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夜》 1、侧面 【周予白:临时有事,今晚不必来了。】 孟逐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中环等红灯。 港城若是寸土寸金,这里便是这片奢靡之地里最贵的一寸。整条街上停满了豪车,宾利、法拉利、兰博基尼一辆挨着一辆,怂恿着这座金融之城继续高烧不退。 正值晚餐高峰期,街上一车位难求,唯独离酒吧最近那个位置空着,一个小圆凳孤零零地立在中央。 酒吧名叫eros,以希腊神话中的情欲之神来命名,自创建以来便霸榜asiantop50bar榜首,自诩不接预订,只能现场排队。 这车位不知道是留给谁。 绿灯亮起,她随手将短信删除,穿过马路。 “judy,这边!” stella坐在窗口,正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招手,笑容张扬,脸颊上浮着两坨红云,显然已经微醺。 孟逐一进门,就听见frank的调侃:“哇,今日咁大面子?judy小姐都肯赏光?” stella没好气地抬脚踢了他一下,“收声啦,人哋赏你光咩。” 围坐一圈的,都是孟逐的现任和前任同事,都曾供职于fs,一家瑞士系私人银行,在业界颇有声誉。 私人银行家,做的是“有钱人背后的生意”——怎么管理财富升值,怎么合法避税,怎么一代代传承交接,皆由他们操盘打理。 他们的客户,一半是在新闻上才会看到的人,另一半是你在网络上遍寻也找不到的人。 孟逐的性子冷,即使当年同在fs,她也总是独来独往,这类聚会更是常年缺席。所以frank的话半是调侃,也半是真心。 她今晚肯来,只因stella回港。这位闺蜜自从去年跳槽新加坡,两人已有大半年没见。 孟逐还记得那时问她离开港城的原因,stella回说要找结婚对象。 “港男三十岁前根本唔会settledown,都系玩玩~” 她当时这么说,后来竟真的如愿。 到狮城不到两个月,她便和一家零售集团的二代拍拖,半年登记成婚。成了太太后没离开职场,只是不再拼命往上爬,绩效随缘,每天悠哉地打理手上的客户,酒局能推就推。这次回港出差,日程也排得松。 “这次待几天?” “一周咯,不然我家那位要念经了。”stella抿了口酒,罕见地笑得温婉。 看着好友的幸福模样,孟逐内心一软,唇角不自觉扬起。 eros室内昏暗,只有几盏氛围灯随着音乐变幻色泽。孟逐清冷的长相本就惹人注目,先前她神情淡漠,显得有些距离感。但这一展颜,如初春时冰层初融,温柔、干净。 叫人不敢多靠近,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没留意周围目光的变化,只静静听着stella描述着婚后生活。 酒吧门忽然被推开,一位穿着艳粉色套装的时髦女郎,踩着恨天高走了进来。 “哟,这不是我们准新娘rose小姐嘛!”frank举杯迎了上去。 rose笑意盈盈地接过,轻拍他一记:“嘴巴还是这么坏。” stella佯装惊讶,转了转腕表:“哎哟,是我的表快了吗?我记得约七点,现在……八点半啦?” rose没理她的阴阳怪气,故作委屈道:“sorry啦,找车位花了点时间。明明门口那个位置空着,就是不让我停。” 说着,随手将车钥匙放在桌上。 有人眼尖:“玛莎拉蒂!” rose娇叹道:“唉,我未婚夫非要送,说什么新婚礼物。我都叫他省着点,偏不听。” 私行的人都是人精,谁看不出rose的这一套炫耀组合拳,都纷纷捧场说她命好,老公真宠。 “干,让她装到了。”stella骂骂咧咧地猛灌一口酒,凑到孟逐耳边八卦:“之前不是传她傍上一个客户嘛,我还以为只是玩玩,结果现在真订婚了。” 她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周氏的高层。哇靠,周氏耶。” 港城人提起周氏,向来带点敬畏。 老钱中的老钱,祖上据说是法国贵族,十九世纪就随欧洲舰队来港,扎根百年。后来北上潮中,他们又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通过联姻、入股,和四九城的那一圈也关系匪浅。 能在周氏做到高层,不止是年薪几个零的问题,而是背后的资源,到哪都得称声“大拿”。 若真如传闻,rose也算是一脚迈入豪门。 孟逐看过去,只见她笑靥如花,众星拱月。 他们这群人,在外行人眼里是金领精英,在客户眼中,也不过是资产执行人。努力半生,挣不过对方一个投资组合的浮盈。 rose不一样了。她从服务者,翻身成了被供奉的那一个,周围的笑脸和人情都暖了几分。 港城金融圈,就是这么现实。 叮叮叮—— 有人用金属筷轻敲酒杯,引得众人视线纷纷聚了过去。 “今天大家难得齐聚,先感谢咱们vpfrank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替我们在eros排队抢位!” “哇,这句我录音了欸,frank你自己保重啦,hr听到你就惨咯~” “你小子!” 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连孟逐也被气氛感染,举杯轻碰,眼里漾出点点笑意。 就在酒杯交碰的刹那,一阵引擎轰鸣声从窗外传来,众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一辆深浅蓝混色的布加迪威龙停在酒吧门口,炫目的流线型车身在街灯下熠熠生辉。 门童快步迎上,熟练地撤走了车位上的小圆凳。 车门上扬,如同展翼。 男人的长腿先落地,倚着车门起身,一身白色西装很打眼。他的头发往后梳,但略长了些,风一吹,鬓发便轻轻扬起,随时要散。 副驾驶走下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削肩黑裙,身姿婀娜,熟练地挽上了他的手臂。 他没拒绝,也没回应,任由她挽着,顺势将车钥匙抛给门童。 孟逐在看见那辆车的时候就知道是他,她原本没打算凑这热闹,直到stella凑过来低声:“这是周予白吧?周氏的那位小公子。” 孟逐只好转头应了一眼,目光正好撞上。 他也在看她。 他嘴角挑起一抹浅弧,不知是在笑,还是单纯觉得有趣。那点坏心眼,故意挂在眼尾。 只是一瞬。 孟逐垂下眼,错开了视线。 原来这就是今晚的事,她想。 喧闹嘈杂的酒吧忽然静了下来,周予白挽着女伴走向二楼。目光从四面八方黏上来,又迅速避开,生怕惊扰到他。 孟逐这才注意到二楼的沙发上坐着不少港城的公子哥们,身边的美女一个比一个艳。 那些平日在私行圈里被列为重点客户的名字,此刻都围在他身边,寒暄、敬酒、笑声不断。 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楼下才重新热闹起来。 窃窃私语声四起。 虽然他们这些银行家天天跟富豪打交道,但在这种场合,看着权贵们真正的社交闭环,仍旧让人心生微妙。 frank端着酒杯起身:“我刚看见了黎家公子,我去和他打声招呼。” 黎家是frank最大的客户,他这上楼的借口合情合理。 rose也跟着起身:“周氏小公子也在场,我当然得替我家那位问个好。” stella低声地讽刺了一句:“你以为人家知道你是哪根葱?” 她懒得再理rose无时无刻的炫耀,侧身贴近孟逐,“哎,我都忘了问,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新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孟逐呷了口酒,语气淡淡。 “唉,就是感情上的啊。你不会还空窗着吧?”stella用胳膊肘捅她,“你就没试着用那些相亲app认识点新人咩?小姐,你还这么年轻,心思活络起来呀!” 说着她还舞了舞胳膊,真在“活络”。 孟逐被她逗笑,仰躺在沙发上。 酒吧天花板上是欧式雕花,四壁悬挂着eros的雕像——这位长着翅膀、手持弓箭的调皮神祇,正拉着弓对准二楼。 灯光晃动中,孟逐看见他了。 周予白倚在二楼的栏杆边,修长的手指随意勾着酒杯,偏头听着rose讲话。他笑得温和,看起来好似认真倾听,眼神却已游离。 eros的箭矢正指着他。 孟逐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笑。 她把手机丢给stella:“我不知道哪款app靠谱,你帮我选一个吧。” stella最爱折腾这个,立刻来了劲,边注册边给她讲解各个平台的区别:“这个app不错,里面的男生虽然质量不算最高,但都是追求长期关系的,比较适合你这种乖乖女。这个app的男生都挺帅的,但你小心,很多只搞一-夜-情的玩咖……” 她说得热火朝天。 孟逐却没听进去多少。 rose忽然踩着恨天高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转头埋进了一个女同事的肩弯里,难掩失落。 大家都纷纷上去关心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上去攀关系结果被打脸了呗。”stella放下手机,按理说她该幸灾乐祸,却不知为何有些感慨,声音也低落下来。 “这些公子哥,从出生起就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以为自己一脚踏进去了,其实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圈内人。” 孟逐被她的话触动,抬头望向楼上。 仅仅隔着一层阶梯,却是另一个世界。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宛若隔岸观火。 孟逐:“我去个洗手间。” stella侧了侧身,让她起身离席。 孟逐穿过人群,走向酒吧尽头那条狭长甬道。 灯光昏暗,墙面斑驳,像是从浮华世界坠入一只野兽的食道。 尽头的水声潺潺,镜前站着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似乎在等人。 等谁呢? 她走近,语气冷淡:“借过。” 那人抬眼。 水声也在此刻停下。 擦身而过时,岩兰草气味随着距离的拉近涌入鼻腔。她皱了下眉,脚步没停,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 * 回到座位时,她的身上多了一丝岩兰草的气息。经典的木质调,带着隐隐的辛辣,是一种令人上瘾的自恃不羁。 rose已恢复常态,挽着头发和周围的人重新热络聊起天来,连stella都偶尔搭腔几句。 先前那点小插曲,似乎早已被埋进酒精的后劲里。 stella见她回来便偏过头来:“哎你去这么久,迷路啦?” 孟逐坐下,将酒杯轻轻推开:“排队等了一会儿。” 她看向窗外,刚刚停着那辆布加迪的车位又空了出来。 “judy,你手机响了。”stella提醒道,她瞥见来电显示是个没存名字的陌生号码。 孟逐垂头看了一眼手机,没回电。她重新靠回沙发,耳边是她们几个在聊行业新规和新基金,她默默地听着,神色淡然。 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看都没看,直接将它翻扣在桌上。 “你不回?”stella问她。 他们这行永远不知道客户会在哪个时区,凌晨打电话也得秒接,几乎已是银行家的专业素养。 “诈骗电话。” “啧难怪,最近确实多。” stella信了。聊天的话题开始讨论起东南亚市场,投资越南房产,无人再在意孟逐这边。 她的手机也确实没再响过,对方像是失去了耐心。 时钟转到十一点半,孟逐拿过包起身。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stella扯了扯她的手:“欸,这么快?我感觉还没跟你聊够呢。” “没办法,明天还要参加晨会。” “judy一向最乖了,在fs两年,我就没见她缺席过一次。”frank掏出车钥匙,“我送你吧?” stella直接踢他一脚:“你都喝了酒,想出事啊?” “唉,我可以叫代驾嘛!” “没事,frank,你继续和他们喝吧。”孟逐摇了摇头,“我还赶得上最后一班港铁。” “真不用?” “真不用。” frank没再坚持,让她回到家后在群里报个平安。孟逐应了,简单和大家道了别。 港城的夏夜,褪去了白日里的湿热,凉风一吹,带着咸湿的街头味。 孟逐沿着史丹利街,再拐到畢打街,经过中环的港铁入口时她却没进去,径直走向前方的文华酒店。 她轻车熟路地走向电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带着岩兰草气味的木质房卡,划过感应区。 电梯开始上升。 她靠着电梯壁,抬起眼,灯光照在她眼里,亮得像湖水泛光。 * 到了顶层,孟逐刷卡开门。 房里没开灯,夜色透过落地窗铺陈进来,染出一室幽蓝。岩兰草的味道氤氲在空气里,温热而旖旎。 阳台传来低低的男声,像在讲电话。 她没打扰,自行脱下外套挂好,走进浴室。热水落下时,白日的疲惫才慢慢退去。 孟逐洗完澡出来时,男人还在阳台。 他夹着手机打电话,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玻璃栏杆上,间或点一支烟。他语气散漫,夹杂着几声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一身衬衫被夜风吹得鼓胀起来,整个人像被埋进霓虹里。 和刚才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孟逐没有看太久,窝进沙发里,拿出手机查阅工作邮件。 忽然手机上跳出来一条wa信息提示。 【stella:刚你一走,他们在八卦,说你老板要跳槽,真的假的?】 视线定在那一行字上,眉头不由拧紧。 她刚要回消息,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身后压近。 手机被抽走。 “这么黑还看手机,唔怕盲?” 周予白不知何时进来了。孟逐伸手去够,他却故意拿高,偏偏不肯给。 她懒得理他,追了两下就放弃,手垂回膝上。 “做么?”她淡淡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侧面 她的语气和眼神里都透着冷淡,丝毫不像在邀请一场亲密情事。 那种看透一切的态度,令人恼火。 周予白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几。 谁也没说话。 窗外,港城的灯火如海浪般起伏。不知怎的,孟逐想起在eros二楼,他身边美女簇拥,杯酒碰了又碰,他笑着悉数饮下。 烦闷没来由地涌上来。 “如果不要做,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她终于开口。 周予白掀眸,嘴角仍噙着笑,眼底却沉了几分。 “我叫你来,就一定是为了做?” “——不然呢?” 这种时候,就该识趣点,笑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当个温婉乖巧的女子。 她明明知道,却还是一意孤行,把气氛搞得更僵。 孟逐正要起身,对面传来一阵响动。 周予白不知何时已经走近。 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像是在细细端详,又像在挑衅。 “你说得对。”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声音贴得很近。 “我们之间,本就只是做的关系。” * 那一晚,周予白并不温柔。 她被压进沙发里,腰椎抵着皮革,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裙摆被撩起,腿被抬高。他腕表的金属边贴着她皮肤,压出一圈猩红。 孟逐下意识皱了眉。 他乜了一眼,随手扯下腕表,昂贵的机械表沉闷地砸进地毯。 下一秒,他顶了进来。 没有前戏,只有疼痛。 沙发吱呀作响,指甲刮过他后背,划出一声火柴似的尖响。 短促、灼热、带着一瞬火星四溅。 他在汗湿的黑暗里凝视着她。 像怕她痛,又嫌她不够疼、不服软。 真是个矛盾的人,孟逐想。 * 第二天一早孟逐就走了,八点半的晨会,她不能迟到。 临走时,周予白还在睡。他睡着的时候,那些在风月场里的浮华和多情都会褪色,窗帘附近有一丝缝隙没拉好,光斑正好落在他的脸上,勾出细腻的绒毛。 明明他没有笑,却比昨晚名媛在侧时,看起来更加温柔。 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孟逐原本已经换好上班的鞋子,临到了门口,还是走了回去,把窗帘拉好。 中环的楼群像积木堆叠,一栋贴着一栋,层层天桥将它们缝在半空,织出一张钢筋水泥的网,人们沿着这张网在城市上层流动,浮在钢筋水泥的云里。 她从文华二楼廊桥走出,穿过太子大厦,几个拐弯后,抵达了fs所在的大楼。 早高峰的人群还在通勤中,办公室的人不多。她经过前台,确认一遍今天的客户预约,然后走向个人储物柜边,取出备用的西装裙,拎着进了卫生间。 昨晚的衣裙被周予白撕成高开叉,根本穿不了。今早她从他的衣柜里挑了这件看起来最普通的白衬衫,借来一用。 周予白的衬衫太过宽大,如果要见客户,这形象太过散漫、不专业,只能用西装裙来压一压,看起来只像oversized的衬衫。她扎起头发,在镜子前补了个妆,认真遮掉颈侧那点不该留下的痕迹。 孟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 昨晚stella的短信依旧在她脑海里转,担忧挥之不去。 她的老板章斐要跳槽了。 在私行,跳槽对rm来说是快速加薪的另一条途径。只要客户跟得动,他们到哪都能获得丰厚的奖金。而且每次跳槽,都伴随着底薪、头衔的快速上涨,不少人通过频繁跳槽,升职速度堪比坐火箭。 但孟逐不能跳,她还只是个arm(助理)。 没有上流社会背景、没有过亿富豪圈的人脉,猎头不会主动打来电话。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把自己熬进rm系统:先从助理做起,一点点接下rm手中分出来的客户,转型成为jrm(初级客户经理),再靠自己维系客情,站稳脚跟。 孟逐跟着章斐两年多,终于熬出了点眉目。章斐最近开始频繁带她参加客户会议、让她参与投资决策,她知道这是转型的前兆。 可章斐一旦走了,会把客户全部带走,新来的rm和她不熟,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前两年的努力,瞬间归零。 没人会心疼她。助理的位置永远有人顶,年轻、听话、还便宜。 她只能靠自己。 “又来得这么早。” 孟逐回过头,章斐正推门进来,四十多岁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短发干练,手上挽着一只抢眼的绿色鳄鱼皮birkin。 “斐姐,早。” 章斐点头应了,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补口红:“十点半,王董的会议室订了吗?” “订了,hk那间。” 那是银行风景最好的一间会议室,每次有重要客户来访,章斐都指定用它。 章斐“嗯”了一声。忽然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她上前一步,替孟逐把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顶。 孟逐愣住:“斐姐,我自己——” “把扣子扣好,别人才看不出你穿的是男装。” 男式衬衫的扣子都在右边,和女式衬衫正好相反。 被识破的羞意涌上脸颊。 章斐顺手整了整她的衣领,轻拍一下,“你先去早会吧,王董那边结束后,我单独找你聊点事。” 孟逐的心“咯噔”一声,但脸上没显,回了句“好的”。 早会整整三十分钟,她都心不在焉。 回工位前,她去茶水间接水。对面几位同事正围在一角闲聊,手里捧着咖啡。 茶水间一向是诞生八卦的好地方。 “听说了没,‘周氏’的户要换rm咯!” 热水机滋滋作响,但这句话格外清晰。 “唉,不是nicole一直跟住咩?她不是在跟斐姐争大中华区主管?” “争?搞砸‘周氏’,没被炒都算好彩。” “那‘周氏’的户会落去谁手上啊?” “难不成是你?”有人笑,“发梦啦你~” 哄笑声盖过剩下的对话,几人拎着杯子走出茶水间。孟逐也默默跟在后面,回到工位。 她正思考着刚才听到的情报。 假设消息属实,nicole出局,周氏的账户必然成了行内争抢的大肥肉。而最有机会的人选,是章斐。 如果斐姐拿下这户,她还会跳槽吗? 手机一震,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 【周予白:那件白衬衫,你穿走了?】 看来他醒了。 孟逐其实留了纸条,但以周予白那随性惯了的生活态度,除非贴他脑门上,否则多半看不见。 孟逐一个个字打:【抱歉,今天急用,事后我会安排干洗……】 输入了一半,又删掉。 最后改成:【我赔一件新的给你。】 对面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三个点一闪一闪,停了很久,却没下文。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声喝斥。 “‘周氏’的portfoliostatement准备好了没?会议室confirm咗未?我刚刚问了几次了,是记唔住还是听唔明?” 是nicole。 她话没说完,意识到周围有人看她,强行压低了声音,却仍带着火气。 “你做助理几年?仲要我逐样讲?” 助理慌乱翻着文件,额头渗出细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nicole狠狠吸了一口气,抓起手机,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刚一转弯,撞上迎面而来的章斐。 nicole的表情瞬间绷紧,下巴抬起,扬起那副惯常高傲的笑,脚步踩得更响,昂首走开。 章斐扫了她的背影一眼,冷哼道:“德性。” 她看向孟逐:“找你半天,王董已经到楼下了,我下去接他,你去会议室准备。” “好的。” 孟逐点头,低头整理文件。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那条迟来的消息。 【不用,我没有多喜欢。】