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萝娇》
7. 风声鹤唳(七)
“你有何凭仗,如此大言不惭的说要帮我。”谭殊面上动摇的神色转瞬即逝。
崔令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将手边的窗户关阖,隐隐雷声,淅淅雨声,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察言观色的本事我不敢说有多高明,但在郎主身边多日,我能察觉到郎主对女郎的珍重,郎有情妾有意,只是身份使然,这中间许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你是说……他对我有意?”
谭殊迟疑的语气之下飞快的划过一抹惊喜。
崔令容也萌生出几分喜意,只不过是鱼儿这么快就咬钩的喜悦。
“若今日那汤不是给我用,而是给郎主用,女郎心愿得偿也未可知。”
谭殊有被把戏拆穿的恼怒,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悄然的信任。
她容貌不差,才学亦好,平日里对待义兄也是温柔小意,义兄的心又不是铁做的,怎可能会不动容?
或许就真的像是她说的那样,义兄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这一层虚有所顾虑,这些年他身边从未有过其他女子傍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眼前这个女子,义兄说她父母亲族死于边关战场,她孤苦无依,他不能袖手旁观。或许她那些子虚乌有,仅凭感觉就生出来的行为确实鲁莽了。
她转了口风:“那你打算如何帮我?”
“女郎这两日可做一个贴身物件,待郎主回来我拿予他,若是他带上了,不就同女郎心意相吻合了?届时再有所动作也不迟。”
谭殊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眼尾轻蔑又嫌恶的扫过跪在蒲团上形容狼狈的男人,心中暗忖着等将人送走之后,定要好好的洒扫一番。
她的语气也亲和了许多:“这人只不过是我同你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你莫要放在心上,我这就差人将他赶出府去。”
崔令容没做声,她已经将人惩戒了一番,也就不在意她这轻飘飘的惺惺作态之举。
谭殊环顾四周继续说道:“天寒地冻,这佛堂又在幽僻之地,少了几分暖意,我记得义兄院子旁边有一厢房,待人打扫了你搬过去住即可。”
“多谢女郎,女郎心系之事,我也会多加留心。”
自此,崔令容得了一段时日的清净。
府上的人见风使舵之事做的次数多了,自然得心应手,房间里的炭火,厨房里的吃食,还有送来的衣料都精细了不止一个度。
只是崔令容却没想承这份情,让白勺都退了回去。
她对谭殊没有好心,也不会沾染因她脸色而得来的庇佑。
时间一天天的从指缝间流淌而过,数数日子,元旦快要来临。
谭殊做了一枚苍青色的穗子,上面缀着一颗红玛瑙,细枝末节处彰显着女儿家的心思,崔令容妥帖的收下。
十天后,庾珩回城。
她站在城门处,那日送他离开的位置上等他,遥遥望见一身黑色劲装之人打马而来。
风霜满面之人在经过弱柳扶风的身姿时驻足停下,身上的寒意似乎也被这温柔乡消融了许多,他骑在马上俯瞰着她:“怎不在府上好好待着?”
崔令容回报以明媚多情的双眸,温柔的吐息间满是关怀:“郎主在外的日子里我多有挂念,便想着早日见到郎主的身影,也可安心。”
庾珩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的肌肉似有一瞬间的牵动,原来被人牵挂的滋味是这样的。
“这几天可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
“劳郎主挂心,未敢。”
庾珩笑而不语,马鞭划破空气,不再停留。
身后,飞星从包裹里拿出一瓷枕,触手温良,上面雕刻的花纹美轮美奂。
“这是郎君回程路上,从一伙劫匪手上收缴的,叫什么黄粱枕说是能让人好梦,郎主不爱这个,怕耽溺于梦境,几个兄弟们也不敢受,赏你了。”
崔令容忙让白芍接过,又说了许多感念之言。
这些词虽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但飞星也是十分受用:“郎主本想留他们性命,他们却以命相搏,害的郎主也受了伤,你记得郎主的好就是了,他从来都是厚待身边的人。”
回到府上,崔令容见庾珩一头扎进了书房,在写奏章,回报班师回朝和路上剿匪之事,字迹上的锐意和风骨透过纸背。
等他将笔搁置,崔令容在一旁服侍他净手:“郎主一路风尘仆仆,看上去消瘦了一些,我让厨房里做了一些郎主素日里喜欢的菜式,一会就端上来,郎主多少用些。”
庾珩的目光徐徐扫过她的面容:“如今你倒是知道讨巧卖乖了。”
手帕甩在铜盆时溅出的水珠有几滴附着在了她的脸上,摇摇晃晃的有些惹眼。
他大掌扶住她的面容,粗粝的指腹滑过柔软的嫩肉,她下意识的想躲,要换来了他不容置喙的一声:“别动。”
庾珩将那滴水珠抹去,一点水意在指尖转瞬即逝,只是心里却像是落了雨,悄无声息的滑落更多。
崔令容酱面颊上的一抹热意压下去,旁敲侧击的开始将谭殊送上悬崖峭壁。
“听闻郎主这次出行遇到了山匪,不慎受了伤,郎主在外时有危险,这枚剑穗承载着一片心意,还望郎主收下。”
庾珩将那枚剑穗拿在手心里把玩,他虽不喜欢这些繁冗的东西,但她都这般恳切了,看在她这些时日表现尚可的份上名,勉强收下也不是不可。
“去给我系上。”说完他径直去用膳了。
崔令容握着手中的穗子,原本她以为会费许多口舌的,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她将其系好,之后又找了个合适的时间让谭殊看见。
谭殊见自己的那枚穗子被他带在佩剑上,随着一阵风摇曳的弧度,一颗心也跟着晃动。
“我下一步该如何?”
“郎君顾忌着,不敢踏出那一步,女郎何不帮帮他?”崔令容点到即止。
于是,入夜,庾珩洗漱过后进入内室,向来都对周围事物异常敏锐的人很快发现了不对。
他的床上多了一个人。
刀剑出鞘,直指床榻:“谁派你来的,活的不耐烦了吗?”
里面的人听见这声音,探出一个头来,欲语还休。
看清楚那面容,庾珩额头青筋直跳。
严词厉色的数声问询,让面皮红透了的人意识到了不对,谭殊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可是你带上了我的穗子,不就是代表着……”
庾珩不等她话说完,将剑套上的穗子切断,精致异常的东西就这么沾染上了尘埃,谭殊脸彻底白了,心如死灰。
齿关紧紧扣在一起,贱婢竟敢骗她!
“义兄……义兄你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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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那个婢女……”
谭殊泣不成声,庾珩从他断断续续的声调里抓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尾巴。
他再没耐心听着呜咽的哭腔,裹着一身的寒风,将旁边的厢房门踹开。
崔令容在一厢黑暗里睁开眼睛,隔壁闹出的动静她听见了一二,她在心中预演着自己一会儿该是如何反应。
沉重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每一声起落都敲击在了她的心头。
烛火被点燃,崇山巍峨的身影在屏风上面显露出浓重墨色,他越走越近,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仅仅上眼皮撩起一道褶皱,深幽的目光比外面冰冷的雨丝更让人感到湿冷。
“郎主……更深露重…”
话未说完,他将最后几步的距离骤减,直直压到她的床榻前,自上而下透过飘摇的烛火,投射出的身影像是座山峰陡然倾斜,塌陷,让她埋骨其间。
庾珩视线间猝不及防的闯入一道艳色,她身上的小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肩膀上,雪玉色的肌肤在一层薄纱里若隐若现,端坐在一床水红色的被面上,像是在暗夜里出没的精怪。
偏偏她的眼神娇怯,黑白分明间流转着一层水光,轻轻颤动的眼睫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兽。
他狠狠闭了闭眼,不去看她这副蛊惑人心的模样。伸出手将一旁的棉被扯来卷在她的身上,随后紧紧扣住她的腕子,连人带被一齐拖拽到地面上。
落地时双膝下意识的跪起做支撑,与冰冷的石板接触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刺痛,崔令容咬紧下唇,将所有的声响都堵在咽喉间。
抬起眸子,好似娇花在疾风猝雨下不堪承受:“郎主……我是做错了什么吗?还请明示。”
“你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吗?趁着我还有耐心,能入耳几句辩驳之言。”
“郎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何行差踏错之处。”
庾珩冷笑一声,鹰眼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指骨上读到一抹心虚,三载不见,她装模作样的功夫,更炉火纯青了。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被她这幅楚楚姿态遮掩过去。
“崔令容,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这条命是谁捡回来的?你是嫌命太长吗,竟然算计到我头上。”
庾珩抬手抵在她的下颌处,拇指上的玉扳指沁出幽幽凉意。他只需合拢五指,掐住她温热的在指腹间跳动的脉搏就能够彻底解决掉这个从始至终都埋藏着的祸患。
他不该对她太心软的,他在期望着什么?想从她身上获得些什么?
只是一枚穗子就让他乱了心防。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义父曾经告诫过他的。
五指像蛇一样虚虚环绕住她细长的脖颈,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发出令人满意的轻颤,一缕青丝垂落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柔柔的徒增烦恼。
但更让人烦恼的还是她。
“郎主的恩情我永不敢忘,报答还来不及,又怎会算计?”
崔令容心口悸动的几乎快要难以呼吸,犹如虎口逃生,命悬一线。
她深吸一口,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转圜,终汇聚成一线,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种讨好的意味贴上了他的手背。
用温软盈腻来裹住他不可撼动的坚硬。
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从眼尾悄无声息地滑落出一道水渍,落在他的指窝里,莫名烫灼。
8. 风声鹤唳(八)
他的手意味不明的抚过她的眼皮。
她身上带着一股极清极浅的香,从锦被下面,从她的小衣里面发散,就连这一会儿说话间的功夫,也让人忽视不得。
他目光平移至她湿润的眼睫,薄红的眼尾,他的手都还没用力,她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庾珩由心觉得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柔软且脆弱。
他心底那团滋生的暗火被浇灭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口干舌燥的不适感。
他不知怎的想到在边关之时,有一年大雪,粮食紧缺,附近山脉的野兽饥肠辘辘的下山,森绿的眼睛盯上了手无寸铁的百姓。
庾珩带着兄弟们将它们驱逐绞杀,野兽奔逃溃散,一只通体雪白,毛发蓬松还不足五个月的小狐狸崽跑的慢了被百姓抓住,说是要剥了它的皮,给他做一条围脖,感念他的恩德。
那狐狸通些灵性,知道自己要被剥皮抽筋,一双眼睛也是如她这般,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嘤嘤的求饶声,它从百姓的手中挣扎出来,顺着他的裤脚爬上他的手臂。
粉色的舌尖轻舔着他的手心,极尽讨好,纯粹灵性和媚态并存。
他破天荒的心软让人放开了它。
如玉冰凉的手指慢慢拨开崔令容的发了汗的盈腻的掌心。
收回手时,骨节措不及防的从她脸颊边擦过,离那抹红唇仅有微毫距离。
他突然生出一股荒唐念想,若是她那般舔他,又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这样的念头仅仅闪过了一瞬,庾珩的指尖有种被烧燎的错觉,充盈的血珠隐隐肿胀沸腾。
不能再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了,他想。
“谭殊此刻就在我的卧室,她说是受你指点,那剑穗是你与她之间的一种信号,你是觉得她的身份可以糟践,还是觉得我的感情可以糟践?
崔令容,你真的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庾珩直接将事情挑明了说。
她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说完这些话,他端起桌案前的一盏冷透了的茶水,顺势坐在她的床榻上,岂料褥子上,枕头上,甚至连帷帐上都沾染了她身上幽幽的女儿香。
杯沿靠近唇畔,素白的玉色质地上面有一抹唇痕,她的声音慢一步赶到。
“郎主,那杯子我用过的,郎主有所嫌碍的话我再去拿意个新的。”
庾珩没应声,只是看着上面的残红,幽深的瞳孔里划过一抹颜色,他鬼使神差的想要印上去,想要尝一尝这颜色会是什么滋味,有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甜,这么艳。
喉咙紧扯着上下滚动了一阵,他没再让她用只能探出一个头的姿态去折腾,索性就着玉壶喝了。
冷水下肚,一呼一吸间,却更心浮气躁。
杯子重重放下,他捕捉到她余光飘来时,狡黠的,暗含的度量。
他重新拾起一副威严模样,不肯因为一时间的心猿意马而放过她,娇纵她:“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若是无话可说……”
崔令容心中并没有表面上这么收放自如的镇定,他闯入时粗暴的拖拽,脖子上缠绕的压迫感,都让她胆战心惊。
从到他身边开始,她看不懂,也猜不透这个人,阴晴不定这四个字是她对他一直以来的固有印象。
她这一次是兵行险招,没有十足把握,身心一直都处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
她声音哽咽,被逼到迫不得已一般涩涩的开口:“郎主,我有话要说……我不敢做任何对郎主有损害的事情,至于这件事,我并不是有意欺瞒郎主,实是迫于无奈。”
庾珩挑了挑眉,静静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崔令容声音低低的,葱白的指尖从水红色的锦被下抽离出去,搅动着不知道是从身上哪一处出的一根丝带,愧疚和不安显露无疑:“前两日女郎确实来找过我,她说心慕郎主,却一直都得不到回应,想让我帮她,我自是一口回绝的,可……可她接下来……”
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小声缀泣起来。
庾珩今天晚上见了她两次落泪,没有一点不耐,反而还更有兴致的体会到了那些酸儒书生口中的梨花带雨之姿,
不同于谭殊方才脸色煞白,失态之下泪水模糊了整张脸,只让人觉得又湿又咸。
眼前的人更多的是楚楚动人的可怜,蕴着一颗泪珠在眼底,要落不落的样子更像是娇嫩的花瓣之上一点清露,最适合口干舌燥的人品尝解渴。
她身体里不知道装了多少水?还是她整个人都是水做的?怎么泪水说下就下,且细细脉脉的流。
要是这水落到别的地方,或者从别的地方流出会不会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夜色或许是掺杂了什么,或许是他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不然为什么总是对着她频频起旖旎。
一阵静默之后,他缓缓启唇难得的有了一点安抚的意味:“有什么好哭的,有怨说怨,有屈报屈。”
崔令容顿了顿,玉白纤细的手臂抬高,本想擦一擦眼尾的水汽,不想她一时忘记了自己如今衣衫不整,随着她幅度稍大的动作,半枚香肩直晃晃的露了出来。
一道视线,暗潜着灼热的射在她的身上,崔令容很快意识过来,手忙脚乱的将衣物拉好,重新将自己卷起来。
若说从一开始她是扮娇装怜,那此刻脸上的潮红和羞意绝不是在作伪。
她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蜷缩起来不让他看见一丝一毫,或者将他极有存在感,侵略性的眸子阖上,只有这样她或许才能感受到一些自在。
“她找了外男入府,让他趁夜色行不轨之事,幸得佛祖保佑,我及时发现暂逃一劫,可女郎并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我,若是我不按照她说的做,接下来将会是永无休止侵扰,郎主……我真的很害怕。”
她原本想好的话语,有些被打断了思绪和气氛,不过配合着内容,倒是更能让人觉得她的羞恼。
庾珩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想起刚才这物抵过她的美人尖,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这冰凉的死物上面似乎也沾染上一甜香。
他手指停滞住,玉扳指一下成了烫手之物,他摸着它,好像在摸着她的下颌。
崔令容无法从他深邃不见明光的瞳孔里分辨他的神色,继续道:“我知道郎主只是把女郎看成妹妹,无半点男女之情,若是我直说那穗子所表明的心意,郎君肯定不会收下,届时女郎朝我发难,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至于郎主所说的爬…床之事,我不知晓什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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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也不知道挂上之后我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郎主这件事是我做错了,郎主要打要罚,我毫无怨言。”
一个说是这个示意的,一个又有着满满的苦楚。
庾珩扯扯嘴角,笑了起来,越看她越像是那只敛藏獠牙和凶性的狐狸,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只待他放归。
谭殊近些年被惯的有些无法无天,对他的爱慕愈明显,带人入府想要欺负她这样的事情她是做得出来的。
可她也并不会如表面这样无辜,谭殊的胆子还没那么大,仅凭一个穗子就敢上他的榻,她必然从中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将此事早早的讲给我?”
“郎主和女郎之间情谊深厚,上次的事情还罚了我跪佛堂,我怕郎主并不相信我。”
崔令容心中甚至有些发笑他所问的问题。
就算相信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轻飘飘的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揭过了,谭殊转头只会更加记恨她。
还不如让她自己闯下弥天大祸来,到时间神佛难救。
只可惜,他是柳下惠,美人都做到了那种地步,还不意乱神迷。
不过这样也够了,明天府上便会有流言蜚语传出,这种事情就像是腐瓜烂果,越捂越会扩散,早早将其丢掉才好。
她在心中暗暗想着谭殊接下来的命运,不曾发觉庾珩的面色冷了下去。
他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不相信他,或许到现在还在防备着他。
庾珩从她柔情小意的诉苦中幡然回醒。
她有苦衷是真的,她可以毫无负担的把人送到他的榻上也是真的,他不在乎他的感情,践踏就践踏了。
她从来都是这样,捂不热的,只会把人利用完了之后一脚踢开。
庾珩猛的站起身,向外走去。
他先前不想待在这里是怕旖旎欲.念,现在只怕再待下去恨不得见她这一层美人皮揭开,看看里面的血肉究竟是怎么长的!
