静下去。
“我们不一定能救下他们。”映真朗声,开始亲手塑造罐子,“且不说现在的状况大家能不能安全的回到家人身边,就算你们运气好,安然无恙的突破了丧尸的包围圈,回到了家里,怎么确定他们还活着,没有变成丧尸呢?”
那是残酷的一面,是只要稍加思考就能确定的事实,但面对亲人时往往是不愿意将一切往坏的方向投掷的。
映真坐在身后的箱子上,深深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有人会变成怪物,能活着很不容易,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大家是成鹰一个一个拉上摆渡车的,不为了她,为了自己,请一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一家人总是还能再见的。”
安静的,安静的没有人说话。
映真的五官算不上艳丽,只是适宜,适宜的大小,适宜的形状,适宜的摆放在适宜的位置,只是看起来让人舒心。
从背后看她脑袋圆圆,洗过一次之后,翘着的头发没再作祟,看起来像个稚嫩的孩子。
但稚嫩的孩子肩上沉沉的担着责任。
“既然已经上了车,我就要为大家负责,现在的选择不是下不下车,而是去不去安全区,”庄逢雁站出来,手轻轻落在映真的肩膀上,“就举手吧,举手表决。”
车上的人视线几乎交错成一张网,互相看着,心思激荡。
庄逢雁的态度坚定,开口就没有预留转圜的余地:“大家低头,愿意离开T市,想要一起去安全区的,请举手。”
一拨人齐刷刷举起手来,庄逢雁默默计数,曲柳、李杏林、赵洁柔、何高树、李猛女、王茜茜、王望花、尚任、潘金莲……
十三个人。
不需要再计算,举手的人已经过半。
“放下吧。”庄逢雁点头,语调像是一丝波浪都没有的湖面,做出了决断,“十三个人举了手,过半了,我们走。”
没有举手的人像是此刻才迎来了世界末日,低低的啜泣起来。
庄逢雁像是没看见,只是把着映真,将她推到副驾驶按下:“按照之前说的,我们准时出发。”
何高树的手被扯下,何奶奶突然野兽一样嘶吼起来:“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狠心!他是你爸爸啊!你对你爸爸这么能狠心?!”
何高树被挤压着,却也没哭,只是低低的垂着脑袋,像饱满的贴近地面的麦穗。
“您别这样。”赵洁柔挺着肚子伸手去护高树的头,李猛女也上前来拦。
原本沉默的车厢因为何奶奶突然的举动又热闹起来,但不管有没有举手,人凑上前来都是说:“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您和孩子动什么气啊。”
“高树已经是很乖的孩子了,怎么能怪到她呢?”
庄逢雁按在映真肩膀上的手没有移开,很明显,她不打算让她掺和到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然而其他人七手八脚的把祖孙俩分开后,高树也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
她没有哭,也没有躲开,只是像已经死去干枯的树桩一样站在原地,任由何奶奶一次次伸手拽住她的衣领或者袖子,猛地摇晃,又重新站稳。
周而复反。
那具小小的身体和她记忆里的模样一模一样,那具身体看到的应该也是那样吧——地动山摇的地面,眼前不断出现的脚尖,不分善恶的尖锐对话声,分不出男女的影子……一切都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映真仰面看去,肩膀上那只手的主人也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只是看着。
于是映真明白了,庄逢雁大概没有见过这种状况,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被拽着摇摆时的心情。
她试图站起身。
庄逢雁最先察觉到手下人的动作,下意识用力警戒:“别动,她们自己可以解决。”
“对话是解决不了的。”映真果断地握紧她的手腕,将那只手拉下自己的肩膀,朝几步之外的事件漩涡走去。
“……嘿,你不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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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吗?Z国的天才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国家生活呢……”
“……芬雅博士不是很喜欢你吗?对镜头笑一个,留下照片以后才能拿去向她抗议啊……”
“……谁知道她的满分是怎么来的,或许是靠皮肉……”
“……我说过课上的题目绝对不能做对吧,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那些声音裹挟着和《呐喊》相似的扭曲面孔翻涌着,将映真推到了何高树身边。
她沉默着伸手,越过身前人群的缝隙,拉住高树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前。
何高树抬头看着她,眼睛里蓄着泪水:“映真姐……”
欲语泪先流。
映真弯下腰,先是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接着用还沾着眼泪的手将人抱进自己怀里,轻轻拱起手掌捂严了高树的耳朵。
“没事的,没事的,这里的所有事都没有关系,我会保护你,到你能保护自己为止。”
她复述了一遍又一遍,手下的孩子从最初的默默含泪终于流出泪来,直到最后嚎啕大哭。
何奶奶像是被哭声怔住,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抱住她腰的宋临临和杨平还是没有松手,只是越过缝隙看向高树,嘴里喋喋不休:“你说你大姐,就算再怎么疼儿子,对
孙女也不能这样啊,她现在可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痛了何奶奶,她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幸亏没有松手的人及时一把将她拖住,但还是由着她坐到了地板上。
何奶奶的头发散乱的搭在额前,看着映真怀里哭声不止的高树,突然也流下泪来。
“是我不对,是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她老树一样的脸皮上挂着泪,甚至都流不到下巴。
众人无言。
这一场表决开始的轰轰烈烈,结束的一地鸡毛,不管有没有举手,庄逢雁定好的出发时间最终没有任何耽搁。
高树不肯再坐回何奶奶前面的座椅,只是粘着映真不松手。
映真无法,只得在副驾驶边铺上叠成小块的被子,把座位让给了高树后,自己坐在那块小小的地方。
车子遥遥晃晃的驶上海上公路,映真摸着高树的手,轻声和她说话:“还难过吗?”
“有一点点。”高树比划出捏着一粒花生的大小。
“生奶奶的气吗?”
“也……一点点。”换成了黄豆大小。
“高树,别哭,好好睡一觉起来,就不会难过了。”映真轻轻捏着她的手指,那是小时候敬真常常拿来安抚她的动作。
“姐姐。”
“嗯?”
“你也有这么难过的时时候吗?”高树问。
庄逢雁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向映真,但只能看到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几分钟而已。
几分钟后,庄逢雁再次降下车窗,扫描摄像头报出她的名字时,她听到映真低低“嗯”了一声。
高树轻轻将手从映真的手中挣出,也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捏着她的手指。
她还是个小孩子,但小孩子说:“姐姐,我们都不要难过。”
18. 学枪土豆
从T市到H城相隔的距离很远,庄逢雁规划的路线避开了水路,但信号崩溃,各种定位导航失效,她们只得走在城市里以便随时确认位置,补充物资,一路南下。
没有进入城市的时候,方向盘暂时放在曲柳手里,一旦开始有活动的生物出现,庄逢雁就会立马接手驾驶,没有任何失误。
何奶奶那晚哭过之后没再开口说要救回儿子,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死心的念叨:“我儿子是……”
何高树像个倔强的牛犊,一旦听到这句开场白,就掉头挤到映真身边去。
何奶奶于是讪讪的转向其他人,或者对着空气摆手:“我儿子是个好孩子,从小都是这样,没伤过人没害过人的。”
“不是我说,大妈,您脑子是不是不清楚啊,”王茜茜仍旧骄傲的像只孔雀,蹲在盆子用手指戳着沾了水的土豆,白眼几乎要翻到后脑勺,“您儿子是个好孩子,您可以自己回去救他,对个还没冬瓜高的小孩说这些有什么用。”
还没冬瓜高的小孩挤在映真身边,梗着脖子不回头看她,但还是悄悄地偷听着身后的对话。
“这些土豆多久能长出来啊?”映真顺着高树的马尾,和身边流水线一样切开土豆芽点的宋临临、杨平还有潘金莲搭话。
杨平在薄土里按下一个小坑,再把芽点朝上安置好土豆块,小心的盖上一层土:“正常六七天就能长出苗了,但咱们这一批不应季,能不能长出来也说不准呢。”
“如果能长出来再挪到车顶上,到时候好好照顾,等它结果就好了。”宋临临握着匕首,手起刀落,熟练的不像话。
“临临姨,这都是和谁学的啊?”高树被摸着脑袋,小猫一样眯起眼。
宋临临和杨平对视了一眼,脸上含了些笑:“村子里长大的人都是这样,种地和吃饭睡觉一样,长着长着就会了,不用特意学。对吧,平。”
杨平笑着点头,柔柔地注视着高树:“高树啊,你奶奶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不喜欢她说的话也没关系,就跟我们一起玩。”
高树点头,蹲下身来,认真的看着,但背却紧贴着映真的腿,一点不离。
她依恋映真,像是找到了一把永远不会离开的保护伞。
出发的第十个小时,她们成功绕出了T市,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庄逢雁将据点选在加油站,拉下手刹,从驾驶座起身时,她身上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天亮了,咱们在这儿休息。”逢雁并没有立马让大家拉上周围的帘子睡下,反而弯腰从驾驶座下拉出一只箱子,大家都狐獴一样探头看过来。
逢雁掀开盖子,里面的枪支露了出来,大家立马又兔子一样收回脑袋。
“少……少校,这是要干什么?”赵洁柔弱弱的开口。
“我们要学用枪吗?”成雀完全是洁柔的反义词,眼睛亮晶晶的“腾”一下站了起来。
成鹰及时伸手制止,悬崖勒成雀:“安静,坐。”
成雀于是扭动着坐下,但跃跃欲试的全都写在眼睛里。
“成雀说的对,我们要学用枪。”庄逢雁抽出其中一把,在手里简单掂了掂重量,“有我在大家不一定需要开枪,但以防万一,你们得知道怎么开枪,如果遇到特殊情况,起码大家要有能够自保的能力。”
众人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是个道理,末世里谁能供自己全然依靠呢?有自保能力,当然是首要的。
“郑映真。”
突然被点名,抱着高树坐在副驾驶看热闹的映真一惊,眼睛蓦的睁大,看向庄逢雁。
后者则是晃了晃手里的枪,像喊出名字时一样一本正经:“你和成鹰来做示范。”
成鹰一把勒制住成雀的不满,起身三两步走到站在驾驶和副驾驶之间的庄逢雁右手边。
映真则是拖拖拉拉,拖拖拉拉的放下怀里的高树,拖拖拉拉的起身,最后拖拖拉拉的走到庄逢雁左手边站定。
“首先,拉开安全栓,装上弹夹。”庄逢雁留心示范,“枪托顶紧肩膀,确定瞄准镜被画面填满,之后,屏住呼吸,扣动扳机。”
“记住,开枪之后要通过瞄准镜确认自己的开枪目标,眼睛是确认不到的……”
庄逢雁讲解的相当详细。
成鹰练习弓箭留下的肌肉记忆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克服的,但她自制力很强,几乎每被调整一次,都能立马修正,迅速做的更好。
但映真不是,举起枪的瞬间,她已经开始觉得疲惫了。
“要顶紧,不然肩膀会受伤的。”庄逢雁上前,驾着映真的胳膊将枪托压紧了几分。
“我只有在写实验报告的时候会把护颈架在肩膀上,实在很难适应。”映真被铁血教官逼着加了些力气,嘴上残存的余力玩笑。
因着这句话,原本正经严肃的氛围骤然轻松起来。
李猛女笑着挥手:“映真啊,脑袋好用的孩子什么都能做好的。”
“猛女姐,我脑袋不好,我是笨蛋。”郑映真坦诚。
但身后的人并不打算这么让她坦诚。
庄逢雁借力帮她把高度抬好:“你说的对,射击是勤劳者的天赋。郑敬真开始做的时候每次射击课都是垫底,但毕业的时候她超过我,拿了第一。”
“我知道,她在信上写了。”映真残酷的揭露事实,“你们同校没多久,她就开始在一些科目上拿第一了。那是敬真的能力。”
“所以你也是……”
两人的秘密对话没能持续下去,成雀已经迫不及待地挤到姐姐身边,伸手去摸那把没有装子弹的枪,其他人也因着好奇心占据上风,渐渐凑上来,几人一组握着枪研究。
映真瘪了瘪嘴,泄了手上的力气,确认庄逢雁稳稳地托着枪,这才松手。
她对练枪没有兴趣,不管是去到芬雅身边,还是去到敬真身边,她们都不会把她放在需要举枪的环境。
映真确信这点。
离开T市进入下一座城市后,电台里的消息才渐渐有了真实的模样。
街道上无处不游荡着丧尸一样的感染者,夜间,中巴熄了灯,庄逢雁用龟速推动着车子慢慢行进,偶尔会有轻微的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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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感,那是压到了地面上散落的水果蔬菜或者其他东西——危机来临时,没有例外,大家都只是在普通的生活而已。
映真放下帘子,再次翻开成鹰带回来的那只牛皮本。
她从第一页开始用,在上面细细记录下了途径路线和沿途状况,这不是躲着其他人进行的事情,所以常常是在第二天日出停车后进行。
“映真姐,逢雁姐,吃土豆!”
成雀左右来回抛着还在冒烟的土豆,高树则端着充当蘸料碟的纸片,小心护着上面的盐粒,跟在她身后。
“是土豆日啊。”映真笑着接过土豆,合上了手边的帘子。
杨平、王望花和潘金莲默默承担起做饭的职责,为了节省物资,也为了确保安全性,五顿面包罐头后一顿热食,这已经成了默认规则。
土豆完全是末世里的最佳选择,就算只是放上少量的水蒸一蒸,或者干脆只是在火上直接烤,蘸着盐就不算难以下咽。
就连王茜茜也能捏着鼻子吃下去,其他人更不必说,已经把这一顿列为值得期盼的时间了。
映真小心捏着给土豆去了皮,单独分出两个示意高树喂给正在开车的庄逢雁。
高树相当懂事,一手捏着土豆蘸了蘸盐巴,举到庄逢雁嘴边,自己也跟着张嘴:“逢雁姐,说啊。”
庄逢雁没有躲避的余地,只得乖乖张嘴,直到一口一口被喂食结束。
“映真姐,我们会遇到你姐吗?”成雀和映真闲聊时已经摸清了所有人的底细,自然也知道敬真的存在。
映真咬着土豆,摇了摇头:“不知道,如果她在救援队伍里或者之后通讯恢复,我们应该还有机会遇到。”
“那你姐和逢雁姐谁更厉害啊?”成雀还是在意这些的年龄,全然没留意后脑勺上灼热的视线。
高树也完成了喂食任务,挤到成雀身边眼巴巴地看着映真:“我也,我也好奇这个。”
“大概……”映真吃完了手里的那只土豆,没有动盘子里剩下的另一个,笑眯眯地望向庄逢雁,“少校觉得呢?你和我姐姐,谁更厉害?”
“你最厉害。”庄逢雁没有直面回答,干脆利落的把话题丢了回去。
成雀耸耸肩,怯怯离场,只剩下高树不明所以的留在原地左右来回看。
“高树,悄悄地,”映真凑近高树的耳朵,把留下的那只土豆,和提前拨到一边的盐巴都递了过去,“这个你悄悄拿回去,和洁柔一人一半。”
年龄最小的,和最需要营养的。
高树摇头:“姐姐,我们都有自己的份额的,不能这样。”
“我吃饱了,你们不吃的话就浪费了。”映真的借口实在是不甚高明,但幸亏对方也是不甚高明的小学生。
高树小心的把两样东西握回拳里,做贼一样溜回座位。
最后一排座椅上,前些天种下的土豆块已经生出了小小的细芽,跟着车辆的节奏轻轻的晃动着。
映真看着,有些出神,这样不行,要想像人类一样生活,她们得有绿色的蔬菜和各种维生素补剂。
19. 信任时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庄逢雁和她思考的事物相似。
这样的吃法维持到第四天,她们即将离开途径的第一座城市——S城。
这天只行到半夜便停下了车,车里人都半梦半醒着,还没等反应过来,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又没等任何人开口,门已经哐当一声关上。
大家闻声抬头,只看到空落落的座椅,不翼而飞的庄少校和同样不明所以的映真。
“什么情况,她把我们扔下了?”王密第一个反应过来,屁股和座椅迅速离婚,她对庄逢雁的偏见从来没有一瞬消除,下意识又把偏见的高帽一把按到了她的脑袋上。
“不会的,小庄不是那样的人。”宋临临轻轻拍着王密的胳膊,不断向窗外张望。
停车的位置和以往完全不同,只是一条普通街道的路边,周围的路灯摇摇欲坠的亮着,丧尸都偎在灯柱下,伸着手,像是扑火的飞蛾似的撕咬着。
映真看了一圈没有一点收获,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里没有活人,或者说已经没有像她们一样还活着的人类。
庄逢雁去了哪里,和周围的环境一样完全是未知数。
她手上的腕表一刻不停的走着,二十二分钟后,驾驶座的车门猛地被拉开,庄逢雁动作利落的挂挡、发动车子。
“你……”映真话刚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车子猛然发动带来的后推力狠狠压到座椅上,捂着撞到的脑袋,视线瞥过后视镜——似乎什么东西浪头一样朝这里打来。
庄逢雁油门踩到底,车子飞速和后方黑压压的“浪头”拉开距离。
成雀也勉强扶着稳住身子朝后看去,她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两秒才发出一声惊呼:“是丧尸!”
“丧尸?”
“在追着我们吗?”
车上众人闻言纷纷贴近玻璃,掀开窗帘的边角看出去。
庄逢雁大概捅了感染者的老巢,会所和沿途偶尔追上来的那几只感染者在这股“黑浪”面前比,连小喽啰都算不上。
“你刚才去哪儿了?”映真紧握着右上方的把手,在一个急转后稳稳的落回椅子上。
“商场。”庄逢雁瞥了眼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感染者,带着他们继续兜圈,“柳姐,你来接手方向盘。”
曲柳刚把屁股安置到座椅上就被召唤,她扶着驾驶座后的布罩,凑了上来:“开出去吗?”
“不,在最开始停车的地方减速,之后再绕一圈。”庄逢雁分神解释,腾出一只手调整了座椅位置,两个人默契的换手,离席入座。
庄逢雁恢复自由身后,立时抽出装着前几天练习用枪的盒子,在稳健行驶的车厢里扬声:“成鹰,你一会儿和我一起下车。”
“少校,你要干什么?”映真扶着副驾驶的椅背站起身,听到庄逢雁的话急迫起来。
“我们去抢超市。”庄逢雁笑,反手把一杆枪抗在肩膀上。
映真盯着她的脸超过三秒,确认了这个国保团少校没有在开玩笑,干脆俯身也捡出一支枪:“我也去。”
庄逢雁手里的枪管轻轻一敲,胳膊肘一麻,那杆枪就告别了映真的手,落进了她的手里。
“接住。”庄逢雁反手一抛,走到中段的成鹰稳稳接住。
她束了个大拇指,抽空回头看向捂着胳膊的映真:“你留在车上,我和成鹰会把里面清理干净,转过来的第二圈让柳姐开车进地库。”
“什么?”
“我们绕一圈需要多久?”
庄逢雁问,她看过来的视线太过理所当然,似乎映真应当天生就能回答这种问题,偏偏郑映真真的可以——
“十分钟,按照你开的路线和速度,十分钟。”
“这是超市的图纸,交给你了。”庄逢雁笑了,走近,将口袋里掏出的揉成团的纸递到映真手里:“十分钟后带大家过来。”
映真不喜欢这种安排,她握成拳垂在身侧的手其实是无声的抗议,但这抗议在庄逢雁看来大概不算什么。
因为逢雁轻而易举的就掰开了映真的手,将图纸塞进她的手心,又重新把她的手合上,轻轻拍了拍。
“不用害怕,没有第三个人一起的时候,为了让成鹰活着回来,我会活下去的。”
庄逢雁又在开无趣的玩笑。
映真不安的收紧了手,纸团的棱角清晰的雕刻着她手掌的纹路,像庄逢雁一样,明明是走向安全的存在,却总是让人不安。
“成鹰,”映真别过头,不再看庄逢雁,“十分钟后见。”
成鹰正将成雀的弓箭背上肩,闻言不明所以的看过来。
映真严肃的像是要去奔赴刑场,庄逢雁站在她身边,小幅度的闭眼点头,示意她接受。
于是成鹰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车子已经开到了最初庄逢雁停车的位置,曲柳放缓了车速。
“砰——”一声,车门弹开。
庄逢雁回头看了一眼,将每个人殷切的关怀和不安收进眼底,拍了拍成鹰的肩膀:“一会儿见。”
她们回头一笑,几乎同时迎着风跌到车外。
庄逢雁带着成鹰很快就消失在路边,她大概有她的计划,而且相当成熟。
曲柳看着两人离车,迅速关上车门,再次把车速提了起来。
映真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算清新,粘腻的空气,大脑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和担忧迅速排出。
她三两步迈回副驾,将那张图纸展平铺在成鹰搜刮来的牛皮本上。
那是一间两层的中型生活超市,很明显是为了方便附近的社区居民建起来的,但这也意味着一个不妙的事实。
这里的感染大概是和她们所处的T城会所同时爆发,在八九点钟这个不早不晚的时段,接连的高温天气,超市里大概有不少借空调乘凉的人。
中巴后坠着的那坨“黑浪”已经足够佐证这个判断了——他们大概是跟着庄逢雁从超市里出来的。
映真拧亮了头顶的灯泡,借着那点光亮研究地库。
这座地库的设计师大概是某种强迫症,且不说地库完全方方正正的坐落在超市正下方,沿着四面墙壁正中分别是四个出入口,通向四个方向。
映真捏紧手里的笔,狠狠圈起四个通道口——不简单,庄逢雁说的清理干净不是简单的事情。
要把四个通道全部堵住,清理干净里面的感染者,还要防备楼上超市里的丧尸下来,就算是就算再多几个人,再多一点时间也不是易事。
“映真!咱们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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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办,后面跟上来的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不行!”曲柳猛的扭动方向盘躲过正前方扑来的丧尸,向来镇定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惶,“少校说要怎么办了吗?”
“绕完这一圈,我给您指路。”郑映真合上图纸夹进本子里,抬手拧灭了头顶的灯,扬声,“大家都坐稳,把帘子拉好,不要害怕,现在发生的事情全都在按照我和少校的计划在进行,一切都很顺利。”
谎话。
郑映真讨厌说谎,但看着曲柳和车上众人渐渐镇静下来的表情,她不得不说。
曲柳松快了一些,转过街角脸上甚至出现了些笑意:“你和少校早点说,大家都不会这么害怕了。”
映真几乎是使出浑身的力气牵扯着自己的苹果肌,拉出一个笑容来:“担心大家提前焦虑。”
那个笑甚至只维持到这句话说完,映真紧紧攥着手腕,盯着身边车窗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庄逢雁,现在你不得不成功了。
庄逢雁和成鹰同一时间已经摸到了超市地库的东口。
“小心。”庄逢雁拉过成鹰,将人护在自己身后,不无细心的解释,“这里有四个出口,我关上了其中三个,就留了这道。”
她下车其实每过多久,居然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成鹰哑然,盯着庄逢雁的脸看的更仔细。
“里面大部分的丧尸已经被我带出去了,”子弹上膛,庄逢雁搂了把额前的头发,指了指门里的按钮,“你守在这儿,中巴开过来之后按下去,这道门就能关上。”
“您呢?”
“我?”庄逢雁没笑,几乎是下意识地掀起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
她起身,垂下的手轻轻拍了下成鹰的后脑勺,“我去实现计划。”
普通人大概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体会到亲手按下扳机,亲眼看见子弹出膛,炸开的脑骨和血浆,但庄逢雁见过,不止一次。
很多时候她都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了面对死亡麻木不仁的怪物,因为那些时刻,那些场景出现时,她的心总是平静的不像话。
杀掉活着的,身体温热的人对她来说是这样,更不用说现在眼前是已经算不上人,没有意识,没有情感的感染者。
庄逢雁清理的相当迅速高效,她离开超市时已经带走了地库里的大半丧尸,只留下一小部分,很小一部分还固守原地。
一枪。
两枪。
三枪……
她在训练校和国保团的靶场上练出的枪法,在此刻也从来不离开她,惨痛的,残忍的。
中巴上的笑声似乎在那个瞬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
黏糊糊的液体声,丧尸喉管里的嘶吼声。
庄逢雁屏息绕到最后一辆车前,她的枪口黑洞洞的指向地面,随时准备开枪。
但枪口下是一个女人,已经变成丧尸的女人,她手里抱着的孩子也一样,包着孩子的被子已经染满了鲜血,那张稚拙的脸上有双很大的眼睛。
如果还活着,应该是明亮又可爱的眼睛,但现在白蒙蒙的,和所有感染者一样。
没有例外。
庄逢雁紧闭双眼,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什么,深深吐息了三两次。
“砰——”
20. 游离秘密
分针已经跨过了九分钟,车后的丧尸越来越多,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事实,他们的速度似乎比T市的丧尸更快。
兜过一圈几乎已经形成了闭环,原本最后排的丧尸现在回头几百米就是中巴,像是花卷的首尾即将交合。
映真已经能看到超市那扇黑洞洞的地库门,没有灯光,没有指示,她现在要凭借运气做选择了:“柳姨,准备转弯。”
“好嘞!”曲柳紧了紧身上的安全带,咬紧的牙关牵动着太阳穴紧绷起来,“大家扶好!”
前排的丧尸似乎有所察觉,曲柳干脆打开了远光灯,在感染者掉头扑来的瞬间,打死方向盘——
中巴越过整条马路,一口气冲上自行车道,又一个油门加持,冲上人行道,一路畅通无阻的朝东门冲去。
单人位的大家都紧扶前排人的座椅,高树半个人都挡在赵洁柔的肚子前,王望花抱着王茜茜的肩膀。
杨平抱着成雀的胳膊,另一只手犹豫了几秒,拽上了杨安的袖子,出乎意料的,没有被甩开,于是她攥的更紧了一些。
映真已经死死闭上眼睛,抓紧扶手。
这是她选的门,如果选择失误,或者时间不够,庄逢雁没能在十分钟内清理干净地库里的感染者,那就是自己将车上的人推上了死路。
生命,沉甸甸的生命尽数悬在自己的选择上。
车冲进地库,身后的丧尸堪比钱塘江观潮一样扑来,但比丧尸先来一步的,是被制动关闭的卷闸门。
曲柳握着方向盘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坐在驾驶座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车里的安静大概持续了三秒,高树猛地从赵洁柔怀里坐起身,环顾一圈:“我们进来了!安全进来了!”
曲柳如梦初醒,这才松开方向盘,狠狠敲打了两下装着不安心脏的胸腔:“安全了,安全了……”
“安全了。”
映真解开安全带,将自己从副驾的座椅上拔出来,安抚似的拍着曲柳的背,摸到一片汗湿。
曲柳仰头看过来,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乏力又勉强:“我还是头一次把车开的这么惊险。”
“我也是头一次,坐这么惊险的车。”映真也笑。
缓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手脚发软,扶着驾驶座椅背顺势坐下,勉力抬起头检查了一圈:“大家都没事吧?”
“我们没事。”李猛女检查了一圈的人,回应的中气十足。
王密和尚任互相确认过磕到的脑袋之后也都点头,映真一个个看过去,就连寡言的潘金莲和何奶奶也确认过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多亏庄逢雁的自信不是毫无依据,多亏她没有选择失误,但这种承担深重的信任游戏,她到死都不想要再来一次了。
车厢里的气氛也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惊险大逃亡的刺激程度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成雀在后排松鼠一样探头探脑,各处掀起帘子在寻找什么,掀到潘金莲身边,在她脸上出现厌烦之前,车门被人敲响。
那声音在空旷的地库里甚至还带着回声,提神醒脑。
映真一把按住要去开门的成雀,将人拉到身后,谨慎的捏起挡在车门玻璃前的帘子——外面站着的确实是全头全尾的成鹰。
“姐!”成雀转头看向曲柳,“柳姨,是我姐!可以开门!”
曲柳下意识看向映真,得到首肯,立马开了门。
成雀小狗一样扑了过去,一把揽住成鹰的脖子:“姐,吓死我了,你没事吧?没受伤吧?没有被咬吧?没有哪里不舒服吧?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少校把你一个人留下了吗?她怎么能这样……”
问题数量比起追赶他们的丧尸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照成鹰的个性应该第一时间把成雀推开,再扔下一句肉麻。
但这次意料之外的温柔,她轻轻拍着成雀的肩膀安慰:“我没事,没有受伤,没有被咬,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校去里面清理没被引出去的丧尸了,担心我,所以才让我留在这里接应你们的,她人很好……”
双胞胎大概就是这样,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似的,相似的面孔、相似的基因,所以就算性格不相似,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比如拥抱是因为爱,比如喋喋不休是因为爱,比如抱怨也是因为爱。
全都是因为姐妹之间深深爱着彼此,所以最能理解彼此。
尚任看着姐妹俩的模样,也忍不住含笑:“姐妹感情真好。”
“对啊,”映真望着那对拥抱在一起的姐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喃喃的,“感情真好。”
大概是她话里的落寞太过明显,明显到尚任也听了出来,奇怪的回头看她:“映真?”
“没事。”映真抹了把脸,控制住毛孔里外溢的负面情绪,抬脚下车,“庄少校呢?”
成鹰指向地库深处:“车开进来之后枪声就没再响过,应该已经清理干净了。”
映真若有所思的点头,回身冲车上交代:“大家可以下来在车边走走,但不要离车太远,注意警戒。”
她回退了两步,站在台阶上反手扯过座椅上的包,连带着还放在包上的本子和笔一道塞进包里。
“你去哪儿?”成鹰第一个察觉映真的动作。
郑映真头也没回:“去找把你一个人丢下的家伙。”
“枪……”
“不用了,你不是说过吗,应该已经清理干净了。”
映真包里的东西丁零当啷碰在一起发出响声,在车子中间穿行,定位,似乎是在宣告自己的位置。
成鹰没再开口阻拦她,只是盯着映真走向地库更深处。
庄逢雁迄今为止有过两次真正意义上的宣誓。
第一次是进入训练校的那天。
老庄带领着她们一批新生,面对Z国国徽领誓,那时候她握着拳,心脏因为即将迎来的机会和生活震荡——她能成为最好的士兵,逢雁确信。
第二次是从训练校毕业那天。
现在想来训练校的时光简直像是一个梦幻美丽的泡沫,所有人都因为这所学校夸赞她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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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每当这时,老庄的脸上都
会短暂的出现一丝苦涩,而那丝苦涩的缘由,庄逢雁用了三天才想通。
训练校的毕业考试,是实战——在边境线上——和真正穷凶极恶的匪徒面对面火拼。
一九级的学生里最后只活下来五名,她和郑映真并肩站在操场上,被别上国保团的勋章时,脸上的血甚至都没有擦干净。
“我宣誓,自愿成为国保团一员,不保私心,自愿奉献,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
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
庄逢雁耳鸣的厉害,那些誓言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四散,只有这句重重的在她的耳膜上落下、弹起,不断往复,像是某种惩罚。
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
肩膀一沉,庄逢雁转头看过去,是同样脸上沾着血的郑敬真,那张脸上沉痛和坚毅各占一半的表情只是越来越割裂,越来越明显。
敬真上半张脸渐渐隐没在帽檐下,看不到眼睛,反而把口型衬托的格外清晰,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巴不断张合着。
“……少校、少校、庄逢雁!你能听到我说话吧?庄逢雁……”
声音穿过那句誓词弹进耳朵时,眼前的敬真的脸渐渐褪去,映真的面孔浮了上来,清楚的合上了声音。
蹲在她身边的不是郑敬真,而是映真,可以确信这一点之后,庄逢雁视线里的焦点渐渐恢复。
“你没事吧?”映真松开了手,粗略检查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没有被咬的痕迹。
“没事。”庄逢雁坐起身,此时此刻才回过神来,“有点累,坐在这儿休息一下。”
“车里是……”映真扶着她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扶起,视线瞥过一边的车里。
“没什么。”庄逢雁身子一晃,挡住了她看向车里的视线,“你们安全进来了?”
“不安全的话不会在这儿站着的。”映真对她没话找话的废话合集给出了同样没话找话的回答。
车里的东西明显不懂庄逢雁的心,没等映真扶着庄逢雁走远,又开始沉沉地敲打车窗。
映真仰面看向庄逢雁,后者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别过头去:“你确定这里已经清理干净了,对吧?”
庄逢雁暗自叹气,映真只有这一点不好,她太聪明了,甚至不止聪明,还有警觉。
就算是郑敬真在这儿,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觉察她隐瞒的东西,但映真就可以,她人如其名,所有的真相都能在她这儿得到映照。
“她们不会伤人的。”庄逢雁认命似的坦白。
映真盯着她,居然没再追问,只是扶着庄逢雁朝中巴走去。
“还以为你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你不是让我信任你吗?”映真扯了扯下滑的包带,有些不解的摇头,“我对别人的秘密没有好奇心。”
庄逢雁笑了,她先是闷在面罩后笑,很快,又因为透不过气拉下了面罩,大声笑了起来。
莫名的笑起来。
21. 部落生活
“回来啦!她们回来了!”高树第一个发现了搀扶着庄逢雁的映真,小哨兵似的冲着车里车外大声汇报。
车顶上移植土豆苗的宋临临等人抬头看来,车里车外坐着休息的人也闻声起身,像是迎接部落里的打猎英雄,大家都拥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切:
“怎么了这是,伤到哪儿了吗?”曲柳第一个上前来,接过映真肩上的包,另一只手再自然不过的撑起逢雁。
“李医生呢?让她帮你看看。”尚任也回头去找。
李猛女和王茜茜已经一人提着医药箱,一人拉着李杏林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伤……伤员快点躺下……”
“没那么严重,”庄逢雁按住映真搀扶着自己的手腕,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在大家面前转了一圈,“只是有点累睡着了而已。”
“还是看看吧,万一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怎么办。”赵洁柔忧心忡忡,牵着高树的手眉头紧皱。
没给逢雁继续拒绝的机会,王密一把将她的手压下,让她一左一右被映真和曲柳扶着:“诶呦,老实呆着别动了,让李医生看看大家才能放心。”
庄逢雁只得无奈笑笑,任凭人将自己扶回车上,安置在两人连座躺下。
“我简单检查一下,车里别留这么多人。”李杏林一手捂热听诊器和身体接触的部分,一边疏散空间。
曲柳弯腰拢了拢逢雁糊在脸上的头发,将打湿的毛巾塞到她手里:“不舒服一定得说,别硬撑啊。”
映真只是站在一边盯着庄逢雁,闻言赞同的点头。
“放心吧,我会好好检查的。”李杏林一再承诺,终于送走了车里的人,暂时腾出了空间。
车门嘭一声关上,除了车辆顶棚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李杏林确认了她的心脏和肺部,摘下听诊器:“哪里痛吗?”
“不。”庄逢雁摇头,拉下衣服坐起身来,“我早说了只是有些困,睡了一会儿而已,没有受伤,也没有不舒服。是映真有些大惊小怪。”
“映真……”李杏林像是想起了什么,靠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位置有些出神,“还是差了几岁的姐妹,怎么能长得
这么像呢,我第一次看到都吓了一跳,您也是吧?”
庄逢雁没有回答,但意外的,这次也没有制止,由着她说了下去。
“尤其是性格,那么聪明又不吝啬善良,明明没有在一起生活多长时间的,”李杏林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不吐不快,“她常提起她,少校你也听到了吧,之后,之后要是映真知道了真相,我不敢想。”
“映真还是个小孩子。”
她们保守的秘密太过残忍,李杏林现在甚至希望自己能失去那段记忆,但庄逢雁倚在车边短暂的脆弱像是浮云,此刻已经被风吹散了。
“她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勇敢的。”庄逢雁将扣子系到了最顶端,没有留下余地,干脆利落的坐起身,“倒是您——”
“李医生,您最明白这种情况下需要什么,如果现在说着支撑不住告诉她一切,她很快就会垮掉的,就当作为了敬真,就当作为了她,请您坚持下去,起码现在,不要对郑映真透露一个字。”
“我……”像是承受了莫大的苦痛,李杏林双眼紧闭,良久,点了点头。
顶棚上又传来一阵跑动,接着是翻土声,庄逢雁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确定没有一丝端倪,这才站了起来。
“我替敬真谢谢您。”掠过李杏林身前时,她呐呐开口,说出的字很快散开在空气里,无处可寻。
庄逢雁的角度正好能透过挡风玻璃看到窗外,映真和高树赵洁柔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骤然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逢雁突然有些难过,其实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挣扎,隐瞒也好,善意的谎言也罢,总会被戳穿的,等那一天真的到来时,郑映真大概会恨她吧。
像出现在梦里的郑敬真一样,大概会用一样冷漠的视线注视着她,说着一样冷酷的话吧。
但这一切来临前,一切来临前,她得悬着心,悬着胆,悬着所有的欲言又止,坚持下去。
庄逢雁刚迈出中巴,就被蹲在车侧备箱边的王茜茜一把抓住:“诶,你检查好啦?又要干嘛去?”
映真因为高树笑话响起的笑声一卡,没有一丝停顿起身,立马绕到了车门边。
“诶诶,映真你看看这个少校,她又不知道要跑去干嘛!”王茜茜娇滴滴的扯着庄逢雁的袖子,像是松手她就会当场逃跑一样。
庄逢雁实在应付不来这样的姑娘,一手捏着王茜茜,一手挣扎:“我能跑去哪儿,你先把我松开,好好说话。”
王茜茜眼看见映真大步走来,“诶呦”一声捂住自己的手腕就倒过去:“我不管,你把我碰伤了还要跑,哪有这样的。”
“你……”庄逢雁秀才遇上兵,再转头看到映真,反而像见到了救命稻草,“映真,我是想找你商量下一步,她来拉我,我一伸手,她就躺下了。”
映真的视线漂移一样在两人身上打转,转完之后爽快的抓住庄逢雁的胳膊,冲王茜茜点头:“放心,我抓住她了。”
上一秒还在哀嚎的王茜茜一骨碌爬了起来,冲映真挤了下眼睛,爽快的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盘点。
庄逢雁低头是自己被紧紧攥着的手,抬头只能看到王茜茜的背影,哭笑不得:“这是在部队的话你已经可以当将军了。”
映真短促的笑了一下:“李医生怎么说?”
“真的没有受伤,只是太累所以睡着了,之后好好休息就是了。”庄逢雁拍了拍映真的手背,“眼下不用考虑这些,大费周章进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你知道的。”
映真当然知道,卷闸门外时不时还会传来丧尸的嚎叫,即便现在看起来还算安全,但一门之隔,随时都有可能生变。
“这次还打算自己去吗?”
