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斗还得走野路子》 1、客栈经营系统(一) 李凤遥的脚印印在大兴安岭里,从幼时走到成年,从南走到北,她的眼底只有这些树木,与一望无际的山林。江水长,秋草黄,村落便掩在这重重叠叠的深山里,几缕烟火于漫天的山雾比起来,只能隐于其中。偶尔有头鹿,与鹿群分散,闯入了村里,也不慌张,它用角撞她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她抱着它的脖子带着它去寻鹿群,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去学校的路很远,要翻过一座高山,再往前边走,于是14岁过后,她就没有学上了,只跟随爷爷学学草药,再砍伐着柴木,爷爷对她说她应该踏出这里了,像他送走她父母那样送走她,他说这里实在太深了,回来一趟太麻烦,以后跟父母一样,打电话报平安就好。 她没有理会他,也不想去寻已经淡在记忆里的父母,她从小活在这长在这,并不觉得这里如前来玩耍的游客说得那样贫苦落后。 直到她救了一个男人,他的腿脚好后,便告别了爷爷将她一道带离,还邀什么基金会与村长来做证,说送她去读书。坐上了去外面的火车,然后转飞机去了北京,这是她第一次飞,她对飞翔的印象还停留在上空展翅的飞鸟。 她穿着陈旧的布衣格外局促,当飞机落地的那刻,她看着这城市直入云头的大楼,灯火通明的流光溢彩,她跟在他身后,闯入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新世界,走进他家里,与她陈旧的木楼不一样,这里显得过于明亮干净了,至少那窗帘,就比她身上的衣服看着要好上许多。 他说他是商人,给我爷爷一份身份证复印件,带着警察说着感谢词,又以照顾她带她去读书。将十四岁的她带入了他光鲜的世界,她换上了新衣服,他说这是运动服,适合她这样的年轻人,几天下来,她的惶惶不安渐渐安稳下来。 几年之后,爷爷病故,她还是没有见过父母回来,终于认清她是个孤儿的现实,她处理好爷爷的身后事,回到了他的城市。 她在北京读书,他将她的户口转移到他的户口里,他们就这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许是少女情愫,许是幼小的她觉得这个给她遮风避雨的人,在记忆里很是高大。 今天他准时到点的回家。今天外头下着雪,跟着她说去庆祝圣诞节,她靠在家里窗台上,看看地下如蚂蚁大小的车流,回头望向西装革履的他,将杯中酒饮尽。 “在北京活着的人真累,走路都神色匆匆的,好像都很忙,我走在街上,像个异类。都说今天是圣诞节,你不带女人去约会,带着我来庆祝什么。” 他没说话,只拉着她出门。李凤遥却觉得这样的他很虚伪,明明知道她喜欢他,就是当不知道,改变了她的人生,给了她富裕的户头,却始终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 雪下得更大了,细碎的雪花在霓虹灯下纷纷扬扬,李凤遥被他塞进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里,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我们去哪?”她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带着倦意。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手腕的腕表还是她送的,虽然是刷得他的卡。“朋友办的圣诞酒会,你应该多认识些同龄人。” 李凤遥看着穿着的裙摆。这条裙子是他上个月送的,香奈儿当季新款,剪裁得体到让她浑身不自在。就像她现在的生活,她步入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牵着她的那个人还若即若离。 车子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前,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他绕到李凤遥这边,伸出手臂示意她挽住。这个动作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又暗骂自己没出息。 别墅内暖气扑面,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间,李凤遥一眼就认出几位常在财经新闻上露面的人物。她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却被他轻轻推开。 “周总!这位是?”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端着香槟走过来,目光在李凤遥身上看了一眼便移开。 周叙白笑着将手搭在李凤遥肩上,力道不轻不重。“我养女,李凤遥,在京大读大二。” 养女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李凤遥心里。她强撑笑容,“周总的养女”、“那个被收养的姑娘”、“幸运的小姑娘”。 她听了无数无数遍,明明他才比她大十岁,但是对她的感情,总像是看一个孩子在胡闹,她看着他与人谈笑风生,转身扭头自个去找酒。 她是个对奢侈品无概念的人,如同她看见眼前的酒,最终选择让服务员帮她威士忌兑葡葡汁,兑成十二度左右。 有酒味,但不多。 她拒绝那些来交友来示好的人,自个独自刷着手机,她本来也融不进这个圈子,她依旧听不懂他们聊的时尚,新款名词,不想去看他们或嫉恨或不屑的眼神。 还不如与她宿舍同学瞎聊天。 过了很长一会,周叙白在角落找到她,带她回去,他让司机开着车,带她坐后座,看着情绪不高的她,以为她被孤立了。“是不是不喜欢这裙子,过几天等你放假,我带你去看时装周?咱们还挑一些?” 她酒精上头,“不去,周叙白,你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女儿。我不是你养女,我也不想当你养女,我喜欢你。” “别说胡话,遥遥,你才十几岁,我已经三十了。” “没有,我十九岁,你二十九岁。” 周叙白叹了一口气,为她的任性,“遥遥,你若是三十岁,我四十岁,我们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可你才十九岁,还是大二的学生,我要是同意了你的感情,那我就是禽兽。” “你喝多了。”他最终说道。 李凤遥猛地转头看他,周叙白轮廓分明的侧脸落在她眼里,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连皱眉的样子都好看得让人心碎。 “我没醉到说胡话的地步。”她声音发颤,“我们认识快五年了,我们身边没有出现过其他人,我也成年了。你明明也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敢认?” “够了。”他打断她,抬手按下隔板按钮,将前后座彻底隔绝,“李凤遥,你醉了。” “虚伪!周叙白,你他妈就是个伪君子!” 周叙白将她带回家,让保姆照顾她,自个离开了那个房子。 李凤遥入了梦,“叮!客栈经营系统激活成功!宿主愿不愿意离开此世换一个地方经营客栈?” “检测到宿主愿意,开启传送。” 李凤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处的环境完全不一样了,她踩在有些破旧的木板上,缓缓打了个问号,外面叫卖声有些吵闹,她打开窗,短打布衣汉服在外头人来人往的走动。 “这是哪?影视城吗?周叙白把我丢哪来了?” 【叮——】 李凤遥正想着,她脑中出现叮的一声,一个虚拟熊猫出现在她面前。【昨晚我邀宿主前来大明开客栈,宿主在梦里说愿意。】 “等等——谁愿意了,你把我送回去!我明天还得去学校呢!知道我哪个学校吗?毕不了业我弄死你!” 李凤遥快气死了,她是比较喜欢看狗血剧,你伤了我,我就离开,让你这辈子找不到我。 但她只喜欢看,不喜欢亲身体验啊!! 她大不了不喜欢不折腾周叙白了嘛,她罪不至此啊,怎么还让她回到大明,卧槽卧槽,她还裹着脚! 李凤遥跳着回床上,把裹脚布扯开,还好还好,大明的裹脚不断足,她的脚是完好的,扯开来就行走自如,真服了。 那熊猫还在她眼前一跳一跳的,【可你已经过来了,回不去了,你要是想回去,只能经营客栈,在商城买下回家的钥匙。】 “什么商城?” 【你可以戳戳我打开面板。】 李凤遥戳了戳面前的熊猫,看也不看其他的,直接看商城,她倒吸一口凉气,“一亿两白银?你当马关条约呢?” 【马关条约是两亿两。】系统一本正经的纠正,它哪有那么黑。 “我现在有多少两?” 【全身家当,还有五两。】 李凤遥惊呆了,她气得捶虚拟屏,“啊啊啊,你放我回去!你这是拐卖!拐卖啊!!!” 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绑架,对,这傻x系统就是纯绑架,谁同意了,梦里同意这种事它也想得出来! “一亿两?!”李凤遥差点咬到舌头,“你知道一亿两是什么概念吗?明朝一年税收才多少?!” 【嘉靖三十七年全国税粮约两千万石,折银约一千五百万两。】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所以宿主只需赚到明朝六年半的全国税收就能回家啦~】 李凤遥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简陋房间,墙角堆着几个破木箱,唯一像样的家具就是身下这张咯吱作响的床。 墙上挂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映出她现在的模样,镜中人陌生又稚嫩,巴掌大的瓜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她的肌肤如新雪般白皙,却因常年操劳而略显黯淡,两颊透着一丝营养不良的苍白。 杏眼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扬,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惶与困惑,她的鼻梁秀挺,如樱桃般饱满的唇,身上穿着粗布衣裙。 “我这是魂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熊猫点点头,【对的宿主,身穿的话,这个世界就被病毒入侵了,这世界连天花伤寒都没有战胜。】 “呵,你想的可真周到,那也不是你绑架我的理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客栈经营系统(二) 她的头发乌黑如墨,虽然只用一根褪色的红绳草草扎成马尾,却依然能看出发质极好,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肌肤越发白皙。 李凤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她原本的身体没有打过耳洞,她在山林里自由自在地长大,如今耳洞很明显。她低头看向自己纤细的手腕,十指修长却布满细小的伤痕,显然是常年干粗活留下的痕迹。 “系统,你信我,你完全可以找个想穿越的,何必为难我?” 【这是梅龙镇龙凤客栈,你是老板的女儿李凤遥~】熊猫系统在她眼前蹦跳着解释,【宿主父母三年前死于时疫,如今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是县衙捕头,经常外出办案,客栈就交给原主打理啦~】 “你不要自说自话,我真没空跟你闹了,我要回家,听到没有,大不了我以后不矫情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系统用熊猫脸当场表演一个爆哭。 李凤遥服了,“你没被打死全靠这张国宝脸吧。” 她决定跟他掰扯道理,“你看我根本就没有同意跟你过来,梦中说的话那叫梦话,更别说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怎么能断定那是我说过的?你这个就涉嫌诈骗了,只要你把我放回去,我也就不跟一个人工智障计较了。” 【宿主,请接受现实。】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冤大头,怎么可能放回去?他能量也不够了呀。 李凤遥已经飙脏话了,她真的是见了鬼,她在现代唯一的烦恼只不过是与周叙白的感情事,大不了她认错嘛。 养父就养父,她喊爸爸还不成吗? 系统眼泪汪汪,【宿主,我的能量也只够启动这一次,你就当打个游戏嘛,通关了我就送你回去,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你想想,你要是在这边活了几十年,回去再活几十年,这不就赚了吗?】 “我不想!我在这边要是死了呢?” 【那我也没有办法。】 李凤遥简直呵呵了,她一亿人民币都不敢想能赚到,让她去赚一亿两白银? 【我这边已经没有能量回去了,你只能接受现实。而且就算我不把你带过来,你再过两年也要得白血病了。】 “???你少吓唬我!” 【真的!】那熊猫绕她一圈,【宿主是虐文女主,将来伤心又伤身,不如跟着我混,好歹是爽文大女主,等你回去的时候,这个时代安然无恙,还可以给你返百分之一。】 “周叙白他虐我?!” “呃,不是,他年龄大,他是男配。” “百分之一?”李凤遥听了没那么抗拒了,她不想听男主是谁,“是多少?” 【折合宿主那边的钱币,一亿两白银的百分之一,百万两白银,折合人民币十个亿。】 成吧,就当打工了。 “我现在手里有什么?” 【叮!客栈经营系统激活成功!发放经营礼包。】 机械声在脑海中响起,李凤遥面前的熊猫变成一块半透明的蓝色光幕,上面显示着几行字。 【经营礼包】 基础防身术(一次性) 明朝基础常识包 启动资金:5两银子 是否立即领取?【是】【否】 “是。” 李凤遥领取了后,脑海里就多了原身的记忆,一个美貌女子在吃人的封建社会,不断被言语骚扰从而变泼辣的故事。 李凤遥对这个时代的人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原主才十七就不断就有媒婆来逼婚,要不是她泼辣,她哥是捕头,她就被陌生人卖了?” 【因为这是封建社会嘛,大明是这样的,但大明律也是讲理的。】 “谁吵个架去公堂被人打板子啊!” 【宿主,莫慌,咱们独立自主。】 “谁跟你独立自主赚一亿两白银啊,你的新手礼包才五两银子,你要不要看你在说什么?就算我有这么多钱,也没法保留啊。上面缺钱的时候,皇帝能阴阳我,内阁能说我通倭,海上走私,你怎么保住我的命?” 【宿主,你可以直接保存在系统里,不经过钱庄。】 李凤遥咬牙,“那我还拿得出来吗?” 【能,宿主不提交就可以有零有整的拿出来。】 “那还算你有点用,我看看商城。” 李凤遥点开商城,里头什么都有,甚至有医书教程,她先看看开客栈必须品。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虚拟货架。系统商城被分成了几个大类,每个类别下都有数十种商品在闪闪发光。 【生活类】 精盐(1斤):0.1两 白砂糖(1斤):0.3两 细棉布(1匹):1.2两 铁锅(1口):2两 菜籽油(1升):0.5两 …… 【食品类】 优质大米(10斤):0.5两 新鲜鸡蛋(10个):0.2两 活鸡(1只):0.4两 五花肉(1斤):0.3两 时令蔬菜(1筐):0.1两 …… 【技能类】 初级厨艺:10点经营值 初级医术:15点经营值 初级武艺:20点经营值 初级刺绣:8点经营值 初级算账:5点经营值 …… 【特殊类】 美颜丹(提升容貌):50两 强身丹(增强体质):100两 过目不忘(1小时):5两 语言通晓(1天):3两 幸运加成(1天):10两 …… 李凤遥看得眼花缭乱,手指继续往下滑动,突然在最后一页发现了让她心跳加速的商品: 时空钥匙(返回现代):1亿两白银 “系统,你这是抢钱啊!”她忍不住吐槽,“这些商品定价也太离谱了吧?你是市场价的十倍吧?一斤盐要一钱银子?我记得明朝盐价...” 【宿主,这是系统特供的精盐,比官盐更纯净,比私盐更安全哦~】熊猫系统在她眼前转了个圈,【而且随着客栈升级,商品价格会逐步降低的!买不买都随意,也可以在市场买——】 李凤遥懒得看它卖萌,继续浏览。在商城最下方,她发现了一个灰色未解锁的区域: 【神秘区】(需客栈达到小有名气级别解锁)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点了点。 【叮!权限不足!】系统弹出提示,【建议宿主先完成新手任务:接待第一位客人。】 李凤遥认命,懒得与它胡搅蛮缠,不就是挣他一个千亿,一千个小目标罢了! 嘤,她估计这辈子就只能活在这该死的封建社会了。什么大明,她根本就不熟悉大明,皇帝有几个她都不知道。 哪个女孩会对明清感兴趣啊,感兴趣也只对砸了这世道有兴趣。 “我要是在这客栈遇到危险呢?” 【系统会将人丢出去的。】 “还算你有点用。” 李凤遥也打消回现代的念头了,她只要一看价格就闭上了眼,算了,在哪活着不是活着,如果在现代只有几年生命了还不如在这呢。 万一活到老真有了,就算她多活了几十年,通关回家,还有十个亿。 想通了后李凤遥开始找衣裳,如今是初夏,她找了一件原主的襦裙,然后准备编两个麻花辫,她的头发很长,发质又粗,麻花辫看着也好看。 店里头如今有一个掌厨,一个跑堂,一个帮厨,一个洗碗工。 李凤遥麻利地编好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衬得她那张鹅蛋脸越发娇俏可人。她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又从妆奁里翻出一根红头绳,在辫梢系了个蝴蝶结。 “这样才精神。”又整了整身上那件淡青色的棉布襦裙。这衣裳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胜在干净清爽,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显得她腰肢纤细,身段窈窕。 推开房门,初夏的阳光透过天井洒在客栈的院子里。李凤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炊烟和淡淡的粥香。她快步走向厨房,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咚咚的切菜声。 “王婶,今早做什么好吃的?”李凤遥掀开厨房的布帘,笑着问道。 厨房里,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正在案板前切着咸菜。听见声音,她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和善的脸:“哎哟,掌柜的今天气色不错啊!熬了小米粥,蒸了杂面馍馍,还有你最爱吃的腌黄瓜。” 这就是客栈的掌厨王婶,在李凤遥父母还在时就一直在客栈帮工,几乎是看着兄妹俩长大的。她手艺虽不算精湛,但胜在干净实惠,是客栈的老招牌了。 “谢谢王婶!”李凤遥凑过去,她有点饿了,也不嫌弃,拿了片腌黄瓜塞进嘴里,酸辣爽脆,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掌柜的,别在这捣乱。”王婶笑着拍开她的手,“前头万一有客人来了,今天跑堂的又不在。” “跑堂的怎么还没来?” “那就是个混子,一夫到晚不干正经事,不来还好。” 李凤遥从记忆里开始扒拉,确实,这个客栈本来就比较破,来的客人没有几个,跑堂的也是个混混,过来混日子的,主要是为了要钱。 她转身往前院走去。穿过天井时,她看见帮厨的小豆子正在井边打水。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瘦得像根豆芽菜,却有一把子力气,一手就能提起满满一桶水。 “豆子,水缸满了吗?”李凤遥问道。 “回东家,还差两桶就满了。”小豆子憨厚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辛苦你了,王婶在做早饭,等会就吃了。” “好。” 李凤遥想了想,她得招伙计,把原先跑堂的赶走,她来这就受了一肚子气了,还能再让混混气她? 她要招个跑堂的,一个小二,一个账房,人齐全了才好办事。 “系统,我看你那有武艺技能,这里有什么武侠世界吗?” 【有江湖,但是低武。】 “那有什么大侠给我捡吗?” 【你想的好美。】 “哼!” 李凤遥看了看这破旧的客栈,“那总得给我装修一下吧?” 【等经营值够了就可以升级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救人 李凤遥看着系统的三个板块:个人信息,客栈信息,系统商城。 系统商城已经看过了,她准备点开个人信息,她的手顿了顿,在脑海里问,“系统,我点开面板别人看得见吗?” 【不会,宿主,外人是看不见的,系统是绑定识海的,你默念打开就可以打开。】 她打开个人信息版块。 姓名:李凤遥 年龄:17 技能:无 个人资产:五两(加油哦,离富裕遥遥无期呢。) 个人背包:新手大礼包x1(待接收) 她又点开客栈信息: 名称:龙凤客栈(可改名) 主人:李凤遥 掌柜:李凤遥 掌厨:王婶 帮厨:小豆子 伙计:待定(可自任,可聘用) 地址:大明朝大同府梅龙镇 流动资金:5两 防御力:0 攻击力:0 营业状态:营业中 李凤遥又切回个人信息,戳了戳这电子熊猫,“新手大礼包是什么?” 熊猫被戳得故意摔了一跤逗她玩,【新手礼包嘛,平时宿主玩游戏,都送的呀。】 “这么卖萌,听着就抠。” 【叮!是否打开新手大礼包?】 “开开开!” 她用意念点开了那个闪着金光的新手大礼包。随着砰的一声虚拟特效音,礼包在她眼前炸开成几样物品: 【恭喜获得!】 客栈基础装修券x1(可免费修缮大堂墙面、地板) 初级经营知识包x1(立即掌握基础客栈管理技能) 防身匕首x1(精铁打造,锋利无比) 应急资金x10两(初始资金翻倍啦!) “哟,算你大方一回了。”李凤遥挑了挑眉,点击使用【初级经营知识包】。顿时,一股暖流涌入脑海,各种记账、采购、待客之道的知识如潮水般涌来。 她闭眼消化了片刻,“原来客栈经营有这么多门道...” 【宿主现在可以查看详细属性啦~】 李凤遥再次打开个人信息面板,发现果然有了变化: 姓名:李凤遥 年龄:17 技能: 初级经营(经验值0/100) 基础防身术(一次性) 个人资产:15两(5两原有+10两礼包) 个人背包:客栈基础装修券x1、防身匕首x1 王婶这时也做完早饭了,他们三人吃完准备开店,被李凤遥阻止了。 “王婶,小豆子,今天带薪休假,工钱照发,你们回去跟家人相聚一天,明天正式营业,今天要装修店里,我与兄长会请人过来,明天咱们打起精神,好好干。” 带薪休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受人欢迎的,王婶与小豆子都很高兴,王婶连连应声,去后厨把卫生打扫好,小豆子把碗洗干净,就与她告辞了。 李凤遥送他们走了后,在客栈前前后后看了看,回到自个房间,从系统背包掏出那张【客栈基础装修券】,啪地贴在了斑驳的墙面上。 刹那间,一道金光闪过,只见墙面上的霉斑和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整洁白的新墙面。腐朽的地板变得结实光亮,就连那扇吱呀作响的后门也变得严丝合缝。 原本破旧的大堂焕然一新,雪白的墙壁,光亮的地板,连柜台都变成了崭新的红木材质。最神奇的是,天花板上竟然出现了精美的龙凤浮雕,与龙凤客栈相得益彰。 毕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就要生活在这了,有个好的装修环境也确实让人开心,装修券还顺便给她大扫除,每个角落的灰尘都抹去了。 她满意的点点头,重新看向系统,“其实你也不是没有用处,我对你的外表还是挺爱的,你能变成真正的熊猫吗?” 她想养国宝,这个系统变的熊猫还是变成了她最爱的那一只网红熊猫。 系统缓缓打个问号:? 人类你想得好美呀。 【不能。】 “那可以给你起个名字吗?” 【可以的呀~】 李凤遥盯着眼前圆滚滚的虚拟熊猫,“以后就叫你元宝吧!既讨个招财进宝的彩头,又配你这圆乎乎的身材~” 熊猫系统很是卖萌的翻了个身坐起来,头顶冒出个金币特效:【叮!命名成功!系统元宝为您服务~】 李凤遥看着自己的旧衣,准备去买新衣,主要是穿不惯别人穿旧了的,她在富贵窝里生活了五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纯粹的山里的孩子了。 她出门前在门口挂了个招工启事。 急聘: 跑堂小二一名——手脚麻利,月钱八钱 账房先生一名——识字会算,月钱一两 包吃住,有意者面谈。 李凤遥挂好拍了拍手,她在这个世界好好经营,把技能点全点武艺,再赚个百两买强身丹,封建社会又如何,谁敢惹她她能一巴掌呼死! 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有的是力气与手段,哼。 李凤遥觉得,反正现代也没有她亲人,待这就待这,没战争就好。 她在街上看看,对一切都很新奇的李凤遥看什么都新鲜,而她也被许多人盯着看,李凤遥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以前常被人调戏,但哥哥是捕头,她又性子泼辣,一言不合就要上衙门,才没人敢惹她。 她进了成衣铺,选了几身绢布衣服,她年少又窈窕,穿些鲜嫩的颜色也很合适。 衣服又比较便宜,她买了五套,花了半两。也就是500文,日用品可以在商城买,其实衣服也行,但系统商城太坑了,衣服好看是好看,太贵了。 性价比太低,凤遥觉得不行。 【叮,宿主,前面有个女子,符合账房要求,但她要投井自尽了,要救她吗?】 “???”凤遥都懵了,“那当然要救啊!!人在哪?” “在百米远的荒宅荒井里。” 李凤遥背着背篓提起裙摆就往元宝指的方向狂奔,转过两个巷口,果然看见一座破败的宅院,院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一口长满青苔的老井。 “姑娘!别跳!”她边跑边喊,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井台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襦裙的年轻女子正颤巍巍地扶着井沿,听到喊声猛地回头——竟是张异常清秀的脸庞,约莫二十来岁,杏眼桃腮,只是面色惨白,眼下挂着泪痕。 “你别过来!”女子见有人来,反而更往井边退了一步,破旧的绣花鞋已经悬空一半。 李凤遥急中生智,突然捂住胸口蹲下,“哎哟...我的药...药...” 这招果然奏效。那女子犹豫了一下,竟从井台边下来,快步走到她跟前,“这位姑娘,你...” 说时迟那时快,李凤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可算逮住你了!” 那女子一惊往后挣脱,摔倒在地上,凤遥拉着她,“姑娘,生命诚可贵,有什么事情非要寻死觅活的呢?” 不说还好,一说那女子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凤遥舒了口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放泄出来,就没那么难受的要寻死了。 凤遥坐在旁边等她哭完,“咋了嘛,跟我说说,兴许就能帮到你呢?” 那女子抱住自己,“我脏了。” “???”凤遥不知道怎么劝,“啊?这从何说起啊,咱们是人,又不是物件。” 她蹲坐在地上,抱住自己,“我是隔壁县的,我爹将我嫁给县里一个财主家的少爷,那少爷不管事,只得我家里家外忙活,我在外头谈生意,那个畜牲将我……将我,你懂吧?” 凤遥看她看向自己,忙点头,她懂,“那就告官啊,依《大明律》那人得判绞刑吧?” 她存了死志,也就不憋着,将心里不痛快说了出来。“对啊,那人以为我会强压下来,可我不,我报官了,那人被判死刑。我回到家,夫家说我残花败柳,将我赶了出去,还休了我。娘家说我怎么有脸活着,不让我进家门,所有的脏水都向我泼来。我身为分文,走在街上只有花楼来问我愿不愿意去卖,我怎么活?” 凤遥坐她旁边,也不劝,陪她骂,“那是他们欺负你,将你赶出家门一分钱不准你带走,就是故意的!你家里家外忙活,这都是劳动力,就是请个长工也得给人银子吧,他们纯畜牲。这怎么是你脏呢?是他们太脏了,这世道太脏了,自己媳妇没能耐护着,还把人往死路上逼,如果跟人睡一觉就脏,这天下的男人没有不脏的,他们才是脏死了,还烂心烂肺。” 说完她还呸了一口,“男人就是恶心玩意,理他们干啥!自己活着才是硬道理,你能里里外外做生意,那是人才,你跟妹子回家,我客栈里缺一账房,工钱一月一两,开得好还涨,怎么样?” 那女子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死寂的心却一点点跳起来,就算有好心人安慰她也只会说她的过错,从来没有人直接帮她骂这是那些人该死。 “谢谢,女子也可以做账房吗?” “那怎么不成,女子最会管账了!”凤遥点点头,她早看大明这大街上全是男人的地不爽了,女子全被锁在绣房闺阁待嫁,这哪给人当人,明明是把人当物件买卖呢! “谢谢你,但你收留我,你也会被人非议的,流言蜚语会杀人。” “怕个鬼,我可能打了,来一个我揍一个,你叫我掌柜的就行。”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能打,她有系统这个挂啊,把她拐卖到这来,不得负责到底? “我叫苏婉儿。” 李凤遥向她伸出手,“我叫李凤遥,走,咱们回店里去。” 苏婉儿慢慢握住那双手,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力量,“嗯!” 李凤遥将她拉起来,“走吧,婉儿,我们店刚重新装修好,但是百年老店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朱厚照 【叮,店员增加一名账房,苏婉儿。】 系统适时出来给她吹彩虹屁,【宿主,实在太厉害了,才第一天,班子就凑齐全了!】 她在心里怼这熊猫,“哪有,这不还差一个跑堂小二?” 她将苏婉儿带回,路上买了两个人的饭菜,她将饭菜搁桌上,“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先吃点东西。” 她们吃完了饭,用灶台烧水,让苏碗儿去沐浴洗漱,李凤遥从包袱里取出一套鹅黄色的绢布襦裙,袖口和裙摆针脚甚密。这是她今早刚买的新衣中的一套,约一百二十文钱。 “这...”苏婉儿刚沐浴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看到这衣裳顿时手足无措,“谢谢东家,尽管从我工钱里扣。” “你现在是我们龙凤客栈的门面,要穿得体面些,这套衣裳就送你了。”李凤遥把衣裳塞过去,“快换上,明天再带你去见其他伙计,下晚衙门关了我哥要回来,他是个好人,你别怕就是。” 苏婉儿捧着衣裳,眼圈又红了。她转身去里屋更衣,李凤遥则坐在外间,支着下巴琢磨客栈的事。元宝突然蹦出来,在她眼前展开光幕: 【当前员工列表】 掌柜:李凤遥 账房:苏婉儿(忠诚度95%) 掌厨:王婶(忠诚度90%) 帮厨:小豆子(忠诚度85%) 跑堂:空缺 “忠诚度是什么鬼?”李凤遥小声嘀咕。 【就是员工对客栈的归属感啦~】元宝一身熊样坐在光幕边缘,【超过60%就不会轻易跳槽,超过80%会主动为客栈着想哦~】 正说着,里屋门帘一掀,苏婉儿低着头走出来。李凤遥眼前一亮,鹅黄色衬得她肤白貌美,腰间的丝带勾勒出窈窕身段,整个人像朵初绽的迎春花,哪还有半点方才投井时的凄楚模样。 “真好看!”李凤遥笑道,“好,我带你去楼上你房里,就我房间旁边,员工房有点小,一间屋子隔成两间,你与王婶一人一半,这个没事吧?” “没事没事,有落脚地就好。”她忙摆手。 “那就成,上去看看,我刚好都翻新了。” 李凤遥领着苏婉儿上了二楼,推开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出乎苏婉儿意料的是,这间所谓的小房间竟布置得雅致,靠窗摆着一张崭新的榆木床,床上铺着靛蓝印花的被褥。床边有个小巧的梳妆台,台上放着铜镜和木梳,墙角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衣柜,柜门上雕着简单的花纹。 “这...”苏婉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也是帮着前夫做生意的,知道下人房什么样,肯定不是这样的。“东家,这未免太...” “哎呀,员工福利嘛!”李凤遥得意道,反正是今天系统统一装修,“隔壁王婶那一半也是一样的配置。”她指了指房间中间那道新装的竹帘,“白天把帘子拉开就是通透的一间,晚上拉上就有私密空间了。” 苏婉儿点点头,“谢谢东家,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善人。” “咳咳,好了,你先自个休息,我去忙活了,等会带你去买日用品。”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休息一下,平复调整一下心情,你想想,反正欺负你那人恶有恶报被判死刑,实在气不过就骂他们,别自个内耗。”李凤遥说完看了看她就走了。 李凤遥去门口把招账房擦掉,她眉眼带笑娇悄的立在那儿,刚好落在对面茶馆朱厚照的眼底。 朱厚照十五岁登基,如今正是二十岁弱冠年纪,他微服私访到民间,全然不管京城锦衣卫把皇帝弄丢的死活。 他到大同,看着突然闯入眼帘鲜活的李凤遥,心跳都加速了起来,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毕竟他后宫皇后妃子都是数一数二的长相,但他总觉得她们灰蒙蒙的,出也规矩,入也规矩。 而李凤遥没个正形的抛着抹布出来,让他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宿主,对面茶楼二楼有个登徒子盯着你看了半刻钟了!】 李凤遥手上动作一顿,皱着眉头回看——果然对面临窗坐着个锦衣公子,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如画,鼻若悬胆,唇若涂朱,腰间悬着块上等玉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此刻那人正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见她回望,竟然还笑着举了举茶盏! “晦气!” 系统也觉得,【宿主,你要是努力经营,兑换经营值,咱们把武力值提升,像这样的小白脸,一拳打两个。】 李凤遥觉得很有道理,什么美貌值先放一边,她得有保护自个的力量再说,在市井她这样的外貌已经很危险了,还好她哥是捕头。 她这边刚进来,方才那登徒子就来了,“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李凤遥,“???元宝,开启防御,将他丢出去!” 李凤遥在识海怒骂,元宝也很是尴尬,【防御值为0啊,自动防御只能宿主受到攻击才能识别。】 “???要你有何用!” 【嘤】 反正有自动防御,李凤遥冷哼一声,“哪来的登徒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姑奶奶你都敢调戏,活腻歪了?信不信我打断你腿?!” 朱厚照的脸皮很厚,他还真没被人这么直观的骂过,他是个人生易如反掌的人,他爹后宫只有他娘一个,弟弟夭折了,他是个独生子,完全不必像其他太子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十五岁就登基上了位,他的耳边尽是恭维声,就是前段时间御驾亲征,他也赢得很彻底,他的朝堂一半是太监一半是文官集团,他时不时跑出京城玩君王掉线制。 他长这么大还没谁对他横眉竖眼的骂过呢,他就说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她真是好生特别呢~ 霸总文学照进现实,毕竟他真的每天从床上醒来,面对三千多名漂亮的奴婢,然而他并没有因为皇权而感到快乐,他只希望能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朱厚照凑上去,“小娘子,我——” 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凤遥一巴掌扇了过去,脑袋都被扇偏一边去。 他回过头,“我是——” 啪—— 李凤遥给他打了个对衬,鲜红的两个巴掌印在脸上很是鲜明。 朱厚照好气,怎么动手打人呢?还让不让他把话说完?他伸手去抓李凤遥的手,李凤遥反抗的手一挥,他被客栈防御机制直接扇飞出门外去。 朱厚照看着自己飞出这么远,却没伤到什么,最痛的还是脸上的巴掌。他尤感自己是遇到武侠话本里的绝世高手,世外高人,还这么年轻漂亮可爱—— 熊猫元宝咽了咽口水,它又开始卖起了萌,【宿主,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李凤遥:??? 这系统一卖萌就没好事,“说。” 【好消息是,刚刚皇帝来了。】 李凤遥:???你该不会想说刚才被打出去的那个傻x是皇帝吧? 元宝点点它的熊猫头,【是的呢。】 “你不早说?” 【……宿主刚刚触碰到他我才检测出他身份。】 坏了,冲她来的,还好,她满门只剩她与她哥了。 她腹诽:“他一个皇帝,怎么这么欠揍呢?刚刚你也看到了,是不是他过来讨打的?” 元宝点头,好有道理。 朱厚照站起来又鬼鬼祟祟往客栈探头探脑,这回他学乖了,“姑娘?” 见没人搭理他,他看到门口的招工启示,摘了下来。手拿着招工牌朝里头挥了挥,“掌柜的,我应聘小二。” 李凤遥:我就说他有病吧。 元宝深以为然,【确实。】 李凤遥对元宝吐槽到,“他不会脑子里在想,竟然有人敢扇我耳光,像我这种皇帝,对这种身份卑微不擅打扮却擅长抽人耳光的平凡女子简直毫无抵抗力。” 不得不说,万万没想到的沙雕搞笑剧还是太现实了。 李凤遥跟自己九族也没仇,于是她点点头,觉得没必要刻意,不知者无罪,她哪知道皇帝不在金銮殿,跑她这讨打? “进来吧。” 朱厚照拿着板子进来,“咳咳,在下腿脚灵活,看掌柜的在招跑堂,就过来了。” “公子,你身上穿的料子,腰间的佩玉,头上的玉冠,你干十年跑堂,也买不起你这一身啊。” 朱厚照很执着,“没事,我可以!我就爱当跑堂,穿布衣!” 李凤遥还能说什么?“你开心就好——” “那我应聘成功了吗?” 李凤遥点点头,槎磨皇帝耶,有什么不能干的,不得让他体会一下民疾民苦,呸,深刻的爱情。 “成,你与后院帮厨睡一屋。” “啊?掌柜的,你看这样,我租你的上房,当你的跑堂,怎么样?” 李凤遥心里已经开始刷屏,“系统,我就说他是个傻子吧,包豪华单间却要当服务员!” 元宝点头,【他脑子是有点问题。】 李凤遥看着朱厚照,“跑堂月钱800钱,包吃住,上房500钱一晚。” 朱厚照点点头,拿出钱来,他只有十两了,没事,过几天就有人找到他给他送钱来了。 “成,我叫朱寿,这是十两,我先住二十天。” 【叮,第一位客人已入住 姓名:朱寿(??) 年龄:20 职业:跑堂(待确认) 满意度:65%(勉强接受) 特殊提示:该客人身份不一般。 奖励:入住二十天,积分x50。】 “元宝,我打他两巴掌,他的满意度还有65%,那要是我给他两大板子,他的满意度不得百分之百吗?” 【宿主,为了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这边不建议尝试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二货 朱厚照第五次调整了折扇的角度,确保它能恰到好处地映着窗外的阳光,在自己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斜倚在客栈二楼的栏杆旁,刻意摆出一个忧郁才子的姿势,左手执扇,右手虚握成拳抵在额前,眼睛微微眯起望向远方。 李凤遥出来就看见这造型,头上缓缓打了个问号,在识海中问,“元宝,他又在搞啥子夭蛾子哦?” 【不知道,请宿主自行探索。】 她不想探索,她决定绕道走,听说他喜欢养野兽,什么黑豹子金豹子,万一以前被咬了,这时代又没有狂犬疫苗。 朱厚照发现她居然没有被他的帅气所折服,将折扇在掌心重重一合,挡住少女的去路。他墨色锦袍绣着金线云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李凤遥用看智障的眼神关爱的看着他,朱厚照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他清了清嗓子,折扇又唰地展开,摆出个自认风流的姿势:“姑娘且慢走,听朕...咳,听本公子为你赋诗一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他学着书生样摇头晃脑地吟诵着,眼睛却直往李凤遥脸上瞟。 李凤遥一言难尽地听完,“这是李白的诗,还有你背错字了,是春风拂槛不是春风扶栏,还赋诗,认点字吧你。” 她推开他,“挡什么道呀?” 妈的,皇帝这么文盲,这个江山看着就没盼头的样子,系统还设置时空钥匙一亿两,没救了,毁灭吧。 朱厚照沉思,是吗?他看上的女人,就是这么聪明绝顶才智过人。 他跟过去,“姑娘——” “停——”李凤遥喝住他,“姑娘个锤子,有没有规矩,叫掌柜!还有,我们跑堂不能穿这么花里胡哨的,我们有工作服,放你的上房了,明天自个弄。还有,把厨房灶弄燃,要做饭了。” 真是个半点规矩都没有的皇帝,懂不懂打工怎么打啊! 她看着对面开始皱眉,终于求生欲起来了一点,“乖啊。” 朱厚照又被哄好,“好嘞!” 李凤遥冷哼了声,“那还不快去!” 朱厚照在灶边烧火的时候,都想不通,女人,怎么变得这么快! 李野从衙门下值,想着回去前去客栈看看妹子,几天没见别出什么事没人搭把手,他在客栈门口站了半天,看了里面的装修,又出来看看门牌,再看看装修,又出来看看门牌。 对啊,这是他妹子的老破客栈啊,怎么几天不见,重建了一样? 李野看人从后院出来,“哎,老妹,这客栈怎么回事啊?” 李凤遥从后院出来看见一个捕头,吓了她一跳,她还是没代入凤姐身份,突然被人喊老妹,总觉得怪怪的。 “哥哥——” 李野喝住她,“站住!” 李凤遥脚步一顿,歪了歪头? 李野指着她转了转,“喊这么乖,又闯祸了?” 李凤遥摇了摇头。 李野转头看了看新装修,“借高利贷了?”他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的严肃脸,“说好啊,你哥没钱,一分钱都没有,全被你嫂子搜刮干净了。” 李凤遥哼了一声,“就不能想点好的吗?这都是我花自个钱装的,等你的钱,这客栈都塌了!” 李野呵呵尬笑了声,“是吗?我妹子出息了啊,这客栈装修得漂亮。” 李凤遥看他那副见风使舵的嘴脸,懒得理他,行了,今天王婶不在,你回家吃饭去,我才不给你做饭!” “这话说的你做的能吃一样。”李野没忍住到口的槽点。 然后后厨冒起了滚滚浓烟。 李凤遥脑子当机了一下,立刻冲进去,“我的灶台!!!” 然后还好,她还以为是起火了,只见朱厚照灰头土脸地蹲在灶台前,锦袍沾了炭灰,手里还攥着一把柴火,一脸无辜地抬头,“我也点燃了啊——” 李凤遥气得直跺脚,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柴火,“你怎么笨的连生火都不会,你看看?!烟道阀门都没开!"她指着灶台侧面一个铁制的小闸门。 朱厚照眨了眨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这个铁片子还要动的?” 李凤遥沉默,咬牙吐出来一个字,“滚——”别逼她动手。 听到动静的苏婉儿从楼上下来,“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李凤遥吐出一口长气,“没事,” 苏婉儿一看灶台就懂了,她笑着将里面人都推出来,“我来我来,今晚的菜我来弄,有几个人吃饭来着?” 李凤遥指了指朱厚照,“加这个跑堂的,就我们三,我哥要回家,回晚了又要跪槎衣板。” 李野看她,“怎么说话的!谁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岂是那种人?!” 李凤遥呵呵。 李野哼了一声就回家,一群烧个火都要烧房子的人,他才不稀罕多待呢!他们敢做他还不敢吃呢! 李野是长子,按理说客栈要给他,但李家父母觉得长子是捕头,长媳又能干,而女儿脾气不好,免得嫁人被欺负,有点私产在手比较好。 就把家里宅子与地留给长子,客栈留给女儿,为此长嫂老不乐意,李野又护着李凤遥,她有事没事就找李野与李凤遥的麻烦,说什么嫁来你家,财产都没见着一根,哪有客栈不给儿子给女儿的啊! 经常给凤遥找媒婆上门,想着把人嫁出去,把客栈抢回来。原身为此一直受欺负,满腹委屈,人就越变越泼辣。 现在李凤遥来,她才不管什么长嫂为母的破道理呢,想抢她的客栈,门都没有,再说人能不能有点分寸。家里宅子地银子全给李野一家了,她来的时候就一个破客栈,员工工资全靠当月的赚利,分文没有,苦苦支撑,哪来的脸! 敢来她就敢打,哼,谁怕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就是那本最难念的! 苏婉儿做的家常菜味道很不错,朱厚照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布衣下来,他还是头一回穿店小二的衣服,感觉也还好嘛! 那可是李凤遥在系统买的布衣,虽然也便宜,但肯定比市面上的好,毕竟这位身娇肉贵的,穿外头衣服过敏,她还得赔钱,再锦衣卫找过来,还得惹事。 朱厚照长得不错,其实朱家皇帝长相都挺可以,毕竟皇后与妃嫔都是民间选秀出来的,海选之下不可能出丑女,大美女的后代基因自然不会出什么夭蛾子。 李凤遥看他下来,“吃饭啦,明天开张,掌厨与帮厨明天过来,不许出夭蛾子,”她指朱厚照,“尤其是你,不许辱骂与打骂客人,微笑服务,懂吗?” 朱厚照:“我吗?” 李凤遥点头,“对,不然就别当,做本职工作就得做好,我可是要将客栈做大做强,开遍大明的!” 朱厚照点点头,不就是小二嘛,“成!” 李凤遥帮他俩介绍,“这位呢,是账房,以后就坐前台,有事找她。这位是跑堂,有什么问题粗活,就与他说,不用客气。”她笑着给朱厚照夹点菜,“明日开始就要辛苦了,多吃点。” 朱厚照看着有点拘谨的苏婉儿,在他印象里,所有的女子都是苏婉儿这样的,脆弱,单薄,好似身如浮萍。包括他后宫的皇后与妃子,都统一的让他分不清谁是谁。 这个世道也挺没意思。 他这话要是说出来李凤遥会点头,对嘛,从古至今跳水自杀的忠臣有,跳水自杀的盛世之君可不就他一个。 没事,他以后会更抑郁的,遇见她,他有福了,当跑堂是吧,给她当着吧。一个皇帝,不打打工,人生多么遗憾! 朱厚照丝毫不觉得自己掉贼窝了,啊,她真的很心疼朕!一定是身边从未出现像朕一般的美男子,就这么爱上了。 李凤遥心里拨着算盘,毕竟是皇帝,她以后开客栈不能得罪,但是这么欠揍不收拾收拾她又做不到,就这么着吧,反正她有系统,人熟悉了后开开玩笑怎么了,皇帝也没长三个脑袋。 她以后武功绝世,用赚的钱开起挂来,那天地江湖不任她闯荡? 没错,李凤遥根本就不去看那一亿两白银,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大不了她就在大明活一辈子嘛,这里还无污染无辐射,没有国家往海里排核污水,多好的生态环境,她还有挂。 在哪活不是活,在现代她也没有什么牵挂,一个男人罢了,虽然她就喜欢强扭的瓜,那古代肯定也誓死不从的男人,嗯,她这该死的xp。 反正像朱厚照这种送上门还打不走的,她是拒绝的,呸,不要脸,一个男人怎么能这样轻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还是喜欢去折腾别人,而不是被折腾,李凤遥喜欢主动追求喜欢的东西或人,追不追得到另说,她开心了就好。不回应挺好的,她还能享受在爱里徘徊,在恨里恻恻的感觉。 好像一但确认了关系,在一起了,热恋两三个月,她就会失去所有的爱意。 对别人来说,爱情地久天长。对她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晚上她洗漱沐浴过后,换上亵衣,坐在床上开始想店里的规划。 “元宝,你没个独门秘方啥的,我怎么做招牌吸引客人?” 熊猫亮起来,走到她身边,【有啊,要买吗?不过宿主只有三十两,只够买两罐辣椒酱,但这东西炒菜,保证客人吃了又来,赞不绝口。】 李凤遥怒瞪,“你也太黑了吧,什么就要三十两!” 【这可是独家秘方!两大罐很多的,酒坛子那么大一罐。】 李凤遥才哼了声,“我先要一罐,再把50积分全给我加武力值。” 【好,初级武艺20积分为一点,给你加两点,还剩10积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开张 她感觉体内涌起一股奇异的热流,四肢百骸仿佛被温水洗涤过一般舒畅。 “这就是武力值提升的感觉?”她好奇地握了握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好像也就这样,只是感觉自己更有力了一点,并没有太大变化。 她看了看个人面版: 姓名:李凤遥 年龄:17 技能:无 武力值:(2/100) 个人资产:十五两(加油哦,离富裕遥遥无期呢。) 李凤遥撇了撇嘴,有些失望地关掉了系统面板。看来两点武力值确实提升有限,顶多就是力气大了些,反应快了些。 “元宝,你这武力值也太抠门了吧?”她忍不住抱怨道,“就这?” 【宿主,武学之道讲究循序渐进。你现在已经能单手提起一桶水了,之前可是要双手才能勉强搬动呢。】 看来想变强还是得将客栈做起来,睡了睡了,明天再想。 第二天王婶与小豆子来的时候都不敢认,见婉儿在柜台站着整理往日的账目,他们齐齐出了门,又看了看招牌。 虽然昨天掌柜的说要装修,但一天之内,变化也太大了吧,他们都不敢进去了,这不会是换东家了吧。 婉儿看他们进进出出的,“您好,是打尖还是住店?” 王婶忙摆手,“我是这儿的主厨。” 豆子也忙着点头,“我是这儿的帮厨。” 婉儿沉默了一下,“那你们为什么不进来?” 此时很早,李凤遥还在梦里。等她醒来后,王婶都做好早饭了,大家看到她很热情,王婶心里很慌,装这么好,一看就是要办大的,会不会请好的主厨把她换了。 她的厨艺她也知道,味道不错,但比起其他地方的大厨就不够看了,如今事又难找,她难免心慌。 所以王婶特别热情的招呼她,“掌柜的下来了,来来来,早饭刚好做好了,来尝尝。” 李凤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被王婶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懵。她迷迷糊糊地坐到桌前,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金黄的煎饼、冒着热气的白粥、几碟精致小菜,还有一碗她最爱喝的甜豆浆。 “王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她夹起一块煎饼,疑惑地问道。 王婶搓着围裙,局促地站在一旁,“掌柜的,您看这新装修的客栈多气派啊...我就是想着...” 小豆子在一旁忍不住插嘴:“王婶一早上都在担心您要换厨子呢!” “豆子!”王婶急得直跺脚。 李凤遥这才恍然大悟,差点被嘴里的煎饼呛到。她连忙喝了口豆浆顺了顺,“王婶想哪儿去了?我这客栈能有今天,全靠你的手艺撑着,我是那卸磨杀驴的人吗?” 王婶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掌柜的您放心,我一定加倍用心!” 李凤遥让他们坐,“咱们先吃早饭吧,婉儿,别忙了,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哎,跑堂呢?” 豆子有点懵,“张三哥不会来那么早啊。” “张三是谁?”李凤遥问出口才想起来,这张三是原来的混混跑堂,还没了结呢,“没说他,花钱住上房,非要来当跑堂的那个,婉儿,他还没起吗?” 婉儿摇头,“没见着人。” 李凤遥想了想,“算了,我们先吃,不必管他,公子哥玩票呢。” 他们吃了早饭,过了挺久,王婶在厨房切菜,豆子在打扫擦洗。朱厚照可算是醒了,他醒了张口就喊,“小二,打热水来。” 李凤遥呵呵,“小二才醒呢。” “哪来的小二这么不懂事?”他起了起床气骂道。 李凤遥看着他,“是啊,我也想知道哪来的小二这么不懂事?” 然后他对上李凤遥的眼睛,迷迷糊糊想起来,好像自己是那个小二,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不知道用什么腔调,“嘿嘿,客官不要急,小的马上就打热水来——” “……”神经。 不过李凤遥懒得管,毕竟这人是真付了房钱。 他换好布衣工作服下来,发现也没什么活了,“做几个菜,饿了。” 婉儿很是沉默,递去了菜单,朱厚照摸了摸身上,还是有点碎银的,他指了几个菜。 李凤遥过来瞥了一眼朱厚照点的菜——红烧肘子、八宝鸭、清炒时蔬,都是些费工夫的硬菜。 她似笑非笑地合上菜单,“这位小二,您确定要点这些?” 朱厚照理直气壮:“怎么,小二就不能吃饭了?” “能是能,”李凤遥慢悠悠道,“不过这些菜可不便宜,您那点碎银……” 朱厚照摸了摸身上,又掏出几块碎银拍在桌上,“够了吧?” 李凤遥掂了掂银子,挑眉:“行,等着。” 后厨里,王婶看着菜单直皱眉。“掌柜的,这大清早的做这么油腻的菜?” 李凤遥耸肩,“他花了钱,照做就是。”李凤遥想起昨晚买的辣椒酱,“王婶,这个是我花钱买来的独家秘方,你做菜的时候放一点,别放多,老贵了,一坛十五两,我看看效果就行。” “这么贵?”王婶觉得自家掌柜不会是被坑了吧,“好!” “行,你做着,做好了让他尝尝。”皇帝的嘴能满足,其他凡人应该更不是问题了吧? 王婶小心翼翼地揭开辣椒酱的坛子,顿时被一股辛辣浓郁的香气冲得打了个喷嚏。她舀了小半勺掺进红烧肘子的酱汁里,又往八宝鸭的馅料里加了一点点。 “掌柜的,这酱闻着可真够劲儿!”王婶一边翻炒一边擦汗,“您确定客人受得了?” 李凤遥哼了哼,“放心,这位客人不是普通人,他非凑上来花钱当小二,别理他。” 不一会儿,几道红亮油润的菜肴端上了桌。朱厚照早就等得不耐烦,抄起筷子就夹了块肘子肉塞进嘴里—— “咳咳咳!”他猛地瞪大眼睛,脸色瞬间涨红,“这、这是什么味道?!” 谁家红烧肘子带辣味啊! 李凤遥装作惊讶:“客官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朱厚照灌了一大口茶水,却觉得舌尖的火辣更甚。但奇怪的是,那股灼烧感过后,竟泛起一种奇特的回甘,让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嘶——好辣!”他边吸气边吃,“但这味道......过瘾!” 李凤遥想了想,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 “味道啊,我做几个辣味的菜当招牌,怎么样?” 朱厚照回过味来,“我花钱试菜来的呢?” 李凤遥义正严辞,“胡说,这明明是为了满足公子的需求,我们特意新做的菜式。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感动?” “不敢动。” “乖,吃完干活了。”就你磨蹭! 朱厚照也不摆架子,他去问豆子跑堂要做什么?豆子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不能理解他,“你今天点的菜,都是一个月的月钱了。”还上什么班啊。 “你个小孩不懂,我这是体验民情,说吧,要做什么?” 豆子挠了挠头,一脸不解:“跑堂有啥好体验的?不就是端茶送水、擦桌扫地嘛......” 朱厚照却兴致勃勃,他非得凭自个能耐拿下掌柜的,“来来来,你教我,先从哪儿开始?” 豆子指了指角落的抹布,“先把大堂的桌子都擦一遍吧。” “好嘞!”朱厚照抄起抹布就往最近的桌子擦去,那架势活像要上阵杀敌。 李凤遥在柜台后看得直摇头,“这位爷擦桌子都比别人费抹布。” 只见朱厚照卖力地来回擦拭,结果水渍溅得到处都是,反倒把原本干净的桌面弄得湿漉漉一片。豆子急得直跺脚,“不是这样擦的!要拧干些,顺着木纹擦......” “哦?原来擦桌子也有学问?”朱厚照虚心请教起来。 这时,门口走进来几个行商打扮的客人。朱厚照眼睛一亮,学着以前看过的小二模样迎上去:“几位客官里面请!本店今日特色菜是......呃......”他突然卡壳,求助地看向豆子。 豆子在旁边接到,“李家秘制八宝鸭,一掌定乾坤,金甲红袍虾,翡翠白玉丝,雷鸣茄子,三娘豆腐。” “对对对!还有本店秘制的辣椒酱!”朱厚照热情洋溢地补充道,“保证让几位吃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酣畅淋漓!” 几个客人被他这张贵气的脸与夸张的架势逗乐了,“这小二有意思,那就尝尝吧。” 李凤遥看着朱厚照笨手笨脚却又格外卖力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不一会儿,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陆续上桌。红亮油润的金甲红袍虾刚端上来,浓郁的鲜辣香气就飘出老远。邻桌的客人忍不住探头张望:“这是什么菜?香味这么霸道!” 那几位行商夹起虾尝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这虾...外酥里嫩,辣中带鲜,绝了!”其中一人激动地拍桌,“小二,再加一份这个红袍虾!再来壶好酒!” 豆子忙应道,“好嘞!” 厨房里,王婶听着前厅的动静,笑得合不拢嘴:“掌柜的,您那辣椒酱可真是神了!” 李凤遥正想答话,却见客栈门口又陆续进来几拨客人——都是被香味吸引来的路人。有人站在门口直咽口水,“店家,这做的什么吃的这么香?” 朱厚照见状,立刻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道,谁说他当不好来着,他当什么都是牛人,“各位客官里边请!今日新客一律送小碟小菜尝鲜!” 【叮!客栈人气值+30】 【辣椒酱知名度+20】 不一会儿,大堂就坐满了人。豆子忙得脚不沾地,连婉儿都出来帮忙招呼客人。朱厚照更是来劲儿,端着菜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时不时还跟客人聊上几句。 “客官您尝尝这个一掌定乾坤,保证比您在醉仙楼吃的带劲!” 李凤遥站在柜台后,看着这热闹景象,注意到朱厚照虽然动作生疏,但世人看脸,这些原本对他笨拙服务颇有微词的客人,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得眉开眼笑。 “系统,我家这位店小二,倒是天生做生意的料。” 元宝已经佛了,你开心就好,他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熊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相处 李凤遥发现这个朱厚照还挺招财的,她看见系统后台数据一直在涨,李凤遥忍不住露出财迷的眼神,这些对于她来说,不止代表钱财,还代表技能也能不断上涨。 主要还是她装修了,客栈看着上档次很多,苏婉儿又漂亮,跑堂的长得都气宇轩昂的,就比较吸引质量比较好的过路客。 大同又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权贵与富商比较多,结果还有好几个住店的,空着的房间直接满了。 客栈的布局与武林外传的同福客栈很像,经过系统出品的装修,更漂亮一点,大小是差不多的。 一天忙碌过后,客栈重开的效果很不错,尤其是王婶,一天下来忙个不停,李凤遥就与他们说,“这个月很忙,所以月钱翻倍,大家辛苦辛苦。” 有了小钱钱的安慰,大家一下子就更有干劲了。 朱厚照纯粹是新鲜,他觉得民生疾苦也没有像杨老师说的那样难嘛。 晚上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当今天子怎么样?” 豆子想了想,然后神神秘秘的,“我知道,当今天子,有病。” “??”朱厚照不认,“他咋有病了?” 豆子想了想,“还记得两年以前,天子下令说,民间不准吃猪肉吗?” 王婶还记得,“是有这回事,这不有病吗?这是人一拍脑袋能想出来的?” 朱厚照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来着,“这不是忌讳吗?” 王婶笑了,“忌讳个啥呀,我们不吃猪肉还能去吃牛肉不成?” 李凤遥笑着看朱厚照,“其实也可以吃龙肉,猪肉就不犯忌讳了。” 苏婉儿应声,“那一年皇帝被骂惨了,听说没多久就取消了。” 李凤遥嗯了一声,“皇帝在深宫里,何不食肉糜罢了,不过姓朱就会与猪共情吗?” 苏婉儿摇摇头,“不会,你看跑堂,他不也姓朱吗?我看他吃猪肉可香了。” 朱厚照无法反驳,只能又吃了口,这味道真不错,他不与草民计较。 李凤遥被朱厚照笑到了,在识海与元宝开玩笑,“系统,他当初下那个不能吃猪的令是咋想的?” 元宝搜索了一下,【李唐的时候也不能吃鲤鱼,封建王朝的小任性罢了,只是不吃鲤鱼还可以吃草鱼,猪肉没有代替品,牛要耕田不能吃,所以他被骂了。】 “这才不是小任性,这是特权阶级的为所欲为,就该锤回去。” 今天忙了一天,让大家都早睡,李凤遥洗漱完回到房里,让豆子帮忙看着,免得有客人闹事,现在还在招人,等人多了就轻松了。 豆子忙应声。 李凤遥将头发披散下来,问这个自个玩自个脚脚然后翻了的虚拟熊猫,“元宝,今天的营利与积分各多少?” 【叮——元宝为你结算。】 菜品收入:28两 房费收入:5两 打碎餐具赔偿:-1两(某小二工钱已扣光) 系统积分 经营积分+50(解锁【初具规模】成就) 武力值+1(搬酱坛子练的) 李凤遥看那个积分,“怎么今天还是50?” 【50是给的新人补贴,营业额日收超过50两后,才额外增积分哦,十两加一点。】 “行吧,今天也给我加武力值。” 【加上昨天还剩的十积分,给宿主加了3点武力值,积分清空,再接再厉哦。】 李凤遥感觉今天打通任督二脉一般,更有力了一些。“元宝,你有没有武功秘籍?” 【需要宿主达到100/100,才达成初级基本功,然后才附赠秘籍,宿主在这个低武世界横行是没问题的,前提不被军队围。】 “你还有这良心的时候?那客栈升级后,能不能有现代的便利?” “能,客栈是可以升级的。” 李凤遥吃了口系统画的未来的饼,“成,信你一回,晚安,元宝。” “晚安。”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厢房,李凤遥站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如瀑青丝。她将长发分成三股,手指灵巧地穿梭其间,编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发尾用红绳系了个结,垂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拿出新买的衣裙,此时还是初夏,不热也不冷,她穿着一件淡青色棉麻襦裙,衣襟和袖口绣着细密的纹路,裙摆处点缀着几朵浅粉的杏花。这身打扮既清爽利落,又不失少女的灵动。 她下楼的时候,王婶弄好了早饭,朱厚照看到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她身后,“嘿!”的一声拍了拍她肩膀,吓了她一跳,李凤遥气得回头反手拍过去,习惯性用了十足的劲,拍得他惨叫一声。 李凤遥愣了下,看着旁边的他,“你咋了?” “好痛啊——”朱厚照欲哭无泪,然后眼泪汪汪,这人怎么这么手重?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李凤遥想起自己加的武力值,还有刚刚用尽全力的手劲,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个人的身份,还有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 她温柔了声音,“怎么了?我看看伤到哪了?” 朱厚照是个受一分伤要表现出十分的,他撩起衣袖,给李凤遥看了手臂上的红手印子,他自个也吓了一跳,居然留印了。 李凤遥按着他的手,给他揉开这手印,带着娇嗔的语气,“哎呀,都怪你吓我,神不知鬼不觉跑我身后,我没有防备当然会反击了,还好我没有用内力,不然可就真伤了。” 朱厚照看着对方娇俏鲜活的脸,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就是日常受点伤,又算什么,他小二都当了。 像他这样的美男子,就是不靠身份,他也能追上凤遥! 到时候他们定情,然后他再表露身份,定然让凤遥崇拜得五体投地,直呼,陛下,妾身遇见您三生有幸! 