崔令容被他突然之间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郎主……”
庾珩看也没看她,冷着脸将她攀附上来的手甩开,力道一时间控制不住,崔令容被带倒在案几旁,手腕磕在一根木条上,阵痛感比刚才磕跪在地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着撞击,案几上的那盏白瓷莲花被摔在地上破碎成一片一片。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动,终究无言走了出去,心肠冷硬,满腹算计之人何须怜惜。
挟着一身的怒气,回忆起在那香闺之中的种种所念所想,再到她后面的一句不相信,有种被戏耍之感。
她一点真心也无,利用之心昭然若揭,他却快要陷进去了,真是可笑。
飞星站在门外将她们的对峙都听了进去,不禁有些为自己主子叫屈,埋怨那小小侍女不识好歹:“郎主,连我都能看出来安排她在佛堂是为了避开殊女郎,这怎么能算是惩罚。往常我们兄弟犯了错都是要去刑罚库里待上三五天的,她连根手指头都没有伤着,竟然说你偏颇殊女郎。”
“连你都能看出来,她究竟是有多不用心,一点也不曾体察。”
“那郎主就这么走了?还要罚她吗?”
“罚,怎么不罚?”庾珩语气冷森森的,当真是气急了。
9. 风声鹤唳(九)
屋内,崔令容揉着已经浮现出青紫痕迹的手腕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局势明明已经有所缓和的,她又哪里惹他不顺心了吗?
怎的如此反复无常,比六月的晴雨天还要难应付。
她疲惫的回到床榻上阖了阖目,今天晚上这么一闹,明儿个还有的是好戏看。
正准备入睡时,白芍掀开帘子走近,瞧见她鬓发散乱,手腕上,膝盖上的淤青时当即惊呼一声:“他……他怎么能这样欺负娘子?!”
崔令容抿了抿唇,在薄榻上翻了个身:“他就是一柄毫无感情的冷剑,握不得也碰不得,稍有不慎就会被划出伤口。”
她在他身边也只是迫不得已的一时之计,等有了更好的路径和选择,她自然不会再留在他身边。
想到此处,崔令容眼底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眷念和依赖也不知道太子哥哥那边是何情景…他是否相信崔氏的清正,是否…还记挂着她。
“白芍,我前些日子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有一些眉目了?”
“是打听到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下边的人知道的也不是多清楚,只知道这件事情是由内卫查办,大理寺经手。”
大理寺……崔令容猛然想起一事:“那大理寺卿可是叫张申!”
“阿姐如何得知的?就是这个张申可恨至极!家主他们身死之后有一批学生站了出来想要收敛尸骨,可他仗着自己手里有些薄权,把他们都压了下去,说什么同情崔氏者同罪,硬生生让家主他们……曝尸两日,最后或者是那些能人异士看不想去了,将家主他们带去安葬了。”
白芍低头嗫嚅着,将话语说的极其委婉,尽量往好的那方面引导。
崔令容何尝不懂她的意思,一颗心紧紧的绞在一起,闷闷的直让人不能呼吸,恨不得怄出一口血来才畅快。
她连血肉至亲的家人都保不住,让他们下落不明,或许连最后的安宁也得不到。
指甲不知不觉的嵌进肉里,沁出丝丝缕缕的血色。
白芍见了,赶忙心疼的把她的手松开。
“阿姐……咱们如今这样的境地…家主他们定然不会责怪你的。”
白芍的这点安慰隔靴骚扰般,愧疚卷着恨意铺天盖地。
崔令容心下不得畅快,张申,如斯小人,何其可恨。
他初入京都之时郁郁不得志,经过一番辗转托人送了一篇诗赋给父亲,父亲看他有几分才华,愿意为他引荐。
他初入仕途时倒还有几分谦卑之心懂得回报,年节之时经常会往府上送一些节礼,父亲回报以宴请。
宴会之上她曾见过他几面,或许是京城居,大不易,他面色青苍有几分瘦骨伶仃之感,她让白芍送了一个装有半包银子的锦囊给他。
却不想,张申这人面皮之厚远超他身上挂着的那一层皮。
他竟然是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竟信口雌黄说她对他有意,还到父亲那里要求娶她。
当时侍女向她提起这个张申之时,她脑海中只有一层薄薄的稀疏印象,连他的眉眼都拼凑不全,自然不愿意。
托人去委婉的告诉他一番,岂料这人不识好歹,拿出了一个锦囊,说什么若非无意,又何必送此物来撩拨。
她当时在池塘边踩水玩,听见此事后气血上升,那点娇小姐脾气全部都被激了出来,当即提着裙摆走入父亲议事的书房,掷地有声地抛下了一句:“这锦囊又不算是多稀罕的物件,我对待家仆亦是大方,府上许多下人身上都有。”
自那之后,张申便与崔府断了来往,有一次竟还上书恶意攻讦父亲。
简直是忘恩负义到了极点。
“阿姐,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代价,我也不会轻易的放弃查找这些消息的。”
白芍声音里有着墙倒众人推的的悲凉,其实她还有很多没告诉阿姐,比如朝堂之上有许多落井下石之人,想踩着崔氏上位,比如原先受过老爷和夫人恩惠庇佑的百姓也都纷纷唾弃什么百年世家清流,都是一些乱臣贼子。
阿姐已经够苦了,这些话就不必再入耳。
她从听来的诸多消息里翻翻捡捡出一些让没那么悲重的事情来:“阿姐,太子自从崔府出事就大病一场,一连几日都未曾上朝,前些天好不容易病好了些,又直接跪在了金銮殿,说与你之间有婚约,他断然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人,早在你们订婚之时,你就已经是天家妻,天子臣,祸不应该牵连你。
我看太子的心里是有阿姐的。”
崔令容心中酸涩,眼眶中平息下去的一波潮水又要涌上来。
如今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是把自身放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他身前是一道很难逾越的高峰,稍有不慎往前一步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他的身后有众多虎狼雄狮,都在等着一个机会把他拉下去撕碎。
他没有辜负这份情意,愿与她站在一起。
患难之中得见真情。
崔令容想要奔赴向他的心情越发的恳切。
她握住白芍的手,急切的想知道他有没有得到什么惩处。
“圣上龙颜大怒,将他斥责了一番,他却执意跪了整整一天,最后还是被人抬回东宫的,但好在朝堂之上,市井之中,对太子的重情重义之举无不夸赞,想来应该没有动摇他的根基。”
“阿姐莫要再忧心忡忡,反而坏了自己的身子,现在要紧的是以筹谋时机去到太子身边,如果有太子的助力,眼前的一切困境都会迎难而解。”
崔令容将白芍的话听了进去,点头的同时心下也长舒一口气。
他从来都沉稳有余,几乎从来都没有过偏进偏激的时候。
她还曾经开玩笑的说他看上去虽年纪轻轻,却像老夫子一样威严。
“那阿容可否愿意让我管一生?”
她忘记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只是脸颊上隐隐发烫的红,到现在还尤有感触。
如今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矣,承蒙不抛她将来定会爱他,敬他一生。
白芍见她情绪有所好转,转而又对她身上的青紫放心不下。
她去煮了个鸡蛋,又拿了一点药油,说什么都要帮她缓解淤青:“阿姐你现在不把它当一回事,后面几日还不知道要有多疼。”
崔令容抵不过她细细碎碎的念叨,只好任她动作。
外面的一层薄衫因觉得有些碍手碍脚的,崔令容索性将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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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衣襟从雪白柔嫩的肌肤滑落。
上半身只留一件小衣,藕段一样的手臂搭在平坦的腰腹上,随着呼吸,最明显的那处像是山峦起伏般勾勒出意会神领的轮廓。
下面的裙摆被撩起来,一双纤长的玉腿托起,伸展,仿若泛着一层盈盈的玉质光华,侍女将她的双腿分开,手从下往上的揉捏涂抹,离腿根越来越近。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床上原本任人揉扁搓圆的美人突然有些羞窦的紧紧将腿合拢。
“白芍!外面的窗户没有关!”
“是我粗心了,不过咱们间厢房处在死角,除非有人离得极近,站窗下盯着瞧,不然什么都看不见的,阿姐你放心,我并未瞧见什么可疑人影,何况这个点了,根本不会有人会在府上乱转。”
白芍一面说着,一面去将窗户关上。
窗户关上的瞬间,一双幽暗的眸子也被隔绝在外。
他形如鬼魅,不叫人察觉的来,不让人知晓的离开。
只是在他转身离开之时,清冷的月光明晃晃的亮他的眼底,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春光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将一路上都紧握着的药瓶丢在了桌案上,一张口声音意外的暗哑:“去备水。”
“郎主你不是去给那小娘子送药了吗,这药怎么又原封不动的拿回来了,难不承是她又不领情?”
庾珩没说话,兀自压下心底的火气,低头垂眸不经意的掠过一处,幸好衣袍足够宽大,让他不至于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
“你何时这么多话了?”
“我话一直都这么多,郎主不是都知道的吗?”飞星挠了挠后脑勺,嘟囔了这么一句,转身向外吩咐了下去。
水很快被抬上来,犹如一块从火中淬炼出来的烙铁,入了非但没有迅速的使他降温,反而还能听到滋滋的,不解渴的,不满足的烧灼声。
哗啦一声,他从水里站起身,睁眼闭眼间,全部都是美人躺在榻子上的身影。
庾珩暗暗咬牙,他披上了一件外袍,去了浴池中,一道冷泉,一道温泉,以供寒暑。他毫不犹豫的跳入了那池冷水中。
冬日的夜里本就寒凉,那水流过身体又自带着一股寒气,如此这般,终是被压了下去。
他重回卧室,躺在床榻之上,须臾睡了过去。
睡梦中,那双白的晃眼的腿缠绕上来,搅的他不能安眠,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腿,她偏偏乱踢乱动,勾着他一般不肯服软,只想让人在她腿上绑了东西,教她乖觉。
他准准的抓住,上好的羊脂白玉也不及手中的触感,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还不待他想出个结果,梦境之外的尘世烟火气,走动声,熙攘声,将他的梦境侵吞,他睁开眼皮,天光大亮。
看见这里流传来的动响,有侍女端来净水示意他清洗。
庾珩掀开被子,身子顿住了,一团濡湿的痕迹格外明显。
那侍女还是个小姑娘,脸皮极薄。
见到这一幕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猛低下头,脸上热的快要冒汗,手上的东西也有些端不稳。
庾珩揉了揉眉宇,吐出一口浊气:“去叫院子里的婆子来伺候。”
10. 风声鹤唳(十)
崔令容早早的起了,让白芍趁着去拿早膳的机会探听府上各院落的消息,自己则注意着旁边——庾珩院子里的动向。
他似乎是醒了,院子里的奴仆有条不紊地走动着。
她走过去,见一婆子端着铜盆准备进去侍奉此间的主人洗漱,便以为是一时间人手不足,主动想要接过差事。
岂料那婆子笑着斜睨了她一眼,说不出的狭促,她不准备多言,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崔令容有些不知何故,立在原地了好一会儿,才见那婆子复又出来,手中抱着一叠床单和衣衫:“好了,郎君现在正唤人,你可以进去了。”
见这人语气催促,她也不敢耽搁询问,抬步走了进去。
进入室内,她眼神忽而有些飘忽不定。
隔着一层床帘,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松垮的黑色亵衣,墨色的长发垂在肩背上,褪去了平日里的威严正肃,自有一番风流意态。
她站立的时间许是有些久,庾珩透过帘子看到一个朦胧身影,不禁皱了皱眉低声催促:“还愣着做什么,为我更衣。”
他晦涩不愉的眼神扫过来时,崔令容心也跟着紧绷起来,她紧了紧手心,一步一步靠近他。
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一直低着头,拿起搭在沉香梨木架子上熏了一整夜的檀香衣裳,素手芊芊有些不易察觉到的颤抖。
庾珩的耐心被耗磬,他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毛毛躁躁的未经调教过的丫鬟。
“你若是伺候不好,换个人来。”
他眉眼间有一层倦色,语气也算不上多温和,却也不至于将人吓到白着下巴尖,红唇紧咬一副可怜样。
庾珩原本漫不经心扫过的那一眼注意到了什么,后知后觉的又审视回去,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的美人尖:“抬起头来。”
金色的镂空面具,不仅遮不住美人尖,也遮盖不住她盈盈的双眼。
“怎么是你?”
他皱了皱眉头,昨天晚上的怒气,欲念,今早的错愕,仿佛在她抬头的这一刻齐齐涌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看她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我来伺候郎主洗漱。”
崔令容眼睫一直耷垂着,不敢抬头直视他,语气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昨天晚上他那般姿态,她一早来这里献殷勤是为了化解他的心不顺,气不平,可不是为了火上浇油。
虽至今还不知道他生气的点究竟是什么,但以柔克刚是最见招拆招的手段。
“你又有何求?”庾珩声音里的冷嘲热讽不加以掩饰。
崔令容摇了摇头,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恳,这时才敢抬头看向他:“我无所求,如果一定要有的话,我希望郎主能够安乐顺遂,以为微薄之力,为郎君解忧。”
“你可知我最不喜欢巧言令色之人。”
这样的人最容易朝令夕改,嘴里没有一句诚恳的真心真意的言语,等人不知不觉走进她们编织的谎言中,一面洋洋自得,一面又毫不留情的收割。
“崔令容你可知道上一个言辞蛊惑,动摇军心的人被如何处置了吗?我让人一壶滚水浇烂了他的喉咙,他痛苦呜咽的时候,拔了他的舌头。”
崔令容喉咙一紧,那样的刺痛被他轻描淡写的压在她身上,她失声一般有些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如同含了一块烙铁。
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当即就想跑出去,可看见他平静的面色时她又不敢动了,那双墨墨瞳孔转动之间就带着不善之意。
她要是敢在他眼皮底下跑走,他定然不会风轻云淡的放过她。
他会像鹰隼一般,锋利的爪抓破她的身体,坚硬的喙叼主她的后脖颈。
崔令容咽了咽口水,用拼凑出来的那一点点勇气,伸出濡湿的手牵住他的一角衣袖:“他背叛郎主,与郎主心不齐,得此下场也不为过,我绝不会背叛郎主,若有这一日,我愿意以命偿还。”
庾珩眉心微动,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她竟然会发出这样的誓言。
时人大多都重视谶纬之言,九天之上有神明,立誓发愿都慎为之。
他喜怒不辨的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而一根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冰凉与火热的侵压,他用了力,在不知情的人瞧来倒像是一种无声的狎昵庾蹂躏。
知情的人则是知道,他只是想要将她方才的誓言重新压回去,他才不要她的命,死亡是人世间最轻而易举的事情,随着生机的逐渐消散,那些恩怨都消弭。
他不要这样,她欠他的,他都要从她身上讨回来,变本加厉,剥髓压骨,至死不休。
他嘴角展开一抹笑,说不清几分恶劣,几分告诫:“以命偿还就不必了,你只需记得若真有那一日,我必定会让你日日夜夜身处牢笼,昼啼夜哭,我的身边将会是你不能挣脱的地狱。”
崔令容听着他缓缓的语气,无形之中,一道又一道的枷锁拷在她的身上,她闭了闭眼,心神俱颤。
他是凶神恶煞,并不好招惹。
她方才立下那样的誓言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若时间真有福报孽报,她的家人又何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就算真有,舍命相赔也不为惧。
可他浓烈到近乎偏执的话语和惩罚,是真真的让她感受到了后怕。
她相信他说的出也做得到。
“怎么,是觉得这样的惩罚不能承受吗?还是说你心里果真有背叛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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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挤出一个笑意:“怎会,要是真有这么一天,郎主怎样对我都好。”
庾珩略微舒心的溢出一声轻笑:“阿容,记着今日这番话,它是死契,是血契,我会为此追到天涯海角,我愿你永远不会尝到惩罚的滋味。”
崔令容面上撑起镇定的神态,连连点头配合着他揭过这番内容。
再说下去,她怕是要窒息。
“郎主,时候不早了,我先伺候你更衣梳洗。”
庾珩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动作。
崔令容深吸一口气,之前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向来都是别人伺候她穿衣,她只能依照记忆中的印象,解开他的亵衣衣带,坚硬有力的胸膛露出一片。
她目光往下,肩宽腰窄,双腿肌肉鼓涨,充满爆发力,仿佛往前一撞,或者抬腿走动时,就能让人感受到下压的沉稳踏实。
她想要解他下半身的衣带,无奈有一蛰伏凶兽异常明显,她小心翼翼的绕道走不去碰它一会儿手心就出了一层汗。
丝绸衣物最是柔滑,一连几次从她手里脱落,她忍无可忍的伸手欲要去抓,手心却措不及防的多了另外一样东西。
像是烫手山芋,但山芋可没这么大的,一只手都难以握住,她连忙甩开。
“放肆!”
那凶兽的主人面色黑如锅底,硬是从齿关挤出两个字。
“我……我……”崔令容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说不出囫囵话。
“这里用不着你了,出去。”庾珩摆了摆手让她赶快从自己眼前消失。
崔令容走出去,到一旁接了一盆冷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降温,她方才究竟是做了什么蠢不可及的事情。
她怎么能……还有他,要不是非让自己帮他更衣也不至于这样。
在崔令容胡思乱想之际,那厢,白芍混迹在消息网中,左听一句,右得一句。
“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听说有侍女爬了珩郎君的榻!”