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们的关系,并不适合过分的体贴,这样会让她有种占了便宜的亏欠感。 有亏欠,天平就会失衡。而失衡的关系,很脆弱。 孟逐暂时没有回,抱着文件夹去hk会议室。刚推开门,桌上早已摆着几份报表,封面写着“chou''''sgroup”。 她一眼就明白了。 私行里人人都爱攀比争抢,比行头,比头衔,就连客户的会议室都爱抢。 孟逐不喜争,但有时候,别人就爱挑这类人下手。她明明按规矩订了会议室,却在这节骨眼被临时换了。 她眼神微敛,关上了门,走向前台。 * 两位前台小姐此刻正刷着ins上花边新闻,讨论激烈。 “欸你睇到冇,周公子开跑车送黎斯曼个video出啦——” 屏幕上,一台深浅蓝混色的布加迪威龙停在荷李活道上,最高时速可达400km/h的超跑在港城也得憋屈地停在红灯前。副驾驶上,当红女明星黎斯曼笑得热烈张扬,丝毫不惧狗仔的镜头。 而驾驶座上,男人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挂在敞篷车窗外,慢悠悠地转着墨镜。他似乎也注意到镜头,非但没有被偷拍的愠怒,反而露出个极其顽劣的,让眼尾褶痕都变得生动的笑。 慵懒又轻挑,颇有几分“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的味道。 港媒标题照例耸动:【激爆】午夜超跑载影后!周家公子笑对狗仔,风流依旧! 她们俩聊得正起劲,忽然“砰”地一声,一支手机摔在了台面上。 孟逐站在那,表情透着冷。 “王董的会议室,现在是哪一间?” 她平时话不多,偶尔说几句也态度温和,这突如其来的冷意竟令人下意识绷住背脊。 “ny……ny室。”其中一人下意识回道。 “知道了。” 她转身离开。 两位前台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眼神后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孟逐是来兴师问罪,结果不过是只纸老虎,看来还是得给“周氏”让位。 “啧,我就话啦,她好似好冷,其实都唔敢点——”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hk的会议室被猛地推开。 孟逐抱着一叠封面印着“chou''''sgroup”的文件走了出来,径直走向ny会议室,然后“哗啦”一声,将这些文件一把摊在了桌上。 “你做咩呀!” 其中一位前台小姐立刻冲过去,将文件夹一件件收起,生怕有折角。 孟逐站在一旁,冷眼看她忙乱。 前台这两位可不敢让周氏的会议出纰漏。 孟逐冷冷开口:“hk室是我订的,这些文件该回它原本的地方。” 另一个前台小姐想要争辩,孟逐偏过头,一句话令她哑口无言。 “预定的邮件记录我都留着。擅自更改会议室安排,未通知当事人,已违反流程。要我现在通报给你们主管吗?” 周予白刚踏进门,正好听到这一句。 他眉梢轻挑,看向那位单手撑着桌面,冷着脸的女人。 “周生好。”前台小姐看到来人,立刻收声行礼。 孟逐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正好撞进那双带着探究与玩味的眼睛里。 周予白披着一件浅灰细纹西装,里面那件宝石蓝的丝绸衬衫光泽微晃,上面两颗扣子敞开,露出一截玉白锋利的锁骨。 这副打扮,像是刚从夜场而来的风月浪子。 他眯着眼,视线缓缓从她脸上滑下去,停在领口那颗扣到最高的纽扣上,唇角微勾。 别人只当他惯常的打量,可孟逐知道,那眼底藏着点揶揄。 她假装没看见,别开脸。 “在吵什么?”nicole适时走上前来。 她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看起来应该是周氏的投资经理。他们个个神情严肃,颇有兴师问罪的味道。只有走在最前面的周予白,依旧是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hk室准备好了没?”nicole问向前台。 “您预定的是ny室。”孟逐的声音波澜不惊,微微躬身,一手扶着ny室的门,“文件已经给您摆好,放在桌上了。” nicole狠狠剜了孟逐一眼,碍于在周氏面前不好失了分寸,只得冷着脸领人进去。 孟逐低头拉着门,听着他们一一入内。 皮鞋踏在地毯上的闷响很规律,直到最后一个人。他的脚步散漫,故意慢悠悠地走在末尾,经过她身侧时,忽然停住。 一只手搭上门把,骨节干净,掌心贴着她的手背。 “绅士怎能让女士撑门。” 孟逐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她迅速松手,往后退了一步,却忘记身后是墙,撞出“咚”地一声。 头顶传来一声促狭的轻笑。 周予白反手抵着唇,喉结随着闷笑滚动。西装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表,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斑。 他稍稍向前倾身。 那个距离,算得上礼貌,不越界,谁都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却逼仄得刚刚好。 他压低声音,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 “我收回刚才的话,这衬衫嘛……” 他的目光略过她领口再往下,像在慢慢拆封一份礼物。 “穿在你身上,很漂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侧面 半个小时前,周予白一度以为酒店进贼了。 视频里沈嘉树正口若悬河地讨论着周氏近几季的内部交易与股价异动,满脸“胜券在握”的自信,丝毫没注意屏幕那头的盟友正一声不响地站在衣柜前。 “我们等了这么久,周淮左那只老狐狸终于松口了。这次虽然你接手的是家族账户里最小的一档,但好歹给了入场券——” 沈嘉树自顾自分析得起劲,然而半天也没等来一句回应,甚至连周予白惯常的敷衍都没有。 “你有没有在听——”待看清了屏幕里的人影,他眉峰一拧,“你就穿这身?我不是特意让人送了套商务西装给你?白衬衫正式多了。” 周予白正扣着衬衫的扣子,听见他的话,头微微一歪,仰着下巴看天花板,也不知道是在认真思考,还是又要编什么瞎话。 “被cinderella借走了。” 果然,又在胡扯。 沈嘉树刚想骂人,就见男人忽地倾身过来。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抓了抓潦草的鬓发,整个人透着股惑人的风流劲。 “急什么,做戏就要做全套,”他弯腰捡起昨夜随手丢到地上plications,慢条斯理地戴上手腕,“唔着这身,点衬得起周家‘最纨绔’个名堂?” 像在自嘲,也像在提醒。 沈嘉树依旧皱着眉:“你真打算拿这身行头去见银行的人?” 周予白轻哼一声,把表扣好,抬眼望过去,眼里钝光一闪而过。 “装傻的人,没人会防备他。” * 此刻,借走白衬衫的cinderella正在他眼前。 孟逐生气时,眼尾会略微抬高,像只即将发动攻击的猫科动物,乌黑的眼珠盯着你,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冷硬的外壳破了一角,露出一丝张牙舞爪的少女气。 有点意外。 也意外地,吸引人。 “周生?”门里有人唤他。 他偏头应了一声,再看过去时,那道裂隙已经合上了。 孟逐神情平静地朝他轻轻一躬,像从未失态过般,径自朝hk会议室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细碎,她的背影笔挺得像一把撑开的伞骨,滴水不漏。 刚才那点情绪波动,仿佛只是错觉。 做客户关系这一行,却连个笑容都吝啬,要么很快在这行走不下去,要么就是真有些过人的本事。 她是对谁都这样冷,还是—— 只对他如此? 几个月前,分明是她主动…… 周予白垂下眼,唇角那点笑意一寸寸敛去。 他一向不喜猜心,更懒得参透那些欲拒还迎、欲情故纵、来来回回的戏码。 本以为她不同。 原来,也不过如此。 * 孟逐刚布置好投屏,听见外头传来章斐的声音,便走出去迎人。 章斐身旁跟着一位个子不高的老人,皮肤黝黑,满面横肉。他穿着kenzo的虎头t恤,胸前挂着块金镶玉的佛牌,一身草莽气。但因去年生过一场大病,消瘦的身材令这张原本威慑力十足的脸显得有些空洞,像只纸老虎。 “王董。”她略一欠身。 那人停下脚步,侧着眼打量她几秒,语气拽得不行:“哦,我知道你。” “和电话里一个德性,冷冰冰的。” 孟逐没搭腔,只轻声应了句:“欢迎您。” 这位王董来自台南,人好赌,年年去lasvegas还嫌不过瘾,平时每天交易外汇,高倍杠杆,操作的货币从欧元英镑到澳元加元,g8货币基本都在他的雷达之内。 他的资产体量其实只有五千万美金上下,放在fs这类顶级私行里,算不得最大,可就是靠着日均破亿的交易量和高频下单,硬生生成了手续费贡献最大的客户之一。 私人银行的交易金额大,每笔交易都需要与客户电话录音才能下单,流程严格到连一句话顺序都不能错。远不像普通银行在网银上点几个键就行。 而王董又是个急脾气,讲电话时国语台语夹杂,动不动就“x你x的”。在fs十多年,骂哭了不少助理。 只有孟逐,从没出过错。她声音始终冷静,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但这样意味着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去低姿态的讨好、奉承,不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理智得像人机,也难怪王董不喜欢她。 更何况,他们之间曾结过梁子。 孟逐没在意他倨傲的脸色,只平静侧身:“王董,请。” 一般客户会谈并不需要助理,见章斐没留她的意思,孟逐便合上门离开。 经过ny室时,她向里面看了一眼。nicole正对着周氏的投资团队做presentation。虽然听不见她具体说些什么,但从她嗡动的嘴唇能感觉到语速偏快,握着遥控器的手微微颤抖着。西装革履的投资经理们,脸隐在阴影里,鸦群般沉默肃杀。 唯有一个人,与这群鸦影格格不入。 周予白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手转着笔,指尖灵活地打发无聊。他的神情索然,唇边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显得敷衍又游离,似乎nicole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看起来,像极了那些在港城夜场厌腻声色的纨绔二代,对家族生意一窍不通,只是为了应付长辈而来刷个脸,走个过场。 孟逐目光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多想。 她没留意到,在她移开目光的一刻,转笔的动作也停下。 * 回到工位,孟逐处理了几封客户邮件,整理出后续需要章斐拍板的议程。做完这一切后,她看了眼时间,王董那边会议已经过了半个小时,hk室仍无动静。她想到刚刚章斐那句“会后详谈”,心就难以平静。 这时,路透一条breakingnews跳了出来,标题写的直接:“周氏启动架构调整,高层继任人选仍未明朗。” 前阵子,周氏现任掌门人周淮左进了icu,三天才抢救回来。那几天,周氏的股价震荡不休,带动恒生指数也上蹿下跳。 他刚一出院,港媒就开始押注谁能接班,风声鹤唳。 但真正令银行圈兴奋紧张的,是周氏启动了架构重整。 金字塔架构里盘根错节了几百家bvi、samoa空壳公司,都将被重新整合,这意味账户重分配、银行格局大洗牌。 fs早年靠关系吃到了周氏这块肉,如今其他私行早就虎视眈眈、摩拳擦掌。 私行的规矩是每位客户只会有一位rm对接,谁能咬住周氏这口金饭碗,谁就能在圈里站得住脚。丢了,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孟逐知道,nicole她守不住。 刚刚路过ny室,一眼扫到slides,她就看出问题。策略保守又迂腐,不过是以前的老案例新瓶装旧酒,选的投资产品也平平无奇。显然是上次投资失败后,nicole怕再犯错,失了胆气,只敢走最“稳健”的路线。 但在这种大洗牌的关键时刻,“稳健”并不是个赞美词。周氏要的是眼光、远见、胆识——是敢于一口气吃下盘子上所有肉的人。 nicole肯定会被换掉。 机会就在眼前。 时间差不多了,孟逐提前到了客户专用茶水间等章斐。咖啡机缓慢运转着,她站在一旁等着美式出杯。 身后传来一阵大步流星的皮鞋声。 “王董。”孟逐转身看着来人,“你是要喝什么吗?” 说着她侧开身子,把饮品选择的立牌让了出来。 王董“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刚才和你老板聊了半天,一个劲上茶,喝得我都想上厕所了,还喝什么喝。” “哦,这样。”孟逐应了一声,没再接话。 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孟逐不是个会因为沉默而尴尬的人,在她的逻辑里,对方明明说“不喝”,那她就不多问了。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咖啡一滴滴落入纸杯,她自然而然端起杯子,找个角落坐下继续等章斐。王董站在那半天没动,孟逐歪着脑袋,脸上表情清清楚楚写着“还有事?”。 王董:“……” 他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到这种不陪客户、不寒暄、不献殷勤的助理。对着他这位大客户,竟还能先落座。 半晌,见孟逐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他只能认命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王董清了清嗓子:“我刚和你老板聊到你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没要接话的意思,像是默认了“请继续”三个字。 “聊的是上次脱欧那天。” 他的语气里还带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意。 孟逐没吭声,但手还是不由自主捏紧了杯子。 她就知道,这梁子躲不过去。 2016年是个戏剧化的一年。那一年,黑天鹅事件一件接着一件,不光是后来靠推特治国的某位美国总统第一次竞选呼声大涨,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英国。 加入欧盟四十多年,忽然哪根筋不对,来了一场全民公投,决定要不要退欧。 那时候金融圈里没人以为英国真会退,英镑兑美元虽有下跌,但还在震荡区间内,大家都当是一次短线机会。 不少投机客都积极入场,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王董。他做多英镑,信心满满,还用了高杠杆。 那阵子他几乎天天给孟逐打电话,而章斐的交易手续费也赚到手软,把王董当财神爷供着。 直到6月24日那天。 港城清晨六点,英国的开票进程早已开始。天不过蒙蒙亮,孟逐已经踏进公司。 电话尖锐的声响突兀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响起来。 她当时对能见证历史十分兴奋,心情挺好,声调都带着平时没有的雀跃。 “王董,早!” “早你x!”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国骂,“是你不让我下单的?!” 原本愉悦的气泡瞬间破灭,孟逐清醒过来。 面对这口莫名其妙的黑锅她没立刻反驳,转头打开系统,果然,王董的账户濒临爆仓。 在高杠杆的放大效应下,哪怕是微末的汇率波动,都足以翻天覆地。而此刻,英镑是自由落体。这种跌幅,上次发生还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 后台风控团队已经自动封锁了他账户的加仓权限。 王董不知道,他只知道亏钱了。 他还在骂。 从系统骂到市场,从银行骂到她本人,什么都没放过。 孟逐静静听着,一边翻查数据,一边确认夜班团队的交易记录,也没澄清不让他下单的是后台风控,她一个小助理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权限。 k线图上一根根跌破支撑的阴线像刀子似地滑落,随着公投开票进程持续跳水。 她按住话筒,忽然开口:“王董。” 对面骂声骤停,似乎打算听听这个一直沉默的小助理要如何求饶。 “您大可以继续骂我。”她语气未变,沉着地看着跳动的实时汇率图,“不过我得提醒一句……” “在你骂我的五分钟里,英镑从1.47跌到了1.45。” “200pips。按照你账户的杠杆,现在已经……六位数的浮亏。”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只有王董急促的喘息声透过听筒传来。 孟逐沉着地给出建议:“我们先平仓。等平完了,想骂几个小时都随你。” 大概沉默了五秒。 王董爆了句粗,然后,他咬牙,立刻下指令调整仓位。 幸亏那日反应得够快。英镑从盘中1.5018一路跌到1.3224,并且在后来的半年内持续下跌,最低时甚至和美金将近1比1。 这种行情,踏错一步就是深渊。 不过孟逐不指望王董记得她的那句提醒,这种草莽出身的老板,被一个小姑娘在电话里打脸,没投诉她态度不佳就算好了。 她本以为这事早翻篇了,结果竟在这种节骨眼又被翻了出来。 章斐正在考虑跳槽,孟逐的职业小船还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王董这波旧账一提,更是屋楼偏逢连夜雨,也不知道现在章斐会怎么看待她这位得罪了财神爷的助理。 孟逐放下咖啡杯,做好了被对方奚落讥讽一通的准备。 没想到,王董忽然一转身,递过来一个黑色提袋。 “喏,给妳的。” 孟逐一愣。 她刚才确实注意到王董手里一直拎着个袋子,但丝毫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就,上次……谢谢你提醒。”王董的语气还有些别扭,“唉,我也知道自己脾气差,有时候火气一上来,嘴比脑子快。那天真是靠你那句点醒我,不然我就亏大了……” 他断断续续地絮叨起当时自己的心态,又提到后来听章斐说,才知道是风控临时锁仓,并不是她故意阻拦。 “换做别人,早翻脸了,懒得管我死活。你倒好,挨我那一顿臭骂,还能冷静提醒我止损。” “妳这个小妹!”王董比了个大拇指。 他把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讲究的礼盒,推到孟逐面前。 “这是我们台南的凤梨酥,纯手工的,跟台北那种机器做的不一样,真的好吃。我们台南人最实在。”他那种自带炫耀味的口音,混着几句台语,听得孟逐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凤梨酥礼盒,又抬头看王董。 这位已经年近七旬的老人,却向一个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承认错误,嘴上虽然凶巴巴的,人却意外坦诚。 粗粝外表下,是颗细腻温暖的心。 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心灵的触动却一点也没少,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从这位爆脾气的老客户手上收到感谢。 王董见她半天没出声,尴尬得脚趾打架,不禁咕哝一声:“唉,你说句话……” 忽然,眼前人的表情令他眼睛一亮。 “你看!你笑起来不是很漂亮嘛!”王董一拍桌子,“整天板着张脸做什么,小姑娘多笑笑啦!我告诉你,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的。” 孟逐一只手抵着唇,眼尾弯出一抹浅弧,月牙似的柔光藏在睫毛下,笑意似初雪落灯前,难得一见。 确实难得。 周予白斜倚在墙边,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停在她视线之外。 他本就打算中途离场,演好他那“不成器”的角色。奈何nicole那份提案无聊得催眠,听着听着,他真有些困了。顺手掏根烟解闷,刚含上嘴,才想起这层禁烟。 他挑眉一笑,冲前台小姑娘比了个“冇火”的嘴型,让她放心,他就只是叼着过会儿瘾。 即使他真点了火,fs也没人敢多说一句,但周予白从不让小姑娘为难。 结果刚一抬眼,就撞见了这幕好戏。 像翻开一本原以为枯燥的书,没想到第一页就藏了个有趣的故事,他干脆停驻,读完全章。 年纪轻轻,能在客户劈头盖脸的情绪下不卑不亢、背锅也无所谓,还拎得清局势优先级,行事干脆,反应极快。这不是象牙塔的讲义能教出来的,而是长在骨子里的判断和胆识。 是他小瞧人了。 不过,比这更有趣的是,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原来她也不是对谁都冷冰冰的。 只不过,他被区别对待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侧面 周予白收回视线,偷听墙角终归不是什么地道的行为。 更何况,有些事情,有些关系,看清楚就够了。 他返身走回ny室。 时机掐得正好,nicole才刚讲完最后一页slides,问答环节开了个头。他一进门,全场视线齐刷刷望了过来。 nicole没想到周予白还会回来。刚才他说要出门抽根烟,她只当是早退的借口,但人竟然没走。 她的脸上立刻堆起职业笑容。 nicole心里早就认定周予白不过是个挂名的公子哥,不管实事,真正做决定的还是这几个投资经理。尤其是坐在主位的李副总,听说他和周家二房走得近,而二房又是外界传言里最可能接班的那一派。 但表面礼节还是要做足。她搓着手,略显不好意思:“抱歉周生,我们刚刚结束。要不您看看我备的打印资料?上面有总结。” 周予白笑说没事,他听结论就好。 “来,你们踊跃点。“他拍了拍手,做了个向上煽动的手势,带着几分玩世不恭,“nicole特意准备,唔好辜负人心血。”