李凤遥看着面前的朱厚照不知脑补了什么,还嘿嘿的花痴笑了起来,妈的,她就说他是个智障。 这人要不是皇帝,哪能好生的活着,早就被人揍死了。她放下他的手臂,叉着腰看他,“想什么呢?” “想你爱我。”他一时嘴快,然后就看见面前的人眼神逐渐危险,慢慢有了杀气,他顿了顿,开始跑路。 李凤遥追上去,“站住,一个小二还敢调戏东家,朕要弄死你!” 朱厚度围着桌子跑,“大胆,你怎么能称朕呢?” “称朕怎么了,戏台子上的哪个不称?” 朱厚照怕被揍,开始倒反天罡,“好好好,陛下,臣无罪啊,都是陛下美的迷人眼,臣就这般成了裙下之臣。” 李凤遥听着他这般说,哧的一声笑出来,整个人笑得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算你识相,不过这话我们私下说说也就算了,被人听见就僭越了,小心锦衣卫治你个杀头之罪。” “锦衣卫?”朱厚照终于想起这玩意来了,他跑得急,好像把他们给忘了,他们应该没有什么杀头之罪吧,就是弄丢了皇帝而已,嗯,应该没有。 锦衣卫:呜呜呜呜呜呜,这辈子就没有这么绝望过,他们的九族都开始哭了。 王婶苏婉儿看着朱厚照土财主的模样,明显做小二就是冲着他们掌柜来的,店里的人看这种花花公子老不爽了。 喜欢不四书六礼请人来做媒,这般戏弄,万一掌柜的信了他的邪,那还了得,话本子里痴情女子薄情郎,不都是这套路? 王婶把早饭端出来,“东家,来吃早食了。” 李凤遥走了过去,朱厚照要坐她旁边,被苏婉儿挤开,他莫名其妙,然后到另外一边,王婶把他挤开了。 朱厚照开始生气,干啥呢! 李凤遥看他站那,“你干啥呢?坐着吃饭啊。” 朱厚照是会看人脸色的人吗?他控诉,“她们抢我位置。” “抢你什么位置?你坐对面去。” 朱厚照看了这排排坐的三女人,他大人有大量,不与女子计较,坐对面去。 苏婉儿暗暗翻了个白眼,登徒子! 婉儿边吃早饭边甜甜的与李凤遥报昨天的账,李凤遥昨晚已经在系统那里知道了,又听婉儿说了一遍,她点点头,“看来我没白买那辣椒酱,昨天一天就赚了我们先前一个月的,辛苦王婶了,今天豆子不用在前面,去厨房给王婶打下厨。” 今个月月钱翻倍,王婶一点也不觉得累,“不辛苦,店里有赚利就好,像先前那般,我还怕没了事情做。” 李凤遥点点头,“婉儿,今天也辛苦你与朱寿一起忙活,我在柜台守着,等人招齐了,就不必这般费事了。” 婉儿笑着应下来,“我晓得的,没有问题,咱们先把生意撑起来,掌柜的好开下一家啊。” 李凤遥嗯了一声,王婶听了,“咱们还要开分店啊?” 李凤遥笑着回她,语气轻快的画饼,她是有能力烙的,“对,以后咱们要开,水涨船高,你们也会越来越好的。” 朱厚照看着李凤遥说起以后亮晶晶的眼睛,他沉默的扒了两口饭,他认真想了想,他确实没有过理想,他甚至不想当皇帝。这话说来很欠揍,但他真是这么想的,他没得选,他是独子,他爹娘玩一世一双人,他生来就是太子,生来就是皇帝。 他不当就会死,没人上位能容他,文官夺权,他抢过来又待不住,不是守不住,是待不住,皇宫太压抑了,他每次在民间如鱼得水,他当个平民百姓也觉得自在。 他不太能理解李凤遥为了开分店这么高兴,这点利益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们刚吃完楼上的客人也起来了,他们在楼上倚栏喊,“小二,送洗漱的热水来。” 豆子怼了怼朱厚照,他才想起来,应声,“好嘞,客官你稍等。” “再给我送早饭来。” “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媒婆闹事 李凤遥在柜台拨着算盘,看着朱厚照跑上跑下,还成,没她想象中那么难搞,这皇帝性格还挺好的。 “系统,他一个皇帝当起小二来也有模有样的。” 元宝查了查,【可能爱好cosplay,他在民间最长记录是一年多,微服私访很多次,他也就活了三十岁。】 【短短余生里,经常玩君王掉线制,回去就夺权,夺完又腻了,他最损的是宁王造反,王阳明把人抓了,他让人放回去,让人重新造反,因为他要亲自抓。】 王阳明:妈的智障。 李凤遥无话可说,“看来他确实太闲了,多干点活不容易缺德。” 什么人啊,被造反殃及的百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李凤遥正算着账,就听见开着的大门被砰地踹了一脚。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晃了进来,正是那个混混跑堂张三。 “哟,掌柜的,今儿个气色不错啊。”张三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草杆,“这还装修得这么好,该结上个月的工钱了吧?” 李凤遥走出柜台冷眼看着他:“工钱?你上个月统共来了不到五天,还打碎了两套碗碟。” 张三脸色一沉,把草杆往地上一吐,“少废话!老子在这条街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欠我的钱!”说着就走过去伸手要去抓柜台上的钱匣子。 “啪!” 李凤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张三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挣不开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的手。 “你...”他刚要骂人,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砰!" 李凤遥一个过肩摔,直接把张三摔在地上,又提起他扔出了大门。张三四仰八叉地摔在街上,引来路人一阵哄笑。 “听着,”李凤遥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上个月起,你就被开除了。再敢来闹事...”她随手抄起门边的擀面杖,咔嚓一声折成两截。 张三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跑了,边跑边喊,“臭婆娘,你给我等着!” 小豆子从后院探出头来,眼睛瞪得溜圆,“东、东家...您会武功?” 李凤遥一脸高人样拍拍手上的灰,轻描淡写地说,“去告诉王婶,今天加个菜庆祝一下。” 她转身时,嘴角微微上扬,看来那5点武力值还挺管用。 【叮!解决闹事者任务完成,获得积分10点】 【当前武力值:5(可制服普通混混)】 朱厚照看她打人这么行云流水,很好,不愧是他看上的人,就是这么6。 他忙狗腿的过去,他一米八几,比李凤遥高出半个头,很自然的给人捏肩,“不愧是掌柜,真是天下无双的女中豪杰。” 李凤遥觉得他很上道,“不错,是个聪明的小二,去给我倒杯水来。” “好咧!” —— 日子一天比一天忙,且有生意越来越好的架势,张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找上李凤遥的嫂子,吴娟。 当客栈还破破烂烂的时候,吴娟就嫉窥,更别说现在生意红红火火,眼看李凤遥的银子一天赚得比一天多。 吴娟这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梳着油光水滑的发髻,带着县里最有名的刘媒婆,气势汹汹地来到客栈门前。 “刘妈妈您瞧,”吴娟故意提高嗓门,“这就是我那小姑子的产业。按理说未出阁的姑娘哪能抛头露面做生意?偏生她性子野,非要霸着这份家业不放。” 刘媒婆摇着团扇,眼睛却滴溜溜地往客栈里瞅。这李家客栈如今可是县里最红火的生意,若能说成这门亲事,媒人礼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李凤遥正在柜台算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小豆子,去看看哪来的野狗在门口乱吠。” 吴娟闻言脸色一沉,拽着刘媒婆就闯了进来,“凤遥啊,嫂子给你说门好亲事!城南赵员外家的公子,今年刚中了秀才,配你可是绰绰有余!” 刘媒婆立刻接茬,“可不是嘛!赵家家底丰厚,姑娘嫁过去就是少奶奶...” 李凤遥把算盘重重一放,抬眼的瞬间,刘媒婆被那凌厉的眼神吓得后退半步。 “嫂子真是费心了,”李凤遥慢条斯理地绕出柜台,“不过我记得,赵家公子前头已经克死两任妻子了吧?” 围观的食客顿时哗然。吴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去县衙查查案卷便知。”李凤遥展颜一笑,“不过既然嫂子这么热心我的婚事...” 她转身从柜台取出一本册子,拍在桌上,“这是我拟的招赘文书。要娶我可以,必须入赘李家,长得必须相貌堂堂,生的孩子随我姓,还得签下契约。” 吴娟瞪大眼睛,“这、这成何体统!谁会愿意?” “怎么?”李凤遥挑眉,“嫂子不是口口声声说,客栈本该是哥哥的,我外嫁出去不合适吗?我不外嫁不就行了,这样安排不正合你意?” 刘媒婆见势不妙,悄悄往门口挪。就在这时,朱厚照见人想跑,他从后厨转出来,手里还拎着把明晃晃的菜刀,“掌柜的,今儿个的鸭子杀好了...” 他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的贵气,加上那把寒光闪闪的菜刀,直直朝人走去,吓得刘媒婆一个趔趄。 吴娟强撑着气势,“这、这野男人是谁?!” “哦,这是我新招的跑堂兼未来赘婿候选人。”李凤遥笑眯眯地挽住朱厚照的胳膊,“嫂子觉得如何?” 朱厚照配合地举起菜刀,“你们要试试我的刀工吗?” 【叮!朱厚照配合度+30,好感度+10】 【当前好感度:75(乐在其中)】 吴娟气得浑身发抖,拽着刘媒婆落荒而逃。围观的食客们哄堂大笑,不知谁喊了句,“李掌柜威武!”客栈里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小豆子凑过来小声问,“东家,您真要让朱大哥入赘啊?” 李凤遥松开朱厚照的胳膊,轻哼一声,“想得美。” 她就是要气吴娟而已,这种人,骂她掉自己档次,让吴娟知道她过得舒服美满还赚钱,这些钱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够她抓狂嫉妒恨的了。 真的莫名其妙,对单身小姑子的财产占有欲真强,为这事李野都不敢来住客栈,生怕妹妹多想,这吴娟时不时就来恶心她。每次都是找人说媒,说的都是那种面上一团锦绣,里头臭不可闻。 生怕小姑子过得好了让她不痛快,呸,真恶心。本来世道女子就生存艰难,男女比例将近3:1,女子成了少数,话语权本来就弱,这傻x还要来迫害。 吴娟生了一男一女,对小儿子如珠似宝,对大女儿非打即骂。 真是伥鬼。 这人事别犯到她头上,否则她不客气,什么嫂子,她就不认! 这世道父母给女儿私产很正常,因为她的德性,李家父母还给李凤遥立了女户,户籍就立在这客栈,不然父母离世,她寄人篱下,还是在吴娟那,那才真是小白菜呀,地里黄啊—— 那叫一个惨,比灰姑娘剧本还灰姑娘,因为有这客栈,原主好歹有落脚地,不用看旁人脸色,还有员工,加上哥哥在衙门,也没人来找茬。 李野在衙门听说了此事,下午巡逻的时候来了店里,看了看热火朝天的生意,他闻这味道确实不错,于是厚着脸皮去后厨,“王婶,多炒点,匀我两个菜,奔波一天饿了。” “好嘞!” 李凤遥在拨着算盘结账,不搭理他,李野走过去,手里的刀柄敲了敲柜台,笑着嘿了两声。 李凤遥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做甚,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么横,过来,陪哥哥坐会聊聊天。” 李凤遥不搭理他。 李野又敲了敲她柜台,“咱们兄妹俩自幼相依为命的,生什么气也不能不理你哥啊。” 不说还好,一说李凤遥一肚子火,“你也知道你妹孤苦就一个亲人了,还让你媳妇过来恶心我,她想干啥啊她,想当人贩子啊?把我卖了换钱?顺便抢我的产业,我告诉你,这客栈是爹娘留给我的,除了这客栈我什么都没有,家里宅子,地,银子都留给你了,她还闹什么啊?我这生意好那也是我做起来的,凭自个本事,没沾她,没沾你家一分的光!” 李野也是一脸为难,知道她生气,就听她骂,“说什么呢,我回去说她,兄妹俩至于为了旁人生分吗?她哪回闹事我不站你这边,哥哥夹在中间也难啊,别在这说,让人看戏说闲话。那角落有桌子,过来。” 李凤遥跟他坐到一边的桌子上去,她抱着臂快被气死了,“你说她有什么用?有用的话她也不敢越来越过分,今天她想给我找的人你听说了没,搓磨死了两任妻子,这种东西她还想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就忍吧,你看看你女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虎毒不食子,她还不如禽兽呢!” 李凤遥很烦,感情不怕极端的恶,就怕恩怨掺半。原身如果没有李野护着,在这吃人的世道,她开一家店,早就混不下去也活不下去了。 李野也确实时不时就过来给她撑腰,有闹事的就抓了,以前客栈生意不好,他时不时用私房钱补贴妹妹一点。 但他媳妇恶心人也是真,且恶毒到没边,看不得人好。 李野也心累,吴娟操持家里,明明自己家日子过得不错,他的月俸也准时上交,但她就是盯着别人家不放。他与凤遥户籍都不在一个户头,父母给凤遥另立女户,就是觉得她心肠歹毒,临死还抓着他手要他护妹妹。他也被李凤遥说的无地自容,那还真是他媳妇干的事。 李凤遥气消了一点,“还有那个张三,也是她非塞过来的,一天天活也不干,就来找事,她想干嘛啊?我不死她不安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锦衣卫 李野听着她骂,也不反驳,看她语气消下来了,忙顺着她道,“是哥哥的不是,我立正挨骂,成不?你嫂子有万般不是,也为我生了一儿一女,我总不能休妻吧?那她那性子还不得寻死觅活?” “娶妻当娶贤,但咱们成亲哪知道人贤不贤?家里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还好你哥哥我脸长得好,不然都难娶妻。她就是被亲娘养坏了,你嫂子也是个可怜人,在嫁我之前被她爹娘当牛马使,又非打即骂,让她心里看谁好过都不平。” 李凤遥不想听他这些陈词滥调,她十七岁,声音还带着少女的娇横嗓音,“你少跟我说这些,她的惨事是我给的吗?是我对她非打即骂吗?是她在为难我!她恨不得我过的惨死街头,满足她扭曲的心理。你被她道德绑架,那是你是她丈夫,你娶了她,你活该!” 李凤遥看着李野,这封建社会的盲婚哑嫁她真是够了,看原身长相就知道,李野长得很好,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不然也不会穷成这样还当了捕快,被提拔成捕头,管着一票人。 结果原身父母找媒婆说亲,说上了吴娟,嫁过来之前就跑李家父母那哭,求救她出苦海,结果嫁来之后人就变了。她生了女儿,李家也没怪她,可劲对着女儿发泄,把二老吓到了,抱孙女自己带。还给凤遥立了女户分了家,免得出什么事。 “你对她怎么是你们家的事,我不认她这个嫂嫂,少来道德绑架我。她有怨恨不敢对上虐打她的父母,对着女儿,对着小姑子可劲发泄,她疯了吧。我告诉你,她再来一次,我与你也断绝关系,咱们两家别来往,反正咱们也分家了。” 李凤遥看着李野憋屈的婚姻,与那个每次去看都一身青紫的侄女。“你的一辈子也是一辈子,我要是你,我就去和离,她生儿育女,你觉得亏欠,带着儿女净身出户,把家产留给她,就一刀两断。大丈夫自有得财的地方,不必与女人计较这些,让自个耗死在这婚姻里。” 李野听了沉默很久,他是个责任心重的人,这些年被吴氏耗得头疼,她陷在幼时少时的惨痛里,如一个漩涡,要把周围人都吞下去,明明一双儿女,偏偏盯着女儿打,他每天在外上值,根本顾及不到。 他一说吴氏就哭,哭着诉说她的苦,反反复复,他也越来越怕回家,可是不回去,女儿就惨了,她才六岁,明明是亲娘,跟后娘一样。他看遍周围人,只看过如烂泥一样的男人虐打妻儿,虐待女儿的,亲娘这么干还只有他这一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是没提过和离,一提吴氏就要寻死,让她回娘家也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成,你别提她,下回她肯定不会来了,哥哥向你保证。” 李凤遥抿着唇不说话,李野用肩膀怼了怼她肩膀,“还气呢?这嘴都可以挂壶了,行了行了,哥为她向你赔礼。” 李凤遥站起来,“你来这吃饭,买单,我这不赊账!” “成,成,都是祖宗!” 李凤遥懒得理他,她才不想掺和,要不是两人血缘关系,她都不想搭理,都什么神经病。 她喜欢像苏婉儿这样外柔内刚的,像王婶那样肯吃苦专注自身,从不嚼人舌根的。这世上,如果没有被迫害,或染重疾,还过不好这一生的,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向来敬而远之! 毕竟谁活在这世上不艰难,除了她家小二这种这辈子没受过罪的非要来受一受的,各有各的难。想做拯救者的,只会被拖入深渊,离奇葩越远越好,不论对方是男是女,都离远点,尊重他人命运。 —— 朱厚照也忙着呢,他上菜收碗这些天都麻利了,可算是见到一丝进展了,嘿嘿,看来迎娶凤遥,走上人生巅峰的日子很快就来了,不过他好像生来就在巅峰,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凤遥明显对他有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嫁他。 好像是说他入赘,没毛病,不就一个意思,都是成亲嘛。 李野走后,朱厚照收拾后擦了桌子,把抹布放一边在柜台做鬼脸逗她笑,李凤遥表示丑拒,按着他的脸推开了。 这些日子怎么就没招到合适的员工呢?来应聘的都是壮年男人,她不太想要,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婉儿又长得好看,她怕歹人起歹意,毕竟她未来要开分店,她更在意班底,女性管理基本盘立住了,再招男的干力气活也无所谓。 正想着,外头进来一伙人,身着便服,个个握着绣春刀,他们一进来,吃的差不多了的客人纷纷结账走了。 “头,这天下那么大,我们去哪找公子啊。” 李凤遥正擦着柜台,闻言手中动作一顿。她抬眼望去,只见那为首的头领目光如电,正扫视着客栈内众人。 “掌柜的,”有人过来敲了敲柜台,“最近可见过什么生面孔?二十出头,气度不凡的公子?” 朱厚照此时正在后院劈柴,斧头声咚咚传来。李凤遥面不改色,“客官说笑了,我们这小店来往的都是熟客。” 那人眯起眼,“撒谎!有人看见他在这一带出现过!” 有病啊!出现过关她什么事! “这也没个图纸,您说的特征,一天没有十个也有九个,我去哪给你线索?” 李凤遥朝里喊道,“小二,收拾一下桌面,来招待客人。” 朱厚照应了一声,“好嘞!” 那人也回桌边坐下,一行七八个人,唉声叹气的,朱厚照过来,“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这声音——那首领僵着脑袋扭过去,然后一伙人跪得很整齐,首领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江彬,他眼泪汪汪,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堵住嘴。 朱厚照瞪他,“你闭嘴。” 李凤遥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拉起他,“这地太滑了,他们脚滑,脚滑,哎哟,这位客官,我拿拖把来擦擦地。” 江彬忙起来,“我来我来,怎敢劳烦——” 朱厚照咬牙切齿的说,“我来——” 然后他们战战兢兢看着陛下给他们拖礼,又要去收拾碗筷,锦衣卫们以最快速度帮忙收拾好。 朱厚照烦死了,“一边坐着去,别烦我,不然弄死你。” 江彬闭嘴,毕竟这位爷出宫前,刚刚弄死了以刘瑾为首的八虎,还是凌迟处死,他才被提拔上来。 李凤遥扯过朱厚照,“他们什么人啊,怎么跟有病似的?” 朱厚照点头,“确实病得不轻,不必管他们。” “他们不会是来找你的吧,你离家出走了?” “怎么可能!我是那等幼稚的人吗!” 李凤遥指着他的鼻子,她颇为傲娇的哼了声,“你最好不是。” 朱厚照猛的点点头,“掌柜的你回房休息休息,他们我来招呼就行了,保证不会碍事。” 李凤遥点点头,她也不想看他们拙劣的演技,“成。婉儿买菜去了,等她回来你让她守柜台。” “好,没问题。” 李凤遥回到房里,“元宝元宝,打开楼下监控,我要看。” 【……成吧,你怎么知道我有监控?】 李凤遥疑惑,“这不是系统的基本功能吗?” …… 李凤遥快乐的看向监控里锦衣卫就差抱着皇帝的大腿哭了,这年头,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好当啊。 “元宝,朱厚照是死于自杀吗?” 【根据搜索,大部分人比较阴谋论,认为是他杀呢。】 “为什么?” 【他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而且他的生平与记载对不上。他生命很短,但是御驾亲征没有败仗,经常骑马巡游边境,还数次轻易夺权,自封大将军,文官被边缘化的时候,他死了,内阁迅速扶持嘉靖上台,所以阴谋论很多。】 李凤遥想起了这些日子认识的朱厚照,感觉他确实不像个妖魔化的无道昏君,嗯,昏君可能是真的,无道就不清楚了。 朱厚照死不死她不管,嘉靖怎么能上台呢?在嘉靖朝做百姓?嘉靖者,家家皆净也,那是有宫女想勒死他,百姓都称快,只可惜没勒死的人物。 他上台她能有好日子过吗? 可惜朱厚照没有孩子,不然也不会让嘉靖上位。不过此时藩王文官乡绅,已经把大明朝快蛀空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人们生活得艰难无比,一点意外都能压死一家人。 在一个有高产量粮食,手工业发达,织布发达的大明,人活的还不如宋,还不如几百年前的唐。 皇帝想改变都会死的不明不白,更别说其他人,这主要还是朱厚照太作死。 李凤遥问系统,“你觉得,我可以成为刘娥吗?” 【宿主,咱们还是好好经营客栈吧,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向海外扩张。】 “我可以成为刘娥吗?” 【这个问题元宝回答不了哦。】 朱厚照打发了人走之后,身上银子又足了,李凤遥下来的时候,朱厚照丢了一锭银子抛给她。 李凤遥稳稳接住,“你哪来的钱?” 他大爷样的靠在柜台上,一脸傲娇,“保密,我续房,再给我续一个月,剩下的钱伙食弄好点。” 李凤遥清了清嗓子,“好嘞!婉儿,记账,伙食弄好点,朱公子买单了。” 苏婉儿接过,“好。” 李凤遥踩了他伸出来的脚,踩着脚背就过去了,朱厚照疼得她走了后原地起跳。 苏婉儿:???这人又在发什么癫? 李凤遥去后院打水洗手,等吃完饭,一天又这么忙完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抽象 夜深了。 客栈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残灯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地亮着,火苗微弱得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窗外的风偶尔掠过屋檐,发出低沉的呜咽。 朱厚照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他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她的模样,她笑时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说话时咬字的习惯,还有那缕总是不听话垂在耳边的发丝。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空洞地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风从窗缝渗入,烛火猛地一晃,影子在墙上扭曲了一瞬,又归于沉寂。 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终于忍不了了,他翻身下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着,“出来,躲什么?” 江彬一行人冒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硬是冒出来七八个人,“主子!” “你有完没完呀?不是让你们走了吗?”朱厚照烦死了,能不能有点距离感,神经病啊,趴他房间里,想干啥啊。 “陛下——”江彬很想抱着皇帝大腿哭,他们的命也是命啊,皇帝喜欢作死,但是他们不喜欢啊,万一出个什么事,他们九族很危险啊。“太后说了,但凡您出了什么事,要我们陪葬啊!” “那我不活得好好的吗?宫里那地方,是人能待的吗?表面全是一张面孔,后面做的事一个比一个吓人,放过我吧,让我清净清净,母后不一直说我苦头吃够了就回去了嘛,你别管我,我就爱吃点苦头,受够了自己会回去。”朱厚照发现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做什么那都是他乐意。 “陛下,我们职责,不能离开您十步以外。” “滚,莫来挨我。”他刚弄死刘瑾,宫里那群人又怕又想上位,看得他眼疼。他跟这群人讲不通,又怕吵醒别人,“出去,要是被人发现,你们就自个死吧。” —— 第二天李凤遥与往常一样的造型,十七岁正是青春无敌的时候,她下楼看见朱厚照起得挺早,“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向来都起这么早,明明就是只有你比较晚。”朱厚照哼了一声。 德性。 李凤遥疑惑的看今天一尘不染的客栈,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干净。“你打扫得也太标准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她在心里问,“元宝,这怎么回事。” 【问就是半夜出了田螺姑娘。】 “元宝,那群锦衣卫打扫都没声耶,这么好的武功,面对这么个皇帝,当他打工人真是太惨了。” 朱厚照哼了一声,“当然,我想干什么事情就没有干不好的。” 李凤遥翻了个白眼,因为你挂比是吧。 “婉儿,看看今天有没有人来应聘,有的话喊我一声。” 正在记账的婉儿听了,抬起头来应了一声。 朱厚照凑过来,“你想招个什么样的人?” 李凤遥想了想昨天的锦衣卫,“那肯定不能是个男人。” 她可不想要一群假员工,招一群神人过来发癫。她刚这么想完,下午客栈的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而入。 正在擦桌子的豆子抬头一看,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了地上。只见来人头戴珠花,面施粉黛,一袭藕荷色罗裙裹着魁梧的身躯,粗壮的胳膊从窄小的袖口挤出。 “奴、奴家...”来人捏着嗓子,声若洪钟,“听闻贵店招工...” 柜台后的苏婉儿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姑娘怕不是能把店里的门槛坐断。“是这样的,我们掌柜的她要正常人,然后再分男女。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大哥姐。” 对面的人听了就不乐意了,娇着嗓子甩了手帕道,“你怎么就知道你掌柜的为了不乐意呢?说不准她就喜欢我这样的呢。她找个干活的,她又不找个相亲的,我腿脚可麻利着呢。” 婉儿说不过,“那你等等,我去喊我们家掌柜的过来。” 婉儿说完硬着头皮上楼,“掌柜的来人了,说是要来找活。” 李凤遥挺开心,来这么快,“好,我马上下去,你先招呼着。” 她正在写计划书,毕竟客栈扩张是必须的,她需要系统的积分,还需要赚小钱钱呢。“元宝,咱们先扩开一家,先把人员招齐,你的客栈是不是能连锁的。” 【当然,这是基本的功能。】 “成,我们先去看看来找活的,这个店还是需要人手的,平时太忙了,朱厚照又待不久。” 李凤遥高兴的下楼,然后再人转过身的那一刻就僵住了。什么鬼?这是人吗? 江彬穿着粉嫩的女装,朝掌柜的抛了个媚眼。 李凤遥的脸慢慢的收起了神色,开始看淡人生,“不好意思,我这里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不招病人。小二,送客。” 朱厚照在厨房切菜,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像往常一样应声然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然后对上江彬的脸,吓得踉跄后退了一下。什么鬼,这什么造型? 然后他便秘着脸带人出去,走到无人的拐角。“你干啥呢??” 江彬蒙着脸,“陛下,臣都是为了贴身保护陛下的安危啊!” “滚,再不滚撤你职。” 这大杀器一出,江彬原地消失。 朱厚照服了,这都什么傻雕,他身边能不能有点正常人。他回去后,李凤遥心有余悸,“那人走了吧?” “走了,长得也太吓人,没事,掌柜的,有我在。” 李凤遥呵呵,“就是有你在,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人啊。” 朱厚照过去蹭她,“哪啊,我多勤快一小二。” “一天至少打碎我三个碗,你是真勤快。”李凤遥已经没脾气了,爱咋咋地,“要不要陪我去街上逛逛?” “好啊!”看他进展多快,都已经开始约会了。“凤遥要去哪?” “买点衣裳首饰什么的,好多天没出门了,婉儿,我们一起出去吧?”李凤遥回头喊婉儿,婉儿摇摇头,她还是不太想出门。 “不了,我没什么要买的。” “那我们两个明天出去,中午一过,再过一会就忙起来了。”李凤遥与朱厚照说完就准备上楼了。 朱厚照高兴的应了一声,“好!” 李凤遥看他那傻样,哼了一声,就踩着台阶上楼去了,她在识海道,“元宝,给我结清这几天的积分。” 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只能她看见的虚拟屏,【好,现在为您结清积分。】 【叮——元宝为你结算这十天收入(未减开销)】 菜品收入:312两 房费收入:198两 打碎餐具赔偿:-5两(某小二倒欠工资上班) 系统积分 经营积分+520 李凤遥看了看,这个赚利比得上大酒楼了,挺好的,暴富近在眼前。 人靠衣装马靠鞍,粗布钗裙已经配不上她的身份了,她需要给自己做几身好衣裳,然后去外边找店面招人,带上朱厚照比较安全,毕竟人身后暗中保护的有一票人呢。 她点开商城,“元宝,我要一颗强身丹,一颗美颜丹,然后520积分全加武力值。” 【好的,美颜丹(提升容貌):50两。强身丹(增强体质):100两。20积分换一点武力值,得26点武力值,如今宿主初级武艺,(26/100)】 李凤遥想了想,“那是不是上面还有高级武艺?” 【宿主所在的是低武世界,最多只能初级武艺满级,不能往上升,有位面意识压制,已经破坏平衡。】 “了解,给我加到身体里吧。” 李凤遥关上房门,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从系统商城中取出两颗丹药。 一颗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药香,强身丹。 一颗粉润如玉,透着甜腻气息,美颜丹。 她捏起强身丹,丢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肌肉微微发烫,像是被温水浸泡一般舒适。 “唔……这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原本略显纤细的胳膊似乎隐约紧实了些,皮肤下的肌肉线条更加流畅。 【强身丹生效,宿主体质提升,耐力+10,力量+5】 “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拿起美颜丹,犹豫了一下。 “这玩意儿不会把我变成什么绝世妖姬吧?” 【宿主放心,美颜丹仅优化现有容貌,不会改变五官结构,更不会让宿主变成狐狸精。】 “……”李凤遥想了想,一口吞下。 刹那间,一股清凉之意从喉咙滑入,随即蔓延至全身,皮肤微微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细微调整。