庄逢雁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手腕上那只手收紧,从她的视角低头看去,映真皱着眉,望着卷闸门,像是会随时准备跟着她的回答做出下一个表情。
“其实……”庄逢雁的答案缓缓的拐了个弯,“我这次打算问过大家,之后在能力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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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人一起去的。”
像是魔术,逢雁的回答大概让映真很满意。
因为她原本紧张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些,甚至连脸颊也因为升起的小小笑容鼓了起来,但映真没忘记怎么装作大人。
回过头时她已经收敛了所有表情,严肃认真的点头:“嗯,现在不是各自为战的时候,这种世界只靠一个强者是很难生存的,少校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很好。”
“嗯,”像是为了认同自己的说法,映真还点了点头,“要和同行者一起做决定一起行动才对。”
“您说的对,研究员小姐。”庄逢雁学着她的语气,认真点头,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其中玩笑的意味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
映真清了清嗓子,收回自己的手扯平了衣襟:“那什么,我去看看成鹰成雀。”
庄逢雁就这样目送着她走向卷闸门边,脸上的笑像太阳出来之后的晨雾,只是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缓缓消失。
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成鹰成雀和尚任在卷闸门边撒了整整一桶汽油,三人轮流握着火机值班——那是她们提前做好的陷阱,用来以防万一。
一旦有丧尸将门闯开,正在值班的人会立马点燃那条火线,通知其他人的同时拦住丧尸的去路,总的来说是性价比极高的防护手段。
映真坐到成鹰身边,那是最好的位置,正可以看清中巴里外每个人的行动。
宋临临和杨平杨安都在车上忙活着移种土豆,王茜茜、王望花加上李猛女负责清点后备箱里的在高温中存活下来的各类物资,曲柳、尚任和王密凑在一起检修中巴,洁柔带着高树和潘金莲支起小小的酒精炉子久违的煮汤炒菜……
“啊,好像是金枪鱼和午餐肉炒饭。”嗅着空气里的香味,映真的食欲久违的回到了身体里。
她喜欢现在的氛围,就算生活的像是原始部落一样漂泊不定,危险重重,但在这个暂时停驻的小小空间里全是安心的味道。
“洁柔啊,你当心点肚子里的小宝。”宋临临栽下最后一颗土豆苗,叉着腰站在中巴边缘唠叨。
洁柔笑着抬头,拍了拍屁股底下的箱子:“高树给我搬了椅子坐着的,放心吧。”
宋临临于是笑着点头。
炒饭热腾腾的出锅后,大家都凑到车边,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围成一圈。
尚任端着充当饭碗的一次性纸杯,扒了几口热乎乎的饭,有些怅然:“说起来,我们家过年也就那么几口人,我都想不起上次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这话说者无心,但听着的人总觉得有些心酸。
映真从自己的纸杯里夹出一块午餐肉放进她的杯子里,等曲柳看过来,扬起一个笑来。
“我们现在说是家人朋友也没错。”庄逢雁搁下手里的杯子,筷子相当不避讳的直直插在饭中间,“吃完这顿饭,我会上去搜一次物资,大家……如果想去的话……”
她实在说不下去,又开始破罐子破摔:“大家不去也无所谓,本来也不是大家不许做的事情,只是为了尊重,觉得应该问过一次。”
22. 狩猎生活
庄逢雁的问题得到回答之前,后脖颈先是挨了轻轻一下。
她猛地回过头来,发现是坐在身边的王望花,老人像是急着说些什么,两只手在空气中几乎要摇成螺旋桨。
“什么?”逢雁下意识转向王茜茜充当翻译。
王茜茜吞下嘴里的饭,抬起自己的筷子晃了晃:“她说,筷子这么插在饭里是犯忌讳,让你不要这么干。”
庄逢雁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边的纸杯和筷子,伸手将筷子拿出,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包住,重新平放在杯子边。
王望花的眼睛立时弯了起来,冲庄逢雁束了个大拇指,又生怕她理解不了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她说你做得好。”王茜茜挑剔的把鸡蛋块丢进李猛女杯子里,同时不忘抽空翻译。
做的好——
这样直白的赞扬似乎只在久远的幼儿园和小学时代发生过,逢雁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对她而言有些陌生的夸奖。
她磕磕绊绊的表达也暂时被揭了过去,剩下的时间里大家分食了锅里的饭,又一口一口毫不浪费的喝完了汤。
庄逢雁犹豫着是否要找机会再开一次口,率先喝完汤的李猛女摸了把嘴:“逢雁,你说去找物资什么时候出发啊,带上我吧。”
“我也能去。”尚任举起手。
“我也想去。”成雀举手。
“我也去。”李杏林也没落下。
“我……我也是,我也想去帮忙……”正给高树添汤的洁柔也过头来,殷切的不像话。
整辆车上出乎意料的几乎全都开口说要参与,就连潘金莲也不发一言的举起了手,只剩下一个人——何奶奶。
她耷拉着眼皮坐在那儿,咂摸着汤水的滋味,像是比王望花更聋更哑。
但那只是很小的缺憾而已,庄逢雁向来不是捡起芝麻丢掉西瓜的人,比起那一个人,举起的手和开口说话的人更让她觉着珍贵。
“谢谢大家肯帮忙,”逢雁点头,扫过那一张张脸,“但这儿需要人留守,所以……”
“映真、猛女、成雀、我,我们四个一起上去,尚任和王密在电梯里接应,剩下的各位留在地库,清点装好运回来的物资。”
她很利落的排兵布阵,但抵不住排的兵和部队里令行禁止的士兵完全不同,别人不说,成鹰和曲柳第一波不满,挤上来讨要说法。
“少校,为什么不带我去,楼上的情况不清楚,我会用枪,也会用弓,不管哪一样都能帮上忙的。”成鹰难得的急切,就连踩着了曲柳的鞋尖也浑然不觉。
“成鹰,冷静一点,听我说,”庄逢雁像训导小猫小狗那样双手在虚空里伸手,示意她冷静,“我不在的时候,你和猛女起码要有一个人在,才能确保剩下的人安全,明白吗?”
“曲柳姐,您也是一样。”庄逢雁转向曲柳,先发制人,不等她开口就给出了自己的考量,“一旦情况有变,不要考虑落下的人会怎么样,您能做,必须做的就是立马开车带大家转移,绝对不能犹豫。”
曲柳毕竟年长许多岁,比起成鹰还是更明白大局为先的道理,望着逢雁,点头答应下来。
“我会把成雀好好带回来的,”庄逢雁突然想起了映真之前约定的模样,莫名的,她也举起手,作出要击掌的模样,“你暂时替我照顾一下大家吧。”
成鹰盯着她的掌心看了几秒,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妥协下来,抬手轻轻拍了下去。
“还得再帮我一个忙,”庄逢雁开着玩笑,指了指成鹰的脚,“先放过曲柳姐的脚吧,她一会儿还要踩刹车油门的。”
成鹰条件反射一样迅速移开脚,回头就对上曲柳笑成“囧”字的脸。
“对不起。”下意识地呐呐道歉。
“这都是小事,”曲柳揽住成鹰的胳膊,上下搓了两下,像安抚不安孩子的老师:“咱们俩留下,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吧。”
勇闯超市的六个人像是部落里即将前往远方狩猎的英雄,她们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站在原地遥遥目送。
“尚任王密你们两位一会儿就留在电梯里,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控制好电梯开关门,保证电梯能干净的在楼层和地库之间运行传送物资。”庄逢雁死死盯着电梯屏幕上缓缓下行的数字,已经做出了持枪动作。
“叮——”
数字到达负一,电梯门缓缓开启,万幸的是除了箱体上的血迹之外,没有丧尸。
大家松了口气,庄逢雁却全然没有懈怠,她仍旧紧绷,快速指挥几人上了电梯,自己也跟着上来,和猛女一起,站在了正对门口的位置。
映真站在两人身后,突兀的有些失神——这不是什么好事,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走神,不是什么好事。
“……映真?郑映真。”庄逢雁的声音从电梯门弹回,像是正好弹中脑门,准确的抓到了映真短暂的恍惚。
“什么?”映真猛地回过神,茫然地抬头,正对上庄逢雁审慎的眼睛。
“我说,你看过图纸,我们应该去几楼?”庄逢雁清了清嗓子,到底没有在别人面前下她的面子。
“二层。”映真深吸一口气,悄悄提醒自己收拢精神,“图纸加上Z国常规的超市布局,一层应该是服装和金店为主,要
找生存物资的话,咱们得去二层。”
“集中点。”庄逢雁最终还是没忍住多唠叨了一句,转头按下二层按键,“猛女你和成雀不要贪心往深处走,留心电梯这边,如果有什么异动不要停留,及时支援下撤。”
成雀和猛女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郑映真,你跟我一起。”电梯运行很快,那扇门缓缓开启之前,庄逢雁的安排指挥迎来了尾声。
门缓缓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和食物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狩猎开始。
楼层不知道为什么断了电,除了水产区的灯带昏昏暗暗的亮着,透过水波照着已经因为缺氧翻肚的鱼,还有一摇一晃游荡的丧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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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庄逢雁带着映真闪身到左边,迅速从外面按下下楼键。
电梯里的猛女和成雀还不明所以,庄逢雁一把将人拉出推向右侧,冲电梯里的尚任和王密迅速交代:“关门,下到负一层后再上来。”
她的用意很明白——减小目标,让亮着灯的电梯暂时消失在这一层,不管是对在外面的她们,还是留在里面的王密尚任都是很安全的决定。
但王密尚任明显不明白,短暂的犹豫了两秒,在薯片货架背对着她们游走的校服丧尸脑袋已经整个后仰过来,像是翻着白眼似的用那种姿势后退着追过来。
“快按。”庄逢雁再次催促,手里的枪已经上膛。
王密这才反应过来,一步上前死死按紧关门键。
但电梯门不懂人心,即将合上前一秒,缺了一根手指的丧尸爪子猛地扒住门缝,感应到有东西,门再次缓缓开启。
那只丧尸被映真紧紧拽住校服前襟,扒着门的手誓死不松,但脸上又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诡异。
然而这还只是值得关注的最小一点,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感染者的力气。
“别站在那儿看了!帮我!”映真整个人都悬在手上,脑袋已经埋进双臂之间,像是拔河现场即将力竭的败方。
和她的模样比起来,庄逢雁轻松的像是在维纳河边散步,抓住映真手里的布料,她手里握着的是最初放在身上的手枪。
上膛,开枪,砰的一声——
映真猛地闭上眼睛,但还是有冰凉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大概是眼下,因为她能清晰的感知到那一道血在顺着皮肤蔓延下坠。
那只丧尸挣扎了两下,像被捅穿下巴的年猪,身体渐渐瘫软下去。
王密这次没有愣神,整个人扶着厢壁迅速移动到门边,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但这里的光源显然已经引诱了不止这一只丧尸,庄逢雁弯下腰和映真平视,有些怜悯似的:“害怕吗?”
“不开枪的话,死的会是我们。”郑映真又在撒谎,她撑着起身,抬手用袖口抹掉了脸上的血,迅速扫视过周围的环境,
“这里不能多留,拿了东西快点走吧。”
她说着,没头苍蝇一样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
庄逢雁低头看了眼地上已经彻底变成一滩烂肉的感染者,子弹摧毁了他的面孔,分辨不出模样,但也没什么区别,她已经清楚的看清了——那是个年轻的孩子。
是个年轻的,死在她枪下的孩子,仅此而已。
郑映真还在没头没脑的往货架边缘走去,庄逢雁几步追上去,一手将自己的枪塞进了对方手里,三两步超过了映真。
“我不需……”郑映真想要拒绝,但吐出三个字之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需要,这么多人里,大概她是最需要这把枪来不拖后腿的人了。
“里面还有五颗子弹,省着点用。”庄逢雁警戒的俯身,死死盯着面前那只突然停下脚步的丧尸,“嘘。”
23.破风时刻
映真始终被牢牢地护在身后,只能越过看到庄逢雁的肩膀隐约看到拦路虎一样横亘在面前的人影。
不,算不上人影,因为是感染者。
四排货架之隔,庄逢雁余光里已经看到偷偷摸摸的李猛女和成雀二人。
这种情况下,如果是经历过训练的人一定会机动的想办法上前帮忙,但显而易见,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屠夫和高中生不行。
两人一手提着一桶矿泉水,像是偷地雷的小贼摸过货架,甚至没有留意这里的动静。
逢雁心中暗暗叹气,干脆利落的回收视线,算了,最开始她确实说过,让两人把精力放在电梯上,怪不得别人。
但还是,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应当过来帮忙啊。
庄逢雁保持着姿势,盯着面前的感染者,观察着他的动作,莫名的陷入僵持。
直到衣角处的拉扯传导到领口,逢雁一手扯住自己的衣领,动作幅度克制的后撤了一些。“我们现在的状况好像不妙。”
映真的声音紧张,声源却好像不是面对着自己。
逢雁伸手捞了一把,果然摸到的是映真的后背——她正背对着自己。
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庄逢雁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映真确实背对着她,
手里紧紧地攥着枪,面对着不知何时从身后包围过来的感染者。
“映真,你在G国研究院里有体测吗?”庄逢雁问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映真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一僵,不甘勉强的承认:“我跑步很烂,缺乏锻炼。”
“今天或许非得跑上一次了,”庄逢雁爽快的扬起一抹笑,“一起上来的两个家伙正在费劲力气搬水过去呢,我们俩得跑上一次了。”
映真错过枪口瞄准,正好看到成雀推着几大桶矿泉水连滚带爬的往电梯口去。
电梯门前的感染者大概都因为那一声响枪缓缓包围过来,倒是难得的好机会。
“我……”映真还想找些机会,电梯门边的屏幕已经及时变成了“2”。
电梯门缓缓开启的时候,像是什么发令枪打响似的,庄逢雁一把抓过映真的小臂,将人推到了自己身前。
“跑!”
她们一动,原本跃跃欲试包围过来的感染者立即有了反应,喉咙里嘶吼着扑了过来。
电梯门口,成雀头都不回的将放倒的矿泉水往里踢,李猛女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陈年火腿,一棒槌一个狠狠敲打追来的丧尸。
“试试这个,没被敲过脑袋吧!”李猛女一火腿敲到丧尸的脑袋上,斜斜的沿着耳朵削了下去,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皮肉干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丧尸短暂的停下,低着头似乎在寻找自己失落的耳朵。
然而眼前的白色霉斑让他什么都看不到,来回看了一圈,丧尸突然抬起头,野兽一样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就冲了过来。
猛女一火腿塞进那张嘴里,但手上再没有其他武器,只得紧紧握着骨头末端,借此将丧尸推远保持安全距离。
成雀踢进最后一桶矿泉水,麻利的按下楼键,转头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猛女姐!”她下意识就要回头去找逢雁和映真,但漆黑一片里除了丧尸的吼声,什么都听不到。
猛女死死抵着丧尸的喉咙,将他推远了几步,甚至尚有余力冲成雀露出了笑容:“不用担心,我应付的来。”
如果有个顺手的武器当然可以应付的来,成雀丝毫不怀疑,但那是火腿,还是只在超市货架上几乎风干成古董都没有被买回家的火腿。
丧尸和猛女力量的角逐中,最先败下阵来的是不知芳龄几何的火腿。
老古董从中间咔吧一声断开时,猛女一个下蹲躲开,丧尸猛地扑了上来。
成雀的箭就是那时候射去来的,像成鹰一样,裹挟着风,但准头稍差,只是风一样穿过丧尸的另一只耳朵,射爆了货架上的一包薯片。
偏了!
松手的那一刻,成雀心里就暗叹不好,她很难沉下心,射出的箭一向随机,上限下限浮动的像是喜马拉雅山到马里亚纳海沟的差距。
这是不止一次被教练和成鹰教训过的问题,只是没有想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自己还会掉链子,但现在不是个人比赛,没有犹豫伤心的机会。
丧尸再次低头去找另一只耳朵时,猛女一个滚地翻到货架边,起身拔出卡在货架上的箭,两步上前一把插进了丧尸的脑袋。
果敢,精准,大脑被摧毁的瞬间,丧尸倒了下去。
成雀握着弓箭,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她射出了箭,而李猛女用她射出的箭杀掉了一只丧尸。
“没事吧?”猛女在自己的裤子上抹干净沾上的血,快步走到成雀面前从上到下将人扫视了一遍,“没受伤吧?”
“我?我没事。”成雀像是做了个梦,怔怔地摇头,“我刚才射偏了。”
“哪里射偏了,不是你射出来这支箭我估计就被这家伙咬了。”李猛女手里还握着刚刚拔下来的箭,箭头上还在啪嗒啪嗒滴血,“这个,等回去擦干净了我再给你。”
成雀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愣愣点头。
李猛女这才想起一起上来的另外两人,朝更黑暗的区域看去:“说起来,映真和逢雁呢?”
“对啊,”成雀也跟着看过去,层层叠叠的货架阻隔,完全看不到任何活动生物的存在。
猛女一拍手,二话不说把箭别到腰带后,反手扯了几只塑料袋,搓开几个塞给成雀:“不管了,咱们先多拿点东西,她们需要的话会开口喊人的。”
李猛女完全是直线型人格,她知道自己要拿物资,确保电梯清洁,就只有这两点在脑子里盘旋,完全没有转弯想到为什么这里只有这一只游荡的丧尸。
“需要的话会开口喊人”的两个人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
映真和庄逢雁在某个货柜前分开跑后就再也没有找到对方了。
高温使得中巴上蔬菜食物的保质期都大大缩短,早就断电的超市也是一样。
货架上的蔬菜水果分为两类:蔫头耷脑,和她们一样奄奄一息的;还有烂成一滩,潜移默化侵袭同类的。
映真喉咙里因为跑动已经隐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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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血腥气,但还是寻找着机会从货柜上一堆黏糊糊里营救尚能食用的部分。
身后身前的丧尸穷追不舍,完全没有放弃的样子。
映真一把捞起地上那颗腐烂一点的苹果,装进口袋里,货柜边角反光意外的像是岔路口的反光镜——微微一闪,对角的人影一闪而过。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扶梯边,扶梯的电源大概和照明不是同一条线路,感应到有人迈上台阶后履带立即运行起来。
映真没留心脚下的黑暗,因为突然移动的“地面”重心失衡。
她向后倒去的同时,一直虎视眈眈、耐心等待的丧尸终于找到了机会,发起了冲锋。
映真计算着枪里的子弹,计算着怎么在有限的条件下把仅剩的子弹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怎么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
但人脑的计算速度比不过机器,自然也比不过这些凭借动物般直觉行动的感染者。
感染者身上的气味扑面袭来时,映真下意识闭上眼睛,手已经将枪举了起来。
腰上一紧,她整个人被那股力气向后拉去,手指下意识发力想要抓住什么,扳机被扣下,最前面的感染者倒了下去。
像是多米诺骨牌,他倒下压倒了身后的感染者,而扶梯下的感染者还浑然不觉的踏上台阶,摔倒,再没有了爬起来的机会。
电动扶梯成了一个天然绞架。
枪响之后,除了火药味和腐臭味,映真眼前晃过一缕头发,她腰腹发力,借着对方的力气翻过了扶手,进入了另一侧静止的下行电梯。
是庄逢雁,是庄逢雁没错。
两人默契的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的屏住呼吸,听着皮肉分离的声音。
枪管还有些发烫,映真稍稍欠身,贴近扶手边和庄逢雁拉开了些距离。
庄逢雁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愿,顺着映真的手臂摸到她的手,捏着指关节将她的手摊开,一把东西落进了掌心。
映真握紧手心的东西,仔细分辨着,米、面、豆子、花生,大概还有紫菜一类的干菜。
这是庄逢雁把她一个人丢下得到的成果。
确实成果斐然,被丢下的那点埋怨很快消解,映真从包里掏出一只佳丽果,不过是已经迟暮的“佳丽”——没有一块虫洞
腐烂,只是因为缺水表皮发皱。
庄逢雁看看那枚果子,又看看映真,摇了摇头。
映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拉开庄逢雁的上装口袋,一手将果子塞了进去,整个人继续躺平。
她明白庄逢雁的目的,留在这儿,用身边的扶梯吸引感染者,帮其他人拖延时间。
但其他人没有这般心有灵犀。
“映真姐!逢雁姐!”
成雀的嗓门嘹亮,带着超过半个小时没见人的惊慌。
原本排着队上绞架的感染者脚步一顿,像是丢失了螺丝的机器,他回头的瞬间,这点安逸的拖延就此结束。
庄逢雁一手提起身边的麻袋,一手拉起映真和她的袋子,没有一丝迟疑,冲成雀的方向高声喊出一个字。
“跑!”
快跑!
24.同手同脚
庄逢雁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跑,不管是作为学生执行任务,还是作为军官解决难题时,她很少退让。
现在问题临头,对着队伍里已经算是主力的弱者,她没办法权衡利弊,只能大声的喊着“跑”,借着这个方法尽力保全所有人。
但单细胞有单细胞的好处,就算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成雀也丝毫没有犹豫的掉头就朝电梯方向跑去,一边狂奔一边喇叭一样大声传话:“猛女姐!快跑!”
猛女刚从卖肉柜台里捡出两把趁手的刀,一把扯过墙上的围裙包上那两把刀揣进怀里,冲出柜台时顺手牵羊,连带着顺手把货架上的两串腊肠和干带鱼也扯了下来。
两个人硬生生跑出了浩浩荡荡的架势,庄逢雁紧随其后,就算是手边拽着两只加起来几十斤的布袋和一百多斤的人,跑的仍旧很快。
映真就不必说了,她被拉着,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像是蒲公英那样束起,被风向后带去,肺迅速收缩,发出老旧风箱一样的喘气声。
感染者从后头轰轰烈烈的追着,作为目的地的电梯边数字不断上升,离电梯门还有大概六七十米左右的货架,那两扇门缓缓平移开启。
运气不会总站在她们身边的,比如现在,运气明显不好。
门打开的时候负责收揽物资的四个人还在像急支糖浆广告里的白裙子女人那样狂奔,但包抄过来的感染者先人一步,已经从侧面冒了出来。
尚任一把将王密拉了进门,急速按压着关门键,但丧尸的手还是触发了感应器,只是这次,电梯外没有人帮她们抓住丧尸的衣领了。
两人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开启,丧尸的手没有抽走,顺势落到了地上,四肢着地撑起了身体,用这种方式爬进了电梯。
“快……快点起来啊!”尚任用力拉着王密的衣袖,试图喊回她已经被吓飞出身的精神,“王密!快点!啊!”
丧尸猛地发起进攻,扑了过去,那个瞬间,尚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她两手拽着王密的胳膊,用以前在修车铺工作时拖拉车底员工的手法将人拉离了厢壁,两人一起跌出了电梯。
丧尸一头撞了上去,王密上一秒靠过的墙壁上立马出现一个乒乓球大小的血圈。
王密似乎是到现在才回过神来,一手攀上尚任的胳膊,腿上不知从哪儿凑出了些力气,两人相互扶持着爬了起来。
撞墙的丧尸瘫在原地,没了动静。
尚任颤巍巍捡起地上的一罐口香糖,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将罐子丢出去——里面的糖果沙拉作响,落到丧尸的背上,滚到地上,短促的滚了几圈,最终缓缓停下。
“死了么?”王密的头紧紧埋在尚任背后,捏着她的衣服布料,声音比电波颤的还要厉害。
“好像是。”尚任有捡起一包硬糖,抛出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这次命中的丧尸的后脑勺,仍旧没有反应。
她放下心来,回过头安抚的拍拍王密的胳膊,冲仍在狂奔的打猎几人扬声:“我们没事,你们快点过来吧!”
只剩二十米,这次率先看到的不是物资,是庄逢雁和李猛女似乎在怒斥什么的表情。
“什么?”
尚任不解的往前走了几步,堪堪看清李猛女用力摆手的模样,不妙的预感从背后升腾,她一把握住王密的胳膊,头都没回
的带着人就往李猛女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丧尸像是商场门口刚刚充上气的气球人,四肢扭摆着从地上爬起,甚至还自己扭正了因为撞墙变歪的脑袋,回过身,乱七八糟的涌过来。
映真被逢雁拽着落在最后,所以能清晰的看到眼前的局面,所有情况都落到她视线范围内。
“猛女姨,倒下!”从破风箱一样的肺里抽出最后几口空气大声喊出口。
原本正在狂奔的李猛女没有任何迟疑,一个匍匐原地倒下,动作标准,干脆利落。
“不是你,货架!”庄逢雁手腕使力,将映真带到了和她并排的位置,这种时候还能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也是少见。
李猛女猛地抬头,一个俯卧撑动作起身,没有任何违背,抓住身边的货架中段,一个使力,货架轰隆倒地。
真空包装的零食被压倒炸开,爆米花、薯片、米饼炸成一团,声音巨大,丧尸们像是被拦住去路的蚂蚁,居然真的在架子
前停了下来,势不可挡的追击暂时被挡在了身后。
庄逢雁松开了映真的手,一把将人向前推了两步,用那只拉着映真狂奔的手,拽住身边的货架,这次碎开的是玻璃瓶。
白酒、啤酒、果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慢慢从盒子里渗出,是嗅上一口就会醉人的味道。
映真没有停下步子,尽力朝前跑去——庄逢雁在她身后,物资都在她手里,王密和尚任姐在朝猛女姐那儿跑,身后只有电梯里那只感染者,不足为惧。但好像落下了些什么……
落下些什么呢?
什么呢?
李猛女已经举着砍刀将王密尚任护在身后,映真猛地想起那一点缺失是什么了!
“成雀人呢?!”脚步一顿,腿上的力气一泄,继续跑动的力气从她身上消失。
似乎是从喊完“猛女姐快跑”之后,成雀就没有再出现在视线里了。
庄逢雁已经追了上来,她伸手去抓映真的手肘,明显是打算继续拖着她跑,但映真快她一步,反握住庄逢雁:“你看到成雀了吗?!”
“成雀?”庄逢雁的反问已经给了回答,很明显,她也没有留心。
“成雀!”映真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感染者对声音的敏感度了,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小姑娘不能在这儿出事,于是第二声喊得声音更大一些,“成雀!”
“我在这儿!”
声音从两人左手边传来,映真和庄逢雁对视一眼,立马迈步朝通道尽头的电梯跑去。
她们刚刚跑出货架,撞上的就是肩上扛着弓的成雀,她把两只硕大的塑料袋拴在弓的两头,沙僧一样将弓当作自己的扁担,一路小跑。
身后是连绵不断的丧尸。
庄逢雁一把将手里的东西塞进电梯,又把着映真和成雀打包塞了进去,迅速按下关门按钮。
“你……”映真知道她要去帮李猛女和王密尚任,抓住庄逢雁手,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塞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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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你拿着这个。”
“不用。”庄逢雁没有接那把枪,只是轻轻敲了敲映真的腕表表盘,“五分钟。”
“我知道,五分钟你们没进来我就带成雀下楼。”映真点头,没再继续和庄逢雁纠缠。
逢雁迈出电梯的瞬间,她立马再次按下关门键,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枪里还有五颗子弹,五分钟。
“映真姐……”成雀有些不安的试图寻求倚靠,她已经站到了映真斜后方,“逢雁姐她们不会有事吧?”
“你刚才干嘛去了。”郑映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像是送走了客人之后准备教训孩子的家长。
“我,我去拿这个了。”成雀蹲下身拆开弓上绑着的塑料袋口,露出里面的东西。
日用、夜用、安睡裤……总之大概是超市货架上有的她都扫荡了不少。
“上来的时候杏林姐交代的,如果现在这种时候生了病会很麻烦,就算洗澡洗头受限起码这种卫生要注意。”
成雀是很乖的孩子,说这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看着映真的脸色,像是生怕她会有什么不快。
“下次出来一定要跟紧同行的人。”没有按下楼层的电梯门再次开启,映真于是再次按下关门键,后撤时叮嘱交代,“不管是你还是成鹰,得想着为另一个人负责,好好活下去才行。”
“你们是姐妹,如果有一个人出事,另一个也会受影响的。”
“嗯,我记住了。”成雀认真承诺,“下次绝对不会一个人行动了。”
只要不是独自一个人行动,怎么都还会有生机留存。
李猛女被丧尸压在地上,手里的砍刀死死陷在丧尸的肋骨上,她和那只已经没有意识的怪物不约而同都从喉管里发出了嘶吼声,像是野兽的角逐。
眼看猛女的手心已经因为发力泛白,刀也即将脱手,王密和尚任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勇气,一人一箱搬起促销的成提
易拉罐饮料,朝着丧尸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丧尸发出吼叫,松开猛女的手就要冲两人扑来——
货架上的浴巾一端牢牢缠在逢雁的左手上,另一只手使力将原本松软的布料拧成一股硬直的绳子,此刻正好紧紧勒住丧尸的脖子。
“逢雁小心!”猛女从地上爬起,眼前一花,庄逢雁已经将丧尸带到了地上。
她将浴巾绳子两端都把到一只手里,另一只腾出来的手往前握住了那把砍刀,一个翻身坐到了丧尸的胸口。
不需要任何人帮助,手起刀落,丧尸的脑袋轱辘辘滚出老远,距离远远超过了那只试探用的口香糖罐子。
如果说这些天以来冲击最大的时刻,在场的人都会选这个瞬间。
庄逢雁站起身,大口的喘着气。
没有人说话,她伸手抽起在那条浴巾上,在上面擦干刀上的血,重新递向李猛女:“她们的弱点在脑袋,开枪、用刀、甚至用拳头,只要捣毁大脑就行了。”
“哦,”李猛女做梦一样接过刀,呐呐点头,“我记住了。”
“走吧。”逢雁没停顿,朝电梯走去,像是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同手同脚的三个人。
25.得失之间
电梯门再次开启后,出现的是六个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家殷切忧心的目光到此刻才堪堪安稳。
“擦擦吧。”消毒湿巾和一小块镜子一起递到面前,庄逢雁抬头看去,不出意料是郑映真。
没有等到她的动作,映真又将手里的湿巾向上抬了抬,示意她拿走:“湿巾是李医生的,镜子是茜茜姐的,花了大力气从她那儿借的,用完记得还给她。”
庄逢雁定定的盯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接过那张湿巾和镜子,简单擦拭着脸上手上的血迹。
“你的面罩呢?”映真明知故问。
电梯门开合的几次,她都清楚的警惕着周围的状况,当然也包括那只最开始被杀死在电梯门口的学生感染者。
庄逢雁搀扶着猛女带着尚任王密回来的时候,映真在门最后一次合上时看到了——那个在地上仰躺着的,穿着校服的孩子脸上遮着什么东西。
墨绿色的布料,正好盖住血肉模糊的脸,让他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逢雁把纸巾边角捏扁,擦着指甲缝隙里已经干涸的血迹,没有回答映真的问题:“你也看出来了吧,如果真的是病毒的话,这里的感染者和T市的感染者不太一样。”
“她们像是进化体。”映真从副驾驶提起自己的包,摸出记录了一路的本子,“从进入S城之后,我们被追车的频率就已经在升高了,我本来以为只是偶然事件,但今天出现在超市里的感染者力气更大,速度更快,甚至已经懂得包抄、伪装……”
“不是错觉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映真思考时总是下意识地用笔在纸张上轻轻戳下去,但现在没有笔,取而代之的是指尖,她轻轻点着纸页边角,借着动作思考,“病毒进入大脑之后还会不断进化。我们在T市遇到的那一批感染者,估计连蚂
蚁都算不上。”
这个猜想对她们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每个区域的感染者水平都不一样,她们走向H城的每一步都会充满风险。
庄逢雁没有说话,映真于是也安静下来。
“你……”庄逢雁把沾了血的湿巾揉成一团丢进手边的塑料袋,她开口的瞬间,映真立马抬眼看了过去等待下文。
逢雁被那道灼热的视线盯着,原本已经打好腹稿的问题打了个磕巴:“你现在还是想……”
“test(测试),test(测试)……”
机会不总是站在原地等待的,看起来小小的结巴被电台打断的瞬间,就很难再有承接起来的时机了。
映真不知道庄逢雁的心思,她因为或许能再次接收信息而激动,两步就迈到了副驾驶的窗户边探出了头:“王密姐!电台收到信号了!”
王密手里的矿泉水暂且交给李杏林,在裤子上抹着手上的灰尘,同样三两步上了车,通过天窗登上了车顶。
天线立在菜园棚子正中,尽量升高拉长,电台里的声音渐渐摆脱了模糊的电波影响,清晰起来,和上次的那篇公告一样,
来自听起来冷静沉稳的男声。
“Z国的各位公民,这里是H城安全区,我是时任安全区指挥官的和庞,病毒传染发生至今,我们已经搜索救援幸存者超万人,目前安全区仍在努力搜救,其中F国可宋博士、Y国布拉特博士、R国滨田博士、Z国芬雅博士等来自国际的医疗援助也跟随救援队伍深入一线开始了医疗救助,希望就在眼前,生的希望,让我们的家园重新回归宁静的希望,都在眼前。”
“请大家坚持住,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公民,也请大家坚定心智,等候救援……”
剩下的话无非是试图用文字打上一阵强心剂,其他人听的认真,但映真的心已经随着芬雅的名字出现飞到了九宵云外。
芬雅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54岁了,青年时留下的疾病压得她不良于行,但她又是骄傲的人,不喜欢借助别人的帮助生活,这几年除了必要的外出,她已经很少离开G国了。
如果真的已经严重到需要芬雅也来处理,这场灾难,大概比她最开始想象的更严重。
映真的出神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都屏气凝神,倾听着电台广播里和庞的声音。
那道男声说出的每一个字,说出每个字背后的每一个语调都是多个部门精心雕琢的结果,能最大程度上的安抚人心。
显然,这次讲演的任务达到了。
直到一整篇演讲稿结束,过去了六分钟,恰好停在这里,既不会让人觉得厌倦,又恰到好处的传递了所有需要的信息。
电波带来的声音消失后,车里的人却都没有移动,只用聆听的姿势待在原地,似乎在回味那些希望的鱼饵。
“好了,大家收拾好自己手头的部分就准备休息吧,我们晚些还要继续赶路。”庄逢雁抬手关了电台,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就此截断。
车上的众人已经听过了来自猛女的转述,现在看着逢雁满脑子都是挥刀切下一整颗脑袋的骇人事迹,恐吓程度不亚于武松
打虎。
大家左右看看,总归都按照逢雁的话渐渐散开,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映真还陷在突然出现的,和预期完全不同的芬雅的消息中,惴惴的不安着——芬雅应该不在严重的地区吧?应该不会在第一线吧?身边应该有其他研究员陪同吧?
这么想着,庄逢雁下车她没有注意,洁柔牵着高树走到她身边她也没有注意,直到洁柔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映真才大梦
初醒般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映真看向洁柔,又顺手替高树把掖在领子里的辫子抽了出来,“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洁柔一手撑着自己的后腰,脸上隐约浮着一丝不安和焦躁,她低头看了看高树,整个人凑到映真耳边,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是何奶奶。”
映真心领神会,摸了摸高树的脑袋,蹲下身来:“高树,成雀在上面受了点伤,你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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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看她有没有乖乖找李医生治
疗,好不好?”
高树的视线在映真和洁柔脸上来回往返,几乎牵成一张单程线路,直到两人脸上的笑几乎维系不住,她才乖乖点头,连蹦带跳的下车去执行任务了。
她一下车,洁柔就迫不及待要说,映真抬手扶住洁柔的肩膀,将人带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你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何奶奶失踪了!”
没了站在身边的高树,赵洁柔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也彻底消失殆尽,她抓着映真的手不自知的发抖,“我找了好大一圈,都没看到人,她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映真姐……”
“冷静点、冷静点洁柔,”映真按住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像和高树说话那样蹲下身来,“这里现在只有东门一个出口,但成鹰一直守在那儿,奶奶不会出事的。你慢慢说,是大概什么时候,怎么发现何奶奶不见的。”
“我,是你们回来之后,”赵洁柔声音仍旧发着抖,但被安慰后尽力翻动着记忆,“李医生拜托我和何奶奶把卫生巾整理
好和其他物资分开存放,本来,本来何奶奶还一直在帮我,但我拿着整理好的日用箱子放到左边的后备箱,再回来她就不见
了。”
“我以为是去做别的事情了,但刚刚听广播她也不在,我下车找了一圈,就连高树都没有看见她。”
洁柔说着说着又要哭出来,“映真姐,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吧?她,她那会儿还在说她儿子什么什么的,我没仔细听就随便答应了两声,不会是因为这个……”
“不是。”映真迅速否定了她的结论,伸手把洁柔脸边的散发别到了耳后,冷静开口,“我现在去找少校,或许何奶奶是
在其他地方休息被你忽略了,不会有事的。”
她的动作相当轻缓,带上安慰的笑容,像是小时候摔倒被大人扶起后的感觉,带着点妥帖和依赖。
但洁柔还是紧张的不敢松手:“我能帮忙做什么吗?”
“你先留在车上,因为大家听了可能会害怕,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等我们回来,”映真已经伸手越过洁柔,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庄逢雁还没收回的手枪,“这样可以吗?”
洁柔用力点头,松开了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的手。
映真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没有任何阻拦的下了车。
庄逢雁在电梯门口带着大家搬运所剩无几的物资,隔着一段距离看到映真下车,只是弯腰搬起地上的水,继续往车边走。
在王茜茜把守的左侧后备箱登记好物资内容,她弯腰将那一箱矿泉水推了进去,起身时,映真已经在和成鹰说些什么。
逢雁的角度只能看到映真的后脑勺,但成鹰的表情却是不怎么愉快。
在裤子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逢雁绕开身后的人,朝两人走去:“怎么了?”