说完,他坐回后排,懒散地倚着椅背,活脱脱一个敷衍了事的公子哥做派。 李副总斜了一眼已经玩起手机的周予白,心里暗嗤了一声。 林太还是过度担忧了。十八岁才被领回来的私生子,空有个姓氏,根本没威胁。更别说,这次还偏偏分了个最烂的盘子给他。周淮左这次选了几个家族账户交给各房管理,实则是为了测试每个人的投资眼光和管理能力。如果周予予白这里交了张烂卷子,那他这“不成器、难堪大用”的名头也在老爷子那边坐实了。 这次来开会的,大多都是李副总带的人,其他几个分析师都是刚升上来的,资历浅,说话没分量。 眼前这份保守无聊的投资提案,刚入行一年的分析师恐怕都能搭出来,但李副总一句都没质疑,那他们这些领工资的打工仔,出什么头?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都保持沉默。 nicole有点懵,没想到q&a冷场得这么快。她越过周予白,向为首的李副总看去。 “李总,您有什么问题想了解的吗?” 李副总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没有,您提供的方案我们内部讨论后再决定。辛苦了。” 说完,他几乎就要宣布散会,忽然听到后排传来文件夹滑落的声音,这才想起来忘了后面那尊佛。 虽然是尊空心的佛,但表面还是得尊敬拜拜。 “周公子,您觉得呢?还有什么问题吗?” 表面恭敬客套,但这声“周公子”,却藏着些阴阳怪气。 “李副总都说冇问题,那就真系冇问题。” 他笑得太灿烂,像tvb里那些只会笑的花瓶,脑子空空。 “好。”李副总看了眼表,站起身,“那我之后还有会,先行一步。” 他随口吩咐:“tim,你有驾照?” 这个叫tim的年轻陆生立马起身,“有的。” “那你送周公子返去吧,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也没和周予白道别,一众西装革履的下属跟着他起身,哗啦啦地离开了会议室,如鸦群过境。 眼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nicole松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关总算是过了,看起来她在fs的日子还长着呢。 会议室里只剩几个小分析师在低声整理资料,tim也收拾好文件,走到周予白身边。 “周生,您一阵去边度?我去攞车过来接您。”他是个刚来港没几年的大陆仔,粤语生涩,听得nicole这样的老港人直皱眉。 令他意外的是,周予白回他的是普通话。 “这么惊讶?”他笑着调侃。 tim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您普通话讲得真标准……没半点口音。” “我在沪城住了很多年。”周予白的目光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你叫什么?” “tim。” “中文名。” “哦,王超,海城人。” “周予白。”他说着伸出手。 王超赶忙双手回握。 之前对这位周公子的印象都是八卦小报上,和明星拍拖、跑车载嫩模的耸动标题,本以为不过是个风流桀骜的废物二世祖,如今才发现他不仅为人彬彬有礼,还温和谦逊。 尤其是这双带笑的桃花眼,别说那些名媛明星们,他一大老爷们都有些心跳加速了。 在他们离开前,nicole见缝插针地迎上去:“周生慢走,我会把提案email给李副总。到时麻烦您帮提一声,有问题随时call我。” 周予白手都已搭上门框,停下了脚步。 “那就不用了。” 他回头,笑得礼貌,可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温度,“我会发函要求换rm。”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塑料薄膜自上而下将整个房间包裹起来,空气变得粘稠而凝滞。 nicole脸上的职业笑容差点没绷住:“……我,是哪儿做得不够好吗?” “应该说——你有哪里做得好吗?”他好似真的在发问。 这回,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周予白慢条斯理继续道:“你刚刚提议,拿无息的瑞郎融资,买入五年期美债,靠固定利息一点点填补去年亏空?” nicole的策略,表面上看是利用货币利差进行套利,是老一辈最爱听的“保本”,但只要稍加推敲,就能看出里面埋伏着处处隐雷——瑞郎对美元的汇率波动、整体利率环境的拐点、低息环境下债券价格的虚高……一旦瑞郎加息升值,整个投资组合的平衡就会坍塌。 她还在试图找补,“但债券是稳健产品,只要不违约,最后一定能收回本金。不会亏……” “哦,不会亏。”周予白像在口中慢慢咀嚼这三个字。 “那我这五年时间的机会成本,你又打算用几年来还我?” “……” nicole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平日里最擅辞令的女人,此刻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借口。王超和其他几个分析师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中央空调的嗡鸣声在此时显得分外清晰。 原以为只是个不学无术、风流多情的二代,如今才发现他似乎和传闻中并不同。 聪明,尖锐…甚至,有些冷漠。 “如果只是这种质量的建议,”周予白随手指向窗外,“随便哪个rm都行。” 孟逐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巧。 她不过是刚和章斐送完王董,正返回hk室的路上,就撞见了这一幕。 周予白站在ny室的门口。他没有笑,神情淡漠,整个人像是抽离了情绪,只剩一张安静得显得有些岑寂的脸。 只是,他为什么手指着她? 周予白本是随手一指,待偏过头去看见孟逐时,瞳孔也有一瞬的收缩。 不过也仅仅一瞬。 他垂下手,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孟逐试图解读他刚才的手势。周予白肯定不会主动透露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而明面上两人又毫无交集,或许他指的是自己身边的人。 她转头看向章斐。 “周生,好巧。” 章斐打破沉默,主动上前一步,语气熟稔又不显得过分攀附。 “您还记得我吗?去年黄引蓉女士庄园的那场酒会,我们见过。” 黄引蓉曾是港姐,嫁入豪门后在艺术圈颇有声望。她的私人庄园每年秋天都会举办一场高端藏酒展,顺带展出她在世界各地网罗的艺术品。 那次酒会,是章斐第一次见到周予白。 “当然。”周予白礼貌握手,“幸会。” 那种过分温柔的笑容又出现了。孟逐知道,当他进行社交敷衍的时候,就会戴上这张面具,话也是三分真,七分假。 章斐也是人精,并不指望这位周公子真会记得那一面之缘,她不露声色地瞥向身后脸色惨白的nicole,顿时猜到刚才的会议必定不顺利。 “虽然知道周氏已有长期合作的rm,”她将名片从卡夹中抽出,双手递过去,“不过,结识一下总没坏处。” 关于周氏要换rm的消息她早有耳闻,因此她也不避讳同行竞争,先下手为强。 周予白接过名片,视线掠过上面的名字与抬头,回了个淡淡的微笑。 “章小姐客气了。” 他并没有和章斐交换名片。 章斐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意思,也没有追问。 她忽然回过头,朝孟逐招了招手:“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助理,judymeng。” 周予白抬眼看去,孟逐本能地挺直腰身,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但轻蹙的眉心却出卖了她的几分不自在。聚光灯来得猝不及防,她没想过自己会突然成为话题中心,但又迫于形势,不得不上前。 那一瞬间的异样,相比起她平日里一贯疏淡的样子,更像一片不小心泄露的真实。 章斐只当她是有些怯场。她这位助理,能力优秀,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就是在交际方面不太灵光。她有心栽培,便顺势推孟逐一把。 能够结识周氏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周生,她当时也在那个晚宴上,”章斐说,“你们曾喝过一杯,还记得吗?” 孟逐眼睫轻轻一颤。 她没想到当时的那一幕被章斐看见了,甚至记到现在。 章斐对那天印象很深。那晚她刚听说周家小公子也来了晚宴,正想找个由头上去结识,就看见她的小助理抢先一步。 流光溢彩的宴会厅里,周予白刚从人群的簇拥中脱身,姿态落拓地倚在吧台旁。修长的身影嵌在浮动的光影里,显得游离、又带着一点置身事外的清寂。 孟逐就是在那时走上前的。 一个人,有些孤勇。 那是章斐两年来,第一次见孟逐主动敬酒,当时还庆幸她终于开窍。 章斐站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宾客来来往往,她的视线时常被遮挡,待人群散开时,章斐看见周予白已经接过酒杯,低笑着饮下。 头顶的灯光如碎金般洒在两人身上,那一圈光晕似乎将他们从觥筹交错中隔出一道微妙的边界。 男才女貌。 若不是知道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乍一看,倒真有几分般配。 只不过之后就没了下文,章斐只当这次社交无疾而终。这在他们这行很常见——越高层级的客户,越需要更长时间的关系培养。因此,制造并抓住每一个相遇的机会,至关重要。 孟逐当然能察觉到章斐的用心,虽说感恩老板无时无刻都想着提携她,但这个举动太引人遐想。她不想被误会成那些被周氏权势光环吸引,试图攀附的女人。 更不想让周予白以为,她接近他是受人指使,为了给自己的事业铺路,拿他做跳板。 “judy啊……”周予白拖长着嗓音,笑得轻挑。 孟逐低着头,他却略略欠身,像是偏要看清她隐藏的脸,正好对上她低垂躲避的双眼。 避无可避。 她抬起头,挤出一个笑:“我长得普通,周生不记得也正常。” 周予白直起身子,目光顺着她的脸上滚落。 “抱歉,我确实没印象了。” 他露出一个遗憾的笑,仿佛因自己的健忘而感到歉意,但语气却带着不近人情的距离感。 孟逐心一沉,他果然误会了。 章斐上来打了个圆场:“没事,说不定未来接触的机会多了,就熟了。” 她话语里的“未来”听起来别有深意,挑衅地看向nicole。 她轻轻拍了一下孟逐的后背,眼神也跟着示意。 “你的名片呢?” 孟逐只好拿出卡包,指尖在一叠卡片间划过,又停下。她顿了顿,略带遗憾地说:“不好意思,我的名片用完了。” 章斐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可惜,怎么竟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周予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孟逐说谎的时候,眼睛会快速眨两下,然后视线会不自觉地飘向右上方,与人错开目光。 她这幅刻意疏远的样子,倒是坐实了他刚才的猜想。 他微微眯起双眼。 “没带名片也行。” 他掏出手机,原本索寞低垂的眼帘缓缓掀起,露出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fs的大厅里弥漫着水生调的香薰,平时孟逐从未注意,但此刻却觉得那味道混合着岩兰草的气息,像雨后潮湿的青苔地。 滴答,滴答。 仿佛有什么落在她耳边,带动着她的心跳。 滴答,滴答。 “那就加个联系方式吧,judy小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侧面 孟逐疑惑地看着周予白。 他没有和作为执行董事(ed)的章斐换名片,却转头来要她的联系方式。 她不过是个与周氏毫无关系的客户助理,业务都搭不上。无论从哪一层来说,都轮不到她。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 但周予白就是周予白,若真有什么旁的心思,换做别人都会遮遮掩掩,避开人群,他却从不在意旁人眼光。 “孟小姐平时用whatsapp还是微信?”他慢条斯理地滑开手机。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略一抬,流露出一丝促狭,“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 孟逐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whatsapp吧。” “手机号呢?” 他说着,手机已经递到了她眼前。 意思很清楚:自己输。 孟逐接过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着,心跳有些快。 她很少碰别人的手机。 手机是现代人最私密的领域。聊天记录,相册,常用联系人,都储存在这方寸之间,从里面可以窥探一个人的情感的排序,对暧昧、秘密、取舍的判断。 谁重要,谁可有可无,一目了然。 她盯着屏幕,忍不住想,在他手机里,她是什么? 是名字,还是某种隐秘的代号,抑或是…… 最后一个数字输完,屏幕上没有跳出任何关联名。 原来,他的手机里根本没存她的号码。 她把手机递回去。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一点热,像是想要攥住什么却又落空,松开后,只余一片空洞的沉闷。 章斐没注意到孟逐表情的变化,她只想着趁热打铁:“干脆微信也换一个吧?这样周生去内地时,也依旧可以联系。” 周予白没拒绝,绅士地主动提出:“我扫你。” 孟逐调出二维码,心里已不再有刚才的忐忑。 “时间不早了,”周予白收起手机,“我先告辞。” “孟逐,送一下周生。”章斐说完,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机灵点。 她点了点头,走在前头带路。 两人一路无言,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保持着刚好的距离。直到电梯门合上,外头的世界隔绝在一层金属之后。 电梯开始下行,光线收敛,空气变得安静,像一口密闭的罐头。 周予白靠在电梯镜面一侧,半低着头,骨节分明的手还握着手机。 屏幕上,微信好友申请仍然显示着【等待通过】。 他打量着她,“生气了?” “没有。”孟逐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那怎么不通过?” “没来得及。” 听起来像是实话实说,但她的表情,却不像之后会补点通过的样子。 周予白轻笑一声,不戳破:“刚才输号码的时候,你盯着屏幕的样子,是想看我有没有存你的号码?” 他歪头望着她,“你想我存成什么?孟小姐,孟逐,还是……” 他做了个“床/伴”的嘴型。 孟逐终于转过头,望着他。 但只是望着,没动怒,也没尴尬。 “存不存,都没关系。”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笑,“我们也只是临时的关系,不是么?” “而且,我也没有存你的。” 电梯顶灯映在那双黑眼睛里,白凛凛的。周予白忽然想起那个夜晚,eros酒吧昏暗的洗手间里,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冷淡地说着“借过”。 他看着她,慢慢直起了身子,伸手,像是要去碰她的脸。 “做什么?”孟逐后退一步避开了,“有监控。” 她真当那些保安闲的,会盯着监控内容然后肆意传播? 有时候冷静得像个老手,有时候又笨拙得近乎透明。 周予白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收回,插/进西裤口袋里。 “我不过想看看,你是不是天生就这么带刺。”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了一楼。 他径直走了出去,快到门口时却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你以后不用那么怕被人看见。” 他的语气似乎压着一股没来由的情绪,“至少现在,明面上我们是有联系方式的关系。别人真发现什么,也可以推成工作。” 孟逐一愣。 他这在做什么,向她解释?替她兜底? “当然,你还想继续call我的私人号码,也行。”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逐低头看手机。刚才他回拨时候,她没注意细看,现下一比对,才发现那是一串全新的号码。 电梯门开始合上,她猛然惊醒,伸手按了开门键。 港城的风穿过大厅,黑色阿尔法刚停稳,后排车门已经自动打开。 周予白没上去,而是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王超探头出来,“周生,上车吧。” “我有朋友会来接我,你下午回去休息吧。”周予白单手架在车框上,“周氏的人问起,就说被我使唤了一个下午,走不开。” “这,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周予白反问,视线扫过王超眼下的青圈,“你加班的时候,他们给你发加班费了吗?” “……” “回去睡一觉,我可不想哪天在民生新闻上看到‘周氏员工猝死’的消息。”他说得没个正形,语调里带着笑,“放心,就让你消失半天,周氏还垮不了。” 他拍了拍王超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像个惯会安慰人的兄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超再坚持就显得假了。他这些天确实连轴转,忽然被放了半天假补眠,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那就谢谢周生。” “去吧。” 周予白抬了抬下巴,算作告别。 黑色阿尔法消失在视野里。周予白从西装内袋取出烟盒,轻敲两下,烟身弹出半寸。他低头叼住,打火机在指间一弹,一簇火光升起。他含肩挡着风,火焰几次扑闪,终于将烟点燃。 红星一点,白烟浮起。 他深吸一口,烟雾从薄唇间缓缓溢出,如丝缭绕,衬得他双眸半明半昧。 “有事?” 周予白乜着眼看向对面的孟逐。 她追出来时其实没想好要说什么,只觉心口像有什么堵着,不吐不快。但那一刻他点烟的动作太过好看,她被迷得晃了神,话又咽了回去。 一辆红色卡宴中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驾驶座车窗降下,一个穿得极规整的男人探出头。半框眼镜,深蓝西装,眉头紧蹙,看起来脾气不好相与,和周予白是两个极端。 “得,打住。”周予白一眼就看出沈嘉树要对自己的穿着发表高见,直接打断。 车里传出几句压低的训话声,显然是那个男人在数落周予白,而周予白一边笑,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多神奇啊,竟然有人敢教训他? 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孟逐听见那人说,下次拜托晏心姐,让她重新整理你的衣柜,多配几件得体的衣服。 晏心?是谁? 孟逐走神间,发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打量着自己,尤其在她的白衬衫上多看了几眼。 周予白察觉到了,没上车,转而走向孟逐。 “这件衬衫,你不用买新的,反正我也不会再穿。” 他在她面前停下,少有正经地说,“如果你坚持要还,送到文华前台就行,他们知道怎么做。” 他垂眸时,视线正好落在她的领口。在电梯里她觉得热,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折腾了一上午,遮瑕早就花了,星星点点的红痕若隐若现。 他下意识咬紧了烟,移开目光,忽然感觉口干舌燥。 身后喇叭声骤响。 沈嘉树在车里不耐烦地催促着。 周予白眨了下眼,烟雾自唇齿间缓缓吐出。他像是忽然清醒了,唇角勾起一抹吊儿郎当的笑。 “当然,不还也行。” 他偏头看她,烟雾绕在眼睫,语气似真似假,“你要是喜欢,就当个纪念吧。” 说完指尖一弹烟灰,径直走向副驾驶。刚一开门就听见沈嘉树吼,“抽烟给我滚下去抽完!” 他偏不,反而故意多吸了一口,坐进去。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沈嘉树一脚油门下去,红色卡宴卷起一阵风,没入港城川流不息的车潮里。 孟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周予白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感觉有一道门被悄然关上了,而关门的人没有回头。 * 谭隐曾说过最不喜欢坐沈嘉树的车。这家伙平时话就多,开车时更是喋喋不休,容易分神,不安全。 周予白起初没当回事,现在算是明白了。 从这车启动起,沈嘉树的嘴就没停过:“fs真是越来越不行。一个刚毕业的都能做出来的策略,他们拿去对大客户present?那个姓李的还说‘商讨后再定’,垃圾方案有什么好讨论的?看来二房是真不想给你留活路。” “……嗯。” “现在赶走了这个nicole,你打算换谁接fs账户?” “唔……还没定……” 沈嘉树听出他的敷衍,怒拍方向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周予白提醒,“唉,要并道了。” “我又不是瞎。”沈嘉树冷哼一声,手腕一转做了个极限变道。沈大少爷是不可能承认是自己看错道,反过来数落,“你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想着刚才那个女人?她就是那个cinderella?” 周予白从导航屏抬眼看他,“你看出什么了?” “废话,那衣服我挑的,我还能不认得?