“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可我听说不是侍女,是……女郎。”
最后两个字像是不能脱口而出的秘密。
大家见她说的有理有据,面面相觑之时,秋娘站了出来:“子虚乌有的事情,不知道哪个贱蹄子捏造出来的,你们竟然还敢谣传,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是让我再听到一句非议,我定报给老爷,有死契的通通发买,没死契的重大十大板,逐出府去。”
众人再不敢高声语,不敢议是非。
白芍从这场训话中悄悄溜走,回到院落之后正准备将听到的消息告诉阿姐,却见几个凶巴巴的护卫站在阿姐面前,说什么老爷和夫人有请。
11. 风声鹤唳(十一)
崔令容被一群家仆半是护送半是胁迫的带到正厅,那架势瞧着如果她敢做出什么违背之举,当场压解过去也不是不能。
她面上不见慌张之色,心里早早的预演过许多方案,毫发无损虽然极难做到,但她也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消耗自己。
她从容的正要跟着他们离开的时候,院落里一人踱步而出。
他往常衣衫的颜色大多都是浓墨重彩的深色,今日倒是难得的穿了一身霜色长衫,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苍青袍子。
这样的一身本若穿在寻常读书学子身上,本该随和儒雅居多。可因着他在沙场里,经年累月得来杀伐果断的气势和威压,只让人觉得如潇潇修竹,铮铮傲骨。
将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眸也衬得明亮了些许。
此时正笼罩着一层晨光,不言不语的看着她。
似乎在等着她先开口。
“郎主……我还能回来吗?”崔令容维持着娇弱可怜的模样,声音细软直勾勾的看向他。
庾珩摩挲着扳指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重新转圜,不过频率比方才要快了许多。
他目光幽幽的,脸上的笑意介于阴郁和晴明之间,像是一道半明半昧的晨昏交界线。
她的尾音发颤,发热,仿佛有无数条钩子伸向他,想要把他一起拖下水。
他心中十分明晰,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作壁上观,该看看她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手段,也该让她真真切切的受一回教训。
比起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样只会产生的一时的恐惧,只有切肤之痛才能更加让人意识到悔改,下次再也不会轻易冒进。
他该这样的,可是……在她的目光之下,他无法躲避,无法将攀附在身上的藤萝绝情的扯断。
何况今日晨时,他们还有过异常亲密的举动。
他动了动身,又向前走了两步才缓缓发问:“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回郎主,老爷和夫人有事情想要问询这个婢女,让我们把她带到书房。”
“我刚好也有事情找义父相商,她又是我身边的人,我一同前去。”
“这……郎主…”家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把郎主拦下来。
毕竟老爷当时吩咐下来的时候,夫人背着老爷还特意说了一句只见侍女。
就在他们犹豫不定的时候,庾珩已经大步向前走去,快过了垂柳门的时候定住了身子,眼神漫不经心的往后面瞟去,柳絮轻扬,荡悠悠的又落在某个人的身上:“还不跟上来?”
崔令容低着头抿唇一笑,快走两步小尾巴一般缀到他的身后。
“郎主不生我的气了吗?还愿意如此庇护着我?”
声音轻快的像是在唇舌间含了一块怡糖,或许是蜜桃滋味的,或许是葡萄滋味,总想勾这人去品尝甜蜜的汁水。
“你既然同我发了那样的誓言,我还能信你一次,崔令容,我的信任和耐心都不多。如今你在我的眼里只是一只逗趣的鸟雀,在我耐心有余时还可以容忍你一段时间,但若有一天你惹我厌烦,你可知道对待鸟雀的手段,不过是拔干羽毛亵玩至死。”
他弯腰,薄唇在她耳朵上方,喊她的名字,贯上不能在众人面前言明的姓氏,两重威胁。
可在身后的家仆看来,他们不晓得这是说着阴毒的话语,只能瞧见弯腰,挑眉,薄唇启合,几乎快要擦过少女红透了耳尖,给人的感觉总是更像调.情。
他们余光瞟着,心里暗道郎主对这个奴婢还真有几分在乎。
崔令容已经过一遭他言语的狠戾,此番未曾失态,甚至还弯起了唇角:“若能做一只鸟雀,成为郎主对掌心娇,让郎主舒心欢颜也好。”
“崔氏女郎的身段果真异常柔软。”
他突如起来的一句暗示性十足的话,崔令容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他不就是想说自己为了求生能低微如斯。
崔令容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明明是顺着他的话说,却还是被不冷不热的刺了一句,真难伺候。
他们都还说庾珩仁厚,不是什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之人,可她半点都没看出来,有时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骗他身心了,才得到满满的幽怨个愤恨。
这样的念头仅仅是荒唐的一闪而过,当初他们之间她上他心的尊卑关系,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的交集?
她收起思绪不再和他呛声,回报一个温顺的笑容。
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扭转乾坤,能屈能伸才是积蓄力量的最好方式。
三言两语之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书房。
屋内,谭太傅坐在主坐,谭殊跪坐在他的脚边,哭哭啼啼的声线听起来期期艾艾,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睛又瞬间犹如淬了毒。
谭夫人站在她身边,拿着帕子心疼的为她擦泪。
谭太傅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屋子里,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近侍。
那侍从领意,走了出去并且将门带上,把这一场谈话的内容和声音都一齐隔绝。
“贱婢,你究竟勾着我女儿做了什么?你给我老实交代,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全部都你一手谋划?”夫人的发难声传来,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子,雪肤鹿眼,虽然大半的面容被一张面具遮盖住了,但仍能瞧出身段风姿不俗。
知女莫若母,殊儿的心思她是知道的,难怪她受那么大的刺激,
她与庾珩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他到夫君身边时都已经二十岁了,半大的男儿,那时他还没有拜夫君为义父。
他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命如草贱的野孩子,看在夫君的面上,她也不曾克扣他的衣食,只是或许一开始流露出来的鄙夷让他察觉到了,平日里他对自己大多也都是尊敬有加,鲜有亲近。
后面他在沙场上越发出色,战功越积越高,从无名小卒到先锋在到副将直至如今都高位。
可同年,她的温儿,她费心竭力生出来,教养出来的长子一病不起,道场里的法师做了三天三夜,京城内外的神佛她求了个遍,始终没能留下他。
那之后,她和夫君两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半,班师回朝正是春风得意的庾珩闻言,提出要奉夫君为义父,以报当年他给的机会和帮扶。
夫君没有拒绝,她的心里却像是埋了一根刺,这么多年都未曾消减,在许多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会经不住的想是不是庾珩借了她儿子的运气。
是以她尽管知道女儿对庾珩有意,出于对皇权的从来都容不得势大多忌惮,出于自己的私心,她们夫妇二人都不愿意成全谭殊。
却没想到殊儿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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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执念已经深到了如此程度,行差踏错鲜些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之地。
为了让殊儿面子上好看,让庾珩把这件事看成一个误会,不论殊儿这是其中究竟做了什么罪责从头到尾都只能让婢女担。
崔令容晓得夫人的想法,却并不按照她预想的那样推进:“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有证据的话自然可以处理我。
我只是一个侍女,如何有那么大的本事,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经与郎主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了,是非曲直想必已经有了明确的判断。”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鬟,你那些花言巧语骗骗旁人或许能行得通,但绝无可能瞒过我,至于你说的证据,我相信等你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说出来。”
“夫人是想要刑讯逼供吗?”
“好了!这件事情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继一个家教不严之后,是还想要我背上屈打成招的名头是吗?你们不觉得羞,我还脸上发臊!”
谭太傅沉沉开口,扫过一旁的妇人和跪着的女子,语气虽怒,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人我已经听你的叫了过来,如今你却没有证据就想要逼供,还是当着珩儿的面,简直是胡闹!珩儿你来说这件事情怎么处置最合适。”
庾珩目光淡然:“小妹一时弥心窍罢了,这事也算不上多严重,我这侍女自然也有问题,两个人能从中受到教训就好,此后这件事情便不要再提了,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谭夫人有些不满这样的结果,那侍女怎么能没受到惩罚呢?
可诚心而言,确实不应该再把事情闹大了。
谭太傅颔首:“殊儿,听闻公主在皇宫之中举办诗酒会,这段时间你先去玩两天散散心,顺便看看有没有心仪的郎君,等你回来再让你母亲正式相看人家。”
“父亲……我不要……”谭殊苦苦哀求着,但不要嫁一个不爱的人,可任她说的口干舌燥都再也不能改变父亲的决定。
一场戏就这么囫囵散了,庾珩留在书房和太傅商议旁的事情。
崔令容独自一人回到院子里,想着今天在书房发生的事情,庾珩确实袒护她许多,她合该谢谢他的。
她思来想去走入厨房,按着厨娘的教法想做一道甜点。
她从来都没有下过厨,糕点做了数次都不成功,反而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直到幕落四合,才能有一盘完整的桃花饼出锅。
问到庾珩已经回了卧室,走进去只见坐他在窗前,手中捧着一书卷。
崔令容款款走到他身边:“郎主,这是我费了一整日的工夫才做出来的,你尝……”
她的话没说完,全部都化成了惊诧卡在喉咙里。
庾珩被她的软糯的嗓音搅扰的心下不定,甜腻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他喉咙动了动,侧头刚欲张口,唇擦过一截莹白的指腹。
水灵的,冰凉的,擦过去的一刹那缓解口干舌燥。
她那样举着糕点,离得又那么近。
是想让人品尝食物,还是想让人品尝她的青葱手指。
亦或两者都可以。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就着她的手咬下了一口。
糕点太小,她的手也太小,他轻而易举的将含进了半块糕点,一截指腹。
齿关缓缓阖上,在白嫩的指尖上留下一点印记。
12. 风声鹤唳(十二)
他的呼吸在耳畔沉沉,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步步紧逼。
她身子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后缩,一双明眸流露出迷蒙的疑惑。
他想要做什么?
手指像是进入了潮湿温暖的洞穴,她被居住在里面蛇的紧紧咬住,那蛇露出的毒牙并没有用力的往里面注入毒素,蛇信子去追逐糕点,漫不经心舔过她的指腹。
一阵酥麻的痒意让人浑身一颤。
竟让她生出一种这蛇很喜欢她,喜欢她体温,喜欢她的气味,想要与她纠缠玩闹之感。
她抬起头,想从他神情中探寻,他对她有几分心意的痕迹。
可惜,他低着头,乌丝垂落遮盖住了大半张脸的面容,给他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阴翳,她只能看到他口中含着的一截玉白手指,本是冷色调如今已经全部透了红。
随着他慢慢的吐出,上面裹满了一层黏滑的液体,一缕银丝欲断不断的牵扯着。
她心中摇摇晃晃不定,面上染了一层绯红:“郎主……你…”
庾珩侧过头去,耳尖上隐隐约约散发出热度,声音里也有一些不自然,不过被掩盖的很好:“毛手毛脚,连个吃食都拿不好,是想让我把你的手指咬断吗?”
崔令容定定的望着他,一时之间百口莫辩,怎么倒打一耙成了她的错了?
刚才……刚才他手里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递出去,他自己的嘴非要凑上来的。
她咬了咬唇,不敢公然和他唱反调,只好闷声闷气道了一句:“郎主说笑了。”
他又在逗自己。
还亏得她以为这段时间是不是终于有几分打动他了。
呸,以后再也不给他做了。
崔令容默不作声的把桌子上的食盒收拾掉,一块也没有给他留下,行了个礼施施然退了出去。
身后,庾珩终于能直视她,只不过看到的是一抹毫不拖泥带水的身影,桌子上的糕点也被一齐端走。
舌尖舔了舔下颌,那点甜腻的滋味挥之不去,尤其那一截手指,轻轻咬上去时他心里竟然生起一种怪异的满足感。
他想一寸一寸的舔食,胃口被彻底打开,他更想将她整个人一口一口吞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欲望,彻底的被打开了。
门外,那抹纤细的身影盈盈走到日光下,她身上沐浴这的阳光和温度,让他本能的想要去靠近,想要用她来暖自己。
那抹余尽的甜,四散开,他低头掩盖住眼底的晦暗。
崔令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打来一盆水,反反复复的擦洗了几次,指尖越洗那抹颜色越嫣红,当时茫然居多触感向上反刍,不断带来新的体会,他的舌头绕过时,他的牙齿陷在软肉里,只让人越来越感到羞耻。
“阿姐?阿姐?”白芍拿着一块胰子出声喊了几句,自阿姐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丢了魂一样,这手更恨不得泡在水里了:“你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了吗?”
崔令容红着脸默不作声,心中却想,他舔她,咬她,怎么不算是脏东西。
她随便扯了一个话头,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话题绕到谭殊身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这个麻烦总归是暂时甩掉了。
谭太傅家风清正不假,千年修炼出来的狐狸也是真,他未必看不出来自己的那些小动作,最大的可能只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来让谭殊死心,早日成就他与旁人的姻缘。
庾珩掌兵权,谭太傅又多得文人文官拥护,若两者结合在一起,一家独大的场面皇帝是不愿意看到的。
崔令容看着盆中的水未停止的风波,想着崔氏的的倾塌是否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皇权。
她重新将手指放进去,搅动着小小一池风波,她早已置身其中,也无论如何会找出那一股混在其间的污浊。
翌日,谭殊登上马车前往红墙绿瓦的皇宫,谭夫人拉着她的手在冷风中,千叮咛万嘱咐,看见她跟在庾珩身后一起走过来时,面上的神情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了。
谭殊对着庾珩声泪俱下的想说自己那时不应该鬼迷心窍,不甘心的想要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都被庾珩一句:“小妹什么都没做过,在我眼里小妹是亲人,偶尔的胡闹我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包容。”
他话里话外都是爱护,落在谭殊的耳中,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粉颊上滚落。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如此绝情,他自始至终都把自己当成亲人,当成妹妹,旁的任何心思也无。
他内里的一颗心是石头,是冷铁,无论脸上展露出多少笑意,态度有多温和,实则永远都不会热忱,不会爆发。
她等着,看君心似铁化绕指柔,还是最终会孤独终老。
她勉强在父亲母亲的劝说下止住眼泪,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
从那贱婢的身边路过时,复态故萌恶狠狠的抛下一句:“你最好祈祷好运能够一直庇护着你,一定不要落在我的手上。”
“我凭借的不是好运,抓不住的虚无缥缈东西从来不值得倚靠,我只相信自己和一报还一报。”
崔令容对着她弯了弯了唇角道:“祝姑娘一路顺风,福报常在。”
她这哪里是祝福?分明是讽刺,谭殊气不过骨节被攥的作响,她想要还击回去,却见公主身边的人带着入宫凭证而来,她已不能胡闹。
她艰难的咽下这口气,新仇旧恨不断的累积,将一颗心滋腐,犹如一颗新鲜的红果子,转眼之间就溃烂,她登上了马车,任由着情绪越放越大。
府前,谭夫人送走女儿就不忍在待下去了,让人抚着自己去了佛堂诵经。
庾珩对着谭太傅行了一礼:“义父,我先回去了。”
“去吧,我们两家离得不远,有机会常过来走动,别让我再差人去请你。”
“这是自然,这也是我的一个家。”庾珩望着身后巍峨的府邸和太傅相视一笑。
他这一生多颠沛,前半生许多时候都如同丧家之犬,在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容身处,得到了旁人喜爱之时,他连同自尊所有的一切都被踩碎。
后在这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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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他暂喘余息,得到了机会开启自己的路。
这份恩情他不会忘记。
庾珩目送谭太傅进府,又招来另一架马车,对着崔令容言简意赅:“上去。”
崔令容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郎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可需要我收拾一些东西?”
“到了就知道了,你可能会厌恶那个地方也可能会喜欢。”
他打着哑迷,随着马车辘轳向前,周遭的风景越来越眼熟,在视线中显现出轮廓的建筑让人眼眶发热的同时,又狠狠心悸。
那是…崔府。
那是她的家。
身体比脑海先一步做出反应,她一只手抖着,迫不及待的掀开了车帘,不白芍扶她,径直跳下了马车。
庾珩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冒失的动作和虚浮的步子,眉头皱着又松开。
他让人拿了钥匙,余光里注意着她隐忍又激动的的神情,一面把门打开。
锁落,崔令容看着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它们沉积了多少风雨和历史,浸润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正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她亦步亦趋的走进去,青石板转上像是落过来几次雨,没有人来打理,生出了一层青苔,枯朽的断枝横亘在庭院里,一切都萧瑟寂寥。
没有梦中那样的血腥,尸横遍野,只是结果却也大都不约而同,崔府上下再没有一个活人。
庾珩站在她的身边,想给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个支撑,她却兀自强撑着,没有看他,也没有依靠他。
他很想问她如今对这里是厌恶居多,还是不舍居多,可一看到她泛红的眼圈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是想看她失态,还是想要在伤口上撒盐?
崔令容心中忐忑的问着话,眼睛一时没从院落里移开,她好想只当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父亲母亲,她的家一切都好好的。
“我又能对你做什么?”
他还是会因为她下意识如惊弓之鸟升起的防备而有些微妙的不愉,但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也没有必要值得他开口训斥她。
桀骜的鸟其实和草原上的鹰一样,都需要慢慢的熬。
“这房子是皇上赏赐的,对你我而言都是故地重游,我们和这里都有缘分。”
边关已经平定,大朝威名四扬,五年之内,再无外敌侵犯,他可以在京城定居安稳的度过几年,论功行赏之时这房子便被赐给了他。
“我们之后都要住在这里吗?”
“你想住吗?”
崔令容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她犹豫了一瞬,很快的点头答应。
这里是她的家,承载着的太多太多的回忆,那些不好的事件也足够让人刻骨铭心,她还是想在这里驻足,想要守着这房院落。
同时她也想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藏匿的线索。
庾珩淡淡的下令:“今后这座院子就交给你来打理,毕竟在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比你更熟悉这里了。”
13. 拨雪寻春(一)
庾珩住进了主屋之后就显得忙碌异常,早出晚归,有时一天也见不到一次。
这日崔令容早早的起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手中拿着一盏灯笼,推开门走入夜幕里。
白芍听见动静抬头,迷糊困倦的揉了揉眼,看向那抹月亮一般的人影,打着哈欠嘟囔了一句:“阿姐你是要起夜吗?”