映真回过头来,整张脸写着确认后的严肃:“何奶奶不见了。”
26.妇人之仁
“应该是我们下来之后不见的,发现和最后见到她的都是洁柔,”映真一颗脑袋几乎要膨胀到三个大,她搓了搓脸颊,有些疲倦,“我问过成鹰了,我们上去和回来之前她一直守在这儿,没有人出去过。”
“何奶奶还在地库。”
这是坏消息中唯一不多能让人松口气的关键,人还在地库就没关系,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
映真拍了拍成鹰的肩膀,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你和少校留下吧,我去里面找找。”
她指的是地库更深处,因着刚刚进来时前一晚进去找过庄逢雁的先例,映真对那看起来一片漆黑的空间没有任何恐惧。
庄逢雁站在旁边却是一脸欲言又止。
“我自己可以的。”映真撩开衬衫后摆,露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
逢雁没说完的话也就咽了下去——虽然严格意义上算是走火,映真在楼上也能当作开过枪了,体力不佳,但脑子完全能补长为数不多的短板,再者地库已经被清洁过了,某种程度算是安全地区,是个练习的好机会。
几乎是用送孩子上幼儿园前的思维权衡完利弊,庄逢雁点头首肯,但还是没忍住多唠叨了一句:“注意……”
“安全”两个字还没能从那张嘴里走出,身后那道门外的感染者突然搡动起来,薄薄的铁皮门像起风时的海面一样被推的泛起波澜。
映真下意识将成鹰拉到身后后退了几步,庄逢雁更是自然的站到两人面前,没有人说话,但三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面前的那道门。
波动幅度越来越大,声音渐渐和心跳频率叠加起来,底部和地面的缝隙被掀到最高时甚至可以看见门外感染者的脚踝。
不妙的情况,不妙的时机。
映真慢慢掰开成鹰的手指,接过她手里的打火机,轻轻将她向后推了几下:“让大家上车,柳姨开车。”
成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团湿哒哒的卫生棉球赛到映真的另一只手里,快刀斩乱麻:“沾过酒精的。你们小心。”
映真深吸了口气,能听到成鹰轻巧的跑远,身后的说笑声渐渐止息,眼前的门已经开始挤压变形,朝里面凸出一大块。
月球内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映真也惊讶于感染者当前,自己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联想这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后还算安全。
“郑映真。”庄逢雁在喊她的名字。
“什么?”郑映真没反应过来。
“这里不安全。”庄逢雁暗骂自己,她明明最知道作战时妇人之仁会带来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什么?”这次似乎也没反应过来。
“是我犯的错误,我会去把人带回来的,你可以带大家出去吧?”
庄逢雁的询问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那扇千疮百孔的门终于被感染者们捅破了洞。
映真一手捏着成鹰交接来的酒精棉团,一手点燃火机,扔出的那颗火球迅速点燃地面上的酒精,哄得一声烧了起来,率先涌入的感染者成为了首先被吃的螃蟹。
火势迅速蔓延到两人面前,在火苗腾起来点燃映真的衣摆时,庄逢雁拉着她朝车上跑去。
曲柳已经在驾驶座待命,成鹰成雀通过天窗上了二层,箭在弦上,就连留在车里的人也人手一把枪,总之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势。
“咱们出发去找何奶奶吗?!”曲柳的脚已经放在了油门上,时刻准备着。
洁柔满脸抱歉:“大家上车后就发现奶奶不见了。”
“我们都听洁柔说了,何奶奶肯定是往其他门那儿去了,咱们去其他门那儿把人找回来就是了!”宋临临扛着枪,眯着老花眼要身边的王茜茜帮忙看自己瞄准的位置,“诶呦,进来了!”
那扇门终于被翻滚的人浪突破,感染者倾轧进来,像是收获蜂蜜后迫不及待归巢的蜜蜂。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门口的那道汽油火线点燃了打头阵的先锋,但随着进入的感染者越来越多,火焰因为密不透风的环境竟然已经出现了将要熄灭的趋势。
“映真姐!逢雁姐!拦不住了!”成雀拍着车顶,向下探出脑袋。
“姐姐,我奶奶还没上车……”何高树坐在李杏林怀里,泪眼汪汪地望着两人。
从何奶奶在车上大闹一场之后,她就一直呆在赵洁柔或者医生身边,很少去和奶奶说话,那颗小小的心有太多不明白的问题。
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总在家里喝酒抽烟,满口脏话,奶奶却觉得他听话懂事;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从来不在帮忙洗衣做饭,刷碗拖地,奶奶还觉得他压力山大;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总是挥拳相向,奶奶却觉得他是个好儿子……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只是将高树悄悄的推远一点,再推远一点,直到现在。
何奶奶没有坐在身后的位置,没有泪眼涟涟的念叨着儿子递出一口土豆时,高树却莫名的惶恐起来。
她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学校的老师已经教过她们“少数服从多数”的道理,为了一个人让剩下十几个人落进危险的境地是很自私的。
如果是面对学校加餐时间的水果,高树可以很果断的放弃,但现在是奶奶。
不自私的代价是失去奶奶。
她做不到,所以只能含着泪,看向庄逢雁,然后自私的开口:“姐姐,求求你,别丢下我奶奶……”
“高树……”
李杏林从背后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想要让高树好受一些,但无济于事,她小小的身体肩背紧绷着,挺的很直。
“少校!”这次喊出声音的换成了成鹰。
“姐姐……”泪像是即将断线的珠子悬在下眼睑。
“柳姨,尽量平稳一点绕路,”庄逢雁猛地闭眼,再睁开眼睛时不再浪费时间,一手举起旋上紧急关门的旋钮,两步上前抽过宋临临手里的枪,踩着座椅翻上了车顶,“大家尽力找人。”
映真站在原地,心脏跳的厉害——其实就算丢下何奶奶也无可厚非,她是自己离开保护的,但庄逢雁偏偏做了完全相反的决定。
她脑袋里那个“敬真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的问题,直到此刻才得到了答案。
庄逢雁像是海明威的冰山,能看到的只是她整个人的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一。
她漂亮严苛、强大谨慎,甚至因为这些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不近人情的人不会这样,不会给死在自己枪下的非人类最后的体面,不会为了一个孩子的眼泪,做出弊大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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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的决定。
但她就是做了,这朵生着刺的玫瑰表皮下是柔软的心,所以敬真才会把她当作朋友吧。
映真留心着眼前掠过的车辆,脑袋里迅速给问题画上了总结句号。
曲柳车开的相当平稳,好几次堪堪擦着感染者的爪子和地库里的柱子惊险转过。
庄逢雁从某个时刻停止了爬上爬下,车里的人自然分成了两部分,身强体壮的站成一条流水线,默契的从驾驶座下的枪械箱里传送着枪支和子弹,一路递到车顶;稍稍虚弱一点的则趴在车窗前目不转睛的留心何奶奶的身影。
成鹰几乎算得上是神射手,弹无虚发,几乎每颗子弹都能精准的射进一个感染者的手脚。
她们就这样转过了南北门,却仍旧一无所获,那个老太太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映真!”曲柳又一个猛转方向盘,转头请示——必须去最后一扇门强闯了。
映真回头看了一眼,高树正看着她,用那种殷切又悲伤的眼神,映真最讨厌的那种眼神。
“少校,要准备去西门了。”她咬咬牙,扶着一边的座椅走到天窗底下,大声传话。
庄逢雁用一阵猛烈的枪声做了回复。
没有继续等待的理由了,映真逐个走到还在向窗外张望的人身边,轻声交代,直到她走近,高树才听清她再说什么。
“只要看到就还有机会,一定要大声喊出来……”
她就这样逐个交代,直到走到门边,隔着车门上的玻璃停了下来。
曲柳几乎是用超乎极限的角度在开车,相当疯狂的,没有任何空隙。
东门出现的时候,映真也看到了她找到庄逢雁时对方倚靠的那辆车。
不是因为车的品牌,而是回头时无意间落进视野的车牌号,她记得那几个数字,所以现在看到一边敞开的后门时立马就发觉事情不妙。
庄逢雁的仁慈和担忧在这一刻,在最不想成真的时刻,成真了。
没有感染者的踪迹,映真离玻璃太近,不知不觉面前的那块范围已经因为呼出的热气模糊起来。
“柳姨,车速放慢一些。”她摇摇晃晃回到副驾驶,一把扯开窗户上的帘子,有了除司机之外最宽阔的视野。
一个大弯,曲柳避开了车位上车门打开的六座面包车,稍稍松开了些油门。
后视镜里能清楚的看到感染者锲而不舍的追捕,映真却不受任何影响,像是在实验室观察样本一样,她死死盯着地面、死角、车前车后,没有任何遗漏。
“映真姐!”成雀在车顶嚷嚷,意味很明显,她们支撑不住了。
映真仍旧不为所动,曲柳分不出神来观察她的表情,但余光里清楚的看到映真整个人都几乎贴在玻璃上,只得咬牙继续坚持。
躲过一只感染者的手,曲柳整个人几乎被惯性带到方向盘上,她正要开口,身边的人却像突然离开一个人的跷跷板一样猛地直起身。
不等曲柳看清,映真已经冲到通往天窗的楼梯下:“少校!左手边那辆白车旁边!”
庄逢雁展现出了惊人的信任,她甚至都没有犹豫一秒,众目睽睽之下,把手里的枪带在手腕上缠了几圈,接着——
一跃而下。
27.拉起太阳
像是警匪电影里的会出现的场景,庄逢雁一个后滚翻,稳稳降落,没给感染者靠近的机会,她手里的枪率先替她表了态。
子弹飞速划出枪管,过热带出了些火花。
她一把抓住那个感染者的肩膀,她的孩子还在怀里,因着突如其来的拉扯飞了出去。
那名母亲一样的感染者愣愣地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怀里,停滞了两秒后才怔怔回头,看的却不是逢雁,而是躺在五六米外的襁褓。
她怔愣的空档,庄逢雁已经抓紧何奶奶的裤管,一个使力拉到了自己身前,搀住胳膊将人扶了起来。
李杏林暗叹辛亏老太太身体素质不错,要是换了有基础疾病的老人,庄逢雁这一下估计能把人送进疗养院。
“逢雁,抓住这个!”李猛女从车顶抛下一根麻绳,末端坠着她们运来运物资的小推车。
推车丁零当啷的在地上旋转了几圈,最后被逢雁伸出的脚拦住,她动作敏捷,一把抓住推车的扶手,弯腰去扶地上的何奶奶。
两人安全坐在推车上后,身下的轮子因为重量疯狂发出剧烈的响动,声音简直是在向方圆五百米内能听到声音的生物宣告——我们在这儿,请抓。
“慢慢往上来!我们这儿会接着的。”猛女探出头来,这次甩下来的是用绳子绑住木棒制成的简易软梯。
庄逢雁抓住软梯最末端的一阶,确认了一次绳结,很眼熟的军用绳结,她盘剥T市海港警备区的武器库时用过。
用在郑映真身上。
“绳子谁打的结?”她问。
“是我打的结,放心吧。”郑映真突然探出头陈述事实,风猎猎的把头发吹的东摇西摆,像是一片蒲苇。
似乎是车里有人说了什么,她回过头听了几秒,又趴到边缘,抓紧了软梯边缘:“先别动,要闯出去了,抓紧。”
庄逢雁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抓紧梯子,只是蹲下身,抓紧了何奶奶的双臂。
真正的生死之际,就算是再软弱的人类也会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何奶奶也不例外,她颤抖着抓住逢雁的胳膊,像是台风中拼命挣扎,不愿离地的老树。
庄逢雁没有安慰,只是沉了沉力气,抓得更紧了些。
“大家坐稳!”
曲柳声嘶力竭,车里车外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吆喝,无一例外,全都一手抓紧身边人,另一手抓紧身边稳固的栏杆或者车座。
映真双手紧攥软梯,脑袋埋在双臂之间,死死闭着眼睛,像是危险来临前的鸵鸟。
曲柳按响喇叭,声响迅速被更大的响声带过,车上的顶棚因为震动发出剧烈的响声,不幸中的万幸,前端的铁板泄去了大半力量,架子没有就此倒下。
“映真?郑映真?上面情况怎么样?你没事吧……”
摇头晃掉离家出走的松软土块,映真还没爬起来就听到了来自车尾的问候。
她爬起来,到了边缘,探出头让对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我没事。”
从她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扇门上巨大的洞——像闯出了什么野兽一样,所有的碎片都朝她们离去的方向指示,就那样破门而出。
“那就好。”庄逢雁扶起何奶奶,等老太太颤巍巍的站稳,这才继续问,“其他人呢?”
“我们在这儿呢!”猛女、成鹰成雀、宋临临杨平都探出头来,各自站到了冲撞之前的位置,“放心吧,大家都没事。”
喘息之间,大家的表情突然惊恐起来,庄逢雁跟着回头,身后刚刚路过的十字路口,感染者正从横向的路口涌出,他们和超市外的感染者迅速合流,几乎像是提前约好一样默契的追了上来。
“您先上去。”逢雁拉起何奶奶,用力将人带到软梯边。
推车压倒路面上的水瓶,一个摇晃,轮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右摇摆了一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映真用力晃动软梯提醒庄逢雁:“左后面的轮子出问题了,快点。”
逢雁点头,试图安抚:“听我说,只要抓紧棍子不放手就好,我会让上面的人把您拉上去的。”
何奶奶的手被带到木棍边,却在逢雁松手后也跟着坠落下来。
“您怎么……”
“你尽力了,我知道,这一路我也逃够了,我只求您一件事,”何奶奶耷拉的眼皮下氤氲着几滴乏味的泪水,“不管什么时候,带着高树,让她活下去。”
其实她都明白,明白自己每次说起儿子时,既让人同情可怜又让人乏味厌倦,但带着这样的脑袋活了七十多年,她把丈夫、儿子、孙女这六个字刻在最中间,其他角落里的字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让一个没有“我”的人,突然只想着“我”生活,谈何容易。
但庄逢雁在这种事上带着天然的解决方法,她一手脱下身上的短袖,一手拉过何奶奶的胳膊,把住两只手从背后圈住自己脖颈的同时,衣服围上何奶奶的腰臀在自己腰间打了个结实的结。
没有拒绝的机会,何奶奶就那样被逢雁背上了背。
“你,就算你把我救回去,只要我自己不想活,总有办法死的……”何奶奶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不配合的扭动。
推车再次颠簸,那只轮子明显再也不堪重负。
庄逢雁只死死抓住那两只皮肉松垮的手臂:“高树!”
何奶奶的挣扎一顿,逢雁于是立马接着开口:“您想想她吧,不要只想着儿子,想想现在的情况,她没了奶奶一个人,就算到了安全区要怎么在那儿活下去!”
何奶奶流着泪,像小河流那样,源源不断地。
“我……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孩子,我对不起她啊……我的高树,我的小树……”
“所以要活下去,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一定得活着道歉才算数。”
逢雁握紧腰上的绳结和那两只手,感觉到何奶奶整个人伏倒在她身上,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车顶上注视全程的映真也是一模一样,像刚从蒸箱里拿出来的面包一样,松了口气的表情。
庄逢雁一手紧握软梯,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众人脸上都是即将逃出生天的庆幸。
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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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常常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车前猛然窜出来一个感染者,和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身材高大,整个人肌肉勃发,四肢被紧箍在衣服里,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撑开,像是电影里的黑毛怪物。
曲柳一惊,手下的方向盘猛地打死避开,又迅速调转回车道——
这一来一回的动荡,车上的人都被猛地撼动,更不必说车后本就苟延残喘的推车。
那只轮子最后挣扎一下,彻底脱离了车板,留在了马路上。
车板一个摇坠失去了平衡,摩擦着地面滑出一端距离后,彻底泄气,连带着本就脆弱的绳子断开,几个翻滚,撞飞几个感染者后,淹没在S城的街道上。
“别动,我们拉你上来!”映真扶着一边的支架,刚刚站定便立马伸手去拉软梯。
庄逢雁握紧木棍的手上悬挂着自身和何奶奶两份重量,沉甸甸的坠的指尖泛白,即便是常年训练,也免不得此刻是在咬牙坚持。
映真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绳子上,不断向后压,手心磨得生疼,软梯成功一毫米一毫米的向上移动着。
她咬着牙,耳边是来自成鹰成雀连绵不断阻击的枪声,能做的却只是愚公移山、蚂蚁搬糖似的努力。
车子一个急刹,映真下意识往前一扑,手里的绳子又滑出一截,眼见前功尽弃——
“抓住了!”
映真手边摞上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她转过头——是猛女。
然而不止猛女,李杏林、杨平、杨安、王望花、宋临临、潘金莲……甚至连王茜茜,或大或小,或黑或白,或粗糙或细腻,这些女人的手一个接一个的叠了上来,紧紧抓到车顶最边缘的绳子。
李猛女把绳子在手上挽了几圈,冲前后吆喝:“大家听我的口号,一下蹲,二使劲,咱们把人拉上来!”
“好!”
女人们高声应和,顶着天空中滚烫灼热的太阳,默默攥紧了手里的绳子。
“一!”下蹲。
“二!”使劲后退!
软梯缓缓上升一格,大家喘着粗气,但没有一个人松手,只是将绳子握的更紧一些。
“一!”
“二!”
“一!”
“二!”
“一……”
口号声渐渐重叠,越来越响亮,拉到第四次,逢雁和何奶奶的头已经越过了平台露了出来。
成鹰成雀开出最后的阻击的一枪,上前搀住何奶奶的大臂,一个使力,将人拉了上来。
背上一轻,逢雁胳膊上的气力似乎又恢复了一些,不等其他人上前,她已经借着手上那根木棍的力攀上两边的绳子。
一鼓作气,抓住左手边的支架,将自己拉了上去。
车顶早就被晒得滚烫,女人们却都无知无觉似的坐了下去,低头看看自己红肿的掌心,再看看对方因为发力涨红流汗的脸颊……忍俊不禁。
映真也笑着,笑着看过每一张脸,这些女人的脸——
末世算什么,她们在一起,女人在一起,即便是沉进海底的太阳,也能拉出来。
28.贱女?好女!
何奶奶呆呆地坐在成鹰成雀脚边,突然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悄无声息的落泪,但接着却没有停,几分钟后突然变成了嚎啕大哭。
那当然不是悦耳的哭声,这个老人像小孩第一次上学,第一次离开父母时那样,号啕起来。
宋临临和王望花上前揽住她,眼眶也湿润起来。
那是只有她们懂得的时刻,死亡走近,轰轰烈烈的预告,最后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具身体,留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或许还有些暧昧不明的,全新的想法念头。
大家或是悄悄抹泪,或是含笑望着——是她们一起,她们一起救下这哭声的。
这里弥漫着人类的情绪,映真却像是置身事外,她越过众人,看向庄逢雁。
后者甚至没在原地坐上几秒,爬上车顶之后她撑着站起身,众人还在哭哭笑笑的时候,她已经越过了人群,顺着天窗下到车里。
眼看她下去,映真于是也清醒起来,集中到眼下的情况:“大家互相照应着,现在就回车里去。”
大家撤退的也相当迅速,成鹰成雀最先撂下枪支,下到车里,站在梯子尽头照应着后下来的人。
映真留到最后,她下进车里前,迎着风最后看了眼身后甩不脱的感染者和胡萝卜汁一样橙红的天空。
极端手段,这种时候极端时刻,只能用一些极端手段了。
天窗关闭之后,车里的噪声瞬间消失了大半。
庄逢雁手里攥着些什么,她站在走道中间,映真从她身边走过时,像是博物馆里复苏的雕像。
“小心。”庄逢雁的声音蒲公英种子一样掠过。
映真回头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朝车后走去,在成雀身边俯身说着些什么。
那是疲惫的姿态,一手拄着前排的座椅,身体的重量短暂的压在那一只手上,即便她再努力装作轻松,但疲惫是藏不住的。
成雀很快点头,解开安全带朝前走来,庄逢雁则是留在了她的位置。
映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心里悄悄倒计时:十,九,八,七……
庄逢雁将自己的身体摔到座椅上,双臂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皮筋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头发只得柔柔的散落下来,遮住脸庞。
她没有重新穿上短袖,被晒红的肩膀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格外明显。
六,五,四,三……
“大家系好安全带。”庄逢雁抬起头,拢了把自己的头发,手里的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来。
“柳姐,车速提高,拉开些距离。”映真双手抓紧左上方的扶手,是的,极端手段。
曲柳相当听话,一脚油门踩下去,巴士引擎发出一阵轰鸣,车速表盘里的指针几乎划出九十度的变化。
那只突变的黑毛怪物像是没有预料到变化如此迅速,笨重的追上来,但很快被身后的感染者追上,淹没下去。
所有人都在等待机会,最佳的角度,最好的位置,这都是需要等待的。
映真屏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附近的建筑渐渐变少,道路渐渐变宽——她们已经远离城市中心,来到城市边缘了。
最后一个转角,曲柳降速后又飞快提速,这次,彻底拉开了一段十几米的距离。
就是现在!
映真暗叹时机的同时,最后一排的逢雁已经拉开窗户,左手一拔,右手将东西扔了出去。
“轰——”
爆开的火药味无缝不入,巨响震得人耳鸣,大家下意识闭眼晃头,试图将那点不适甩出大脑。
曲柳也是一样。
她高度集中把握方向盘将近一个小时,早就已经站在精力的临界值,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彻底把她推过了那道阙值。
映真坐在副驾驶,第一个注意到她状况不对。
车轮明显的左偏,即将撞上路边的花坛时,映真松开紧握的扶手,解开安全带,两步迈到驾驶座边,从曲柳胳膊下把着方向盘,硬生生调整回正确的方向。
“柳姨!”映真很少大声说话,不得不如此的时候就显得力不从心。
曲柳不知道是耳鸣严重,还是有其他问题,眼神直直地低头,却好像聚焦不到映真脸上,只盯着她的嘴型一开一合。
回复声音也像耳背的老年人一样大的不得了:“听不到!我听不到!”
映真紧皱着眉头,勉强从方向盘上移出一只手解开曲柳身上的安全带,身子稍稍后仰:“成雀,来把柳姨扶过去!”
成雀刚刚晃开耳鸣的影响,闻言下意识起身,但还没离开座位就被肩膀上的手压了回去。
身边的手从后方架起曲柳,映真无暇回头,只等着座椅空出来就要坐上去掌握方向。
“你有驾照吗?”来人在身边问。
“现在有没有驾照还重要吗?”
耳鸣害的她分辨不出这声音的主人,不过映真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分辨回答——她确实没有驾照。
在G国时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就连睡觉的时间都是一再压缩,即便早就看着别人开车明白了原理,她也没有空闲去把理论转化成证件。
“我来吧。”
偏偏那只手不容置疑的覆了上来,掌心和指腹上的茧子悄无声息的宣告——是惯于持枪的人。
映真转头,果不其然,是庄逢雁。
这位少校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在最后的位置扔出一枚炸弹,现在在她身边,又打算握着方向盘继续开车。
郑映真没有放手的打算,即便是超人也总会有疲倦的时候,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庄逢雁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
于是她说:“总有其他人有驾照。”
逢雁没有在意她突然出头的倔强,只是坚决的握住方向盘:“安全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把方向盘交出去的。”
映真双唇紧抿,固执的不像话。
“你不相信我?”疑问句。
庄逢雁故意将行动的价值上升到了两人之间的信任问题,逼得映真不得不重新考量。
“我需要一个冷静的人,”庄逢雁撼动心理的同时已经握上了大半方向盘,适时投出最后一球,“帮我确定一下大家的情况,还有后面,后面有没有追上来的……”
映真会妥协的,庄逢雁其实确信这一点。
这个年轻的姑娘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份感情,任何会伤害到对方行为她都会三思而后行。
果不其然,映真满脸不情愿,但还是松开了方向盘,和逢雁错身交换了位置,站在驾驶座边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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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庄逢雁确实像自己说的那样状态尚可,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朝后走去。
她扶着两边的椅子,从前排跌跌撞撞走到最后——
掀开巴士最后一排的帘子,能清楚的看到那枚手雷留下的痕迹,像是王母阻止牛郎织女见面划下的银河,道路从炸开的大坑一分两半。
感染者源源不断的跳进那个坑里,精卫填海似的,只能看到跳进去的模样,却迟迟没有爬上来的。
突然从街道正中间闯出来的“金刚”感染者已经不知所踪。
映真轻轻放下帘子,暗自叹了口气,炸路是下下策,这是她和庄逢雁的共识。
如果S城里还有没被感染的人,或者搜救队伍抵达这里,包括道路在内完备的基础设施是最有利的条件,现在却为了脱身走到这一步……
她想着出了神,直到手背被人碰了碰,这才低头看过去。
“耳朵没事吧?”成鹰指着自己的耳朵,大概是不确定自己的发声音量,只是尽力将吐字咬的清晰一些,声音也努力控制在不会过分大声的程度。
映真摇头,双手拢成喇叭状凑近她的耳边:“除了耳朵,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不晓得到底是听清,还是看着映真的口型辨别出了内容,成鹰摇头:“我只有耳朵,杨平姨好像头痛。”
映真于是扶着椅背挪到杨平面前,再次连比划带大声的确认:“不舒服的地方……”
她这样从最后一排往前一一排查,确认了所有人的状况,唯独将何奶奶留到了最后。
老人不安的视线漂浮,她看着映真回到副驾驶,从座位里翻出她那只记录过所有人名字的本子,再回到自己面前。
“您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映真手里的按压笔没有按出笔尖,只虚虚的用笔头点着本子封面。
何奶奶捂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摇头,没有如实相告。
映真也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翻开本子:“出发那天大家都在我这里留了名字,您呢?您叫什么名字?”
何奶奶嗫嚅着,嘴唇里轻飘飘吐出三个字,但除了“何”,后两个字像是没抓住的气球一样飘的老远。
映真将腰弯的更低:“什么?”
“何……女。”
“何什么女?”本子上落下首尾两个字。
何奶奶抬头,飞速确认过前后没有人在看着她,又将头垂了下去,只是这次清楚的说出了那三个字:“何贱女。”
这是她的名字。
何和女中间可以是各种字眼,美、华、丽……但偏偏是贱。
映真的笔尖一顿,停在了高树的名字边——这个叫做贱女的女人却给了孙女高树这个名字——不要做草,不要做花,做棵高高的,坚强的树。
“何好女,是叫这个吧?”
映真划掉原本的名字,故意把一切归由到爆炸的耳鸣后遗症上。
何奶奶那颗沉重的头颅猛地抬起来,原本昏黄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丝光亮:“何好女?”
“是何好女吧?”
“对,”那苍老的声音颤抖着肯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声的肯定,“对!”
她七十二岁了,直到七十二岁才第一次如此大声的说话:“是好女!”
不是贱女,是好女。
29.同床异梦
S城的这场搜刮万幸没有任何人丢掉性命,但“诺亚方车”还是开始暴露出问题。
一是战斗力确实太弱,除去庄逢雁和成雀成鹰,其他人面对危险时几乎是感染者为刀殂,我为鱼肉;
二是思想,安全度日时被打磨出的软弱不是一夕之间就能消失的,什么“女人应该温柔”“女人应该善良”“女人不该做这些事”……这类话是从幼时就箍上的新式小脚,要怎么松开,只有等着众人渐渐适应用真正的脚踩上土地才行。
后者不是一日两天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前者却可以想方设法补足。
离开S城走向下一站时,庄逢雁特意避开高速公路,只从城市中行走,她的特训是从这里开始的。
“……成雀,还不赶紧开枪等着感染者咬你呢!”
成雀没等瞄准就急急忙忙开枪,子弹擦着感染者的手臂飞过,体表的黏液飞溅,感染者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成雀,像是反应过来,立马乱七八糟的冲向她。
刚跑出两步,身后飞来的子弹精准的从眉心穿过,冲击力直接将人带倒。
没了感染者遮挡,成雀隔着货架看到正在护卫队伍的成鹰——她刚刚放下枪,露出瞄准镜后漆黑的眸子。
成雀感激又委屈的瘪嘴,还没等撒娇结束,庄逢雁的训斥已经疾风暴雨般袭来。
“干什么呢?成鹰,我说过你今天只护卫队伍吧?!还有你成雀,这次瞄不准有成鹰帮你,下次呢?你打算什么时候靠着自己开枪?!”
成雀眼睛紧闭,高声回应:“我错了,下次会更冷静的!”
映真掺在搬运队伍里,肩上手里都抱的满满,在护卫下向外移动,身后跟着的杨平握着杆枪,不分东西南北,阴差阳错也消灭了几个试图偷袭的感染者。
“诶呦,吓人得厉害。”每次开枪后,她都会小声念上一句。
映真听着,偶尔回过头来:“您害怕吗?”
“我?”杨平像是没想到映真会来搭话,有些局促的笑了笑,“那可不嘛,我这双手只有握锄头端盘子的命,谁能想到有一天还能拿上枪呢。”
“少校是有计划的。”映真俯身跟进前面的李杏林,口中轻声解释。
庄逢雁的计划相当激进,车上除了曲柳这个备用司机和何好女、何高树、赵洁柔这三个老幼孕,全员参与物资搜寻。
成鹰成雀包括她自己来回游走着保护队伍的安全,队伍里则使用穿插法,一人拿枪,一人拾取物资,来回轮换。
刚开始当然是困难的,要默契的合作是相当困难的,但接连走过几个城市,大家熟悉了一套流程,只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下一步需要做些什么。
女人们天然不畏惧流血,不过分崇尚暴力,这是生理潮汐和世世代代厨房工作培育出来的精神,独属于她们的能力。
“成雀!”这次换庄逢雁开枪替成雀解决问题。
“啊,我错了,逢雁姐你别生气!”成雀几乎要抬手捂住耳朵借以逃避挨骂。
但无济于事,清扫干净返程路上的感染者之后,逢雁转过头,如约而至:“脑子落车上了?!”
走近J城后,记录物资的本子渐渐累计出了大半本,车顶的土豆苗竟然也顶着高温活了下来,于是庄逢雁进行了二次调整,每次外出的队伍换成目标更小的小分队,由她和成雀,成鹰、猛女和映真轮流带领。
一路向南。
“映真姐姐,再讲一些吧,你小时候的故事,再讲一些可以吗?”高树缠着映真,小声央求。
车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她缠着每个大人讲过去的事,但听来听去还是最喜欢映真。
映真从脚下掏出拿只留给她专用的垫子放在身边,招呼高树坐好:“我在G国的时候都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也没什么可讲的,就给你讲Z国时的事情吧。”
“好,我最喜欢听姐姐在Z国时的故事。”高树兴致勃勃地往前凑,像是等着接球的小狗。
映真笑,顺手捏着她的辫子梢,想到哪里说哪里:“我姐姐,就是敬真,她比我大三岁,所以小时候不需要其他朋友,她走到哪里都把我带在身边,照顾我和她的朋友一起玩。”
“但我小时候性格很差,不爱讲话也不爱笑,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害怕我,比我大的孩子也不喜欢我,所以敬真念小学的时候我就不再出去玩了,跟着她看书,再大一点,我就去读小学了……”
挡风玻璃上映着车里众人的模样——庄逢雁坐在曲柳的位置上,双手抱臂,脑袋侧向一边,完全是一副睡熟的模样,只是偶尔跟着车子的摇摆缓缓移动。
映真讲故事胜在吐字清晰,声音舒缓,但故事讲的毫无条理,实在算不上什么讲故事的好手。
高树估计也这么觉得,于是决定自己主动提问:“姐姐小时候读书会觉得辛苦吗?”
“辛苦?”映真像是不太理解这个问题的用意,“不算……辛苦吧,我喜欢读书,就像小孩子喜欢看动画片一样,有趣多过辛苦。”
高树于是用看传奇宝贝一样的眼光注视着映真:“姐姐的姐姐也这么神奇吗?”
“她叫郑敬真。”映真认真告知了姐姐的名字,思考了两秒继续回答上一个问题,“应该不,我们身边的大人都说我们不像,但她跑步很厉害,在学校的时候一直都是长跑比赛的冠军,就算和大我们很多的男孩子比也总是拿第一的。”
“如果说神奇的地方,她很有毅力,”提起郑敬真的时候,映真的表情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柔软,“而且什么都能做好,比我厉害很多很多。”
高树大概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情感叫做盲目崇拜,所以听着映真的话,幼小的心里悄悄树立起敬真的形象,是闪闪发光的雅典娜女神。
比映真姐还要厉害的姐姐,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
“但是姐姐,为什么只提到敬真姐姐呢?”高树挥散脑海里长着映真脸蛋的雅典娜,问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最好奇的问题,“好像没听姐姐提起过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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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车的曲柳似乎也在侧耳等着她的回答。
完全可以随便说个笑话揭过这个话题的,她知道可以这么做,映真却少见的沉默了下去,迟迟没有回答。
身后细细簌簌的响动了几声,站起身的是庄逢雁。
高树和映真回头看去,后者则是相当镇定自若的拍手开口:“大家醒一醒,准备出发收取物资了。”
本来也到了大家活动的后半夜,只有一两个人还在睡,闻言,默认轮到自己的成雀愁眉苦脸的看向姐姐。
“没事,开枪的时候别走神就行。”成鹰安慰人的语法和映真讲故事的水平不相上下。
映真看着庄逢雁走近,在曲柳身边站住脚,直视着前方浓重的夜色:“和之前一样,您隐藏起来等我们就行。”
曲柳点头。
“还有你,”猝不及防地转头,逢雁这次看向的是映真,“这次一起下去。”
“我?”
照理来说在队伍形成默契后随便加人减人都不是明智的行动。
映真跟在队伍最末端,视线不时落到身边的影子上——那是跟在她斜后方警戒的庄逢雁——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次进入的是家规模很小的便利店,由成雀打头阵,迅速清理,指挥队伍进入,大家你跟着我,我护着你,甚至没有惊动周围的感染者就顺利进入。
映真自觉地跟着上前,但没等走近,手腕就被人抓住。
她回头,果不其然,庄逢雁一手抓着她,一手握着枪,身体却警戒的朝向门外。
“少校?”映真不解。
庄逢雁松开手,示意人站到自己对面。
映真犹豫了两秒,走到了另外半扇玻璃门前站定:“您有什么话要问吗?”
“郑敬真的毅力确实能算得上神奇,”庄逢雁完全不在意告诉对方自己偷听别人的谈话内容,牵过映真的手举高从上面给玻璃门落锁,这才转过身看向她,“但我也很好奇,你父母。”
她的面罩留在了S城,所以现在五官清晰的暴露在人前。
表情告诉映真,庄逢雁真的在等她的答案,但她像是坠进深海的石头,倔强又沉闷:“敬真没和你讲过吗?”
“她和你一样,只说你们一起生活的事情。”这段时间的长途跋涉,庄逢雁瘦了很多,但看起来还是一样,漂亮,公事公办,带着点天真的残忍。
“我和她一样。”映真回答,“我们只是讨厌成为不懂得承担责任的人。”
“不懂得承担责任?”庄逢雁拿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你的意思是你父母,还是……”
映真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动用起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警戒:“和你没有关系吧?”
她像颗尖锐的海胆,眉头紧皱的捍卫自己:“那天的广播你应该也听到了,我老师在驰援名单里,等过了J城之后,我会设法去找她,不用把我划进你的责任范畴。”
“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30.责任禁止
庄逢雁和郑映真吵架了,或者说映真在单方面躲着逢雁,这是大家悄悄发现的事实。
车里能呆的空间就只有那么大点,所以一个人躲着另一个人的状态就会格外明显,映真最显著的表现是她的沉默。
只要是清醒的时刻,映真总是呆在车顶的二层,在上面待到大汗淋漓才不情不愿的回到车厢。
即便这样,一旦庄逢雁走到前排位置,她又会头也不回的再次离开。
大家都悄悄地看着眼色,每当映真提着自己的包大步走向后排,庄逢雁那张脸上立马就会出现不明所以的表情——像是永远不能理解孩子心思的母亲。
气氛压抑的不像话,连加了盐的烤土豆都变得难吃起来,王茜茜看着霸占自己位置的映真,又看向坐在驾驶座低头剥皮的庄逢雁,气不打一处来:“李医生,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李杏林看看逢雁,又看看映真,摇头:“不知道。”
“我看着是吵架了。”杨平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蔫巴黄瓜放在中间,小声嘀咕,“在J城那天晚上逢雁不是喊了映真下去吗?两个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大家闻言都若有所思点头。
“映真姐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肯定是少校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把她惹生气了。”成雀立马明确了自己的立场,舍弃了面对教官的好脸色。
“她们是打算不说话到什么时候啊?又不是小学生了,在这儿闹什么脾气呢。”王茜茜不解,怒咬一大口蘸了辣椒酱土豆,“有什么话说通就好了,总不能让她们一直这样吧?”
“我能去劝映真。”像是什么秘密接头的任务,王密举手,选了听话的“樱桃丸子”。
尚任左右看看,往王密身边挪了挪:“我也选映真。”
“我也是。”
“映真肯定需要多用些人的……”
剥一个完整土豆的功夫,以王密为中心贴成了一串自告奋勇去和映真沟通的女人,留在对面的只剩李杏林、潘金莲和尚未来得及移动的成鹰。
“挺好,那和少校谈话就交给你们了啊。”王茜茜生怕留下反悔机会,冲三人点头微笑,迅速拍板散开,“今天下车找物资之前,一定得让这两个人和好。”
映真小分队收拾起充当桌布的报纸,像是生怕三人反悔,没等回复就四散开来,各自去做各自手头的事情。
成鹰和李杏林、潘金莲面面相觑,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我们吗?”
一个和庄逢雁一模一样,一个和庄逢雁孕育秘密,还有一个和庄逢雁说过的话不超过三个字。
“我来说吧。”李杏林不需要左右看,心里已经明镜似的——大家都清楚啊,和庄逢雁讲话的挑战性。
太阳下山,准备出发的前十分钟,说合大队开始行动:
“映真姐,望花婆婆好像不舒服,你能去看看吗?”
“少校,我有事想和您谈,能去二层吗?”
庄逢雁自然也看到了围在映真面前的人墙,她下意识就要抬脚,身前却突然多出一只手。
“就跟我们走吧,是因为有话要说才这样的。”成鹰干脆利落的做了截断,定定的注视着逢雁。
庄逢雁望着她,那几秒里似乎不是思考,只是注视着,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十分钟,不能耽误时间。”
“放心吧,十分钟足够了。”李杏林点头,给庄逢雁让出了通往天窗的台阶。
“……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嘛。”映真这边由尚任主导,一群人把映真按在成鹰的位置上,确保
从每个角度都能看到映真的表情变化。
比如此刻,郑映真满脸都写着“我不理解”四个大字。
“映真姐,”成雀坐在潘金莲的位置,趴在椅背朝后看,“你和逢雁姐吵架的事情我们都看出来了,大家也是担心你们,想着有什么说开就好了。”
“对啊映真,如果是那个少校欺负你,一定得说,我们可不会因为她拳脚厉害就怕她。”王密虚空里挥了几拳,动作却是轻飘飘的。
映真恍然大悟,但立马涌上来的是哭笑不得。
“不是她做错了事情,”映真没有思考,立马否认,“其实是我。”
“你?”