她是章斐的助理吧。” “你知道她?” “见过几次。”沈嘉树得意,“沈家有个账户在章斐那儿,我当然盯着点。” “你怎么没考虑章斐?”他话锋一转,“她的资历、和投资能力在业内都排得上号,派她去争周家基金经理的位置,胜算稳多了。” “她快升大中华区市场主管了,不会再带客户。”周予白解释道,“现有客户会找新人接手。” “所以你看上人家小姑娘?”沈嘉树侧目瞥他,“她不过是个助理,即使背后有章斐和我们的授意扶持,她真有那个能力受得住你家老爷子的测试?” 周予白没回答,单手撑着车窗,笑道,“别小瞧人,她的心性和脑子,比你强。” “问题是,人家会乖乖听你的话?她看起来挺有主见的,不好搞。”沈嘉树翻了个白眼,“还是说,要出卖色相换忠诚?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卡宴驶入西隧,四周骤然暗了下来。橘黄色的灯光在头顶一盏盏掠过,投下间断的昏黄与深影。 周予白忽然想起刚才在电梯里,那双乌黑的眼睛安静而凛冽地看着他。 明明灭灭。 他收回目光,在沈嘉树的抱怨声里又点了一根新烟。 深吸一口,烟雾在胸腔里涨开,再呼出去时,港城的风已经把它扯散了。 他掸了掸烟灰,声音没什么情绪:“你难道没听说过,世上最稳定的关系,就是各取所需?” “她若想往上爬,我给她当跳板;而我要一个自己培养的、忠心耿耿的棋子,公平交易。” 沈嘉树“啧”了一声:“万一人家姑娘是真心呢?” “真心?”周予白失笑,“你真把她想得太单纯了,就她对我的态度,哪像是动了心?” 沈嘉树不理会他,只凉凉道:“你们俩对视的那几眼,可算不得清白。” 周予白一脸和你说不明白的表情,懒得争辩。 卡宴驶出隧道,一路驶向港城国际机场,窗外海岸线若隐若现。周予白支着额,看着铅灰的云层一寸寸绞碎天光,防风林在渐疾的风里弯成一个讨好的弧度。 半晌,他扯出一个笑。 “她若想要登云梯,我给。要是贪得再多点……床上、账上,我都不吝。” 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在嘴角,眼底那点浮金般的光亮也倏然熄灭。 “只不过再多的,没有了。” 话音刚落,第一滴雨点砸在了车窗上。 要落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No String 手机屏幕上,微信的聊天框亮着,上面空空如也。他们交换了微信以来,还未说过一句话。 已经过去了十三天。 孟逐没刻意数过日子,只是那日和周予白分别后,港城发布八号风球预警,公司放了风假。连绵数日的暴雨将城市笼罩在水雾中,窗外的景色日复一日模糊成一片,时间概念也随之稀释。再回神时,日历已经翻过了半个月。 放在以前,这样的断联她并不陌生。周予白向来行踪莫测,一年有一半的日子不在港城。有时候他回来了,或许会发一条短信约她去酒店,又或许没有。她从不知道哪一次见面会是最后一次。 但这次不同。 或许是那天他的话太像告别,替她把退路都想好,即使真有人觉察到他们的关系,也能解释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她就明白,他在为这段关系收尾。 孟逐想起小时候玩的纸杯电话:两人各执一端,只有绳子绷得足够紧,声音才能传过去。一旦有一方松了手,不管你喊得多大声,线的那一头,也永远听不到了。 虽然是她开的头,但决定这个关系是否继续的人,从来都是周予白。 她什么都做不了。 孟逐放下手机,屏幕的光熄灭后,房间里的黑暗变得具体。 她的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手臂交叠,给自己筑起一道堤坝。可那黑暗还是渗进来,缓慢,无声,像墨汁洇透纸背,从胃部逐步向上,无声又缓慢地将整个人吞没。 顶灯忽然亮起,刺得孟逐眯了下眼。 “咦,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我带了披萨。”helen提着外卖进门,一边踢掉高跟鞋,一边嚷嚷。 “你吃吧,我胃不舒服。”孟逐直起身,刚才那点脆弱瞬间收敛。 “你最近总胃疼,得去看看医生。” helen把她面前的餐具收走,又去泡了杯热蜂蜜水,关掉顶灯,只留桌上小台灯,暖黄的光把两人圈在里头。 她们做室友已有两年。helen在fs开户部门工作,最近忙得厉害,有时深更半夜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孟逐偶尔半夜起来会给她盖条薄毯子。 因为作息的时差,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天了。 “对了,听说a组有个rm走了。你们前台有空位吗?能不能帮我留意下?” 孟逐知道helen一直想转前台,可那种岗位大多只给已有客户资源的他行rm,而不是招一个毫无客户交流经验的中后台职员。 她捧着那杯蜂蜜水,想到初来港城的那几年,她们一起在老破小里合租,遭遇黑心房东,是helen拿着根木棍,逼那人把押金退出来。 那时她的手在抖,声音也哆嗦,可就是不肯后退半步。 她们俩都是外地人,在这座城市漂泊。一起挤过逼仄的合租房,一起熬过新人被呼来喝去的日子,也一起撑到了现在。 孟逐实在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绝。 “好,我帮你问问。” helen立刻笑起来:“你最好了!” 孟逐也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明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去见stella?她在别家行,说不定能给你些建议。” “有是有,”helen看起来兴致缺缺,“但我和她不熟,周六我想睡个懒觉。” 见孟逐不为所动,helen撒娇似地晃了晃她胳膊:“哎呀……你帮我问问就好了嘛。” 孟逐轻轻拿开她的手,没强求,“我11点出门,到时候没看见你,我就自己去了。” * 迪拜,晚上7点。 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面,天空被染成层次分明的橘红色。atmosphere酒吧位于哈利法塔123楼,360度全景落地窗将整个波斯湾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黄昏时刻的座位最是紧俏难约,来的都是全球富豪和名流。 周予白独自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机。 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哎,咁靓嘅景,你都冇兴趣?” 一只骨节分明、古铜色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周予白转头,看见谭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可能看腻了吧,”周予白敷衍着,“浪漫是留给闲人的。” 谭隐今年34岁,比周予白年长几岁,港城公认的蓝血新贵。出身显赫谭家,却不靠家里,独自成立了世鑫国际,专投世界前沿技术,公司估值增长迅猛,力压不少老钱世家。 外人不知道的是,世鑫背后还有周予白和沈嘉树的股份。周予白一直拿他当大哥敬重。 谭隐在他旁边坐下,从西装内袋摸出烟盒丢给他,“讲得好似你几忙。” 周予白接过烟,取了一支叼在唇间。谭隐为他点火,火光一闪,衬得他眉眼愈发漫不经心。 “朱美拉岛的项目,拿下了吗?” “刚签完合同,顺带还绑定了储能开发。”谭隐轻描淡写,眼神却锐利,“不过,刚才你不是在研究合同吧?在看什么?” “我看是在等女人的短信吧。那个cinderella?” 沈嘉树不知何时出现,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周予白面不改色,抓了把桌上的糖果扔向他,“吃你的糖吧。” 沈嘉树顺势接住糖果,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含糊道,“切,还不让说了。” “cinderella?”谭隐来了兴趣。 “大哥,那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可有意思了。” 谭隐向他倾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嘉树立刻把那天在fs故事的前因后果都和他说了,末了还补上一句:“我看他是被人晾了好几天,失魂落魄了。你看,手机都快被他戳烂了。” “有意思,”谭隐笑得意味深长,“在港城还有女人敢晾着他?” “别听他胡说八道。”周予白弹了弹烟灰。 “我胡说?”沈嘉树不服,“那你解释解释,从港城到迪拜的这几天,你的手机没离过手。我们都在这儿,你还能在等谁?” 周予白没想理他。 这半个月一直和中东佬周旋,他几乎没有闲暇。偶尔划开手机看到那个空白的对话框,才意识到日子过去多久。 过去都是他先联系,然后她来,睡过,再离开。 循环反复。 换在以前,这是周予白最喜欢的关系,毫无维持成本。可这次,他忽然想试试,如果自己不发消息,能不能等来她的主动。 结果她倒是硬气,到现在一条消息都没发。 如果她真的不再回,他们的关系就这么散了? 周予白忽然觉得烦躁。 谭隐看着他,意味深长,“你变了啊,予白。” 沈嘉树幸灾乐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看有人哦……遭报应了。” “行了,感情放一边,说正事。”谭隐拍了拍周予白的肩膀,“狮城零售那个姓蔡的小开,这周末要在港城搞游艇趴,听说谭家都要掺一脚,那我们世鑫也得派个人回去探探情况。” 沈嘉树立马把手一甩,“别看我,有人比我更想回港城。” 说着,还用手指戳了戳周予白的后颈,被他一掌拍掉。 “行,我回去。”周予白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耐。 沈嘉树谭隐眨了眨眼睛,做了个“死要面子”的嘴型。 谭隐忍着笑,掏出手机,“好,那我安排一下飞机。” 说完,他又揶揄地瞥周予白一眼,“你呢,要不要和你的cinderella联络一下?” 窗外,夕阳已完全消失,迪拜的夜景开始点亮,万家灯火如繁星坠地。 周予白看了一眼漆黑的手机屏幕。 算了。 如果她真的无所谓,那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不过,是一个床.伴…… 他将烟蒂按进烟灰缸,用力碾转着,直到火星全部熄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No String 第二天早上,helen准时出现在客厅。 昨晚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周末不能睡懒觉还要被迫社交,和上班有什么区别?但是,她总觉得孟逐昨晚的话里有一丝恨铁不成钢。 她怕被孟逐瞧不起。 两人同期进fs,她一直安慰自己孟逐虽然长得出挑,但性子冷,不懂人情世故,哪有她情商高?只要能转去前台,她肯定能追上孟逐,甚至晋升得更快。 可昨晚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两人的差距或许远比想的大。 午餐约在一家老字号牛腩面店,窄窄的空间里食客们肩贴着肩,油香混着热气,helen表情微妙,“早知道不穿裙子来了。”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连衣裙,还是个小名牌,结果却来这种街头小店。大热天的,连个空调都没有。 stella尴尬地笑了一下,“抱歉啊!但我太想念这里的味道了。” 三人端着托盘坐下,牛腩香气浓得快要溢出来。stella没寒暄多久,就看向孟逐。 “我听说你的好消息了,恭喜啊!” 孟逐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私行哪有秘密,”stella眨了眨眼,“还是说,你要再藏一阵?” helen疑惑,“什么秘密?” 气氛瞬间尴尬。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孟逐转向helen,“下个季度,我要升jrm了。” helen的筷子僵在半空,怀疑自己听错了:“升jrm?你不是才做了两年?” 在私行,arm升jrm通常要四五年,甚至更久。除非自带客户,或者—— “章斐要升大中华区主管。”孟逐简单解释,“她手里的户得分出去,觉得我可以接手。” 那天谈话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本以为章斐是要提跳槽的事,结果竟直接问她准备好独当一面了吗。 stella补充,“听说是为了留住章斐,来接周氏的户。明面上管理层不带客户,所以她需要挂在一个jrm名下。” 她拍了拍孟逐的肩膀,半开玩笑道,“一上岗就接手周氏,好叻!” helen干笑一声,“……恭喜。” 她低头喝汤,却感觉尝不出任何味道。 “今晚出海庆祝一下?”stella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语气兴奋,“我老公刚签了一个项目,打算办个游船party,邀请了不少港城的公子哥。你要当rm了,正好多积累点人脉。” 孟逐没想到她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多,有些感动,“好,我晚上一定到。”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helen忽然开口:“我也能去吗?” stella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helen几乎没参与话题,还以为她压根没兴趣,但人都已经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 “当然可以,”stella还是点头,“好,那就今晚7点维港码头见。” * 回去的路上,helen几乎没再开口。 平时就算孟逐话不多,helen也总能自顾自地找些轻松话题填补沉默。 这次却不同。 helen走在前面几步,一直低头划着手机,仿佛屏幕里有什么重要的事。但孟逐知道,她只是借由这个动作,不想说话罢了。 她不明白helen情绪转变的理由,只当她或许是因为连轴加班累了。 可到了晚上七点,helen却没和她打招呼就自己打车离开了。等孟逐赶到维港时,船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她算是最后一批。 她刚踏上甲板,身后梯子就被收起,船体微微一晃,朝着外海驶去。海风带着港城特有的潮意扑面而来,灯火拉出一道长长的水影。 “我刚还在想,你是不是放我鸽子了。” stella迎了上来,一袭深蓝缎面长裙,一字领优雅不俗,腰线勾勒出凹凸身材,典型的端庄富太太风范。 “抱歉,有点堵车。”孟逐环顾四周,“helen呢?她到了吗?” “她早就到了,”stella有些意外,“我看她没跟你一起,以为你不来了。” 孟逐沉默了。她没说自己之所以迟到,是因为在等helen。 stella察觉到两人间的微妙,巧妙转移话题,带着孟逐参观这艘船。 这艘leponant,全长88米,四层甲板,配备三十多间海景客舱。最上层是日光甲板和按摩泳池,以及标志性的三桅白帆,像白鹭的翅膀,在海面上振翅。整艘船是典型的法式审美,象牙白的船体与深柚木的甲板交错,低调而奢华。 她们顺着浮雕铜板铺成的走廊,步入船舱中央的主厅。 长厅宽敞通透,水晶吊灯垂悬。舷窗透进暮色海光。一侧开放式厨房里,大厨正现场切片刚出炉的和牛,而另一边吧台后,调酒师正手腕翻转,调制出色彩各异的鸡尾酒。 stella顺手取了两杯香槟,递来一杯。 “不了,”孟逐摇头,“我今天胃不太舒服,还是不喝了。” 可惜船上没准备热水,调酒师便倒了杯苏打水,一串细密的银珠缓缓浮起。 大厅里张着几张赌桌,船一驶入公海就玩得火热起来。港城的二代里也分派别,一派是已经接班家族企业的,看起来稳重不少,另外一派还在外面声色犬马。彼此互相看不上,自成圈子。 stella挽起她的手:“来,我带你去我老公那一桌,那里都是些正经人。” 孟逐跟随着stella往那桌走去。 经过宴会厅最深那一隅时,她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角落灯光稀落,珠帘低垂,几乎与喧闹隔离。几个男人围在那,低声交谈着,身侧俱是模特身段的女子斜倚。她们眼波含春,笑声缱绻黏腻,像掺了糖的酒,缠在男人指尖。 其中一位靠窗而立,背后是夜色翻滚的海。 他穿着剪裁极好的灰色西装马甲,黑衬衫的领口随意敞开几分,露出利落漂亮的锁骨。头发向后梳,眉眼清隽。 太白了。 白得像在无人之境独自盛开的夜樱。 舷窗外,货船驶过,红色的警示灯一闪一闪,在他眼角缀了一滴火光。他没怎么说话,只是垂眼抽烟,神情疏懒。细长的烟在他指间燃着,烟雾绕着他眉眼,一层一层,将他衬得好似雾里看花。 明明处在浮华人间,却恍若世外之物。 孟逐心想,如果周予白是鬼,那也是只艳鬼,索人魂魄的那种。 这时,一个短发女人朝他走去,穿着贴身露背裙,腰身柔软似水。她弯下腰钻进他的臂弯,仰起头露出一个又野又媚的笑。 周予白睨了一眼,好似在欣赏一件新鲜的玩意儿。 女人见他没拒绝,胆子大了起来,顽皮地抽走他指间的烟,轻抿一口,吐出个圈,又半玩笑地送回他唇边。 他眸光未动,只是微侧了下脸,叼住那根烟。 他似乎对女人说了句什么,忽而俯身,烟雾轻巧地从他唇间喷出,穿过女人的眼睫。 那样的撩拨是某种默许,女人笑着花枝乱颤,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半挂在他身上。 烟雾和笑声一齐从珠帘后传出,灌进孟逐胸口。突如其来的酸涩击得她背脊发紧,心里千万只蚂蚁正在啃食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看。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忽然偏头看过来。 灯光昏暗,他落拓地咬着烟,一点红光微弱地勾出他的轮廓,似笑非笑地挑起眉。 周予白望着她,懒洋洋地,戏谑地笑了一下。 像是问她,看够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No String “你怎么了?” stella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停了,回头正好撞见孟逐眼底那一瞬游移不定的神色。像是恍惚,又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她顺着孟逐的视线看去,珠帘后隐约几道人影起伏,在昏暗中融成一片。 “哦……没什么,”孟逐回神得极快,“刚刚窗外的船灯经过,所以看了一眼。” stella狐疑地看过去,“有吗?” 孟逐晃了晃她的手,换了话题:“你不是要带我去见你老公吗?” stella也没去深究刚才她那稍纵即逝的表情,挽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哎呀,你若是要看海景,一会儿我带你去三楼甲板看个够。”stella眨了眨眼,“到了深夜,整片海域都暗下来,只有天上亮着光,像是掉进银河里。” 孟逐嗯了一声,跟着她往前走。 她没有再回头,但是耳边那串窸窣的笑声,还是从珠帘缝里缠绕过来,一丝丝钻进骨头里。 stella领她走向主舱中央那一桌。 弧形沙发围出一个半月形的小圈,几位男士正在轻声交谈,桌子上摆着两瓶开封了的红酒和几根被冷落的雪茄。 “bb!”她扬声唤了一句。 坐在沙发中心的男人笑着抬头,他的五官敦厚,肤色因狮城的烈阳晒得偏深,穿着松弛的休闲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和善。 “怎么才来?”蔡方昇自然地揽过太太,熟练地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stella也回吻,两人恩爱得过于自然,丝毫不避讳。 她向孟逐介绍道:“我老公,蔡方昇。” “这位是?”蔡方昇看向孟逐。 “我闺蜜,judy。”stella回道,“fs的rm。” “fs?”坐在右手侧的男人闻声抬眉,“那不是你前司?” 他穿着深蓝色西装,胸前别针极简,戴着金丝眼镜,五官棱角分明,是那种沉稳型的帅,整个人气质清冷,像陈列在橱窗里,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哎呀,商生你竟然记得?”stella惊喜地捂嘴。 那人淡淡一笑,十足的绅士。 stella转向孟逐,正式介绍:“这位是alux集团的coo,商敬臣先生。” 孟逐礼貌颔首:“久仰。” alux在港城声名显赫,旗下高端百货遍布中环与尖沙咀,近年来更是在纽约、巴黎、东京等地接连开店,是不折不扣的零售帝国。 “你好。”商敬臣伸出手和她相握。 他的手掌很大,温度偏低,就像他本人一样——礼貌,却不热情。短暂一握便松开了手,没有再看她。 stella见他们没继续再聊,问道:“我是不是打断你们谈话了?” 商敬臣回道,“没有。我们本来也差不多聊完了。是我不好,拉着蔡生一直谈工作,辜负了这么好的景色和美酒。” “哪里的话。”蔡方昇摆手,“我自己也聊得起劲。” 他打了个响指,唤来服务生耳语几句,又不忘向商敬臣解释:“我让他们上点牛扒,喝酒也不能空肚子。” 说完似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谭生呢?刚才不是说也过来吗?” 商敬臣朝另一侧抬了抬下巴:“在那呢。和几个女仔玩骰宝。” 孟逐顺着看过去,那桌围了不少人,灯光暖黄,一盏玻璃骰蛊在桌面滚动,映着碎金一样的光。 她一眼就看见helen。 helen今晚显然特意打扮过,卷发垂肩,身边堆着一叠筹码,笑得娇艳明媚。一个男人站在她背后,双手撑在桌沿,身形微倾,隐隐形成一种围困式的亲密。 “谭洲。”商敬臣喊了一声。 那男人略一偏头,朝这边看来。 helen也转过头,视线触及孟逐时眼神微微一颤,随即移开视线。