“我去厨房做些吃食给庾珩,再有一个时辰,他就要出门了。”
“阿姐为什么要待他如此用心?”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快接着再睡一会儿,别让我把你的困意扰跑。”崔令容折返回去,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
白芍眼皮下吊了坠子一样,三两分钟的时间翻了个身又重新睡了过去。
崔令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走入厨房一边生活烧水,一边揉搓面团,太过复杂的菜式她现在仍旧不会,只能做一些汤面,糕点之类的。
上次虽暗道以后再也不要给他做东西了,可无利不起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点付出也不值什么。
水咕噜噜的烧开,雾气蒙蒙,将脸蒸的发红,面团揉搓时带了十足的力道,她将其切开一块,又拉扯成细细的丝条,放进沸水里。
这一番下来,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又过了几分钟将面条捞上来,里面卧一个鸡蛋,放几片青菜,再放入一点焙炸过后的鸡丁油料,面汤一点都不显得清汤寡水反而带着十足的香,最后再撒入一点盐,香味混合在一起鲜的烫心。
另一个锅里的面点也已经好了,白面宣软,里边裹了一点糖心,她拿出一个撕了一边,有些烫嘴,吹了吹吃下去味道异常不错。
崔令容将这些都放进食盒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中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到了,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来得及往下摘,急匆匆地赶到府门,拦住了正要上马车的人。
“郎主日起早贪黑,想必操劳,我做了一些吃食,郎君不嫌弃的话路上带着吃。”她将食盒递过去,露出一个笑容。
随着马车上,一角帘子被掀起,里面的人影露出来,残缺的即将快消失的月亮,在他的肩膀上澄出一片浮光,他脸上的神情映的影影绰绰。
庾珩看见她的那一刻,目光微闪。
自那日情不自禁的噙住她的手指后,他隐隐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心中的口子越撕越大,若是不加以节制,他只怕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更怕会将这颗没出息的心再次刨开递出去。
被背叛过,当时的付出就已经让人觉得可笑了,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再看向她的眼睛时,在她露出微笑时,都在提醒着他不能重蹈覆辙。
这一次,他们的身份地位境况翻转,他想要将她玩弄在鼓掌之中,而不是率先败下阵来。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忍住了想要将她脸上不小心弄到的一点面粉擦去的动作。
只是给飞星递过去了一个眼神,让他将食盒接过,随后拍了拍驾车老婆的肩膀,示意他前行。
天光将亮未亮,天际处生气的白雾加重了空气里的湿寒,崔令容看着他们远去,她将身上的外袍紧了紧了,准备回去补觉。
另一边,驶出的马车里,庾珩用手支着头,漫不经心的看向那被打开的食盒。
一碗青葱小面,一盒憨态可掬却不知道是何模样的面团,热气腾腾的散发着勾人食欲的味道。
时隔多日,她再一次亲手做东西给他,让他不禁又想起了刻意忘记的吃她糕点时的情景。
他出声对着外面的飞星询问道:“一个女子,三番两次的给你做食物是想表达什么?”
“大约是在意?从前我经常听人说一句话,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便得先抓住一个人的胃。”
庾珩闻言轻嗤一声,看着眼前的食物,虽然闻着尚可,却一点都并不精致,就这样还想要抓住谁?
“赏给你了。”他开口想要将食盒递出去。
飞星腹中本就空空如也,一早就被那香味勾的馋虫大动,他接过,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人又忽而改了主意,将食盒拿了进去。
眼看着即将到嘴的食物飞走,连一块糕点也不留给自己,飞星敢怒不敢言。
接下来两天,崔令容都是早早的做好了食物等在门口。
直到第四天的时候,她眼下已经一片疲惫之色,递出食盒的时候一个恍惚,将辛苦了一早上,做出来的东西砸在了地上。
她垂着头,眼眶一下子红了。
庾珩看见她低风荷露低头时眼中的憔悴,不由得出声道:“无妨,你最近辛苦,这些日子不用再做了,回去好好休息,这府上人手确实也少,你去买几个厨娘入府,再添置些奴仆。”
说完,从他手里抛出一个东西,崔令容稳稳的接在手中,打开一看,原是一枚钥匙。
“府上库房的钥匙,金银值钱的物件全部都在里面,你可去取用。”
崔令容连声道谢,与此同时她也觉着时机差不多了,开口提出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件事。
“郎主,我体谅您的辛苦,更希望能够贴身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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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主的起居,可如今居住在西厢房,离郎君的住所和厨房都甚远,不知……我可否能搬去梦麟居,那里离郎主近一些,也是我原先的闺房。”
自从回到崔府之后,她便一直有这个念头,想搬回自己的卧室,这件事还需要在庾珩身上下功夫。
可听闻他这几天在操练禁卫军,早出晚归,有时一天也见不到一次,这件事情也迟迟没有机会提出,她只能用这样迂回到方式。
“可。”他嗓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对于崔令容来说,只要他能够答应,她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这段时间的功夫没有白费。
她微红的鼻尖翕动,又是好生一番道谢。
庾珩随意的摆了摆手,催着她回去休息。
他们走之后,崔令容缓缓抬起漂亮的眼眸,眼底翻涌着真情实意的笑。
白芍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一边心疼阿姐为了搬回原本就是自己的屋子,要如此煞费苦心,一边忍住眼泪收拾东西。
崔令容看到,上前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没关系的,我遭受的这些已经比我的家人们好太多了。”
白芍回报住她,用力的点着头。期盼着今后能越走越好,越走越远。
崔令容很快在自己原先的屋子兰霖院安顿下来,屋子里的陈设都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她花了些时间将它整理好。
之后开始琢磨着府上要多些人口之事。
庾珩身边服侍的人本就没有多少,又拒绝了谭府那边调教好的奴仆,一时之间偌大的崔府虽改换门庭迎来新主,却也只有廖廖数人。
如今还要再招来一批人,崔令容压下心里那些微妙的抵触,能够在回旧地已经很好了,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从长计议。
她花了两三天的时间,仔仔细细的安排了三四个厨娘,交代了这些天她记下来的庾珩的喜恶,又买了数十奴仆,带着他们一点一点的将这所宅子打扫干净。
那磊磊青砖之下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迹没有冲洗干净,她一点点将它们擦干净,重新烙印在自己的心里。
到最后竟有些直不起腰来。她草草用过晚饭回到屋子里就直挺挺的趴在床上,喊了白芍来,想让她帮自己按按背,捏捏腿。
白芍的手法娴熟,只是力道稍微有些轻。
“再往上一些,再重一些。”
背后,看不见的那只手果真用了力,且还是恰到好处,只是她似乎隐隐约约的察觉出来,那双手,好似有些粗糙的茧子。
14. 拨雪寻春(二)
庾珩回府之后将井井有条的宅院收入眼中,却并未看见那那抹翩跹身影,以往她都会候在府门前迎他。
他目光游移了一圈,一旁的飞星心领神会,就近喊了一个修正花圃的下人过来
“行了行了,先别急着行礼了,主子有事问询,今日为何没瞧见容姑娘?”
“容姑娘劳累了一天,身体不大舒服,此刻应该在自己的房中歇着吧。”
飞星得到了答案又瞧了瞧身边不动如山的人,见他没什么要问的,就让这人下去了。
人走之后庾珩淡淡瞟了他一眼:“多嘴,她只不过是一个奴婢,她的行踪有什么值得关心的?”
飞星闻言,在庾珩瞧不见的地方不禁失笑着连连摇头。
是不是奴婢有些人心里最清楚,假装看不见,余光却把人瞧了千千万万遍,佯装不关心,实则恨不得把人藏在装在自己身上。
郎主的嘴比煮熟的鸭子还要硬,一会去小厨房,吩咐他们今天晚上做一道鸭子汤也不是不行。
他暗自想着,一抬头,冷不丁的撞上庾珩黑压压的眸子,赶忙收起了摇头晃脑的姿态,将嘴角抻平:“是,是我多嘴了,只是容姑娘的确用心,这府上如今添了许多生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郎主不去瞧瞧她吗?”
庾珩不作声,抬起步子时的方向却转了个弧度,朝着崔令容的房间去了。
飞星刚随着走了两步,就听见一道任务。
“你不用跟着了,这一批新进府的人你一个一个的查查底细,别让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混进来。”
飞星领命下去,庾珩一个人往梦麟居走去。
一路上,他不须任何指引,这府上的每一条长廊,每一个亭台水榭,他都分外熟悉,在这里居住过的那三年间的记忆,一点点浮上心头。
他至今仍不忘那年第一次误闯崔府时见到的景象,香园琳琅,花团锦簇的如同仙境,他那时就像一滴脏污的血水沾染上这一幅锦绣画卷。
在崔氏倒台之前,庾珩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此间的主人,而今时过境迁,他心中亦多有感慨。
梦麟居的房门虚虚的掩着,他敲了两声没人应,他也懒得直接开口唤了,推开走进去,鹅梨帐中香发散出袅袅清甜,他的脚步似乎和多年前重叠,一层珠帘垂落,她的身影被遮掩了大半。
从前,他到这里就会被喝止,只能低眉顺眼的将手中的东西托举到眉前,躬身不动,等待着那只细白柔嫩的手腕伸出,将东西拿走,他也就退了下去。
现在,没有了那娇娇软软的喝止声,他也无视了眼前的遮挡,继续向前走,像个登徒子一样。
她身边的丫鬟注意到了这处的动静,刚想开口,他微微皱眉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在她犹豫不定之时,三两步走过去,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
月白色的鲛纱被收束起来,在床上的玲珑身躯上投下细细的粼粼浮光,像是她身上覆盖了一层银白色鳞片,犹如被搁浅只在神话中出现的,最擅长用美貌和歌声蛊惑人心的美人鱼。
“白芍?你怎么不继续按了?是累了吗?”
她出声了,他也正如被蛊惑了般温热的手隔着一层轻透的布料,缓缓的覆盖在她的腰线上。
忆起前几次肢体接触时,她的肌肤娇嫩得一掐就能出水似的,一不留心就能留下红印子,他越发轻轻的按揉着。
她的身体就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他克制着力道,忍住想要把这块美玉掰开揉碎的冲动。
“再往上一点,再重一点。”崔令容实在是累极了,白芍的手心温暖又干燥,恰如其分的按在该按的地方,身心都放松下来,原本就有些昏昏欲睡,此时更是上下眼皮相互碰撞。
她嘟囔了一句,想要彻底闭上眼睡过去的时候,随着那只手逐渐的用力,她身上的软肉充盈在他的指腹,指缝间,身上那层布料的作用聊近于无,她清楚明了的感受到一层粗粝的茧子。
睡意被惊醒,她强忍着身上敏.感的颤意,忍着想要回头的冲动,红唇紧紧咬着。
她脑海里疯狂地思索着对策,她怯怯的唤了一声:“白芍?”
心中更期许着身后那个不请自来的登徒子能够领会,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白芍换走,就依法炮制的再将其换过来,避免更加难以收场的场景。
她可以当不知道是他,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可这人既然做了,还非要昭昭然的揭示出来。
他听她的话手用了些力道,正正好的掐着她腰间的一块软肉,手上的茧子故意的磨着她,身体痒的不行,也颤的不行。
“怎么?我给你按的不舒服吗?”
崔令容紧紧咬着牙,玉白的小腿绷得笔直,莹润可爱的脚趾紧紧的蜷缩起来,整个人犹如一张被拉满的弓。
被人捉弄到这个份上,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他当初做家奴时的劣性根暴露无遗。若如今还是当年,她一脚将他踹出去,或者喊了人将他擒下都算是好的了。
如今跌倒低谷里,她又不得不做出另外一番姿态:“舒……舒服是舒服,可我与郎主身份有别,这样伺候人的活应该是我做给郎主的。”
她粉着面颊,声音娇腻软绵。
周围流动着的气氛越来越胶着缠密。
庾珩轻笑一声手未曾移开,反而缓缓向上攀升,落在她的后颈处,像是赏玩一段玉竹,声音更是漫不经心的:“我伺候你的次数还少吗?怎么现在这才一次就受不住了?”
崔令容被他钳制住要害,虽然他没有再施加力道,可她仍旧觉得自己细弱的脖颈快要被压垮,他手心的温度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温和干燥,愈加升温潮湿起来。
她快被逼到极致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经年旧事大多都是不堪,郎主如今身份贵重,自轻言举又何须再提?”
“你觉得那些事不堪吗?”庾珩眼底的幽深几乎快要透出来,语气中也少了几分轻松,沉沉的,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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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压过来。
那只手虽然还没有大动作,更多的像是在安抚什么小动物一样,可却不知怎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直觉这是个问题是深渊,如若不小心踏下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从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平和,骨子里有一种野兽般的报复和撕咬。
该怎么回答,该怎么才能回答的更圆满一些?
崔令容手心里也起了一层汗。
她闭口不言,可庾珩非要撬开她的嘴,手横穿过她的腰,将她反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他低下头看她,黑发垂落,目光似笑非笑的带着冷意。
他从她的喉咙向上,按压住她的唇,甚至想要更近一步的探入她的唇间,敲开她的牙关。
崔令容忍不住的侧过头,眼尾潮红看着可怜极了。
庾珩这一次却并没有心软,只是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怎么不说话?”
“那是郎主的来时路,我也是在那时有幸和郎主产生一番交际,方才是我说错话了,我认罚。”
他的桎梏远离了许多,崔令容身上顿时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你如此知情识趣我又怎会罚你?”庾珩面上的阴雨消散了许多,他语气里爱恨纠缠的难舍难分难以让旁人听出:“没有你,没有崔氏我也不会有如今之日。”
崔令容听来只有一种他得势了的讥嘲感。
被唐突了的惊惶,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带来的惊吓,还有如今他居高临下的冷嘲热讽,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眼眶中含着的泪水盈满滴落。
她不想被庾珩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这样欺压嘲讽本来就是他的报复,他的目的,这下只怕他会更得意了。
她背过身去,抱着枕头闷闷的抽噎着。
孱弱的肩膀起起伏伏,身躯再没有了他刚进来时的丰容之感,像是秋风中凌乱摇曳的一片孤叶。
他沉沉的看着她,他又没有伤她一分半毫,身上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怎么又哭了,还真不是一般的娇气。
他想要去将她扳过来,谁知她也与他较上了劲,他又不能用力,否则一不小心伤着了她,还不知道会怎样。
他清了清声音:“别哭了,有什么你直接告诉我,一个劲的掉泪能又什么用。”
崔令容听着他的话更觉得不舒坦,恨不得拿针把他嘴缝起来,她知道眼泪没什么用,可还不能让她心里委屈吗。
她没理他,兀自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下一刻,她被他抱了起来,还是以一种极其羞耻,和抱小孩……抱小孩把尿似的!
崔令容脸色红灯映雪,身上也变得发烫,与他肌肤相处的每一片都恨不得烧起来,她声音猛的拔高了好几度:“你!你还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她在他身上扭动着,庾珩手臂收紧箍住她,目光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一片盛开的梅花。
“别乱动!”庾珩不自在的喝止住了她:“你身上的月事来了。”
15. 拨雪寻春(三)
崔令容愣了一瞬,目光落在床单上的痕迹时,脸颊隐隐约约的发烫。
她怎么会是这个时候,还有………他都看到了。
随即她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一动不敢动了,堪称乖巧的缩在他的怀里。
她贝齿紧咬,忍住小腹下面缓缓涌出的热流,丝丝缕缕的痛楚也开始绞着她。
崔令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嗫嚅着请他回避。
庾珩瞧着她忍痛的神情,眼神讳莫如深,他没应声,只是仍就着这样一个姿势走到一旁坐下,且把门外的白芍唤了进来:“去把床榻收拾干净。”
白芍看见床上的痕迹,转眼又瞧见两个人亲密相贴的姿势,阿姐又羞又恼的神情,不仅眼皮一跳,脑海里更是嗡的一声。
“你……你这个宵小!你怎么能这么趁人之危。”
庾珩挑了挑眉,也不去同那婢女计较,只是轻轻抬了抬腿,将膝盖上坐着的人抬高又落下:“她说我趁人之危?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了?”
崔令容被他这坏心的动作惊到,原本握住他衣角的手更是向上扶住了他的腰。
她稳住身子后忍住想要狠狠掐他一把的念头,极快的将手撤走:“郎主,可否……可否先让我下来?白芍不知道我的月事来了,她年纪小不懂事,误会了郎主,我替她向郎主赔罪。”
白芍这时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闹了个大红脸,等细细回忆起刚才自己骂过的话时后脊不禁又一阵发凉,脸色也慢慢的白了下去。
不能因为自己牵连到阿姐,她忙跪了下去,连声告罪。
庾珩一只手撑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扶手,指节上的玉扳指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的声音夹杂在其间,沉闷中又显冷冽:“崔令容,如今你身边的一个奴婢都敢出言冒犯,你这个主子又是何心思?”