她走到铜镜前,仔细端详—— 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更加细腻透亮,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更显灵动,唇色也红润了几分,整个人容光焕发,却又不至于妖艳,比起之前更为清丽,又有了几分出尘脱俗的气质。 “啧,还不错。”她满意地摸了摸脸,“至少不会被人当成女鬼了。” 【美颜丹生效,宿主容貌提升,魅力+15】 “好了,现在该加武力值了。”她深吸一口气,“元宝,把26点武力值全加上。” 【确认兑换,26点武力值正在注入……】 “嗡——” 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涌入体内,骨骼微微震颤,肌肉纤维像是被重新编织一般,变得更加坚韧有力。她握了握拳,力量感前所未有地清晰。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一捏—— “咔嚓!” 瓷杯应声而碎。 “……”李凤遥沉默两秒,“这力气……有点控制不住啊。” 【宿主初次提升武力值,身体需要适应,建议先练习基础招式,熟悉力量变化。】 “行吧。”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活动一下筋骨,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婉儿跑上来,“掌柜的,那个吴娟,吴娟又来了。” “莫名其妙,就说我不在,别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和离 婉儿下楼后,吴娟哪肯听,她扯着嗓子喊,李凤遥不想这人耽误她生意,就下了楼,“喊什么啊喊,一天天的,我欠了你的啊?” 吴娟哭了起来,李凤遥冷眼瞧着,原主记忆里每一次都是这样,李野与她闹和离,她就来卖可怜,又哭又闹,哭的事情平复下来了,又死性不改,就是精神出了问题。可她出问题是她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关她什么事? “我命苦啊——”吴娟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板,哭嚎声穿透整个客栈大堂,“小姑子要逼死嫂嫂啊——” 此时还没到饭点,只有住店客人,他们纷纷侧目,王婶看她那样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劝。李凤遥提起裙摆快步走下楼,她今天非要与吴娟断个干净。 “闭嘴!”她一声厉喝,声音清亮,“要嚎回你家嚎去!” 吴娟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她眼睛通红,看李凤遥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她到了李家,老不死的就偏心他们女儿,凭什么她在自个家的时候当牛做马,李凤遥被宠得如珠如宝,她最恨的就是李野与她说,他妹妹娇气,你让着点。 她凭什么让?她不过就是个赔钱货,早晚要嫁出去,跟泼出去的水一样,那两老不死的还分什么家,把来钱的客栈给了女儿。“李凤遥,你很得意是不是?”她死死盯着她,嘴角扭曲地扬起,“看到我过得惨,你心里痛快是不是?” 李凤遥气得发笑,“你疯了吧?”她指着门外,“你家在外头,来这闹事休怪我不客气!自从你嫁来我家,我家就没一天安生日子。你爹娘住在城西,虐待你的是他们,你找他们发疯去!天天打自己女儿,你是真又蠢又毒!” “你懂什么!”吴娟猛地窜起来,手指指着李凤遥鼻子,“像你这种赔钱货,就该干活,养大了拿去卖钱,偏偏还来分自己家里家产,要不要脸?我教训女儿怎么了,免得她像你一样,长大了还敢抢弟弟的财产!我爹当年也是这么打我的!他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我女儿,天经地义!” 大堂里瞬间寂静,有女客捂住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李野这个时候也跑了过来,脸色刷白,一把拽住吴娟手腕,“你在这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吴娟看着非要与她和离的丈夫,歇斯底里地大笑,“我六岁就被我爹用藤条抽得满地打滚,你女儿才挨了几巴掌就受不了?”她突然转向围观的客人,声音又尖又细,“你们评评理,当娘的教训自己女儿有错吗?” 满堂寂静,然后有女客忍不住道:“我们只听过这么当爹的,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头一回听说这么当娘的,你女儿遇见你这个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吴娟看着她,“抛头露面的,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好女人会来住客栈吗?莫不是跟姘头来的!” 那女客身边的丫头骂起来,“你有病吧,我们少奶奶可是我们家的一把手,真是自己脏看什么都脏!” “够了!”李野向人抱拳一礼,硬拽拉着吴娟出了门。 他拉着人回自个家,真是受够了,儿子四岁,被姐姐拉着眼泪汪汪,“和离书已经盖章了,家里的银子共三百多两,你尽可拿走三百两,余下的两个孩子要养。你肯,就走,不然我写休书,你一分别想要!现在,拿着和离书给我收拾东西走!” 吴娟哭求,“相公——” “行了,你我就此罢了,你我盲婚哑嫁,我自认仁至义尽。” —— 客栈里议论纷纷,婉儿笑着向那个夫人赔罪,“实在抱歉,夫人的房费掌柜的说就免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个夫人眉眼一挑,“不必了,女儿家出来谋生不易,你们掌柜的和你都不错。” “谢谢夫人,豆子,给夫人上两盘点心与小吃。在座的各位也是,每个房都送一碟新品,勿要介怀。” 这事才尘埃落定,各回各家,毕竟吃瓜是古往今来都热衷的事。 婉儿才来哄掌柜的,“呀,掌柜的今天漂亮好多,气色也是,我还想找词夸呢,一眼看过来,都不必找。” 李凤遥咳了咳,她刚刚吃了美颜丹,改变她自个是知道的。“好了,各忙各的,别说什么。” 朱厚照过来,“那女人可真吓人。” 李凤遥瞥看他,“这就是你刚刚看戏的理由?” “咳咳”朱厚照拉着她的袖子,“不是,我出马向来非死即伤,那不是你家务事我不太好掺和吗?你要是想要出气,我帮你弄死他。” “你能不能正常点,弄死什么啊,吵个架而已,我还吵赢了。”李凤遥对这封建地主表示,能不能有点法律观。 算了,跟他提王法就很莫名其妙了。 朱厚照连连点头,主要是与那么个女人计较太丢份。“你今天变得好漂亮。” “?我以前不漂亮?” “不是,我是说今天更漂亮。”朱厚照立马改口。 “算你识相。” 李凤遥也没什么心情,回房间了。毕竟她所处的是市井,现代识字的奇葩都特别多,别说是古代。说白了就是她所处的阶级就摆在这,李野但凡出生好一点,他遇到的也不会是吴娟这样的人。 人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就像她现代的父母,觉得家里穷山恶水,就不回来,嫌弃她是个女儿,就不管不顾,只在城里养着儿子,甚至爷爷去世,都是她安排的,还有周叙白帮的忙,甚至联系不到人。 因为不想付她的学费,可能等到她毕业了,他们又会找村长什么的联系她,因为可以要彩礼,要她养老了。 这就是她出生在底层,遇到这些奇葩的概率很大,她跟着周叙白的时候,那些公子小姐们,怎么可能遇见这样的事呢? 如果一个人非拉着别人下坠,怎么拉也拉不起来,那么就得赶紧跑,佛祖都渡不了的人,强行去扯,只会陪上自己的一生,然后成为对方的样子。 这才是恐怖片。 比如恋爱脑,与心疼父母被父母绑架给弟弟买房结婚的姐姐们。 遇见这些人,不论是什么关系,跑就对了,成长路上再苦再累,也比承受别人的苦累好,自己的苦累会化为自己的助力,终有势起时,终有起风日。 当别人的冤大头与血包,哪怕是父母的,也只会陷入死地,到了该给养老钱的时候,兄弟姐妹出多少,自个出多少,没人会说什么。 李凤遥好好的心情就被这事给坏了,她还是回房做计划书,查哪里适合开店,比较好投资。 她在心里问,“元宝,开第二家能解锁什么?” 【可以解锁水果,开到第三家可以解锁酒。】 “什么类型都有吗?” 【不,只能这个时代有的,这个季节有的。】 “也就是说,荔枝时节的时候,我直接在你这儿买新鲜的。” 【可以,这个时代的水果都可以,我们系统出品还比较甜。】 李凤遥连连点头,这才是重点,大明又不是落后的地方,这里水果蔬菜都很齐全了,李凤遥找到了哗点,“也就是说,海外的水果你们也有对吧?” 【对。】 “好,不愧是你,不过这个不能卖,免得被人整,说通敌,可以自己吃。” 这么一说就要开第二家了,但一个镇上不行,再赚点钱,她可以去大同府城!不够的话可以让朱厚照入股嘛。 有他的关系,谁敢来捣乱?不然府城那些人怎么容得下她。 李凤遥才不纠结,一定要什么事都靠自己,能靠别人为什么不靠?那也是她的本事,运气与贵人,都是一种实力。 她只想往上走,怎么走的,她不在乎过程,她只要结果。 她想起她是虐文女主,上辈子该不会是她心态太好,只有她虐别人份,才让她两年后得什么白血病吧? 呵呵,太操蛋了。 算了,不想那么多。 —— 晨光熹微,从窗户透进几缕淡金色的阳光。李凤遥醒来,她与朱厚照约好要出门逛街呢。 李凤遥起身,拿出那件淡青色的罗裙,上面绣着细密的叶子,领口和袖口都滚了边,还是挺好的。 她打水洗漱,她看着昨日用过美颜丹,水中映出她的倒影,很是美丽动人,此刻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更显得肌肤如玉。 李凤遥的头发又黑又亮,如瀑布般垂至腰际。她将上半部分挽成髻,插上一支白玉簪子,下半部分则自然垂落,在发尾系了条与衣裙同色的丝带。 她对着铜镜端详片刻,从妆奁中取出一对珍珠耳坠戴上,“元宝,今天的我是不是很漂亮?” 【没看出来。】 “要你何用?” 她特地勤快一回,不编个麻花辫敷衍了,还梳了个发髻。 她站在镜前转了一圈。淡青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若凝脂,腰间系着一条绿色的腰带,更显得腰肢纤细。她抿了抿唇上的胭脂,哼,不愧是要出门的她。 她下楼客栈的伙计都很给面子的惊叹,“哇,掌柜的今天打扮得好漂亮,真是天人之姿。” “还是婉儿说话好听,我正准备吃了早饭去逛逛外头,今天正好太阳不错。” 李凤遥回完婉儿看见朱厚照骚包的出来,他今天也好好打扮了一下,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锦袍,腰间配着一把装饰性的长剑,头发用一根深色发带束起,整个人如青松般俊挺。 配着他美如冠玉的脸,很是有观赏性。 李凤遥看了他,她不吝啬她的赞美,“今天朱公子可像是变了一个人,着实惊艳到我了,不知公子为谁妆扮?” 朱厚照走过来,看着她不同于往日的打扮,眼中倒映着她美丽的脸,走了过去,“不知李姑娘又是为谁妆扮,美得我都不敢相认了。” 李凤遥哼了一声推开他,“总归不是你,吃早饭了,净让人看笑话。” 没看见婉儿她们偷笑好久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野心 李凤遥话音未落,朱厚照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李姑娘这话可伤人了,”他故作委屈地眨眨眼,“我今早可是对着铜镜折腾了半个时辰,就为配得上姑娘这身打扮,免得说我带出去丢人。” 客栈大堂里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李凤遥耳尖微热,抬脚就往朱厚照靴面上踩,却被他灵活地闪开。 朱厚照摇着扇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坐下用膳吧,今天早早让王婶做了蟹黄汤包,挂我账上。” 蒸笼掀开的瞬间,金黄汤汁在薄如蝉翼的面皮里微微晃动,鲜香顿时溢满整个大堂。 李凤遥呵他,“这话新鲜,您家管吃饭叫用膳啊?” 朱厚照脸僵了僵,一下子顺口了,但他反应很快,“怎么了?准你自称朕,不准我用点高档的词?戏台上都这么唱的。” 李凤遥往主位上一坐,靠着椅背撑着头,瞥他看,“说的对,小寿子,给朕好生伺候着,勺碗粥来。” 朱厚照还很有细节的翘了兰花指,捏着嗓子,太监音十足,“得嘞,陛下且等着,咱家这就给您倒来。” 他话音刚落,房梁上就发出声音,李凤遥咦了一声,“什么动静?” 朱厚照想起那些锦衣卫,“可能是年久失修,有了耗子。” “哦,耗子——”李凤遥应了声,’元宝,你装修怎么还有耗子。’ 【他污蔑我,那就锦衣卫,差点被他吓得掉下来。】 ‘锦衣卫武功这么高的吗?’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又是能人中的顶尖能人,人家很专业的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别说,朱厚照的太监声学得有模有样的,一看就是耳濡目染。’ 他们吃完早饭,两人就出了门,店里三个人比较忙,李凤遥准备去找人牙子。 朱厚照与她并排走着,他的手若有似无的挨着她,想牵又不太敢,指尖就一直碰一下点一下。 李凤遥抬头理了理额前碎发,躲开了他的手,太容易得手就不珍惜了,尤其是这种倒霉孩子,就不能给心。 大概是她就是这样的渣女,一颗心捧过来她就不稀罕了,因为对方要她的心交换,她的心有许多杂念,她偏偏还嫌人家的心也有杂念。 “走吧,我想去看看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还有珠宝首饰。”李凤遥笑语盈盈看着他,在人声鼎沸的街市,周遭如虚影,他们很是醒目。 “这是我头一回敢踏入那里呢,以前要攒钱装修客栈,现在总算是熬出来的,要满足自己一回,买漂亮衣裳。”她的眼睛清亮,贫且志坚的人设掐得很死,很是古早小说里清纯白月光的模样,她装得三分纯七分真,说的还是他知道的‘真相。’ 这要是换做现代对富二代这么干,估计要鉴婊,绿茶。但这不是古代吗?朱厚照哪见过这人设,他的后宫皇后妃子个个是太后文臣们查清楚底选进来的,三从四德,温柔端庄。 他就没见过李凤遥这般鲜活的人儿,他第一次见到她,她还穿着灰扑扑的粗布旧衣,拿着抹布也边走边跳。 他很吃这一套,本来他就喜欢凤遥,这么一听,更是心怜,爱一个人是有底线的,但怜没有。“这个小镇上哪有什么好东西,我是京城人,天下的宝物都在那,你跟我回去,你看中什么,就有什么。” 李凤遥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呢,这小镇的东西再差,那也是用我靠自己本事赚的钱买的,穿着戴着我自己开心,用不着看别人脸色。你家纵有金山银山,我也不去受那份委屈。” 【你好假,你明明馋他家权力。】 ‘你闭嘴。’ 朱厚照却很认同,确实是这样,他家事情规矩确实特别多,像凤遥这样能文能武的能耐女子,确实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那,那我陪你一块赚,我家势大,你的生意做遍五湖四海,也没人敢说半个字。” 李凤遥眼里笑意不变,“朱公子,我瞧你也弱冠了,像你这么大,又家底丰厚的公子,定是早有妻室的,你这么缠着我可非君子所为,我可不会折辱自己当人妾室。” 一句话把朱厚照钉在原地,他还真有妻室,太后压着还不好动。 他咬了咬牙,“怎会让凤遥当妾室,我保证,我与她并没有什么夫妻感情,家里也无儿女,必以妻聘之。” 李凤遥呸了一声,“好啊,你还真有妻妾,这还敢来相缠,勿要多言,我不想听,这话题就此打住,只当我一腔情谊喂了狗,再不听你那些油腔滑调。” “情谊?什么情谊,凤遥对我有情,那是世间第一幸事!怎会喂了狗?”朱厚照急了,他想去拉李凤遥的手,被李凤遥挥开,他只得认错,“我保证,凤遥的情谊绝不会空付的,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轰—— 晴天白日一道雷就炸开来,把朱厚照吓了一跳,卧槽,这么准? 李凤遥也被这雷给整无语了,瞥了他一眼,“行了,上天都看不过去了,你好好的住上房吧,也别当小二了,我受不起朱公子的誓言,你我还是当好友吧,我不介意有你这么一位义兄。” 义兄?朱厚照想了想,有情人怎么能终成兄妹呢?不行,肯定不行!“那好妹妹是不是要唤我一声好哥哥——” 呵呵,“滚——” 朱厚照看她冷下来的脸,女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唉。 “好嘛,咱们去给你选衣裳首饰去。” 朱厚照话音未落,李凤遥已经甩袖转身,她走得极快,淡青色裙裾在晨风中翻飞,却偏不往布庄方向去,反而拐进了街角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姑娘看看新到的口脂?”老板娘热情地捧出青瓷小盒,“掺了珍珠粉的,抹在唇上又润又亮。” 朱厚照追进来时,正看见李凤遥用尾指蘸了点胭脂点在唇上试色。铜镜里映出她的侧脸,那抹嫣红却让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 “这个...”他刚开口,没等他说话李凤遥已经合上盖子。 “包起来。”她看也不看朱厚照,自顾自从荷包数出银钱。老板娘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从柜台下又摸出个看着就贵重的小圆盒,“这套头油是配套的,抹在发梢香得很,公子要不要...” “要。”朱厚照抢着拍下一块银子,“再拿盒画眉的黛青。” 李凤遥转头看他,他们挨得很近。发带扫过朱厚照鼻尖,带着茉莉的淡香。她盯着他手里那盒眉黛,故作姿态阴阳怪气道,“朱公子倒是熟门熟路。” “哪,是我娘亲喜欢用。”朱厚照晃了晃眉黛盒,笑得人畜无害。他今日束发的缎带随着动作滑到肩前,他又抬手甩后头去,以为她吃方才说的妻室的醋。 他们买完出来就向着成衣铺去,成衣铺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李凤遥抚摸着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布料如水般从她指间滑落。朱厚照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却落在她发间那支微微歪斜的玉簪上。 “李掌柜好眼力。”掌柜的是认识她的,堆着笑迎上来,“这是苏州新到的料子,做襦裙最是飘逸。” “成,正好我回去让婉儿给我做,边角可以做发带什么的,到时候给她加工费。”李凤遥说完看了看他,“哎呀,有没有在听啊?” 朱厚照忙点头,“甚好甚好,我也觉得这颜色好看,穿在你身上肯定更好看了。” “成,就这个,掌柜的,一匹这个,我还要那两套成衣,嗯,对,鹅黄那套与青绿那套。” 她现在年龄小,就要穿花里胡哨的颜色,不然浪费好时候。 她买了衣裳朱厚照掏了钱,锦衣卫一来他就富了,锦衣卫看自家陛下穷得都做小二去了,那叫一个诚惶诚恐,结果闹了半天,是去泡妞。 这么不靠谱也是皇帝啊,他们能怎么办?只能给人送钱钱,自个天天拿着馒头蹲房梁,毕竟暗中保护被发现都得被皇帝bb,比起前辈们的帅,他们真是最惨的一届锦衣卫。 如今大明这艘船,虽然水深火热,却非常牢固的,牢固到任何牛人碰上去,都会粉碎,此时大明舰队无敌,朱厚照喜欢御驾亲征,从无败绩,他赢得非常顺利,他将兵权抓得紧,枪杆子里出政权,自然权利就容易收回来。 李凤遥虽然一直拿玛丽苏女主剧本,很容易遇大贵之人,但她也是个高材生,也有着野望,她觉得治国不能一阵一阵的,像朱厚照这样,觉得宦官太过了成祸害,就弄死对方。然后收权又坐不住,就放权,放了一阵子觉得危险又收权,又死一批人。 那文官集团弄死他没毛病,多吓人一皇帝,还一阵一阵的。 活的那么胆战心惊,日子还有什么奔头?不过弄没弄死他存疑,毕竟她也没在现场,肯定的是,想弄死他的心是实实在在的,她觉得锦衣卫都有。 他们选好了首饰就先回客栈了,买买买有朱公子付账,还是花的挺开心的。 李凤遥想要刘娥剧本,毕竟是大明,最多向宋学,明朝后宫甚至不能干政,里头规矩能打破是需要排除万难的。武则天那种是大唐的独例,她也不想生那么多。 她也没那么大的野心,非要当皇帝,但她就是想要那龙椅的实权,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她有了那权力,可以改善大明女子的生存空间,她野心勃勃,就会激起其他女子的野心勃勃,她拥有了实权,那么就代表女子可以拥有。 而不是三从四德,从上到下被规训,被捂嘴,最上面的太后明明有权,却只知道纵容兄弟欺压百姓,让他们为所欲为。 这才是站在高位的意义,她也不想当嘉靖的臣子,让他们边儿去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双胞胎 李凤遥逛完就回客栈,等会中午的时候就忙起来了,她得帮忙,下午的时候去找人牙子看看,有没有合适当伙计的。如今奴籍是可以买卖的,她去看看,那些女孩还不如当她伙计,免得进什么贼窝。 而且她武力值涨到一百,就有秘籍可以学具体招式,到时候带着她们学,有武艺在身,家暴不犯法,那倒霉的说不定是谁呢,家务事嘛。艺高人胆大,胆子上来了就好了,其实只要有反抗精神,被家暴的柔弱女子也可以反击,谁没个睡着的时候啊,一壶开水浇上去就老实了。 她是个山里野蛮生长的女孩,没有受过什么规训,所以对大明女子的处境不能理解。说白了还是被人洗脑封印住了,思想解放,有能耐掀桌,怎么可能被人以性别的名义奴役。 这个时代女孩都不识字,大家闺秀又被拘在后院里,上层的女性追生儿子,都是婆婆脑,严苛的管教对待儿媳,规矩规矩规矩,她们给儿媳定下了晨昏定省,不可上桌,跪着伺候公婆的规矩,因为她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变本加厉对儿媳。 底层如同吴娟或吴娟的母亲,不是从受害者变为加害者,就是无能为力看着女儿被丈夫打骂折磨不敢作声,因为她自己也在受着,只能默默流泪。 天地是熔炉,众生在煎熬。 这样的世界,谈什么爱情,求爱不如求生,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群体的力量是强大的。她有了权力虽然也无法救所有人,但她可以救想自救的人,自救者天助,这些自救成功的人,可以去拉另一批挣扎自救的,当形成了群体,就会有话语权,那么就不会活的那么憋闷了。 至于其他人,尊重他人命运,享受幸福人生,拯救别人是给自己找满足感的,不是给别人当血包的。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婉儿已经不去想以前的事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现在忙是忙了点,但住的好吃的好,月钱也挺好,客栈员工客人都是乐子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还没有一堆破事,要她干活又要她跪着,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很宅,且宅的快乐。 李凤遥下午就拉着朱厚照去找人牙子,下午太阳大,朱厚照帮她撑伞遮阳,李凤遥觉得他越来越有觉悟了。 他们顶着烈日来到人牙市场,远远就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被绳子拴在一起。李凤遥见状眉头一皱,知道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她的第二家店还没开起来,也没有那么多钱。 “这位小姐,您看看这几个丫头?”人牙子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都是刚到的货色,手脚麻利着呢!” 李凤遥目光扫过那群瑟缩的女孩,突然被角落里一对双胞胎吸引了注意。两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虽然面黄肌瘦,但眼睛格外清亮,正紧紧攥着彼此的手。 “她们怎么回事?”李凤遥指着问道。 “哎哟小姐好眼力!”人牙子搓着手,“这是亲姐妹,家里遭了灾才被卖出来的。就是这两个丫头性子倔,非要一起卖...而且双胞胎,价格更贵。” 有特殊爱好的人或青楼很钟爱双胞胎,李凤遥被这信息恶心的不行,“她们多少银?” 其他人被卖身为奴,可能成为丫鬟,或干粗活,却不至于陷入惨地,也有月钱可以领,还是能活的。像这样的双胞胎,很大可能没有那么幸运。 “一个一百两。” 李凤遥被这个惊了,这折合一下,就是十万一人啊,“这么贵?” 人牙子嘿嘿笑了两声,很是猥琐,“这就是她们的价格,小姐要粗使丫鬟的话,不如看看其他人?” 李凤遥走到那对双胞胎面前,“你们愿意跟着我走吗?” 那双胞胎眼睛都亮起来,“我们愿意!”这些日子想买她们的,全是一群恶心人,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湿滑的视线窥探,让她们做梦都会吓醒哭出来。幸好他们嫌贵买不起,不然不敢想。 李凤遥将今天逛街没花出去的银子,用来买了她们。 “好了,你们跟我走吧!” 她又变贫穷了,没事,她现在收入挺好,就当投资了,再说她也需要心腹。 两个小姑娘特别乖的跟着她身后,看出她好说话后,她们也大着胆子问。 “姑娘,您买我们,” “要做什么?” 李凤遥实话实说,“当伙计,开客栈。” “是小二吗?” “我们可以的!!” 她们一人说半句,还特别有默契,李凤遥觉得挺听相声一样。“对,你们就先当小二招呼人,顺便帮忙洗碗,放心吧,有月钱,先八百文,干得好给你们涨,你们叫我东家就行了。” “好耶!谢谢东家!” “东家真好!” 两个女孩年龄小,是突然被卖的,也没受过什么奴仆训练,惊慌过后还是很就恢复过来。在她们绝望的时候,她们居然真的被好心人买走。 她们以为,真的会被送去青楼那种可怕的地方。她们不够漂亮,去了那地方估计更惨,她们并不想。 李凤遥看着她们,她分不太清楚谁是谁,“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边的答到,“我叫陈知书!” 右边的也应声,“我叫陈达礼!” 她们长得很像,属于亲妈来了也不一定认得出谁是谁。 李凤遥觉得不对劲,“呃,你们知书达礼的,怎么会被人卖为奴籍?” 她们很低落,“以前他们想买我们,爹爹不肯。” “然后就让抽上大烟。” “大烟一抽,就变了,我们也被卖出去了。” “大烟,很可怕,人会变成鬼。” 李凤遥一听有点懵。“大烟?上瘾?” “嗯嗯。” “那不就是毒品吗?”她扭头看向朱厚照 “原来,大明可以对人下毒的吗?” 朱厚照当然摇头,“怎么可能,下毒刑罚很重的,死是最轻的。” 李凤遥没看出来。“可他们让人抽大烟不就是下毒吗?” “大烟是什么?”朱厚照没听懂,“抽烟不算下毒吧?那不都活得好好的?” 真是生于深宫之内,一点也没知道民生疾苦,天子没听过大烟是什么,大烟已经开始沦为整害平民的手段了。 “能让人鬻儿卖女的东西,不是下毒是什么,那是鸦片,是毒品,能让人从一个正常人,变成病夫!” 李凤遥磨牙,好啊,这还是鸦片的空白市场啊? 朱厚照觉得大题小做,“可是抽烟的人我也见过,哪有那么严重,就是格外喜欢用烟杆抽人而已。” “那就不是一个玩意,”李凤遥想了想,等她武力值再高一点,带这人去毒窝转转,就是没见过世面。“下回咱们一起去看看抽大烟的,你就知道了。” 朱厚照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李凤遥非说有问题,看看也无妨。“好啊,说吧,李姑娘是不是觉得本公子世无双,去哪都放不下,要邀我做陪啊?” 李凤遥看他欠揍的模样,实在没忍住,捏起了拳头,朱厚照见势不对欲遛,还是迟了一步被抓住,被揍了一下。 他疼的咬牙切齿,李凤遥哼了一声,他作势受伤,捂着肚子哎呀妈呀的叫唤,“完了,伤及肺腑了。” 李凤遥吓了一跳,“什么,我也没用力啊,你这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容易就受伤了啊。” 朱厚照脸僵了僵,怎么说话的呢,这人道歉怎么一边骂人啊,他能接受被人骂弱鸡吗?他宠物都不是猫猫,而是豹豹! 当然猫猫也有,但是大猫猫。 他完好无损的直起身,瞥了她一眼,真是个丧良心的女人,“哼!” 李凤遥看人炸毛了,又捋顺毛哄道,“哎呀,原来朱公子是骗我的,可太坏了,这让我真吓到了,你要是出事,我可怎么活?” 多吓人啊,能让你妈别迁怒成吗? 不哄还好,一哄朱厚照更气了,“好啊,你还真想过打死我?!” “怎么可能,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凤遥的温柔娴淑这梅龙镇没有不知道的。”李凤遥闭着眼睛瞎吹,这梅龙镇,谁不知道她不好惹? “是吗?” 李凤遥点头,她不脸红,她问心无愧,“对啊,打是情骂是爱嘛,我与别人从不理呢,你看我伙计都只要女孩。” 上班都看见爹味男人,那多晦气!尤其是大明的,更是典中之典。 朱厚照被她绕进去说服,回到店里,李凤遥给了两双胞胎自己以前就穿两回的旧衣,她都裁新衣了,不需要旧的了。 “你们洗澡后换了试试,不过房间只能收拾出杂物房了,也挺整洁,放一张床的话还是比较大的。” “嗯嗯。” 下午三点左右一般是没什么人的,婉儿她们围过来看这个双胞胎,“她们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还挺可爱的。” 还想上手捏脸,被李凤遥一人一掌拍在伸出来的手背上,他们又缩了回去。 “干啥呢!以后大家都是伙计,少扯犊子,别吓到人小姑娘了,搞得跟肥羊进了狼群一样,去去去,都干活去。” 婉儿与豆子只能惜退。 李凤遥看着不知所措,显得呆呆的知书达礼,“没事,我让豆子给你们烧热水,先洗个澡,然后在房间背景菜名,与如何翻炒的,有客人问就与他们说,你们主要是当跑堂,腿脚麻利点。我这不会有员工受欺负,遇事遇到坏人会帮你们打出去。” “嗯嗯,谢谢东家。” “我们也挺喜欢伙计们的。” 他们眼里的光,是善意的好奇,与她们这几日受到的完全不一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日常 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后院豁然开朗。一口老井旁,豆子正往木桶里倒热水,夏天不需要多热,不凉不感冒就行,这些水够她一起洗澡洗头的。 她们被绑在市场,别说洗澡,洗脸都难,夏天又热,身上味大,必须洗澡,不然还有虱子。 “先用皂与澡豆好生洗个澡,必须要洗得干干净净,换身干净衣裳。”李凤遥指了指旁边叠放的两套,“这是我的衣裳,只穿过两回,虽是旧衣,但都浆洗过了。以后有了工钱你们自己去买,我这包吃住。” 达礼接过衣服,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鼻子一酸。自从离开家乡,她们已经很久没有穿过干净完整的衣服了。 “谢谢东家。”知书拉着妹妹深深鞠了一躬。 李凤遥摆摆手,“不必多礼。洗完澡去前台找婉儿,待会会忙,等忙完后。婉儿会教你们认菜谱。” 热水漫过肩膀时,知书舒服得叹了口气。她们轮流用皂搓洗长发,互相帮忙擦背。达礼的手指划过姐姐肩胛骨突出的背部,心疼地皱了皱眉。 “姐,这里的人,好像不太一样。”达礼小声说,往姐姐身边靠了靠。 知书点点头,往妹妹手里塞了一块干净的布巾,“至少买我们的东家,是个好人,又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们还算幸运,等会去帮忙,咱们麻利点。” 换上干净的衣物,姐妹俩互相整理着衣领和袖口。衣服虽然宽大了些,但比她们原来那身补丁摞补丁的强太多了。 她们应该要去前台,可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她们实在太饿了,就不自觉的走了过去。王婶正在灶台前翻炒着什么,见她们来了,指了指墙边的小板凳,“你们是新来的吧,这么瘦,先坐那儿吃东西,那边有多打出来的菜,饭自己盛,知道吗?” 知书达理一个劲的点头,天知道她们多久没吃上热乎饭了,人牙子才不会好心给她们饭吃,充饥的东西都是干巴又难吃的。王婶厨艺不错,给她们的是与客人一同炒的菜,做的多了,匀出来给她们点,加上又调料与辣椒酱,长久没吃过的味蕾简直爆炸,她们觉得超级无敌好吃。 