“她?”
“你们是能够保守秘密的,我就实话实说了。”庄逢雁扣着自己的腰带,整个人靠在水箱边缘,视线向下紧盯着自己的鞋尖,“她不会一直和我们一起走的。”
“什么意思?”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不是李杏林,三人都抬头看了一眼成鹰——因为她语气里第一次出现的急迫。
“她从来都只是暂时跟着我们,现在有了确切消息,她的老师因为医疗援助已经来了Z国,会走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不会让她下车吧?”这次紧张的变成了李杏林,她殷切地注视着逢雁,似乎在期待她给出否定的答案。
“不,”庄逢雁扣着腰带边缘因为抽丝顶出的凸起,指甲因为发力有些酸痛,却也只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如果之后有安全的地方,我会让她下车的。”
“你明明知道……”
李杏林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因为就连一向不说话的潘金莲都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她。
紧张不奇怪,激动也不奇怪,但从来不会紧张激动的人突然变化,就会奇怪的不像话。
“……我是成年人了,知道决定都是有代价的,”映真温声安抚,“如果是我自己带着大家的话是不会随便做决定的,但现在有少校在。”
“她虽然说话不够漂亮,人又严肃,但绝对是一个只得信赖的人,大家留在她身边只会越来越安全的。至于我……”
映真笑盈盈的,她的头发这些日子长长了一些,用高树的彩色皮筋短短的束成一把扎在脑后,看起来像婷婷的嫩白色花朵。
“现在的情况我回到老师身边,能参与研究救援团队帮到更多人,我应该回去的。”
何高树挣开了何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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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她的手,含着泪就扑了过去,牢牢抱住映真的腿:“姐姐,不能不走吗?不能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吗?不能吗?”
成年人会考虑很多,说出的话会不会给对方造成负担,会不会显得自己自私,会不会需要承担责任……但小孩子只要说出口,就会被包容。
映真轻轻摸着高树的后脑勺:“不是现在就走,等这次灾难过去,我们肯定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高树的啜泣声清晰可闻,车顶上的四人也安静下去。
庄逢雁手边是不懂人心的土豆苗,那些柔嫩的绿叶种下去之后长高了不少;眼前是只剩片刻迎来落幕的夜。
映真的声音小到她听不清,但高树的哭声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一切——她说了,要走的消息。
室外的温度降下去一些,白日里的炙烤变回了人体尚能忍受的高温,空气里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味道?
庄逢雁站直身,走向车辆边缘时认真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那是相当诡异的气味,和之前丧尸化的感染者不同,像是长有皮毛的哺乳动物包裹烂肉的味道。
成鹰看着她走向边缘,立马摸到绑在土盆边的枪支跟了上去。
她们这次过白天的地方是一个荒废的停车场,附近只有寥寥几辆破车,一眼望过去周边的状况就能尽收眼底。
但逢雁一直走到车辆边缘,脚步越放越轻,低头看下去后,她半晌没动。
成鹰也轻手轻脚跟来,正要开口询问,逢雁转过头,一手向后伸来。
枪!
成鹰立马意识到她的意思,将手里的枪递了过去之后缓缓蹲下,朝向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李杏林和潘金莲。
“砰——”
枪响的一瞬间,成鹰立马扑向李杏林和潘金莲,一手拉开天窗,一手护着两人下去:“快开车!”
围在映真身前的人还没抹干泪,就下意识上前接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曲柳本来就站在外围,成鹰一嗓子下来,她已经冲回驾驶座,二话不说发动中巴。
车子离弦的箭一般飞出去,映真掀开后排的帘子,玻璃上还附着着一大片血,应该是庄逢雁开枪后留下的,然而越过那滩血,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此刻才现身。
是黑毛怪物。
在S城遇到的像是猩猩一样的黑毛怪物,却不止一只,说是和那些丧尸一样的感染者数量相似也不为过。
他们速度慢了一些,但数量更多,体格更大,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一直埋伏在车边,居然直到她们开车才开始活动。
什么意思?能理解人类的语言?还是已经生出了意识和思考能力……不论哪种都让人不敢深想。
映真拉上帘子,摇摇晃晃往前排走去,迎上刚刚下来的庄逢雁:“没受伤吧?”
庄逢雁撑住她的胳膊,摇头:“那东西是埋伏在车边的,和之前的感染者很像,只是多了层皮毛。”
猜测成真。
病毒进化了。
31.感染进化
甩掉那批黑毛怪物废了相当大的精力,中巴侧边的保险杠壮烈牺牲,尚任在侧边单人座撞上车顶,脑袋上起了核桃大小的包。
最终还是依靠炸路暂时获得了安全。
映真在本子上记录二级感染者的外貌特征时,笔尖沙沙,她将这些当作第一手资料,打算和芬雅见面时一起研究,细致程度不逊色于研究日志。
驾驶座的司机从曲柳变成了庄逢雁,余光里看到映真在写字,于是尽量将车开的平稳一些。
“你怎么发现的?”映真对身边的视线格外敏感,不等庄逢雁转头就看了过去。
“什么?”偷听不会让庄逢雁紧张,但偷看被发现,庄逢雁还没有完全抛弃脸面。
“你怎么发现那个感染者在偷听的?”像要对话一样,映真板正的转动整个身体朝向她。
“我……”庄逢雁突然觉得手下的皮革有些硌手,但面上还是一派冷静,“是味道。”
“味道不对?”
“嗯。他们的味道和丧尸感染者不一样,”庄逢雁打着方向盘,心随着说话慢慢平静下来,“像是在腐肉外面裹了一层皮毛的味道。”
“其他的呢?”映真记下庄逢雁的话,思索着继续询问,“打中其他的地方有效果吗?”
“没有,我开了三枪,一枪打在手上,一枪在肚子上,只有脑袋上那枪有效果。”庄逢雁像个冷酷的杀手,没有任何感情。
映真点头,记录下来:“移动速度比起S城遇到的那批丧尸态感染者更慢了一些,但意识和思考程度似乎进化的更深了一些,除了这些,还有要补充的吗?”
逢雁摇头:“事情发生的太快了,目前来看只有这些。”
郑映真若有所思的点头,在那只手绘的黑毛怪物边逐一添上要点,脑子转得飞快——如果说丧尸形态的感染者是第一级,现在的猩猩型是第二级,那之后呢?被感染病毒的人在变成丧尸、猩猩之后会进化成什么?
她想起小学时看过的科普图书,那时对于人类文明的产生最广泛的说法还是“猩猩进化论”,在山林中经历几百年的捕猎进化后,猩猩褪去皮毛、开始直立行走、走出山林、产生文明、建立社会。
但现在是这样吗?
气候的古怪和这个来源不明的病毒感染发展下去,会进化出新文明吗?
“……生气?”庄逢雁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宇宙传来,只剩句末的两个字插进思绪。
“什么?”映真转过头,手上顺势带上了本子,看向逢雁的眼神像个知错就改的好学生,“我刚刚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当然不是什么“知错就改”的家伙,庄逢雁心里清楚,但还是屈于理亏,开口时声音和语速都放慢许多:“我是说,那天是我做错了。”
“不管是你,还是郑敬真,你们都有选择说和不说的权力。”她清了清嗓子,或许是觉得尴尬,抬起一只手揉了揉鼻尖,“不顾及你心情的追问,是我做错了。”
大概是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道歉,庄逢雁不敢看映真一眼,双眼紧盯着前方路况,侧面看过去,下半张脸绷成一条紧紧的线,像是成鹰成雀拉满的弓弦。
映真觉得好笑——海外求学时,她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
研究院不缺天才,但天才往往眼高于顶,面对比他们年龄小,比他们出处弱的人,他们是不会低头的,即便后来深刻的认识到那个曾经瞧不起的瘦弱女孩是个远胜过他们的天才,也不会低头。
过去有人向她道歉,因为她能在学术上胜过对方;有人道歉,因为她是芬雅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员;有人道歉,因为她姿态强硬的愤怒反抗……
但这样郑重其事的、自发的道歉,是少有的。
“我有些好奇,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话说出口映真就有些后悔,天地良心她没有一点想要讽刺的意味,只是单纯好奇,但在这种语境下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万幸庄逢雁没有多想,她关了远光灯,目光柔和了许多:“我父母都是军人,她们——和其他父母一样,该教育我的时候教育我,该奖励我的时候奖励我,没什么区别。”
她这么说。
但何其困难,在该教育的时候教育,该奖励的时候奖励,庄逢雁大概从来不知道对于大多数父母而言,只是做到这两点已经是难得的不能再难得的事情了。
映真轻轻笑了一下,短促的,却和过去礼貌性的微笑不同,带着几分真心实意。
“在笑什么?”庄逢雁不解。
“之前我总在想敬真为什么和你做朋友……”
“怎么?我看起来很难接触吗?”
“不是,只是敬真更喜欢和一些普通的孩子来往,像你这样的人,她一般不会靠近的。”
“我这样的人?哪种?”
“漂亮的、聪明的、感觉有些强势,不近人情的。”映真说的全是对庄逢雁的第一印象。
庄逢雁无奈一笑:“你们俩真不愧是亲姐妹。”
“我和敬真在看人这点上眼光几乎一模一样。”像是考试后校对答案验证正确,映真得意的笑起来,“但接触过就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了。”
“哪里不一样?”庄逢雁完全忘记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带来的冷战,又开始一问到底。
映真这次却没有回答,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车轮疾驰在漆黑一片的高速上,映真注视着那朵“玫瑰”的侧脸,不,她早就不把庄逢雁看作一朵单薄的玫瑰了。
映真没有说出口的话有很多,逢雁,少校,这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姐姐的校友,其实是个没那么聪明的人。
在几乎是末世一样秩序崩坏的时刻,责任感甚至比不过一包过期的饼干,起码饼干尚能果腹,而责任感只能带来数不清的危险和拖累。
能带着拖累行走的人——啊,像是钟楼——郑映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研究所的宿舍后那栋据说历史悠久的钟楼,它是建所的那位女士亲手设计的钟楼,在一届又一届学生的传说中,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带动着地下水闸机,这才得以让附近的每一个喷泉都能正常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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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伫立在那里几百年的时间里,它表面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钟楼,甚至鲜少发出响声。
庄逢雁就是这样。
映真重新望向晦暗不明的前路,不会容易的,离开J城,去往下一个城市的路,不会容易的。
一切都和她的预测没有出入。
自从离开被偷袭的停车场后,诺亚方车的行进几乎处处受阻。
那些金刚型感染者已经是智力更高的生物了,他们懂得盘踞在加油站、商店、药店这类人活着就必须要去的地方,甚至开始埋伏在高速公路边,一旦有移动的车辆经过就会伺机而动。
为了减少正面冲突,规划里通过城镇确定位置的方案被庄逢雁果断放弃,她只从高速通行,车子的天窗开始整日开着,二层上二十四小时轮班执勤。
龟速前进的第四天,车里的物资因为高温急速腐烂,食用水不断蒸发;
第五天,吃完最后一餐,喝完最后一批水,车子进入J城边界。
没有任何好转的趋势,感染者越来越多,被骚扰袭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必须得进城,”王茜茜揣着她的物资本,敲打着脚边的筐子,“水十瓶、土豆二十个、罐头五个,今天晚上过完,明天就没得吃了。”
“现在进去太危险了,白天车外温度已经达到七十度了,正常在外面呆上一个小时都会有不舒服的情况出现,车上医疗条件简陋,一旦有人因为中暑出现问题,会很麻烦。”
李杏林从天窗梯子上下来,顺手提起挂在窗边的酒精喷壶,毛巾蘸上稀释过的酒精擦过皮肤,不仅可以迅速降□□表温度,连带着还能隔绝空气里存在的病毒。
她皱着眉,拍打着白大褂上的灰尘:“饭少吃两顿不会死人,但现在进入城区很有可能会死的。”
王茜茜最近很少因为娇气的生活习惯和人争执,她甚至戒掉了已经退而求其次的每晚擦脸的习惯,但现在耳听李杏林的反对意见,火气立马冒了起来。
她圆规一样,双脚岔开,一手叉腰,手里卷成筒的物资本在空气中指指点点:“你的意思是大家为了不被咬,就得呆在车里等着饿死?别的不说,就说洁柔、高树和成鹰成雀吧,一个孕妇,三个长身体的孩子,这么饿着,遇到事情连跑都跑不动
——”
她话一顿,或许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说服力不足,于是转向映真:“映真,你读书多,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郑映真一愣,骤然被拉进话题中心,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很明显,大家也在等着看她站在谁身边。
每一个字都会影响决定,映真还在纠结衡量,庄逢雁倏地插了进来:“王茜茜说的对。”
她从来不姐姐妹妹,阿姨奶奶的喊,只一味称呼名字,但现在王茜茜只听见赞同,称呼计较立马被抛到脑后,激动的示意她多说。
庄逢雁不晓得是真的用背后的眼睛看到,还是话没说完,接着说了下去:“我们离开T市就是为了不坐以待毙,现在如果因为危险就刻意避开,那和最开始留在T市没有区别。”
32.闪烁态度
庄逢雁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但她拍板了决定——脱离高速,在彻底离开J城辖区时进入最近的城市。
在车上最后二十个土豆也消耗殆尽之后,她们悄悄从路口下了高速,时隔多日进入了两边都有建筑的道路。
“映真姐,李医生是不是生气了?”成雀掀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顺着额头流到脸颊的汗,擦完又珍惜的将那块布好好塞进衣领。
这是她和映真、李杏林、潘金莲一起执勤的第二个小时,日落之后温度降到了四十度,她们才得以坚持到现在。
郑映真安静的注视着漆黑安静的街道,闻言用手臂撑起身体,确保看得更远:“怎么这么问?”
“金莲姐就算了,她不爱说话,但之前执勤的时候李医生都会和我们讲一些基础的急救措施什么的,这次……”成雀像是怕人听见,将枪支放到撑起的臂弯里匍匐移到映真身边,几乎用气声贴着耳朵,“一句话都不说也就算了,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街角似乎有黑影闪过,映真盯着那道消失在绿化树干后的影子,面上表情丝毫未变:“我下去擦把汗,要找人上来换你吗?”
成雀摇头:“我还能再坚持半个小时。”
映真撑起身体,拍了拍成雀的肩膀,她没和其他人打招呼,只是独自悄悄沿着天窗下到了车里。
开车的是曲柳,映真一下来就从挡风玻璃的反光上看到了曲柳认真看路,充满坚毅的圆脸。
她漫不经心的像是自己真的只是下到这里擦把汗而已,拽起喷壶,喷湿了绑在裤腰带上的毛巾,擦着手朝前半截车厢走去。
庄逢雁没在睡觉,整个人躺在两个连排座位上,手里的本子举得老高,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映真擦着肘弯,一直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下了身。
在人走近的时候,庄逢雁已经坐了起来,她像是早就在等着映真过来,稍稍欠身凑近了一些。
“有感染者在附近。”映真擦着脖子,吸满汗紧贴在皮肤上的头发跟着动作炸起,像颗红毛丹。
庄逢雁相当自然的伸手帮她把那些碎发压了下去,动作结束才发觉对她们现在的关系来说,似乎有点亲密的不合时宜。
幸亏映真没有多说,只安静的错过那块皮肤,低头擦到颈前:“这会儿看着只有一个人,但不排除是来探路摸底细的。”
沿路被各种二级感染者埋伏摔打,她们绝对不会小瞧任何一个看起来笨拙的家伙。
“下个路口我和曲柳换位置。”庄逢雁点头,手里的本子卷成卷赛到后腰,“如果情况不对我会鸣笛,到时候带大家撤下来。”
映真手里那块毛巾上的酒精已经挥发的差不多,只剩淡淡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她若有所思,起身扫视了一圈车里无知无觉的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从包里摸出什么东西装进口袋,擦身而过时,弯腰系着鞋带的庄逢雁轻声交代:
“小心点。”
映真没有开口回应,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是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察觉到的弧度和回应。
结束完汇报,映真没继续在车厢多做停留,她再次喷湿毛巾,上了二层。
在开着冷气的车厢呆过再出来,皮肤甚至刺激的觉得温暖,映真搓了搓裸露的胳膊皮肤,希望它能尽快适应。
“喏,擦一擦凉快一下。”将手里喷了酒精的毛巾递给成雀,映真没有蹲下,却转向了另一端的李杏林身边。
即便所有人都在一辆车里,但关系还是有亲疏远近的,对于映真而言,她最喜欢的当然是高树和成鹰成雀,这三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总是在她身边,显得依恋又信任,自然而然地让人想要照顾。
再次是洁柔,再往后,虽然不愿承认,但确实是庄逢雁,剩余的自然也分不出什么主次了。
但这其中说话最少的确实是李杏林——和潘金莲的沉默不同,更多的似乎是莫名其妙竖起的高墙——李杏林单方面竖起的。
映真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已经走到了李杏林身后。
潘金莲拉开和瞄准镜的距离冲她点了点头,映真也是一样的回应,伸出的手在热气中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落到了李杏林的肩膀上。
像看到鬼一样。
李杏林回过头看到她的表情。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映真也还是吓了一跳,怔愣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半融的榛子巧克力递到对方面前:“我是……想给你这个来着。”
巧克力在早期搜刮物资里是常见的东西,天气炎热,其他人大多会在分到的第一时刻吃掉,但映真并不嗜甜,只偶尔拿出一点分给小孩,加上保管得当,接连一段时间没有进入城市,手里这块已经变成了稀缺物资。
“你,”李杏林的视线在映真脸上停留不超过三秒,立刻转移到那块皱巴巴的锡箔纸上,“为什么?”
“我一直都想和您说这件事的。”映真露出专用微笑,眼睛弯弯的眯起来,唇角向上连带着脸颊也鼓了起来,是任谁看了
都不会讨厌的表情。
“如果是我说错了什么,或者哪个行为让您不舒服,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那我现在向您道歉。”映真就用那个绝对不会让人讨厌的表情笑着,认真的说着让人心软的话,“虽然我随时都有可能会下车,但——”
“遇到就是缘分嘛。”
“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鼻尖莫名又冒出那股腐烂腥味,眼前的面庞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合起来,李杏林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间阴冷的病室,那个女孩笑盈盈的躺在病床上,胳膊上连接着血袋的针管里流动着鲜红的液体。
应该很痛的,但她只是望着她口罩上的眼睛,安静又镇定的开口,您每次轮值分配都抽到我,这么看我们很有缘分啊。
眼球湿热的胀痛着,李杏林狼狈的避开那双相似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做错什么。”
是我做错了。
那时候拔针时应该更轻一些的;在她搭话的时候应该回应的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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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的;发现不对的时候,应该制止的……
映真很聪明,但没有聪明到可以隔着骨骼皮肉探听别人的心声,所以即便李杏林在内心再震耳欲聋的忏悔,她也只是笑着,笑着蹲下身,将手里那块巧克力放到李杏林手边。
“这段时间你的份额都有分给洁柔吧,我知道的。”映真甚至抬起手,像朋友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吃掉这个之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如果认真盯着李杏林的表情,其实很容易发现不妥,但映真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观察车四周的状况上。
命运这只无情的手似乎在拨弄着一切,只是为了有趣不断让人看着眼前,希冀着之后,然而只看眼前错过的东西,会在或早或晚的时间给出致命一击。
比如现在,李杏林的愧疚,映真没有看见,只有车边渐渐聚集起来的感染者,实实在在的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映真终结了和李杏林的谈话,已经干枯脱叶的景观树再也遮挡不住众多的二级感染者之后。
成雀明显没有在执勤时打瞌睡,发现状况不对时,立马抓起脖子上挂着的口哨——
尖锐的哨声刺破黑暗,像是冲锋前的号角,随着第一声枪响,感染者鬼魅一样从路边包抄上来,紧跟着车速骤然加快,险险贴着人行道台阶擦过,应该是更换了司机。
映真拾起地上的枪支架到菜架上,偶尔开枪阻击即将追上车边的感染者。
车里的大家早就做好了追击战的准备,将自己牢牢绑在了座椅上,双手紧紧挽住身边的人。
成鹰和猛女很快也带着枪上来,似乎从开头就注定了这次不会这么容易甩掉追击者。
车子猛地拐过一个大弯时,轮胎和地面巨大的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车里人猛地朝一端压去,二层更不必说,映真整个人凭借着抓住架子的手留在车上。
堪堪稳住身体,眼疾手快抓住朝车顶边缘滚去的潘金莲。
“没事,抓紧我。”映真手里的枪顺着车顶滑下去,取代了差点摔下去的潘金莲。
“映真姐!”成雀扣动扳机的密集间隙中回头关照,“你们没事吧?”
“人没事!”映真高声回复,使劲将潘金莲拉了过来,自己则相当狼狈的拍打着天窗口,“少校,开稳一……”
话没说完,又是一个猛踩刹车。
映真整个人被惯性带着朝前扑去,等扶着疼痛的膝盖爬起来时,她看到的已经是这幅模样了——那几乎是一道黑色的柏林墙。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停在了一条十字路口中间,而通往四个方向的道路都密密麻麻堵着二级感染者。
陷入绝路了。
车顶上的五人不知何时都围到映真身边,每个人都是一样,呼吸急促,手心潮湿。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任人宰割!
庄逢雁鸣笛的同时,映真几乎同一时刻捡起箱子里的备用枪支:“开枪!”
朝向南方的路口,火光从她们的枪口和外围的炮声同时爆开。
33.好久不见
枪炮声交织在一起,但即便是门外汉也能听出声音的不同。
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很快被撕开一道裂缝,庄逢雁一脚油门,穿过毕毕剥剥燃烧的感染者皮毛。
映真压低成鹰成雀的脑袋,一左一右护着两人,呼吸被硝烟味填满,脸颊和胳膊上的灼烧感飞速出现又迅速消失。
然而炮声没有减弱,她们越往南,炮声越大,越密集的朝向身后。
“是救援队伍吗?”成雀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朝前看去,滚滚黑烟中确实能看清来车轮廓——三辆车,像是以前在路边看到的武装巡逻车——现在正在给她们让路,调整位置。
“是救援的人吧?!”
“是!是军车!”
车里的人声阵阵,映真扶着架子起身,拍了拍坠进头发的灰尘碎片,被呛得咳嗽了一阵。
成鹰侧头看她:“没事吧?”
映真没有回答,脸上的黑灰也没有抬手去擦,只是看着身边掠过的车辆。
和对方比起来,诺亚方车确实寒酸的不像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直觉使然,很不安。
这三辆不断开炮的车怎么看都觉得不安。
像是为了印证映真的猜想,三辆车在中巴开到身后时猛地一起开炮,瞄准的却不是道路,而是路两边的建筑物。
高大的十几层建筑轰然倒坍,扬起的尘土暂且不提,炸开的建筑物碎片牢牢堵住路口,堆起十米高的长坡,别说感染者,
就算是只蚊子飞过来也需要时间。
“他们……”成雀也被突如其来的炮声吓了一跳,捂上耳朵往映真身边靠了靠。
映真短促的皱了下眉,她们沿途只是炸路都已经当作最不可取的手段,但这些“救援队伍”抬手便是炮轰两栋楼,何等潇洒,何等危险。
危险的队伍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车门推开时,士兵聒噪的笑声混合着尘土硝烟飘来,他们三三两两围到车边,拍打着车身。
“没事了,下来吧!”
“车上没有感染者吧?”后追上来的男人大概是这群人里级别最高的人,他走近,拉下墨镜叩了叩车窗,“下车接受检查。”
庄逢雁像在警备港那样降下车窗,脸上却是比那时候多十倍的不耐烦:“没有感染者。”
“哟,”打头的墨镜男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干脆彻底拿下墨镜,另一只手做出握手的姿势伸进车里,“好久不见啊,庄少校。”
“老大?”围在车身边探头探脑往里看的士兵试探着凑过来,“是认识的人吗?”
“我介绍一下,诶,那边的,都过来。”墨镜男老大一手扬着,摆动的像根蒲苇,“这位,预备校的传奇万年老二,庄逢雁。没错,就是那位庄将军的庄——”
刻意的,恶心人的语调和笑声。
庄逢雁却没有反驳。
车厢里大家相互拥着,似乎察觉了外面心心念念的救援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也开始战战兢兢起来。
大概是觉得庄逢雁的反应没有意思,墨镜男老大开始眯着眼睛朝车里看去:“你这是什么破车啊,还弄了个二层……”
戛然而止,嘲弄的语调在看到映真后戛然而止。
像是看到了死而复生的东西,男人手里的墨镜指向二层,唇角若有似无的笑起来:“你——”
“李成。”庄逢雁推开的车门“砰”一声撞到男人身上,适时打断了他的的话,“你是受命到这里救援,还是擅自脱离队伍,决定占山为王了。”
叫做李成的老大视线饶有趣味的游离在映真和逢雁脸上,最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重要吗?反正现在发布命令的人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你不会现在还想用官大一级压我吧?”
“不会。”
庄逢雁迈步下车,声音很轻但动作相当迅速,在场其他人甚至还没看清她的动作,李成已经被按在了门框上,后脑勺被手枪牢牢抵着。
“干什么?!”
“放开我们老大!”
那群二流子一样的士兵终于反应迅速起来,举起枪支,对准警告。
“李成,就算是现在,乱说话也会挨枪子的,管好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逢雁靠近李成耳边,视线虚无的穿过车窗玻璃盯着对面,“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的,我没什么耐心。”
李成慌乱的疯狂点头,从逢雁半松的手里挣扎出来后,抬手朝自己的队伍示意:“都干什么?把枪放下。”
“老大!”有人不死心的想要上前。
李成又羞又恼,一脚踹到那人的小腿上:“老大什么老大,我和庄少校是旧相识,开玩笑而已。”
映真看着李成的表情——他是在借机发作,因为不能对逢雁表示,所以对手下人发作,但是,为什么?那个李成,他刚刚是在指着自己要说些什么吧?为什么,庄逢雁不让他说出来呢?
“成鹰,带大家到车里去。”
庄逢雁和李成低声说了几句话,头都没回的上车,却少见的没有要映真执行。
成鹰看了一眼映真,高声应下:“好!”
车顶的六人下进车厢,庄逢雁又在驾驶位开口:“成鹰,你坐到副驾来。”
如果说车外的命令只是奇怪,现在这份奇怪已经落到了实处。
成鹰站在天窗梯子尾,一时没有动作。
映真稳稳跳下最后一阶,轻轻拍了拍成鹰的肩膀,安抚的冲她眨眨眼:“没事,你坐到前面去吧。”
穿过走廊朝后走去的那几步,映真透过帘子缝隙看的更加清楚,那个叫做李成的男人没有移开观察车里的眼神,搜寻什么东西的眼神。
他不可能认识自己,那就是把她认成了其他人,映真扣上安全带,突然想到,是把她看成敬真了吧?但为什么呢?看到敬真,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表情?
映真还没想清,身边杨平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安的发着抖。
“怎么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映真已经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那些人真的是救援部队吗?怎么看着,总感觉不像。”杨平声音抖得像在筛麦子,瞥着车后那三辆装备精良的车子,心却突然不安起来,“应该是要把我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都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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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装,又和那个少校认识,你怕什么?!”杨安似乎极度厌恶杨平这副样子,没等映真回答就一把扯掉姐姐的手,“没出息。”
杨安怯怯的没敢再牵上来,只把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似乎借着这个动作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映真看了眼杨平,没说什么,但手落在杨安的膝盖上轻轻拍了拍:“没事的,如果状况不对,庄少校会有决断的。”
浅薄的安慰并没有什么效果,杨安仍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或者说车里的气氛已经变成了这样,即便后面在没有感染者的侵扰,但像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辆泛黄的米白色中巴,已经是虎口边摇摇欲坠的食物了。
算上李成,这二十个有武装的男人盘踞了一个大型商场,他们把地下二层的停车场作为感染者停尸间,只留出通往一层的通道,两边的尸体像是地质结构图,底层摞着映真一路上见到的一级感染者,二层则是进入J城后才开始见到的二级感染者。
车辆穿过尸山时,浓浓的腥臭味顺着窗户缝隙钻进来,靠近窗户的几人已经把帘子拉上,整个身体努力倾向车内。
车轮碾过的路面似乎都能连带起腐烂液体的质感,空荡荡的地下层里,前进每一步带出的声音似乎都遥遥的回响着。
这次就连成雀也紧张起来,攥着映真的手指皱巴巴的看向窗外。
中巴在军车的带领下堂而皇之的开进商场大厅,这才缓缓停下。
李成像是受了气,开门下车时还在回头和车里的人骂骂咧咧:“少校,安全了,让车上的人下来吧,毕竟要呆在我们这儿,让我的人确定一下你带进来的都是正常人,这总行吧?”
庄逢雁熄了火,从后视镜里正好望见满车人——大家很久没有清洗了,加上这段时间的奔波,精神状态确实比不上开始出发的时候。
“不能有肢体接触,隐私部分也不行。”庄逢雁开了条件。
李成咬牙,狠狠点头:“成。”
逢雁起身拔下车钥匙,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钥匙抛给了成鹰:“大家放心,这里是救援部队的驻扎点,我们下去简单接受检查之后就能洗澡吃饭了。”
大家看着庄逢雁,却没有一个人起身,反倒都犹豫着回头看向映真的方向。
“这样吧,少校留在车上,我先下去接受检查,就当给大家打个样了。”映真解开安全带起身,身先士卒的表态。
庄逢雁这次没有制止,只是在映真一步步走近的时候拿起了副驾上她的帆布包,递了过去。
映真颔首,接过那只包背在肩上。
“哐当”一声车门打开,她走了下去。
“光子!你来检查!”李成冲身后的车上吆喝了一句,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笑呵呵跑过来敬了个礼,又跑到映真面前,敬礼。
“那个,我检查您身上有没有伤口。”
映真丢下包,脱掉了身上的衬衫,卷起裤脚,泰然自若地转了一圈。
除了晒伤脱皮的地方,没有任何伤口——这是所有眼睛下确认的事实。
但除此之外,映真也有了确定的事实。
34.愤怒是真
李成确实认识郑敬真。
映真放下裤腿,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和包时确认了这一点,于是她干脆走上前,站到了李成身边。
“您是这支队伍的总指挥?”
李成斜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看向开始缓缓下车的队伍:“怎么?”
“我是G国生命研究院芬雅研究所的研究员,我的老师芬雅已经抵达Z国开始医疗援助了,如果您的电台能联系上总部,请帮我联系老师,让我尽快回到能发挥价值的位置吧。
映真这话听起来充满了傲慢的精英主义,偏偏她端着姿态,看起来确实不像能和这些人同生共死的模样。
李成抬手,自然的屈肘把胳膊架到了映真的肩膀上:“小姐,您不说名字的话,我要怎么帮忙上报呢?”
映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抬手拂开那只充满汗臭的手:“映真,我姓郑。”
“你有姐姐吗?”李成借着胳膊倾身,凑近映真的耳朵。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郑映真大概会一巴掌打到脸上,再往腿中间补上一脚,但现在,屏息提气:“什么意思?搭讪?”
“你能接受吗?”李成吊儿郎当的吹了个口哨,但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复。
郑映真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羞赫,看向他的视线甚至像在看一滩死肉。
更夸张的是突然出现的庄逢雁。
李成的手腕被捏着提起,没有一句话,骨头被紧紧钳制,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捏断。
“别那么紧张嘛,”李成咬牙笑着,但还是因为疼痛实诚的松开了手,“我可是按照答应你的那样,什么不该说的都没说。”
“你过来。”庄逢雁没有松手,视线牢牢地钉在映真身上。
郑映真耸了耸肩,像是无所谓似的几步往前,迈到了庄逢雁身边。
庄逢雁伸手拉起映真歪斜的衬衫衣领,又将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最后警戒的瞪上李成一眼,这才松开手。
“别和这种人在一起乱混,他脏。”庄逢雁带着映真往其他检查完的女人身边走去时,还在喋喋不休的唠叨。
李成冷不丁的听到这个评价,握着疼痛手腕的手还没抬起,抬头纹先一步质疑。
奈何映真这会儿正亦步亦趋跟在庄逢雁身后,完全没有回头看上一眼的意思。
“我知道错了,但他问我有没有姐姐。应该和你一样是认识敬真的人吧?”映真明知故问。
庄逢雁表情不变,看着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个接受过检查站到自己面前,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总之和他保持距离。”
“为什么?”映真步步紧逼,“你和他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吗?”
“郑映真——”
庄逢雁第一次这么疾声厉色喊着她的名字,映真达成了目的,正要继续压榨出些线索,女人中间爆发出一阵骚乱,没等两人看清情况,大家已经一拥而上。
“映真姐逢雁姐!”高树凭着身材娇小从人堆里硬挤出来,脸涨得通红,像是滚动的番茄一样朝她们滚来,“那个!那个男的摸了金莲姐!”
庄逢雁还没来得及转移话题,上一秒还在身后追问的映真已经不分三七二十一,炮弹一样弹出去了。
就连高树也被旋风一样卷过之后落在后面,茫然无措的回头看向庄逢雁:“逢雁姐?”
“没事。”逢雁牵起高树,嘴上安抚,但步子也走得极快。
映真闯进人群包围圈最中间时,二话没说先看向了被李杏林和猛女扶着的潘金莲——看不出身上的衣服,但胸前围着的外套明显是何好女的。
女人们怒目圆睁,清楚的和李成的队伍划分了楚河汉界。
“什么情况?”映真站在两拨人中间,看似没有任何偏颇。
刚刚替她做过检查,叫做光子的年轻士兵站了出来:“那个……班长是替我分担工作才帮忙检查的,好像有什么误会。”
男人们大概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略带打趣的看向那个胡子拉碴的“班长”当事人,视线轻佻的路过映真的脸上。
女人的愤怒在他们眼里似乎还比不上一个感染者的出现。
潘金莲却像是受伤的鸟类一样发出了一声呜咽,幸亏一边的李猛女一手拖住她,才没有放任她摔倒。
女人们更加愤怒。
被庄逢雁抱进来的高树第一个喊出声:“我看到了!就是他说要检查,摸了金莲姐的屁股!”
男人堆里嗡地一声,光子一瞬间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不是的,班长不是这种人,他有老婆和女儿,对她们都很好的……”
似乎是寄希望于其他人能帮忙说上两句,他又急急回头寻求认同:“我们队伍里的人都知道的,每次休假他都会给女儿带礼物,怎么会……”
“金莲,”映真懒得再听这些无谓的注解,转身走向女人们身边,拉起滑落到金莲胳膊肘的外套,盖住她的肩膀,轻轻握着,“高树说的,没有误会吧。”
潘金莲认命一样闭上眼,连带着嘴唇也像遇到危机的蚌壳一样紧紧闭上。
“你这孩子,是真的就说真的,怎么能让你白被摸呢?”宋临临从后面轻轻拍着金莲的小臂,苦口婆心的鼓励她。
“是啊,金莲,得你当事人点头我们才能帮你说话啊。”王茜茜已经跃跃欲试要出口成脏了。
潘金莲紧闭的眼睛里突然溢出点泪,顺着眼尾斜斜的滑进鬓角。
李杏林的角度既能看到潘金莲那张充满苦痛的漂亮脸蛋,又能看到映真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
她终于没忍住开口:“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不说的话永远都不会变了。”
映真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支援,愣愣的看了李杏林一眼,但迅速反应过来认同:“我会帮你的。所以他……”
“他说要检查我的腿有没有被咬,然后,然后摸了……”潘金莲仍旧哽咽着,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他摸了我。”
映真给猛女递了个眼神,她立马扶着金莲往车上去。
男人们追逐着那位流泪的柔弱西施,但很快,视线被女人们阻拦,不论年纪、胖瘦、美丑,所有的女人们站在一起,这时的愤怒居然真的有了几分骇人的意思。
“这位少校……”那个胡子拉碴的班长迅速判断形势,决定倚靠还没有走进队伍的庄逢雁,“我们是一样的,你能理解吧。”
“谁和你是一样的。”策反动摇的台词一出现,映真第一个上前拉过庄逢雁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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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怕没能把人拉过来折了自己威风,所以咬着牙使出了全力,但庄逢雁意料之外的像朵轻飘飘的棉花,只接受了一点力气就跟着站到了女人们身边。
风裹着她们的怒火,像是带着星星点点的火苗肆虐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烧的那些仅存的枯草开始慌乱。
李成姗姗来迟,听了光子结结巴巴解释完前因后果,上前一个巴掌打到那位“班长”的后脑勺上,转而硬着头皮向逢雁陪笑。
“逢雁,你能理解的吧,这是误会,他平时不这样的,最近在这儿精神紧张喝了点酒没清醒过来,让他和那位小姐道个歉,就当给我面子,放他一马吧。”
“我?”庄逢雁在身后女人们的视线中微微偏向映真,“我和她是一样的。”
那班长突然嗤笑,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女人就是矫情。”
“闭嘴!”李成自以为遇到了好处理的对象,眼神带着钩子甩过来,“郑小姐,您看……”
郑映真暂且压下隐秘的怒火,几步走到对面,停在李成面前:“确实,我能理解天灾人祸的环境下,人会做出反常的举动,也能理解您管理不易,总有疏忽。”
“还是郑小姐通情达理。”李成嘿嘿笑着,伸手来握。
映真却放任他的手晾在空气中,转身走到了那个“班长”面前。
她只是普通女孩的身高,站在一米七二的庄逢雁面前已经需要微微仰视,如今站到真的常年训练,直逼一米九的男人面前,更是得仰头才能看清那张脸上的所有神情。
“你有一个女儿?”她问。
班长完全没有低头说话的意思,只耷拉着眼睛瞥了眼映真,点了点头。
“几岁了?”
“九岁。”
映真指了指身后的高树:“她也九岁。”
班长于是撩起眼皮又看了眼高树,再次点头。
“九岁的话,你应该也想过要教她这个了吧。”
“什么?”