她不动声色地往谭洲身边挪了挪,下巴微扬,带着几分得意。 可是潭州似乎无意配合这场亲昵,他放下手中的筹码,起身要走,却被helen眼疾手快地拉住。 距离太远,孟逐听不见他对helen耳语了什么,只见她的表情复杂地变化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随着谭洲的走近,孟逐才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绸缎衬衫,身形偏瘦,肩背略微内收。长相本该算得上俊朗,可那种病态的白和眼下泛青的黑眼圈,给他添了几分阴郁的邪气。 整个人像港城的回南天,潮湿黏腻,让人不自在。 “世鑫国际谭隐的胞弟,谭洲。”stella附耳低语,“传闻这个人……反正,你最好别接近他。” 她没有明说什么。 孟逐轻点头。她本能地会避开这种危险的人,但这次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因为他是谭隐的弟弟。 而谭隐,和周予白很熟。 孟逐以前在夜里醒来时,偶尔会听见周予白深夜和他打电话,讨论一些投资战略,认真得完全不像新闻里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她那时候就意识到,周予白的伪装比她想得更复杂。 谭洲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向沙发区。他对蔡方昇主动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商敬臣面前,仿佛其他人都是空气。 “叫我来干嘛?”他歪着头,眼中带着慵懒的不耐,“我手气正旺,被你叫停。啧,点赔?” 商敬臣不满,压低声音斥道,“这次的游船是蔡生做东,人家客气请你是给面子,不是请你来扮大王的。连招呼都不打,想让人觉得谭家没礼数?” “你真系钟意讲规矩。”谭洲眼珠往上一翻,嘴角带着一丝讥讽,“得啦,照做就係。” 说着他猛地转身,忽然殷勤得近乎戏谑,握住蔡方昇的手深深一躬,“蔡生,蔡太太,多谢今晚盛情邀请。” 语气拖腔带调,像在背台词。 “哪里哪里,能来就是给面子。”蔡方昇大方摆手。 “你看,”谭洲搭着蔡方昇的肩,朝商敬臣似笑非笑,“人家蔡生多好说话,你紧张咩啊,商大哥?” 商敬臣偏过头,不欲与他多言。 孟逐暗自观察着。虽然见过不少港城阔少,但像谭洲这样明目张胆不尊重人的恶劣,还是头一回见。 忽然谭洲转过身,两人目光撞上。孟逐立刻移开视线,幸好她天生表情不多,看起来还算镇定。 谭洲似乎没把她当回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就坐这纯聊天?多没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骰盅,忽然翘起嘴角。 “不如,玩大话骰吧。” 大话骰是港城年轻人里极火的酒桌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人五个骰子,摇完后藏在盅下,轮流叫数字和点数,后面的人要么叫更大的数,要么质疑前一个人,全场开盅。输的人,就要饮酒。 骰盅在每个人手里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起初没人留意孟逐,只当她是stella带来的客人。可很快,大家都发现了这位寡言的女士有着惊人的天赋。她那鲜有表情的优势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手里是什么点数,都是同一副脸,根本看不出她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手里真的有。 商敬臣是她的下家,好几次都开她失败或反被她做局。奇怪的是,他似乎越输越兴奋,每次喝酒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孟逐。 那种专注令她有些不自在。 她没想到商敬臣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竟有着这么强的好胜心。 桌上气氛变得微妙而兴奋。 商敬臣撑着桌沿,目光锁定孟逐,那执拗、又带着兴味的专注,像要从她脸上挑出哪怕一丝破绽。作为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他自诩善于识穿人的假面,可面前这个年轻女子却像隔着一层薄纱,几次三番都让他摸不准。 这种挫败感,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兴趣。 又一局,他再度开她,又输了。 商敬臣仰头喝下酒,伏特加带着辛辣味冲下喉咙,脸上泛起一层微红。可他似乎愈加兴致高昂,撸起袖子,眼神发亮:“再来!” 还没来得及开始下一局,一个嘹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玩得这么开心,也带我一个!” 那是个娃娃脸的男人,一头金毛,笑得满脸牙齿。孟逐记得他——黎耀飞,上次在eros坐在周予白身边,笑声最大,喝酒也最豪爽。 谭洲冷淡道:“阿飞,只要有得玩,就没你不插一脚的。” “谭洲,点啊?怕你飞爷一来,就让你输到底/裤都冇?”黎耀飞抖了抖骰盅,翘嘴挑衅。 谭洲挑眉,一脸不屑。 蔡方昇立刻叫人又拿来一个骰盅,拉黎耀飞坐下。 黎耀飞甫一入场,骰盅摇得像打鼓,玩得毫无章法,纯靠一个“莽”字。开始还能唬住几次人,但他心思浅,有没有点数全写在脸上,很快就被识破,连喝了好几杯。 “你爷爷我海量!”他拍着胸口叫嚷。 “海量?我看是吹水。”谭洲嘲讽。 眼看又要轮到黎耀飞叫码,此时场上的点数已经很高,他几乎是进退两难,手指在骰盅上来回敲着。谭洲嘴角已经挂上胜券在握的笑,忽然听见孟逐开口: “劈谭洲,三个一。” 大话骰里,劈人可以跳过顺序,直接点名挑战。这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险招,惩罚加倍。 谭洲死盯着她,脸色像罩了一层阴影,僵住没动。 黎耀飞本来以为自己又要喝了,结果峰回路转,立马腰板都直了。冲着谭洲叫嚣,“开啊,怎么怂了?” 谭洲的眼神几乎能刀人。 半晌,他才缓缓揭开骰盅。 竟然真是三个一。 黎耀飞瞬间仰头大笑:“让你装x!饮啊!饮啊!” 谭洲仰头灌下酒,眼神阴毒地锁住孟逐。 黎耀飞还在旁边乐不可支,笑得直拍桌子:“你瞪什么瞪,天道好轮回,就许你背后阴人,不许别人整你?还不服啊?” 谭洲放下酒杯,乜他一眼,笑容阴恻恻的:“黎耀飞,轮到你叫唤了?平日里跟着周家那个杂种后面做哈巴狗还不够丢人,现在还要躲女人背后?” 他转向孟逐,眼神轻蔑:“至于你,以为换条裙就能挤进这个圈子?你和这条狗一样,cheap货。” 黎耀飞脸色瞬间涨红,猛地站起就要动手。 “你讲咩?再讲一次试下?” 他拳头刚攥紧,甲板门口传来一声带笑的调侃。 “哟,边个想我啊?” 是周予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No String 众人齐刷刷扭头。 周予白倚在甲板门口,叼着根烟,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透过烟雾慢慢扫视众人,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愈发深邃迷人。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他步履闲散地走到黎耀飞身边,搭上他的肩,半个身子的重量也倚了过去: “飞仔,谁又惹到你生这么大气?” 黎耀飞刚要开口,周予白已经偏头,看向谭洲,眼睛带着笑:“看来谭大哥都压不住你了,在这扮大佬,几叻啫? 他偏头轻吐出一口烟雾,正冲着谭洲面门,呛得他狼狈地后退一步。 “你!” “你什么你,”黎耀飞直接怼回去,“输不起还在这狗叫,丢人玩意。” 商敬臣主动上前一步,将谭洲拉到身后,“谭洲他争胜心切,一时上头,希望周生和黎生不要同他一般见识。”话倒是恰好到处的圆融。 周予白这时才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这男人确实英俊,沉稳中糅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锐气,若不是一上船就忙着谈生意,恐怕早就被女士们包围了。也难怪连孟逐这样冷淡的人,都会被他吸引,和他眉来眼去地玩了几局。 “商生哪里的话,谭隐是我大哥,我不过是教训自家弟弟。”他说着,歪头看向被挡在后面的谭洲。 “洲仔,下次再乱吠,我同大哥一齐,同你倾倾计。” 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可字里行间却透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倾到够,倾到你明,好不好?” 谭洲脸色铁青,甩下骰盅,转身欲走。 “我说了你可以走了吗?” 这是孟逐第一次感受到周予白的威压。他向来以温柔多情著称,玩世不恭得没脾气,可此刻,他眉目间那股沉冷让众人噤若寒蝉。 谭洲脚步顿住,回头瞪着他。 “那你还想怎么样?” “道歉。”周予白敲了下桌面。 谭洲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纵然万般不情愿却还是朝黎耀飞草草鞠了一躬,虽然幅度浅,但足够让他满意了。 毕竟他看谭洲不爽很久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抓到把柄(才不是因为他笨!)。 “够了吧?” “等等,还欠一位。” 谭洲疑惑拧眉,只见周予白朝孟逐那边抬了抬下巴。 “还有她,好好道个歉,”他似笑非笑,“譬如‘是我嘴巴脏,我才cheap’。” 谭洲瞳孔一缩,声音陡然拔高:“周予白,你有病吧?” 他神色又怒又愤,像被剥了最后一层面子,声音里全是羞辱感。 “为什么我要同个不知来历的女人低头道歉?!” “因为我话事。” 周予白笑着。简简单单五个字,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谭洲死死盯着他,脸色青白交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可在周予白的注视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对唔住。” 他看向孟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系我嘴贱……我才cheap。”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满含屈辱和愤怒。 周予白淡淡瞥了一眼,“道歉什么样,还要我教你?” 他曲了曲手指,“眼神放低,腰再弯一点,声音再大一点。” 谭洲脸色更加难看,但还是僵硬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周围的人屏息静气,生怕不小心成了下一个出头鸟。就连一向最爱看热闹的黎耀飞,此刻也收敛了嬉皮笑脸。 “满意了没?”他怒视着周予白。 “那要看judy小姐满不满意啰。” 所有人不由自主看向孟逐。 她皱了皱眉,并不想被谭洲记恨,更不想后续成了圈内的谈资。这种被推到台前的感觉让她不自在。 周予白好似看出了她的顾虑,朝潭洲抬了抬下巴。 “你可以走了。” 谭洲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周予白的声音:“洲仔——” 谭洲停下脚步,很是不耐,“你还要干嘛?” 周予白笑了笑:“记住,我这人记性很好,也很护短。” 听起来像是陈述事实,但威胁警告意味十足。 谭洲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色阴沉得骇人。他甩开人群,快步往外走。 商敬臣轻叹一声,只得追上去,可经过孟逐身边时,他忽然停了脚步。 “judy小姐,这次商某还没认输,”他朝她伸出手,眼中带着明显的欣赏,“下次,希望还能与你一较高下。” 他的主动示好让孟逐有些意外,但她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和之前一样,他亮大的手掌包裹着自己,可不同于之前礼节性的轻瞥,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久久未移开。 孟逐甚至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握手时间比必要的稍微长了一些。 商敬臣松开手,和蔡方昇夫妇道别,又特意单独向她告辞,才快步追向谭洲的方向。 孟逐回过头,恰好撞上周予白投来的目光。 他叼着那根快燃尽的烟,半眯着眼,眉梢微挑。 孟逐心里一动:他是在看商敬臣吗? 可那表情,说不上友善。或许是因为刚才谭洲的无礼让他迁怒了。 有些可惜,她倒是觉得商敬臣比周予白身边那些醉生梦死的狐朋狗友,要沉稳靠谱多了。至少在商场上,商敬臣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又看向周予白。 那人早已移开了视线。 蔡方昇刚刚只听见有人说周氏公子上船了,却一直没找到人。如今周予白亲自出现,他自然要抓住这个社交机会。 那几个人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孟逐觉得脚有些酸,看了眼stella,也在兴致勃勃地加入话题,并无人注意她这边。 于是她悄悄退了出来。 上船到现在,孟逐只喝了一杯苏打水,连晚饭都没吃。她走向餐台,先拿了一份干煎和牛,又搜寻一些易消化的主食。 忽然,她的盘子上多了一块小蛋糕。 “靓女你好,能认识一下吗?” 黎耀飞笑得一口白牙,满头金毛在灯光下像天使自带的光环。 “我叫黎耀飞,大家都叫我阿飞。” 看着他那副笑脸,孟逐不禁联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萨摩耶。 “您好,我是孟逐,”她顿了顿,“也可以叫我judy。” “什么您不您的,搞那么客气做咩!”黎耀飞直接拿过她的餐盘,走向一旁的小桌,“来,坐这里。” 他接过盘子时,手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可那种没长大的大男孩气质,让孟逐全然没往暧昧方面想,便跟了上去。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黎耀飞就憋不住了。 “女侠,你刚刚劈谭洲那下太帅了!我好久没见那狗东西这么吃瘪!”他双眼发光,“不过你是怎么猜到谭洲手里是三个一的?” “运气好。” “我不信,你就教教我吧。” 孟逐无奈,只好认真解释:“我是根据他的表情和之前几轮的叫点来判断的。” 黎耀飞听得一愣一愣。 “虽然‘一’可以当做任意点数来使用,但我注意到在刚才几轮,不论大家说几点,他都自信持续叫大,一旦有人把点数限制在‘一’,他的眼神就有波动。所以我猜测,他的手里应该有不少‘一’,甚至还超过半数。” 她认真复盘,等讲完才发现黎耀飞早就神游天外了。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你好犀利!”他竖起个大拇指。 “……” 孟逐就知道白讲了。 黎耀飞不懂她内心的挫败,挪近了些:“我经常组局,返港城后一齐玩啦!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俩对半分,这样以后没人敢取笑我是‘港城atm’了!” 孟逐看着他,忍不住心想:等回去,得跟frank说一声,黎家真需要立个家族信托,不然家底全得被这个小祖宗赔光。 就在这时,她眼尾余光扫到周予白,正和蔡方昇告别,朝上层甲板走去。 她心中一动。 “阿飞。你……和周予白很熟?” “是啊,我经常跟白哥混在一起,”他咕嘟喝了口饮料,忽然意识到什么,“欸,你对他有意思啊?” “没有。”孟逐用叉子戳了戳小蛋糕,“只是以后可能会在工作上打交道,想多了解他一点。。” “哦。原来如此。”黎耀飞信了,“白哥很好相处的,别担心。” 他忽然放下刀叉,神情少有得正经,“那我当你朋友,认真说句心里话——千万不要爱上他。” “为什么?” “因为,肯定会受伤。” 黎耀飞怕说的不够清楚,解释道,“白哥这个人啊,他对女人好起来,那是真的好。三更半夜你想吃什么,他能开车绕半个港城给你买回来。他的三分爱意,比别人十分还甚。可当他抽身离开时,那种落差……我见过太多女人,习惯了他的好,再也看不上别人。” 他双手一摊,少年不知愁滋味般道:“何必呢?有得玩就玩,没得玩就找新乐子,老抓着过去的,做什么?” 孟逐一时无言。 黎耀飞看似天真可爱,可说出这番话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轻描淡写,让孟逐忽然意识到,他骨子里,跟港城那些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并没什么不同。男女情爱对他们来说就是消遣,随时可以割舍,随时可以忘记。 忽然,她余光瞥见一个女人远远地跟着周予白上了甲板。 那女人五官本该很美,此刻却头发凌乱,眼圈红肿,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情伤击垮后的狠意。 孟逐下意识想起身,却在那一瞬,想起黎耀飞刚才的话。 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她别开了视线。 黎耀飞没发现她短暂的走神,又笑着开口:“白哥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对自己人很护着。” “像今晚,谭洲那样当众羞辱你,大家都当没看到。唔,我不是说你不重要哈,但你懂我的意思。可白哥偏偏站出来,逼着他给你道歉。你也知道谭洲他大哥在港城的地位,周家都不敢轻易动,但白哥就是不在乎。” 他眼里满是崇拜,“被白哥偏爱,真的很幸福啊。就像他一个人替你挡下了全世界。” 孟逐听着,心忽然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 似火星落进水里,霎那间迸发,又烫又亮。 “我离开一下。”她忽然起身。 黎耀飞刚想问她要去哪儿,就见她走到餐台边,拿了一卷干净的毛巾,又弯身从冰柜里取出几块冰,小心包好。 她抬头看向三楼甲板,那里一片漆黑,只有丁点的星光和咸湿的海风。 她明明决心,不再为这些与她无关的风月而动容,可心里那股涌动,却像潮水,一次次悄然拍岸。 孟逐垂下眼睫,深深呼出一口气。 然后,迈步向楼上走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夏夜晚风 顶层的甲板,远离人群,似一座孤岛,高悬在夜色里。 乌云低垂,弥漫开一片沉默的黑,偶尔云隙破开,几颗微弱的星子探出头,旋即又被吞没。 三根桅杆在黑暗中耸立,白帆半卷,风穿过帆索,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如远处潮声。 周予白双手搭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风吹得他的衣摆鼓胀起来,整个人在夜色里摇晃。他望着那片不成形的海,神情不甚分明,看不出悲喜。 风声悠长。 过了许久,他忽而轻笑,缓缓转身。 “晴晴,还舍不得我啊?都跟到这了。” 一直跟在身后,那细碎的脚步声停了。 徐诗晴从甲板的阴影里走出来,脸色苍白,眼圈红肿,那张原本精致的脸此刻憔悴得厉害。她穿着一身暗红色长裙,周身带着股狠劲,可那股狠意又太脆弱,似一抹蚊子血,艳得刺目,却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你知道我在?”徐诗晴盯着他声音发紧。 “这船又不大。”周予白说。 徐诗晴死死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每一个为爱绝望的女人,妄图从前任的脸上找到一丝还在意着自己的证据。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任何能让她继续做梦的理由。 但什么都没有。 周予白背靠着栏杆,无星的夜幕倒映在他瞳孔里,那张脸淡漠得像块精美的雕像,没有温度,没有波澜。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她。 徐诗晴瞬间被击碎了。 所有的狠劲和决绝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原本想开口骂他,想质问,也想哭,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只要他回头看她一眼。 “我后悔了。”她冲上前,如一只绝望扑火的飞蛾,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不会再逼你了,不要结婚,不要名分,也不会要求你爱我,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就行,好不好?我和那个人……我只是想气你,而且是他引诱我的!他是骗子,他不过是图我爹地的关系。真的,我和他……我已经和他分了。予白,予白你看看我啊。” 她语无伦次,祈求里满是慌乱。 周予白垂眸看着攀在自己衣袖上的那双手,轻叹了一声。 真可惜,人怎么会为了另一个人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他抬手,慢慢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看上去很温柔。 徐诗晴眼里的火苗随即越烧越旺。 然后,他无情地掐灭了。 “晴晴,别这样,太难看。”