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知书达礼都哭了,峰回路转,她们有了个好的栖身地,她们果然是大运之人。 王婶看她们叹了口气,都养大了的姑娘,还要卖掉,当爹妈的真是丧良心,“你们来到这就放心吧,咱们店虽不是城里最大的客栈,但口碑不错,生意好着呢,都忙不过来,东家实诚,不亏待人。” 王婶一边翻动锅铲一边跟她们说,“你们做跑堂的要记住三点:腿脚勤、眼力见、嘴巴甜。你们主要工作是上菜、收拾桌子和招呼客人,遇到难缠的客人就让婉儿去,不要与客人多说,婉儿会处理,她比你们能耐,不行的话东家会出手。” 物理意义上的出手。 她从灶台旁抽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这是菜谱和价目,你们拿回去,今晚背熟。今天忙,明儿一早婉儿会教你们认桌号。” 知书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字迹让她有些头晕。她和妹妹只跟着村里的老秀才学过几个字,这么复杂的菜名能记住吗? 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王婶补充道,“不认得的字就问婉儿,那丫头机灵着呢。” 她们很快的吃完,就在后厨洗碗,豆子刚好腾出手切菜备菜,王婶就只需要负责炒了,一下子上菜的速度都快了。 忙碌的一天过得很快,等饭点时间过了都忙完了,大家才歇下来。知书达礼她们肚子里没有油水,虽然先前吃了饭,忙过这一阵,又饿了。 晚饭是在后院的小石桌上吃的。婉儿端来一大碗硬菜,与一盘炒白菜,和几个杂面馍馍,豆子则提着一壶热茶跟在后面。 “东家说我带你们今晚先在这儿吃,省得在前堂不自在。”婉儿笑着坐下,“我叫婉儿,今年二十,你们呢?” 知书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掰开馍馍,“我叫知书,妹妹叫达礼,都是十五岁。” “名字真好听!”豆子眼睛一亮,“不像我,就因为出生时我娘正在剥豆子...” 婉儿拍了他一下,“少贫嘴。快吃,吃完我教你们认菜谱。” 晚上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点着艾草薰着防蚊虫,婉儿耐心地指着册子上的字一个一个教她们认。知书学得很快,达礼虽然慢些,但记性极好,听一遍就能复述出来。 “这道翡翠白玉汤其实就是青菜豆腐汤,金玉满堂是炒鸡蛋加玉米粒...”婉儿掰着手指解释,“客人问起来,你们就这么说,显得咱们店有档次!” 知书被逗笑了,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豆子在一旁模仿着各种客人的样子,逗得达礼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夜深了,婉儿带她们去住处,一间位于后院角落的小屋,临时收拾出来的杂物房,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两张小床并排放着,中间是一张旧木桌,上面摆着一盏油灯,屋子里衣柜都齐全。 “这是你们俩的屋子。”婉儿点亮油灯,“东家特意吩咐的,说双胞胎分开睡会不习惯,你们就住一个房间吧,床的话,你们合并也可以,就这样也行。” 知书心头一暖,“就这样就可以了,达礼睡相不好,睡一起会踢人!” “我没有!知书冤枉我!” “明儿卯时三刻起床,我先带你们熟悉前堂。”婉儿走到门口又回头,“别担心,刚开始都紧张,过几天就习惯了。” 门关上后,姐妹俩坐在各自的床上对视。油灯的光在她们同样清秀的脸上跳动,映出相似的轮廓。 “姐,这里真好,”达礼握着菜单,她今天吃得很饱,也没人骂她。 知书点点头,走到妹妹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至少比以前好,你快背,不然明天说起来吞吞吐吐的。” 达礼靠在她肩上,“东家真好,那个婉儿姐姐和豆子也很友善。” “嗯,我们好好干,总能有个安身之处。”知书拍拍妹妹的手,“来,再背一遍菜谱,明天别出错了。” 姐妹俩头靠着头,借着微弱的灯光一遍遍默记那些拗口的菜名,直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知书就被前院的鸡鸣声惊醒。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妹妹,却发现达礼的床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推开门,晨雾中达礼正和豆子一起从井里打水。看见姐姐,她高兴地挥挥手,“姐,豆子小哥教我打水呢!” 知书快步走过去帮忙。三个人合力把水缸装满时,婉儿也来了,手里拿着两把扫帚。 “来,先学打扫前堂。”婉儿把扫帚递给她们,“记住,桌椅要擦得一尘不染,客人最讨厌油腻的桌子了。” 前堂比知书想象的要大,十几张方桌整齐排列,靠窗的位置还摆着几张看起来更精致的圆桌。婉儿一边示范一边解释,“靠窗的雅座要优先给衣着光鲜的客人,他们通常给小费也大方,这些小费东家不会克扣的,都是你们自己的钱。” 太阳渐渐升高,客栈开始热闹起来。王婶在后厨叮叮当当地准备食材,豆子来回穿梭奔忙。知书和达礼站在角落里,紧张地观察着一切。 “别怕,今天你们先看着,慢慢学。”李凤遥起床下楼看见她们,走过来,递给她们每人一块干净的白布,“这是跑堂的标志,系在腰间,吃过早饭就要开始忙了。” 上午的客人不多,大多是来吃早点的熟客。婉儿和豆子看她们努力笑着招呼着,时不时向姐妹俩投来鼓励的眼神。 “你们店来了对双胞胎?”过来的食客里,一位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好奇地问。 婉儿笑着,“是啊,钱员外,她们年纪小,嘴甜又讨喜,这是第一天上工,有什么不当的,您多担待着。” 知书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不由得往妹妹身后躲了躲。达礼却鼓起勇气,上前半步行了个礼,“钱员外好。” “哎哟,小姑娘看着就是讨喜,还是头一回看见跑堂是个女儿家。”钱员外乐呵呵地说,“改天带朋友来瞧瞧稀罕。” 午饭时分,客栈与往常一样涌进一大群人。她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桌椅之间,生怕打碎得罪什么,虽然昨晚背过了,但说起来也还是磕磕绊绊。 “小心!知书突然看见达礼差点撞上一个急匆匆的豆子,连忙拉住她。 豆子手里端着一碗热汤,被这一拉,汤晃了晃但没洒出来。他忙起来脾气也不好,加上年龄比她们还小,瞪了姐妹俩一眼,“怎么回事啊,看着点路!” 知书连忙道歉,拉着妹妹退到一边。婉儿见状快步走来:“别理他,豆子就那气性,现在忙,你们就把菜单给客人,别弄混了,收拾桌椅与吃完的碗碟就行。等下午我教你们怎么端盘子不洒汤。" 下午客人渐少,如今人也齐了,婉儿召集所有伙计在后院开小会。 “明天是集市日,人会很多。”她环视众人,“知书达礼今天还可以,头一天没出批漏,明天正式上工,豆子你多照应着点。” 豆子这回拍拍胸脯,“婉儿姐放心!” 晚饭后,姐妹俩回到小屋。达礼一屁股坐在床上,揉着酸痛的脚踝,“姐,跑堂比我想的累多了。” 知书蹲下来帮妹妹按摩小腿,“但至少我们有热饭吃,有干净衣服穿,还有...”她指了指屋顶,“有容身之所。” 达礼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姐,你看!” 知书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铜钱。 “豆子哥说,这是客人给的小费,虽然不多,但攒起来...”达礼眼睛亮晶晶的。 知书把妹妹搂进怀里,眼眶发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泼黑水 第二天一早,姐妹俩换上洗干净的布衣,将白布巾整齐地系在腰间。前堂已经热闹起来,各种早点香气扑鼻。 “记住,伸手不打笑脸人。”婉儿最后叮嘱道,“遇到难缠的客人就叫我。” 李凤遥下楼看她们第二天就有模有样了也是高兴,‘元宝,看多聪明的两个跑堂。’ 【你开心就好。】 ‘这个大明不给女子工作的机会,出来干活都得被骂抛头露面,但他们又很诚实,看见前台漂亮,跑堂是两可爱的姑娘,来的人都多了。等我的店开遍大江南北,都按这配置来,厨子帮厨可以是男子,前台账房,掌柜,小二都是女子,每个店生意都火爆的时候,利益摆在那,你看那些人会不会高价聘用女孩?等女儿都能赚钱了,穷人家还会溺死与卖女儿吗?’ 大明很难在青楼以外看见年轻姑娘,男女比例又大,一大半的男人这辈子都没跟除了他娘以外的女人说过话。她客栈又有防御机智,可不怕流氓地痞。 这个时代女孩也有工作,但多是织布,绣娘,这需要请人教的,穷人家哪有那个钱肯给闺女教学费?起码也得富户。 女儿没有产出,种地力气不够,吃的少,越少越力气小,就恶性循环。所以大明男女比例越来越大,杀女婴成风。 等以后她不怕权贵了,就办纺织厂,弄纺织机搞流水线,大量招女工,这个工作只招女工女管事没毛病。既解决了就业问题,还好管,反正她能做到她可以做到的事情就好了,她又不是圣人,又不住海边,管那么多干啥,她只是想挣钱,而这个时代的小女孩对她来说,比较好管,个人有个人的路,过得舒服就行。 她一个常年拿灰姑娘剧本的,自己都习惯了依靠别人,让她教其他女孩自立更生,那不是搞笑吗?她最多教她们怎么打人。 等她练就绝世武功再说吧,再说,兵法还道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呢。她谗皇权是因为她喜欢权,又不是为了当救世主,不然她没有权力,在这片土地,别说开遍大江南北,她去大同开家店生意火了,那些人都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法海都得因为许仕林中状元而打开雷峰塔,这就是一个大鱼吃小鱼的世界,她有成为大鱼的机会,为什么要当虾米? 鲤鱼还知道跃龙门呢。 她是个商人,哪怕嘴上说着主义,心里想的肯定是生意,她不能做亏本的买卖嘛。如果她想要权力,可她同一性别的都非常弱势,她的权力也大不到哪去,这就是大明为什么没有后宫干政。 权力是由下往上的,从上到下一盘散沙,她再强势能做什么,文官都能把她弄死,她毫无队友。 所以她比谁都希望出几个天降之才,现代女子认字不过百年,全部有书读不过五十年,已经翻天覆地。毕竟男人用了八百年才普及了八百年前造出的纸,板球运动1874年开始用档板,到了1974年,才开始用头盔,他们用了整整一百年才知道,脑子比较重要。 他们不过如此。 现在先苟着,她才一家小客栈,第二家还没影呢。 朱厚照洗漱完打着哈欠下楼,他三天新鲜已经过了,开始当大爷,张口就来,“小二,去给我收拾房间,把水倒了。” 达礼忙应道,“好嘞!” 李凤遥瞥他一眼,算了,就这样吧,一看这人也不靠谱。 朱厚照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神,“咋了?大早上的?” “你坐我位子了。” 朱厚照:???“咋这地什么时候还有专属位子了?你就是单纯看不惯吧。” 李凤遥拉开旁边的椅子,“哪能呢,小女子咋能看不惯您啊。” 朱厚照凑过来,“说不准,明显你看我过得舒服,心里不痛快,还是年轻,嫉妒的嘴脸就这么写在脸上了。” 李凤遥看着他,目光渐渐危险,朱厚照见势不对想跑,李凤遥拉住人,掐他脖子,“你知道的太多了,此子断不可留!” 她并没有用力,朱厚照自己演上了,开始喘不上气翻白眼,然后嘎。 他们正闹着,突然冒出一人,“住手!大胆!胆敢谋害——哎呦!” 他还没说完,就被装死的朱厚照抄起手边东西就砸过去,什么人啊,正玩闹呢,就过来打扰人打情骂俏,会不会看点事啊!他怎么有这么蠢的心腹!“滚——” 那人没得到救驾之功反被砸出去,嘤嘤嘤的哭着走了。 李凤遥都服了,一群戏精,“那人谁啊,我胆敢怎么了?” “胆敢谋杀亲夫!” “呵。”李凤遥发出一声来自心底的嘲讽,“滚!” 朱厚照不滚,他是什么人,岂能被人呼来喝去?真是个粗鲁的女子,“你这般的女人,除了我,谁会娶你?” 李凤遥终于忍不住开始真打,朱厚照上窜下跳的跑,一边跑躲着打来的手,又挨了几下。“真是,还不让说真话,我告诉你,我很值钱的,打了我,你赔不起!” 这一句成功让李凤遥停手,她也打够了,不与人计较,免得真赖上她要她赔。她冷哼一声,说着大反派的话,“哼,一天天的,少发神经,我可不是娇滴滴的美人,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朱厚照看她那清丽未脱稚气的脸,与快言快语的说辞。“我好怕怕,一女子,怎么能脾气这么坏。” 豆子把早饭端上来,“东家,吃饭了。” 李凤遥听了懒得与朱厚照闹,她坐回桌边,开始与伙计们一起用早食,朱厚照厚着脸皮坐她旁边。 自从知书达礼来了,客栈的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知书达礼也慢慢越来越顺,说起话来也甜,她们的小费与生意一样,与日俱增。 这样的红火,当然也让同行不爽,有酒楼老板看着她们,阴狠心思就起了。 赵老板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觉得他春风楼生意不好,是被隔的不远的龙凤客栈抢去了,他看着过来的伙计,“可打听清楚了?那里头女人哪来的?” “东家,里头那个苏婉儿,藏着事,我是不问不知道,那苏婉儿以前是王家少奶奶,被陈二强了,她不肯罢休,告官。要官老爷严惩,陈二按律被处死刑,秋后问斩,现在还在牢里。家里急得团团转,结果这个苏婉儿在客栈当了账房。” 陈家他们想逼苏婉儿入青楼,再羞辱她,说她本就是个不干净的女子,好将陈二案子推翻重审,结果苏婉儿是个硬气的,宁愿投井给陈二再加刑也不堕落。 毕竟强人又致人死亡,按大明律,就不是砍头了,得凌迟。一个女子,流落他乡怎么生?陈家怕她已经死了,不敢去查。 赵老板是个阴狠的人,为了搞垮同行不折手段,“你去告诉陈家这回事,我们不必出手,也能将她们名声搞臭,一群女人,还敢在梅龙镇翻天不成?!” “是。” —— 店里与往常一样收入可观,李凤遥在房里写着计划,在大同开一家,算着费用明细,过两天她就要去大同看看了。 楼下开始喧闹,知书忙跑上来,“东家,东家——楼下有人找婉儿姐的麻烦。” “什么?” 李凤遥忙打开门,“出了什么事?” 知书也说不清楚,李凤遥直接下楼,就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婆子在大堂闹,此时食客多,在看热闹指指点点。 那个女人指着苏婉儿,“你这个贱妇,生来就只知道与男人眉来眼去,勾搭我男人,谈完生意睡在一起还把人告了!这还有天理吗!你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婊子,抛头露面,还装什么贞洁!” 那女人越骂越过分,已经开始耳不忍闻了,苏婉儿气得发抖。李凤遥让知书将她带去后院,“放心吧,有我。” 李凤遥转身就开骂,不就是祖安吗?谁还不会了,“你可真是自己是个贱人,看什么都是脏东西,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你家男人强良家妇女你也觉得是别人勾引,想必你也是这样天天勾引别人,睡一两次,不觉得有什么!但你不知道廉耻,不代表我们婉儿不知道,宁愿被世人议论也要送你男人见公堂,岂是由你这么个贱妇多嘴多舌,颠倒黑白白!” “这年头加害人也敢来被害人头上骂,怎么,是没王法了吗?!自己脏看什么都脏,跳进河里洗洗都能薰死一河的鱼,还敢来这撒野!” 那女人被这么一通扣帽子骂回去,她气得又不知道怎么回,就大叫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骂苏婉儿关你什么事!” 李凤遥可不惯着她,“她是我这账房,你来我店砸场子,我还骂不得你这贱妇不成,去给你男人多送几次饭吧,他活不长了!” 那女子气得上来想抓她头发,直接被客栈防御系统给挥出去,李凤遥跟着出去,这女的还想打她,她还没打回去吧,岂有此理。 那女子气昏了头,身上没事,又扑了过来,李凤遥一个巴掌加一脚,让她倒一边去,看着她脸上鲜红巴掌印,李凤遥呵了一声,“什么东西,下回再敢来闹事,腿都给你打断,滚!” 食客想趁乱走,被李凤遥拦着,不结账出不了客栈,他们吓到了,以为是武林绝世高手,“老板,我们买买买单!” 李凤遥嗯了一声,给他们一一结账,店里一下子全空了下来。婉儿在后院听得清清楚楚,她正哭得伤心,李凤遥过来安慰她,“莫哭了,多大点事!” 这个时候,赵老板开始让人给她们泼黑水了,什么谣言都往这边骂,一时之间,人人指着客栈说这里都是不检点的女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王法 婉儿的难堪与悲伤化作眼泪一直流淌,她好几次想停下来,但巨大的委屈裏胁着记忆让她怎么也停不下来,她哭得喘不上来气,李凤遥把店门关了之后,伙计们都围着她,知书一直拍着她背。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奔涌而出,等她从这哭声里停了下来,心里的积压一道宣泄出来,反而畅快很多,看所有人站她身边,心里那股憋着的气哭没了。 婉儿擦了擦眼泪,“东家,我是不是连累到她,连累到店里了?” 李凤遥摇摇头,“说什么呢,别多想,早不来晚不来,在我们生意好的时候来,这哪是冲你来啊,这是有人想找我的茬呢!别多想,这一次兴许还是我招了谁的红眼病,连累了你呢!” 婉儿的害怕终于消散了些,“东家莫要骗我,如今谣言一起,店里生意怎么办?要全是找茬的人——” 李凤遥拍拍她,“放心吧,朱公子说了,这几日他包场,全场由他买单!” 朱厚照没反应过来,怎么就他买单,羊毛也不能抓着他一只薅啊。但他不敢有意见,算了,朕富有四海,不与小女子计较,他冤大头的点点头,“对,我包场!王婶,做午饭吧,往好的上,一起吃。” “好嘞。” 春风楼的赵老板见她们闭店,嗤笑一声,一群娘们,就一个捕头撑腰,还敢与他斗。他张开折扇,慢悠悠扇着,在夏天的热风里与身边伙计道,“看吧,捏死她们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去再编点童谣,说她们蛇鼠一窝,一个客栈全是女人,收费还不便宜,谁知道里头有什么,别是当婊子还要当牌坊。” 真正的污水就这么泼了上来,李野在衙门听那些污言秽语都惊了,他这段时间家里孩子没人管,就没去店里。 李野过去的时候一群人对着开门的客栈指指点点,在外面骂的人男女掺半,男人们想把她们真的拉入地狱,然后花钱就能拿到。女人们多是出门买菜的大婶,嫉妒加上与她们切割辱骂彰显自己的清白。 李野过来他们稍稍退了去,他进去就把客栈门关了,这还开什么啊。“这怎么回事?我在衙门里都听到一些有的没的,这些人凭白无故说的什么东西?” 李凤遥正烦着呢,“说什么你听不见吗?还问问问!别烦我,我脾气现在暴着呢,我倒要看看,背后谁搞鬼,你别管,回去当差吧,给我把客栈门打开。” 李野被骂了一通,还想说话,李凤遥拍了拍桌,“出去,把门打开,我自有主意,我倒要看看,背后人想干什么。” 李野走后,李凤遥回房了,回头与知书说,“在下面看着,有人来就叫我。” “好的,东家。” 李凤遥回房躺床上,看着身边的元宝一脸熊样,看着就来气,揍又揍不到。“看到了吗?什么叫别人来整的时候,回击都不知道回哪,这才第一家,你还让我单枪匹马扩充商业版图。这还是在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呢,去外地你敢想。” 【你们人类真复杂,好好做自己生意都不行。】 “你个人工智障肯定不懂了,人心险恶,他人即地狱懂不懂?” 朱厚照对这种流言蜚语都很无奈,都是一群什么刁民,李凤遥让他别管,她就要抓出背后的人,那人绕这么一圈,也该来现形了。 结果不出所料,赵老板看她们被逼入死地,以为是时候了,下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知书上来找李凤遥,说了这事。李凤遥在楼上往下看,就看着那个傻x自以为是的坐那,抬头对她特别恶心的笑了笑。 “李凤遥,我看你也开不下去了,这店不错,不如盘给我。” 她走了下去,冷眼看着这人。李凤遥的脸在这梅龙镇,一直是别人眼里的肉,最近变得更漂亮,更是被人垂涎。只是她太能打,没人靠近得了,得不到的人一听到风吹草动,可不就想把她往死里逼。 她又没有盟友,更是造她的黄谣,不敢说自己怕被打,就说她与朱厚照未婚就搞在一起,在客栈里做甚做甚。 这是礼教森严的大明,对未婚女子造这种恶毒的谣言,就是把她往死里逼。只不过她有系统,一力降十会,不怕事罢了,要是换了其他人,还真能被他们逼死。 “哦,赵老板要出多少价盘下来啊?” 赵看着下来的李凤遥,看着她娉婷袅娜的模样,又看她的脸,色胆包天,“李凤遥,你要还想在梅龙镇混,不如嫁给我,这店,我自有办法帮你起死回生。” 李凤遥被他的眼神恶心到了,“哦,这么说来,我这店是你找人造谣泼的脏水?还敢来店里大放厥词?” 他的眼里看她更加露骨与放肆,开始意淫。“是又如何,你一个女人,能开什么店,不如嫁给我,自有人护着。” 李凤遥还没怼回去,朱厚照下来了,他哪是受得了这种人气的人,抓着他的头发就带出去,免得污了客栈,一路拖到春风楼,就把人往墙上撞,那赵老板一路惨叫,一下又一下撞得越来越用力,很快人就没了气。 把里头的伙计都吓死了,忙去报官,大喊着杀人啦—— 把跟过去的李凤遥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次看着凶杀案现场的,她都没想过因为这事就死人,原本她只打算把人打一顿,看着衣上染血的朱厚照,与已经死了赵老板。 她头脑发热拉着朱厚照就跑,没人敢拦,把他拉回客栈,她人都慌了,一时都忘了他身份。“你快去换个衣服,官差要来抓你了。” 朱厚照朝里头喊,“换衣服当然要洗澡,豆子,浴桶里打热水,我要好好洗掉晦气。” 李凤遥才冷静下来想起这人身份,啊对,对于他来说,杀个冒犯他的人而已。封建社会生杀予夺的权力,只有一人有,毕竟他就是王法。 只是前面他的好说话掩盖了他身份的恐怖,她才来大明不久,都没有皇权的概念,如今在市井中化为赤裸裸的血,才让这为所欲为的权力具象化。 朱厚照以为她吓到了,大明不是法外地,这种明目张胆行凶肯定是死刑,但他又不在规则之内。 “怎么了?不过就是一个小人而已,他敢冒犯我,他就已经死了。放心吧,官府拿我没办法,自有人给我善后。” 李凤遥如今人设,还不知道他身份,就应道,“你去洗澡吧,把这衣服烧掉,你不跑的话官府来了也不关我事。” 另一边报官的人告衙门,县令一听,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这般行凶,这还了得,准备亲自去拿人,江彬就拿指挥使令把人吓了一跳。一句那是皇帝,把县令走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什么鬼啊,他知道皇帝荒唐,但怎么能这么荒唐,还打死了人,天啊!!!重要的是,皇帝在他的地盘上!! 江彬放下话,让他自个处理好,不能暴露陛下行踪,否则引来刺杀他就担责吧。县令欲哭无泪,找人了解前因后果,抹了把脸,带李捕头去处理。 走到半道想起来了,看着往前走的李野,“慢着!” 一声大喝把李野吓一跳,这县太爷今天咋,一惊一乍的。“咋了大人?” 他看着一无所知的李野,“龙凤客栈的李东家是不是你家亲戚?” “是啊,我妹妹啊,我准备下了值再过去,那边这几天是非多。” 县令一下子就变了态度,转变非常丝滑,“哎呀,李捕头,你早说啊,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 李野:……??? —— 李凤遥看着县令善后,可赵东家的亲眷哪肯,跑过来指着朱厚照,“就是这人杀的我儿,人都没跑,怎么不拿下他,这天底下没有道理了吗?他必须血债血偿!” 朱厚照冷哼一声,“那当然因为我是宁王,这地县令,哪有治我罪的资格,我宁王杀个冒犯我的人,还需要与谁解释吗?我就是王法!” 县令目瞪口呆,忙过来跪下,非常配和,“宁王殿下说得对,赵黠一个庶人,竟敢对宁王口出不敬,泼宁王的黑水,不当恶意欺辱李掌柜,罪该万死,宁王殿下不过替天行道罢了。” 李凤遥很懵,她眼睁睁看这人给不知道在哪的宁王泼黑水,怪不得日后宁王非要造反呢,这谁能忍住不造? 朱厚照挥挥手,“退下吧,不要来招惹本王,否则通通下狱!”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这人竟是宁王,还当过几天小二,天啊,这客栈来头这么大! 县令擦着汗走了,疏散了吃瓜的,把先前传流言泼黑水骂人的吓了一跳,生怕被报复,然后自己去给人洗白,免得宁王听见什么不该听的查到他们。 梅龙镇这小地方,县令都是他们见过最大的官了,结果县老爷只能跪着,死了人也白死了,大家很是敬畏。 看人都走了,李凤遥走过去,咳了咳,“你是宁王殿下?” 朱厚照想了想,然后昂首挺胸,非常装逼道,“当然是真的,像我这样的藩王,从不说假话。” 李凤遥蹙眉看着他,“可是藩王能随意离开封地吗?该不会以后有人抓了把柄参你,你只能以死谢罪吧?” 朱厚照脸僵了僵,藩王离开封地怎么了,他一个皇帝还离开皇宫了呢。 “不会有人敢如此大胆,天下谁不知道我宁王的好名声。” 李凤遥团扇遮脸,顺便遮了抽了抽的嘴角,合着你是嫉妒人家的好名声是吧?宁王遇到你这么个侄儿,真是好福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京城 宁王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朱厚照不在乎,众口铄金,这么多人都看到宁王,他说他不是就不是了? 李凤遥今天受到的信息量太大,不太想说话,她需要回去好好缓缓。伙计们围住朱厚照开始吹彩虹屁,知道朱公子来头不小,万万没想到,是国猪啊! 她的店面临的一切都迎刃而解,百姓们看热闹以为是宁王,县令往上可不傻,宁王怎么可能来大同,定知道是谁的杰作了。李凤遥却高兴不起来,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这边权力为所欲为的程度。 只是出言不逊,还不是对他,就被弄死了,人命如此轻飘飘。李凤遥并没有觉得出气或如何,只觉得心底发寒。她幸好有一个系统,不然岂不是日子都没法过了? 在一个律法区别对人的地方,规则的玩法如此鲜明,哪怕是皇帝的后妃,也是没有人权的,皇宫的殉葬制度,废了也没多久。大明的百姓,对女儿被选去皇宫可不高兴,那就是礼教最吃人的地方。 不去想那么多了,趁着这东风,还是开新店吧,这里估计要凉几天,人心摆在这,她又不能强买强卖。 与李凤遥想得差不多,客栈几天都没有一个人进来,比先前更惨淡,风头还没有过去。后面有过路客,让店里的伙计好生惊喜,过路客也受宠若惊,这不是黑店吧?怎么这么热情? 达礼给他将马车放马厩,将马喂了,知书忙给他报菜名。 有一就有二,众人见没什么事,也陆陆续续的回去捧场,春风楼关了,这一条街就只有她这一个客栈,生意更胜从前。 锦衣卫求爷爷告奶奶,求这祖宗回去,这身份都暴露了,这么抹黑宁王,小心宁王一脉的刺客不要命的过来! 朱厚照不慌,他向来作死,这么多年作死而不死,他是有一身走钢丝的绝活的。说什么来什么,过了几天,真有人来客栈杀人放火,让客栈自动启动防御机制,锦衣卫直接把人捆一起丢马厩。 这些训练多年的死士,在这客栈里,无能为力好像一个婴儿,他们又惊又怕。锦衣卫也吓到了,这客栈里竟然有他们不知道的高人? 他们喊了几声前辈,无人作声,又不敢动,客栈的房间都快被他们乔装打扮的锦衣卫包了,他们凑一起窃窃私语,在讨论今晚出手的高人是谁。 李凤遥醒来下楼的时候,楼下锦衣卫向她投来注目礼,让李凤遥脚步一顿。 ‘元宝,他们咋了?’ 【昨晚客栈遇袭,遭人围攻,客栈开启自动防御,毫发无伤。他们江湖故事听多了,以为你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高人。】 ‘怎么不是呢?客栈的能力,就是我的能力,谁让我是客栈主人呢?’ 【开心就好。】 李凤遥尤感装逼的时候到了,她风姿绰约的下楼,“客官在这做什么?” 江彬抱拳试探道,“李东家好功夫。” “过奖,雕虫小技罢了。” 锦衣卫瞳孔地震,还真是李东家,他们陛下是真作死啊!!这种女人都敢招惹,哪天心情不好,一掌拍死他,就知道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李凤遥要开第二家店,她的钱已经够了,府城开店简单,而且她已经攒到装修票了,不是现在初级模样的,已经是二级了。嗯,她可以忽悠朱厚照出钱,她直接去大同买个三层大楼。 朱厚照一无所知的洗漱完下来,被江彬拉出去嘀嘀咕咕,他震惊但掩饰得很好,然后高深莫测拍了拍江彬的肩,这有啥,他早就知道李凤遥的能耐了。 朱厚照吃完早食凑她身边,“东家这么厉害,昨晚是怎么让那些刺客都摔下去的?听人说他们竟没有在东家手里过完一招?” 李凤遥喝了杯茶,“山人自有妙计。” 朱厚照眼里亮亮的,“这世间竟有东家这般能文能武的牛人。”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李凤遥想了想客栈的事,“我欲前往大同开客栈,宁王殿下要不要投资掺一股?” “大同?”朱厚照想把人拐去京城,“东家何不去京城开,那地我家有楼,正好。” 李凤遥拒绝,她现在积攒势力的时候呢。不过转念一想,在京城开个大的,慢慢往下开,也可以。 “几层楼?” 朱厚照想了想他倒霉舅舅被抄的楼,“有三层楼,还挺大。” 李凤遥点点头,“那你出楼,我出装修与管理,再加众多菜谱,日后所得利润,你三我七。” “好。” —— 这么一说定,也得准备起来了,李凤遥看着更加用心的婉儿,“婉儿,我要出门一段时间,你在这边管好他们,多教教知书算账,我得去京城开分店,以后开业了带你过去,这边给我培养个好用的人。” 婉儿忙应道,“放心吧,东家。” 李凤遥上去收拾行李,然后再结清这些日子的收入与积分。 【叮——元宝为你结算十二日所得。】 菜品收入:298两 房费收入:263两(其中含某人包场百两) 系统积分 经营积分+600 李凤遥点点头,她让朱厚照包场主要是为了积分。“元宝,给我全加武力值。” 【20积分换一点武力值,得30点武力值,加上先前兑换的26,与最开始的5,如今宿主初级武艺,(61/100)】 “好,兑换吧。” 【确认兑换,30点武力值正在注入……】 【叮——兑换成功!】 李凤遥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筋骨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指尖微微发麻,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她握了握拳,感受到比从前更强劲的力道,满意地勾起嘴角。 她与朱厚照锦衣卫一起行动,让他们帮忙备马车,一道去京城。锦衣卫一听回京城,那准备工作要多快有多快。 “东家,马车备好了!”知书在楼下喊道。 李凤遥拎起收拾好的包袱,最后环顾了一圈房间,确认没有遗漏,这才快步下楼。婉儿已经领着伙计们候在门口,见她下来,连忙递上一包热腾腾的糕点。 “东家路上带着,京城路远,别饿着。”婉儿眼眶微红,声音却稳。 李凤遥接过糕点,拍了拍她的肩,“别这副模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过段时间来接你。店小事多,账本记得每日核对就行。” “是。”婉儿重重点头。 王婶与豆子家在梅龙镇,是不会与她去陌生地的,婉儿正好离开这是非之地,知书达礼哪需要往哪放。 在众人的目送下,马车缓缓驶离客栈。李凤遥掀开车帘,望着渐渐缩小的招牌,眸光渐深。京城水深,不过她有挂! 【叮——新任务触发:京城立足!】 【任务内容:于京城开设分店,并成功经营一月】 【奖励:经营积分+500,神秘礼包x1】 “神秘礼包?”李凤遥没管那500积分,她对盲盒更感兴趣,“元宝,透个底?” 【宿主权限不足,请努力完成任务哦~】 “啧。”她轻哼一声,却掩不住眼底的跃跃欲试。 他们离京城也不远,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碎的尘土。远处,京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李凤遥不理朱厚照的画饼,她去悦来客栈要了个上房,准备休息一晚,明天再逛一逛这京城。 朱厚照被江彬半推半哄的回了紫禁城,江彬简直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把这祖宗弄回去了,让杨阁老自个头疼去。 