像庄逢雁把李成按在车上一样,映真也猝不及防拉起了班长因为蔑视耷拉在身体边的手,她利用身体的惯性拉紧那只胳膊,将高出自己许多的人过肩摔在地上,又赶在他爬起来之前,一脚——
G国的足球运动相当普及,芬雅健康的时候偶尔也会带她去看足球比赛,最痴迷的时候,映真会在小小的宿舍床上用毛巾团成球假装射门。
所以现在她动作姿势和命中程度都算是满分。
一脚!
惨叫!
没能在李成身上实践的事情,在这个家伙身上彻底达成。
牙根一酸,李成看着蜷缩在地上痛呼的班长,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去将人搀起来。
映真上前去,伸出自己的手,李成下意识缩手。
映真咧嘴一笑,握住他的小臂成功牵手,又顺着手臂下来拍了拍手背:“别害怕,毕竟你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李成一时不知作何表情——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眼前的这个女孩,和郑敬真完全是两模两样。
“对了,我们车上有专业的医生,如果那位班长需要治疗的话,一定不要客气。”映真眨了眨眼睛,俏皮灵动,“毕竟我们女人很矫情,不知道你们男人够不够坚强。”
35.最佳称赞
映真这一脚踢出了所有人的火气。
原本就对这一车凭借自己从T市闯到S城女人有所忌惮的男人们,这下彻底理解了原因——这群女人简直是疯女人啊。
然而车里,高树手舞足蹈的描述着金莲上车后的状况。
“映真姐一把把人拽翻,之后一脚踢到他裆上,那个家伙捂着站都站不起来了。”高树夸张的比划模仿着,连映真的动作也学了个十成十。
潘金莲眼里含着泪看向映真,笑得像梅子,看起来又心酸又感激。
“映真还会这个?”王密新奇地扫描着映真,像是看到了什么外星生物。
“念书的时候体育课被老师帮忙报名了女子防身术,”映真笑得脸颊鼓鼓,刚才那副架势像是住在她身体里的另一具灵魂,“但以前之和女生练过,多亏这段时间一直在各种逃命,不然我的力气估计拉不动那个男的。”
但尚任还是没忍住上手,一把托住映真的脸,稍稍用了些力气又揉又捏:“诶呦,映真怎么不是我的女儿呢,我以后就要映真这样的女儿。”
车上笑声一片。
去洗澡的成雀一个箭步窜上来,像只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犬类用力甩着头发上的水:“姐!姨!你们知道那些男的在说我们是什么吗?!”
“什么?”高树好不容易从杨平宋临临怀里挣扎出来,撑着脖子问。
成雀一拳头捶在胸口:“疯女人!”
一顿,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车厢里爆发出来。
“真的!”成雀也在笑,激动的像在脚下踩了缝纫机,“我和猛女姐在那儿洗澡,他们从远地方路过,特别大声的说‘那些女的都是疯女人’。”
潘金莲似乎有些畏缩,相当谨慎的打量着周围人的表情,生怕看到一丝因自己而起的不悦。
“他们还挺会夸人,”映真收拾起自己的盆子毛巾,连带随身不离的帆布包一起挂上。
“那可不,只要是稍微有点本事的都会被骂疯女人,这我知道,”宋临临拍着坐在身边何好女胳膊,“老姐姐,你记住了吧,男人骂疯女人的时候,就是说,你真有本事!”
“我们都有本事!”猛女余光留心着潘金莲的神情,相当大声的复合。
“对!我们都是疯女人!”映真举拳欢呼了一声,夹着盆子往车下去,“我去洗澡了。”
“映真,等一下,让成雀陪你去!”何好女的担忧在后面追了上来,映真不过慢了几步,成雀就甩着头发追下来,热乎乎的挽上映真的手。
身后的车里,大家吃饱喝足,洗干净了身上,正因为映真下车前的鼓舞热闹成一团,像是在开什么热闹派对。
映真和成雀往临时的淋浴棚走去——棚子建在偏向诺亚方车的位置,从没有断水的洗手间接出来一条管子,搭建的相当潦草,但已经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女人们结伴洗澡,一个在里面,另一个就留在外面帮忙放风。
李成的队伍以商城一层巨大的水晶吊灯为分界线,全都呆在靠近里面的位置,被映真踢了一脚的男人还在偶尔哀嚎,即便视线盯着偶尔路过的女人,但没有一个人真的走上前来。
“映真姐,他们怕你。”成雀凑近了一些,在映真耳边小声开口。
“他们不是怕我。”映真直视前方,完全没有在意那些烫在身上的视线,“只是怕冲突和不可控。”
成雀懵懵懂懂地跟着映真,像是跟着成鹰一样。
映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顺手把成雀肩膀上摇摇欲坠的毛巾放进自己的盆子:“总之,你能把枪打准,不挨少校骂的时候,也就不用怕他们的。”
“说实话,少校看我的时候太恐怖了,比比赛失误我姐和教练加起来都恐怖。”成雀想起庄逢雁那张脸都忍不住打寒颤,“像小时候偷看电视被抓一样……逢雁姐!”
“我知道是在说少校。”映真笑着点头,转头就对上成雀疯狂挤眉弄眼的暗示,心里一凉,不死心的转回去——
啊,是真的庄少校呢。
“少校。”映真很快想到上一次庄逢雁偷听后的表情,跟着摆出那副毫不羞愧的表情,“您洗过了。”
废话!庄逢雁的头发还湿哒哒的垂在身后。
“洗过了。”但庄逢雁还是含笑回应了她的废话,“能单独聊两句吗?”
“哦,”映真深刻意识到自己不是能在说过坏话后泰然自若的人,没有任何推诿就点头,“那雀先去洗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成雀早就跃跃欲试,得到了安排连自己已经洗过都没有说,从映真盆子里拉过毛巾立刻逃之夭夭。
淋浴棚里响起水声后,庄逢雁看着僵硬站在身边的映真,指了指五步之外的卫生间门边:“去那儿说吧。”
不用估算距离,那儿也能清楚的看清淋浴棚前的状况,映真点头,率先转身走向逢雁指的位置。
几步路的工夫调整好状态,映真站定,已经没了刚被抓包的慌乱。
“这里呆不久,”映真雁刚刚站定就挑明了庄逢雁想要提到的第一个问题,她望向那群散兵游勇,“虽然有物资武器,但这些人更……”
她在大脑的词语中寻找着合适的形容:“不可控。嗯,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控的危机。”
庄逢雁靠在墙边,颔首:“对,他们是不可控。但我会去和李成谈谈,尽量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我想大家留在这里。”
“就算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映真的视线像是寒夜冷箭,直直刺向庄逢雁,似乎只要听到一句认同,她就会立马割袍断义。
“映真,这种时候,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她们天然的不同,庄逢雁觉得活下去更重要,但映真要捍卫的是更被人习以为常的部分。
“你可以去谈谈,谈过之后如果对方的条件你能接受,到时候再来找我聊吧。”映真端起暂时放下的盆子,倒也没有直接制止。
庄逢雁侧身,一手握住她的盆子边沿,另一手把口袋里那把银色的手枪放进映真的布袋里。
“什么?”映真憋着心口的气,不去看庄逢雁的脸。
“防身,”逢雁没有无视她的别扭,但也没有多说,只是按紧了袋口,“你带在身上,还有……看你头发长了,洗完澡用这个扎吧。”
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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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开,包上是一只红色丝绸质的发圈,像花期没有尽头红堡月季——是G国常见的花,芬雅的住所花园里种了一大排。
淋浴间的水声淅淅沥沥的停了,成雀应该马上就会出来,庄逢雁捏住她耳边垂下的发丝,生疏的别到耳后,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无处可去的手最终落到映真肩膀上拍了两下。
像面对并肩作战的战友那样,庄逢雁甚至冲她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向默认属于李成的区域。
“逢雁姐去哪儿啊?”成雀身上带着清新的皂香,望向庄逢雁离开的方向。
“她去,和那边谈话。”
李成的气焰嚣张是不需要理由的,毕竟现在有枪有炮的是他,有吃有喝的也是他,刚刚的事情只是他为人大方,不和女人论长短,但真的走进他的地盘,这家伙就会变成鬣狗,奸诈危险。
“检查一下吧,毕竟你和她们不一样,”李成手里的枪落到桌上,发出清脆冰冷的响声,“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庄逢雁解下腰带,和映真一样卷起裤脚袖管,坦荡荡站在李成面前。
“坐吧。”
不止李成,密闭车厢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密匝匝的笼在她的身上,粘腻的刮过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
“你都看到了,我车上没有感染者,而且全是女性,J城和T市的状况不一样,这种情况下前往安全区很难保证没有人会受伤,”庄逢雁隔着一整张桌子和李成面对面,丝毫没有下位者的软弱,“你有没有考虑过,把这里暂时定成中转站,起码能多收容一些人。”
“没有。”李成斩钉截铁,“庄逢雁,你真是,就算逛公园也要收门票吧,再说她们不知道你违反命令的事情吧,那些女人们。你说,如果她们知道你已经不是国保团的人,还会……”
“你想要什么?”
没有觉得意外,逢雁早就从这些人对待那个所谓“班长”的态度上确认了这些人的习性,现在只是冷眼看着对面的家伙。
“你看到了,我这里都是男人,男人在这种环境下难免有需求,”李成和身边的男人视线相触,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你车上的女人,只要选几个出来,就当买个留在这里的席位,怎么样。”
庄逢雁静静的注视着他,像是落败古庙里的罗刹。
李成笑起来时挤压着苹果肌,看起来像是捏坏的石塑,他补充道:“不用你,也不用敬真的那个妹妹,毕竟咱们是朋友。我也不多要,那个哭起来很漂亮的姑娘,还有那对双胞胎,只要这三个人。”
“双胞胎?”庄逢雁平静的阐述事实,“她们还是高中生。”
坐在李成身边的男人嘿嘿一笑,冲逢雁挤眉弄眼:“你不懂,就是这种年轻的小姑娘才有意思。”
“有意思?”逢雁复述了一遍。
“有意思!”心照不宣的笑声响起。
他们的肩章早就蒙了灰尘,歪七扭八的耷拉在肩头,五官扭曲甚至比那些二级感染者更为可怖。
几秒后,逢雁劈手掀翻了桌子,提起身下的椅子没等轮圆就撞上车辆顶棚,椅子上的零件散架,天女散花般砸到每个人脑袋上。
36.生死之间
女人们已经适应了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的生物钟,黑夜里清洗干净自己,大家还一起用找来的洗衣粉洗干净了车上所有的布料,衣服、座椅垫子、窗帘……所有东西都搭在车身上拉起的绳子上。
像是随时准备跑路。
映真从车外巡查过一圈,确定所有窗户都从车厢里锁好,衣物和挂出来的东西也没有丢失,这才轻手轻脚地上车,摸到操作台调暗了车上的灯光。
“姐姐,要跑吗?”何高树歪着的脑袋睁开一条缝看向她,像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小动物。
“没有,现在很安全,睡吧。”映真冲她笑了笑,看着高树又换了个姿势睡过去,这才抱着自己的帆布包在门边靠着坐下。
两层布料间隔,里面那只冰凉的手柄仍旧硌在她的肋骨上,但莫名的心安,似乎只要有还能感受到东西的存在,她们都能很安全。
郑映真睡得不沉,或者说这段日子她很少进入深度睡眠,只是闭上眼睛,心和大脑总是不安定的。
比如现在,闭上眼睛之后,她有些担心庄逢雁。
映真已经把那只漂亮的发圈绑在晾干的头发上了,不知道究竟是巧合还是庄逢雁挑选的时候花了些心思,扎成单束马尾时刚刚好绑成两圈,不松不紧。
庄逢雁应该没有危险吧——映真这样想——不管怎么样,那些人和她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听对话大概早就认识了,就算话不投机,应该不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脑子里的思绪漫游天际,所以横插进来的呻吟声突兀的不像话。
思考的内容中断了一下,映真很快意识到那声呻吟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现实世界真实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撑着车门上的横杠起身,何高树没有像小猪一样仰面酣睡,看着身边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后排的何好女也已经醒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怎么了?”映真脚步虚浮的朝高树那排走去。
高树转过头来,小小的手心上一片血红。
“怎么……”映真一愣,接着撞进视野的便是几乎滑下座椅,脸色煞白的赵洁柔,额头上像是晒着豆子的簸箕,密匝匝的蓄着汗珠,然而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映真视线向下,头皮像是瞬间过电一样麻了起来,赵洁柔身上的裤子是宋临临和杨平仿照着孕妇裤子的款式用白色的布块
拼成的,这会儿已经红了大半,高树手上的血,很明显是她的。
宋临临也被何好女拍醒,睡眼模糊地探头过来,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胎动或者简单的身体不适,看清之后嗓门立即洪亮的炸开:“愣着干嘛啊!赶紧把李医生喊醒!都出血了!她这是要生了!”
“李……李医生……李医生!”映真难得的堂皇,但还是大梦初醒般开始行动,使劲拍打陷入睡眠的李杏林。
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不止李杏林,所有人都是。
高树映真和成鹰成雀这几个完全没有生育经验的年轻孩子被推到包围圈外,其他的姐姐阿姨都围过来七手八脚的在座椅上垫上干净的毛巾,再把人挪上去。
“姐姐,洁柔姐姐不会有事吧?”高树仰头看着映真,她被抱出来的太突然,甚至还打着一只赤脚。
成鹰和成雀也刚刚从周公身边被拽过来,此刻六神无主地看着映真。
映真手心细密的冒着汗,她也不知道。
虽然医疗科学进步很快,但还是有很多产妇在完备的医疗环境下丧命,迄今未止每年还有26万名妇女因为怀孕或分娩的并发症而死亡,大概相当于每两分钟,世界上就有一个孕产妇死亡。
死神是残酷的,它不会因为你要带来另一条生命就放弃掠夺,像赵洁柔这样早产加上环境恶劣,就算平安生下孩子,那个
孩子能不能存活,洁柔能不能逃过后续可能出现的状况,全都是未知数。
映真紧紧握着那瓶挂在梯子边的酒精,这会儿也紧张的有些发抖。
李杏林倒是有条不紊的往身上简单罩了件之前准备好的干净围裙,环视一圈扯了杨平进来:“您应该有过孩子吧,这里人手不够,麻烦您帮我给洁柔接生了。”
杨平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摆起来,像是迎风晃荡的花盘:“不不,我……”
李杏林已经麻利的扯起另一件围裙,劈头盖脸就要给杨平围上。
“她没生过孩子,”杨安伸手拦住即将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一手接过围裙,一手将杨平推向车门,“我来帮忙,你去弄点热水回来。”
李杏林短暂一愣,毕竟闲谈时杨平说起照顾孩子的话完全不是毫无经验就能说出的话,但现在也无暇多想,她抽出座椅下提前准备好的生产包,掏出酒精替自己和杨平消过毒,戴上手套。
赵洁柔已经气若游丝,李杏林趴伏在她的心口确认过呼吸,又和杨平一起脱下裤子,用消毒布搭好。
“洁柔,听我说,孩子现在还太小,生出来或许会出现各种问题,但必须要生,你得坚强,一定要保持清醒。”李杏林从盒子里翻出一瓶葡萄糖举高递给王茜茜和李猛女,“这个用勺子慢慢喂给她。”
“听我说啊,洁柔,深呼吸,一定不要喊,往下面用力。”杨安好像是第一次这么温柔的说话,紧紧攥着洁柔细瘦的手掌,“别害怕,我们这么多生过孩子的,肯定能帮你把这个孩子安全生下来的,别怕啊,别怕……”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别怕,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赵洁柔还是在安抚自己。
这厢乱成一团,映真好不容易才从千头万绪中抓住一点——对了!庄逢雁!现在得把庄逢雁找过来!
映真抬腕,腕表时间滴答,庄逢雁已经离开超过一个小时了。
“我——我疼!”赵洁柔在疼痛下像是换了个人,就算努力忍着脑子里也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自己好像会死在这里了。
王茜茜泪水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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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怕呛到洁柔,一次只在勺子里放一点葡萄糖,倒进去的时候也是一样,小心翼翼,唯恐给她那副身体增添负担。
映真鼓了鼓心口那股气,将怀里的高树移交给成鹰成雀。
她飞速拨开身前的人,挤到了李杏林身边,握住她肩膀时不自觉的用力:“洁柔会没事吧?”
李杏林口罩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流汗,但她还是迅速检查了一下:“孩子的位置还好,应该能生下来。”
“一定得让她们活下来。”映真稍稍施力,眉头紧皱,“孩子也是,洁柔也是。”
没等李杏林回话,她“蹭”一下站直,提着心口那股气走到车门边。
“你去哪儿。”冷不丁看到映真抄包,成鹰像是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立马抓住她的手腕,“少校交代过,你不能下车。”
“我不管庄逢雁和你说过什么,”庄逢雁去李成那边之前不止和自己有过谈话,意识到这一点后,那仅剩不多的犹豫像是滴进油锅的水滴,除了点燃愤怒之外,别无他物,“松手。”
成鹰把空包塞给成雀,看到映真手里的手枪,抓着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固执的摇头。
“成鹰,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就算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留下看好大家,就这样。”映真用力拗着,自己的手腕在成鹰手里作痛也没有松口。
这样下去她的手腕非折在自己手里,成鹰看着映真那张脸,心里分明她绝对不会妥协。
人和人之间的角力,有时候看得就是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很明显,成鹰心中映真的地位比映真心中自己的地位高出许多,所以放弃的是成鹰。
映真用那只手腕通红地手拍了拍成鹰的脑袋,拉开保险栓:“别怕,我会平安回来的。”
据说光的传播速度比声音快很多,所以打雷时总是先看见闪电,之后才能听到姗姗来迟的闷雷。
映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所以迈下车脚踏实地踩在商场地面上时,她先看到莫名的火光,紧接着才听到枪声。
被男人们包围在中间的车门被从里面踹开,有人跟着滚滚浓烟从里面连滚带爬翻了出来,映真一愣,紧跟着火光再次穿破黑色的烟雾冒出,最后枪声响起。
“怎么回事?”杨平插不进手帮忙,从映真身后也探出头来,“那边着火啦?”
不断有人从车里石头一样滚落,映真盯着每一个下车的人——李成、光子,甚至连那个半死不活的班长也滚了出来,可迟迟没有见到庄逢雁。
“那些人?那些人是不是在准备开枪?!”杨平突然指向那辆车的边缘。
最早下来的那批人举着枪支,对准的却是二层的某处,映真跟着看上去——只有一道人影在向着她们的方向狂奔,虽然看不清面孔,但身形明显不是男人。
商场的回环设计使得兜的圈子极大,即便映真抢先一步扣下扳机,身后追逐着她的子弹还是已经开始出膛。
37.新生流血
说是枪林弹雨也不为过,映真手里的子弹射中其中一个男人的胳膊时,滚热的鲜血溅出,飞溅到他身边的同伴脸上,那是和感染者相差无几的反应——他们惨叫、捂着伤口,接着开始更激烈的攻击二层的人。
“少校!”映真眼看那人奔到车边的围栏旁,正准备反身从车里拿枪。
从二层到一楼两米左右的距离,庄逢雁却像是从三层台阶上越下一样,没给任何空档,已经从楼上自由落体,后滚翻卸去大半力量后稳稳着陆。
是比在武器库二楼跳下来更惊险的表现,只是这次没有大家喝彩。
李成那边的枪声渐缓,不知道是已经超出了射程,还是在蓄谋更猛烈的反击,总之,不幸中的万幸。
“告诉柳姨随时待命,我们得走。”映真一把将杨平推进车里,顺手带上车窗,自己则是向庄逢雁的方向搜寻。
不过刚刚绕过车后,那个从二楼跳下来的家伙迎面撞了上来。
“谈崩了?”映真没有嘴软,但视线诚实的像核磁机器一样正面扫描了逢雁一遍。
大概是信任受挫,庄逢雁唇色都有些苍白,但还是尽力笑了笑:“被你未卜先知了。”
映真折返时顺手将手枪塞给了庄逢雁:“洁柔早产了,现在不知道原因,但很危险。”
虽然不想承认,但看到庄逢雁的时候像是小学时偶尔下雨的日子,在教室门口等到敬真时一样,很安心。
庄逢雁落在后方,没有说话,只是跟在映真身后一道上车。
“洁柔怎么样?”这是映真上车后的第一句话,李杏林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身后的“哐当”一声。
不是车门,映真的大脑迟钝的分辨不出声音来源,转过头:“啊,是庄逢雁。”
这是上车后的第二句话。
尚任手忙脚乱的去扶逢雁,隐隐觉得胸口接触的位置一片濡湿,但看起来长手长脚的逢雁确实也长手长脚,她无暇顾及,咬牙求助:“王密,搭把手。”
王密不情不愿的帮忙抬起脚将人抬到曲柳和李杏林的位置放平,尚任被紧紧压着的胸口这才舒出气来。
“你……你受伤了?”
“没有啊。”尚任下意识摸到王密指着的位置,她穿的是件天空蓝短袖,低头看下去胸口那块爱心印花上确实有层黏黏的东西,抹过之后指腹上残留着一道半凝固的红色。
庄逢雁痛苦的挣扎着翻身,尚任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蹲下身,咬着牙将人微微侧过——肩膀上那个洞里正汩汩流着血。
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赵洁柔已经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只是紧紧抓着身边人的手,毫无焦点的盯着车顶上的一道污渍。
尚任的声音惊雷一样炸开,彻底给这辆车上空蒙上最后一道阴霾:“李医生!李医生!逢雁她好像中子弹了!”
映真在G国接受的闲言碎语是怎么停止的呢?她比谁都强硬的打了其中一个人。
没有告诉芬雅,没有告诉当时的老师或者校长,也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她只是凭借自己的拳头,在那个人跃跃欲试将肢体触碰升级时,一拳打到那个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孩脸上。
那个高高胖胖的金发小子捂住自己流血的鼻子嚎啕大哭,直到老师匆匆赶来。
映真在那个学校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她用三个月学完了课程,在那一拳之后安稳的度过剩下一个半月,然后升进了更高一等的学校,开始了和成人一起读书的生活。
那之后就很少有人再因为这些事情对她出言不逊了,毕竟成人比起孩子更会掩饰自己的恶意和嫉妒。
总之,映真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很少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麻烦芬雅,就这样一个人跌跌撞撞、摔摔打打在异国长大,但是,但是——
即便是她,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选择,究竟是早产危险的孕妇,还是中弹失血过多的军人,这样的选择。
李杏林大概也没有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选择,她蹲在分别躺着赵洁柔和庄逢雁的座椅中间,手套上血和羊水混成浑浊的液体带着腥气。
“先帮洁柔把孩子生下来。”庄逢雁的声音淡的像是雨后山脊上的雾气,只有最靠近她的尚任能听清楚。
“逢雁说先帮洁柔把孩子生下来,”尚任于是大声复述了一遍,后面半句紧跟着自己的意思,“不行啊,你这血流的这么厉害——”
她没能说完,因为逢雁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凑近她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尚任再次抬起头:“映真,说是有话要和你说。”
大家的视线短暂从洁柔身上移到映真身上,又迅速回收。
映真像是生了根的树,直到被尚任拉了一把,才在庄逢雁身边蹲下,一手撑着座椅边缘才勉强稳住重心。
呼吸间全是血腥味,映真大致能推断出庄逢雁失血的血量,因为她搭在肩膀上的手从手指到手掌都冰凉的不像话。
“那边的人不可信,”逢雁咬着牙撑起身体靠近映真,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的被听见,“地下的出入口守不住了,二层有集中堆放的物资,带着大家……你带着大家,继续朝南走。”
“你……”庄逢雁肩膀上的衣服布料已经被血汗糊成一团,但打进去的子弹穿破的洞却很显眼,映真确信子弹还嵌在里面。
“先救——先救逢雁姐——”赵洁柔也咬着牙推开李杏林落在她身上的手,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庄逢雁死了,这一车人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这个孩子才在里面呆了七个月,七个月,她没想过母女缘分是这么短暂的事情。
“你就别裹乱了,”杨安伸手摸了摸,这次倒是真真切切摸到了孩子的头顶,“快点使劲,快点!在憋下去孩子就死在你肚子里了!”
李杏林口罩上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是的,她在国际战场上做过医疗救援,怎么给伤员分级,特殊情况下的处理方法,她都烂熟于心,但是,但是……
只恨世界上没有分身术。
“李医生,您先帮少校止血,”映真撑着站起身,顺势从庄逢雁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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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走了那把只剩四枚子弹的手枪,“洁柔这里我来。”
“映真我知道你聪明,但这种……”王密第一个上前来拦,“生孩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那么容易的。”
“我是生命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毕业之前合法合规在临床实习过的,”映真已经把枪别到后腰,戴上口罩,腾出的双手伸到李杏林面前,“麻烦您,帮我消毒了。”
李杏林盯着那双眼睛,几秒后,摘了手套,拿起一边的酒精湿巾,抽出一张递到映真手里。
她竟然真的就那样把洁柔交给了映真,径直去了庄逢雁身边,换了手套,井然有序的开始清创。
杨安看看李杏林,又看看面前已经连喊叫也发不出的洁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要不还是我。”猛女试图伸手,但转头就被映真打断。
“您得带着剩下的人去二层,少校说过那里有物资堆放点,不要统计数量和种类了,只要能带的都放到车上。状况不好,我们得随时准备撤离。”映真跪坐在洁柔身边,简单确认脉搏和孩子的状况的同时已经转述了情况,“最多半个小时,尽快。”
李猛女带着剩下尚能出力的人风风火火的下了车,不过片刻,留在车里的除了高树、何好女便只有一个潘金莲了。
对洁柔的状况有了些底气,映真定了定心神,稍微使了些力气拍打她的肩膀,“洁柔,洁柔!能听见我说话的话眨眨眼睛。”
赵洁柔大概已经努力过了,但也只是睫毛微颤。
但映真还是笑了,在她身边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清清楚楚:“你现在做的很好!别害怕!李医生会在旁边指挥,我们不会让你出事的。”
映真替洁柔又松开了领口的几颗扣子,跪在狭窄的座椅缝隙间,来回观察着状况,安抚着洁柔的情绪。
“老天爷啊,这种时候只要再有一个人能来帮帮我们就好了,只要能救命,什么人都行。”何好女佝偻的身躯紧紧搂着高树,似乎要借着怀里热乎乎的小身体稳定心神。
她眼看着李杏林手里的镊子夹出了带血的子弹;映真膝盖处的裤子布料抽丝、破开;杨安捏着盛满葡萄糖勺子的手微微发抖……只能抱着高树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
她太慌张了,只能这样祈求着,全然没有留意身边的潘金莲拳头紧攥,僵直的像是迎风不屈的白杨树。
“头!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杨安第一个发现状况,就要甩开手里的葡萄糖瓶子去接孩子。
但有人先她一步。
是潘金莲。
“你……”杨安的瞳孔又开始忙乱地震颤,“你生过孩子吗?”
“我是市医院的产房护士。”潘金莲不敢去看映真的脸,只盯着孩子那张因为缺氧又紫又青的脸,“李医生可以证明,我们有一起共事过。”
“李医生……”杨安被千变万化的魔幻身份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托稳了。”映真倒是没有意料之外的震惊,另一只手别过身拿起托盘里的剪刀,“这个孩子的生命现在在我们手里。”
38.破釜沉舟
李猛女带着组成了一条流水线似的队伍,每隔五米留下一个人,时间差拉开之后一递一接,高效顺畅的不像话。
李杏林已经匆忙的撒上止血药粉,缝上了伤口,开始包扎,最后给纱布打上结后,她探头去看后排的状况。
映真依旧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向洁柔重复着:“深呼吸,屏住气往下用力,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赵洁柔唇边被葡萄糖濡湿,她使劲喘着气,眼角的泪要落不落的混着汗,最终流进鬓角。
“出来了!生出来了!”杨安手抖得厉害,从身后的位置上颤着摸出她们一早准备好的包被递上。
潘金莲扯着自己的袖口简单给孩子擦了擦,利落的执起钳子打结,剪断脐带,简单检查过孩子的四肢,这才抬手去拍打孩子的脚底,直到微弱的哭声从那张小嘴里发出,一口气颤悠悠吐出,冲映真点了点头。
“是个女孩。”
“是个女孩?”杨安手里的包被把孩子轻柔的包好,将孩子抱起转送到洁柔怀里,“跟你长得还挺像。”
这大概是一句客套话了,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孩子,长得哪里有什么本质区别。
但洁柔的胳膊被轻轻拉开,还在细声哭着的孩子被放进怀里时,她小心的抬起手,环抱着那个孩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活的?”
“活的。”潘金莲握着她的胳膊帮她将孩子托稳,让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吃上了第一口奶水。
“胳膊和腿都是全的吧?”隔着包被摸索了一阵,洁柔还是向潘金莲寻求答案。
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就算把苹果和桔子放在手里,也摸不出差别来。
“嗯,除了早产体重过轻,现在看着没有什么问题。”潘金莲点头。
高树从大人身体的缝隙间钻了出来,等看清那个和自己的数学课课练差不多大的小孩,有些讶异地拍了拍映真的肩膀:“姐姐,小孩子居然这么小吗?”
“妹妹出来的太早了,照理来说应该再大一些的。”映真伸手比划着大概会大出多少,后知后觉有些疲惫——居然真的接生下来了,一个这么大点的生命。
靠近车厢的杨平第一个听到孩子的哭声,搬着一大箱面包塞进后备箱时抬头敲了敲车窗:“洁柔怎么样?生了吗?”
高树噌一下爬上座椅,拉开那面窗户,快活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想:“洁柔姐没事!宝宝出生了!是个妹妹!”
外头于是此起彼伏的传递起来:
“洁柔怎么样了?”
“生了!”
“生了吗?”
“生了!说是个女孩!”
……
像是在产房外等待已久的家人,每个人都喊着,声调里带着兴奋和喜悦。
赵洁柔没忍住笑,侧过身,伸手出来,映真又紧紧地握上去,凑近了听她说话。
“谢谢你,映真姐。真的,谢谢你。”她只能一遍遍重复感谢。
“别哭了,说是刚生过孩子的时候流泪不好的。”映真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泪,用孩子时听来的话安慰着转移话题,“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洁柔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她于是最后安抚的拍了拍洁柔的手背,抽出自己的手来,撑着膝盖上方起身,离开了那块空位让李杏林进行检查。
自己则是走到了庄逢雁身边,再次蹲下——专业医生的处理自然不必说,伤口已经止血,缝针走线都工整的不像话,但麻药药效还没过去,庄逢雁眼睛仍旧紧紧闭着。
映真这才分出精力来思考逢雁带回的消息。
“带着大家继续往南走”,和庞的演讲里清楚说过安全区建立在H省,这是她们一路上一直确定的目标;
“那边的人不可信”,李成那边的人当然不是可信的,见面的第一眼映真就看透了这一点,但逢雁为什么会在那边制造混乱,对方那边为什么没有继续追上来,这是其一;
“地下的出入口守不住了”,这是第二。
灵光乍现,是这样,是这样——因为商场的地下出入口发生了什么状况,所以李成的人才没有向她们发起进攻,毕竟一群女人和感染者,孰轻孰重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
映真“唰”一下起身,带翻了座椅边的托盘,那枚带血的子弹轱辘辘滚出老远,她也无暇去捡,只是拉开身边的窗户,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快回来!大家现在立马回车上来!”
像是为了应和映真的意思,地下的出入口的枪炮声猛地激烈起来,处于地面一层的商场大门也开始发出响声,野兽一样的嘶吼声山呼海啸般涌来。
映真甚至没有关窗,她迅速坐进驾驶位,发动诺亚方车的同时,不间断的鸣笛。
“照顾好伤患!”映真冲身后交代了一句,打开车门,一脚油门沿着猛女的“流水线”驶去。
潘金莲和杨安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护住洁柔,李杏林也蹲在庄逢雁身边,手紧紧攀住座椅。
该说是庄逢雁的先见之明吗?即便她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大家还是凭借前段时间的小组活动得以及时应对。
诺亚方车保持匀速前进,大家都在适当的时候抓住车门边的栏杆,紧跑两步,抓上车里人的手上车,一个接一个,很快就全部回到车里了。
“什么情况?!”成鹰和李猛女是最后上车的,两人还大包小包的扛着几袋东西,连吃带拿的蚂蝗作派。
“李成他们行事张扬,这里估计早就被感染者盯上了,”映真一打方向盘,却是朝着李成的营地开去。
“我们不走吗?”成雀跌跌撞撞走过来,攀住姐姐的胳膊露出头往前看。
“这样下去是逃不掉的。”映真偏头,余光里看见成鹰脸上一条淡淡的血痕,“你受伤了?”
成鹰抬手一抹,果然带下来一点半固体的血来,摇了摇头:“划到了,不严重。”
“我们开走李成的那辆炮车,”映真暂时按下忧心,渐渐放缓了车速,“成雀!”
“啊?!”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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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被点到名的成雀满脸堂皇。
“只有你和猛女姐留在这辆车上,我能放心吗?”映真提出的是疑问句。
不知道为什么,成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还躺在座椅上的庄逢雁——如果是她大概会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然后说上一句“我在这儿你怕什么”,但映真不一样,似乎给出了选择的余地,但谁都知道,没有选择。
“我,”成雀结巴了一下,使劲点了头,“可以。我留在这儿,映真姐你可以放心。”
诺亚方车稳稳停下,映真将自己的包塞进座椅底下,只带上那把从庄逢雁手里拿来的那把手枪。
“柳姨,您什么都不用管,我那边发动车子后您跟在我后面,等离开商场外面的包围圈,什么都不要管只往南开就好。”拉开保险栓,映真将枪紧紧攥在左手,最后交代了一句。
车里的人都望着她们的方向,何好女又开始念念有词,王茜茜一双眼睛水蒙蒙的含着泪,就连李杏林和潘金莲都别着头欲言又止。
但时不我待,映真和成鹰对视一眼,头都不回的走向那辆装甲怪物。
李成的指挥车里还残留着逢雁点火产生的浓黑烟雾,桌椅倒的乱七八糟,很明显,在着火之前,这里的双方的洽谈已经到了大打出手的阶段。
映真扯着衣角捂住口鼻,压低了身体摸到驾驶座——没有耗费多大周章,所有的钥匙都挂在一根绳子上,用两只挂钩并排固定在副驾驶前的台面上。
一把扯下那根绳子,所有的钥匙都落入掌心,映真回头,冲成鹰微微扬眉:“走。”
成鹰亦步亦趋,跟着映真离开车厢。
李成的队伍里最显眼的便是那三台炮车,任谁来看都是他能在这个末世有恃无恐的依仗,但现在却成了映真手下的道具。
“他们为什么不开这辆车下去?”成鹰亦步亦趋跟在映真身后,眼看她撬开车门,跟着爬进去,这才问出困惑许久的问题。
映真窝在驾驶座一把把试着钥匙,分出神来回答成鹰的同时还凝神留意着楼下的枪声:“你在外面也见过这些炮车的威力,李成把自己当成土皇帝,这里就是他的皇宫,谁会在朝廷还没建立起来的时候先把自己家炸了的。”
朴实无华的比喻。
成鹰攥紧手里的手电筒,尽力找出了一个不会形成阴影的角度:“那他们,真的不是好人吗?”
映真再次抛开一把插不进去的钥匙,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是在赛场上,你知道一个人输了比赛会有遗憾,那你会故意输给她吗?”
成鹰摇头:“不会。”
“那就对了,比赛是没有同情的,更不要说现在,说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也不为过。”钥匙严丝合缝的顺滑插入,映真试着拧动钥匙,果不其然,操作盘的光标都亮了起来,“成了。”
“你,你还会开炮车?”成鹰手里的手电筒猝不及防被拿走,整个人被拉进驾驶舱边的位置。
“不会,”映真眼睛晶亮,手上打着方向盘,“但只要它能动就行。”
39.秘密情绪
如果庄逢雁是清醒的,她不会让李杏林给自己用上麻药,但千金难买早知道,勉强从药效中抽离出一丝清醒的意识后,入目便是护在身前的李杏林。
“你……”抬手时背上的伤口被牵扯着,她猛地顿住,吸了一口冷气。
李杏林从外面的紧张情况中回过头来,一手按住她的胳膊,拿出了医生的威严:“伤口刚缝好线,你别乱动。”
“洁柔怎么样了?”她还惦记着昏迷前映真忧心转告的状况,撑着又要起身。
再次把人按回座椅,李杏林这次使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已经没事了,生了一个女孩,孩子也没事。”
庄逢雁反应了几秒,这才点头。
尚任探身过来:“逢雁醒了?”
李杏林点头,于是后排的人像归巢的蜜蜂似的三三两两围过来确认状态。
像是知道李杏林已经在考虑把她绑起来,逢雁这次没再尝试着坐起来。只是看着不断出现在眼前的人,冷不丁的提问:“成鹰和郑映真呢?”
李杏林一僵,最后赶来的李猛女也一愣,两人对视一眼,都心虚的低下头。
“她们人呢?”