周予白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的柔色倏然消散,“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各取所需,你帮我应付周家,我给你在圈里想要的排场。” “连床都没上过,你演给谁看呢?” 徐诗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说好的逢场作戏,你动心了,游戏就该结束了。”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别再来找我了。” 孟逐到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 她的右手悬在空中,没有推门,反而悄悄退了一步。 周予白的话,完美印证了她的猜测。她之所以一遍遍说他们之间不适合有太多的关心,明知道这样刻意保持距离,这种假清高的姿态,会令他不喜。可是孟逐比谁都清楚,那些话从一开始,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那是她一次又一次,不断提醒自己,别沉沦,别动心。 最重要的是,别让他看出来。 周予白忽然抬脚朝楼梯走来,孟逐几乎是本能地闪到门后。她贴着门板,手中还攥着那卷毛巾和包好的冰块,掌心都被冻得发凉的。 “周予白!” 一道尖锐的女声骤然撕裂宁静。 不知什么时候,徐诗晴竟爬上了甲板栏杆。她半个身子悬在外面,裙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像一朵绝望盛开的罂/粟花。 “你敢走,我就跳下去死给你看!” 周予白脚步顿住,慢慢回过身。 徐诗晴死死瞪着他,眼里泪光闪烁,却带着几近癫狂的狠意。 “我要让你这辈子都记得,是你害死了我。你的手会沾满我的鲜血,我要让你和每个女人亲热的时候,都想起自己曾经害死过一个爱你的人。” 周予白走近几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仰头看着她。 然后,他笑了。 “晴晴,你看,这就是你最不了解我的地方。”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从她脚下扫到她眼里,笑容依旧,却眼底透着一种无关紧要的淡漠。 “在你心里,我像好人?” 徐诗晴呼吸急促,手指扣紧栏杆。 “你如果真死了,我大概是会难过。可然后呢?” “周氏会为了堵上你家的嘴,给你父母一笔钱,把他们送去国外,这辈子都回不了港城。你姐姐的工作也保不住。至于我……”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顶多在头几年,会给你的墓前送束花,至于能坚持多久……呵,说实话,我对自己的毅力也没什么信心。” “就这样,也值得你为我去死?” 徐诗晴动摇了,就在那个瞬间,周予白猛地冲上前,一把将她从栏杆上拽了下来。徐诗晴猝不及防,整个人失了重心。周予白及时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可自己也因惯性狠狠撞上甲板,发出一声闷响。 手臂传来的剧痛令他眉头一皱。 徐诗晴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整个人还在发抖,肩膀随着抽气一颤一颤。 周予白一手扶着她,撑着地面支起身。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猝然落在他脸上。 “周予白,你个混蛋!” 徐诗晴任由泪水滚落,用最恶毒的诅咒来宣泄着内心的恨意,“你这样无情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真爱!总有一天,也会被人像今天这样,被人狠狠抛弃,不得善终!” 她踉跄着推开甲板门,头也不回地跑下楼去。 甲板重归寂静。只剩海风呼啸,卷着咸腥的浪声。 周予白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用舌头顶了顶腮,吐出一口血沫。海风依旧在吹,他静静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微微偏头,声音有些缥缈: “看够了吗?还不出来。” 门后这才走出一个白色身影。 其实在徐诗晴闹着要跳船时,他就听见门板那边传来一点动静,就猜到有人在那儿。可当看清人影,他还是挑了下眉。 “怎么,嫌她打得不过瘾,也想补一掌?”周予白说着,懒洋洋地收回目光,没再看她。 他有些倦了。 忽然,一抹冰凉的触感贴到他脸颊。他浑身一激灵,猛地转头,几乎和孟逐鼻尖抵着鼻尖。 “你做什么?” “给你冰敷。” 两人隔得太近,他一低头,甚至能看清她颈侧跳动的脉搏。 若不是孟逐的语气过于平静自然,这种时刻应该诞生一丝旖旎。 周予白认真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唔该”,右手托住她递来的毛巾,把那冰凉的触感压在脸上。针扎似的疼缓解了不少。 托久了,他想换只手,却被左臂传来的一阵剧痛制住了动作。 “孟逐。” “嗯?” 他晃了晃左手,“怎么只有一个?” 孟逐心想,我只料到你会被扇耳光,谁知道你能一次性伤两个地方? “我感觉你在心里骂我。”周予白乜着眼。 “……” 甲板风浪大,入了夜更显凉意,吹得孟逐不禁瑟缩了一下。周予白余光瞥见她那一抖,眉头轻蹙。上甲板前,他特意披了件外套,即使这样,他都觉得风冷,更别说穿着无袖连衣裙的孟逐。 “你出来都不看看气温吗?” 嘴上这么说,周予白还是脱下外套。 “别,我不用。我……” “我什么我。”周予白不理她,将外套直接搭在她的肩头,拢了拢。 “是不是又想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适合这样’?” 孟逐被他堵得一噎。 这人怎么还学会抢答了。 “不是,”她移开视线,“我只是想说,你是伤患,还是你穿着比较好。” 周予白几乎要被眼前这个女人气笑,按在她肩头的手都不由收紧了一些。 敢情在她眼里,他已经虚弱到要被照顾的地步了? “孟逐,你觉得我很弱?” 他的脸逼近,呼吸几乎落在她脸上。 孟逐掐着自己的虎口,竭力维持着镇定的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俯身,距离又更近了几分,“比起你,我更经不起风吹?” 海风呼啸着从两人之间穿过,吹乱了孟逐的发丝,却怎么也吹不散她脸上浮现的那抹绯红。 周予白看着那张微红的脸,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说不出的畅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夏夜晚风 “不逗你了。” 距离倏然拉开,周予白换了个方向坐下,依旧托着冰袋。孟逐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陷入沉默,可这次的沉默却不像在文华那晚那么紧绷,那么难熬。相反,孟逐几乎是有些享受的,宛如在深海里缓缓沉降,四周很静,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轻盈。 她靠在护栏上,微仰着头。海风温柔地拂过甲板,阵阵浪花拍打船身的节律,仿佛是大海在轻声吟唱。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乌云悄然散去,璀璨的星空骤然展现在眼前,密密麻麻的星子如碎钻般洒满天幕。那种壮丽几乎让人眩晕,仿佛整个宇宙都倾泻而下。 “stella和我说夜里的星星很多很漂亮,我一开始还不信,”她惊讶地捂住嘴,声音雀跃,“这也太多,太好看了。” 周予白偏头看她,“所以你上来是为了看星星?” “呃……当然。”孟逐闪烁其词,“你不会以为我是跟着你吧?” 周予白轻嗤一声,没回应。 孟逐有些心虚,怕他看出端倪,连忙找补,“真的,我只是看星星,碰巧撞见……” “所以你看星星还带冰毛巾?”周予白揶揄地瞧着她,“怕海风不够冷,给自己再降降温?” “……” 她怎么忘了这茬。 孟逐的脸陡然涨红,想起刚才拙劣的谎言,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胳膊里。 好像一只鸵鸟,可爱的那种。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星空太难得,又或许是周予白没有再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探出脑袋,在确定他没有再看自己后,抬头继续仰望天幕。 星空实在太美了,美得让人暂时忘记了那些小心思。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经常见这样的星空。我外婆家在南方的乡下,那里的夏天特别闷热,外婆家不仅没装空调,连电风扇都不一定有。我最不喜欢去那儿,因为外婆总是抱着我坐在竹椅上。那时我常想,人的身上怎么这么热,抱起来好难受,外婆为什么一定要抱着我呢?” 她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管另一个人有没有在听。 “后来她摇起蒲扇,风一点一点吹过来,身上就不那么热了。那个时候晚上没有电视看,外婆就这样给我摇着扇子,摇得我昏昏欲睡。偶尔抬头一看,满天都是星星,像小灯笼一样。” 说着说着,她竟然有些想家了。 港城的夜是没有星星的。人人汲汲营营,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所以地面上灯火通明,代替了天空的光亮。 她小时候以为,这样的星空是稀松平常的。长大后才知道,这原来很难得。 外婆在几年前去世了,那时候的她正忙于校招,一个接一个的面试,把自己打造得无坚不摧。直到拿到offer,她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外婆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清明回乡,母亲带她去了外婆的家。 老房子如今装上了空调,可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白天她们祭拜完,听亲戚们商量怎么处理房子,钱怎么分。晚上她躺在硬竹板床上睡不着,便起来走到院子里,却发现乡下也发展了,外婆家也看不见星星了。 时过境迁,连回忆也找不到了。 她说了很久,久到她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和周予白说那么多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她烦。她悄悄偏头,用眼角余光偷瞄,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像在假寐。 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她刚要彻底安心时,他忽然睁开眼。 “那你,会认星星吗?” 孟逐身子一僵,努力装作淡定,“……你没睡啊?” 周予白没答,只笑着看她,“你还没回答我呢。” 孟逐避开他的眼睛,“不会。” “那我告诉你几个容易找的。”他伸手指向夜空,“看那三颗最亮的星,它们连成一个三角形,那叫夏季大三角。最亮的那颗是织女星。” “那个吗?” “不,是那个。” 周予白干脆拘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向正确的方向,“看到了吗?” “唔……看到了。” 其实她没看。 而后他又指给她看南边低空那颗微红的心宿二,和发着橙光的牧夫座大角星。 “你怎么会认得这么多?”孟逐没忍住问,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从小喜欢天文的人。 周予白收回手,重新靠回栏杆,“小时候在乡下待过,那里的星星比港城多。” “乡下?”孟逐有些意外。 “嗯,”他的声音很轻,虽然看着星空,眼神却像望着更远的地方,“那时候我母亲回来的晚,我就坐在门口,边数星星,边等她。” 孟逐静静地听着,她隐约有听说一些关于他身世的传言,但从未求证过。没想到今晚,他竟然主动提起。 “现在看到这些星星,你还会想起那时候吗?” 周予白偏头看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你觉得呢?” 不知何时起,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孟逐微微倾身过来,她身上的香气也渡了过来。起初是淡淡的皂香,随后又带着一丝玫瑰香气,像冷意里融进温柔。海风从侧面掠过,卷起她的长发,轻轻扫过他脸侧。 她仰头看他,他的人影似一叶孤舟,浮沉在她那双黑海般的眼眸里。 她确实很漂亮。 周予白见过的美人不少,起初孟逐的冷也让他有些倦,没想过持续这种荒唐的关系太久。可后来为什么继续呢?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太过契合吗?他问过自己很多次。 今晚之后,他或许有了一个新的答案。 “孟逐。”周予白忽然叫她。 “嗯?” “帮个忙,好不好?” 他偏过头看她,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的弧度愈发明显,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流味。明明说的是正经话,偏叫人听出十二分的旖旎来。 “什么忙?”孟逐感觉心跳莫名快了。 “想抽根烟,可烟在你身上。”他示意了一下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西装,“在内袋,我不大方便。” 孟逐伸手摸向外套内侧的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拿了出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他。 周予白没有伸手接,而是倏然俯下身。他低头时,鬓角的碎发也跟着垂下来,半掩住那双惯常漫不经心的眼睛。修长的脖颈伸向她,薄唇轻启,直接叼住了她手里的那根烟。 那一瞬间,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虎口,孟逐感到手一阵酥麻,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而他,就着这个姿势,那双媚人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望着她,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睫上细微的纹理,还有瞳孔深处那点幽暗的光。 像深夜的灯火,摇曳着不安分的亮。 “怎么了?”周予白含着烟,声音有些含糊,却更添几分暧昧。 “没……没什么,你抽吧。” “没火怎么抽。”他浅笑,那笑声在风中显得格外撩人。 “可是我也没火啊。” “我有,”周予白目光朝下掠了一眼,“在我西裤口袋里。” 孟逐没懂他的意思。 “我得托着冰袋。”周予白眼神示意着右手,又动了动左臂,故作可怜,“左手还疼,你帮我拿一下?” “……” 周予白懒懒靠在栏杆上,眸子含着点笑,没催她,但也没移开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却步步相随的眼睛。 孟逐迟疑地蹲下身,伸手往他西裤口袋里探去。可是口袋很深,打火机似乎沉在最底层。 她不得不更靠近一些,几乎要贴着他的腿。随着手指的深入,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向前倾,胸口几乎要贴到他的膝盖。男人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岩兰草气息,混着微微升腾的热度,钻进她鼻息里。 男人的西裤料子薄,她的指尖不免沿着布料,贴着他腿上的肌肉与骨节,一路往下。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肌肉微微绷紧,和逐渐变得灼热的皮肤。 那种触感让她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 周予白没动,眼里那点笑意渐渐转深,像暗涌的潮水。 “再里面一点。”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 “……哦。” 她咬了咬唇,又小心往里探了一点,终于摸到一个硬物。 “找到了!” 孟逐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后背已经渗出细汗。回头看向周予白时,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莫测,似乎还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遗憾。 她赶紧把打火机递过去。 “帮都帮了,不如做到底?”周予白叼着烟,微倾上半身,“点个火?” 还真是会使唤人。 孟逐心里腹诽着,可大脑已经乱做一团,让她无暇思考。她啪地弹开打火机,举到他唇边。 周予白轻笑,俯身凑近那朵跳跃的火苗。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他透过火光盯着她。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夜行动物,带着某种危险的魅惑。 “孟逐。”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磁性,如丝绸摩擦。 “看我。” 我才不要听你的。孟逐心想,仍死死盯着火苗,不肯抬眼。 周予白唇边那抹笑更深了些。他没有再逼近,反而深深吸了一口,将烟点燃。 红星一亮,白烟袅袅升起。 “摸都摸了,害羞什么?” “没有害羞。”孟逐啪地合上打火机,递了回去,“还你。” 可周予白却没接。 他夹着烟,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白雾,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她伸出的手。 她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僵持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你不要吗?” 正好撞进周予白那双玩味的眼睛。他带着得逞的狡黠,眼里那点笑意像霓虹灯下流转的酒光,似真似假,仿佛早就在等她抬头。 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了她的下颌。 “这样才乖。”他的拇指轻抚过她的下巴,声音低沉撩人,带着惯会哄人的温柔。 暧昧的距离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看我的时候,眼神别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夏夜晚风 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那种无形的压力,紧紧箍住了孟逐的呼吸。 她心口剧烈跳着,却仍倔强地吐出一句:“没有躲。” “这样才对嘛,小朋友。” 他缓缓松开指尖,带着点撩拨的摩挲,接过打火机。 “谢了。” 周予白靠回栏杆,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却没能掩住他眼底那道暗色。方才她下巴的柔软,和那一丝不敢直视的慌张,令他迷恋。这种感觉,比尼.古.丁更容易上瘾。 她今天穿着v领吊带裙子,玉白色的颈线在夜风里若隐若现。夜风吹起她肩上的西装外套,她的骨架小,看起来空落落的,愈发衬得她脆弱,偏偏又倔,叫人想欺负。 有那么一瞬,周予白突然想起她在身.下颤着声唤他名字的样子。那画面像潜藏在骨子里的暗火,一点点往上涌。 那是最简单的渴望,身体想要身体。 可他又意识到,不仅仅是这些。除了身体外,他还对她整个人产生了好奇。 好奇她在想什么,好奇她卸下那层防御的壳是什么样,好奇如果被她爱上,是什么样感觉? 这很不像他。 周予白轻轻吐出一口烟,眉头蹙起。 思考片刻后,他将这种异样归结为新鲜感。毕竟她和他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冷淡,神秘,总是若即若离。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征服,人性就是这样。 没什么特别的。 前段时间刻意不去找她,多少带了点赌气的成分,他想等着她先主动。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荒唐。他又不是十八岁的少年,还要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是男人,这种事,本就该他先开口。 “孟逐。”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哑了些。 “嗯?” “今晚,要不要做?” 这句话甫一出口,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孟逐愣住了,刚刚在心中升起的温柔幻想,倏然似泡沫一般破灭。 周予白夹着烟,等着她的回答,神情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孟逐没有看见的是,他的下唇无意识地绷紧,而另一只手默默攥紧成拳。 可她只看到了他的云淡风轻。 原来如此。 方才那些童年的回忆,那些温柔的注视,对他来说,原来也只是通向身体欢愉的前戏。 孟逐忽然体会到一种清醒的讽刺。 