李凤遥趴在窗台往下望,此时天黑不久,四九城灯火通明,夜市喧嚣,人流如织。小贩的吆喝声、茶楼的说书声、青楼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繁华的盛世图景。 元宝是个灵活的胖熊猫,它虚拟的身子挤到她身边,一起往下面看,它爪子揉了揉自己脸。【宿主,京城可真富裕。】 “当然了,这悦来客栈,一天就是五两,能不富裕吗?就咱们那点储蓄,放到京城,别说一个酒楼,一个住的房间都买不下来。唉,感觉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这京城房价就很真实。” 她远远望着那座紫禁城,很好,仇富的心已经止不住了,想着那宫里的主人,怎么有的人生来命这么好呢? 【宿主,慢慢来,这京城总有你的客栈,咱们可是经营有道的。】 “别看了,睡吧,赶一天路,好困,那马车人都要散架了。” 李凤遥洗漱过后就睡了,武力值高的好处在于,她去哪都不怕惹事,也不怕危险什么的,她还挺喜欢这种强大的感觉的,她可以在危机四伏的世界坦然无畏的走,这大概就是武学的意义。 确实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君子佩剑,讲究文韬武略。 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彬找来了,给她送来了一张地契一张房契,还有现银二百两。李凤遥觉得朱厚照这人还是够意思的,她让江彬带她去京城那楼看。 她看着这被查封的大楼,上面还贴着封条,“这咋回事?” 江彬想了想,“这是先前刘瑾的产业,这栋楼正好给姑娘。” 她怎么记得先前说好的国舅的楼,怎么变的这么快?“先前不是说?” “陛下也想,那地早被太后还回去了,这地也不错,姑娘将就着。” 成吧,这地方也算是好地方,刘瑾以前还是挺富的。李凤遥撕开封条,推开门,里面感觉老萧条了。 她退出来咳了几声,让锦衣卫去给她把各个窗户都打开,去去味,还真是需要重改的大楼。罢了,她也不挑,有就不错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栖霞阁 毕竟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要靠她自己慢慢攒钱到京城买楼开店,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有就成,她也不挑。 给江彬红封谢礼,江彬很客气的给她留了两个帮忙的,他还有事,就先走了。等人走了后,她就开始打量新得到的地方,站在楼前打量着这座三层高的建筑。虽然积灰已久,但雕梁画栋的底子还在,飞檐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李凤遥不准备大变活店,有点吓人,她让人帮忙去找泥瓦工,还有修井的。 【宿主,下水道得通过去,不然你的二级装修铺过去,水管都是堵的。】 ‘知道了,我总觉得你比其他系统低能,所以披了熊皮卖萌。’ 元宝仿佛被戳到了痛脚,【污蔑!你污蔑我!】 ‘好好好,我家元宝是最智能的。’ 【为什么检测到你还是在嘲讽我。】 李凤遥想了想,认真道,‘这个绝对不是我,是你的检测系统在嘲讽你。’ 李凤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对江彬留下的两个帮手道,“劳烦二位,替我寻几个靠谱的泥瓦匠来,先把这宅子的下水道疏通干净,连上地下主道。” 其中一人拱手应下,转身便去寻人。另一人则问,“姑娘可要再找些人手来打扫?这地方积灰多年,怕是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利索。” 李凤遥环顾四周,见窗棂上蛛网密布,地面积尘寸厚,连楼梯扶手上都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垢,便点头道,“也好,多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先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 不多时,几个短衫束腰的泥瓦匠扛着铁锹、木桶等工具来了,领头的老师傅绕着宅子走了一圈,敲了敲地面,又蹲下摸了摸排水口的青砖,道,“贵人,这下水道年头久了,怕是堵得严实,得费些功夫。” 李凤遥点头应了,“无妨,只要能通开就成,弄完有重谢。” 另一边,几个粗使婆子提着扫帚、水桶进来,开始清扫。灰尘扬起,呛得人直咳嗽,但她们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地面就露出了原本的青砖,窗棂上的蛛网也被掸了个干净。 李凤遥站在院中,看着众人忙活,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布置。元宝在她脑海里哼哼唧唧,【他们打扫得我感觉自己都蒙了一层灰。】 她唇角微扬,‘那也没办法,总得先让这地方能住人再说。’ 她给两个锦衣卫赏银,让他们自己去忙,不必管她,有事会去寻他们。 锦衣卫想想她的身手,绝得大佬出不了什么事,也就放心的走了。 洒扫当天就好了,李凤遥结了三天的工钱,让她们明后天也都来扫一道。给泥瓦工结了一半,过两天弄好再结一半与赏银。 李凤遥回悦来客栈,洗了头洗了澡,她在京城也不认识人,还是明天先去逛逛,熟悉熟悉地方再说。 过了两天她自己客栈弄好,她让元宝检测一下,显示通过就给泥瓦工结清,再赏了一倍工资,高兴得他们直说好话。 在无人的楼里,她拿出二级装修福利奖励,一级装修装得跟同福客栈似的,她也没期待这三层楼高的大楼能装成什么样。 李凤遥站在空荡荡的大楼中央,指尖轻点【二级装修券】。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盲盒,对元宝道:“开始吧。” 【叮!检测到宿主已满足装修条件,是否确认使用二级装修福利?】 “确认。” 话音刚落,整栋楼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木质结构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被无形的手抚过。灰尘簌簌落下,却又在半空中消散无踪。 院子正中央是一方天井,引入自然光,下方砌了座小巧的莲花池,几尾锦鲤悠然游动。 一楼大堂原本斑驳的地面渐渐浮现出光润的青石板,纹理如水墨晕染。四周错落摆放着檀木方桌与圈椅,桌上青瓷茶具莹润生光。靠墙设了一排半封闭的雅座,竹帘半卷,既通透又私密。 最里侧的大房间是后厨,灶台锃亮,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还自带一个酒窖,里面整齐码着未开封的酒坛。 楼梯扶手换成了镂空雕花的红木,楼梯板踏上去竟半点声响也无。二楼一半被分隔成数个雅间,每间都以四季花卉命名,【牡丹阁】铺着锦绣软垫,【兰亭轩】挂着名家字画,【竹韵居】则摆了张整块竹根雕成的茶台。推开雕花木窗,正好能看见街景,却不闻喧嚣。 二楼另一边是普通客房,虽然古香古色,但是有水了,多了卫生间洗手台,虽然是蹲坑,好歹进步方便许多。 三楼则是上房,走廊铺着软毯,两侧房门上悬着铜牌。推门进去,里间陈设典雅。拔步床上挂着轻纱帐,案几上摆着小巧香炉,连妆台前的铜镜都打磨得清晰可鉴。卫生间也是豪华带浴缸版,都是白瓷,有现代普通的一般舒适了。最妙的是每间房都带个小露台,或可赏月,或可观街,还能看见远处皇城的飞檐。 李凤遥站在焕然一新的酒楼里,一时有些恍惚。元宝得意洋洋,【怎么样?二级装修很帅气吧。】 她伸手摸了摸窗上的雕花,触感温润,不由轻笑,“不错,至少比梅龙镇的强。” 【那当然!】元宝哼了一声,【不过宿主,你打算给这酒楼起什么名字?】 李凤遥望向大门外,夕阳正好洒在门楣上,映出一片金辉。她是该起个连锁店的店名了,想着空荡荡的匾额位置,指尖点着下巴思索。 “醉仙楼?”她摇了摇头,“好像挺多。” “迎宾阁?”又皱眉,“听着像驿站。” 元宝在她脑海里蹦跶,【宿主不如叫凤栖楼!多衬你的名字!】 李凤遥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开的是青楼。” 她环顾四周,忽然注意到庭院角落那株半枯的老梅树,虽然枝叶稀疏,但枝干虬劲,隐约还能看出昔日的风骨。 “有了。”她眼睛一亮,“就叫【栖霞阁】。” “栖是栖息的栖,霞是晚霞的霞。”她解释道,“既取凤栖梧桐的雅意,又暗合这株老梅,待来年开花时,满树红梅映晚霞,岂不正好?” 【叮,起名入册了。】 李凤遥想了想,她先关店竖牌装修半月,系统虽能帮忙遮人耳目,但还是挺怪的,她慢慢招人罢。 婉儿可以调过来做账房,但掌柜就得重招,还有伙计,这里不比梅龙镇那小店,这么大的地,多少人都嫌少,也需要一个管理的人才。 李凤遥自己住后院,后院的装修比较宜居,她给自己留一间主卧,其他的两人一间当宿舍。 她得找个掌柜的,“元宝,有没有武侠书里那种美艳多情,还精通人情世故的掌柜?” 【有啊。】 “在哪?” 【在她自己的店。】 “你不说废话吗?” 【难道宿主问的不是废话吗,有这样的人家凭什么给你干活?】 李凤遥磨牙,“哼,我不与你这人工智障讲话。你总得给我提供招工的选择吧?你就没个搜索功能吗?” 【有啊。】 “不早说!” 【你也没问呀?】人类真的好复杂。 李凤遥打起精神,“给我搜索,我要个靠谱的掌柜姐姐。” 【叮!正在为宿主筛选符合条件的掌柜人选——】 元宝的声音响起,李凤遥眼前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的光幕,上面罗列着几个名字和简要信息。 1.柳三娘 年龄:32岁 经历:曾经营过三家酒楼,擅长管理账目和人手,因前东家得罪权贵,店铺被强占,目前闲居在家。 性格:精明干练,处事圆滑,酒量极佳。 特殊技能:能一眼看出客人身家背景,擅长调解纠纷。 2.苏挽晴 年龄:28岁 经历:原为江南某富商家的大丫鬟,因主家败落,自赎出府,曾在京城大酒楼做过女管事。 性格:温婉不失锋芒,擅长察言观色。 特殊技能:记忆力极佳,能记住所有熟客的喜好。 3.赵红袖 年龄:30岁 经历:江湖出身,早年混迹三教九流,后金盆洗手,在城南开过茶肆,因地方太偏生意不佳。 性格:豪爽直率,擅长应付难缠的客人。 特殊技能:会点拳脚功夫,能镇场子。 李凤遥盯着光幕,结合京城情况,“这个柳三娘,听起来不错。” 【宿主确定?她可是被权贵逼得关店的,万一惹来麻烦……】 “怕什么?”李凤遥轻笑,“咱们这栖霞阁,难道还怕麻烦?也不看看有谁掺的股。” 她指尖一划,选定柳三娘,光幕上立刻浮现出详细住址,城南杏花巷,第七户。 “走,明天早上就去会会这位掌柜姐姐去。” 杏花巷 第二天李凤遥叩响木门时,院内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柳三娘凤眼微挑,发髻松松挽着,耳畔金坠子随着动作轻晃,虽穿着素色衣裙,却掩不住一身风韵。 “这位姑娘是……?” 李凤遥微微一笑,“我于京城盘了栋楼,听闻三娘精通经营之道,特来请姐姐出山,做我栖霞阁的掌柜。” 柳三娘眼眸微怔,上下打量她一番,看着她眉眼带笑,“姑娘年纪轻轻,就敢在京城开这么大的酒楼?” “我后台大。姐姐不也是年纪轻轻,就经营过三家店?”李凤遥不慌不忙,“更何况,姐姐难道甘心一辈子窝在这小院里?” 柳三娘笑意微敛,“姑娘请进,不嫌寒舍简陋,就来喝杯茶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招人 李凤遥跟着柳三娘进了院子,只见小院虽不大,却收拾得极干净。墙角一株老梅斜斜伸展,树下摆着张石桌,上面茶具莹润,显然是常有人坐在这里品茗。 柳三娘抬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则拎起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茶香袅袅升起,她将一盏清茶推到李凤遥面前,这才开口,“姑娘方才说,后台大?” 李凤遥端起茶盏,轻嗅茶香,笑道,“三娘觉得,若无倚仗,我敢在京城盘下三层楼阁,还明目张胆来请曾被权贵逼走的掌柜?” 柳三娘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似笑非笑,“那姑娘的后台,是哪位贵人?” “三娘不妨猜猜。”李凤遥抿了口茶,眸中笑意更深,“不过,我可以保证,作为栖霞阁的东家,绝不会让三娘再受委屈。” 柳三娘定定看她片刻,轻笑了声,“姑娘倒是个妙人。”她放下茶盏,“不过,我若去栖霞阁,恐怕会有人来找麻烦。” “哦?”李凤遥挑眉,“谁?” “城南吴府。”柳三娘淡淡道,“吴二爷曾想强占我最后那间酒楼,我不肯,他便使了些手段。还放出话要寻我麻烦,”她想起来就有些厌烦,“他背靠二品大员,姑娘若不怕惹上麻烦,我明日便去。” “成!” 见她听闻二品大员都眼也不眨,三娘沉默半晌,不知她是愣头青,还是根基深厚,但如果有机会,她抬眸,“月钱多少?” “五两,外加年终分红。” “成交。”柳三娘干脆利落应道“容我收拾行李,明日便去上工。” 李凤遥满意地点头,回去时听见元宝在她脑海里嘀咕,【宿主,她刚才偷偷瞄了你的镯子三次。】 “嗯?” 【她在估算你的身家。】 李凤遥唇角微勾,“无妨,聪明人才能当好掌柜,明天她来发现是空店,伙计还没招,哎,她还可以帮我招人!” 李凤遥一个外地人,她哪来的身家,全身上下估计还没三娘的家底厚。但后台嘛,她确实有,她也不怕有人在客栈动手,开挂的人生无所畏惧。 次日清晨,柳三娘果然如约而至。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褐色衣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两个挑担子的伙计,显然是收拾好了行李。 李凤遥站在栖霞阁门前,笑眯眯地迎上去,“三娘来得真早。” 柳三娘抬头看了一眼这座三层楼阁,虽已打扫干净,但空荡荡的,连个跑堂的伙计都没有。她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李凤遥,“东家,这店里的伙计呢?” 李凤遥面不改色,依旧笑得从容,“这不正等着三娘来帮我挑吗?你眼光毒辣,选的人一定靠谱。” 柳三娘轻哼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进店内,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新东家真的富,富得很败家的那种。“桌椅倒是上好的黄花梨,茶具也讲究,可光有这些,撑不起一座酒楼。” “所以我才需要三娘啊。”李凤遥眨了眨眼,“你说,咱们是先招跑堂的,还是先找厨子?” 柳三娘沉吟片刻,道,“厨子是酒楼的魂,得先定下。城南的赵师傅手艺不错,之前在我那儿做过,后来因吴府的人闹事,不得已离开了。若能请他来,栖霞阁的招牌菜就有了着落。” 李凤遥一拍手,“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去请!” 柳三娘瞥她一眼,“赵师傅脾气倔,未必肯来。” “无妨,试试看嘛。”反正他也没工作,她提供工作岗位,多合适。 两人刚走出店门,迎面却撞上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为首的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把短刀,一见柳三娘便冷笑道,“哟,这不是柳掌柜吗?听说您又找到新东家了?” 柳三娘面色一沉,低声对李凤遥道,“吴府的人。” 李凤遥却像是没察觉到对方的敌意,依旧笑吟吟的,“几位大哥有事?” 那汉子斜眼打量她,“你就是这栖霞阁的新东家?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敢在城南开酒楼,问过我们吴二爷了吗?” 李凤遥故作惊讶,“开酒楼还要问吴二爷?他是官府的人?” 汉子脸色一黑,“少装傻!在这城南地界,我们二爷说了算!识相的,趁早关门滚蛋,否则——” 他话未说完,李凤遥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大哥,火气别这么大,伤身。” 那汉子一愣,刚想甩开她的手,却硬是被她看似不起眼的力道拍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几个打手见状,顿时大怒,纷纷冲上前来,可还没碰到李凤遥的衣角,便被她打得东倒西歪,摔作一团。 柳三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李凤遥无辜地摊手,“我可什么都没做,我这么柔弱,还能打他们不成?大概是他们自己脚滑了吧。” 她俯身对那领头的汉子道,“回去告诉吴二爷,栖霞阁开门做生意,欢迎客人,但若是有人想闹事——”她顿了顿,笑意更深,“我不介意亲自上门,和他聊聊。” 那汉子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带着人跑了。 柳三娘盯着李凤遥,眼神复杂,“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凤遥眨了眨眼,“一个普通的酒楼东家呀。” 柳三娘沉默片刻,笑出了声,“行,东家,这掌柜我当定了。” 李凤遥满意地点头,“那咱们现在去请赵师傅?” “走。” 两人相视一笑,朝着赵师傅家的方向走去。 两人穿过城南的街巷,拐进一条窄胡同,远远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酱香。柳三娘指了指前面一间低矮的瓦房,“赵师傅性子倔,手艺好,但最恨别人仗势欺人。吴二爷当初想强占我的酒楼,他第一个摔了炒勺走人。” 李凤遥点点头,刚要上前敲门,忽听里面传来一阵争执声—— “赵老头,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庾府看得上你的手艺,是给你面子!再敢推三阻四,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破灶台!” “滚!老子就是饿死,也不给你们庾府当狗!” “砰!”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推搡倒地。 李凤遥眼神一冷,快步上前,猛地推开门。 屋内,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揪着赵师傅的衣领,旁边两个跟班抄着棍棒,虎视眈眈。见有人闯入,壮汉回头怒喝,“哪来的不长眼的?滚出去!” 李凤遥笑着跨进门,“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动手多不好?” 壮汉上下打量她,见她衣着普通,年纪又轻,顿时嗤笑一声,“小丫头片子,少管闲事!”说着,抬手就要推她。 李凤遥身形未动,只是一抬手—— “哎哟!”壮汉突然惨叫一声,整条胳膊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像是脱了臼。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李凤遥笑得人畜无害,“大哥,你这胳膊是不是平时干活太累,自己扭着了?” 壮汉又惊又怒,冲两个跟班吼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两人挥舞棍棒冲上来,李凤遥侧身一闪,脚尖一踹,其中一人顿时踉跄着扑向同伴,两人咚地撞在一起,齐齐摔了个狗啃泥。 赵师傅目瞪口呆,柳三娘则抱臂倚在门边,眼里有光,这就是江湖侠女吗?原来能打架是这般畅快。 李凤遥拍了拍手,对壮汉嘲讽道,“回去告诉你主人,赵师傅现在是我栖霞阁的人了,若再敢放狗咬人——”她顿了顿,语气一如往常,仿佛在说一件小事,“下次脱臼的,可就不止是他的胳膊了。” 壮汉脸色煞白,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了,两个跟班也连滚带爬地跟上。 赵师傅这才回过神,狐疑地看向李凤遥,“你是?” 柳三娘走上前,笑道,“赵师傅,这是栖霞阁的东家,李姑娘。她请你去掌勺,月钱翻倍,还包吃住。” 赵师傅哼了一声,“又是酒楼东家?不会转头就把我卖给权贵吧?” 李凤遥摇头,认真道,“赵师傅,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栖霞阁,你只需做菜,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事。” 赵师傅盯着她看了半晌,“行,我跟你走。” 李凤遥一愣,“这就答应了?” 赵师傅粗声粗气道,“能一巴掌拍脱臼庾府打手的人,总比那些软骨头东家强!” 柳三娘噗嗤一笑,李凤遥也乐了,“那正好赶上午时,你露两手?” 赵师傅豪迈地一挥手,“好!快入座,都来我家了,让你们尝尝老赵的拿手菜!” 赵师傅的厨房有两口大铁锅,灶火正旺。他袖子一挽,从墙角腌菜缸里捞出几块腊肉,刀光一闪便切成薄如蝉翼的片,又抓了把青蒜拍碎。 “东家可有什么忌口?”赵师傅头也不抬地问道,铁勺在锅边铛地一敲。 李凤遥一时想不起来,她就是看看这赵师傅的手艺,好心里有底,闻言笑道,“赵师傅做什么我吃什么。” 灶火轰地窜起,腊肉片下锅的瞬间爆出浓香。赵师傅颠勺的手法行云流水,突然往锅里泼了半碗黄酒,火焰腾地蹿起三尺高,惊得李凤遥哇地叫出声。 柳三娘看着轻笑,“这手烈火烹油是赵师傅的绝活,当年我们那靠这道火焰腊肉,硬是从御厨世家的太白居抢走三成生意。” 李凤遥点点头,高手在民间啊,她坐等,看着赵师傅这大厨的架势,突然觉得她的草台班子都不草台了,这京城还是很顺利的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配齐 火焰渐渐熄灭,锅中的腊肉裹着晶莹的油光,青蒜的香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赵师傅手腕一抖,将菜盛入青瓷盘中,顺手撒上一把嫩绿的葱花。 “东家,尝尝。”他将盘子往李凤遥面前一推,粗声粗气道。 李凤遥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腊肉。肉片薄得透光,边缘微卷,泛着琥珀色的油光。她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唔!” 舌尖触到腊肉的瞬间,浓郁的咸香在口中炸开。肉质紧实却不柴,肥瘦相间的部分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酒香和烟熏味。紧接着,青蒜的辛辣和葱花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完美中和了腊肉的厚重感。 李凤遥眼睛一亮,又夹了一筷子,这次连带青蒜一起送入口中。腊肉的咸鲜、蒜的辛香、葱的清爽在口中交织,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 “好吃!”她忍不住赞叹,“这腊肉咸淡刚好,酒香提味却不喧宾夺主,青蒜的火候也恰到好处——脆而不生,香而不苦。” 赵师傅嘴上没自夸,眼中却是得意,“东家倒是会吃。” 柳三娘也夹了一筷,细细品味后笑道,“赵师傅的手艺比当年更精进了,这腊肉腌制时加了陈皮吧?回口有股淡淡的果香。” 赵师傅这才露出笑容,“柳掌柜舌头灵,确实加了一味九制陈皮。” 李凤遥扒了半碗米饭,就着腊肉吃得津津有味。她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赵师傅,这腊肉是您自己腌的?” “自然。”赵师傅骄傲地挺起胸膛,“选的是黑猪后腿肉,先用粗盐揉搓,再以花椒、八角、陈皮等十二味香料腌制七日,最后用烟熏半月而成。” 李凤遥听得眼睛发亮,“那咱们栖霞阁的招牌菜就有了!” 正说着,赵师傅从灶台旁的瓦罐里舀出一勺浓白的汤,倒入小碗中递给李凤遥,“东家再尝尝这个。” 汤色如乳,面上浮着几点金黄的油星。李凤遥小心抿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 这汤鲜美得不可思议!看似清淡,入口却浓郁醇厚,带着山珍特有的鲜甜。细品之下,还能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让人浑身舒畅。 “这是什么汤?”李凤遥惊讶道,京城不愧是京城,果然梅龙镇地方太小,她仿佛成了十八线小县城刚入京的人,还在洋洋得意她有系统的各种酱料。结果能人已经做出十八般菜式,样样齐全。 “老母鸡炖野山菌,加了一味黄精。这汤最是养人,当年...连宫里的贵人都派人来讨过方子。” 柳三娘闻言咳了咳,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她转头对赵师傅笑道,“别说那么多,还有什么拿手菜,尽管使出来。” 李凤遥摆摆手,“不用了,我都快吃饱了,就这样吧,知道赵师傅的能耐就行,我店半月后开张,今天开始聘用赵师傅,今天开始算工钱,柳掌柜也一样,赵师傅要住店吗?” 赵师傅摆摆手,“你们说的那地离得不远,我家中老小都得看顾,就不住店里了,我到时带两个徒弟来,他们得住。” 李凤遥也准备走人了,“成,你徒弟咱们按帮厨的工资算,今天就先告辞了。” 李凤遥带柳三娘回店,后院给了三娘一间单间,她得住店里,以后这店里员工不能少于三十人吧?晚上有事谁管?李凤遥不想管事,她又不是来996的。 她给柳三娘股份,她在店里,账目都是透明的,都不必等年底,季度分红的时候可以分一半,年底再来几个季度的另一半,钱到位,干活更有劲。 谁上班不是为了小钱钱呢?她辛辛苦苦折腾不也是口嫌体正直的想要买那把时空钥匙,就当通关打游戏了。 她与柳三娘商定好聘用合同,又细细交代了店里的规矩。柳三娘接过合同,仔细看了看,笑着点头,“东家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把店里打理得妥妥当当。” 李凤遥满意地笑了笑,“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对了,过些日子我会让账房先生过来,到时候你们再熟悉熟悉。” 柳三娘应下,又问道,“东家,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可有什么讲究?要不要先拟个菜单出来?” 李凤遥摆摆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事儿你和赵师傅商量着办,他手艺好,你见识广,你们定就行。我只管出钱,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柳三娘见她这般随意,忍不住笑道,“东家倒是心大,就不怕我们乱来?” 李凤遥挑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了,我可是给了你股份的,店里的收益直接关系你的分红,你总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吧?” 柳三娘闻言,笑意更深,“东家说得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凤遥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青石板的地面,映出一片暖色。她伸了个懒腰,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她这个甩手东家只负责人员配齐,其他的,她都不太想管,请来能人,就要给能人发挥的空间。 这京城,她想到了一类人,出宫后又难以为生的宫女们,并不是所有宫女出宫后都会嫁人的。她们二十五出来,外面二十五没成家的男子都过于歪瓜裂枣,宫女们又见过世面,对于她们来说,找这些人还不如找太监对食。 很多女子又有些积蓄,干脆就自梳不婚了,一婚的不行,二婚的要命,不如算了算了,强求不得。 这些人,给她当服务员不是完美吗?礼仪都不用再培训,规矩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做事细致又妥帖,比外头现招的人强多了。 李凤遥越想越觉得可行,便对柳三娘道,“三娘,你人脉广,可认识出宫后没着落的宫女?我想招些人来店里帮忙。” 她并不想麻烦江彬他们,这种小事去欠人情给人留把柄,实在没必要。 柳三娘眼睛一亮,笑道,“东家这主意妙啊!宫里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是手脚麻利、进退有度的?我倒是认识几个,都是些苦命人,出宫后没处可去,有的给人做绣娘,有的在富户家里当嬷嬷,工钱低不说,还得看人脸色。” 李凤遥点点头,“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工钱按市价高三成,包吃住,若是有愿意来的,尽快安排见见。” 柳三娘爽快应下,“成,我明日就去打听,保准给东家挑些能干又伶俐的。” 李凤遥满意地笑了笑,又叮嘱道,“对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咱们店里不讲究那些虚礼,只要踏实肯干就行。宫里规矩多,出来了就该松快些,别让人有压力。” 柳三娘会意,“东家放心,我明白。” 七日后 柳三娘果然办事利落,短短几天便寻来了十来位出宫的宫女,个个干净利落,眼神清亮。李凤遥坐在后院的花厅里,一一见了她们,简单问了问过往经历,便爽快地定了下来。 “工钱按之前说的算,每月额外补贴二钱银子的脂粉钱,休沐日每月八天,轮着来。”李凤遥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咱们店里的规矩不多,就三条。手脚干净、待客和气、做事勤快。只要守这三条,旁的都好说。” 宫女们原本还有些拘谨,听她这般爽快,又见待遇优厚,纷纷露出喜色,齐声应道,“谢东家,我们一定尽心做事。” 李凤遥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对柳三娘道,“三娘,待会儿带她们去熟悉下店面,再安排住处。对了,赵师傅的徒弟到了吗?” 柳三娘笑道,“到了,昨日就来了,两个小伙子,瞧着挺机灵,赵师傅正带着他们在后厨试菜呢。” “那正好。”李凤遥站起身,拍了拍袖子,“走,咱们也去瞧瞧,顺便试试他们的手艺。” 一行人往后厨走去,刚到门口,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赵师傅正指挥着两个徒弟翻炒锅里的菜,见她们进来,连忙擦了擦手,笑道,“东家来得正好,刚出锅的菜,您尝尝?” 李凤遥也不客气,接过筷子夹了一块,入口鲜香滑嫩,酱汁浓郁却不腻,她眼睛一亮,赞道:“好手艺!赵师傅,你这徒弟教得不错啊。” 赵师傅得意地捋了捋胡子,“那是,这俩小子跟我学了五年,基本功扎实着呢!” 两个徒弟被夸得不好意思,挠头憨笑。李凤遥瞧着他们老实本分的模样,心里更满意了。 人员齐备,只待开张。 李凤遥坐在房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掌柜、大厨、跑堂、帮工,甚至连洒扫的婆子都安排妥当了。她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喃喃自语。“总算搞定了……” 【可以开张啦。】 “活办完了你出来了,要你有何用!”这人工智障她要丢了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开业 翌日,天刚蒙蒙亮,栖霞阁门前便已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李凤遥换了一身簇新的绛红绣金襦裙,发髻高挽,簪一支金步摇,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 毕竟是第一天开张,还是得混个脸熟。 柳三娘指挥着几个小厮在门前燃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引得街坊四邻纷纷探头张望。 “哟,这不是前些日子盘下的那家酒楼吗?这么快就开张了?” “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姑娘们伺候,连厨子都是御膳房退下来的老手!” “走走走,去瞧瞧!” 不多时,栖霞阁门前便围满了人。李凤遥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诸位街坊,今日栖霞阁开张,头三天酒水半价,招牌菜‘八宝鸭’‘水晶虾饺’‘蜜汁火方’每桌限点一份,先到先得!”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争先恐后地往里挤。 跑堂的宫女们训练有素,笑盈盈地将客人引入座,手脚麻利地端茶倒水。后厨里,赵师傅带着两个徒弟锅铲翻飞,香气四溢,一道道精致菜肴流水般送出来。 书信与婉儿,但来回也得不少时日,婉儿得过两天才到,账房只得李凤遥自己来,系统虽然很人工智障,但当个计算器还是没问题的,李凤遥都不带拨算盘的。 这一天下来就引起人注意了,这是什么数学天才? 栖霞阁开张第二日,生意愈发红火。李凤遥正埋首柜台,指尖在账册上飞速点划,系统在她脑海中计算着,她连算盘都不用拨,账目便已理得清清楚楚。 “三两七钱,加上五钱酒水,再减去二钱折扣,共四两整。”她头也不抬,指尖一推,将找零递给客人。 客人接过铜钱,啧啧称奇:“姑娘这算账的本事,比老账房还快!” 李凤遥笑而不语,继续低头记账。 就在这时,酒楼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书生。众人一见,纷纷起身行礼——竟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数学大家,王文素老先生! 王老先生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在外用膳,今日竟来了栖霞阁,实属罕见。 李凤遥不认识人,但柳三娘是认识的,连忙迎上去,恭敬道:“王老先生光临,小店不胜荣幸,快请上座!” 王文素捋须而笑,目光却落在柜台的李凤遥身上:“老朽昨晚就听人说,这店账房是个神算。方才在门外,见姑娘算账如飞,竟不用算盘,实在稀奇。不知姑娘师从何人,竟有如此心算之能?” 李凤遥心中一动,这人看着名头挺大,这不就是千载难逢扬名的机会?她心中算盘开始打,面上却谦逊道:“不过是些粗浅算法,不值一提。” 王文素摇头:“非也非也,老朽观你方才计算,不仅快,且准,绝非寻常人能及。”他顿了顿,看着她笑道,“不如老朽考你一题,如何?” 酒楼里的客人一听,难得有这场面,看热闹是人的天性,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围拢过来。 李凤遥对于拿着系统做弊的事毫不脸红:“老先生请出题。” 王文素沉吟片刻,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这正是著名的孙子算经中的物不知数题,乃古代算术中的经典难题。 众人一听,纷纷皱眉思索,有些书生甚至掏出纸笔演算起来。 李凤遥却只是眨了眨眼,脑海中系统已经飞快地给出了答案。 她故作思索状,片刻后抬头笑道:“此物二十三。” 王文素对于她这般快的算出来,心中大惊,又问:“何以见得?” 李凤遥不慌不忙,解释道,“以三除之余二,则置三因某数加二。以五除之余三,又置五因某数加三。以七除之余二,复置七因某数加二。三式相求,得最小之数二十三。” 王文素心里有些又酸涩又畅快,天下英才何其多矣,学无止境,他抛开一切思绪,抚掌大笑:“妙哉!姑娘不仅算得快,连解法也如此清晰!” 他又接连出了几道算术难题,李凤遥皆对答如流,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推演更深的解法。王文素越问越惊,最后忍不住叹道:“姑娘之才,若为男子,必是朝中栋梁!” 李凤遥笑吟吟地福了一礼:“老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哪敢与朝中贤才相比?” 王文素摇头:“非也,算术一道,亦是治国安邦之术。姑娘有此天赋,若愿钻研,他日必成大器,我亦不能及也。” 王文素是什么人,那可是大明首屈一指的数学家,竟对一个女子说不能及也。 他这一番话,顿时让栖霞阁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不到半日,整个京城都在传,栖霞阁的老板娘不仅美若天仙,竟还是个算术奇才,连王文素老先生都赞不绝口! 当晚打烊后,柳三娘一边数着银子,一边笑道:“东家,咱们这生意,怕是要越来越红火了!” “当然,这是必然的。明天我买的一马车水果也到了,到时候去搬下来。” 李凤遥特意订购了一车市井能买到的水果,试试成色,也让伙计们适应,毕竟系统的好处也就这么点了,她全拿来改善生活了。 第三天朱厚照过来了,李凤遥不是很想搭理他,他凑过去用肩膀怼了怼李凤遥的肩,“你咋了,我可是搅尽脑汁偷跑出来的,你不知道我上个月被盯得有多惨。” 李凤遥没好气道,“民女哪知道天家的事,陛下为见民女偷跑,还假扮他人,真是难为陛下了。” 朱厚照懵了,也不知道是懵掉马,还是懵掉马后李凤遥怎么还阴阳他。“我,我是宁王啊。” “是吗?”李凤遥一脸被渣男骗的气愤模样,“那江彬怎么口口声声喊陛下,他还是锦衣卫,不要命了吗?” 卧槽,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敢背叛他!不想干了吗? 此时朱厚照把江彬骂一百遍,掉马后见李凤遥还在发脾气,他在端皇帝架子还是哄人中间左右摇摆。 “知道朕是皇帝,你怎么如此大胆,不怕掉脑袋吗?” 李凤遥原本坐在房内,闻言就要起身,朱厚照是了解她的,一看就知道她想动手,于是绕桌跑。 “你这女子,知不知道欺君之罪,该当何罪啊!” 李凤遥在桌的另一边,“有本事别跑啊,陛下把民女千里迢迢骗过来就不见人影,蹦出来就说什么欺君之罪,咱们找人评评理,就看陛下是不是有脸!” “朕明明叫锦衣卫护着了,这几个月太后念完臣工念,跑出来费了多少心眼子,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他老委屈了,怎么回事,这人能不能讲讲道理,说得他跟陈世美一样。 李凤遥更气了,“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外室吗?陛下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怎么,还想玩薄情辜负那一套?” 朱厚照凑过去,拽着她袖子开始摇着哄,“哪有,朕岂是这样的人?就是离开几个月,朕得先夺回权柄。” 他收权,放权,再收,再放,整得朝臣做梦都想套麻袋揍他,要不是怕九族不保,他们早就动手了。 李凤遥可不想跟他玩感情,都到京城了,还在宫外耗,她成什么了?再说她又没想给系统打工,照系统那么玩,她天天算账都能算废了。 外挂都到手了,后续开店赚了又砸进系统去,她是财务吗? 勤劳如果能得财得权,那最有权力的是牛马,没道理她都没当资本家的牛马,给这人工智障当牛马了。 武则天刘娥要是一直在宫外,能成个鬼事,那叫皇帝的风流韵事,比如夏雨荷,要是不定下来,这死鬼没几个月就把她忘脑后了,她去哪找这么个冤大头? 权力,在紫禁城里。 再说了,朱厚照也才二十,正是俊俏的时候,再过几年就嘎了。然后嘉靖就上位了,她时间很紧的,比武则天夺权的时间都紧,哪有空跟他玩宫外情。 李凤遥想着就戏精上身,她坐在桌边凳子上,当场哭给他看,“你是皇帝,当然什么也不怕,我一个女子,在这世上,有什么脏水泼来,世人恨不得逼死我。” 这个时代女子贞节牌坊可不少,对水性杨花的女子恨不得就地沉塘。 李凤遥觉得,世人骂你是□□,拜金的时候,你最好真是。但当她有骂她得下昭狱的权力时,她就看看谁敢bb。 她可真是个毒妇,李凤遥边装哭边胡思乱想,这个时代有她真是那群男人的不幸。 朱厚照就没遇到过李凤遥这么鲜活的女人,一不高兴就对他又打又骂,怂起来了就示弱装哭,还要拉踩他一下。 他一点便宜没占到,说得像他是睡过不认账的渣男一样,他觉得好冤。 他张口就把心里话吐槽出来,“朕觉得那些人逼死你之前,没被你打死也被你骂死了,他们应该没有那么不长眼。” 他真心地觉得,就李凤遥这样的,谁那么不识好歹去招惹啊! 哦,是他啊。 那没事了,他招惹得起,他有一个天下,经过他这么多年的折腾,得出结论,大明挺经得起考验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水果 原本李凤遥还沉浸在自己演技中,听他不识好歹不按套路出牌的话,假哭都哭不下去了,她顿了顿,抬手用手帕装模作样擦了擦,然后用美目瞥看他。 “你什么意思?” 朱厚照被她这一眼电到了,咳了一声,转她身后帮她捏肩,“我是说,我怎么可能辜负你呢?我要有这心思,哄你来京城做什么?” 李凤遥可不听他狡辩,“陛下也道是哄我来的,要是江彬没说漏嘴,我还真以为你是宁王,隐藏身份哄骗女子,这心思还有好事不成?” “这话就是诛心之言了,当初朕可是发过誓的,天子一言九鼎。” 朱厚照也很纠结,李凤遥的野心摆在面上,她就是要当皇后,可是自英宗废了后宫的殉葬,大明后宫里就不仅仅是农家女了。比如他皇后夏氏,父亲夏儒,庆阳伯,官至荣禄大夫、柱国。 夏家世代显赫,手上还有兵权。她十四岁入宫为后,那年他十六岁,刚当上皇帝,如今无故废后,这不闹吗?他再荒唐也不能这么干啊,但他又是真心喜欢李凤遥的。 不喜欢也不会如此纵容,他是真的喜欢李凤遥的鲜活,不像其他人张口规矩闭口礼数,一步一尺都要按那些老学究的话来。 比如他的皇后,才十八岁,就端着礼数劝他这劝他那,还怪他不入后宫,视后宫如虚设。 那后宫里有一个是他选的吗?全是杨廷和与太后帮他挑的木偶人,神态都不带变动的。 他们不知道这很吓人吗? 先用规矩礼物迫害那些妃子,再让那些妃子用礼数来洗脑迫害他,前朝后宫,有一个算一个,都有病! 他们还倒打一耙骂他疯魔! 虽然李凤遥骂他揍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但她从他第一次见面,就是鲜活的,仿佛灰色世界有了彩色,嬉笑怒骂都能搭腔。 她的真心或假意,都很难猜。不过朱厚照是自恋的,如同他觉得后宫里女子很无趣,这个世界的男人更无趣,还无耻,看看那些书生写的话本就知道了,什么好处都想占尽,妖精都不放过,利用完了还要丢弃一边,说她是妖是鬼是孽障。 当初干嘛去了? 他生来富贵,还是独子,注定君临天下,听到最多的就是杨廷和的教导劝诫,与宦官或臣子的谄媚之言。 对他来说,这世界一切都是轻易的,自然不懂凡人的苦难。 “所以陛下是要民女守着这誓过一辈子吗?走走走,你别来了,没一句是我爱听的,省得我心烦。” 李凤遥说着就起身把他往外推,朱厚照想挣扎,力气还没她大。 于是就这样被她扫地出门,还是从后门赶出去的,别耽误了她前面生意。 李凤遥才没兴趣听男人画饼,想空手套白狼让她提供情绪价值,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欠! 朱厚照被赶出来后对上江彬的眼睛,锦衣卫在外守着呢,免得出什么事。 “你敢出卖朕?” 江彬人都傻了,出什么事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又干嘛了?“臣万死不敢如此啊!” 朱厚照冷哼一声,“那李凤遥怎么知道朕身份的?!” 要不是这人说漏嘴,他能这么被动吗? 江彬愣了愣,知道了这姐还这么勇啊,真乃神人也。 他想起了送房契的时候说漏嘴,那女子不声不响的,怎么就记下来了,还告状!但他打死不认。 他嚎哭,“陛下!臣冤枉啊!” “滚。” …… 李凤遥气得关门,狗男人,果然这世上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他该不会想拖着拖着,拖到选秀的时候把她按流程塞宫里去吧? 这不有病吗?她像是会顺从学规矩学礼仪的人吗? 她去就是当变数的,不然皇帝的后宫,往大街上问一圈,狗都不去。 那是礼教最森严的地方,她要砸,就砸最严的场子,其他地方她还不稀罕。 「叮——宿主,你是不是想开了,就是,理他做什么?咱们自己独美多好,将客栈开遍大明,到老了兴许就赚到一亿两了呢!」 李凤遥吐槽完朱厚照的饼,又吃上系统的饼,她怎么这么命苦,有一个算一个,都把她拿傻子骗。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开遍大明还要独美,就是现代法治社会都够呛,你要我在封建社会源源不断的赚大钱。’ 元宝点了点熊猫头,“对啊。” 李凤遥懒得搭理它,“对你个憨憨,我哪怕当了亲王这样都会被盯死,过几年就被污通倭被绞死了,算了,跟你这人工智障说什么人心诡测。” 她武力值再强,朝廷要说她是妖孽,硬是要绞杀她,她就算不死也得东躲西藏,产业有一家算一家,都得完。 如今大明非常非常缺钱,哪怕这么大土地,登记在册的人口只有六千多万,加上隐藏的,实际最多八千万左右,却每年都有冻死饿死的人。 就算这么烂了,如今大明仍为全球人口最多、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贫富差距过大,流民起义不断,大明财政非常缺钱。 凡是大明的首富,巨富,哪一个有好下场的?哪一个保得住九族的? 到了嘉靖时期,皇帝敛财无度,官场贪墨横行,家家皆净。 就这种情况,让她赚一亿两,她怕死得太快,钱不入钱庄,流水也躲不过有心人算盘一打,当场完犊子。 她才不当冤大头,大树底下好乘凉,她又不是犟种,要想赚钱,就得走上这世间人不敢查的位置,否则别说开遍大明,多开两家就得招人眼红。 元宝以为她不想干事业,眼泪汪汪,“可是你不赚钱,我没有能量,慢慢地就无了,你得到的也会消失。” 李凤遥给他画饼,“怎么会呢,我想要权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咱们在封建社会,你的挂又不够,咱们得慢慢来,放心,我是能亏待你的人吗?你看,这些日子这店运转得不错吧?” 元宝搜索了一下,好像是这样,“那咱们以后要更努力哦。” “嗯嗯。”李凤遥这倒也是真心实意,毕竟钱是进她口袋的,谁会不爱小钱钱呢? 柳三娘接应了李凤遥买的水果,如今初秋,京城的枣、梨、葡萄、桃子都有,所以这些不算稀罕,但里头居然有南方的石榴,柳三娘暗思,这东家来路比她想得大啊。 她去了李凤遥的院子,敲了敲她的门,“东家,您买的水果到了,我给您洗了一些端过来。” 李凤遥听完应了一声,“进来吧。” 柳三娘笑吟吟走着莲步进来,风姿绰约的,“东家,您买的这些水果成色口感一等一的好,给您洗了些。” “好,谢了。”李凤遥看着这果子,“给每桌客人送一点,给他们尝个味,以后我们这也卖果子,就是比市价贵,但也甜许多。做成礼盒,精贵些,价格定高一点。” 怎么也是系统出品,这味道是大明的水果味道不能比的。 柳三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笑吟吟地点头应下:“东家高见,这果子确实比市面上的甜得多,若是做成礼盒,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只是这石榴,京城少见,东家是从南边运来的?” 李凤遥很装的淡然一笑,吃了一口枣,道:“自有门路,你只管安排便是。” 柳三娘识趣地不再多问,只道:“那我去吩咐人备些精致的盒子,再写个雅致的名儿,好让客人瞧着就觉得金贵。” 李凤遥颔首:“嗯,名字要响亮些,就叫瑶台仙果吧。” 柳三娘眼睛一亮,赞道:“东家这名字起得妙!听着就让人想尝一尝。” 待柳三娘退下后,李凤遥拿起一颗石榴掰开,红如玛瑙的果粒晶莹剔透,甜香扑鼻。她捻起几颗放入口中,汁水迸溅,甘美异常,确实远胜寻常果子。 “不愧是元宝出品,果然不凡。” 元宝骄傲的扬起了头,“那是自然,我可是很有用的!” 不多时,前堂便传来客人们的惊叹声—— “这梨怎的如此清甜?汁水丰盈,竟无半点渣滓!” “葡萄颗颗饱满,甜中带香,比贡品还强些!” “这石榴……京城竟有这般品相?莫非是南边快马加鞭送来的?” 柳三娘笑盈盈地解释:“这是我们东家特供的瑶台仙果,数量有限,日后会在店里售卖,诸位若喜欢,可提前预定。” 一时间,众人纷纷询问价格,更有豪客直接掏银子订下几盒,说要带回府中让家人也尝尝鲜。 李凤遥站在二楼廊间,垂眸望着楼下热闹的场景,眸中神情满意。 “第一步,成了。” 日后她卖水果更方便,她从系统这进货,大批卖出去,中间的差价能喂饱她,而买卖的能量能养活元宝。 真是一本万利的水果,她不能卖远地方的,不然进了有心人家的眼,就会有麻烦。这些还能说自家产地种的,种得比较好,比较甜。 等到她开第三家,还有酒,那就更好敛财了,酒这东西,越贵越好,还不必纠结产地,洋酒才是稀罕。 不过现在第二家她招人手都够呛,更别说她还想开第三家,李凤遥回到她自己预留的雅间,倚在窗边,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眉头微蹙。 “人手确实是个麻烦。” 眼下第二家铺子刚开张,女孩们礼仪到位,但熟练做事的没几个,全靠柳三娘来回盯着。若再开第三家,光是培训新人就得耗费不少时日,更别说还得提防有人浑水摸鱼,偷奸耍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翡翠 婉儿终于来了,虽然新来的前台都上手三天了,是她从这批宫女里选出来的,二十五岁出宫,她们见惯了紫禁城的富贵,出来很难看上什么男人,婚事就更为艰难。 前台名吴芸儿,她就是挑剔,身上又有些积蓄,她是有主意的人,家里管不到,索性就不管了。 婉儿以为是自己来晚了,面上没表露啥,一进李凤遥的房里眼泪就打滚。 李凤遥:???“婉儿,你哭什么?” 婉儿一身风尘仆仆,看着这豪华的栖霞阁,“东家,我是不是来晚了,可是我交接下去,一切妥当,才过来的。” 李凤遥给她倒杯水,“哎呀,瞧我家婉儿哭得,没有的事,你过来当账房,就是要钱账分离的,过段时间我得空还要在京城开一家,这是我与别人合伙的,事儿多着呢。不晚不晚,我这缺人呢,怎么可能让你白来一趟。” 婉儿听了这话,眼泪才堪堪收住,接过李凤遥递来的茶,抽噎着道:“东家不嫌我笨手笨脚就好...” 李凤遥笑着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傻婉儿,你可是我心腹,管账的本事旁人可比不上。”说着又捏捏她的脸颊,“瞧瞧,这一路奔波都瘦了。先去梳洗歇息,晚上让厨房给你炖碗燕窝补补。” 婉儿破涕为笑,正要退下,忽又想起什么,犹豫道:“东家,那个新来的吴芸儿...” “她啊,”李凤遥了然一笑,“是个人精,在宫里待过的就是不一样。不过你放心,前台归前台,账房归账房,各司其职。你来了正好,帮我把新店的账目理一理。” 正说着,门外传来清脆的叩门声。吴芸儿端着茶点进来,见到婉儿也不惊讶,“这位就是婉儿妹妹吧?东家常提起您呢。”说着将茶点放下,动作利落又不失优雅。 婉儿打量着她,只见这女子眉目如画,举止端庄,一看就是宫里历练过的。两人目光相接,竟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李凤遥看在眼里,笑道:“正好,芸儿,带婉儿去安顿,叫上三娘,晚上咱们一起用饭,聊聊生意。” “好,婉儿妹妹跟我来。” 待二人退下,李凤遥倚在窗边,望着院中两个窈窕身影,唇角微扬。 这一天天的,忙起来日子还是过得蛮快的,距离上回把朱厚照赶出去没两天,他又过来了,这次还带了礼物。 “凤遥,我听锦衣卫说,你有心开第三家店?” 李凤遥嗯了一声,“怎么了?不是让你别来了吗?又负不了责,还想坏我清誉,哪有那么好的事。” 朱厚照不乐意了,“什么负不了责,那是你自说自话。” “哦,陛下说的负责就是让我从最低位份做起吗?”李凤遥侧首看他,眼里明晃晃写着,你要脸吗? “朕岂是这种人。”他送将木匣子推她面前,“贵妃怎么样,这个朕闹一闹,还是可以闹下来的。” 李凤遥听他张口就闹,不免顿了顿,她见好就收,眼中神色纠结,“我才不干,陛下是闹痛快了,骂名全是女子身上背。” 她接过他递来的木匣子,里头是一套满帝王绿翡翠首饰,从珠链项链,到耳环戒指与手镯。 李凤遥有些怔愣,这套首饰肉眼可见的价值连城,她上辈子与周叙白去拍卖会时,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种水。 李凤遥指尖抚过翡翠温润的质地,那抹翠色在流转,宛如一汪碧水。“陛下这是?” 朱厚照见她神色松动,立刻凑近了些,得意道:“朕特意让内库翻出来的好东西,前朝贡品,满绿无瑕。怎么样?” 李凤遥将匣子合上,推了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哎——”朱厚照按住她的手,“朕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他边说边打开匣子,拿出里头的圆润的满绿珠链,给她戴上,极衬她今日这身月白锦衣。 更衬她花容月貌。 李凤遥没忍住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模样。 铜镜中的女子肌肤如雪,那串帝王绿翡翠珠链垂在颈间,碧色莹润,更衬得她气质出尘。李凤遥不自觉地抚上珠链,指尖微凉,却莫名让人心安。 朱厚照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搭在她肩上,镜中人影成双,仿佛一对少年夫妻。“真好看,你说你喜欢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还有珠宝首饰。这些人间都是寻常,真正的孤品在宫廷,不论是绒缎,丝绸,还是专供皇室的云锦,缂丝。” 镜中映出两人贴近的身影,李凤遥垂下眼睫,“所以陛下想用这些身外之物,来换昔日誓言吗?我只是丝绸都不配穿的商女,配不上这等富贵。” “又在说诛心之言,朕看出来了,你一天不欺负朕,心里就不痛快。”朱厚照为她戴上成套的首饰,又从她自己的梳匣取出一支金镶玉的步摇,插在她的发间,“明明知道朕话中意,偏要怼骂一回。” 朱厚照看着她发间的步摇随动作轻晃,满意地点头:“果然配你。”说着又从匣子里取出翡翠镯子,不由分说地套在她腕上,“这些你先收着,就当是朕给你的定礼。” 李凤遥看着腕上这抹翠色,笑了起来:“陛下这是要强买强卖?” “朕这是精诚所至。”朱厚照理直气壮,“再说了,你收下这些,又不代表就要你付出什么。” 李凤遥挑眉:“哦?那陛下这是...” “朕是想着,”朱厚照难得正经了些,“你既要开新店,这京城名利场势利,总得有些撑场面的东西。这套首饰,就当是朕入伙的诚意。” “那陛下对我可真好,这世上怎么有朱公子这般大方又俊美的儿郎,真叫妾身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爱。” 她作西子捧心样,她看向他,眼底似有千言万语,皆是绵绵情谊。 朱厚照不知她的情意是真是假,但这情意在他这像野火燎过荒原,压不住、浇不熄,烧得他胸腔发疼,却甘之如饴。 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修长手指戴着鸽面戒指,他是欢喜的,她若是喜欢这些富贵,与喜欢他是没有两样的,富贵与权力,是他生来轻而易举拥有的。 这一点上,这世间儿郎,都没有任何竞争力。 “凤遥,你信我,有宠的贵妃不比皇后差,你看以前的成化帝与万贵妃,他们生同寝死同穴,并不耽误。” 李凤遥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终于点点头。“好,我喜欢陛下,也并不忍陛下为难。” 朱厚照高兴得拥她入怀,李凤遥坐在凳子上,环抱着他的腰。可她要的不只是帝王那份感情,不过一切只能慢慢来,无论想要什么,入场才是最重要的。 …… 朱厚照回宫之后,李凤遥对着这镜子照了又照,元宝一只电子熊猫根本看不过去,“宿主,你已经重复一个动作来来回回半个小时了。” 李凤遥得了漂亮首饰,完全不生气,“漂亮吗?” 她就是很喜欢这翡翠的种水,真是看着就赏心悦目,她戴着走出去还不怕被抢,因为她足够能打。 呀,这世界还有这么快乐的事,她决定冲这套翡翠,以后朱厚照遇害,她还是会搭把手的。 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是个好人,不白拿。 元宝一个人工智能,不能理解人类女人对珠宝的喜爱,但它还是懂流程的,它非常系统式夸夸。 李凤遥也不介意,元宝将她视为打工人,她也视元宝为外挂工具统,互相利用罢了,毕竟他们互相成就。 直到门外婉儿说,外头有人闹事,李凤遥就这般穿搭打开了门。 “谁闹事?” 李凤遥过去,她一身月白锦衣,颈间帝王绿翡翠珠链流光溢彩,腕间玉镯随着她开门的动作相击腕间玉珠,发出清越的声响。她站在台阶上,眉目如画却自带三分凌厉,生生将门外喧哗声压下去几分。 元宝在她脑海里嘀咕:【宿主,你这架势不像去平事,倒像去砸场子的。】 柳三娘快步上前低声道:“东家,是城南王家的公子,说咱们的果子吃坏了他家老夫人,非要讨个说法。” 李凤遥轻笑一声,“哦?王家?”她目光扫过人群,落在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身上,“王公子是吧?令祖母身子金贵,怎么不请大夫,倒有空来我这店里闹腾?” 那王公子本要发作,抬头却猛地怔住,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眼前女子通身气度不凡,他气势顿时矮了三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祖母吃了你家的石榴,才上吐下泻。” “石榴?我这石榴一天卖出去百来盒,怎么偏你家的有事,莫不是看我初来京城,想讹我不成?” 她可不能退,这人明显是来探她底的,要是她好欺没有后台,后头试探的人就会想办法把她撕了。 王公子面红耳赤,突然瞥见李凤遥颈间翡翠,脱口而出:“你这翡翠是偷的吧?寻常商贾怎会有这等...” 话音未落,李凤遥已一步踏前,她笑得温柔,眼底却冷:“王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抬头转了转镯子与车珠子,“这东西的来路,你们顺天府尹怕是都不敢问呢。” 人群中有眼尖的低呼:“你看那翡翠的种水,必是上贡之物。” 王公子也反应过来了,顿时冷汗涔涔,他看着这美貌的东家,也反应过来这是不能惹的人,说起顺天府尹都不放眼里。 毕竟官大官小,都会给点面子,这般轻挑的,加上来历神秘,这原先刘谨的楼,还有里头的宫女,后面别是天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30 第24章 杨慎 那姓王的闹事没闹成走了后,反过来送上厚礼想让她消气,事后心中惶惶不可终日,他就不该为了巴结上面的去当这出头鸟,不想这位来头这么大。 他就是看那东家开业那几 天,天天在结账,连个账房都找不到,以为是外地来的好欺负,万万没想到,那般不要脸,一个未婚姑娘,与男人搅一起。 他们才不怕什么贞洁烈女,他们就怕女子攀权还要富贵,他还不长眼惹上了,那权力碾死他像碾死蚂蚁一样。 她那般高调的戴出来,不怕风言风语,是因为没人敢风言风语,要是朝中大臣,倒也不怕,还能耿直谏言留个清名。他可不是啊,这京城他能惹谁? 小人畏威而不畏德,李凤遥越是坦荡不在乎名节,他越害怕,他这般惶恐不安,毕竟妖女可比良家妇女可怕多了。 虽然他失眠了,但李凤遥非常开心的睡了好觉,权力是什么,是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树摆那无人敢偷,都在肖想不知真假的长生不老唐僧肉。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摆在她桌上,也没有不长眼的敢来抢。 她才不怕风言风语,有本事跑她面前来骂,她要在乎脸面,就不会一心想要皇权。 她好歹也是高材生,从古至今,能走上政治舞台的女人,有几个是善茬,她要是当包子,谁都敢来咬她一口。 她还没开始搅风雨呢,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宁静的,朱厚照还没开始发癫,他要凭空立贵妃,那她身上的骂名可就要开始了。万氏当年都没涉政,那群大臣天天曲曲,又不敢大声,生怕人想通了要搞事。 如今张太后在位,一国太后,都乖乖当娘家的血包,让兄弟为非作歹,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儿子还是皇帝独子,这条件脑子都被裹脚步缠住了,就是不干政,要的贤后名声,结果因为包庇娘家兄弟的恶心事,在后世看来就是笑话。 朱元璋说对马皇后真爱,反手就立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不仅如此,还让后妃殉葬,殉葬制度废了两千年了,让他给捡起来了,睡了人因为没帮他生孩子,就让人陪葬。马皇后不仅没劝,还装贤惠,给大明女子上女诫,这两人,般配。 贤惠到幸福她一个,苦了千万女子,到了现代那些男的那么吹捧朱马爱情,还大言不惭的说,武则天称帝,把后世女子夺权的路堵了。 那刘娥是什么,大明女子废,是因为伥鬼太多,当家主母帮着男人坑害女人,婆婆坑害儿媳,立规矩竖牌坊。 是不让女子认字,甚至不让她们走远,关在阁楼里,让她们心眼与阁楼一般小,还要骂她们头发长见识短。 生怕她们觉醒,让自己吸不了血,女子因为自己苦,生了女儿男方家溺死她们一声不吭,觉得女儿没活下来也是幸运。大明可没有挑性别的机器,打不了胎,如今男女比例快到3:1,下面全是尸骨。 最可笑的声,他们控制女子,全靠一戳就破的谎言,他们那么害怕女子团结,让她们在内宅内斗,扯头花。 大明这么烂,满清更烂,到了清朝女人处境跟恐怖片一样。 李凤遥本来就对来大明很有意见,但凡去的是唐朝,她都对做生意发家没有异议,女子在大唐搞事业的多了去了。在商人连衣服都不配穿好料子的大明,士农工商,谁都能欺一把,让她原地暴富,但凡她不扯虎皮,她在梅龙镇就得被耗死。 当权者,有一万种办法整死她,一个县令,就能让她有冤没地伸。 他们看不得女子有事业心,最上层女子的权力都那么憋屈,别说中层底层。 她根本不需要去宣传,她只要自己活好了,夺权了,事业干大了,就是天下女子的指路明灯,女子有野心也是天性。 唐时出了武则天,多少女子野心勃勃,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没人一开始就是包子,被欺压只能忍,不然当不了好女人,受残害就跳江跳井,以死明清白。 全是密密麻麻的教条洗脑包,她看了就觉得可笑,男人的谎言那般脆弱,如果不是伥鬼帮忙,在女儿小的时候开始洗脑迫害,怎么可能害得了人。 当受害者变加害者,她们就不是可怜人了,她们就想生儿子,想当婆婆,这样就可以通过儿子,名正言顺迫害其他女人。 李凤遥知道自己想站上去,那么千万人都想扯她下来,因为不管男人女人,都看不得,看不得女人出头。 他们会红着眼盯着她,咒骂她,李凤遥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有了武力值,有了权力,她就不在乎那些封建孽障。 腐朽的就应该腐烂,新芽才会长出来,才有新的希望。 英雄不问出处,朱元璋不也靠着岳父完成原始积累,当她选择嫁人,那当然会利益最大化。 如同武皇所说,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乎? 她野心勃勃藏也藏不住又如何,男人不自己都说,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若只是个平民女子,别说江彬会对她客气,他手下的锦衣卫都能轻而易举迫害她,他们对她恭敬,是她靠着皇帝。她的身后是皇权,如果没这关系,猎杀女巫,是东西方心照不宣的共识。 因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连火星子都不能有。 李凤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梳洗过后,她看镜中的自己,越发精神了,果然女人是需要滋养的,不论是富贵,还是珠宝,亦或是权力,都是大补之物。 栖霞阁的风言风语开始传,但大明传播途径弱,他们又不敢大声,只敢背地里隐晦蛐蛐,毕竟锦衣卫无孔不入。 但李凤遥依旧火了,李凤遥的数术大家之名如野火般席卷京城,王文素那句“我亦不及也”,在士林圈中掀起轩然大波。这位著《算学宝鉴》的当世算术泰斗,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位女子俯首称臣。