前方那辆炮车突然亮起灯,李猛女狠心一指:“都在那儿呢!”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话,炮车一声鸣笛,引擎“嗡——”一声发动,众目睽睽之下运转起来。
当然看到的不止诺亚方车上的女人们,还有刚刚赶上来试图携车撤退的李成。
“哦?”映真随手把手里的一把钥匙抛到副驾驶,看着匆匆忙忙连滚带跑冲来的李成,“偷西瓜被主人抓住了。”
“我来。”成鹰没有废话,一手将映真牢牢按在座椅上,一手推开顶上的天窗。
“站住!”李成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血迹,显然是无奈之下才打算动用炮车,就此放弃商场这个盘据地,“你们以为那个庄逢雁是什么好人吗?!站住!郑映真,你还不知道郑敬真……”
懒得听他废话,映真系上安全带,看着成鹰站直拉弓,一脚油门。
炮车和箭同时向着反方向离弦,成鹰百发百中,今天也没有失手,一箭射穿了李成的袖子,将人带着衣服钉到指挥车上。
诺亚方车里,曲柳也佯装听不清逢雁的话,只遵照映真的交代,一脚油门紧跟在炮车后,预备逃出生天。
映真手里的方向盘攥得很紧,但表情却丝毫没有紧张,从后视镜确认好诺亚方车的位置,相当认真的保持着适宜的距离。
“别这么紧张,不是要走黄泉路,还是笑一笑吧。”视线掠过坐回位置眉头紧皱的成鹰,映真开口安抚,顺手拧开车载电台的旋钮。
李成手下的人相当懂得享受,车载电台里甚至还配上了私人的听书音频,“龙傲天打开门,外面赫然站着的就是楼下那位房东夫人,或许是没来得及吹头发,水珠顺着湿哒哒的发丝滴湿睡裙……”的机械男声中响起。
映真听到这里彻底没了兴致,关上电台,一脚加速,猛地冲开了商场大门。
二级感染者密密麻麻的挤在门外,因着映真的冲撞,一大片飞上了天,远远看去像是成群乌鸦。
路被开出,诺亚方车紧随其后。
但只有一点判断失误,炮车的高度和诺亚方车不同,上一次狠狠破过门的二层挡板本就摇摇欲坠,所以当一层安安稳稳的出来后,二层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剐蹭声。
挡板、架子、还有尚未成熟的植物大半都被刮了下去,只留下一些跟着土倒出来残枝断叶。
剧烈的震动摇的人几乎坐不住,曲柳必须紧盯着前方的炮车才能跟上她开的路,不被一边的二级感染者攀上车身。
“土豆都没了。”成鹰回头的视线收回,不无可惜。
她和成雀跟着宋临临给那些植物浇过水,也偷偷翻开土层观察过土豆生长的大小:“临临姨说,再过两个月就能收了。”
“伤心?”映真的身体高度紧绷,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放松——除了成鹰的声音,她甚至能听到二级感染者的身体撞在车前的声音,闷闷的,像已经空心的老树。
“没有。”成鹰摇头,她知道的,现在不是能偶尔任性的时候。
映真还是拿开了方向盘上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成鹰的头顶。
她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收回手之后,手心和小腿的肌肉因为紧张短暂的抽筋。
猜测已经被证实,这是属于二级感染者一次准备好的伏击,商场外停车场的位置全都参与围猎的感染者,就算现在坐在驾驶座,但挡风玻璃早就被黑色的皮毛和残留的血迹覆盖,什么都看不到。
路也是,解决方法也是。
“成鹰,”映真打开雨刮器,只是勉强给世界打开了一个血色模糊的马赛克,但她的声音极尽温和,“你记得上次何奶奶和庄少校是怎么回到车上的吧。”
成鹰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点头——她记得,借助推车从车后的软梯上去的。
“你在学校的体育课上,跳远成绩怎么样?”映真关了雨刮器,好像真的只是闲聊,但在这种情况下闲聊……
因为对方是郑映真,所以成鹰才回了话:“一米九左右。”
终于撞开了最后一道屏障,面前的玻璃骤然一亮,豁然开朗,映真降下车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但终于满意地点了次头。
“映真?”
“成鹰,看到后面的那几个炮弹箱了吧?”映真鸣笛一次,开始逐步降下车速。
“嗯。”
“好,把那些都移到你的位置上。”
“什么?”
“等会我们的车到旁边,你就从天窗到车顶上去,柳姨把车靠过来之后,你从这里,跳到对面。”
郑映真这话当得上一句胆大妄为,就连成鹰也不由得一怔,搬着炮弹箱僵在原地:“我吗?”
“要不我为什么不带成雀来。”映真是全世界最懂姐妹关系的女人,她只消看上成鹰一眼就知道她和郑敬真一样,会为了“姐姐为妹妹做表率”鼓足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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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成鹰思考了两秒,将炮弹箱稳稳放在副驾:“那你呢?”
映真没有回答,成鹰只当她没有听见,于是又问了一遍:“映真,那你怎么办?”
“你过去之后我再打开自动驾驶过去。”完全是在胡言乱语,映真不习惯这样撒谎,扫了一眼即将和自己平行的诺亚方车,再次降低车速,迅速扯开话题,“不过成鹰,怎么能喊我名字呢?高树就算了,你和成雀一样大,她从来不喊我名字的。”
大概是即将脱离危险,映真的表情看起来松快很多,甚至歪头贴近了成鹰的方向:“怎么回事?”
像是在楼道偷吃辣条被发现的小孩,成鹰仓惶的低头,扯着好像突然变皱的衣服下摆。
她说不出口,那是相当隐秘的,独属于她的秘密——成鹰其实是做惯了姐姐的人——是成雀的双胞胎姐姐;是队里经常得冠军的同门姐姐;甚至连在表姐妹堂姐妹中,她也是姐姐……
因为出生以来就是姐姐,所以就算郑映真的头发现在已经能够梳起来,完全是知识女性的模样,但对着第一次见面时像樱桃小丸子一样的姐姐,喊出姐姐这个称呼。
莫名其妙有点羞耻。
“直接喊你名字的话,会讨厌吗?”成鹰单手提起一边的弓,低着头问出了这么一句。
“名字取出来就是为了让人喊得,有什么好讨厌的。”映真已经从后视镜里留意到已经追上来并排的诺亚方车,微微打着方向盘靠近。
曲柳心领神会,默契的没有避开,只保持着匀速等着炮车再近一些。
“那就允许我这么喊你吧。”哐当一声拉开天窗,成鹰率先将弓箭放了上去,双手攀着边缘,将整个身体撑起腾空,她消失在车内后视镜前,声音淡淡的飘来,“我等你回来。”
车顶上响着成鹰的脚步声,她大概特意放重了步子,方便判断方位,所以映真能知道,她现在已经走到炮车顶的边缘了。
两辆车之间的距离堪堪维持在一米五左右,没有再靠近的余地了。
纵然只有一米五,但在摆脱二级感染者的高速行驶状态下,站在车顶和站在峡谷边缘一样恐怖。
成鹰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但只能站在原地不断呼吸着算不上洁净的空气,“必须得跳”,四个大字在脑子里疯狂盘旋。
“姐!”诺亚方车的天窗呼地被拉开,成雀露出半个脑袋,全然不顾车里拽着她的杨平,“姐!别害怕!这点距离比起平时训练短多了,你能跳过来的!”
风声猎猎,但人声居然清晰的不像话——
“成鹰别怕,眼睛一闭就跳过来了!”这是尚任姨。
“跳不准也没事,我们下去把你搬上来!”这是王茜茜。
“成鹰,数好数,预备好再跳!”这是王密。
成鹰悄悄在心里数数。
“成鹰,跳吧。”
郑映真降下的车窗里飘出这样一句,成鹰真的像一只雌鹰一样腾空跃出时,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40.逃出生天
着陆之后连着翻滚一圈,成鹰沾了一身泥土,裹挟着破碎土豆汁液的清香。
成雀手忙脚乱的接过弓箭,另一只手稳稳扶着成鹰将她接进车里,不无疼惜地替姐姐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没事吧?摔到了吗?”
“我没事。”成鹰暂时按住成雀的手,跌跌撞撞朝驾驶座走去,“柳姨,映真姐说她会开了自动驾驶之后过来,得再靠近一些。”
曲柳神情古怪,但仪表盘上的车速却是实打实的在提高,从100颤颤巍巍的指向120。
“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来的。”庄逢雁还是坐了起来,眼睛却不是在看着成鹰说话,而是就在面前的李杏林和曲柳。
“你说什么?”成鹰猛地回过头,直勾勾盯着庄逢雁。
“如果她也从那辆车上下来,我们要怎么逃出去呢?”庄逢雁像是什么亡国罪人一样平躺着,压到了伤口也浑然不觉。
车厢里寂静一片。
诺亚方车已经超过了炮车,她们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到那辆车隔着一段距离跟在身后,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万幸的是有那辆炮车不紧不慢的跟着,商场外追着她们而来的感染者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边角。
“是这样的感觉啊。”一个人走向可能死亡的情况。
瞥了眼后视镜,映真盯着前面那辆丁零当啷的中巴屁股,久违的开始思考这个无聊的问题——如果她死了,世界上会有人为她伤心吗?
大概会吧,芬雅或许会伤心一阵子,为了她戴上只在参加葬礼时才会戴的珍珠耳钉,在纷繁事务结束后夜晚的间隙,偶尔想起她几秒;最伤心的大概时敬真和成鹰,毕竟她们一个在世界上最爱她,一个相信了她能活下去。
“得活下去啊,起码有三个人呢。”映真喃喃自语,目之所及所能利用的东西她都看过一圈。
副驾驶的炮弹箱、座椅和地上散落的钥匙、别在后腰的枪、胸前的安全带……
天无绝人之路,古语果然都有一定的道理。
映真微微侧身去够副驾驶座位上的钥匙,方向盘因着身体的弧度向右偏移,但偏偏还有段距离。
猛地发力,指尖够到钥匙,整个压进手心,映真攥紧猛地坐正,右前轮胎擦着路边人行道的砖石擦过。
钥匙的锯齿摩擦着崩到极限的安全带,边缘破开之后,布块在飞速开裂。
直到最后一点连接摇摇欲坠,映真直接解开安全带,一脚踩在脚下,一端借助膝盖的力量抬起,“嘭”一声,像是死掉的蛇,彻底断开。
“好了,好了,已经可以了。”映真拼命让自己能镇定一些,再镇定一些。
身后的感染者已经追出来不知道多远,但显而易见,他们的体力比起以前的感染者更加充足,丝毫没有放过眼前猎物的想法。
映真抽出脚下的安全带,先打成稳固的绳结套在方向盘上,试探着起身抓紧另一端,绑上了座椅靠枕的位置。
是个不错的办法,起码在松手实践的十秒内,方向盘没有大幅度偏移。
“车偏两次了,映真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吧?”王密忧心忡忡盯着后面的车,纵然对庄逢雁有诸多不满,现在也只能求助于她。
“她在想办法。”庄逢雁的伤在这种状况下反倒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她抬手拍了拍驾驶位的座椅,“别开的太快,等一等。”
曲柳应声,她们都屏气凝神,等着映真的下一步。
庄逢雁死死盯着身后那辆车,即便什么都看不见。
你得活下去,映真,要活下去。
那之后接连实验了两次,紧攥着安全带绳子的同时盯着腕表上的秒针。
“没错,是十秒钟。”十秒钟后因为绳子的弹力,方向盘会开始偏移到其他方向。
计划已经在几次实验里演习过无数遍,映真能确定的一件事——她必须得做到,毫无误差的做到。
炮车后的感染者大概已经猜测出了什么,甚至开始提速追了上来。
然而这里脱离了闹市区,再没有路边停靠的汽车能够作为障碍物拖延,宽阔的马路阻拦不住,保持了很久的距离竟然开始被拉近。
映真抬手摸了摸挡风玻璃,但外侧的血迹当然是抹不掉的。
她紧紧闭上眼睛,心里默默计数——
五,四,三,二,一!
松开方向盘的同时把已经调整好的绳结套在座椅靠枕的位置,单手拉开车门,学着庄逢雁的样子滚地翻上一圈,映真整个人滚进了路边的草丛。
她没有停歇,迅速爬起来,朝着已经开始偏转位置的炮车追了上去。
那是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情,炮车因为失去前进的速度缓缓停下,映真却只是闷头向前猛冲,直到越过炮车。
她只超过了炮车一百米左右,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定,转身。
身后山呼海啸般追上来的感染者在她眼睛里好像已经消失,映真只盯着副驾驶挡风玻璃上她提前看好的那块图案,粘着一大块黑色皮毛的血迹。
子弹出膛,转身只跑出几步就被巨大的冲击波带倒。
“嘭——”
放在副驾驶的炮弹箱里的只有一小包火药和沾过酒精的毛巾,但效果还是超出映真预料的强大,化为灰烬的除了那辆车,还有公路后疯狂的感染者。
这么看,在商场地下层设的汽油火带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啊。耳膜被巨大的轰炸声鼓动,失去意识之前,映真这么想。
J城外的高速公路的绿化原本相当繁茂,但接连高温,现在也已经和城市内脱水完成的景观树一样,打眼一看,说是非洲荒原也不为过。
睡着的时候,映真久违的梦到了郑敬真。
她其实经常做梦,在研究室或者移动的交通工具上短暂的小憩时,那些白天来不及思考的问题,总会变成梦在大脑里流转,但梦到敬真,是一次。
郑敬真还是那副模样,踩着国保团的靴子,上衣和外套都是国保团的作训服,只有裤子是不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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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买的牛仔裤,总而言之,看起来是在节省生活的人。
然而她站立的地方却不节省,那是一座小小的二层洋楼门廊,院子里参天的大树筛下光斑,在她的头发上轻巧悦动。
“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看看啊。”敬真回过头,冲她一笑,手里的钥匙也跟着扬了扬。
接着映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小小埋怨:“我就回来一个月,住酒店就行,干嘛租这么贵的房子啊。”
“我津贴不少的,以前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好不容易回来,只是租一个月我还是付的起的,”郑敬真大步朝着洋楼里走去,摇摇曳曳的,“之前不总是说回来之后要我带你逛逛T市吗?这里去哪儿都方便的。”
她已经走进了门厅,站在大门敞开的玄关处换鞋,映真笑着笑着,脸上的笑骤然消失。
原本柔和温暖的阳光突然消失,她脚下酥脆的落叶也变成一团漆黑蠕动的泥潭,洋楼外的街道上,感染者都在疯狂扑咬,路人的血溅起来,混在一起蔓延到她的脚下。
再回过头,玄关后的楼梯上突然窜出一只一级感染者,映真像是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即便再怎么用力呼喊,郑敬真都没有反应,只是微笑着,微笑着,直到被扑倒——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滚热的鲜血还是溅到了脸上,郑敬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哭嚎,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像是膝跳反应,映真的小腿一抽,整个人像是从深水里浮出水面,猛地清醒过来。
脸上确实有温热的液体,却不是血,是庄逢雁手里的热毛巾。
庄少校跪坐在座椅边,和突然睁开眼睛的映真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映真先开口:“辛苦了,受着伤还要照顾我。”
“我……”庄逢雁摇头,伸出一只手在映真面前晃了晃,“记得你是谁吗?”
“郑映真。”映真指着自己,接着指向庄逢雁,“也记得你,庄少校。”
被人抽了麻筋一样“腾”地站起,庄逢雁僵立在原地。
“李医生说了很多次让你动作慢点的!逢雁姐!嗯?又不听话!”何高树小大人一样递回帮好女穿好的针线,步伐铿锵的大步走近。
那张刻意绷起的小脸出现在座椅边后,立马和庄逢雁一模一样的僵在原地。
几秒后,何高树炮弹一样砸进映真怀里,平地起惊雷猛地哭起来:“姐姐!我以为你死掉了呢!你吓死人了!怎么能睡那么久呢……”
映真被压得一阵咳嗽,但还是举起胳膊拍了拍高树的背:“我睡了很久吗?”
“三天。”李杏林带着听诊器过来,在映真的胸腔和腹部来回确认了个遍,“再不醒都要怀疑你脑出血了。”
就连尚且不能移动的赵洁柔也被搀扶着围了过来,映真视线划过每个人,这才重新闭上眼睛。
一个都没少,大家都还在。
“太好了,我们都还活着。”
41.姓甚名谁
诺亚方车的损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方面在这种规模的乱战里,她们只伤了两个人,但另一方面,偏偏受伤的人是映真和逢雁,大家的担心落到生活里便成了另一幅模样。
先是高树被禁止靠近映真。
映真醒来之后被担心到极致的高树压到咳嗽的状况还历历在目,何好女于是化身守卫,天天抱着给洁柔女儿缝制的小衣服坐在副驾驶后,严肃认真的控制着孙女和映真的接触距离。
一旦高树委屈巴巴的往映真身边挤,何好女会立即停下针线,捏着针在头发里划上两下,清一清嗓子,再幽幽念上一声:“高树啊。”
何高树只退回李杏林给她规定的位置上坐下。
“何奶奶,我已经没事了,高树来身边坐着没什么的。”映真试图争取。
一边正在给庄逢雁换药的李杏林立即抬头:“我还没有排除肋骨骨折,你还是得养着。”
映真只得无奈的和高树牛郎织女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对话。
除此之外,映真还被禁止了所有车上杂务。
趁着夜色停下修理的一个小时里,大家会上到二层清理残留下来的垃圾。
往往映真刚抓到抹布,东西就从她手里离家出走,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你那天被成鹰成雀带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别提多吓人了,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养着还嫌不够呢,别干这些活。”王密强势的将人往下推,还不忘交代,“洁柔,你看着她,别让映真再混上来了啊。”
洁柔于是抱着怀里的孩子看过来,笑眯眯的招手:“映真姐,你还是来我这儿坐着吧。”
映真只好依依不舍的下到车厢里来,坐到洁柔身边。
刚出生的孩子总是在睡觉,早产儿更是如此,偶尔赶上她醒着的时间车里的人都密匝匝围在身边,算起来,映真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
不像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样子,洁柔的女儿吃奶时脸颊微微鼓起,手在空气中抓来抓去,最终只是捏到了自己的袖口。
那天荒唐的觉得杨安说她长得像洁柔是句客套话,但现在看起来,小脸上倒真的有了些洁柔的模样。
“她有名字了吗?”映真声音放的很轻,生怕吓到这个幼小孱弱的生命体。
低头看了眼女儿的小脸,洁柔摇了摇头:“我和她爸爸读书都不多,想了一堆也没定下合适的名字,本来我以为,活不到她出生的时候了……”
这是洁柔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丈夫,这个孩子的爸爸。
映真只是认真的听着,任着洁柔讲述,没有开口岔出话题。
“我从小学习就不好,脑子不灵光,再怎么努力也学不好,最后勉勉强强上到专科毕业,家里,其实和别人也差不多,但长大了,总想出去生活,在县城里找了个药房的工作之后就离开家了。”
洁柔慢慢的讲着,她怀里抱着自己的女儿,对面坐着肯听她讲这些事情的人,不知不觉就丢下了过往的敏感,开始滔滔不绝。
“我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他没什么钱,和我一样都是自己离开家在外面生活,但是,对我很好,”洁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像是有些羞于和旁人聊起这个话题,“他人很勤奋的,白天在快递站运货,结束那边的工作再去会所开车运货,赚两份钱就是想在孩子出生前换一到一层的小两居。”
这完全就是两个勤奋努力,即将迎来幸福生活的年轻人。
但偏偏,偏偏命运最擅长恶作剧。
“映真姐,你给她取个名字吧。”赵洁柔伸手握住映真的小臂,冷不丁的提了出来。
映真一愣,她没有想到洁柔引申出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话——取名字这种事情况在她眼里往往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的工作。
“你和李医生救了她,现在就算以后去了安全区,我也想要她记得你们。”女儿已经停止了吮吸,大概是又睡了过去,洁柔轻轻晃了晃映真的胳膊,像是对姐姐撒娇的妹妹那样,“映真姐。”
车顶上正在清扫余土,簸箕和扫帚刷刷响着,大概是被噪声吵醒,小女孩动了动,又重新醒来,这次除了鼓动的脸颊还加上了手。
映真盯着她伸出手去,若有所感,她握住映真的手,紧紧的,像是攀着大树的枝蔓,怎么都不肯放手。
几秒之后她又重新睡了过去,攥着映真的小拇指。
但女儿的昏睡并不影响,因为她的妈妈会眼巴巴看着映真。
“我……”拒绝的理由在脑子里疯狂打转,映真找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下来,无奈点头,“我会和李医生商量一下的。”
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到处找活的映真终于消停了下来。
她抱着纸笔,写写画画了整整一整张名字,每一个都是精心准备,所以最终拿着这张纸堵住李杏林时,映真信心满满。
没想到李杏林“哗啦”一下,把手里刚刚洗干净的纱布丢进水盆,像是没有看到映真一样径自离开了二层。
郑映真捏着纸张的手一僵,看着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抽出医药箱又开始翻找什么,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李杏林不是已经吃了她的巧克力吗?怎么回事?吃了东西之后反而关系更差了?为什么?不会是我昏过去的时候偷偷骂了她吧?
映真悄悄在心里整理自己的几宗罪,但还是找不到原因。
“她不是对你生气。”潘金莲捡出盆子里的纱布,重新拧湿,紧紧绑在晾衣绳上,“李医生在医院的时候这点就很出名了。”
“什么?”
“越是想要亲近的人,她讲话越不客气。”没有遮掩身份的前提,潘金莲也健谈起来,在身上抹干了手走到映真面前,“我能看看那张名字吗?”
映真毫不犹豫地递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基本上每个都有涂改,只有中间的两个字安稳洁净的躺着。
“秋分?”潘金莲不解的看向映真。
“取名字的时候发现她是秋分那天出生的,能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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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带来,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就好了,”映真似乎在看着金莲说话,又似乎已经越过了她看向别的地方,“秋分,赵秋分。”
“洁柔肯定会喜欢这个名字的,”把姓名纸递回去,金莲又补上了一句,“我觉得李医生也会喜欢这个。”
“有能用上的就好了。”映真也笑,车厢里曲柳已经在招呼大家坐好准备出发了,她重新把纸叠好,妥贴的放回口袋,“我们下去吧。”
“映真。”潘金莲开口喊住她,但映真真地回头看向她时,她又紧紧抿着唇,有些羞愧的模样,“之前,之前撒谎说我只是文员,对不起。李医生也是,是我拜托她不要告诉大家的。”
“我做护士的时候,”金莲嗫嚅着,捏着盆子边缘,像是使出了这辈子的所有勇气,“做护士的时候有过很多传闻,因为名字,还有,还有我的脸……”
“我实在不想再回到那样的传言里去了,所以你问的时候,我就,我就撒了谎……”
其实能猜出些什么,一个漂亮的姑娘,配上一个早就被歪曲解释的名字,会被传播些什么样的风言风语,不用深想也能猜到。
“我也没有告诉大家我的职业,这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诺亚方车迎着暮色继续向南,映真在阵阵热风里凝视着她,认真的像是在面对最珍重的难题,“金莲,我喜欢你这个人,也喜欢你的名字,不要和别人一起欺负你自己,还有……”
“如果再有下次,也像这次一样说出来吧,”映真没有笑,没有像安慰成鹰成雀或者高树那样轻轻拍打拥抱,但眼角眉梢都是鼓舞,“世界上女人很多,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传言,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女人们。”
天早就黑下去了,但世界好像这一刻才透过映真,向潘金莲露出它的真面目,无关外貌,无关姓名,只是因为纯的人的灵魂,人的本质。
在这个只有女人的小世界,才终于终结了所有的恶劣和威胁。
和潘金莲预估的一样,洁柔捏着那张姓名纸感动的一塌糊涂,大家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挑选名字,最后杀进决赛圈的名字榜首就是“秋分”。
“杏林姐,你看看哪个好?”高树翻过座椅椅背向李杏林搭话,“我、映真姐姐还有洁柔姐都觉得秋分最好。”
李杏林从成堆的纱布里抬起头,正对上映真含笑的眼睛,短短一瞬,她又低下头去。
“杏林姐?”
“秋分。”李杏林被高树追着,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就定下秋分了。”戳了戳女儿的脸颊,洁柔轻轻喊她,“你有名字啦,叫赵秋分,秋分,秋分。”
像是按下了复读机,大家都小声念着这个名字,含着笑和憧憬。
“你投了哪个?”映真转头看向身边的庄逢雁。
为了不牵动肩膀上的伤,庄逢雁干脆转过身去回答:“秋分。”
“看来我取了一个好名字。”
“嗯,”庄逢雁认真的盯着她,“是个好名字。”
42.心善心恶
像映真说的那样,赵秋分虽然没能带来秋天,但给诺亚方车带来了不同以往的气氛。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秋分出生一周后,在潘金莲怀里睁开了眼睛,从睁眼开始,她飞速长大,渐渐可以区分自己躺在谁的怀里。
王茜茜因此吃了好大一口飞醋,原因无他,除了赵洁柔,秋分只有在映真怀里会安稳呆着,一旦自己伸手接过,她立马就会开始小声啜泣。
像是什么感应玩具。
“怎么回事?映真和我们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吗?”杨安也有些不满的轻轻拍了下秋分的屁股,“映真可没给你换洗过尿布,你就那么喜欢她?”
秋分只是哼咛两声,往映真怀里偎了偎,又重新睡去。
何好女笑着翻过手里的衣服套子,眯着眼睛转了转酸痛的眼球:“小孩子最分得清好坏的,映真是个心善的人,她也知道。”
“那是,就我心恶。”杨安自然知道是在说自己对姐姐的态度,但还是恶声恶气地唠叨,“你倒是新奇,这外头七八十度,还在这儿缝棉袄,别到时候秋分没穿上,你眼睛也累坏了。”
何高树从前排蹿到奶奶身边,葫芦娃对蛇精一样瞪着杨安。
杨安哼了一声,伸手扯过做了一半的袖子,拿去了后排。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何好女拍了拍高树的脑袋,解除了孙女的斗鸡姿态,“只是和杨平有些说不开的话罢了。”
映真看着杨安气势汹汹回到座位,避开杨平想要帮忙的手,一个人对着窗户开始动工,无奈地摇了摇头。
五十多岁的老姐妹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架可吵。
“睡了?”潘金莲接班之前总是下意识在身上擦一擦手,这才伸手去抱秋分。
映真松了手,将小小的定时炸弹交给金莲,这才转向何好女:“不过她说的对,您得注意眼睛。”
何好女笑起来:“我老了,也就能做做小事了。”
“您……”
“映真,”映真话没说完,尚任从二层探头下来,“那个……现在上来帮我个忙行吗?”
没有拒绝的理由,映真冲高树递了个眼神,攀着身边的梯子上了天窗。
她刚探出头,就有一只手伸到面前来拉她,伸手握住后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谢谢。”借着那只手上的力气登上最后一阶,映真偷偷憋住了想要吐出的那口气,快步朝尚任走去,“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和王密一起画了张图纸,想用咱们拆下来的木头筐子在这儿简单搭个折叠棚子。”尚任脚边是铺张开的图纸,四周用各种工具压着,“肯定比不上之前的铁架子牢固,但多少比现在安全,也能用的久一些。”
庄逢雁很快追上来,在映真身边蹲下时带起一阵气流窜动。
盯着对方的鞋尖,映真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她的动作幅度小的不像话,倒也没有引来什么关注。
“……大概就是这样。”
搞小动作走神的功夫,尚任已经完成了讲解,万幸映真这阵子跟着忙上忙下,那张图纸的意思她看过几眼也能勉强理解。
和之前直接焊在车顶上的架子不同,尚任这次设计的是围栏,先沿车边打出底座,再加上用麻绳链接的合页围栏,这样一旦遇到危险,只用把会合到中间的麻绳装置关上,围栏就能降下,危险过去,还能继续使用。
就眼下的条件和状况,确实已经是最好的设计了。
“我懂您的意思。”映真拎起压着图纸的锤子就要开工,“那咱们尽快动工。”
尚任却突然僵笑起来,另一只手戳戳拽拽着身边的王密:“啊呀,那个……合页都在你那儿吧,看我又忘记了,咱们俩下去拿一趟?”
王密只一味沉着脸,瘪着嘴不愿说话的样子。
“要不我去拿吧。”映真看着她越来越生气,就要起身截断怒火。
王密唰一下起身,机器人一样嘎吱嘎吱走走出去,一口气到了天窗口,这才停下回头:“走啊,不是一起下去。”
尚任应声,欢欢喜喜的跟着下到了车厢里。
原本热闹的顶棚突然有安静了下来,映真这才意识到什么:“她们……”
“先坐着等会儿吧。”庄逢雁拉过一边还没被拆解的木箱子,拍了拍,示意映真坐下。
郑映真躲着她的这段时间,终于还是庄逢雁先迈出了一步。
映真落座,安静的,渺远的等候提问。
“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有火药的?”庄逢雁从炮车开始问起。
“没有想到里面会有火药,只是运气好吧,误打误撞。”
是真话,映真当然不知道炮弹箱里会有一小包火药,她只是暗自感叹自己似乎运气总是这么好,就算是最危险的情况也能安全的活下来。
庄逢雁笑了,她很少笑,离开J城的这段日子更是连话都少了许多,她一笑,气氛蓦然轻松一些。
“昏迷的时候梦到郑敬真了吗?”庄逢雁学着映真遥遥地望向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的海岸线,绵长的,波涛汹涌。
“嗯。”映真点头。
“梦到什么了?”
“敬真租了一间很大的洋楼,在T市的市中心,她还是那样,舍不得花钱买新衣服,浑身上下除了牛仔裤都是国保团的作训服。那栋洋楼有一个很大的厨房,她就在里面每天做三餐,吃完饭就晒晒太阳,或者骑车去周边散步。”
是假话,她只说了梦的前半程和自己幻想出来的部分,那些血腥的,只是想起来就觉得不祥的,都在被映真刻意遮掩。
“还真是她的作风。”庄逢雁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
映真没再继续看她频繁笑起来的脸,手臂撑在箱子边缘仰面望向天上的星星:“也有可能是我希望这样。”
“回来之前我和我姐通过电话,我们一直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但那是第一次打电话,G国二月还很冷,我告诉她九月份的时候我会回来,到时候如果方便,想和她一起在T市住一阵子,也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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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一起散步。像我们实验室的另一对姐妹一样。”
“她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我们在一起,她从来都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说什么都会答应的,”映真低下头去,倒像是在喃喃自语,“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责任感,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负责对象。”
“她是这样。”庄逢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之后你们没再联系过了?”
“实验室很忙,我原本想等回来忙完T市的事情再联系也不迟的。”映真摩挲着锤子上的橡胶,“现在看来又要后延了。”
言外之意,庄逢雁因为这句话可能的歧义转过头来,看向她:“不是一直说要走吗?那时候怎么让成鹰先过来,自己留在车上了?”
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猜不出来究竟想要映真否认还是承认,庄逢雁像是站在冰火交界的人——既希望她像她想象的善良,又希望她自私一些,只想着自己过活。
对话空白的几秒被海浪声填补。
“庄逢雁,”这是映真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意外的,没有任何口音,“你是不是想要我留下?”
她们凝视着对方,似乎能从那双黝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映真在庄逢雁惊讶的注视里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那个,尚任姐她们怎么还不上来。”
原地转了一圈,回头仍旧对上庄逢雁的眼睛,却不能再转圈,只好重新坐下打着哈哈:“我开玩笑的,你别当……”
“是。”庄逢雁比谁都坚定,比谁都确认,就算惊讶的人换成了郑映真她还是一样确信,“我说是。”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气氛莫名变得像在表白,庄逢雁毫不动摇,“郑映真,你留在车上,和我们一起走。”
映真的鼻尖莫名发痒,她抬手揉了揉,借着动作避开了逢雁滚烫的注视:“我留下是因为敬真会希望我这样做的,没有别的。”
庄逢雁点头。
“你能教我用枪吗?”
庄逢雁点头。
映真于是也跟着点头:“我学得很慢的,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抵达H省的时候能精通吧。”
“我很擅长教人射击的,进入H省之前,一定把你培养成神射手。”庄逢雁没再继续追问,之前想要问的问题,此刻都没有出口的必要了。
“星星真亮啊。”
“对啊。”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微笑,仰面只有热风和高温之下万里无云的夜空,星星那么亮,就连遥远的银河带都能看清。
那是少有的夜晚,高温没有那样灼人,没有感染者侵袭,平淡的像是世界没有任何变化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价值千金的夜晚。
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就像庄逢雁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郑映真,映真也没有想到接下来自己会走向哪里。
然而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就有了注定——注定她这样心善的人,不可能置身事外。
43.两级翻转
映真留在了车上,她们按照计划一路向南,运气却仿佛突然好了起来。
李成那里搜刮来的物资里发现了蔬菜种子,这次阿姨们留了心眼,只分出一半放上二层,剩下的都留在后排,收获过几茬之后,就算不去城区,也已经足够果腹到安全区。
“你觉不觉得从过了J城之后,咱们遇到的感染者越来越少了。”王茜茜扒着帘子留心着四周的动静,“而且天气也没那么热了,以前车里得一直开着空调才行的。”
猛女点头,翻开自己的掌心看了看,之前因为高温出现的疱疹这几天也下去不少。
“说不定是因为这里已经有救援人员来过了。”王茜茜挪到了舒服的位置,枕着自己的手腕打了个哈欠,“咱们马上就能找到大部队会合了。”
“你困就睡会儿吧,”李猛女提了提手里的枪,“上午我来守,等下午再喊你。”
诺亚方车停在海边公路的一片露营地里,车前车后视野很好,只需要留下一个值班的人留心后方就万事无忧。
更何况是李猛女主动开口。
王茜茜只犹豫了两秒,就彻底翻身睡下:“那你到时间喊醒我啊。”
这一睡,再睁开眼却已经夜色四合,王茜茜是被王望花拍醒的。
她一转头就对上不知什么时候也一样睡过去的李猛女,王茜茜后背冷汗直冒——完蛋了,这要是让庄逢雁知道非得把她们俩骂上一顿——就算两个人年龄加起来已经是四个庄逢雁,还是会被骂。
死死闭着眼睛,恨不得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但王望花锲而不舍的在用力拍她,于是只好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看,看外面。
王望花手语打的飞快,比比划划的示意王茜茜看出去。
“怎么……”
戛然而止,声音戛然而止,动作也戛然而止。
王茜茜记得很清楚,睡前车里开着制冷空调,外面还是五十度高温,海浪声不绝于耳,但现在俨然是另一幅景象了。
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水蒸气,窗外夜色沉沉,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止的海面。
“怎么回事?”王茜茜伸手抹掉了玻璃上的水汽,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着李猛女,“你看看,不是我眼花吧?外面,外面是不是结冰了?”
王茜茜不算年轻,但也还没到老花的程度。
她看的没错,前一晚睡前还在翻涌不止的海面,现在已经变成了浮冰密布的平面,但没封冻的下层仍旧在推波助澜,浮冰咯吱咯吱的被推动着,堆积到沙滩上,发出清凌凌的响声。
“这到底怎么回事?”王茜茜怯怯地盯着窗外的状况,已经缩到了众人最边缘。
逢雁脸上完全没有刚被叫醒的起床气,清醒的好像从来没睡着过:“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王茜茜和李猛女对视一眼,心虚的低下头去。
“没有留意时间?”
“那个,”终于还是李猛女站了出来,“是我守上午的时候睡着了,最后一次看时间,应该是十点左右。”
王望花在一边呜呜哇哇地伸出手来,比划着。
逢雁盯着她比划完,这才看向王茜茜等待翻译。
“她说,她刚醒,一看外面都冻上就来喊我了。”王茜茜挠头,“对不起啊,应该醒着值班放风的,结果还睡着了。”
“不是你的错。”映真适时的插进来,她刚从天窗外下来,递回来几盆速冻白菜,这才去擦腕表上的哈气,“昨晚睡前还有四十五度,我们是六点被喊醒的,前后过了八个小时左右,外面已经到零下五十度了。是天气的问题。”
车外的世界像是去到了不会下雪的北极,空气都因为寒冷凝滞,没有风,也没有雪,只安静的流淌着寒气。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赵洁柔在何好女的帮助下给秋分套上了匆匆充好棉花的棉服,不安的皱眉。
每个人眉头都皱的像是碱水结,就连成雀也失了快活的能力,偎在成鹰身边,有些堂皇地拉着她的衣摆。
“怎么都这么严肃。”映真笑起来,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肘弯上,“只是降温而已,我们之前收集的物资里不缺厚衣服,现在离H省也很近,只要和以前一样往前走就好了。”
其他人都能看到那张笑脸,看起来轻松的不像话,只有站在身后的庄逢雁能看到——她在发抖。
被外套挡住的胳膊幅度很小的在轻轻颤动,像是振翅的蝴蝶。
上前一步轻轻抵住映真的肩膀,庄逢雁也跟着附和了两句:“映真说的没错,只是加几件衣服的事情,不用害怕。”
映真定了定神,点头:“现在天气突然变化,我们等等看能不能收到新的联合会消息,这里离安全区已经很近了,如果能遇到救援队伍的话暂时不动应该更方便定位。”
“这段时间感染者减少说不定也和气温下降有关。”映真抬腕,“已经八点了,今天煮点热乎的汤水,大家吃过以后继续休息,保存体力就好。”
众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心里也都明白没有其他办法,于是各自散开,仍旧按照以前的状态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
映真转过身,正对上庄逢雁关切的眼神,勉强笑了笑。
“你……”
庄逢雁正要说些什么,映真率先拦住了要去帮忙抢收蔬菜的王密:“密姐,您跟我来。”
王密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保暖的手套递给了潘金莲:“你先去吧,我等会儿上去啊。”
映真和王密一前一后到了最前端,曲柳去了后半截车厢清点物资,庄逢雁站在两个座位中间就能挡住大半操作台。
“怎么了?”王密被映真拉到驾驶座坐下,看着映真放下外套,从座椅下拉出工具箱,“车有什么问题吗?那得找尚任。”
她张望着朝后看去,试图从人堆里扒拉出尚任的所在。
“不是。”映真一把把住王密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站到庄逢雁身边,遮住了仅剩的一点空余,“电台出问题了。”
庄逢雁和王密都怔怔地看向她,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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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于是转了个身,留心着后半截车厢的动态轻声解释:“喊醒我之后立马打开过了,但是没有声音出来,刚才去二层收菜时也我也试着调了天线,好像也没有效果。”
王密于是弯腰从工具箱里翻找了一阵,捏着螺丝刀开始工作。
“如果不是电台零件的问题,那就是天线冻坏了。”螺丝一圈圈被旋松,保护罩倾斜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圈,王密思考着下一步,“我记得昨天经过过一个管理中心,那边如果有对讲机或者音箱之类的东西能拆了用。”
庄逢雁也学着映真背对着王密,双手环在胸前:“我知道,大概两公里,设备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跑一趟也不麻烦。”
这段时间很少遇到感染者突袭,就连她也隐隐有放松警惕的趋势。
后排的人群中心已经开始娉娉袅袅的冒烟——二层抢救下来的冰冻白菜和着米饭煮成热乎乎的粥水,再配上切起来沙沙作响的午餐肉。
香气隐约冒出来的时候,王密结束了这一次检修。
“不太好。”端着饭碗用筷子夹开那片厚厚的午餐肉时,王密在映真身边突然开口,“应该是天线的线圈冻坏了,车上没有能替换的东西,可能真的得出去一趟。”
真的确定结果后,映真反而冷静下来,她把碗里的白菜梗拨到一边:“我跟您去。”
“你留在车里。”庄逢雁已经吃完了碗里的份额,为了婉拒何好女的让饭行为,端着碗站在两人身边,“我和您去。”
“她说的有道理,”王密难得没有唇枪舌战,点头赞同,“车里总得留一个能上手修电台的人,我走之前把怎么安装的步骤写好,你聪明,照着排查,能找到的。”
“不是你说起码三个人才安全吗?”映真没有认同王密的说法,只是一味用庄逢雁曾经说过的话反驳。
“我难道要带着一个挑食的人去执行任务吗?”庄逢雁笑着,手里的筷子轻轻戳在映真天灵盖正中。
她指的是那些刻意贴着碗壁摆放的白菜。
郑映真仰头盯着她,确定那个笑容里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嘲笑,于是当着她的面把那些梗揽进最后一口粥里,咔嚓咔嚓地用力咀嚼。
这些白菜不过刚刚长出来,就算是梗也相当水灵,说实话,算不上难以下咽。
王密和庄逢雁看着她嚼完了嘴里的东西,正要开口。
“我去。”取代“白菜杀手”的表态,声音幽幽从身后飘来。
王密吓了一跳,越过映真的脑袋看过去,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成鹰抚胸:“你这孩子,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要下车去哪儿?”成鹰没有一句废话,接过映真已经吃干净的碗,“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一个小孩子……”
王密话刚出口,眼见刚刚剧烈反对映真下车的庄逢雁越过自己,走到成鹰面前。
手里的碗摞到映真的碗上,庄逢雁拍了拍成鹰的肩膀,换回来一个轻快许多的愉悦表情和比表情更轻快的“谢谢逢雁姐。”
44.一声枪响
“真的可以吗?你们三个。”郑映真不知道第几次确认,明明过去那么多次逢雁和成鹰都曾经和她分开行动去不同的险境里。
现在只不过是两公里外的管理中心,她却像是担忧主人会淹死在浴室里的猫一样,一遍又一遍的询问。
“三十分钟之后,如果我们还没回来你亲自来找我们,这样可以吗?”庄逢雁在贴身的毛衣和羽绒夹袄中间铺了一层塑料纸,往身上穿的同时回头嘱咐,“你留在车里大家才能保持镇定。”
她说的有道理,但回头看到车外一片漆黑,恐惧再次不安分的冒出头来。
映真叹了口气,三两步迈回副驾驶——那把手枪从庄逢雁受伤后一直收在她身边保管,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
“起码带上这个吧。”
成鹰和王密已经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庄逢雁拉起口罩,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越过映真,从她身边拿起竖在车门边那杆从军备港搜刮的枪。
“我拿这个就好。”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但那双眼睛又确确实实地看着映真,把那把手枪推了回去,“那个,你帮我保管。”
再没有阻止的理由,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庄逢雁冲映真点了点头,扬声:“柳姨,开门。”
诺亚方车的车门“哐当”一声砸开,冷气迅速侵袭进来,成鹰打头,接着是夹在中间的王密,庄逢雁排在最后一个,她没有丝毫留恋,和以前任何一次离开都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门关上的瞬间,像是一句幻听,她说:“这次回来,我想坦白一件事。”
映真疑心那是自己的幻听,因为车门很快关上,高树挤到她身边牵住她冰凉的手,仰着头看她:“姐姐,你看什么呢?”