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她竟然天真地以为,那些细碎的温柔意味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对周予白而言,她不过是个合适的床.伴,和今晚船上那个跟他调情的女人没什么不同。那些心灵交会的错觉,不过是因他偶然流露的绅士风度,而生出的一厢情愿。 “我……”她垂下眼帘,声音飘忽,“我今天生理期。” 周予白手指一顿,烟灰悄然落下。 他没想过她会拒绝。从她刚才的反应来看,明明也是有感觉的,为什么……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那可真遗憾。” 他说得轻松,将烟重新送回唇边,背过身望向海面。船下的海水拍打声,此刻听来特别空。 刚才那点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仿佛又瞬间被拉开了。那种疏远感令他生出一点莫名的火气,连烟都抽得比平时快。 那句轻描淡写的“遗憾”落在孟逐耳里,显得刺耳,也让她刚才那点心动显得格外可笑。 她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一个笑,“是啊,真遗憾。” 这是她说的第二个谎。 *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注意,他们两人先后错开回到楼下。孟逐先离开,一下船梯就看见正在寻她的stella。 “bb,你刚才去哪了?”stella拽过她的手,“找你好久!” “看你们聊得欢,我上楼去看星星了。” stella又问:“我听说天气不好,有看到吗?” “嗯。”孟逐笑得很淡,“很……漂亮。” stella这才放下心。刚才,她一直担心天气状况,是因为今晚准备了一个惊喜——当红歌手jackiehsieh原计划将从直升机上空降,给这场游船趴再掀一波热度,但因为雷暴预警迟迟起飞不了。 再不飞,大家都要睡了。stella不禁双手合十感恩。这场秘密show烧了不少钱,她本来不赞成,可蔡方昇非要在港城二代圈里打响名堂,她也只好由他。 钱都花了,总不能白扔。 “一会儿迟点睡,会有惊喜。”stella朝她眨眨眼。 可孟逐提不起兴致。 “不了,我人有些不舒服,”她按着胃,声音虚浮,“我能先拿房卡回去休息吗?” “没事吧?”stella忙把房卡塞给她,“船上有个急救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止痛药。” 孟逐摆摆手,“睡一觉就好了。” 忽然,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急救箱在哪?” 她们一起回头,只见周予白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左臂抱在胸前。 “周生你受伤了?!”stella音调都变了。 “没事,皮外伤,”周予白说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捂着胃的孟逐,“喷点肌肉舒缓剂就行。” “好好好,我带你去。” stella赶紧领他去船长室找急救包,临走前不忘回头,“bb,你先回去休息,我处理完就来找你。” 孟逐冲她挥手,算是回应。她明白stella那头压力——vip客户受伤,绝不能出差错。 “今晚喝酒了吗?” 本跟着stella的周予白去而复返。 孟逐四下看了一圈,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她。 “没有。” “好。”他点了下头,又转身走了。 船身微晃,灯光在舱壁上摇曳,像一层层浪,覆在她身上。 孟逐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可看着他冷淡走远的身影,心里倒是更确定了一件事。 当她失去炮.友作用的时候,他连温柔都敷衍。 胃里又是一阵钝痛。 都说胃和心是连着的,果然不假。 * 客舱在船的中层,墙壁是柚木镶板,孟逐按着房卡进门,随手摸到开关,温暖的壁灯亮起。 房间不大,但布置精致。窗外只有两种不同深浅的黑,模糊地区分出天与海。 胃里的钝痛一阵阵袭来。外面甲板上音乐震动,低频鼓点透过舱壁钻进耳朵里,吵得人无法入眠。甲板上传来阵阵笑声,男男女女,觥筹交错,她被困在这里,如一只沉在海底的贝壳。 她蜷成一团,给自己围出一道防护。船身摇摆将她在清醒与昏沉间推搡,好似一粒不上不下的浮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 * 梦里,房间狭窄又熟悉,像她旧日住过的合租屋。窗外透进日光,可她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床边的人。 周予白就躺在那里,睡着时神情安静,那高挺的鼻梁和翘起的睫毛,都是她一遍遍偷看过的轮廓。 孟逐屏住呼吸,看了他好一会儿,心里忽然生出一点荒唐的念头。 或许因为是梦,她竟有勇气伸手,指尖轻轻碰上他的鼻梁,又滑到他的唇角。那地方是她最想靠近,又不敢越界的地方。 周予白忽然轻嗯了一声,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 “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孟逐的脸唰地红了,连忙想往后躲。 可他比她更快。大掌扣住她的后颈,逼她看进他眼里。 “跑什么?” “没有跑。”她一本正经,“不信你松手。” 周予白真就听话地松了手,她当即翻身就跑,却被他像老鹰捉小鸡般抓了回来。 “敢骗我?”他眯着眼,脸上带着坏笑,“不是想亲我吗?” 被戳穿的羞耻感瞬间涌上脸颊,可他眼底那点纵容似乎在默许。孟逐的心和大脑都乱了,竟然真就顺势亲了上去。 她刚一凑近,他却忽然停下动作。 那双原本温柔宠溺的眼睛,旋即敛去了所有色彩,似退潮的海,露出下面尖锐的礁石。 “孟逐,你嘴里真没一句实话。” 她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不知何时,周予白的手里忽然多出一本黑色记事本。他抖了抖书页,薄薄的纸发出轻响,脸上看不出笑意,却透着凉薄。 “不是说好,只是身体,不动心吗?” “我,我没有。” 他讥讽地看着她,将那笔记本一页页翻开,残忍地揭开那些深埋的心事: “周予白周予白周予白……你要不要数数,你写了多少遍我的名字?” 孟逐想要解释,想要否认,可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活了,从纸上爬出来,缠上她的手腕、锁骨、脖子,像要把她整个吞噬。 “啊!” 她瞳孔骤然放大,猛地惊醒。 * 舱室内还是那盏壁灯,床单被攥得皱巴巴。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喘息,额头全是冷汗。 窗外忽然亮起绚烂的光。 砰——砰砰—— 烟花在夜空中次第绽放,一朵接一朵,红的,金的,紫的,整片海域都被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甲板上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孟逐透过舷窗看着那片光影,耳边的热闹与她无关。 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做他人狂欢的观众。 突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孟逐怔了一下,起身去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门把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止痛药,还有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stella?”她朝那个人影喊,却没有回应。 孟逐往前走了几步,追到走廊拐角却发现人影不见了。她四下搜寻无果后便放弃,打算回房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 短发女子步态娇俏,经过孟逐身边时,她才看清女人穿着露背连衣裙,光滑的肩胛骨闪着蜜色,腰身在裙摆的包裹下显得格外诱人。 也难怪那时候周予白勾着她的背,流连忘返。 女人走到一间特级舱门前,从小巧的手包里掏出房卡,“滴”的一声开门进去了。 leponant一共三十多间客房,其中有几间特级套房,无论空间还是海景都是普通客房无法比拟的。孟逐记得stella曾说,这些房都预定给最顶级的客户,就连她和蔡方昇都舍不得住。 那么这间房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孟逐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 如果她没有追出来,至少还可以欺骗自己。可现在现实毫不留情地掀开了她眼前的遮布,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当周予白没能从她这里解决生理需求,他可以轻易地找另一个女人。 * 孟逐走回到房间,吞了四粒止痛药。和上次不同,或许是因为放下了什么,她睡得很沉,没有任何梦境的干扰。 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夜。船上十分安静,热闹的人群都已散去,甲板上也空无一人。 房间里的水喝完了,于是她趿着拖鞋去外面找水喝,路过那间特级客房的时候,她下意识走快了几步。 这船虽然豪华,但毕竟船舱壁薄,隔音效果远不如酒店,她不想听见一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动静。 她就这么闷头往前走,头顶突然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这么黑,你就这样横冲直撞?” 商敬臣双手抱胸,歪着头看她。他已经换了身休闲装,深灰色的针织衫,少了刚才西装革履的严肃感。 “对不起,”孟逐后退一步,“我没注意。” 她无意攀谈,只等着商敬臣把道让出来,可对方似乎并没有看懂她的心思,反倒主动开口,“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 “水喝完了,想去餐厅找点喝的。” “正好,船上这点地方,遇上算缘分,”他说,“要不要一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夏夜晚风 孟逐正犹豫着怎么回应,身后传来“咔嗒”一声门锁开启的声音。 一个短发女人披着浴巾匆忙走出来,大概是没想到走廊里有人,看见他们时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慌忙捂住嘴,转身就跑。 孟逐本来背对着那个方向,但那声音她当下就听出来了,正是之前在珠帘背后,和周予白调情的女人。 商敬臣注意到她有些僵硬的姿势,想要缓和气氛,“这些公子哥晚上……会找些伴。你是女孩子,见到这种场面可能会……” 话说到一半,他发现孟逐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商敬臣随即放弃了继续解释的想法。 “你不是找水喝吗?”他迈开步子,“我带你去。” 孟逐跟上他,心里不禁想着既然商敬臣清楚知道这些公子夜晚的娱乐方式,那他也参与过吗?人或许都有两面的,看似光风霁月的他,也是有着阴暗面。 “商先生。”她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的照顾,”孟逐思考了一下措辞,继续道,“不过其实,我没你想得这么……单纯。” 商敬臣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昏暗的走廊灯光下,这个年轻女子正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得像未经雕琢的黑曜石,干净透亮。 他笑了,“judy小姐,你知道吗?说自己不单纯的人,才单纯。” 孟逐疑惑地歪着头,有种被他取笑的感觉。 可是,她真不觉得自己单纯啊。 商敬臣看着她这副困惑的表情,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女生身上有种矛盾的魅力,明明在牌桌上冷静得像个老手,此刻却又如此天真。 这种不加修饰的真实反应,在这个充满算计和伪装的圈子里显得格外珍贵。 “走吧。”商敬臣抵额轻笑,继续往前走,“在这边。” * 商敬臣带她去的是餐厅的吧台,距离并不远。酒保已经休息了,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吧台里,摸出几个杯子和调酒器,一字排开在桌上。 “想喝点什么?随便点。”他双手支着吧台,真有几分资深酒保的气质。 孟逐思考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热柠茶。” “……” 商敬臣手中的调酒器差点滑落,看着她一脸坏笑的样子,才知道她是故意整蛊他。 “没想到你这么坏心眼。” “你不是说随便点嘛。”她狡黠得理所当然。 商敬臣夸张地叹了口气,还是从冰箱翻出柠檬,动作利索地切片、捣汁,看起来不像调酒,更像在做科研实验。 不一会儿,他把一杯柠檬茶推到她面前。 “尝尝,手打柠檬茶。” 孟逐抿了一口,实话实说:“不怎么好喝。” 商敬臣哭笑不得,“你对谁都这么诚实?给我点面子好吗。” “我以为你想听我的真实反馈。”孟逐眨了眨眼。 她这么一说,商敬臣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说是,人家没错,说不是,倒显得他享受阿谀奉承,而她不过忠言逆耳罢了。 他是彻底败下阵来。 昏暗的吧台灯光下,她说话时眼角偶尔会带出一丝浅笑,那种不自知的美让人移不开视线。 “judy,你知不知道,很多人就是被你这张无害的脸骗倒的。” 孟逐疑惑地抬头看他,不解他为何这么说,以及为何他开始省略了敬语。 这好像……很不商敬臣。 他们的谈话从大话骰聊到工作,从旅行聊到电影。孟逐发现商敬臣的涉猎很广,甚至她提到的冷门影片他都看过。更可贵的是,他知识渊博,却从不显摆,反而令人觉得和他平等交流。 “我觉得和你聊天……挺愉快的。”在某个话题结束后,孟逐这样总结。 商敬臣笑了,与她举杯碰了一下,“那换个联系方式,以后继续聊?” 孟逐正想回答,忽然听到“咔哒”一声开门。 她没回头,只见商敬臣目光看向她背后,微挑了挑下巴:“周生,这边。” 孟逐差点呛到酒。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懒洋洋地趿着拖鞋,身旁的椅子被拉开,他坐了进来。 周予白的影子似一堵墙,悄然倾过来,把她整个人都罩在阴影里。 “glendronach18。” 周予白单手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轻点桌面,嗓音带着点不悦的哑。 “你使唤人起来还真是……”商敬臣摇摇头,正准备做冰,忽然抬头看清了周予白的穿着,眉头蹙起,“你怎么穿成这样?有女士在呢!” 孟逐闻言好奇侧目。 周予白身上只披着一袭白色浴袍,显然是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带着湿意,几缕发丝贴在额前。浴袍系得随意,领口微敞,内里一片赤.裸。锁骨以下,线条隐约,胸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他觉察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没觉得尴尬,反倒坏笑得兴致盎然。 “你觉得呢,嫌我穿少了?” 他干脆抬起下巴,故意拉了拉浴袍的领口,透着股说不清的魅。 “还是说……”他靠近了些,“嫌我穿多了?” 孟逐背脊笔直,双手握着杯子,眼睛根本不敢乱瞟。 商敬臣在一旁看得眉头直跳:“周予白!” “问个意见而已。”周予白慢悠悠地直起身子,“你又怎知她没看过。” 孟逐感觉自己又快呛到了。 商敬臣抚额,“别说这些没用的,现在快回去换件像样的衣服。” 周予白自顾自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散漫道,“暂时没有合适的衣服。” “什么叫没有合适的衣服?” “字面意思,”周予白停下动作,眼中的戏谑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淡的不悦,“你的那位合伙人,似乎对客房安排有些特殊的理解。” 商敬臣一愣。 “乱给别人房间里塞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周予白将空杯推回给他,双手交叠,带着点公子哥独有的嘲弄,“虽然我很欣赏蔡先生的热情好客,但下次这种‘惊喜’,还是免了吧。” 孟逐听到这,心中一动。 原来……那个女人不是他叫来的? 周予白是真被这事搞到火滚。他和蔡方昇聊到深夜,终于探得这回进军东南亚市场的财团名单,浑身乏得只想赶紧回房冲个凉。结果花洒刚扭开,一双不知哪来的手就从背后缠上来。他差点反手出拳,幸亏下手前瞥了一眼,不然那女人恐怕当场就被打晕。 最后他的衣服全被淋湿,正觉得晦气,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笑声。 他的目光淡淡地掠过孟逐。 她收起了笑容,话不多,可人仍朝着商敬臣的方向坐着。 是不是除了他,她跟谁都聊得来? 商敬臣没想到蔡方昇竟然安排了这种事。虽说港城不少公子哥爱玩,但这种往别人房里送女人的做法,未免太过低级。 “是我考虑不周,我替他道歉。” 说完,他毫不扭捏地朝周予白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能屈能伸,有错就认,丝毫不往心里去。这份胸襟倒让周予白高看了他几眼。 商敬臣给他调了一杯glendronach18加球冰,自己则倒了一杯hibiki,两人杯酒一碰,恩仇皆泯。 他们俩寒暄了几句,期间孟逐一直都在默默喝茶,连口都没开过。 “你们刚在聊什么?”周予白看向她,“是我不识趣,打搅你们了?” 孟逐继续默默喝水,连头都没抬。 商敬臣以为她认生,主动接过话茬,“没聊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之前judy在大话骰上赢了我不少,我向她讨点经验。” 说着,他笑着朝孟逐抬了抬下巴,“结果没想到人家是个新手,还能把我骗得团团转。你说是不是啊,judy?” 他一口一个“judy”,叫得亲密,沉稳的声线转着弯,听得周予白指尖微动。 “哦?是吗?这么厉害。”周予白偏头看着她,眉眼弯弯,却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意味。 “那我是不是也得向judy小姐讨教一下,怎么把人骗得团团转?” 这话听起来过于暧昧,若她不应,商敬臣恐怕会看出什么。 孟逐露出个得体的笑,拿柠檬茶碰了碰周予白的冰杯,清脆一声响。 “周生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新手光环,商生让着我罢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俏皮,却又不失分寸,“下次若真切磋,您就知道我几斤几两了。” 孟逐一向话不多。可此刻,她竟难得说了一长串,社交辞令一环扣一环,应对自如,滴水不漏,不留人揣测余地。 周予白盯着她,指尖缓缓摩挲着杯沿,眸色深了几分。 为了不让商敬臣误会,她倒是牟足了力气。 “好啊,那下次我办活动,你可不能不来。”商敬臣想起了什么,“不是说要换联系方式吗?” 周予白挑了挑眉:“哟,合着你们聊这么开心,联系方式都没有?” 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不过商敬臣没多想,他看向孟逐,“你的名片呢?” 他记得刚在宴会上,孟逐还给几位stella介绍的人发过名片。虽说他平时不怎么主动索要名片,但今晚却有些不同。 孟逐从手包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商敬臣。 “请多指教。” 商敬臣双手接过,认真看了一眼,“年纪轻轻就当上fs的rm,很厉害。后续应该有合作的机会。” “那就拜托商生了。” “说了,叫我敬臣就好。”商敬臣温柔地笑。 他们聊得正投入,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周予白目光落在那张印着孟逐名字的名片上,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夏夜晚风 虽说三个人在场,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商敬臣在主导话题。周予白偶尔应上一两句,大部分时间只是靠在椅背上,沉默喝酒。 酒越喝越空,没配点下酒菜就显得苦。商敬臣正想去开食橱,拿些配餐,却发现橱柜竟然上了锁。 作为半个东道主,他主动提:“我去船长室拿钥匙。” 孟逐本想说“不必麻烦”,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旁边那人截了她的话茬。 “正好我饿了,”周予白点了点头,“我们在这等你。” 周先生说“饿了”,那这餐自然不得不拿。 商敬臣从吧台后绕出,经过孟逐时,特地俯身与她耳语,“我这次带了一种特别的ham,配cava味道最好,你要等我。” 他的笑带着一贯的温润,也让孟逐那句“我想先回了”终究没能说出口。 “好。”她最后答道。 商敬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走廊深处。 