“想必平时没少在心里骂我。”
崔令容呼吸一滞,多多少少有几分被猜透心思的心虚,她抬眼迅速的瞟了他一眼,意外的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就知道他并不是真心和自己计较。
她极快的将脸上的神情收敛好,还恰到好处的做出了一两分吃惊的表情:“怎会如此?!我对郎主的用心都是昭然若揭的,前些日子我起早贪黑的为郎主做吃食,手上还烫了几个泡,这些天又将郎主的起居室收拾的干净舒坦,除郎主外,我再也没有对别的男子如此好过了。”
她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何况她本来也就如此做了,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了庾珩,他嘴角那抹的调笑倒是真真切切的多了几分欢愉。
“手如何了?”他抬起她的手,带着粗粝茧子的指腹滑过她的手心,支撑起一个整个手掌,他端详着,在柔嫩的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看到几点红斑伤痕。
“涂了一些药膏,现在已经不妨事了。”
庾珩缓缓垂下眼睑,想起自己上次未曾送出去的那瓶药膏,如今倒不谋而合用了用处。
他将她的手放下,一面想着等会儿就让飞星将其送过来,一面又轻笑道:“你倒是心心念念这个丫鬟,行了,起来吧,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白芍弓着腰身缓缓从那道极其压迫的视线范围之内离开,转过身去替换上干净的床褥。
与此同时崔令容也暗舒一口气:“多谢郎主宽容大度,不与我等计较。”
庾珩整个人姿态懒散的用一只手撑着上半身,下半身核心力量极稳的仍托着腿上的人儿,语气也跟着一起散漫了许多:“你可知你现在欠了我多少?我不与你计较就罢了,可若真要仔仔细细的算起来,你这一生怕都还不清。”
所以我们注定从遇见的那一刻开始就该紧紧缠绕着,我愿意让你攀附,纵容着,无视着那些小心思,同时,你也只能在我的股掌之间。
那厢白芍手脚利索的收拾干净,庾珩这才淡声吩咐:“过来,扶着她换一身衣服好好歇息。”
崔令容得以从他身上离开,身上的痛楚越发的让人难以忍耐,她此前从未有过如此疼的时候,她双脚落地,紧紧握住白芍的手,几乎将大半的重量都全部依靠在了她的身上。
庾珩忍住想要伸出去扶她的手,给她留一个自在的空间转身出去了。
回到厢房,飞星那边也已经排查完毕,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庾珩颔首,也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加关注。
他对着飞星道:“去叫个医师过来,最好看女子之事比较得心应手的。”
飞星听完,默默将询问他受了什么重伤,是不是有人暗算刺杀诸如此类的问题吞咽下去。
不怪他反应如此大,实则是关心则乱。
郎主平日里极其不喜欢医师,小伤小痛从来都拒绝看诊,在军营时更受了什么伤都是自己硬扛过来,除非性命濒危之时才愿意配合一二。
最开始是因为身份微渺,军营里的医师有金贵,人手不足无暇顾及他。
到后来当上了少将军,用自己的能力让大家越来越信服时,他也越不能透露自己伤病的消息,动摇军心,扰乱士气。
若是把从前的郎主看成一块刀枪不入的盾牌,那么现在的郎主因为某一个人,竟也开始有了柔软的腹里。
他领命下去,很快带了一位目善面慈的女大夫来。
“这是?”崔令容躺在床上,用白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暖手炉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询问着。
“郎主让我请的大夫。”
“多谢郎主的好意,可是我没什么病……”话还没说完,手腕上就搭上了一双干燥有力的手,浮浮沉沉的脉象从她的指腹间传递。
大夫沉吟半晌道:“这姑娘体寒,看起来像是先前受过什么冷物,以至于寒气入体,底子有些亏空,月事不调,小腹坠痛也是因为气血淤堵,可是要好好调养一番,切莫不放在心上,否则对于生孕有损。”
崔令容听完不禁有些苦笑,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香云山上奔逃的那寒凉一夜,结了薄冰的水池里彻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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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的身子亏损了近一半。
她面上应着大夫的一连串嘱托,实则心里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补救,那大夫嘴里说的人参,阿胶,血芝换作从前都是她唾手可得之物,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又该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左右这身子一时半会又不能将她拖垮,至于腹痛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崔令容听完大夫的话,刚想让白芍接过她手里的药方,飞星先一步将其拿走了:“看诊也看了,药方也开了,这张纸全当给我哪去复命,明日再给你送过来。”
“悉听尊便。”崔令容让白芍送飞星和大夫出门,又一连喝了好几口热茶手脚才稍稍有一些暖意。
她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疲倦的睡了过去。
另一边,飞星将药方递给庾珩,又捡着大夫重要的话提了几句,只是他越说郎主的眉头皱的越紧,尤其是在他说到生孕的时候,那眉头间的褶皱都快成起伏的山峦了。
“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药材库房不够的话去外面收购,不要以次充好,另外让厨房今后一天做一道补气血的食物。”庾珩沉声吩咐下去。
此后一连几天,崔令容不仅每天要喝苦到想让人将舌尖味觉屏蔽掉药,还要吃一些杂七杂八的药膳。
一开始崔令容觉得那药肯定不会用大夫说的那些药材,说不定只是一些红枣当归肉桂之类,更不用说那些根本尝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补汤,可半个月之后,她似乎发觉到了身体的一些变化,她的手脚没那么冰凉了,就连白芍都说她面色红润了不少。
以至于她再看想那药汤时,一面想他为什么捉弄她,报复她的同时又对她这么好,一面觉得她真的越来越和他算不清了。
她的身子被养补起来的同时,她也没忘记想庾珩示好。
食物糕点仍旧在做着,只是做的没以前那么频繁了,她还会帮他将磨损的衣物缝补起来,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并且不怎么见他再穿出去过。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在一次缝补中,她猛然想起这些事情母亲好像也曾给父亲做过。
恍惚之下针尖刺破手指,一滴血珠滴落在黑色的布料里,很快消失了踪迹。
不是这样的,她和庾珩与父亲母亲的情况并不一样,她们怎么都不会走在一起。
这样想了一遍,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将手上的衣物丢在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入夜,崔令容看了看时辰,收拾了东西前去庾珩的卧室。
自她身体养起来后,庾珩似乎觉得她花费了他那么多的医药,总该物尽其用,他又不满意旁的丫鬟贴身服侍,便安排了她负责他室内从洗漱到守夜的一切。
飞星特意交代过,要注意屋子里的蜡烛,不要让它熄灭。
她一直记着这样奇怪的规矩,将灯盏里的烛芯挑了挑,使得散发出来的稍亮些许,又在一旁温上一壶茶水,以便他半夜醒来口渴
做完这些,庾珩刚好推门入内。
16. 拨雪寻春(四)
他今日许是喝了些酒,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微醺的醉意,一双料峭如寒星的眸子也带了些迷醉,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郎主?我服侍你休息。”她出声,他才如梦初醒般轻笑一声,摆了摆手以示不用。
他随手解下头上的银冠,脚下有些不稳连带着身子也一样几分摇摆,走到床榻上掀开连帐径直倒了下去。
拔步床发出一声响,等床上的人安定后,屋子里也就安静下来。
崔令容没得到任何指示,看了看床上小山一般呼吸逐渐平稳的人,抱着一床被子轻手轻脚的去了外间守夜。
窗外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青石瓦上,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潮气混着夜间的冷意,崔令容双手环抱,搓了搓手臂。
她倚靠在冷硬的案台上,望着天外密不透风的一片幕色,想着父亲最后写下的那封字字泣血的书信,了无睡意。
他来不及交代此间种种,只留下一句——若有余力,家族摇曳之危火寄于汝身,若豺狼环绕,寂寂无名于山野之间,珍重自身。
崔令容眨了眨有些湿涩的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动了动一直弯曲着的有些酸胀的腿,将炉子里的炭火重新拨开,火光重新烧燎起来。
如今她做不到抛开这里的一切,苟活下去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她如今还能有声有色的行走在人间,都只是因为不相信莫须有的罪名,想要为亲人沉冤昭雪的这一口心气支撑着她。
窗外的雨时急时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案台上蜡烛燃烧的弧度应是四更天,蜡泪堆起了厚厚的弧度,那点微弱的火苗也即将被周围的黑暗残吞,她想起飞星的叮嘱,不论任何时候,天色未明,烛光不灭。
她缓缓起身,蹑手蹑脚的拿出一根新的蜡烛准备换上,烛火摇曳间,她措不及防的看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点银色冷光,直直是抵住她的喉咙,只要再往前进半寸,她的脖颈必将被贯穿。
崔令容身子又冷又僵,只有一双眼还算灵动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看向庾珩。
他面上的,眼中的醉意早已经褪去,肃着的一张脸和出手时的狠戾让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崔令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致命的伤害,喉咙紧张的上下滑动:“郎主,我方才是想换一根蜡烛,如今已经换好了,你尽可安睡。”
庾珩眼底映出两簇橙红色的火苗,这才褪去了周身的冰了,多了几杯温暖的活人之感,绷起的身体也放松下去。
他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收了过去,哑声道:“你回去休息。”
崔令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他话刚说完,她便立刻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崔令容走进细密的雨丝里,脚下踩起一片水花,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走进去,将门合上,湿湿的衣衫贴着门扉,单薄的肩背顶着门扉用它做支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跟在庾珩身边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她焉能不惧,不怕。
身子慢慢滑落在地面上,她缩成一团,手指微微颤抖着摸了摸脖颈,莹白的指尖沾染到一点血色,被她手上原本就带着的水渍稀释的淡薄,想来应该是一道极浅的伤口。
可她仍旧觉得痛,仍旧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白芍听见开门的动静,点了灯过来:“阿姐你回来了?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湿了?手也这么凉,快起来我给你拿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崔令容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样,没出声,任由着她动作。
白芍将屋子里的灯又点了两个,脑海里的困意也驱散了不少,光线霎时明亮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又伤又怒:“阿姐,你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弄的?他怎么又……怎么又如此伤害阿姐。”
崔令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警觉又多疑,草木皆兵到了一定的程度,会不自觉的对周身靠近的一切出手,这一次她能侥幸无大碍,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她不想再这么担惊受怕下去了。
离开的念头在心里越发的强烈。
崔令容握住了白芍的手,仔仔细细地又向她交代了一些事情。
翌日,雨水冲刷过后,庭院湿滑,空气冷的吸入肺腑都要好一会儿才染上暖意。
昨天晚上折腾的有些晚,崔令容一直睡到了近中午时分才醒。
庾珩一早就出了门,没再唤她,似乎像昨天晚上的那一茬忘记了,崔令容乐得他忽视自己,忍住想再睡个回笼觉的冲动,草草用了一些午膳就开始处理上报的开销,分派她们该做些什么事情。
忙完一场后,日头也渐渐落下了天际。
白芍也悄悄回来了。
她拿出早上自己递给她的那块玉佩:“姑娘,我今日去了,可是掌柜的确实性张,只是他已经两三个月都不在了,事情牵连深远,我不敢向旁人透露托付,这信物也没有送出手。”
崔令容垂下眼帘握了握她的手:“无妨,那书铺老板我当年曾听太子哥哥提起过,说是他的耳目,有紧急之事可去联系他,但是已经过去了一两年,我也不知这人是否还在那铺子里,这次让你去也主要是想着碰碰运气,你且过几日再去瞧瞧。”
白芍点头应下,不等再说些什么,紧闭的房门被敲响。
她和阿姐对视一眼,上前去打开,只见是飞星怀里抱着一把剑,直挺挺的站在外面。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侍卫,白芍对庾珩的意见颇深,对着飞星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叉着腰堵在门口处:“有何贵干?”
“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你阿姐,你让开。”飞星觉着她真是莫名其妙。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崔令容赶忙走出来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将他们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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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给伤处抹药适才关了门,郎主现在可是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飞星注意到她玉白的脖颈间显眼的痕迹,有些不自在的磕了两声,心中腹诽郎主,明明是他下的手,还不亲自过来,非要让自己先来探探情况。心中更是觉得郎主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好好的肌肤,留了疤该有多可惜。
“这是郎主让我送的药膏,只需涂抹几次,一点疤痕都不会留,有句话我私心想说,郎主也不是有意的,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不是有意的都把人伤到了,要是存心的该如何得了。”白芍在一旁忍不住道。
飞星忍了又忍,终还是愤慨道:“我们郎主也不愿这样的。”
崔令容心头微动,总觉得这里边藏了什么事情,不经意的询问打探了两句,飞星本就有些想要倾诉的欲望,一下子倒豆子一样的倒了个干净。
“郎主去边关的头一年,救了一个差点让敌军剁掉一双退的士兵,他那时都是拿着命去拼的,也开始有一些战功逐渐往上升,可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看不惯他。
一个小将领怕自己的位置被取而代之,给了那士兵一些好处,那士兵当时和郎主睡在一个军帐里。郎主对他没有太过防备,他拿着下了迷药的酒,说是感谢救命之恩,实则三两杯把郎主灌倒,又趁着夜色把郎主拖到乱葬岗,准备活埋。”
崔令容听着旁人口中有关庾珩的过去,那是一段有别于曾经桀骜不驯家奴和如今冷硬阴郁权臣的过往。
他那时似乎锋芒毕露且资历尚浅,竟然会犯下如此致命的纰漏。
“那后来呢?”她忍不住询问道。
“后来郎主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被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绊倒,一次又一次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他那一夜究竟是怎样熬过去的,只记得当时天色亮起,我找到郎主时他体力不支的站在一个骷髅坑里,天上盘旋着一只秃鹰,准备吃他的肉。
从那以后,怕黑和极度警惕的毛病是都落下了。”
四下里皆是茫茫白骨,想走出去时,被一次又一次的阻拦,那些骷髅想把他留下,那时的郎主该有多么的绝望。
崔令容脖子上的伤口又开时泛痒,她忍住想要去抓挠的手,心里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她还是怕他,还是讨厌小心翼翼的在他身边过活。
只是她对他也多出了几分理解,他这一路走来好似也不容易。
崔令容收下了飞星的药膏,让白芍送他离开了院子。
傍晚时分,在飞星那处听了她不是很生气,也不是很委屈的庾珩,脚步不知不觉就到了梦麟阁。
他不知道飞星那处已经把他卖了个干净,兀自奇怪她怎么会如此平淡的反应。
“郎主……”崔令容刚想行礼,被他托住手臂止住了动作。
“那药膏你可用了?”他挑开她垂落在肩膀上的发丝,去看她的伤口。
17. 拨雪寻春(五)
她的肤色极其白皙,那一道伤痕便越发惹眼。
庾珩眼底漾起一抹异色,若有似无的轻轻抚过,随后他将手指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神色凝重了些许:“你没有上药吗?”
他的动作太过狎昵,崔令容向后小小的退了一步:“我方才沐浴过,先前因为怕把药膏洗褪,所以才未用。”
他颔首,像他避嫌的动作尽数收入眼中,浓密的眼睫垂下,他随手拿起那罐药膏声音淡淡:“坐下。”
他似是要亲自给她上药。
崔令容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他却不容拒绝的直接将她拉坐在软榻上:“这伤口是我造成的,你不想让它快些痊愈,难不成是想日日顶着,让我瞧见心生愧疚吗?”
心生愧疚?崔令容余光悄悄打量男人冷淡的神色,只觉得这几个字安在他的身上格格不入,这样冷冰冰的一座杀神也会有心吗?
“左右乱动什么?脖子抬高一点。”庾珩将心不在焉的人唤回神,玉扳指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保持着一个姿势。
崔令容只好定着身子,冰润的药膏接触到细腻的肌肤,他的肌肤与她的肌肤之间只隔着一层湿滑缓冲,缓缓的,打着转。
她照过镜子那道伤口并不长,可为什么他涂抹的过程却这么漫长难捱。
比伤口结痂还要的痒,更加想让人把那一处粗粝的事物撕开。
她姿势维持的快要僵住,全身上下只有一处的感觉最为强烈,几乎是到达了忍无可忍的程度,她轻声呢喃:“郎主……可涂抹好了?”
“急什么?你想要留疤吗?这药要仔仔细细的抹开效果才好。”庾珩面上一丝不苟,手上的动作亦是中规中矩。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手下的润滑细腻有多让人爱不释手。
崔令容只得咬牙忍着将要溢出的喘息,面色都快要被憋红时,那折磨人的药膏终于涂完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脱开了他的掌控,只是他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沉香和苦涩的药味混在了一起,一时之间难以完全消散。
呼吸之间都是他的气味。
“多谢郎主关怀,这些小伤我也未放在心上,郎主不必愧疚。”崔令容唇角弯弯,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她希望他能够识趣一些,早些离开。
庾珩将药膏放下,站起身来终于要离开。
崔令容将他送到院外,只听他又道:“再过几日,开春之时圣上有意要去围猎,你可想去?”
庾珩望着她,抬眼又看见了周围四四方方的院墙。
他记得她从前很喜欢外出游玩。
她不爱拘束,不爱一成不变的景物,她会在春天的时候去看满山遍野的春花,融融绿水上的群鸭,会在夏天的时候搭着一叶小舟,悠悠荡荡的飘入藕花深处,秋天的时候她会登高,望断南飞雁,等到冬天的时候,她就不大爱出门了,会在院子的一颗老梅树下煮茶赏雪。
记忆里她的格外恣意,只是经历了一连番的变故之后,她张扬明媚的神采,被脸上的那张面具,被隐姓埋名的情势一下子遮掩了许多。
崔令容闻言,愣了一瞬,她岂不是能借着这次围猎见到太子哥哥了?从这座牢笼离开更是指日可待。
随即,她死死抑制住眼角眉梢的喜色,要是太过明显的心思,总会引起旁人的深觉,更何况是庾珩这样疑心病重还格外睚眦必报的人,在事情成功之前,千万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察觉。
她抬眼,又极快黯然的落下,声音里有几分不可置信:“我……我真的可以去吗?我怕被人认出身份,牵连了郎主。”
“有何不可?只要你想。”庾珩眉宇间淡然自若:“有我在,你不必有任何的担忧”
“那多谢郎主。”崔令容落了一礼,又真情实意地露出了一个笑。
——
五日后,崔令容带着白芍踏上了前往郊外的猎场的行程。
但凡宫里的贵人参与之事,必然都格外盛大,整个京都里的官宦人家和世家子弟齐齐出动,随行在明黄色的撵车之后。
她被飞星安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小尾巴一样缀着他们的同时又不惹眼。
崔令容掀起车帘看着外面打马匆匆的人物景色,冬雪已尽数消融,天气回暖了不少,茵茵绿色已经冒出了头,柔风拂过面容,带来一阵不知名的树木香气。远方是柔山秀水,近处是一长片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百姓们在在路两旁争相膜拜,希望能得见天颜。
她正要收回目光时,意外对上了庾珩的视线。
他一身黑色的骑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随行在圣上身侧,本就眉星剑目,不言不语抬目时更是有几分桀骜,像是立在漠北雪山上的孤狼,眼神深邃的看着她。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他鲜有的,不应该是她鲜少看到的鲜衣怒马。
她听见道路两旁的人对他的夸赞和仰慕,嘴角也不禁冲他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今天确实是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
庾珩收到她的笑,有一瞬间的不明所以。往常她露出笑意时大多都是事情朝着有利于她的一面发展,像极了无利不起早的狐狸。
她如今这样平白无故的对他笑……他止住想要摸自己脸上是否有异物的手,轻咳一声询问着飞星:“一会要面圣,我仪容仪表可工整?”