玻璃上全是水汽,什么都看不请,映真摇了摇头。
高树安慰她:“没关系的,逢雁姐她们只是去看看附近的情况,很快就会回来的。”
映真低下头,用冰凉的另一只手拍了拍高树的脑袋。
她们没有说实话。
气温变化带来的人心浮动好不容易稳住,电台再出现问题无异于雪上加霜,所以车上其他人得到的消息是——她们要去看看周围的情况,确定接下来的路线方向。
就连成雀得到的告别也是这样,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们就回来了。
这样的告别。
僵硬的手指被高树的手暖热,映真感激的笑了笑,将那把手枪塞进曲柳用秋分棉袄边角料拼成的小包里,开始一件一件的套上衣服。
庄逢雁离开后的第五分钟,映真和成雀、猛女已经划分好了责任,三个人轮流上到二层值班放哨。
第十五分钟,浮冰遍布的海平面上升起一轮月亮,突兀的把一切照的恍如白昼。
第二十五分钟,成雀从天窗冒出头来。
“映真姐,要换班吗?”
映真摇头:“我还行,二十分钟之后在换吧。”
成雀点了点头,地鼠一样缩了回去,几分钟后再次探出头来:“映真姐,这个给你。”
输液瓶轱辘辘滚到脚边,映真弯腰捡起,手掌一片暖意。
“是杏林姐特意烧了烫水灌的。”成雀挤眉弄眼,递上了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
“成雀!”李杏林在车里喊她。
“欸,”成雀低头应声,模模糊糊应了几声,“来了,来了。”
她这次缩回去,没再上来。
车厢里的电子钟早就因为经年磨损不再准时,所以在车里人眼中时间大概没有过去多久,只有映真知道。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瓶身,将脸贴近那点热源,望向夜色能隐约看到轮廓的管理中心屋顶——半个小时,时间不多了。
从踏上公路开始,那股莫名其妙的悚然便悄悄升腾起来,庄逢雁落在最后,只觉得后背发痒。
太安静了。
这个夜晚,安静的有些过分,好像时间已经彻底陷入静止,世界上除了她们再没有其他人。
成鹰走在最前方,为了照顾王密尽量控制着行进速度,但即便是对外界环境迟钝如她,现在也隐约察觉出不对。
“逢雁姐,好像……有点奇怪。”转过一个街角,成鹰有些迟疑的回过头去,“吃饭的时候还能听见浮冰的声音,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应该是因为离安全区近,感染的人都被清理过了吧。”王密攥紧手里的螺丝刀和钳子,试图安慰自己和身边的两人。
庄逢雁这次没有像在车上一样,说些无关轻重的笑话,她的情绪全都隐没在面罩下,沉闷且笨重:“保持警惕,状况不对的话什么都不要管,只往车的方向跑就好。”
庄逢雁的影子一直拉到成鹰脚下,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管理中心黑洞洞的大门,她们停止了交谈,像是要借着这个动作把自己也融进安静的空气里。
分针已经明确的转了四分之三圈,映真不知道第几次看向三人离开的方向。
在冷空气中坐的太久,她放下和体温相差无几的热水瓶,捋掉睫毛和碎发上凝结成冰的水汽,起身僵硬的走了两步试图让脚恢复知觉。
庄逢雁她们还没有回来,月亮越来越亮,简直像是挂在剧场里的白炽灯,势必要照亮地球上的一切。
如果是在影视作品里,这是个发生大事的好日子,没有枪声,没有感染者的嘶吼,什么都没有——映真本来打算就此下这个定义的,但脚下的车厢里突然沸腾起来。
“……我们在一个海滩边!对对!是露营地!”
天窗打开,李猛女的声音猛地挤出来,接着成鹰蹿出了上半身,声音因为激动有些走调:“映真姐!是安全区那边的救援队伍!她们连上我们的电台了!”
电台?!
映真的瞳孔短暂放大,她甚至能听到血液从大脑里流动的声音:“你说电台连接上了?”
“对啊,”成雀被映真的表情吓了一跳,结巴起来,“不是你们打开了吗?刚刚突然有人在里面说话,问我们是不是幸存者,在什么地方……”
剩下的字映真一个都没有听见,她的身体先于思考,没有一丝迟疑迈步朝天窗走去。
车厢里所有人都围在电台前,电流带来的男声相当稳健,是曾经发表过好几篇演讲的和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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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真确信。
“映真来了,”李猛女急急从人群中为映真拨出一条路来,“等一下,我们这里有能告诉你具体位置的人。”
“不用担心李女士,我们这里已经追踪到了你们的定位,救援队伍正在准备出发,请坚持……”
“和庞先生?”
电台那端安静了一瞬,像是关闭了声音在等待什么,几秒钟后,再次传来男声:“是的,我是联盟会临时主席和庞,小姐……”
映真抓住在空气中飘荡了好几圈的字硬生生塞进脑袋,第三次打断他的官方台词:“你是怎么连接上我们的电台的?”
“这位,”似乎犹豫了几秒如何称呼,最终还是跳过了这个问题,转向更重要的问题,“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对安全区附近进行定期的信号搜查,没有想到这次居然还能搜救到幸存者。”
“就算是电台出现了技术问题,贵方也能定位吗?”
映真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尖锐的一面,她像是老鹰抓小鸡游戏里的母鸡,撑在操作台壳子上的手因为发力微微抖着,全然不顾身后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请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长久闭麦一样的沉默,但这已经足以回答问题了。
映真没再继续等待,她先是切断了车辆的电源,接着蹲下身徒手扭开那颗王密没有完全旋紧的螺丝,在密匝匝的线圈中抽出其中一根。
“映真,怎么了?”李猛女不明所以,但还是本能的上前阻拦。
放哨时一个不慎就会害了全车人,她以前从来没有犯过这种问题,但这次差点出现的失误把她变得敏感起来,和庞显然就是猛女挽回的机会。
“给我把刀。”胳膊被李猛女攥着,映真一时挣脱不得,只好回头求助。
然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然没有人动。
无他,安全区、和庞、救援队伍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安稳的生活就在眼前,谁都不会不明所以的断送机会。
“电台之前已经出了问题连接不上外界了,”映真无法,只得飞速解释情况,“暂且不说他们到底是怎么联系上我们的,起码在庄逢雁回来之前,我们不能透漏位置。”
“如果对方是和李成一样的人呢?我们还能再挣扎一次吗?”
映真慌乱中甚至提出了一个悖论——如果和庞是和李成一样的人,那她们一直以来列为目标的H省安全区也算不上什么安全区了。
或许是感知到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秋分突然哭了起来。
赵洁柔晃着女儿试图安抚,但无济于事。
在婴儿近乎声嘶力竭的哭声里,映真手脚发软,她环顾一圈,视线落到每个人脸上:“他们定位或许还没成功,再耽误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带着酒精味的手术刀递到面前,映真顺着那只手看上去——是李杏林。
惊讶也好,不解也罢,这都是之后才能回想的情绪,当下郑映真只在众目睽睽下接过那把刀,“咔擦”一声,切断了那根红色的传导线。
线断开的同时,一声枪响被终于开始流动的冷空气裹挟而来。
45.迷途知返
进入管理中心的时候,庄逢雁没有任何开枪的机会。
偌大的空间除了柜台里两个还处在丧尸状态的一级感染者,居然再没有其他的活物存在。
成鹰手起箭出,甚至都没给子弹出膛的机会,泰然自若地放下弓后,转身向王密确认:“找到对讲机或者音箱就可以,对吧?”
王密目瞪口呆,她只不是没见过成鹰开枪,但那都是一片混战中,哪里有深想的余地。
现在眼见成鹰得到确认的答复后,镇定自若地走进柜台,从两个感染者眉毛中间拔出箭,在对方衣服上擦干净血迹之后开始翻找。
“成鹰才刚成年,这样能行吗?”站在母亲的立场看,王密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用这样冷静的思考方式自保。
庄逢雁扫了一眼正在往口袋里塞对讲机的成鹰,低头确认了一次枪里的弹药容量:“到了安全区之后,我会拜托人对她进行心理干预的。”
“王密姨,”成鹰揣着着两只对讲机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只找到两个对讲机,不知道能不能用,音箱还需要吗?”
接过那两只对讲机掂量了一下重量,王密只思考了两秒就看向挂在二层的音响:“还是以防万一。”
“好。”成鹰磨刀霍霍,和逢雁交换了眼神迅速完成分工,留在了门口。
逢雁则跟在王密身后上了二层。
说是二层,其实因为进门的挑高设计,正好对着二层的平台,庄逢雁就算站在二层,也能在摘下音响的同时看到成鹰的状况。
王密不愧是技术老手,安全稳定的把音响从支架上摘除下来前后不到五分钟。
“只用里面的一根线就行,干脆在这儿拆了吧。”王密敲着重重的金属外壳,没等庄逢雁回应就已经开始了工作。
逢雁从不在别人擅长的领域过多置喙,只是低头确认过成鹰还戒备慢慢地站在门口,便重新站直。
工作完成之后她才稍有余地,摘下了蒙在脸上的帽子口罩,五感渐渐在冷空气中恢复时头脑也清醒许多。
“成了。”王密捏着一截线冲庄逢雁点头,“走吧。”
一边将口罩重新戴上,一边跟在王密身后往楼下去时,逢雁的鞋尖带过一颗螺母。
那枚已经有些锈迹的银色物件在地板上接连弹起几次,终于从二层跃到一层,发出清脆短促的响声。
像是什么冲锋的号角。
楼上的楼板突然震动起来,紧接着建筑外处密集的“哒哒哒”声和呼啸的风声突然开始流动。
“什么……”王密仰头看向似乎真的开始晃动的楼板,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庄逢雁推向了楼梯口。
没有预想中危险来临时的壮烈,庄逢雁的声音伴着枪响,轻的一碰即散。
她说:“快走。”
身体的求生意志大于本能,王密连回头都没能做到,只是攥紧了手里那截线,拼命的朝楼下跑去。
成鹰和她在楼梯口相撞,一把拦住要往上去的孩子,王密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将人往管理中心外带。
直到推开那扇玻璃门,直升机卷起的气流猛地扑向她们,王密才像是刚从梦魇中清醒般回过头去——
三层和二层的楼板塌了一个大洞,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金刚”型二级感染者源源不断的从那个洞中倾泄而出。
庄逢雁的身影已经消失,但任谁来看都不是能够活着的情况,就算她运气好躲开了坍塌的水泥,那要怎么在这种状况下逃过这么多感染者呢?
成鹰像根弹性很强的皮筋,没有一句话,只一味的往挣着。
“成鹰!已经有救援队了,那些直升机应该就是救援队伍!”直升机上放下来的绳子上糖葫芦一样密密的坠着人,王密拉着牛一样倔强的青少年,说出的话颠三倒四,但总归只有一个中心要点——你别去,会死的!
“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里面?!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啊!”
成鹰上次这么大声说话是什么时候呢?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这话说完,眼尾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接触到空气迅速变凉。
王密因为她的眼泪有一瞬间想要妥协,但又迅速反应,死死抱住那只胳膊:“你骂我也好,觉得我不像话也罢,成鹰,那些人会救她的,只要两三分钟。”
王密说的没错,那些糖葫芦上的山楂是一个个装备精良的救援队伍,和她们不一样,和李成更是天上地下。
跑在最前方的人将她们扶起,往后带去,后方补上来的人抬手就要开枪。
成鹰立马反应过来上前:“里面还有人。”
“什么人?”蒙着脸的士兵大概是这群人的上司,抬手暂时制止了开火的命令,“这里面关着附近两公里的感染者,你确定她还没有被感染吗?”
“我,我不确定。”成鹰没有松手的打算,“她是,她是国保团的少校,叫庄逢雁,她很厉害,不会那么容易被感染的——”
成鹰还在寻找能够放上天平的砝码,被她拦住的士兵却歪头听了一阵耳麦里的声音:“是!是!我明白您的意思!”
“她……”
“好了,不要耽误我们搜救,”士兵扬声,“执行命令,一小队驻守门口随时准备消杀,二小队跟我进去营救可能幸存者。”
像是警匪电影里常常出现的画面,士兵刚刚列队完成,管理中心的那扇玻璃门被猛地撞开。
里面出来的甚至算不上一个人,她浑身上下都被血和黏液包裹,完全看不清究竟是她自己的血还是感染者的血。
“警戒。”齐刷刷的上膛声。
“如果还有意识就暂时留在原地,你的姓名、军衔、国保团档案编号上报。”像是对待押解的犯人一样。
庄逢雁转过身,两手将那扇门紧紧关上,她四下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只得把自己带出来的那把枪当作门闩穿进了门把手中间,上了摇摇欲坠的第一道防线。
成鹰就要上前,但扶着她的那个士兵手上用了大力气,比王密的力气大上千倍百倍,是没有任何余地的禁止靠近。
“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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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站在原地,你的姓名、军衔、国保团档案编号上报。”为首的上司再次复述,这次已经将枪口对准了逢雁。
“少校庄逢雁,国保团20190001。”庄逢雁身上的衣服被液体浸湿,风一吹像是被关进了移动冰窖,但她站得仍旧挺拔,没有一丝妥协。
“你身上有感染者造成的伤口吗?”那名士兵更像是传话筒,按着耳麦得到指示,这才问出下一句。
“没有。”庄逢雁挪动到一边靠墙坐下,“三层坍塌后我挂在二层的平台栏杆上,开了二十九枪后借着感染者的尸体从楼上跳下来的。”
那具尸体被水泥石块里的钢筋刺破,堪堪隔在皮毛表面让庄逢雁活了下来。
“她没有被咬,现在意识也很清楚,起码给她一件衣服吧。”成鹰的角度看的清楚,庄逢雁的头发已经结成一缕缕冰条,没忍住再次插嘴。
“把这两位送到后面去,再拿件衣服。”上司刚正不啊,侧身对身边的士兵交代。
“我要和逢雁姐一起走。”成鹰油盐不进,一边疯狂递眼色的王密也只当作空气一团。
“学生,”上司士兵突地笑了,“你如果不去后面的话,我的士兵就没办法拿衣服过来,那这位少校估计要继续挨冻,所以她什么时候穿上衣服,取决于你。”
那是和李成完全不同的态度,但很鲜明,他们只比那些地痞流氓更残忍,更……制度森严。
成鹰最终还是被王密拉着走向直升机,和拿着棉服跑向管理中心的士兵擦肩而过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来处:“成雀和映真姐应该会和我们去一个地方吧?”
“总归是去安全区,只要活着之后能慢慢找的。”王密轻声安慰。
直升机螺旋桨不断盘旋的声音压解了一切,身后的对话和即将发生的事情便再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上司士兵拿了厚厚的作战服稳步上前,将那件衣服披在逢雁身上,微笑着蹲下:“庄少校,好久不见。”
“我们之前没见过吧。”庄逢雁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发抖。
士兵明显并不在意她的回复和状况,只一味转述:“和联盟长托我转告,幸好庄少校是懂得把握大局的人,懂得迷途知返。你为人类存亡做出的贡献会被长久铭记的。”
“迷途知返?”肩上的伤口大概又裂开了,但因为眼前让人更为无语的情况无暇顾及。
“少校,您的朋友和您救下来的幸存者都将被转移至安全生活区,联盟长的意思是,希望您亲眼看到她们能够安稳生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偏偏是庄逢雁必须接受的威胁。
盯着面前那张笑脸从地上爬起,庄逢雁一步一步走的艰难,但在所有等着看她干枯死去的视线下坚持的很好——看起来简直是无坚不摧的超人。
月亮仍旧明亮,今晚的大戏尚未结束。
庄逢雁望着盘旋着飞向诺亚方车的直升机,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得活下去,映真,你能活下去的。
能活下去的吧?
46.柳暗花明?
枪出膛、直升机盘旋的螺旋桨,尽数都是些不能忽视的声音,每一个都在提醒她,晚了,迟了,已经被发现了。
“是救援队伍吧?”王茜茜不安地望向映真,似乎在期待由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大家留在车里。”映真放下那把手术刀和切断的线,扶着副驾驶的座椅站直身体,“或许是救援队伍,我去看看。”
这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和外面可能的危险一样毫无根据。
郑映真脸上还带着笑,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养成的习惯——想要让其他人在任何状况下都保持冷静,只能由她的笑容开始。
从人群最中心走到边缘,映真一直维持着那点笑。
直到走出包围圈,没人能再看到她的表情,那张脸才骤然冷下来。
她独自登上了车顶的二层,近处的海面被直升机搅动的像是翻腾的沸水,沙子也被裹挟在风里,逼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五架直升机,每一架上迫降下来的人数都超过十名,甚至远处的公路上也有突然出现的车灯们晃着,点亮了一长段公路,完全是包围的阵仗。
成雀从天窗探出头,手里的弓箭和枪支先抛了上来,身体则因为穿得太厚勉强通过洞口:“映真姐,大家都坐好了,柳姨说如果状况不对让你发信号,她会立马开车的。”
“成雀。”映真站在风里,看不出任何即将被围剿的担忧。
“嗯?”成雀仰头看她。
“你说,我们有出动这么多人的价值吗?”
“当然了,只要是还活着的人就值得吧。”映真听起来并不是真的想要从她那儿得到答案,但成雀还是回答了,她胳膊发力就要一股作气上到二层。
远处的士兵已经在月光下步伐整齐的包抄过来。
映真终于有了动作,她蹲下身,向着成雀伸出手去。
成雀握上那只手就要借力上去,但比发力来得更快的是放进手里的弓箭和枪——尤其是枪,她以前见过,是庄逢雁留在映真手里的那把手枪。
“映真姐?”她不解地看过去。
郑映真却没有笑,她只是淡淡的、平静地注视着她:“你和大家一起留在车里。”
没给拒绝的时间,映真松开了手,一把拉起摊开在一边的天窗盖子,“嘭”一声落下来的时候,成雀下意识弯腰躲避。
等成雀稳住身体时,头顶只剩下黑洞洞的顶棚,梯子边的潘金莲急急上前来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仰面看过来:“怎么回事?”
成雀使劲推着那扇活动的挡板,却怎么也推不动了。
除了必须留在驾驶座的曲柳,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密不透风地盯着成雀:“怎么了?映真怎么……”
无暇回答,成雀只能咬着牙去推天窗上的挡板,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那扇平时轻如鸿毛的挡板现在却重的不像话。
“映真姐!映真姐你打开!”手上的力气彻底消耗殆尽前,成雀终于放弃了凭借自己的力气推开的念头,只用握成拳的手拼命敲打,“映真姐!映真姐!”
她喊的那么大声,和着士兵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映真站在挡板上,捡起地上的那杆枪,庄逢雁教过她的,只要拉开保险栓,枪托住肩膀,瞄准镜被画面占满,屏住呼吸,接下去,接下去——
“砰——”
子弹嵌入沙地,溅起的沙子扑向跑在最前方的士兵,他下意识就要举枪反击。
“不准开枪,不准开火!”后方追上来的人应当不是一个级别,映真看的很清楚,他的服装和前锋士兵有些细微差异。
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后追上来的人拦住了包围圈的收缩:“郑小姐,是你吧?郑映真小姐?”
映真没有回答,她保持站姿,手里的枪也没有放下。
那男人干笑两声,倒也没有因为她的无礼羞恼,只是开始一样样将身上的配枪拆下丢在原地,最后干净利落地举起手:“我姓赵,名字叫□□,是联盟部门的军医,暂时在芬雅博士身边做助理研究的工作。”
额前的碎发被气流带动,有些痒意,映真无暇顾及,她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试图用最精密的方式处理眼前的信息——稍有不慎会害死很多人的情况,她不得不谨慎起来。
“我知道你可能有所怀疑,这是应该的,从T市到这里路上一定遇到很多不太平的状况,”□□的声音格外清晰,声声入耳,“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让我往前走一点给你证明,可以吗?”
沉默,再次沉默,映真闭上眼睛,不管怎么看都没有找到破绽。
□□安静的等待着她的答复,车里的人也是。
终于,映真稍稍错开紧盯着瞄准镜的视线,用肉眼看向对方:“只能你一个人,往前来。”
□□闻言,捡起地上的配枪递给身边的士兵,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才往前走来。
八、七、六、五……
“站住,”距离堪堪停在五米,映真枪口朝下,是防止走火的持法,“就站在这里说吧,你要怎么证明你在芬雅身边工作。”
□□扯下口罩,露出白皙清瘦的脸,看起来颇有几分文弱书生的味道。
他深知自己哪个角度看起来最无害,脸上甚至还带着相当礼貌的微笑:“你之前一直在G国研究院的芬雅研究室供职,这次回来是在替芬雅博士在T市参加生物会议。”
但映真不吃这套,她重新举起枪:“网络上都能查到的消息。”
“还有,”视线落过中巴的后玻璃,看到里面清一色的女人,□□微不可察的停顿两秒,“你的研究所证件号码是66669,这是博士特意为你在系统里加的数字,作为入职礼物。”
没错,芬雅专门给她的证件取了这两个在Z国文化中吉利的数字。
“最后一次机会。”但映真还是没有就此作罢,她了解芬雅,也确定芬雅了解自己,如果这个家伙真的是被她派来的,那就绝对不止于此。
□□脸上短暂的出现了几秒堂皇,但旋即镇定下来:“博士说你起码会问三个问题,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18399678745,”□□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纸条,照着念过,又把纸条翻转朝向映真,“这是我出发前博士给我的,说如果你要第三个证据,就把这个告诉你。”
确实是证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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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那是芬雅的私人手机号码,在她的学生中也鲜为人知,映真作为例外中的例外,为了防止数据丢失从没有把这串数字存进过手机,无数次拨号,这个号码早就烂熟于心。
“你们去过管理中心了吗?我们车上有三个人一个小时前离开去了那儿,现在还没有消息。”映真这次是真的放下了枪,抬脚离开了天窗的挡板,弯下腰去,稍稍用力将那块板子提了起来。
她很少这样全然忽视危险,所以弯下腰的瞬间,忽略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兴奋。
“映真姐!”板子下成雀泪汪汪的眼睛最先撞过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再往上来。
映真又伸出手去,成雀犹豫了几秒,再次抬手握了上去:“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自己在上面当英雄呢。”
“映真,外面那些人……”宋临临按着成雀鼓起来的外套,勉强露出一点脸来,“是正经人吧?”
“让柳姨开门吧。”映真旧态复萌,手里的枪递到成雀手里,却没有再把挡板关上,“我们到了,是安全区的救援队伍。”
车厢里短暂安静了几秒,像是没有想到原本已经做好准备的九九八十一难居然这么容易的就结束了。
一时没有人出声。
还是曲柳先反应过来,按下开门键十秒后,那扇车门才反应过来,“唰”一声弹开。
那些士兵在□□的指挥下上前来,手里都拿着厚厚的毛毯和暖手宝,照顾着车上的人一个个下车。
成雀走在队伍最末,她怀里还抱着映真交给她的那把手枪,一步三回头:“映真姐,我们一起走啊。”
映真笑了笑,手里收上自己的那只帆布袋,冲她递了个安心的表情:“我很快过去。”
“对,大家都会被带去安全区,一起获救的幸存者也会安排到一起,不用担心的。”士兵轻声安抚着成雀,虚扶着她的手将人往前带去。
成雀只好依依不舍的继续往前走去。
□□等在车边,一见映真下车立马迈步上前,摘了手套的手就伸到面前:“郑小姐,久闻大名,博士这段时间相当辛苦,但还是常常担心您,现在您平安回来,她终于可以安心研究病毒了。”
映真象征性的握了握指尖,几乎是瞬间,那种不毛而栗的感觉再次出现。
她瞬间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不可能,芬雅不会为了任何人在实验里分心,就算是对她也不会。
等等,眼前这个家伙有回答她的问题吗?关于庄逢雁的。
紧紧攥住对方的手,映真没有在意他的抗拒,姿态相当强势:“管理中心那边有人去过了吗?”
“当然,相当顺利把那几位接走了。”
顺利,如果开了枪也是顺利的话。
□□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因为这句话说完,郑映真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没有笑容,没有警惕,只是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映真松手就要退后,□□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预先准备的药剂,没等她反应就扎了上去。
冰凉的液体流进体内,意识迅速散开,迷蒙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不止一个人。
47.警告工厂
镜子上的正字已经完整的划了一个。
五天,这是结束末世里动荡不安生活的第五天。
和前五天没有任何区别,映真睁开眼仍旧躺在一片洁白的房间里,一觉醒来又重新回到G国或者诺亚方车的副驾驶只是不会实现的梦。
安全区和她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或者说和映真想象的不同,单人单间,二十平的房间与其说是宿舍更像是囚室,洗手台、四周不挨墙壁的床,加上一张小小的高出床板四十厘米桌子,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所有东西。
在她住进来以前,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安上的监控大概也只是看着这些东西度日。
麻醉剂扎进身体,醒来时映真就躺在这里,身上的衣服和包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医院病号服一样的纯白制服和几乎没有鞋底的拖鞋。
唯一奇怪的是她的腕表没有被收走,仍旧安稳的呆在腕上,一板一眼的走着。
七点钟,房门准时打开,戴着口罩的□□出现在门外,他相当严谨的把手里的钥匙交给门外的守卫,这才推着推车进来。
牛奶面包、鸡蛋坚果,外加一小块巧克力,就连食物都一成不变。
“其他人也被你们这样关起来了吗?”映真盯着他走到面前,一样样把食物在桌上摆开,徒劳无功的继续不会得到答案的提问,“你告诉我的名字是真的吗?该不会说和芬雅一起工作,也是你的臆想吧?”
她有意激怒或者挑衅,但□□像是机器人,任凭映真说的再过分,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还是你们对芬雅也用了对我这招?”映真不去看桌上的东西,直勾勾地盯着□□,“把那些能帮你们行事的人关起来,强迫她们直到能为你们做事为止?□□,你拿到医生执照的时候有宣过誓吗?”
□□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他抬眼时视线越到映真身后,短暂聚焦在监控上,这才开口:“你不吃的话我会按照规章把餐具收走的。”
“我还以为你到死为止不会和我说一句话。”映真端起牛奶一口气喝完,伸出手去抓那把坚果。
“不允许,”□□蓦地开口,“你不能保留食物。”
映真盯着他的脸,一直盯到□□狼狈地移开视线,这才松开手。
坚果天女散花一样撒开,落到盘子里、桌子边、地板上,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
□□没有一句不满,只是认真的把那些东西收集回盘子里,原封不动的把空杯子和没有吃掉的东西放回推车,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可以抽血了。”
映真平躺到床上——七点二十分,抽血时间。
“不能直接抽吗?我不会挣扎了。”
跟在后面进来的男护士握着手里的束缚带动作一僵,下意识看向□□。
□□捏着手里的止血带,再次看向监控,冲护士点了点头。
胳膊被牢牢绑到指尖开始发胀的时候,冰凉的酒精擦过皮肤,□□腰弯的很低,手里抓着一把采血管——五毫升三支、两毫升两支。
“比之前少了。”映真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刚开始一次抽走了两百毫升对吧?”
□□和那名护士莫名的沉下头去,没有人回答。
“我的血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现在抽走的份额足够你们研究吗?”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从苍白的皮肤下涌出,与其说是在和他们对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和我一起来的人也都在这样被绑着抽血吗?”
“像牲畜一样。”
她轻轻闭上眼睛,那几根采血管被血填充完成后,□□捏着管子后退,换成了护士站到映真身边,拔掉针管,解开止血带。
连按压都不被允许自己行动。
护士一直按到肘部皮肤泛红才松开手,连止血的棉球也一起收走。
“□□,”映真坐起身,拉下袖子,没穿袜子的脚悬浮在空气中一动不动,“她们还活着吧?”
□□下意识再次看向监控,手里的托盘一抖,采血管从这头滚到那头,发出轻微的动静。
“活着吗?”
“活着的。”给出这一句回答后,他像是急于上岸的溺水者一样步伐慌乱的离开。
门被重新关上,一大串钥匙沙拉拉插进门锁,锁舌弹出的声音清清楚楚。
一室安静。
映真转过身去,看向那颗黑洞洞的监控,她怀疑了很久,在今天终于证实了心底的猜测——
是你啊,能够命令□□,让一切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人,现在大概也躲在后面看着我吧?
“看着我!”
强光灯猛地打过来,大概过了间隔的三十分钟,刚好卡在人昏昏欲睡的时间。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这样喊醒了,一次次切断睡眠,加上辨别不出昼夜、时间的房间,足够把人类的生物钟搅动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只能够维持生命的营养液通过血管输进体内。
这是最常见的审讯手段,正式进入国保团前庄逢雁在预备校进行过这种训练,那一次她只坚持了三天,也差点因为脱水和心理崩溃死掉。
眼下情况更甚。
“我说!看着我!”对面那张桌子后坐着的陌生审讯官一抬灯罩,彻底将逢雁暴露在光束照射下,“我问你最后一遍,到底为什么违反命令前往T市!”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庄逢雁幅度很小地喘息着,整个人虚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带着椅子倒下,“我是在休假期间去T市旅游的,长官,脱离国保团我也只是普通公民,难道连旅游都不可以吗?”
“旅游?”审讯官把纸页翻得哗哗作响,终于找到他需要的部分,一字一顿的大声朗读,“编号九三七九八的手枪是你携带出去的吧,谁准许你休假时带枪出行的?!”
“国保团规章第三十七条里第九小项,防止意外情况或需要紧急出动,国保团编内成员可随身携带枪支。”庄逢雁撑着扶手坐直,不知道第多少遍重复一模一样的话。
审讯官身边的书记员在键盘上劈里啪啦敲了一阵,冲他点头认证了逢雁的说法。
“我是预备校出身,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心理测评也很正常,没有任何反社会倾向,事实证明我也没有随便开枪伤人。”
“系统显示这把枪的上一任持枪者是郑敬真,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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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校同学,在校期间我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进入国保团后她因为很多原因长期外派,更见不上面了。”
“那你为什么救了她的妹妹,”捕捉到庄逢雁脸上短暂的迷惑,像是闻到猎物味道的鬣狗,审讯官身体前倾,“对,车上有个叫郑映真的女孩,是她妹妹,你不知道?”
“您会和不熟悉的同学聊家庭吗?”逢雁反问。
审讯官短暂的沉默下去——和过去的五十多次审讯一样,毫无收获。
庄逢雁在那点沉默里半梦半醒,她确信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就算用上机器也能滴水不漏,因为说出口的都是真话,每一个都是。
这些人把她当作突破口,那就说明映真和其他人目前的处境不至于影响生命安全。
“长官,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庄逢雁抬眼看去过,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居然还算得上清明,“你们应该都看过我的资料和档案,那也应该知道我也算得上‘根正苗红’。”
“当然。”审判官误以为那是示好的信号,匆忙接话。
“所以你们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会叛逃呢?”庄逢雁猛地亮出爪牙,竟然是胸有成竹的了然,“还有郑敬真,既然派你来问讯,她的事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么问我,是另有隐情还是怕她对我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言尽于此,庄逢雁暴露的彻底。
书记员不解地看过来,手上打字的速度都慢下不少,那名审判官却突然奋起,毫无预兆的掷出了桌子上的强光灯。
“你!你胡言乱语!”
灯泡磕到地上,意料之内的碎裂开来,审判官身上的制服被动作带起,像是在用肩膀扛着脑袋,加上因为恼羞成怒变形的表情,总之不管怎么看都算不上聪明。
“长官!长官您冷静!暴力审讯不合规矩的!”书记员急忙抱住就要翻过桌子出手的长官,连电脑要被带倒也顾不上去扶。
庄逢雁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地,她确实快被困倦折磨到疯掉,但怎么能这么便宜了那些躲在后面看结果的人呢。
她打算就这样,惹疯一个是一个。
或许是审讯室声音太大,终于有人推门进来,书记员结束了拦住发狂中年男人的任务,一直摇摇欲坠的电脑也终于摆脱了危险,从桌沿边被抢救回去。
“庄逢雁!我xxxx!还以为自己是在学校有人能护着你的时候?!只要你留在这儿,早晚我能弄……”
审讯官的声音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书记员和逢雁大眼瞪小眼,他开始细碎的收拾桌面上的文件:“少校,你说你何必呢,现在的情况对你这种身份的人都有相当好的优待条件,有什么照实说就好了。”
逢雁懒得耗费口舌,但桌上正对着她的电脑屏幕一闪,再次亮起,鼠标自己移动起来。
是在被人远程操控。
“怎么回事?!”
书记员急忙把电脑转回自己的方向调整,但逢雁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分割成无数小块的房间监控,密密麻麻是车上的大家,每个人都被关在独立的小房间里,唯独没有映真。
是在警告。
警告她到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48.柳暗花明
第八天,在把审讯官气疯离场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被派来,像是警告结束也害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所谓的“叛逃”罪名就这样轻轻了结。
天亮之后,她被戴着眼罩转移到了和监控里格局一样的单人房间,也是这次转移,逢雁成了第一个得以窥见这个“安全区”构造的人。
审讯室建在地下,移动过一长段路后有电梯上行的明显失重感。
而监控里的那些小房间大概有很多,走廊外有专职巡逻的武装人员,擦身而过的时候,对方的配枪和腰带碰撞声细碎的被庄逢雁收集起来。
一旦进入房间,没有任何方法能试图离开。
演讲里只要到达就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的安全区,与其说是变得安全,不如说是大型的“人类养殖场”,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么。
但有一点庄逢雁确信——她猜的没错,郑敬真在这里像是禁语,但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想破了脑袋也不得而知。
门被推开,守门的士兵晃着手里的钥匙,乐淘淘的和来人闲聊:“十六层不用你去吗?”
陌生女声隔着口罩笑盈盈地接话:“我也听说十六层每天还有加餐,等我什么时候能混到那儿帮忙的时候一定帮你带点下来。”
“可别了,就你这给人打针都能忘记,我怕你带下来的东西会把我毒死。”士兵笑呵呵地瞥了屋里一眼,确认没有什么异常才退了出去,“完事儿喊我啊。”
“好。”女声应过,夹带着酒精味道走近,把托盘放在了床边,声音骤然压低,“庄少校,你是庄逢雁少校对吧?我是李杏林的学妹。”
“你……”庄逢雁一惊,想到墙上的监控,压住翻身的下意识举动,只慢慢伸出胳膊。
“握下拳。”短暂恢复过正常声量,护士拍打着庄逢雁的手背,完全是一副扎不上针苦恼的样子。
“怎么称呼?”微微侧身供起,逢雁背对着监控这才开口,“大家都还安全吧。”
她把手背拍的啪啪作响,语速飞快:“我叫冬青。你被关的这段时间车上其他人的位置都已经确过了,大家都在普通人集中的八层,每天有三个小时放风的时间,互相确认对方的安全不是问题。”
“李医生和映真呢?”逢雁拧眉看着冬青解开手腕上的止血带,又重新系上。
“这是十一层,师姐关在这层另一头,她是医生,安全区上层很多人想拉拢她,所以现在还算安全。”大概是和很多人重复过一样的话,冬青三言两语提供的全是关键信息,“那个叫映真的女孩我还没有见过,我级别不够,最高也就到十一层。”
“这里总共有二十二层,最顶层是联盟长和各国的研究员,如果师姐给的身份信息没错,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在十六层。”终于磨磨蹭蹭把针扎了进去,冬青直起身调节药水流速,“我之后会尽量调班过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传的话……”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两人一凌。
那扇门从外面被推开,门口的士兵语调没有什么变化:“好了吧?”