船舱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轻拍船身的低沉声响,和冰块在杯中偶尔碰撞的细微脆响。昏黄的吧台灯光在他们之间投下摇摆的光影,像一道无形的界线。 孟逐偷偷瞥向周予白,他的酒杯又空了。自从坐下后,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杯中的冰块早已化作一汪清水,孤零零地映着昏黄的灯光。 莫名有些可怜。 她起身拿起酒瓶,手刚触到瓶颈,就被另一只手扣住了。 “你做什么?” 孟逐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道,“给你添酒。” 周予白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他从她手中接过酒瓶,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 “你少喝点。” 这句话脱口而出,孟逐自己都有些意外。 自从他坐下后,他们之间几乎没正面说过话,全是一些点到即止的寒暄。这算是第一次,她对他流露出关心,那种带着管教意味的语气,透露着亲昵。 周予白倒酒的手蓦地停了下来,竟真的将酒瓶放了回去。 “好,我听你的。” 那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笑意。 不知是因为醉意上头,还是他本就如此。他靠近了些,手自然地抚上她的头发。那缕垂在她脸颊旁的发丝他从刚才就觉得碍眼,此刻终于有了机会,温柔地将它挽到耳后。 没有了遮挡,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精致。 “你别……”孟逐刚想抬手,就被他止住。 “怕什么,他一时半会又回不来。” 周予白的眼神像有钩子,一丝丝缠绕过来。 孟逐知道自己又要败下阵来。这个男人向来如此,只要他想,没有人能在那张脸前不动心。 她也不例外。 周予白察觉到她变得乖顺了,之前看她给商敬臣名片时产生的闷堵也就消了。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鬓边,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耳廓。那种轻微的触碰像电流一样,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胃好点了吗?”他问。 “嗯。” 周予白靠得很近,一只手撑在桌沿,指节无意间碰到她的杯子,眉头蹙起,“怎么喝凉的?” 孟逐才想起自己那个“生理期”的谎。生理期加上胃痛还喝冰水,看起来确实像在糟蹋身体。 “我问过的,”她为自己辩白,“酒保说过没有热水。” 游艇派对本就是为了饮酒社交而来,这趟旅程也不过一天一夜,船上确实没有配备周全。 周予白没把这当什么难事,他径直走向之前制作和牛的餐台,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卡斯炉。火一点,小锅一架,竟然直接给她烧起水来。 “不用这么麻烦。” 在孟逐的世界里,她几乎很少麻烦别人,如此大费周章给她准备热水,是件很矫情的事。 “这算什么麻烦。”周予白瞥了她一眼,语气淡然,手却很自然地往锅里投了几颗方糖。 他的理所当然,却让她感到心灵的震动。 她第一次见他出现在这种地方——周予白和厨房,和甜水,多么奇妙的组合。平日里他手中拿的不是酒就是烟,此刻却在为她调制最简单的糖水。 孟逐看着看着,忽然明白黎耀飞之前说的话。他的三分好,堪比别人十分,是一种慢性的瘾,让人沉沦。 她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很快,水沸了。他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兑了些常温水,唇靠在杯沿上几次,确认温度合适后,才递给了她。 “唔该。” 她极少在他面前说粤语,不知怎的,此刻却脱口而出。 虽然来了港城两年,她始终停在“只能听不能说”的哑巴粤语。偶尔一开口,那生涩的腔调总容易被人笑。 她说完就低头喝水,不敢再看他。 头顶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咁乖啊。(这么乖啊)” 不似嘲笑,更似暧昧。 孟逐感到一只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那种温柔让她心里猛地一紧,耳根也悄悄烧了起来。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立刻拉开距离,装作若无其事地喝水。周予白瞥了她一眼,配合地收回手,只是在收回前,拇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商敬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蔡方昇。 “久等了,我在路上正好遇见蔡生。”商敬臣微微一侧身,将蔡方昇推上前。 蔡方昇早从他那听说了周予白刚才的话,神情颇为不安:“周生,真是抱歉,刚才的事……” 他瞥了一眼在座的孟逐,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是我安排不周,让你受惊了。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周予白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嗯。” 一个字,冷淡至极。 蔡方昇额头渗出细汗。在港城这个圈子,周予白虽然向来温和,但真正生起气来,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威压,足以让人喘不过气。 “周生,您看这样行不行——”蔡方昇努力挽回,“我安排了jackiehsieh的直升机演出,他马上就要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甲板上……” 话音未落,一声轻微的闷哼打断了他。 孟逐脸色惨白,眉头紧紧拧着,身子不由向后倒。幸亏周予白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你怎么了?”他抚上她的额头,上面渗着细密的冷汗。 “疼……”孟逐捂着腹部,蜷缩起来,“好疼……” “什,什么情况?!”蔡方昇大惊失色,怎么接二连三的出现状况,先是周生受伤,现在又是…… 周予白二话不说将孟逐抱起,让她平躺在旁边的沙发上,手掌垫着她的头,眉间带着一丝隐忍的焦躁。 “她刚喝了什么?”他头也不回地问。 商敬臣怔了怔,“……柠檬茶。” “没加别的?” 商敬臣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加了一点……朗姆酒。我看她似乎睡得不好,想着度数不高,还能助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商敬臣第一次在周予白身上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愤怒,即使之前面对潭洲,他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贵公子模样,可此刻却…… “她吃了止痛药,”周予白的声音很冷,“不能喝酒。” 商敬臣顿时神色愧疚:“是我疏忽。” “现在怎么办?”蔡方昇急得团团转,“船上没有医生,难不成要调头回去……” 他花了大价钱策划这次游船派对,这么戛然而止实在不甘。更何况他们已经出海好几个小时,即使调头也得很久才能靠岸。 周予白没理会他的焦虑,只是低头看着孟逐。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渗着细汗。他指腹轻轻将她鬓角的湿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你刚刚说安排了直升飞机?” * jackiehsieh坐在直升机里,戴着耳机试音,嘴里还碎念:“拜托,为了这趟商演,我都等四个小时了,他们最好全船都举灯牌迎接我。” “先生,”飞行员忽然回头,“降落后我们将改飞伊丽莎白医院,请您立刻下机。” jackie:“……哈?” 直升机刚落稳,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下方甲板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抱着个女人朝他走来。风声狂卷,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却被周予白擦身而过。 “借你的飞机一用。”周予白说着已经抱着孟逐坐进了机舱。 jackie还想张嘴说什么,就见机舱门“嘭”地一关。 螺旋桨再次启动,周予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后来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直升机在黑夜里拔地而起,留下一脸懵的jackie,孤零零地留在甲板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夏夜晚风 孟逐再次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模糊。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窗外天还黑着,只是从深夜的黑,转化为天即将明的深蓝,看上去应该已经上午五点多了。 她昏睡了四个多小时了。 孟逐试图坐起身,但身上还残留着麻药未退的无力感,身体如同被灌了铅。她只好撑着床边的护手,一点点挣扎。 “你在做什么?” 冷淡的男声在黑暗里响起。 孟逐瞬时僵住,感觉心脏被人紧紧一攥。适应了片刻,她终于在那团黑暗里捕捉到一道人影。那人斜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隐在暗影里,神情看不分明。 她才意识到,是周予白。 她嗫嚅着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但喉咙因干涩发紧,话语只化作一声气音。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他起身走到了病床边。窗外的路灯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晦暗不明。 “要喝水?” 孟逐点了点头。 他走向床头柜前,弯下腰去。倒水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像一声叹息。 孟逐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恍惚。 她其实没想过他会在这里。她的记忆停留在上飞机前,本以为自己会被交给飞行员,抑或者送到医院后交由医院人员照料。在众多的可能里,她都没设想过他会在这个病房里,守着她醒来。 “慢点喝。” 他递过温水时,孟逐才看清他身上也穿着病号服,而左手绑着绷带。那件普通的蓝白条纹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几分矜贵的味道。 周予白像是读懂她的目光,戏谑道:“我总不能穿着浴袍到处跑吧?” 她愣了愣,忽然想象到向来衣着光鲜的周予白披着浴袍出现在医院走廊的画面,没忍住溢出一声笑。 这一笑,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还有力气笑,看来是真没什么事了。 周予白当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没良心的。”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孟逐觉得他应该笑了。 短暂的笑意褪去后,周予白简单交代了一下她的情况,医生说幸亏来得及时,止痛药和酒精的混合使用已经造成了急性胃黏膜损伤,再晚一点可能发展成胃穿孔。急救稳定后,胃镜检查发现她本就有慢性胃炎,加上工作压力和不规律饮食让病情加重。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并开了护胃药和饮食清单。 “这几天就在医院里好好养着。”周予白总结。 “可是我还得上班。” 提到工作,孟逐想起近来堆积如山的交接任务和即将到来的升职责任,只觉得压力压在眉间,哪有闲情逸致休养。她一开口,声音就透出一丝倔强。 周予白看了她一眼,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你可以申请远程办公。” 在2016年,远程办公尚未全面普及,银行涉及客户私密信息,所有电脑网络都是高级加密,要求必须使用公司内网才能办公。 孟逐见过一些高级rm有特配笔电可远程登录,但那些人职阶都很高。她有些踟蹰。 头顶忽然覆下一块影子。 周予白撑着床沿,身子曲下来,像一颗大树的树冠,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这个姿势让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岩兰草味,还混着消毒水的清冷感。 “孟逐,你要学会主动要求。”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你不要预设麻烦,或许你眼中的麻烦,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周予白微微前倾,温柔地循循善诱:“公司的主要目的,是让员工为公司创造收益。管理层的任务目的,则是合理分配资源,让员工达成收益目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的要求和公司的目的一致,你觉得领导会嫌你麻烦?” 那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知识阅历带来的自信,还有贵公子式的松弛从容,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但你若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个需求。” 周予白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此,他没有像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那样强制要求她休息,抑或是以权势压人,不顾她的职业考量和未来人言的压力。而是很耐心地站在她的角度,用她能接受的逻辑来说服她,甚至分享作为管理层思考问题的视角。 那种平等的尊重,比任何霸道都更容易让人心动。 孟逐仔细地听着,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短短这几日,她比过去好几年对周予白的了解还要多,她感觉自己似乎在一点点揭开他的面具,那个纨绔、风流的表象下,真正的他。 但这反而让她更加苦恼。了解越多,她就越喜欢他。心底有股即将满溢的情感,她竭力压抑着,却越发觉得要失守。 “你同意吗?嗯?” 周予白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抬头对上他那双在夜里依旧发亮的眼睛。 “好,我会提交申请,”她的声音没那么哑了。 周予白满意地点头,“好,早点睡吧,那不打扰你了。” 他的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那种温柔的触碰让她心头一颤。舒服到,她不想就这么结束。 周予白刚要离开,就顿住了脚。 他的衣角被拉住了。 “还有事?”他回过头。 天色一点点泛白,房间里的黑暗逐渐褪去,眼前人的轮廓逐渐变得明晰起来。 原本黑暗空洞的房间,一点点被实质填满。 半晌,对面的人都没有回应。 “再拉着我,我可不一定舍得走了。”他落拓地笑了。 “……那就别走。” 那声音几不可闻,但周予白还是听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倏然收起。原本那句只是随口的调侃,却在她意外的回答下,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你的手……”她看向他绑着绷带的左手,“还疼吗?” “不疼。” “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周予白眯了眯眼,敏锐地捕捉到她话的游移。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句。 “你想帮我什么?” 他俯下身,目光钉在她脸上,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那双丹凤眼幽深到几乎望不见底,要将她整个人卷进去。 孟逐觉得自己快被那样的目光烫伤了,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如果你……难受的话,我可以帮你。” 她闭着眼,像逃命式地一口气说完:“我……我可以用手,或者……” 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周予白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唇色很淡,此刻颤抖着,像只断了翼的蝴蝶。那种看似纯净、实则撩火的姿态,比任何露骨的挑逗都要致命。他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狂奔,某种原始的冲动在腹部升腾。 可当视线落到她仍苍白的脸,他生生将那股躁动压了下去。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他感觉到平静下来,伸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对欺负病人没兴趣。” 那声音听起来带着揶揄的笑意,好似对待小孩子般的拍了拍她的头,“好好休息。” 他转身往门口走去。 孟逐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颊。 她到底在说什么呀?太羞耻了!究竟是怎样的失去理智,她才能说出用手帮他那种话?还指了自己的嘴,她是疯了吧?不,不对,一定是麻醉药的副作用,才让她口无遮拦到这种地步。 她把脸埋进手掌里,恨不得时间倒流回五分钟前,让她堵住那个蠢货的嘴。 她正沉浸在羞耻的懊恼中,没注意到脚步声又近了。 下巴忽然被捏住,将她整张脸抬了起来。 周予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只手钳着她的下颌,指腹掐进她细嫩的皮肤,将她的脸颊挤成微微变形的弧度。 “别再学这些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尤其不准再对其他男人说。 可他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双黑眸暗潮翻涌,仿佛要把她整个吞没。 半晌,他终于放开手,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 周予白出门后,转身进了隔壁病房。 他没告诉孟逐,自己其实就在隔壁过夜,等天亮后司机来接。 房门在身后轻声合上。他没开灯,在黑暗中站了片刻,然后径直走向浴室。 门“咔哒”一声反锁。 冷硬的铁门抵着他的背。周予白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稳胸腔里的那股燥热,可越是压抑,那火就越旺。 他推开身子,几步走到洗手台前,将水龙头拧到最大。冰水倾泻而下,他捧起一掌心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打湿了病号服的领口。 可这点冰凉根本无济于事。 “……操。” 水声哗哗落下,几乎盖过他那句低声咒骂。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尾湿透贴在额前,脸色因为紊乱的呼吸而异常红润,那双平日里慵懒的丹凤眼,此刻透着被欲.望浸.透的幽光。 那神情几乎陌生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周予白舌尖抵着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她几句话就撩拨成这样。 而什么时候,他竟沦落到要靠自己的手来解决? 可偏偏一闭上眼,就全是她。她纤细的脖颈在病号服下若隐若现,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那双眼睛生涩却又满揣着一腔孤勇。还有那张唇微微张启,轻声说出那样的话。 他的手缓缓下移,水声淙淙,渐重的喘息混在其间,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只有一墙之隔。 她就在隔壁,也许此刻正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事。也许她也在想着他。 这个念头是压倒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该死。 周予白重重合上眼,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