“那是自然郎主今日的装扮丰神俊朗……”
庾珩甩他一眼,止住了他滔滔不绝的词汇。
或许,她的笑只是因为今日他能带她出来之故,若以后有机会,多带她出来几次也未尝不可。
马车驶出城门,从四平八稳的街道上开始向西而行,走了一小段土路之后,队伍缓缓停下,一路跟随的玄甲卫随着庾珩的一声令下,纷纷向四周散开,围守着营地的安全。
贵人们等圣上和皇后去了营帐之后,才带着各自的亲眷向一旁收拢安置,一时之间四周的人群都开始活络起来。
跟随来的女郎们张望着四周,叽叽喳喳的发表着自己的想法,她们一部分是觉得新奇有趣,想多结交一些闺中好友,另一部分则是到了适婚的年龄,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有哪些英年才俊。
各有各的目的,崔令容自然也不例外。
庾珩要随行在圣上的身侧,吩咐了飞星来安排她的起居,这样也更好的给了她活动的空间。
她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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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一面观察着营地的布局,根据营帐的规制来推测太子哥哥会在哪个方位,一面跟着飞星前往自己的帐篷。
“姑娘一路是在看什么?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崔令容收回视线挽出一抹笑:“只是在看郎主住在了哪里。”
“我和郎主就在南面第三个营帐,离这里也比较近,姑娘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到那里去寻找。”
她点头谢过。
将东西规整完毕之后,崔令容带着白芍在周围转了转,周围随处可见的都是观赏风景的人,她穿插在其间也并不突觉。
听到有人谈论起太子哥哥时,她止住了脚步佯装和众人一样看风景。
“我来的时候马车就跟在了太子殿下的车驾后面。”
“听闻这段时间太子殿下一直病着,这次能出来散散心,化解化解病气也是好的。”
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女子看了看四周,发觉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处时才悄声道:“其实我还听说圣上和皇后想借着这次狩猎为太子殿下相看太子妃。”
“太子妃?可太子殿下不是有一个……且还因为这件事触怒过圣上吗?”
“谁知道那个人是死是活,大理寺的人都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看十有八九是死了,其实这样也好,她简直就是一个污点,这样的人怎么能沾染上太子殿下?她本就是一个罪人,再让圣上和太子殿下生了间隙真是百死莫赎。”
崔令容听着这些话心中酸涩胀痛,她摩挲着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玉佩信物,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们其实说的没错。
她如今已经人人避之不及。
这玉佩和她一样都是不能显露于人前的。
她心乱如麻紧紧扶着白芍的手:“我们先回去吧。”
“阿姐,你别听她们乱说,太子殿下对你的心意非是一般,你们之间的情谊坚韧,他不会辜负你的。”
正是因为他对她真情不渝,她才异常犹豫,要不要把他拉入泥沼之中,让他面临着失去圣心,人人责骂的境地。
可她又真的,除了他再没有旁的人能够全心的依靠了。
她想了一路,想不出个答案,刚准备掀开帐篷走进去时,身后一道声音将她喊住。
谭殊趾高气扬的走到她面前:“我方才还以为自己敲错了,原来真的是你这个贱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带你来这种地方,不过正好倒是给了我机会,让我想想你还有什么本事?能再一次逃出生天。”
“女郎多日未见,可还安好?我不知道哪里又冒犯了女郎,请女郎恕罪,换作平日里,女郎要打愿要罚都好,只是我们如今在营帐周围,不可妄生事端惊扰圣上和皇后。”
“你这张嘴能说会道,惯会颠倒黑白,不如就先将它撕了吧?来人堵住她的嘴,给我按住她!”谭殊积蓄已久的怒气迸发,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心只想趁她身边无人,将她收拾了。
“放肆!在这里胡闹什么?!”一道清润的仿佛山谷鸣泉的音色将谭殊尖锐的声音隔断。
谭殊面带怒色回头,下一刻跪伏在地上:“太子殿下赎罪……臣女不是有意的。”
18. 拨雪寻春(六)
崔令容听到那声音怔了一瞬,死死掐住手心不敢抬头,跟着周围的声浪一起拜伏他。
“都起来吧,此间发生了何事?”
“恕奴斗胆回话,不过是一些微末小事,如今也都已经解决了,再说出来恐污了太子殿下的耳目。”秋娘见自家女郎脸色半白,只能以头触地,强撑着回话。
“都下去吧。”
垂手而立的人没有追究她的冒犯,这场小冲突若不是他刚好经过,原本也就入不得他的眼。
齐昭正准备离开时,掠过一女子时忽而顿住脚步,他不动声色的等周围的人都离开,缓声叫住了她。
“你留下。”
崔令容心尖一颤,将头垂得更低,喉头发紧险些不能自控:“殿下……”
“抬起头来。”
“奴婢不敢直视天颜,且容貌丑陋怕惊到殿下。”
“无妨,皮相不过虚妄,众生百态皆有陋相。”齐昭语气仍旧温和且有耐心,他没有高高在上的藐视,而是尽可能的平视她,尽管是对着一个穿着奴仆衣饰的女子。
崔令容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湿意,仅仅是听着他的柔和的语调,心里便能升起一股难言的委屈。
他出生时孱弱,曾在寺庙祈福了四十九天,才被抱回中宫,此后也与佛结下了很深的缘,他过往便经常这样安抚她,包容她的小性子和坏脾气,他像是一汪水,从不觉得她这条小鱼有多让人头疼。
她不由得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是暮春时节。
微风起新絮,小雨落余花。
她去寺里上香,悠扬的钟声传遍了庄严寺庙,像是金身塑成的佛像在低喃。
香客们来来往往,香线燃烧出袅袅灰烟。
她当时忘记了自己在佛前许下的什么愿,可无非是牵姻缘,除忧烦之类的小女儿家的心思。
等准备下山时,青苔石阶上湿滑,身旁又有踵撞的人群,她脚下不稳差点就要顺着石阶滑落下去。
身子倾倒的那一刻,她紧紧闭上眼睛,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她落入了一个充满檀香的温润怀抱里。
她迟疑的撩开一只眼皮,只见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男子眼眸温和,望着她笑了笑。
他束着发,玉冠莹泽,琼枝玉叶一般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的抓着人家的衣袖,崔令容连忙道了一声谢就从他怀里出去。
“姑娘没有伤到就好,雨天湿滑,出行还需多留心一些。”他捡起地上掉落的纸伞,翠色竹杆和他手上的白玉菩提轻轻撞在一起,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被轻撞着。
那时的情愫朦胧而又美好,虽仍有些兵荒马乱的无措,可远不曾像现在这样夹杂着权衡利弊,不舍又灼心。
她半抬着头,露出一张带着面具被遮掩了很大一部分的面容,她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应是认不出自己。
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和他见面的准备,把一切都摊开的准备,将声音装的粗粝,除了非必要的答话,更多的是三缄其口。
齐昭也没有再逼迫她做什么,只是扫过她面上冰冷的面具,轻轻一笑:“你身上的香很特别,孤的未婚妻身上好似也是这种香。”
他一字一句状若不经意,落在崔令容的耳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装饰了声音和容貌,唯独忘记了这一层。
她咬咬牙,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殿下,奴婢惶恐,奴婢并不是有意东施效颦,仿照佩戴这种香的,这香包只是在市集上随意买的。”
崔令容将身上的香包摘了下来,双手奉于头顶。
齐昭眼中的暗光淡下去。
有些暗笑自己怎会一个谨小慎微的奴婢身上看见她的影子,她骄矜明媚,平日里最受不得痛楚,一些不经意间的擦伤都要他哄好久,又怎么会在他面前这幅姿态。
他止住了地上的人:“你不必如此,她是京都最好的女郎,心底良善,并不会因为一两件相同的衣物首饰香料而苛责于人,孤也没有责问的意思,只是有些睹物思人。”
齐昭看见她额头上沾染了一层泥土,正中间又有些红紫肿胀,出于怜悯,又因为那不经意间错人的几分相似,便将一块帕子递了出去,难得的于她多说了几句话:“擦擦吧,孤虽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婢女,但瞧着风声鹤唳,想来平常的事情也应该不好过,若你愿意……”
“太子殿下,她是我的婢女,我竟不知道她在我这里有那么多不情愿,竟然求到了殿下这里。”
一片黑色的衣角荡到崔令容的眼前,他身后落下的浓重影子恰好将她笼罩住。
庾珩不经意的挡在了她的身前,言语上,行动上都将她的归属揭示的明白。
崔令容此时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齐昭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庾珩周身的气压有多低。
她趁着这个间隙才敢抬起头看向齐昭,只觉他比之前消瘦了很多,听闻他在朝堂上的为难,圣上对他的苛责,她更是心有凄凄。
“原是少将军的人,孤与这婢女有几分眼缘便多说了几句话,希望少将军不要介怀,不过若是这婢女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孤倒是更希望少将军不要为难她。”
庾珩眸光沉沉,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原本只有三分的郁闷,硬生生的升到了七分。
看着她手中紧紧握住的帕子以及她看向齐昭的眼神,听着齐昭口里的有几分眼缘,心中被烧灼的滋滋作响。
他们两个如此有默契的关注着彼此,倒把他衬成了外人。
他忘记了,这两个人之间原本就有婚约,如果没有这次的变故,这个时候也应该成婚了。
庾珩深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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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压下心头万般滋味,他同他们计较做什么,这对鸳鸯完全不用他拆就散了。
天公不作美,有时候世事哪有那么尽如人意的,崔令容早就已经随着崔氏的案子被封埋了,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他的阿容。
他低声笑了笑:“我也想听听她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这丫鬟命运多舛,来到我身边后就一直心事颇多,她愿意对殿下敞开心扉自然极好,也好叫我知道她平日里心中都在想什么。”
庾珩一只手将地上的跪着的人带了起来,他注意到她眉间的青紫,眉头微皱,想说什么时看到了一旁站着的齐昭,终是没再多说。
崔令容被庾珩提幼崽一般提着站在了他的身边,她借着他的力道,因而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个人臂膊紧密相贴,倒显得关系非同一般。
她站稳之后,那只手仍旧紧紧捏着她,有种怕撒了手,手心一直养着的鸟就会飞走了感觉。
崔令容挣了挣,两个人之间的力道太过悬殊,她无法撼动他分毫只能柳眉微蹙,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眼神也潋滟着水色:“郎主,你捏疼我了。”
话音落,那铁臂一般的力道才松开。
崔令容心头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他语气里为什么带着这么冲的火药味,手上的力道也不知道松一松,若不是她出声提醒,他竟还有一直不松的趋势。
真是格外难伺候。
她身前是齐昭,身旁是庾珩,只要她想,只需要向前跨一步,就能到达一直想要到的人的身边。
可这一步,跨出的却异常艰难。
她和齐昭的处境都立于刀尖之上,当今圣上膝下多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年轻力盛,且各有各自的拥护,齐昭被立为储君只是因为立嫡的规制。
他从不结党营私,也拒绝了许多官员的投诚,虽能力出众,这些年却一直有被大皇子和三皇子联合起来打压的趋势。
若是再因为自己让齐昭和圣上彻底离了心,对于她更没有一点益处,楚家的案子必须要有权才能查,有势才能保住自身的安全。
她此时去了齐昭的身边,有百害而无一利,这种事情只能够秘密的进行。
她缓了缓这才对着齐昭出声道:“坊间一直流传着殿下宅心仁厚,如今才知所言极是,多谢殿下关心,我当时幸得郎主搭救才保下一命,在郎主身边也过的很好,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齐昭淡然一笑:“如此也好,看来是孤误会了,少将军对你既然不错,孤也就不好夺人所爱了。”
齐昭从庾珩来说的第一句话时就察觉到他对这个女子的在意,从他们的姿态和话语间更猜想或许是通房陪床丫鬟一类的,他就更不好插手了。
他将对这个女子的好奇和那丝熟悉感收了回去,他或许是癔症了,才会将她和通房丫鬟联想起来。
19. 拨雪寻春(七)
从山腰处吹卷起的一阵春风,飘带过崔令容的裙摆,白色的飞鸟在长出新绿的林海中穿梭,发出的清脆鸣声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只可惜在场的三人,全然无心光顾好风景。
崔令容行李目送着齐昭远去,耳边就传来一声冷哼,待她回头只能看见一片锋利的褶皱衣角。
她步子徐徐的跟在他的身后,过了片刻,男人不满的声音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方才还和人谈笑风生,这会儿嗓子倒是金贵,怎么不说话了?”
崔令容忍住想要反唇相讥的念头,再三告诉自对待庾珩这种的冷硬脾气,需得像她从前养过的一只脾气不是很好,但胜在有几分美貌的宠物狗那般顺着毛,哄着他。
“郎主若是无趣的紧我可以讲些趣事与郎主听,或者郎主要听什么,还请示意。”
庾珩本就心烦,她这会儿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在这种事就上就是块木头,话说的更闷,不如不说,他原本想要让她噤声,忽而却又转念道:“不如和我讲一讲你和太子之间的过往以及你们两个人刚才走在一起说了什么?”
“郎主说笑了,我和太子之间已云泥之别,先前俱成空,当下也无牵,并没有什么好为之称道的。”
庾珩薄薄的嘴唇掀起:“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我可是听说你和太子之间郎情妾意,珠联璧合,去年皇后生日时你们合奏的一曲有凤来仪精妙绝伦,竟真的引来群鸟献寿。
还听闻去年花灯节,他为你画花钿,辅以珍珠相衬,一时之间引得京都贵女争相效仿,珍珠紧俏。”
崔令容听着他的这些话,低头默然不语,心中暗暗起了波澜。
他怎么会对她和齐昭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一些连她都快要遗忘的时间和细节都被他如数家珍,如果没算错的话,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应还在边关。
“一些风言风语,郎主怎会如此上心?”
他究竟是从很久之前就决心要报复自己了,所以才暗暗关注着,还是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别有心思。
可他这些时日对待自己的反应委实不像是后者。
庾珩错开视线,声音冷硬:“边关苦寒,在那里的每一日我都想着你。”
“……想我?”崔令容心情复杂。
“想着有些人怎会如此好命,一出生就站在云端,想要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十余年人生恣意又美满,我便想起着这样的人会有跌下来的时刻吗?”