冬青直起身来,整理好托盘边随手放的东西,回过身时已经又换上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别说了,血管不好扎耽误时间了。”
错过冬青看了眼平躺的庄逢雁,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士兵手一挥示意她出来:“嗐,我这次可是破例放你进来的,回去别告诉其他人。”
“我知道,下次你跟赵姐约会找我换班绝对没有怨言。”冬青长了张娃娃脸,和映真因为发型带来的稚气不一样,是因为五官圆钝带来的无害。
很明显,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也都对她不加防备。
士兵嘿嘿笑着将她放了出去,又重新落锁。
门关闭上那一刻,庄逢雁盯着天花板的四个角落,从左到右,向下又抬上,默默沿着刚才的思路思考。
之前的推测映证了几点。
安全区很大,对外估计会以“便以管理保护”为由将人隔离开来,普通人被留在固定的区域,所以车里其他人在下层。
医生、军人这类职业大概多有用处,走廊里的士兵和每天在各个房间活动的医护足够证明。
至于她、映真和李杏林,除了职业特殊之外,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和郑敬真有关。
但为什么偏偏只把映真放在更高层的位置呢?如果是因为芬雅的缘故,那她现在应该享有一定的自由度,但却没有一点消息,说明她可能和自己一样在被监管。
可她和郑敬真确实很多年没有实际接触,国保团对成员的行踪记录相当严谨,接触外籍人员或者常年在外的人都是有实体
记录的,所以到底是什么呢?漏掉了什么?
药水太过冰凉,庄逢雁的手背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她低头看了一眼,殷红的血跃跃欲试的透过输液管逆流而上。
李杏林说谎了!
灵光一现——
庄逢雁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幅度太大,针头从血管里划出,血瞬间流了出来。
她想起五月份和李杏林的会面,这样就说的通了,一切都是。
“我是军区医院的医生,之前照顾过郑敬真少尉一段时间。”李杏林坐在追悼厅的角落,背对着人群、窗户和门,就算整个人包的只剩眼睛也能看出身体消瘦的不像话。
“她没有很痛苦吧?”彼时庄逢雁不明所以,但还是借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病人都是很痛苦的。”李杏林却没有说些让人宽心的话,她像个巫婆,四下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人在注意她们,这才从宽大的衣服口袋里掏出纸笔塞给庄逢雁,“请给我一个地址,不会被监控的地址。”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会觉得这是一个神经病人,但庄逢雁没有废话,刷刷提笔在纸上留下了一串文字。
祭拜结束后再想起这个奇怪的医生,李杏林已经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人堆里了。
大概过去一周,逢雁收到一份快递,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歪歪扭扭的纸条,照片大概是在海外的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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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对焦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纸条上的字扭动的像是什么小虫子。
“我妹妹郑映真,如果遇到,请务必替我照顾她,拜托了。”
庄逢雁那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在学校时郑敬真害自己成了万年老二,即便是偶尔在深夜的训练场遇到,即便并肩站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靶位,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如果不是进入国保团前的那场考核,她们大概连话都不会说一句。
她也曾经听说过郑敬真的消息,那是入团分派后不久,她们在楼梯拐角匆匆撞上,郑敬真眉头紧皱,只仓促点头便离开。
身边的同僚和她一道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啧了一声:“她现在肯定是焦头烂额。”
“为什么?”其实没有什么好奇,只是顺着问下去,庄逢雁一向如此。
同僚却突然兴奋起来:“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听说她有个妹妹,十岁就出国了,现在在海外做科研,你知道的,国保团对这种亲属很敏感,上面找她谈了好几次话,说只要保证不联络,她就还能正常入职。”
“然后呢?”庄逢雁听的有些入迷,她没想到看起来木讷老实的郑敬真还有这样的故事。
“然后?”同僚口若悬河,说的自己好像就在现场,“她当着几个领导的面说,‘我妹妹和我是一样的人,各位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但如果国保团容不下和亲人联系的话,您还是把我的资料遣返吧。’”
“她要走?”庄逢雁脚步一滞,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可能,凭她的成绩国保团怎么可能放她随便离开,但估计以后也是外派,不会执行主要任务了。”
国保团的外派任务都是这样,危险隐秘,就算死掉也会悄无声息的境外任务。
正好走到楼梯拐角的平台,庄逢雁低头看下去,正好看到低着头匆匆走过的郑映真,像一阵风,却是怎么都不会低头的风。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逢雁按照原本计划的那样备受器重、步步高升,再没有见过郑敬真,偶尔听到她的消息也只有草草几个字。
那个横空出世,毁掉她光辉预备校生活的天才就这样从她的生活里淡去,直到那封快递和由上司转交郑敬真的东西出现,庄逢雁才缓过味来。
且不说为什么把自己的东西留给她,就算想要帮忙,郑映真一个在海外的人她要怎么照顾。
现在看来,是早有预谋。
郑敬真猜到了那是什么只有她们姐妹才能完成的事情,所以把她当作了诸葛亮,最后一次托孤。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原地转了一圈,庄逢雁脑袋几乎要爆炸——这姐妹俩完全不一样,一个预备校出身,跑跳格斗,一个在海外研究人类,纯靠脑子,无论如何也靠不到一起去。
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冬青,但陌生的护士仍旧一声尖叫,立马上前;“你怎么回事?血都流出来了……”
血?
血!
49.她得活着
小孩子的世界里常常会有这样的大人,他们闲着无聊逗弄小孩时会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啊?”
有小孩会选择爸爸,有小孩会选择妈妈,也有小孩会因为回答不出最后嚎啕大哭。
映真也被问过,那是小区门口新开馒头铺的老板,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大叔,笑眯眯地收走她手里的整钱,一边装馒头一边问:“小妹妹,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啊?”
“我喜欢郑敬真。”
“谁?”大概是被这个答案弄得摸不着头脑,大叔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她。
“郑映真,”五岁的郑映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在隔壁菜摊选菜的郑敬真,“郑敬真。”
“哦,是你姐姐啊?”得到点头肯定,大叔给馒头袋子打了个结实的结,“那你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一起掉到水里,你救谁啊?”
郑映真身高只超出蒸笼一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说说看嘛,叔多送你一个馒头。”大叔讪讪的开着玩笑,试图揭过那点尴尬。
或许是为了那个白送的馒头,映真开口回答:“我救郑敬真。叔叔,你能让我爸妈掉远点吗?不用我救的海里最好。”
“叔叔,说好再送一个的,别忘了找我零钱。”映真伸手指了指零钱盒。
随着店铺新开业的喇叭宣传声,大叔白送一个馒头,看着小姑娘牵上比她高出一点的另一个姑娘的手,稳稳当当走去。
开业第一天就彻底哑火,他再没有问过其他小孩这种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映真对这件事印象格外深刻,倒不是因为那个大叔——她用同样的方法惩治过很多把她当作孩子的大人——而是因为敬真。
从学校回到家里的那段路常常有各种小摊贩和横冲直撞骑车的成人,因为担心安危,敬真总是紧紧的拉着她的手,把她护在身边,不论春夏秋冬,她的手心总是热乎乎的,很安稳,很可靠。
“姐……”从床上醒过来时,映真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手心翻转,触碰到冰凉的床边,她才清醒过来。
十一点三十九分,已经是深夜了。
午饭晚饭和早上的食物一样最后只吃进去一点,于是一觉醒来胃开始诚实的提供反馈,隐隐作痛。
映真翻了个身,像小时候睡在敬真身边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试图借着这个动作缓解身体的不适。
距离下一次有人来打开门还有七个小时二十一分钟,起码要坚持这么长时间才行。
四下安静,映真甚至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死掉的幻觉。
那她希望来收敛遗体的是芬雅,她很了解Z国风俗,应当能好好安置。
走廊上似乎有响动,像是□□用来推饭的推车,甚至连门锁旋转的声音也开始出现。
饿疯了吧,居然都开始幻听了,映真没忍住笑,肚子咕噜一声叫出来,拧着疼痛,于是又回归现实。
死掉的灵魂大概不会饿吧。
但下一秒她猛地意识到不是幻觉,门真的打开了,□□也真的推着那辆车站在门外。
“你……”映真下意识看向他身后,这次守门的士兵却没有及时关门。
□□和护士将推车推了进来,声音闷在口罩后:“例行抽血。”
“早上不是已经抽过了吗?”同一天接连两次抽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映真下意识反问。
她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面上,不断向后退去。
直到背靠上墙壁,她的角度才能穿过两人的身体阻挡看到外面——原本每天开门时都会出现的士兵躺在地上,只露出军靴靴底。
□□不耐烦的哈出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护士。
护士蹲下身从推车下层拿出束缚带:“例行检查,只要躺下就好。”
映真像是去过一次医院就再也不肯就范的猫,警惕的盯着两人,但房间的空间不会扩大,三人力量的悬殊也不会消失。
她甚至没有碰到门把,就被那个身形魁梧的护士带到了床上,无视了所有的挣扎,把她的手脚分开捆在四只床腿上。
“你们,你们到底要干嘛?!”映真盯着□□推车上的器材,没有采血管,换成了医院血库里会使用的大容量血袋,“□□,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小幅度的挣扎带动着床体微微晃动,但对□□来说却好像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沉默的拆开针管,和护士对视一眼,弯下腰来。
口服液吸管差不多粗细的针头扎进肘窝,映真看着他连接上血袋后直起身,深深的舒出一口气,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映真的脸:“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什么?”映真没有停止挣扎,但明确的感受到身边的护士动作一顿,抬起头不认可的冲□□摇头。
“你果然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变,”□□摘下了口罩,猛地俯身凑近,一张脸骤然放大,“仔细看看我,看我到底是谁!”
“赵医生。”护士松开映真,转而抵住□□的肩膀,硬生生将他带到正常距离才松手,“你太激动了,冷静一点。”
映真冷眼看着,却彷佛明白了什么——似乎不是同一个阵营,护士,和□□。
深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拂开了护士的手:“学校只有那么几个Z国人,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映真摇头,她在研究院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是后来交好的徐浩也全靠对方热络地贴上来。
“也对,你不是很早就被芬雅选中要进她的研究室吗,记不得我们这些庸才也没什么。”□□的笑骤然消失,抬手断开了已经装满的血袋,重新连上另一只袋子。
护士皱眉看着他的操作,沉声提醒:“再抽八十二就到三百了。”
“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置若罔闻,只看着鲜血注进血袋,“我才是主治的军区医生,直接受联盟管理。”
护士抬头看向毫无动静的监控,只得低头拉起慌乱中带到地上的被子,轻轻搭到映真身上。
很明显,□□是和庞那边的人,护士……映真看向那名护士的脸,再普通不过的一张脸,就算之前见过她大概也想不起来了。
“博士知道你来给我抽血吗?”郑映真冷不丁开口。
“你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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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今晚来抽血的事情,芬雅不知道吧。”郑映真偷偷放在心里揣测许久的可能,终于还是在这个时候拿了出来,“你怎么支开她的。”
护士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却是一览无余的惊愕。
然而不过片刻,他那点惊愕又变成了一副强装镇定的了然:“也对,你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学生,知道这些不奇怪,但我真是没想到,连‘天境计划’她都会告诉你……”
天境计划,映真短促地眨眼,大脑因为缺血思考迟缓,那一瞬间的迷茫没能藏住。
□□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挤核桃的门板一样发出“吱嘎”的奇怪音调,一步步逼近床边:“不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映真瞥着护士的动作,幅度很小的挣扎着:“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最开始那些感染者的症状会这么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是在芬雅的桌子上见过资料,现在看来就是你说的天境计划吧——”
“别再说了!”护士已经伸手揽住□□,试图阻止映真继续激怒他。
然而郑映真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咬紧牙关,刻意忽视失血和情绪激动带来的眩晕。
“老师在这儿吧,她怎么说?让你看着□□,只要我不被他弄死就随便?还是让你看着我,一旦我发现了任何问题就直接杀了我!”没有喘息的余地,她突然奋力挣扎起来,“□□,你还不明白吗?我没有比你高到哪里去,我是和你一样随时丢弃也无所谓的损耗品!”
血袋越来越鼓,郑映真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已经被抽了将近六百毫升的鲜血,就算是意志力坚强,此刻也无济于事。
护士一手制住□□,一手伸出试图替映真拔针:“赵医生,不要忘记博士的话,如果她出了问题,你也会被联盟会追责!”
“我现在就是在遵照联盟会的命令执行,”□□拼命向后挣脱,带着护士一步步后退,“她就算关在这儿也能知道一切,你个蠢货该不会还以为她和你们能站到一起吧。”
“你——”
护士没能继续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摸出的一把手术刀深深嵌进他的肚子里,他只是闷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映真素白着一张脸,随着□□一步步逼近挣扎起来,血包里的鲜红像是澎湃的海浪,不断涨落。
“放心,我只是在上面涂了些麻药,也避开了危险的地方,他不会死的。”□□蹲伏在映真床边,手指轻轻搭在管道上,似乎在隔着塑胶感受里面的温度,他凑近,半只小臂都压在映真的胸口,“只是六百毫升而已,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
掉的。”
郑映真第一次觉得胆寒,那是比面对感染者更加恐惧的时刻。
意识在渐渐模糊,压在身上的手使得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她甚至分不清头昏到底是因为失血还是缺氧。
□□这个疯子甚至已经拔下第二袋,在管子上接通了第三个血袋。
“别太过火。”沉寂了许久的监控里终于传来一个女声,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那么陌生,丝毫找不到芬雅的存在。
她说:“她得活着。”
50.真假交界
“又没吃?”门卫士兵看着研究员原封不动端出来的面碗,强迫自己忽视里面翠绿的蔬菜和鸡蛋,探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这样下去再抽血她能坚持的住吗?”
“不知道。”新调来的研究员也皱着眉,士兵锁上门后透过门上的缝隙看进去,“这样下去打营养针估计也不行啊。”
“得告诉博士吧。”士兵把钥匙塞进门边的保险柜子里,神秘兮兮地凑近,“不过怎么突然就换人了?之前不一直是赵医生来看护吗?”
研究员瞪了他一眼,压了压鼻梁位置的口罩:“不该问的少问,你只要知道里面的人得看好,绝对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这就够了。”
士兵哑了火,撇着嘴没再搭话,只眼巴巴看着那碗香气袅袅的面被放上推车,一口气推过走廊拐角。
郑映真最终还是没能被□□抽成干尸,意识恢复后,她已经安稳的躺在床上,除了胳膊肘上的纱布什么都没留下。
没有人告诉她□□的去向,也没有人告诉她那个护士的死活,似乎全都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不需要任何解释,干脆利落的换了一个女研究员,一切就此了结。
但只有郑映真知道——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了。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些被抽出去的血,还是因为自己恐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郑映真像是突然走向绝路的植物,她不再每天躺在床上,大把的时间花在洗手台边。
打开热水,水蒸气飞速上升后,她能够在镜子上用手指写出字来。
天境计划——这个□□透露的名称,和芬雅桌子上的感染者报告有关;
联盟、芬雅——现在已经明晰的是以和庞为主的联盟会和芬雅为主导的研究员有诸多矛盾,所以才会有两方势力同时出现在她身边的状况;
每天抽血——抽血化验最初可以理解成要观察她是否有感染迹象,映真可以理解,但现在明显不是,每天从自己的身体里抽走一部分,甚至要确保她不会死掉,为什么?
其实答案已经在脑袋里盘旋,映真不愿意深想,抬手一把抹掉镜子上所有的推测,在裤子上擦干了水渍,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骗子。”她望着那晚之后不管说什么都没有反应的摄像头,发梦一般念出了这两个字。
骗子。
那晚之后郑映真绝食抗议的行动还在进行,她只是在赌,赌监控那头的人其实对她还揣着心软,赌那晚的话只是逢场作戏。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就像是青春期的父母永远胜不过孩子,这条公式在此刻也依旧适用。
第五天,那位端着饭菜来来回回的研究员终于在映真再一次翻身背对自己时开口:“你怎么样才肯吃饭呢?博士说只要你提要求,她都会满足。”
“我要见两个人。”
研究员仰面看向监控,得到答复后点头:“可以。你要见谁?”
“庄逢雁!有人要见你。”像是监狱里传唤犯人一样,门外的士兵哐当一声推门,毫不客气。
逢雁动作迟缓的从床上坐起,视线飞速扫过他身后那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谁?”
“不要多问,跟我走就是了。”研究员显然对她们这些军事出身的人没有什么好脸色,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门边的士兵,“半个小时后我会把人送回来。”
士兵捻着那张纸,又伸出食指在舌尖沾了点口水,抹着纸上的印章:“不会是假的吧,你们研究院的人脑子好使,吃香喝辣,可说不准找麻烦……”
研究员显然懒得多看他一眼,只盯着庄逢雁:“走啊。”
逢雁再两人中间看了几个来回,这才翻身下床,接过对方递来的眼罩,被牵着出了门。
似乎是对她彻底放松了警惕,这次只有这一个人押解,甚至算不上押解,只是引路而已。
“是谁要见我?”密闭的电梯里,庄逢雁似乎是为了解闷,只盯着眼前的黑暗开口,“我认识吗?”
研究员表情复杂地瞥了她一眼,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于是越发大胆的开始扫描眼前的女人。
她知道博士为了达成这次限时半小时的见面和联盟交换了什么,现在看着这个扣扣嗖嗖的“半小时”,只觉得怎么看她都不顺眼。
“总之见了面别说些有的没的,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吃饭和睡眠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劝一劝她。”
研究员读过映真的论文,见过她在外面时的照片,联想到现在的模样,心里一阵唏嘘。
庄逢雁立马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于是摸索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出门前她以为自己会再次回到审讯室,如果知道是去见映真,她起码应该换身衣服的。
“到了。”研究员嫌弃归嫌弃,还是稳稳地抓着庄逢雁的胳膊带着人往前走。
“我把人带来了。”
她轻声和门口的士兵交谈了几句,庄逢雁清楚的听到证件“滴——”一声贴在什么东西上,紧接着刷拉拉的钥匙声响起,门被缓缓拉开。
庄逢雁被牵着往前走去,房间里安静的像是没有第三个人。
研究员停在某个位置松开了手,庄逢雁伸手,指尖触到的是软乎乎的棉被。
“我把人带来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研究员先是弯腰交代,语调里全然是一副关照孩子的模样,但挺直了腰,声音就又严肃起来,“可以摘眼罩了,别忘了我说过的。”
庄逢雁点头,硬生生等到人离开,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这才抬手摘了眼罩。
乍然接触亮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睛,等适应了光线,看清映真的瞬间,庄逢雁决定按照研究员交代的那样说话。
“瘦了。”她在床边坐下,视线刮过映真的脸和身体,又重复了一遍,“瘦了好多。”
“我吃不下。”郑映真摇头,其实分开甚至都不超过十五天,再见到庄逢雁却好像隔了半个世纪,“你呢?他们没有对你,对你做不好的事情吧?”
“没有。”庄逢雁盯着那张脸,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独属于映真的一贯的从容和镇定,像是干花,就算形状还是那样,但已经失了色彩,“我那天下车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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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你的。”
“就算带上我最后还是会来这里啊。”映真丝毫没有避讳,把墙上的监控当作空气,“其他人还好吗?”
“都好。”
“那就好,”映真喃喃,“大家都活着就好。”
庄逢雁想要再说些什么,不管是留得青山在,还是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做对抗,随便一句安慰的话都好,哪怕胡说些什么都好,但她说不出来。
因为郑映真先一步开口了,她抬手,那只手盖在庄逢雁的手上,像是北极的冰块,一眼就能看到的手背一片青紫,是每天输入营养液的后果。
“逢雁。”不是少校,而是逢雁。
然而喊出这两个字似乎已经用光了她的力气,庄逢雁直觉她要问出些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心脏咚咚敲击着耳膜,震得她
想要眨眼。
映真的头垂了下去,声音却清晰的想要装作没有听清都做不到。
“我姐,还活着吗?”
她终于问出来了。
这段时间思考的所有答案都只是问题分支,只有这个问题的结果,才是一切的原点。
所有的一切,其实在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后就得到了回答。
“你……”
李杏林和她一起掩藏了一路的秘密,终于在这一瞬间揭开了最残酷的一角。
“不要撒谎,如果真的很难回答的话,就在是或者不是中间选一个给我答案吧。”郑映真的手在发抖,像是秋风里摇摇欲坠的叶子。
一路上打过无数次底稿,换过无数次的辞令,到这一瞬间全都成了废话,庄逢雁哑口无言,她实在不愿意自己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之后好好吃饭。”庄逢雁抽回了被映真压住的手,反过来紧紧握住她,像是要借着这个动作鼓劲,“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
映真回答的飞快,短暂的沉默里,逢雁的手收的越来越紧,紧到不能再紧的时候,她说:“是四月的事。”
猜测真的成为现实的瞬间,映真像是第一次从厚脸皮父母口中听到“爸爸妈妈最爱你”一样冲击,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也没有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黑血,她最后只是愣愣地点头。
然后想,那就对了。
敬真大概是被裹进了“天境计划”的某个环节,甚至还是不可替代的某个环节,但她死掉了,所以那些人试图用自己当作突破口复刻什么。
芬雅在这个计划中充当着某个角色,尚且不确定,但起码目前看来她还在和联盟角力,试图站在自己身边。
理性的分析间隙裹挟着那么一两点不合时宜、莫名其妙的念头——
郑敬真死了?甚至是四月份,在她打过去电话两个月之后。
怎么会呢?人是那么容易死掉的吗?
然而更让映真觉得恐怖的是,她突然想不起来郑敬真的模样了。
她们分开的时候年纪太小,后来的许多年里也早就从以前的那副躯壳里生长、脱离,郑敬真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
51.阴差阳错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庄逢雁又被蒙上眼罩带到楼下。
映真独自躺在床上,突然觉得被□□扎进抽血针头的胳膊开始痛了起来,那点痛觉飞速蔓延,从胳膊到肩膀,再冲向太阳穴,最后却莫名其妙的进入了心脏。
“博士今晚结束工作之后会过来,可能会很晚,你想吃点什么吗?”研究员站在映真床边,她还不知道庄逢雁说了些什么,只轻声细语地询问。
“可以给我点褪黑素吗?”映真转过身,平躺在床板上,“我很困,但不知道为什么完全睡不着。”
“可能是灯太亮了。”研究员抬手在眼前也晃了晃,“我帮你到总控台调暗一点。吃点什么吗?”
“红豆包。”
冷不丁的想起来能够拿来应付的食物,映真只是说出口的瞬间就失去了吃的欲望。
但研究员立马开心地应和下来:“你等一等啊,我让厨房做了送过来。”
她欢欢喜喜地推门出去,映真强迫自己从郑敬真有关的词汇上抽离,暂时全神贯注的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红豆包。
睡意上涌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G国的宿舍楼,接着就想起了原因——
她被芬雅选走的时候才十岁,一个孩子在那个年龄能有多么超群的能力她也不知道,但偏偏芬雅一口咬定她能做出些什么成绩,于是在敬真的拍板下,她去了G国。
抵达G国之后映真才知道,芬雅的祖母是Z国人,那个年代少见的经商女性,这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老人的财富是相当惊人的,除了留给女儿的一笔钱,剩余的遗产都通过友人捐给了Z国的女孩。
芬雅第一次出现在学校里时,她摸着映真的脑袋像是在抚摸小猫小狗的脑袋,没有笑意但举动温柔:“你和我祖母很像。”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就算映真在G国有了名义上的寄养家庭,芬雅还是常常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学校的留学生宿舍没有界限,就建在公园的对街,说是宿舍,其实更像是一栋属于城市的建筑。
周五下午是最热闹的时候,比映真大很多的学生们或者跟朋友,或者跟家人亲戚一起出门,来来往往,那天几乎没有独自行走的人。
除了映真。
似乎是开学后的第四周,芬雅来探望她,坐了四个小时的车。
那时候是芬雅事业最忙碌的时候,她既要参与研究院管理,又要研究项目,加上大学里的代课,四个小时是再珍贵不过的睡眠时间,但她来了,为了映真。
“你来见我吗?”郑映真压抑住心底的雀跃,走到芬雅面前。
芬雅于是抬手摸摸她的头,从身边拿出一大袋红豆包递给她:“你上次说了这家面包好吃对吧?”
她们一起沿着公园散步,走上一大圈之后在正对着宿舍的长椅上聊天,其实只是聊专业,一直聊到天色黑透,路边的街灯全都亮起,她才站起身:“你该回去了。”
“谢谢你来看我。”映真那时候仍旧羞于表达感情也明白不应该随便给人添麻烦,但在异国他乡和一个熟悉的大人见面是相当难得的,结束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紧紧抱着自己的书本,鼓足了勇气说出那三个字,“下次见。”
芬雅盯着她有几秒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最终还是点了头:“下周五我还在这里等你。”
她的许诺没有一次反悔,每周五都会准时带着红豆包出现,风雨无阻。
偶尔有校友路过和映真打招呼,她也会点头示意。
“是郑的朋友吗?”校友寒暄着问候。
映真想要否认之前,芬雅已经点头:“是她的家人。”
是家人。
确切来说,是比郑敬真在身边陪伴更久的家人。
房间里的照明确实调暗了很多,映真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就很快适应了光线。
于是床边的轮椅,轮椅上的人,轮椅上的人手里热腾腾的红豆包,都像适应光线一样,很快就被她察觉。
“醒了。”芬雅的声音一如既往,只要多说些话就会变得沙哑,“她们说你想吃豆沙包。”
盘子的底座冰冷的碰到桌子上发出短促的清脆响声,映真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你说想要见我。”芬雅扯了扯肩膀上的披肩,裹住自己的肩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映真只是盯着虚空里的一点,“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会对我说实话吗?”
“在能回答的范围内,我会尽量给你答案。”
心脏里的疼痛又开始复苏,映真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尚未诊断的疾病:“天境计划是什么?”
“是一群有钱有权的人建立的科研项目,七年前他们找到我,希望我加入,那时候的项目书上说天境是让人类的寿命无限延长,不受疾病侵袭的人体再生疫苗。”和在实验室里作报告一样,芬雅的声音平静且流畅,“但这种研究是有风险的,他们从各种病毒里提取特性分裂重组,今年才有了些成果。”
“他们通过试药了?”这些话太匪夷所思,饶是映真也只能从一堆纷杂的消息中钻出一条细细的线,但问出口的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这种非法研究怎么可能试药。
然而芬雅沉默了。
“他们非法试药。”八九不离十的结果,映真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
“试药之后才发现这些药剂会改写人类基因,大部分人注射后会转化成你见过的丧尸状态,就是一级感染者,少部分会成为二级感染者——你们在J城遇到的那些金刚状态,只有极少部分人可以真正发挥药效,在注射后成为永生人。”
芬雅从膝头将映真那本笔记递到桌上,装着红豆包的盘子被推动几厘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原本是很顺利的。直到今年受极端天气影响,他们的研究中心出了问题导致试药的感染者出逃,没有理智的感染者只有撕咬的意识,病毒扩散开,他们才开始紧急研制疫苗,试图控制局面。”
就算是最烂俗的科幻电影也不会稀罕这种剧情。
映真嗤笑出声:“他们研究出眉目了吗?”
“试药的人里有一个军官,”芬雅却冷不丁的重新提起话头,“她在注射之后的两个月里都没有转换,甚至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是同批次的试药者里坚持时间最长的人,她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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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是这场劫难的‘救世主’。”
“然后呢?”
“她已经死了,在今年四月。”
啊,是郑敬真啊——郑映真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翻身坐起,第一次看向芬雅。
芬雅金发白皮,但从Z国的祖母那儿遗传到了一双黑色的瞳孔,反而显得那张外国面庞更加专注内敛、理智谨慎。
她说过,笑容不会让人觉得你友好,只会觉得你软弱无能,所以她现在带着一贯严谨认真的表情端坐在轮椅上,隔着冰凉的镜片用更加冰凉的那双黑色眼睛注视着她。
“所以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每天抽血是为了确定我和那个‘救世主’有没有相似的地方?”郑映真觉得荒唐,她从来没有觉得那么荒唐,坐在面前的芬雅和驱车四个小时坐在公园长椅上和她谈话的芬雅重合又分割,越来越模糊。
映真体内那些早就沉寂下去的反叛心终于又翻涌起来,她拿出最夸张的讥讽语调:“结果怎么样?我是吗?”
芬雅凝视着她,良久,开口:“不是,你们不一样。”
“那您打算怎么处理我。把我当作知情不能参与者永远囚禁,还是干脆让所有的秘密直接消失?”
“映真,你是我的学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只是现在我需要保证其他研究员的安全。”芬雅解下了自己的披肩,三两下叠成一块,放在映真的床边,“再过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我一定让你的生活恢复正常。”
映真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庄逢雁说的话她可以当作存在消息误差,想着或许事实并没有这么坏,或许敬真其实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只是她还没能和她们取得联系。
但芬雅的话,她不得不信。
芬雅看着映真重新躺下去,拉起被子,背对着她,没有一句话。
“博士,”研究员探头进来,“医疗组那边来人了,都在等着您开会呢。”
“稍等。”芬雅的手抬起,在映真的脑袋边停滞了几秒,最终还是落了下来,轻轻摩挲着她身后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羊绒披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丢掉,再过几天你会用上的。”
映真蜷缩在被子里不动如山。
芬雅收回手重新把上轮椅的电动扶手,电机运作,调头前进。
“你那时候知道她是我姐姐吗?”身后的那点热气散去,映真终于拼凑出最后一个问题。
她尚且不能死心。
芬雅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骤然松了下去,研究员不明所以,就要蹲下检查:“博士?”
“映真,”抬手拦住试图急救的研究员,芬雅留下了这晚的最后一句话,“我很抱歉。”
门一开一关。
“映真她,好像在哭……”研究员锁好门推上芬雅的轮椅,低声提醒。
“她以后会明白的。”芬雅像是世界上最狠心的巫婆,没有一丝回头的想法。
芬雅知道,这个小小的孩子大概会悄悄为离开的姐姐流泪,大概会为过去十几年的错信愤恨。
但都不重要了,归根结底,只是四个字——阴差阳错。
52.心念百次
“现在是26日早上四点三十一分,室外温度零下五十二摄氏度,室内调温二十摄氏度度,检测到您的身份为研究员芬雅,请入内。”
走廊通道的闸门机器扫过那张脸,机械的吐出固定台词。
蜂巢般密闭的走廊闸门一个个应声收起,恢复了白日里常见的模样。
安全基地的房间都是由她设计,每晚的固定时段,房间走廊会按照区域放下挡板,新风系统释放出来的大量氧气让人快速进入睡眠,室内的人因为醉氧陷入深度睡眠,在门外轮班的士兵也不例外。
前一晚她特意将放氧指数再次调高,现在这个时间,正是所有人都尚未清醒的时候。
芬雅只低头看了一眼门边昏睡的士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通行卡轻轻碰在门锁上,锁舌“咔哒”一声打开。
轮椅平稳的滑过门槛,无知无觉,大概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走进去。
房内的情况却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床上空荡荡的,本应该睡在上面的人现在却消失无踪。
然而下一秒她便立马反应过来,门板从里侧猛地扑来,和轮椅扶手上碰撞后发出巨大的声响,没有任何喘息的空档,人影来到了面前,甚至一只手已经抓上了她的肩膀。
“庄少校。”芬雅脸上不见一丝惊慌,出声制止这份突然袭击,“不要动手,先和我聊聊吧。”
庄逢雁当然不是会因为一句话就停止行动的人,但比后半句与其说是协商不如说是威胁的话先来的,是芬雅握在手里的枪。
“你知道我可以轻松把枪从你手里夺下去吧。”庄逢雁并没有松手的打算,但一时也没有再进一步。
“如果我死在这里,映真大概很快会跟着我走。”芬雅冷静的像是什么无介质机器,安静平稳地微微抬眼,手指抵在扳机上,“还是和我聊聊吧。”
逢雁盯着那张脸,心里暗骂郑敬真识人不清,将妹妹交付到这种人手里,但骂过之后终归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抵着床边坐下,手悄悄摸到枕头下的手术刀上。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吧,按照我的履历,就算洗脱嫌疑大概也是联盟会手下的人。”因着多了一个冬青活动,庄逢雁已经摸清了安全区的局势。
比如以芬雅为首的各国研究员组成的疫苗研究队伍同以和庞为首的联盟会搜救队伍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关系,前者认为后者是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后者则认为前者为了技术牵制有所隐瞒。
两方争斗,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芬雅倒是没有因为她的消息有所讶异,只是注视着她:“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再说第二遍,所以你一定要记牢。”
“什么?”庄逢雁不明所以盯着那台“机器”。
“和你们一起来这里的人在哪儿你大概都知道,我就不多废话了。你们开来的车停在地下一层,里面的物资足够撑到下一个安全区,地图在副驾驶的抽屉里。”
芬雅每一样都安排的妥当,像是真心要送孩子远行的母亲:“车上装载了新的自动导航系统,能带你们直接上到地面,下一个安全区的确切位置我会告诉映真,所以你们必须在车上等到她一起才能离开……”
“等等,你什么意思。”逢雁已经把手里的刀重新塞回去,飞快瞥了一眼监控,“联盟会的人要你来试探我?”
“监控已经关了。”像是猜到她会有怀疑,芬雅移动轮椅前进了几米,弯腰将自己带来的那把枪和车钥匙放在脚边,又再次后退,“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庄逢雁没有立即答应——她太清楚了,这种重获自由的时刻最容易被恶魔蛊惑。
“这里很快就会不太平了。”芬雅低垂下睫毛,甚至有些像是常见的基督教雕塑,那个怀抱着孩子的圣母,“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映真什么都不知道,请尽力——”
“保护她。”
这是第二次了,庄逢雁想,第二次有人要她保护映真。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逢雁起身走到那把枪边,蹲下收敛起东西,抬头时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映真……应该很会需要你。”
尤其是在知道了郑敬真的事情之后。
芬雅突然笑了起来,她眼角的皱纹突然蹙起,像被扎起的花束枝干。
“映真就拜托你了。”
她没有回答逢雁的问题,只是在笑容沉下去的时候,再一次嘱托。
“我明天开始要和博士进实验室了。”研究员收拾好桌上的餐盘,却没有直接离开,反倒轻声起交代自己的去向,“这段时间或许会换一个护士来看护,我已经把你的生活习惯都告诉她了,但如果有不周全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她。”
映真没有开口接话,只是默然点头。
研究员站直了身体,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带进来的东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她跟在芬雅身边,最知道映真面临的处境,如今似乎一切都拨开云雾见青天,连她也忍不住开心。
芬雅那天来过后,映真再也没有在清醒时被抽过血。
她失眠的厉害,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十二岁的郑敬真牵着她走在同一段路上,无穷无尽,安眠药成了离不开的助手。
抽血也被排到她的入睡时间进行。
所有可能刺激到她的事情都被从生活中切割出去,仿佛是被放进无菌保温箱的新生儿,势必要将一切不利因素转移。
但芬雅没再出现过。
研究员看着她的脸,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似的,轻轻开口:“博士其实很担心你……”
她刚开了一个头,映真却突然抬手制止,拒绝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和芬雅如出一辙,研究员下意识闭嘴。
映真赤着脚从床上跳下,就地伏低身体,贴近地面,似乎在听什么声音。
研究员不明所以的跟着蹲下身来,试图伸手去扶映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有人。”郑映真从地板上站起,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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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会儿是吃饭的时间,应该是研究员或者换岗的士兵吧。”
“不,是带着武装的士兵,不止一个人。”
像是为了映证映真的话,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离近了才发觉确实不是一个人。
研究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骤然紧张起来,一手伸到口袋里按下了紧急呼叫器,一手伸到映真面前挡住她的身体。
明明横在空气里的的手和声音都发抖到不像话还在试图安抚:“没关系的,我已经按过呼叫器了,博士很快会过来来的。”
那群人在门外立即响应,保险箱上的密码“滴滴滴滴”被按过,失败。
“滴滴滴滴”,失败。
“滴滴滴滴”,失败。
“钥匙锁在保险箱里,他们打不开的,不要害怕。”研究员只觉得小腿筋莫名其妙的开始抽痛,但这种关头,没有任何人能当作无事发生一样弯腰按摩,只得咬牙忍着。
“是你不要害怕吧。”但映真是好多次从成堆的感染者包围中虎口脱险的人,相当镇定的伸手握住研究员的指尖,一片冰凉,“你叫什么名字?”
门外的保险箱试开声越来越急促,研究员慌得像是过山车抵达最顶峰的状态,回头都僵硬的不得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总不能死在一起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吧。”映真甚至还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太不公平了。”
“我,我叫李何佩。”研究员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你放心吧,就算那些人冲进来我也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既然一直是你在负责我,那应该也知道研究结果了,”映真扯着她冰凉的手将人拉到身边,“何佩,我不是‘救世主’,就算联盟会的人把我带走也无所谓的。”
“他们会杀了你的。”李何佩的声音尖锐的不像话,眼泪大颗大颗的聚集在眼眶里,像是一潭小小的湖泊,“你不知道联盟会的那群人是什么样子,他还需要我们做研究,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对我们动手的,但如果他们知道你的血没有用,那些人一定会杀了你,为了,为了立威。”
映真突然明白了芬雅为什么派这样一个研究员在自己身边——大概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如果有这样一天到来,就算是为了李何佩,她起码不会直接去死。
门外安静了片刻,似乎是保险箱已经试到了最后一次,有人匆匆赶来在说些什么。
李何佩不安的掏出口袋里的呼叫器,大拇指指尖拼命地按着那颗按键。
映真的手伸到她面前,拿走了那个呼叫器,接着攀上她的肩膀,轻轻的拍打着,安抚着:“冷静点,别这么激动。”
门外再次输入密码,四声轻响后,哗啦啦的钥匙声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
映真将呼叫器塞进了枕头下,目光紧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手已经伸到推车上——没有针或者刀,只能悄悄把一把叉子纳进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