崔令容扯了扯嘴角,她便知道会是前者。
“现在你看到了。”
庾珩看着她有几分冷下去的神色,知道她现在有几分恼自己了,可他并未有解释安抚的意思。
那三年,他其实想过很多,第一年想着衣锦还乡见到她时,她总能将他看在眼里。
第二年他得知了她和太子定下婚约的消息,他有些恨自己晋升的不够快,恨自己离她太远,又恨她怎么能够如此冷心冷情。
他们之间的那一夜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点污浊,就如同当时他忍到极致时,她一味娇缠着一不留神落在她身斑痕,冷却过后让人嫌恶。
第三年的时候,他开始忍不住的想,若是有一天,她从高位上掉下来,他是不是就可以将她牢牢的握在掌中,她是不是就再无还手之力了。
他没想过自己一时极端的,疯魔似的念头竟真的有成真的一刻,可这一时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并不畅快。有的只是担心和……怜惜。
一日一夜的打马奔波,救下她时的庆幸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额头,她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像是刚刚想起来一样,毫不顾忌的伸手摸了摸,下一刻疼的直吸气。
庾珩将她的手拿掉,顺带着连她手中紧握着的帕子也一起带走,准备找个地方悄无声息的丢掉,省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
他拿出自己的帕子盖在她的头上,还是不自在的说了一句软话:“磕成这副模样,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先将血止住。”
他终于说了一句还能入耳的话,崔令容轻轻点了点头,她余光看向他手中的那方月白色帕子:“郎主……这帕子……”
“这帕子上有太子的标识,若被有心人看见不知道要引出多少风波,你拿着并不妥,我来处理。”
崔令容其实很想说自己小心收着,等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还给齐昭,自己也能再多一次和他见面说话的机会。
可他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仿佛她要再敢提那帕子,他便要用它狠狠的塞住她的嘴巴。
崔令容咬了咬唇,不许说便不许说。
一张帕子罢了,比那帕子更珍贵的玉佩还在她身上,她不着痕迹的按了按袖子中的一枚棱角玉石,只要这个信物不丢就好。
她笑了笑:“帕子任由郎主处置。”
庾珩睨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不情不愿,可她太过乖觉,倒让人抓不住什么错处来。
他细细打量着她,半是警告半是威胁:“我先前曾经说过一次,身边不容得叛主之人,你若是心里还有别人,时时刻刻都想着去他身边,强留这样没意思的事我也不会做,更介意亲自将你送过去。
但你最好想清楚他是否能够如我一般护着你,还是会任由你被豺狼吞食。”
“郎主说的极是,我全心全意信赖郎主,也多得郎主庇护。”
崔令容说完一番好言好语,心中暗自腹诽着,太子哥哥才不会像你这样欺负我,他爱我,护我直接心切,只是她们两个人现在都各有难处,实是不宜再让危机加重。
她看向庾珩大步流星走在自己前面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她曾经想过,或许可以利用庾珩借助他的势力来查清楚一些事情,可惜他并不是轻易能让自己掌握的。
和他谋划,无异于与虎谋皮,更何况她们之间还隔着一层深深浅浅的怨,她怕自己付出诸多,到最后也换不来一个想要的结果。
两个人都是满腹心事,一路无言,回营帐之时,崔令容忽而听到一旁传来飒飒马蹄声,伴随着少女银铃一样的欢笑,尽是畅快。
她看向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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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黛绿、粉蓝衣衫的三两女子,有些说不出的艳羡,曾经她也和她们一般不识愁滋味,总觉得青天高,黄地后,中间都是自己的大好年华。
庾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侧身朝后面看了看,见她满眼向往的看着在围场里打马的少女们,少女在残凉的暮色中纤弱的影子被拉长,越发让人觉得孤伶。
他不禁想起自己带他她来这里的目的,本就是想要她能够自在一些的。
如今也不知怎么回事,和一些毛头小子差不多,按耐不住脾性,反倒和她生起气来,还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轻咳了两声,几步折返回去站在她身边:“你想要骑马?改日我带你……”
话还没说完,场内忽然出现了一些意外状况,一匹马不知是踩了什么东西,受惊着向前狂奔,背上的人被甩的狂叫连连,她看见站在场外的高大人影,当即就认出了是少将军,连忙呼救。
被人喊着名讳,庾珩总不能置若罔闻,他一个利落的翻身越过围栏,又三两步飞奔到马匹身边,一只手拽缰绳用了力道向下拉,让马受到限制低头屈膝,另一只手拽着背上儿的后衣领,将她提下了马。
“多谢少将军出手相救。”被救下的女子一副惊疑未定的搅着衣角,抬起头悄悄打量眼前人时脸色却泛着潮红。
“举手之劳。”庾珩平日里最不耐烦应付这种场面,言简意赅的抛下一句就准备离开。
那女子却一味痴缠着庾珩,更是大胆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声音细若蚊呐:“少将军……我先前就听过少将军的赫赫威名倾慕已久,如今又得救命之恩,我吩咐下去,今天晚上会在营帐之中备一桌酒席,恭候少将军大驾。”
当朝风气开明,男女不同席之类的习俗早就被推翻,大庭广众之下示爱追妻这般风气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庾珩甩开她的手:“不必了。”
待他摆脱那女子,再回头时,人影早就不见了。
崔令容觉得他这厢一时难以脱身,又觉得自己一直待在这边怕会格外煞风景,便早早的离开了。
次日,一切都准备好,围猎才真正开始。
崔令容一早的跟着庾珩前往猎场,按照席位庾珩径直坐在了前三排,足以可见他最近风头正盛,颇得圣心。
她低眉顺眼的坐在他的身后,明里暗里收到了许多打量。
一玉面男子抬着狭长的眼眸,不苟言笑时让人觉得有些阴冷:“少将军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今身后这位身子婀娜的美人是?”
“张少卿说笑了,一个在战场上捡来的丫鬟而已,还不慎毁了容,我也是瞧这可怜才带在身边。”
崔令容听着张申冰冷潮湿的声音心里只泛恶心。
等人都渐渐到齐,明黄色的身影最后落座。
张申上前对着圣上道:“这次围猎微臣还准备了一些不一样的猎物,为大家添点彩头。”
他示意下边的人带上来。
崔令容看清楚他所说的猎物时,险些失态。
20. 拨雪寻春(八)
车笼里尽数装的都是崔府原先的老人,身上只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囚服,凸起的骨头将那衣服撑得空荡荡的,不知他们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受尽了什么非人的虐待,双目无神和行尸走肉几乎没什么区别。
惊恐的呐喊声被她咬着舌尖吞咽,热泪隐隐就要流下时,一只宽厚的手覆盖住她的手背,将她嵌入手心的指尖一根一根掰出来。
“圣上,这些都是崔府的余孽,微臣想着杀了他们也算可惜,不如供大家取乐发挥最后一点价值。”张申扯开嘴角,笑着露出一排森森白牙。
“微臣已经将他们调教好了,可将他们当做引兽的饵,也可当成猎物来射杀。”
在席位上坐着的权贵们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让他们当猎物,两肢腿跑起来哪有四肢快,还没跑出去就被射死了,也未见得多有趣。”
“在下话还没有说完。”张申拍了拍手,让人将车笼打开,只一个手势,上面的人摩肩接踵的走下车去,相互摩擦间似乎还能听到骨头碰撞的声。
在场有许多人都暗自感叹张申的酷吏之名真乃名副其实,自己千万不要用落到他手里的一天。
转眼之间,更让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些人匍匐下身子,双手着地以爬行,张申拿出一只哨子吹响,他们双手两肢齐齐奔爬起来,速度飞快可见残影。
崔令容看着他们行过的地方,显眼的血肉挂在石头上,让人心惊。
她肠胃翻涌,一肚子的酸水来来回回的搅着肺腑,让她天旋地转,一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阎罗殿。
她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身体,让它们尽数流出,让自己能够舒坦一点。
怎么能这样,么能够把活生生的人当成兽类,他们做错了什么?崔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崔令容肩膀颤抖的厉害,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双目更是通红。
张申还在说些什么,那些权贵们齐齐惊叹着,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耳骨,眼口心舌,每一个器官都快要不堪重负时,一道沉稳的声音掩盖过所有的喧嚣。
他的手覆盖住她的眼睛,他的手一点都不柔和,上面带着边关风霜雨雪的磨砺,却如此温柔的投下一片阴翳。
“别哭,别怕。”
崔令容紧紧抓住他的手,和香云山那次她抓着他的手那般,都是在自己最惶恐无助的时候,他总能坚毅的给她一份倚靠。
张申最先发觉庾珩这边的异样,他目光古怪的看着一向冷若冰山,对女子不假以辞色的人此刻正低垂着目光,温声安抚着手边的人。
他的另一只手臂搂着如惊弓之鸟的人,就差把她抱坐在腿上,护在怀里了。
还有那女子,怎么会吓成这幅模样。
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张申将哨子交给亲信,让他带着人去准备一会的发箭狩猎,自己则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庾珩:“少将军,你身边的这位姑娘瞧着不大好,是因为那些崔府的人,还是……”
庾珩冷淡的扫他一眼,眼底深藏的是厌恶,从前在崔府时,这人就令他恶心,只不过那时他身上还有一种沽名钓誉的清高自负之感,
毕竟以他当时九品芝麻官的地位都敢厚颜求娶如日中天的崔府之女。
可自从被崔令容严词厉色的拒绝之后,这人就转了性,无所不用其极,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到后来更加变本加厉,踩着不知数几的人骨走他的青云路。
他将身边的人护好打断他暗含试探的话:“她胆小,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受惊,怎么张大人对我身边的一个婢女这么感兴趣了?”
张申不再多言,只是客套的说了几句场面话退走了。
最高位上,圣上欲离席前去狩猎,太子跟在他身边想要劝阻:“张申行为有悖人伦常理,父皇应该加以阻止。”
景帝看他一眼,世人常言最是无情帝王家,他那冰冷的一眼看向齐昭,像是在看一件是否合自己心意的物件:“妇人之仁,那些都是罪奴,你作为储君,你为他们求情,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同情崔府,对朕处罚崔府的行为不满?”
齐昭面色惨淡,他双膝跪地俯下身子:“儿臣不敢,父皇教训的是。”
景帝道:“传朕口谕,此次狩猎所得猎物最多的有赏,至于那些罪奴,若能在狩猎结束之后活下来,可无罪释放。”
称赞圣上仁德的声音此起彼伏,父子二人隔着一层消磨不化的,名为猜忌的冰,一前一后的离开,其余席上的人也纷纷起身去狩猎。
脚步纷踏之后,周围一片寂静就只剩下庾珩和崔令容。
庾珩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
崔令容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哭了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张申他狼心狗肺……我父亲从来都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无辜的,无辜的……”
她呜呜咽咽,上气不接下气,这些话在她心里压了很久,她再也忍不住的借着这个档口发泄出来。
崔令容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在他温热的手心里留下了湿咸的痕迹。
“你相信我,你相信……”
她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以至于忘记了她身边的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也一定不会认同自己的想法。
“我相信你。”
可她忽然听见了这么一道声音。
坚定的,掷地有声的。
庾珩松开手,望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我相信你,相信你们崔氏的清名,从来都相信。
所以别再哭了,别再流泪,别再让人这般揪心。
崔令容怔怔的看着他,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低下头,一颗心温热。
她怯怯的,难为情的开口:“……郎主,帮我救救他们好不好?我先前被郎主关照过诸多,郎主也说过,不想让被我的事情牵连,这件事我不应该开口的,可是我真的……郎主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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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珩无声的摩挲着指尖的酸涩,她在上面留下的水渍已经干涸了。
她抬起她的脸,一点一点将她面上的泪痕擦干净。
她不是没有心,她能为了那些人做到这种地步。
“崔令容,我想知道,如果今日在笼车里的不是那群人,而是我,是三年前还作为你奴仆的我,你是否也会为了我我这样苦苦恳求,还是会让我死在里面?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不回答我,如果要开口,我必须要听到真心话。”
毕竟三年前,那一夜过后,一场几乎置自己于死地的刺杀接踵而至,那人眼熟的招数,和对自己出招的熟悉程度,像极了她身边的暗卫。
他不敢去证实,不敢承认——她想杀了他。
这三年里,这是一道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的陈伤,他没有勇气去问,甚至想着要么就粉饰太平。
她还在他的身边,她也没再对自己露出杀心,他想这样就可以了。
可如今,他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借现在这样一个机会知道真相,他想要将这一块久治不愈的伤口撕开,剜出里面的腐肉。
崔令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他不是厌恶曾经为奴为婢的那三年吗?为什么如今提起,还把自己置于那样屈辱的境地?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明白自己的想法。
曾经庾珩在她身边异常的桀骜不驯,有很多时候都看不出来奴仆的样子,她当时因为他的怪脾气,有时候还会存心的捉弄于他,他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故作老成,从来不会生气,还会慢慢的帮她收拾烂摊子,在父亲面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有一种异常的自信,他不会背叛自己,他会永远站在自己的身边
那时的他也是她信任的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二人之间时过境迁之后,会留下一地的狼藉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无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会的,我会救你。”
她郑重的说着,像是对着他许下了什么诺言一般。
庾珩眉间一松,他想他只需要现在这个答案就好。
三年前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再去追问了。
无论是不是她,他都能因为如今这一句话原谅。
他低低的喟叹一声:“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止住眼泪就好,哭哭啼啼的惹得我心烦。”
崔令容知道他的意思了,他愿意出手。
她连忙把眼泪擦干,收起满脸的愁云惨淡。
“郎主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还请郎主出手之时小心,我不想让郎主受到连累。”
庾珩忍住想要伸出手摸一摸她头的冲动,算这小东西还有点良心。
牵连?自从他选择救下她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已经在同一条船上了,他想扯都扯不干净了。
“你去营帐里等我,我会尽力把他们都救出来,等此件事了,我带你去骑马。”
崔令容心中一动,他竟是看出来了。
21. 拨雪寻春(九)
庾珩掀开帐子离开之后,崔令容将自己缩起来,一颗心沉沉浮浮难以平静。
她似乎能够听到营帐外远远传来的利箭破空的声音,听到不知是人还是兽,濒死之前的惊鸣。
眼前不断回闪过方才惊悚的场面,外面任何的响动都能让她如惊弓之鸟。
“阿姐,会没事的,家主和夫人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庇护他们的。”白芍同着她跪坐在一旁,伸出手环抱住她的肩头,给她以支撑。
日头逐渐西落,外面陆续有重物在地上被拖拽的沉闷声音伴随着深深浅浅的脚步从营帐旁边掠过。
她动了动干涩的唇。
白芍会意,掀开营帐的一角,露出一张灰扑扑的布满雀斑的小脸,张望着外面的情形。
她跟在阿姐身边多年,此处围猎又旧识,阿姐便让她画饰了面容,与她先前白净的小脸大相径庭。
她顾视一圈,确认那些人围猎所得的都是野兽之余方才敢回去向阿姐回话。
饶是如此,崔令容心中的焦躁仍未减轻多少,万千虫蚁啃食着她一般,坐立难安之时,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一只大手掀起营帐,高大的身影弯腰走了进来。
崔令容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心有所感,她也急忙想去将帘子掀开,迎他进来。
两个人的手隔着一层轻软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而过,她的指尖戳在了他的手心里,只需他虚虚一握就能完全包裹。
崔令容指腹发烫,将手撤开,侧身让开了一个身位好让他入内。
等他入座,崔令容稳住忐忑的心神,却压不住拿起茶壶时颤抖的手腕。
“郎主……”
“一个不少的都救回来了,等在晚些的时候我会安排他们出猎场,你且安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失言。”
庾珩知道她要问什么,一面出声回复,一面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娇柔,落在他的掌心轻轻柔柔的让人有爱又怜。
他掌心的力道托在她的脉搏之上,带着她的手,稳稳的将一杯茶水倒上。
从她腕子上离开时,他并没有那么干脆利落的撤离,若有似无的蹭过一截玉臂,像是一只想要完完全全的攀附在她身上,贪恋着她身上肌肤的蛇。
脉搏被按压到被松开,崔令容心跳好像突然加快了几下,等她想要再细细的去感受时,心口处早已平复下来。
得知那些人如今还活着,她心中最大的愁结消下去许多。
她收回多余的情绪对着庾珩道:“多谢郎主恩德……”
“我可不要再听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之类的话了,耳朵都快要听腻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沽名钓誉,我这人讲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庾珩转着杯子的口沿,长叹一口气一副憾然的样子,他慢条斯理道:“你如今欠我诸多,你的一条命,加上那数十人的命,我不想与你计较还好,但若真的想与你计较,你如今孑然一身不知该怎么偿还的起,如果这是一笔买卖,我想我亏大了。”
他原本没想与她算这些账的,只是见着她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委实觉得头疼,索性逗一逗她,让她能够分出一些心神想别的事情。
崔令容又羞又窘迫,她这段时间确实得到了他许许多多的襄助,他也说的都是实话,自己现在身无旁物,她没有反驳的余地。
她绞尽脑汁,半晌后咬着唇嗫嚅道:“我还有一颗竭诚侍奉郎主的心,惟愿郎主开怀顺畅的心愿从不曾变过……不若我每做一件让郎主感到极其畅快的事情,抵消一次恩情,郎主觉得这样可划算?”
“你身为我的侍女,这件事不应该都是你的本分,倒还对我邀功了。”庾珩话语虽不客气,嘴角却挂着一抹对她偷奸耍滑无可奈何的笑,若是此时崔令容抬头细看,还能察觉出些宠溺意味。
可她现下只是一脸为难的低着头想对策。
庾珩曲起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笃笃的声音迫使崔令容抬起头。
他见她没那么紧紧绷着了,目的也算达到,不再故意为难于她。
“罢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就按你说的。”
这厢话刚落,飞星急匆匆的前来禀报:“郎主,张申那厮听说了你把人全都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派人来说了一篇长篇大论,可在属下听来无非就是说郎主搅了大家的兴致,想要让你把人交出去。”
庾珩冷嗤一声:“将人看好了,一个都不许少,我凭本事得来的人如今就是我的,他若想要让他自己来夺。”
此话一字不少的穿到张申的耳朵里,他怒到极,将手边的小几拍的震天响,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他大骂家奴狂妄。
一个身份低贱如泥,听说母亲还是从那花柳巷里出来的,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只配被踩在脚下当踏脚垫的贱种,如今不过是因为一些军功得到了重用,和他拿什么乔。
他怒极反笑,顺了顺袖子站起身,径直往庾珩的营帐里去了。
走到那处,他也不等飞星通报,直直闯了进去:“少将军,我不知你此举是何意?那猎物怎么都全须全尾回来了?”
“没想到少卿连这些小事也挂在心上,我觉得少卿这样的驯法有趣,这些人极为难得一下射杀了多可惜,我带回去还能再玩上一阵。”
张申不接他的话,继续给他挖坑:“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少将军是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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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庇这些罪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少将军曾经在崔府里做过三年家奴,和里面的人生出些感情也不一定,幸而将军离开的早,不然三年之后说不定也是这番下场。”
这话里包含着满满恶意,三言两语就想编织一顶罪名扣在庾珩身上,躲在后面的崔令容听见都忍不住暗骂他。
庾珩反唇相讥:“少卿对我的事情记得这么清,只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你和崔府的关系不比我浅,还曾向崔氏嫡女求亲,当时崔女回你了什么,哦对,想起来了——何不以溺自照,那样的滋味如何?”
他语气神态自在,反观张申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快要失去风度形象,阴鸷的吊稍眼下垂:“庾珩,你究竟什么意思?”
他平生最恨之事唯有崔令容当众拒绝他的求娶,还将他批落得一文不值,自那时起高门和寒门的差距在他的眼里,就如同一道不能跨越的鸿沟。
说什么身份虽有高低贵贱,胸怀却无阶级之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他受着这样的激励去求亲,最后得了这么一番羞辱。
崔氏家主对他的赏识也就成了笑话,他看明白了,那是对他的可怜,想要把他当成一条崔府门下的看门狗来驱使。
他当时忍下了这口气,后来借着崔氏给的机会一点点往上爬,终于被他等到了将崔氏踩在脚下的机会。
张申双手撑在桌子上,躯干紧绷,进攻的姿势再明显不过,他再一次追问:“庾珩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介意将上面的的猜疑转述给圣上。”
庾珩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还没开始用力,就将他的的攻击性卸掉,他心中嘲讽更浓。
不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都是这般不自量力,不允许别人踩踏他的自尊心,实则那一张自尊又脆又薄,三言两语就能在上面划出裂痕。
他将他按坐在自己面前,比他高出一尺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少卿误会了,你当时只经历过了这么一遭就如此憎恨崔府,我更是在里面待了三年,会比你更恨,你想要将此事禀告圣上自行去就是了,但我也会向圣上禀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申恨得牙痒痒,他来这一趟非但没讨到一定的好处,还受了一肚子的气。
他没证据,庾珩又警惕的很,根本不跳他挖的坑,这样闹下去,他并不占上风,只得离开,转身走出去的同时他又让身边的亲信暗中盯着这边的动静。
人到最后一个都没有被带走。
崔令容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经此一事,她对庾珩的感观不禁改善了许多。
他似乎……值得人依靠。
在他身边,那些风雨好似都吹落不到她身上。
22. 拨雪寻春(十)
庾珩走了出去,她给他倒的那盏茶汤他也没喝。
崔令容摸着还温热的杯璧,自己喝了下去,水流缓缓流淌下,原先蜷缩在一起的心被也泡的温软,舒展开来。
她忽而觉得自己旷野荒凉的胸膛里被添了一点火苗,让她在孤旅之中没那么空寂,害怕了。
她摸着心口的那点温热,也跟在他的后面走出了营帐,一直走到今天被救下的那些人所在的安置处。
他们瞧见走近的人影,立时三三两两蜷缩在一起,眼神布满惊恐。
“他们不让人靠近,身上的伤口暂时还来不及处理。”
庾珩说这话的时候崔令容已经伸出了手想去将离自己最近之人的已经血肉模糊的手处理一下。
下一刻一声尖锐的鸣叫声穿透耳膜。
庾珩迅速的反应过来,扯了自己的袖子覆上去,将他的声音掩盖住。
崔令容手有些发颤,她屈下身子,将面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声音微微哽咽:“青苔,杏山……你们看看我,你们还认不认得我?”
被她唤过名字的人有一瞬间的迟疑恍惚,只是下一刻又重新低着头,不安的一直往后缩。
“张申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能湮灭所有的意识,对外界失去了大部分的反应?”她声音已经变了调。
“张申的大理寺里七十二种酷刑,还有数不清的秘法,他们这种情况我差人打听过,许是喂了一些药暂时如此,等之后再请医师开几副醒神的方子,应该不会有大碍。”庾珩对张申的这些手段早就已经厌恶到了一定的程度。
海清河晏的清明之世不应该酷吏之风盛行。
用这种手段无非是想要加重百姓对于皇权的畏惧,可畏不如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被强行堵住的流水在积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只会更加汹涌的冲开枷锁。
庾珩不觉得张申在朝堂上得到重用是件好事,他更有一种隐隐的忧虑。
崔令容听闻能医治好,当即就想要把人都救出来送去医治。
她一字一句尽可能的想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我送你们回家好不好?”
他们听见回家两个字时,神态多多少少都有松动,在暗无天日的牢笼待了许久许久,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回…家。”不知道是谁有些吃力的发出两个颤颤巍巍不成型的音调,从她进来之时,他们一直回避的目光终于有了汇聚的点。
崔令容心中更加坚定,无论如何,她都要把他们保全下来。
她来时所以打量过一遍周围的环境,周围四面都是防守,想从这里放出去数十人难度颇大。
可此次围猎将要进行十余日,这才是第一天,他们此时虽被庾珩尽数救回来捡回一条命,但张申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一块的猎物,接下来的几天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样的阴损招数,迟则生变。
她心中想到一法子,只不过真正实行起来也并不是万无一失,她余光瞧见身侧被风吹起的男人宽大的衣袍,他腰间的飘带垂落在自己月白色的裙裾上,黑沉沉的颜色缭绕在她身上。
她目光向上移了寸许,发现他竟也在瞧着自己。
“郎主?我脸上可是沾染了什么东西?”
“并无。”庾珩淡淡的错开视线。
崔令容没说话,只是先回过头去,没一会儿又觉那道目光追随过来,她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也并没有什么东西。
可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他这人真的是好生奇怪。
她暗自揣摩着他此时的情绪,觉得自己开口应该不会惹来一顿训斥之后才道:“郎主可知道周围的防守是何人负责的?”
“是大皇子负责的,你想做什么?”庾珩嘴角溢出一抹淡笑,对她这种明目张胆把自己拉上贼船的行为并不反感,反而还有一种她与自己密谋的命运与共之感,这一刻他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一步。
他们在一根绳子上共生着,他不介意给她提供生存的养料,同时先从她的身上汲取着他需要的欢愉。
“那便好,这样就不会把火烧到郎主身上了。”崔令容仰起头看他,一点澄明的目光机敏又聪慧,落入他如墨如湖的眼中,像是在上面泛起的一层波光。
崔令容想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放一把火,火势并不需要太大,只要能够虚张声势让她借着这样的机会趁乱将人送出去就好。
等第二日要追究的话也只是因为傍晚时升起的火堆没有完全熄灭,风将火星吹起落在了帐子上。
她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和庾珩说了。
庾珩不发表任何话语,沉沉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其实很害怕。”崔令容脸上还有着担惊受怕一整天的憔悴,她兀自轻轻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郎主在我身边的缘故,我知道郎主仁厚,所以才能有勇气放手一搏。”
她没有再提出让他帮助自己的请求,这件事情她自己就能办到。
他无形之中提供给自己的底气已经足够。
经此种种,她既已经亲身感受过,便也更知道飞星那时和她说过的——郎主仁厚并非虚言。
他冷戾的外表下,实则藏着一颗有仁有义的心。
庾珩默许了她的做法,眼神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觉得她筹谋时脸上的神采格外鲜活,对自己的态度也更加随和。不再是像先前,在他的面前扮演着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有些装出来的僵硬感。
“你既然要唱这出戏,我看着就是。”
三更天,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崔令容在黑暗里游移着。
她走到一个地方,离四周的防守最远,确认了此处没人之后,她将火折子丟在地上的草堆里。
火势借风,没一会儿就烧了起来,红色的暗光照亮了一片天,黑漆漆的浓烟扩散,不多时就有人发现了,喧哗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团。
“来人啊!这里走水了看不见吗?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一个一个都是瞎子!快救火啊!”
“去搬水啊!动作能不能都再快一点!要是烧到了父皇和母后那边,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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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们,你们就都给我去喂笼子里的熊!”
大皇子听到这边的情况,火急火燎的披着一件外袍就冲了出来,调动着周围的防卫。
他平日里性子就急躁,这会儿更是怒不可遏,他本是想着父皇会将防卫的事情交给自己,办好了指不定会多增父皇对自己的赏识,到头来却是这样,这么一点小事都没有办好,他能不被斥责都算是走运的了。
这厢火势幸而不大,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都已经扑灭了,那厢崔令容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把人从缺口里都送出去了。
庾珩还派了人,将他们一路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五更天左右,各路的人马才终于安定下来。
崔令容一晚上没合眼,眼底已经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青黑,她瞧着身边的人,没能从他脸上看得出疲态。
“郎主,此时还能再休息上一两个时辰,明日不还要去狩猎。”
她劝着他去休息,不想他冷不丁的反问她一句:“你如今可能安心了?”
崔令容一怔,所有的顾虑,不安,通通卸下之后的笑也是轻快的,她回他:“应是能做一个好梦了。”
庾珩颔首,这才让她从帐子里退出去。
翌日,天气难得的好,春光如练,惠风和畅。
只不过有些人的心情不是那么美妙。
大皇子得了一顿训斥,垂头丧气的对谁都没个好脸色,也没什么人敢去撞枪口。
张申昨天派去监视的人被发现了,亦是觉得没脸,得知他费了许多功夫调教出来的猎物都跑了,更是大怒。
他想要去追究,可庾珩将这件事情推到了失火上面,他再不依不饶下去,更会得罪大皇子。
他只能在心里记上庾珩一笔,将这件事情先就此揭过。
如昨日那般,大多数人都去狩猎了,崔令容看向身边迟迟未动,还谢绝了几个邀请的人出声询问:“郎主今日有什么安排?”
庾珩看她一眼:“你先前不是想要骑马吗?如今得了空,可要去?”
崔令容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有关于自己的答案,她确实很想去打马纵风,忙不迭的答应,连声音都比平日里活泼了几分:“要去的,要去的。”
庾珩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声音淡淡的:“走吧,去马场。”
去牵马时,因他们到的有些晚了,脾性温顺的都被骑走了,只留下一匹比较烈性,没人敢骑棕色马匹。
这马身极大,浑身的肌肉绷起,看见她时不耐烦的打了一个响鼻。
崔令容学过骑术,但都是一些温驯的,通人意的马匹,此时有些发怵的不敢上前。
“上去试一试?”庾珩在一旁负手而立。
崔令容看着他,犹豫再三,点了点头准备骑上去,他总归不会让自己摔下去。
她摸了摸马头,而后踩着马镫,稳稳的坐好。
下一刻还不等她牵动缰绳,身下的马突然冲了出去,她欲要往后仰倒。
庾珩见她掌控不住,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紧贴住她的肩背。
23. [锁] [此章节已锁]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的腋下伸出,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将她柔若无骨的掌心包在手里,他摩挲着缰绳,也若有似无的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
“这样娇气的手,怎么能降伏住烈马。”
他贴着她的耳畔,两人之间契合的严丝合缝,声音低沉的轻笑着,胸腔的震动传到崔令容那处,让她有种自己心跳也加速了的错觉。
他的发丝随着一阵微风轻扬,贴在她的脸颊上,格外的痒。
她扫过两个人紧紧结合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些微妙,她狡黠的笑着:“郎主能够降伏得了就好。”
她和一匹牲畜有什么可计较的,能够驯服住身后的人才是绝佳。
瞧,他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已然动摇了很多。
庾珩鼻尖萦绕着一股不知名的女儿香,他如今对她的心思能够猜到十之八九,知道她的未尽之语。
她无非是想要坐享其成,可对她的娇憨姿态说不出反驳的话。
甚至,他想代替她身下的马,成为她的裙下臣,供她驰骋也是甚好。
她的肌肤受不了粗粝摩擦,骑着这马想来没一会儿就会泛红,若是他,定不会让她遭受这般对待。
他会比这匹马更加通人意,他会慢慢的载着她。
庾珩心头越躁动,语气反倒约加温柔,他说过了,自然不会和这呈凶耍性的畜牲一样惊到她。
他引导着怀中娇怯的美人:“你不要去怕它,要把自己当成它的主人,双腿如何用力,手上如何使劲,这些都有一定的章法,你从前学的那些柔风细雨的皮毛,在这上面根本不适用。”
崔令容很想认真的听着,可是总没办法忽略身后过高的地位,像是一块烙铁贴在她身上,他随着马匹的颠簸,坚硬的胸膛一下一下的撞着她,并没有多大力道,也没有撞|疼她,多多少少却令人感到不自在。
她面颊隐隐发烫。
他身上的气息并不是如寻常行伍之人那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汗腥味。反倒是浓郁甜凉的沉香,她一呼一吸间都是她的气息,这样总给他一说,自己被他从里到外包围着了的感觉。
“郎主……你能不能……”
“你说什么?是还没听明白吗?”
他靠的更近了,似要与她亲身示范一般。
他双腿紧紧.夹住马匹,缰绳向后扯动,那马一开始还有几分不服气的扬起前蹄,想要他们都摔下去。
崔令容原本想说的让他与自己稍稍拉开一些距离的话也更说不出来了,上扬起的高度让她心惊,眼睫一颤一颤的。
她只有身后这一个支撑,当下恨不得将自己紧紧系在他身上。
这样如果真摔下去的话,还能来一个坐垫背。
庾珩更加用力,强硬的掌握住让那马驯服下来。
他一松一紧的夹了夹马腹,让它向前慢慢跑着。
还没走出多远,庾珩见怀里的人在不安分的扭动着,当下起了坏心,故意让马跑快了一些。
她霎时紧拽住他的臂膀,一双水眸盈盈的晃着。
“郎主……慢一点。”
崔令容又羞又怯,不自在的嗫嚅着。
她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来骑马的,至少不应该骑这匹十分烈性的马。
不知道是它,还是他,好像是故意欺负她一样。
马匹太过颠簸,明明看起来很平坦的路,为什么会这么陡峭,一下一下的颠簸着她,他们两个人总会时不时的撞在一起。
还有他……他的双腿膝盖夹过马腹时亦会夹着她的的腿.根,挤压着一团软.肉。
她根本没有办法完全的放开心神享受纵马略风的畅快,萦绕着的暧昧之感几乎完全让她分不出别的心神去感受。
一颗心也失去了控制,跳的越来越乱了节奏。
“你不舒服吗?”庾珩关切的询问着她。
说舒服不是,不说也不是,崔令容咬着下唇,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那马掠过一个高坡,她又直直的撞着上的胸膛,只不过这次她头上的发饰似乎磕在了他的下颌上。
她身体不稳,不受控制的溢出的一声惊呼,与他发出的低沉声音混合在一起。
与此同时,崔令容更发觉他身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抵着自己。
像是匕首,他身上会随带着匕首防身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这匕首好似有温度,且感受下来还是他身上最热烫的一处。
拿东西十分膈人,本来两个人就已经肌肤相贴了,它还非要往自己身上钻。
讨厌极了,崔令容皱着柳眉,想让庾珩把他的怪东西拿开。
“郎主,我身后好似有东西。”
身后人似乎也有些隐隐的不自在,他轻咳一声,难得的从她身后拉开了一段距离,那抵着她的匕首也不见了。
她舒服了不少,没那么局促了。
“别乱动。”
正想要再调整一下坐姿的时候,庾珩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夹杂着几分暗哑,他的音调原本就低沉,从她耳边滑过时更像寺庙里被撞响的钟鼓,悠悠的梵音。
话说的有些晚了,她又碰到了那东西。
方才还有些懵,此时已经极快的反应过来。
这一下她从上到下,全部都僵住了,再也不敢乱动。
同时她也明白了,这把匕首似乎不是他想收就收的。
她更不知道是怎的,脑海里忽而闪过极其荒唐的一幕。
她伸出一只白嫩的手,他们像是在一池子里,他身上湿透了,一件灰色的外衫漂浮在水面上津浸饱了水沉甸甸的将要坠在水里。
冷白的肤色上被她的体温烧红。
他能降温,她脑海里这样想着
而她似乎也这样做了,小手带起一连串的水珠,伸向他。
可触碰到时才发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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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温度似乎比自己低,她的小手热热的,把他的肌肤也捂红了。
这一幕极快的从脑海中闪过,男人的面容是迷糊不清的,那魁梧的身姿却栩栩详明和身后的人一样,能够完完全全的把她包围住。
她扶住额头思绪凌乱。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画面?
她明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连和太子哥哥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个人从来没有做过逾矩之事。
这样大胆香艳的举动,怎么会是她做出来的,还有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手臂上鼓涨的肌肉,绷起的青筋,最后总于受不住的钳制住她的力道,瞧着和温润儒雅的太子哥哥一点都不像。
这一幕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怎么青天白日无端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这些从脑海里抛出去,或许是某一段梦境的残留,她才不要留着这种东西。
庾珩瞧见她的动作,刚想要问为什么,后面一支箭穿破空气,从他们都耳边擦过,直直的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冰冷的箭簇已经全部插了进去,可见射出这枚箭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想将人置于死地。
离这里不远处,传来几声高亢的护驾。
崔令容在马背上,以她的高度可以看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在周围侍卫的保护下节节后退。
一场毫无预兆的刺杀,林子中一时间乱箭启齐发。
一人刚跑到他们身边,想要让庾珩出手保护他刚说出:“少将军,这种局面还护着一个女人是作何?等你保护我顺利逃出去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都给你送来。”
下一刻就被射成了筛子,庾珩连一个眼风都没有分给他。
崔令容看着马蹄下汨汨流过的鲜血面色惨白,她抓着庾珩的手臂,计算着自己在这场劫难中会有几成活下去的机会。
庾珩感受到她抓住自己的力道,什么话也没多说,从倒在地上的那具尸首身上抽出一柄剑,调转马头一路劈开飞来的流箭,将崔令容送到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从这里出去就到了围场外面,外面现在比这里安全,那些人的目标只是圣上和权贵,不会对你进行追击,你出去之后回府上等我。”
他匆匆忙忙嘱咐了崔令容一句,将缰绳重新握在她的手里让她先走。
再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就转身回去,准备去营救圣上。
崔令容看着他的背影,嗓音里的一句“你呢?”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他的身影转瞬不见,崔令容咬咬牙挥了挥马鞭,打马从这里冲出去。
密林深处,庾珩在血海里厮杀,一波又一波的人不畏死的冲上来,他数不清有多少人倒在了自己的剑下,圣上已经被他掩护着逃生了。
他也察觉不到身上有多少道伤痕了,越来越脱力,手中的剑也沉重的快要抬不起来,这种濒危时刻,他竟然想的还是她。
她此刻应该已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