让她在京城名声大噪,大明挺重视数学的,王文素在正德朝的含金量,是首屈一指的。 连着栖霞阁都火了,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热,大明人吃她这水果,都宛如见了新大陆,这世间水果,竟有这般甜味? 日进斗金成了栖霞阁的写照。 杨慎就是听说李凤遥的名声,便过去吃饭,顺便见一见李凤遥。 他要考考她,看她这小小女子,是不是如传言那般厉害。女子学问难出头,如果真如此天赋,他不妨好风借力,再送她一美名,助她一二。 杨慎踏入栖霞阁时,正值午后。阁内宾客满座,果香氤氲,却不见传闻中的李凤遥。他拣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几样新鲜果子,又特意要了壶清茶。 茶刚上桌,他听到有女子唤东家,杨慎循声望去,被簇拥着的人肌肤似雪眉目如画,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正是李凤遥。 她正听柳三娘说这几日的改动与创新,就对上杨慎的眼睛。 李凤遥微微一愣,随即向杨慎点头致意。她见此人气度不凡,眉宇间透着书卷气,便知不是寻常食客。柳三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道:“东家,那位是杨慎杨大人,当今翰林院修撰,杨廷和杨阁老家的公子。” 李凤遥眼中讶异,杨廷和可太有名了,他是当朝首辅,是指着皇帝骂,皇帝也不能砍他的人物。她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既是贵客,我当亲自招待。”说罢,她款步走向杨慎。 杨慎见她走来,起身拱手道:“久闻李东家数术超群,今日特来此一会,冒昧打扰了。” 李凤遥还礼,浅笑道:“杨大人客气了。栖霞阁不过小本经营,能得大人光临,蓬荜生辉。” 杨慎笑道:“李东家过谦了。如今京城谁人不知栖霞阁果品绝佳,更兼东家才学过人,连王文素先生都自叹弗如。” 李凤遥摇头道:“王先生虚怀若谷,不过是一时戏言,当不得真。” 杨慎目光炯炯:“杨某虽不才,却也略通数术。今日既来,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阁中宾客闻言,纷纷侧目。有人低声道:“杨状元 要考校李东家?”“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凤遥从容道:“杨大人既有雅兴,凤遥自当奉陪。只是此处嘈杂,不如移步后院静室?” 杨慎欣然应允。二人来到后院一间清雅小室,侍女奉上茶点后退下。杨慎略一沉吟,开口道:“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几何日相逢?” 此题比先前复杂许多,涉及等比数列。李凤遥闭目思索片刻,睁眼道:“两鼠将于第三日相逢。具体时刻,需解方程可得。” 杨慎抚掌赞叹:“妙哉!那请李大家再解此题:假令圆城一座,不知周径。四门大开,城外立一高竿。甲从南门出,绕城至东门;乙从东门出,绕城至南门。二人同时出发,速度相同,却不相遇。问城周几何?” 这道题暗藏玄机,涉及圆周率与运动轨迹。李凤遥沉思良久,忽然展颜一笑:“杨大人此题精妙。若二人速度相同却永不相遇,则城周必为无限大。此乃无穷之概念。” 杨慎闻言,肃然起身,长揖到地:“李东家才学,杨某心服口服。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李凤遥连忙还礼:“杨大人言重了。切磋学问,本是乐事。” 二人重新落座,相谈甚欢。从《九章算术》谈到《测圆海镜》,从勾股定理论及天元术。杨慎越谈越是惊叹,忽而感慨道:“可惜李东家身为女子,否则定能入国子监,与我等同僚共事。” 李凤遥非常端着装逼突显人设,淡然一笑:“女子又如何?数术之道,不分男女。凤遥虽不能入朝为官,但能在这栖霞阁中,与天下才子论学,已是幸事。” 杨慎正色道:“李东家胸襟,令杨某惭愧。他日若有疑难,还望不吝赐教。” 自此,杨慎成为栖霞阁常客。而李凤遥的名声,更因这段佳话而愈显。京城士林皆道,栖霞阁中不仅有琼浆玉果,更藏着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大家。 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了锦衣卫,他们谈话当天的一言一行,就到了天子案桌前,朱厚照牙都快酸掉了。 岂有此理,他在宫里听杨廷和逼逼叨叨,他儿子在宫外不要脸的勾引他女人! 啊啊啊!他气死了! 不就是个会算数的状元吗!那人除了有个当首辅的爹,还有什么! 哪一点比得上他! 他可是皇帝! 杨廷和怎么回事,怎么教儿子的,天天对他讲道理,自个儿子礼数喂狗了吗! 第25章 逆子 朱厚照第二天就跑出宫,李凤遥正为她的美名远扬美着呢,别说,那个杨慎,虽然年纪轻轻大男子主义,但也是个靠谱的人啊,还帮她宣传。 不愧是明代三才子之一,就是有气量,李凤遥对每一个托举她的人印象都不错,不论出发点是什么,帮了就是贵人。 她恶心的是爹味指点考考一通,然后被怼得没话了,明明哪哪都不行,还非得来评一句,你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像你这样聪明的女人,少见啊。 这样的就是纯恶心,他的意见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性,普且信,还爹味自我感觉良好。 李凤遥这些日子见多了这种,她白眼都不想多给,嫉妒从他们眼里流出来的样子,真恶心人。考人是老师才有的权力,杨慎作为翰林,这是没毛病的,如真野有遗才,不能科举,那他是有举荐的权力的。 在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考校问问题很正常,但宴会上那些傻逼就不一样了,哎呀,听说小姑娘是京大的,那读书很厉害啊 叔叔问你个问题,考考你—— 纯傻x 李凤遥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是山里野惯了的孩子,最擅长的,是国粹。 骂一回让人无地自容下不了台,那就是杀一儆百再也不会有这种傻x,与人交际是周叙白的事,她可不会做面上功夫,那人又不敢得罪周叙白,只得讪讪。 李凤遥正为自己“大家”的称号美着呢,朱厚照就是此时来的,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嫉妒的男人疑神疑鬼。他咬牙幽幽道,“你笑得这么美,是在想情郎呢?” 李凤遥看着进房的他,她心情好,乐意哄哄人,她双手圈住他脖子,“陛下这是怎么了,一来就黑着脸?” 朱厚照颇为傲娇哼了一声,他才不吃这套,他来的时候可是听到了才子佳人的论调。“你与那杨慎倒是情投意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谈数学论理想,不亦乐乎?” 李凤遥闻言,噗嗤一笑,指尖点了点朱厚照的鼻尖:“陛下这是打翻了醋坛子?” 朱厚照抓住她的手腕,眯起眼睛:“朕是皇帝,用得着吃醋?” 话是这么说,可某人语气里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 李凤遥见他这副别扭模样,心里更觉得有趣,故意逗他:“杨公子确实才华横溢,谈吐不凡,难怪是状元郎呢。” 朱厚照脸色更黑,果然这女子见异思迁,咬牙道:“李凤遥,你——” 她不等他说完,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然后退开半步,笑吟吟地看着他:“可我心里想的,只有陛下。” 朱厚照愣了一瞬,随即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恶狠狠道:“你故意气朕?” 李凤遥也不反抗,她靠在他怀里,“陛下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我又不是有眼无珠,怎么会舍皓月逐萤火呢?” 这夸得朱厚照都迟疑了,毕竟他虽然是皇帝,但是个人人都骂荒唐的皇帝,而杨慎是大明天下第一的才子。 还是头一回有人去贬杨慎夸他的,怎么说呢,有点爽。 他咳了一声,“是吗?” 她非常正直,“当然,杨状元来与我说数学,可我只会与陛下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朱厚照沉思了一下,有道理,不对,他哪会什么诗词歌赋,算了,这不重要,他是皇帝,他有的是代笔。 “咳,别看那人年纪轻轻,其实迂腐得很,你看话本子里,当状元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被他骗了。” “嗯嗯,陛下说得对,话本里的状元郎不是负心薄幸,就是迂腐呆板,哪有陛下这般英明神武、风流倜傥?” 她今天异常好说话,反而让朱厚照心里毛毛的,这对吗?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吧? 李凤遥对上他的眼睛,想了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人真的不能给脸,她好不容易心情好,当一回甜妹,真是不识好歹。 她推开他,“陛下在想什么?” 他咳了咳,“哪有,就是凤遥心情不错?今日有什么好事?” 李凤遥嗯了一声,意有所指的说,“昨天人人夸我,可惜身为女子,不然前途无量,不输丈夫。” 朱厚照是知道她的,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开店里里外外一把抓。“谁说的,他们怎么能与你比,你武功天下无双,少有敌手,文可让状元郎叹服,从商日进斗金,还年纪小,他们有谁可以?” 说到这朱厚照顿住了,他眼睛唰的一下亮起来,对哦,这世上怎么有这么能干的人,这么能干的人,还与他情投意合,是个女子。 都不怕她造反,因为大明没有女子造反的条件,程朱理学腌入味了。 他一直想从文臣手里夺权,他夺过来没人帮他,他批几天奏折就快累死了,他死死握着兵权,但与文官的较量根本赢不了,夺了也耐不住劳累,他不想每天批奏折。 朱厚照根本不怕后宫干政,又不是他娘干政,他要憋屈守孝道,他媳妇他怕啥?吕武再狠毒,也没改朝换代啊。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他的大明在内阁手里,还不如在夫妻手上。李治生前过得多幸福,兵权自己握,政事还有皇后管,他越看李凤遥越满意,真是哪哪都好。 什么前途能有与他共掌天下来得好? 李凤遥暗示过后,看朱厚照往深了想,她又一脸懵懂,纯真不知世事,“陛下在想什么?” 朱厚照惊喜得看向她,“朕在想,像凤遥这般的美人,简直就是上天赐与朕的福星,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李 凤遥疑惑的看向他,朱厚照以为她不知其所以然,尽在他的掌握,他笑得很是开心。 朱厚照当天下午回宫就开始闹腾,他要废后,他与民间女子定终身,他要娶她为妻,要立她为皇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夏皇后听到消息首先眼前一黑,昏迷当场,张太后也是大骂胡闹!夏柱国大骂,气势汹汹就去找杨廷和,你怎么回事,怎么教的皇帝!他怎么能说这种混账话? 内阁纷纷打听,那个民间女子是谁? 很快,栖霞阁东家李凤遥的名字传遍了整个朝堂。 杨廷和气得胡子直抖,连夜递了折子进宫,痛陈利害。夏柱国带着一帮勋贵跪在乾清宫外,声泪俱下。张太后更是直接杀到前朝,指着朱厚照的鼻子骂:“逆子!你疯了不成?堂堂天子要废后立商女,大明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朱厚照却翘着二郎腿,浑不在意,他对他娘向来没上没下,“母后,您不是总嫌夏氏木讷无趣吗?凤遥聪慧过人,还懂算数,正好陪您解闷。” 张太后差点背过气去:“你、你那李凤遥是什么出身?也配当一国之母?” “出身怎么了?”朱厚照挑眉,“太祖皇帝当年还是和尚呢!” “放肆!”张太后气得直哆嗦,“立刻给哀家断了这念头!否则” “否则怎样?”朱厚照沉下脸,他可不是好相与的,“朕是皇帝,朕要娶谁,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你个逆子!” 朱厚照可不听她的,她家的污事多着呢,在他登基初年的时候还想干政,就那品性配吗?“母后,朕想起来了,您弟弟以前就强占民田、侮辱宫女,前些日子朕微服私访,抄家都治不了他,听说又有女子遭了毒手,这不得往深里查查?” 张太后气得发抖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栖霞阁外早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李凤遥站在二楼窗前,看着街上来回巡视的飞鱼服,轻轻叹了口气。 柳三娘急得直跺脚:“东家,这可怎么办?听说朝堂上都闹翻天了!” 李凤遥却笑了:“慌什么?外头这么多锦衣卫,他们还敢动手不成,也得有那个能耐。”她看着柳三娘,说出武皇进宫前那句名言,“况且,见天子庸知非福呢?” 柳三娘怔住了,她看向李凤遥,却见她看着外头街景,十分惬意,仿佛那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柳三娘心里怦怦直跳,她真是抱上大树了!“东家,那这生意?” “自然是继续,第三家,第四家,陆陆续续都会开起来。” 第二天杨廷和亲自登门,老首辅打量着眼前这个传闻中的祸水,冷声道:“李姑娘好手段。” 李凤遥不卑不亢:“杨阁老谬赞了。民女不过是个卖果子的,哪来的什么手段?” 杨廷和眯起眼睛:“明人不说暗话。你要什么?金银田宅?还是诰命封号?只要离开京城,老夫都可以答应。” 李凤遥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推给他。她都笑了,这筹码也好意思拿出来,与后位相比,这些又算什么?“阁老觉得,我是图这些?” “那你要什么?” 李凤遥看他高傲的模样,笑出了声,没说话,她的笑听在杨廷和的耳朵里,格外刺耳,他有些怒意。 “女子放肆!你笑什么?” 李凤遥哈哈大笑,“我笑阁老心不诚,净拿这些我不需要的,要换走一个我唾手可得的天下至尊位,莫非我是什么傻子不成,要做这么亏本的生意?” 商女就是商女,无理,荒唐!张口就是生意!杨廷和有些气急,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胆大妄为的女子! “那你想要什么?” 李凤遥坐了下下来,摒弃左右,让人不得进,她有内力,观得四周也无锦衣卫,就开始卖关子,她要吓死这个杨廷和。 杨廷和只以为她要漫天要价,只要她要,大明没什么给不起的,正好让皇帝看看这女子真面目。“你要什么?” 李凤遥张口就来,“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吸引力,这样吧,想我离开京城,就让令郎与我私奔吧。” 晴天霹雳! 阁老如被当头棒喝,“什么?” 人老了容易耳背,李凤遥理解。“我说,想让我离开京城也行,就让杨状元随我走吧。” 第26章 贵妃 杨廷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凤遥的鼻子:“荒唐!无耻!我儿乃当朝状元,清流名士,岂容你这般羞辱!” 李凤遥一点也不生气,她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老首辅暴跳如雷:“阁老息怒。我这不是看令郎才高八斗,心生仰慕嘛。” “你、你”杨廷和差点背过气去,猛地一拍桌子,“休想!你,你这妖女竟敢觊觎我儿,这般不知廉耻,且待我说与陛下!” 李凤遥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阁老尽管去说。不过”她压低声音,“您猜陛下是会信您,还是信我?” 杨廷和僵在原地。 “再说了,”李凤遥眨眨眼,“令郎那日与我论学,可是相谈甚欢呢。若我说是他先对我有意” “住口!”杨廷和脸色铁青,“你到底想怎样?” 他来根本就没想过会把自家扯进去,这李凤遥看似说的他儿子,实则威胁,皇帝在上面嚷嚷着要立她为后,她在下面说看上他儿子,但凡他掺和进去,事成与不成,只要皇帝怨恨,杨家便是大祸临头。 李凤遥才不给人留把柄,她到底想怎样,这老头来的时候不清楚吗? 她才不信有人肯为了皇帝后宫那点事,用自个九族做赌注,与她来个玉石俱焚。 说到底,那是皇帝的家事,皇后的问题,是她与夏家的斗争,杨廷和怕朝廷出变数,出来主持公道。可没说为这事,要把自家折进去。 俗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李凤遥笑而不语,杨廷和拂袖而去。 朱厚照一闹起来,那是前朝与后宫都在大写的拒绝,所有人像以往一样,全看向杨廷和,要他拿主意。 结果原本反对激烈的首辅大人,突然哑了,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说什么,忙自己的事去了,一心为国事操劳。 这就让人误会了,以为杨首辅收了皇帝的贿赂,站了他那一边,朝堂上的都是人精,各自心里犯嘀咕。 最后在夏家要连合宗室时,杨廷和还是站了出来,叹了口气。 “陛下,立不知底细,来历不明的孤女为后,实在太不妥当。皇后无过而废,更是不合礼制,不可如此任性。陛下真如此喜欢,可以越级抬举她,封她为妃。” 朱厚照不同意,又僵持了几日,“这样吧,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在四妃之上,立皇贵妃。” 大臣闭上了眼,不想细想,上回这么操作的,亡国亡得多惨烈,但又怕反对皇帝非要立后。 李凤遥入宫一事,终究还是成了定局。朝堂上下各怀心思,谁都不愿让一个商女轻易坐上后位。 礼部尚书毛纪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最后想出了个折中之策:“陛下,按祖制,册封贵妃需择吉日、备六礼,至少需筹备半年”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手:“朕等不了那么久!” 毛纪连忙解释:“陛下容禀,李姑娘出身民间,需先学宫中礼仪。再者”他偷瞄了眼皇帝脸色,“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总得查清楚李姑娘的家世背景” “查什么查?”朱厚照拍案而起,“朕说她是良家女就是良家女!” 杨廷和此时终于开口:“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废。若仓促行事,恐惹天下非议。”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况且,李姑娘若真有心侍奉陛下,想必也不差这半年光景。” 朱厚照眯起眼睛,在殿上来回踱步,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好,就依诸位 爱卿。不过”他竖起一根手指,“这半年里,凤遥依旧住宫外待嫁,礼仪方面就不必管了,由朕亲自教导。” 众臣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教导?皇帝还懂礼啊,一个混账已经够他们受的了,要是再来一个—— 但谁也不敢说破。最终,这场闹剧以“暂封为贵妃,待查明家世后再行册封大典”告一段落。 栖霞阁内,李凤遥听完圣旨,笑得前仰后合:“半年?这帮老狐狸倒是会拖延。” 柳三娘忧心忡忡:“东家,这分明是要从中作梗” “无妨。”李凤遥把玩着圣旨,“半年时间,正好我在宫外将店开起来。” 连同圣旨一起来的,是丝绸衣物与首饰,柳三娘小心翼翼地展开一件织金云纹的霞帔,忍不住惊叹:“东家,这料子怕是江南织造局一年才出三匹的珍品!” 李凤遥指尖轻抚过衣料上精致的暗纹,嘴角微扬:“挺好的,我喜欢的。” 柳三娘看她无一丝惶恐之色,配得感极高,只是喜欢就收下的模样,心头微微发酸,唉,同人不同命,这位是真能耐,瞧人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栖霞阁这么大事,她们原就是以前的宫女,吃这瓜吃得津津有味,围着妆台叽叽喳喳,捧着嵌宝金簪对镜比划。一个新来的小丫头见了惊呼:“这簪子上嵌的莫非是西洋来的金刚石?” 吴芸儿瞥了一眼,轻笑道:“傻丫头,这叫猫儿眼,比金刚石稀罕多了。” 李凤遥随手拿起一对翡翠耳坠把玩,“太后那边送来的?” 柳三娘翻着礼单点头:“说是太后赏的,但看这成色”她压低声音,“八成是陛下从私库里偷拿的。” 正说笑间,外头传来一阵骚动。锦衣卫指挥使江彬亲自捧着一个锦盒进来,毕恭毕敬道:“夫人,这是陛下让加急送来的。” 李凤遥递给他一香囊金银酬谢,人就告辞了,江彬想巴结,笑得很礼貌。 她们打开一看,竟是整套点翠头面,凤衔珠的步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柳三娘倒吸一口凉气,芸儿也懵,“这,这不合规矩吧?未册封就用凤纹” 李凤遥却毫不在意地往发髻上一插:“天下间陛下就是规矩,这里我就是规矩。”她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婉儿,去把咱们新研制的胭脂拿来。” 婉儿重重嗯了一声。 李凤遥看着房里心思各异的人,“今日带薪休假,都散了吧,一个拿两箱喜欢的水果回去休息,我请客,明天正常营业。” 女子们开心起来,这一箱果子卖出去是他们几月月钱,送两箱他们刚好可以拿回去给父母尝鲜。 “好嘞!谢谢东家!” 她们离开后李凤遥翻找衣裳,挑了一件湖蓝色绣银线牡丹的云锦软锻与月白色马面裙,她从送过的首饰里挑了一对金丝嵌红宝石的耳坠。红宝石在耳垂上轻轻摇晃,映着窗外细碎阳光,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娇艳。 婉儿拿胭脂过来,看着这样的她很高兴,东家水涨船高,她自然也身价倍增,与其他面上逢迎心里嫉妒的不一样,婉儿是真心为她一步登天高兴。 她上一段婚姻最开始在世人眼里也是极好的,人人皆唤少奶奶,可又如何?她差点就自尽,那些人看她没死,又来逼迫她,都是东家一力压下。 这样好的东家,就应该配最好的,她还嫌皇帝荒唐呢,当初在梅龙镇,看着就是不靠谱,跟个登徒子一般。 “东家,左右也无事,我帮您梳一个发髻配这套点翠头面。” 李凤遥嗯了一声,她本来就想试试,哪个女孩得了漂亮名贵的珠宝首饰不想试试呢?她又不是淡泊名利的人,她就是衣柜里永远缺一件漂亮衣裳的女人。 她爱财爱名爱利还爱权,这世俗看破不了一点。 婉儿将她的头发分成数股,用细绳绑好,然后开始盘绕。弄好后李凤遥左右转了转头,镜中的女子云鬓高耸,珠翠生辉,一张鹅蛋脸上五官精致如画,她眉尾有颗痣,更添风情。 她的眉形本就好看,只需稍加修饰,便如远山含翠。然后是眼线,用极细的毛笔沾了炭粉,沿着睫毛根部轻轻描绘,让那双杏眼更显明亮有神。 “东家眼睛生得真好,不画已是极美,画了更是勾魂摄魄。”婉儿边画边赞叹道。 “还是婉儿会说话,东家大喜,这月月钱翻三倍。”李凤遥自己拿起朱砂笔,在唇上轻轻一点,然后抿了抿,让颜色均匀,镜中的女子顿时明艳起来。 婉儿更是笑着,将好听的话不要钱的说,夸得李凤遥眉眼带笑。 李凤遥愿不愿意打扮化妆,取决于有没有人照顾,她以前自己弄的时候,一个麻花辫解决所有。 如果有人帮忙盘发化妆卸妆梳洗,顺便再按摩,那打扮得多精致都没问题,自己看着也是享受。 正此时,外头传来动静,李凤遥与婉儿面面相觑,她们不是关店门了吗?今日不营业啊。 ‘元宝,什么情况?’ 「外面有群太监。」 婉儿刚到店门口,就听见外面的声音,“李姑娘可在?奴才们奉皇命前来,给姑娘送些小玩意儿。” 婉儿连忙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几个身着绛紫色宫服的太监,手里捧着锦盒,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为首的太监见门开了,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这位姐姐,敢问李姑娘可在?咱们是内务府的,奉了万岁爷的旨意,特来给姑娘送些新鲜玩意儿。” 来人是郑常宁,他自小入宫,以前宫中内外是刘谨的一言堂,后来宫廷上下清洗,八虎下场凄惨,可是也没有轮到他出头。后宫太监太多,掌权的就那么几个,可不得想法子钻营。 他就下注李凤遥,当即就来抱大腿了,这事万一被抢先了,哪有他抱的机会,宫里头的个个都是人精。 “进来吧,东家在后院。” 郑常宁进去看见李凤遥,忙笑得谄媚,“奴婢打眼一看,这神仙般的人物,就知道是见着娘娘了。” 李凤遥对镜自照,勾勒妆容细节,并没有看他,“赏赐不都送下来了吗?公公来这是?” 郑常宁忙道,“李姑娘今昔不比往日,这客栈后院小了,奴婢来问姑娘喜欢依山还是喜欢傍水的府邸,奴婢好为您安排。” 李凤遥侧首看他,“不必了,我事忙,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成?” 郑常宁也是人精,他想巴结自然不会找人不痛快,就提醒了句,“这会不会惹人非议?毕竟礼数还是要的。” “是吗?这里锦衣卫护着,还有人敢非议吗?” 郑常宁见房子她不感兴趣,就开始想别的,“那娘娘可有喜欢的宝贝,娘娘虽然在宫外,也是不能委屈的,奴婢带来几个伺候您的人,两个内侍,两个宫女,还有一个嬷嬷,起居方面她们面面俱道。外头不比宫里,待您回了宫,再给您拨人。” 李凤遥想想也是,“这样吧,你们在附近找宅子,我店的伙计都住外头去,这里让伺候的人住下。” “好嘞。”郑常宁接着向李凤遥投诚,“娘娘但凡有不如意之处,皆可与奴婢说,只要娘娘想要的,奴婢无往不利。” 李凤遥哈哈大笑,“公公也想学吕不韦奇货可居吗?” “奴婢想,望娘娘给个机会。” 李凤遥站起身,看了一眼他带过来的礼,向外头走去,赞许道,“公公,识实务者为俊杰,你将来前途似锦。” 郑常宁带着小太监跟她身后,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说,李凤遥边带他逛边笑得前俯后仰,新做的造型让她更具风情。 元宝一个人工智能都服了,给她放三国演义里,十常侍哄何皇后那场景,她与何皇后笑的弧度都一样。 「宿主,你们反派不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你还能放电视呢?你不早说?你个人工智能,说谁反派呢?’ 第27章 缘由 安排好来伺候的人,郑常宁就退下了,李凤遥挥手让他退了,剩下的来伺候的人面面相觑,无他,刚才她与郑常宁实在太像狼狈为奸了。 他们跟在后面人都傻了,他们在宫里,哪见过这等场景,这等女子, 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们有点慌。 宫里后妃多的是被奴婢拿捏的,礼数,规矩,都是嬷嬷提点的。 哪里如此——如此放肆的人,大明没有女子活得肆意过。 李凤遥坐下来看着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内侍先跪她面前,“娘娘,奴婢叫来顺,他叫来喜,是来侍奉娘娘的。” 那个嬷嬷走上前,她也分外客气,毕竟这位是差点把夏皇后拉下来的人物,万岁那么护着,还不知道以后的造化呢。 李凤遥指尖轻敲桌面,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二人,唇角微扬:“来顺、来喜?这名字倒是喜庆。”她视线转向那两个宫女,“你们呢?” 两个宫女连忙福身行礼,其中一个细声细气道:“回娘娘,奴婢叫春桃。”另一个紧跟着道:“奴婢叫秋杏。” 李凤遥轻笑:“春桃秋杏,倒是应景。”她目光最后落在那位嬷嬷身上,语气随意却暗含试探,“嬷嬷怎么称呼?” 嬷嬷恭敬地低头:“老奴姓周,娘娘唤我周嬷嬷便是。” 李凤遥点点头,身子微微前倾,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既然来了我这儿,规矩就得按我的来,宫里那套繁文缛节,在这儿能省则省。” 几人面面相觑,来顺壮着胆子道:“娘娘,可这礼数……” “礼数?”李凤遥挑眉,“你们是来伺候我的,还是来管束我的?” 周嬷嬷见状,连忙赔笑:“娘娘说笑了,自然是伺候您的。只是宫里规矩森严,奴婢们怕伺候不周……” 李凤遥懒懒地往后一靠,“放心,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在这儿,我的话就是规矩。”她顿了顿,笑意更深,“当然,若你们觉得跟着我委屈了,现在就可以回去,我绝不拦着。” 几人哪敢接这话?连忙跪下:“奴婢不敢!愿尽心侍奉娘娘!” 李凤遥满意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行了,都起来吧。来顺、来喜,去把外头的箱子搬进来;春桃、秋杏,去收拾下我的妆台。周嬷嬷——”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众人连忙应声退下,只留周嬷嬷一人站在堂中,额角微微沁出冷汗。 “嬷嬷坐。”李凤遥为她倒一杯茶,随后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悠悠开口:“周嬷嬷在宫里待了多少年了?” 周嬷嬷谨慎答道:“回娘娘,老奴在宫中已有二十余载。” “嬷嬷,我不太明白宫中世故与人物,这还需你多提点,今日初来乍到,先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她的房内又空下来,元宝又变为电子熊猫蹲她身旁。 「你不喜欢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他们与其他人不一样。」 李凤遥看着这熊猫,‘因为身份,我如果表现得善良,他们就会时时想要善意的提点我,就会让我遵守规矩,宫里的没有什么善茬,我可没心情后面慢慢整顿。元宝,人很奇怪,一直很坏的人,偶尔善良一次,就会让人感恩戴德。一直善良的人,一点不顺心,就会被人瞪鼻子上眼。’ 她难道还要在大明科普人权吗?她还能阻止太监被剁鸡儿吗? 算了吧,她无依无靠一孤女,当然得先立足,古人讲究恩威并重,恩从威里来,没有威,就没有恩,那叫软杮子。 「可是那个郑常宁一看就不是好人。」 ‘元宝,好人可不好用,最好用的,就是小人,他们能屈能伸会钻营。你以为朱厚照这般闹腾,是因为爱情吗?’ 「不是吗?」 ‘也是,但不全是,因为不是喜欢,他根本不会这么闹腾,但仅仅是喜欢,不足以让他这么闹腾。’ 李凤遥很多话不能与人说,但人类就是需要倾诉的,所以她很放心地与人工智能扯。‘这样的闹腾,不是朱厚照头一回,上一回他这么为其造势的,是刘谨,被他凌迟处死的那个权宦。’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所有当权者的写照。‘当年他初登基时,才十四岁,上有太后与外戚虎视眈眈,下有内阁文臣欲夺权,宫里还有掌印太监一手遮天。他生性贪玩,厌倦传统礼法和文官的约束,他喜欢享乐,热衷于微服出巡、军事游戏,对朝政兴趣有限,因而将政务交给亲近的宦官处理。可那时候的掌印,是先帝留下来的人,也是张太后的人。’ ‘他不喜欢干活,却对权力很敏感,他少年就握住兵权,有兵权就有实权,这在汉朝有用,在大明效果并不大,天子有兵权难道还能造自己反吗?’ ‘内阁权力较大,朱厚照为摆脱文官对皇权的限制,有意扶持宦官,他也是闹腾洗牌,将太后外戚与宫里宦官都打压清理一拨。文臣以后自己的春天来了,那年十五岁,他反手就捧起了刘谨与其他宦官,后世称八虎,帮他打压迫害文官,那是臣子黑暗的日子,一不留神就得死。’ ‘刘谨得这生杀权力,膨胀得厉害,行事无忌且滥杀,引起了众怒,贪污得多,也壮大了野心。最终因权力过大,甚至威胁皇权,而被朱厚照处死。’ ‘他看着无害,可就是这么无害的人,他杀起人来,用得是凌迟。他清洗了一遍,权力洗牌,天下毫无动荡,就证明他不是一个蠢人。如今文臣稳占上风,他难道真不在乎吗?可他无人可用,宦官因为八虎的下场,根本不敢为了他对上内阁。’ ‘他亲征,自封大将军,无非是将武将与兵权绑得更死,与文官对上,但他无子,也不肯去后宫,那是他认为那里是太后与内阁的提线木偶,没兴趣纠缠。’ ‘在如今的形势下,他看见了我的能力,就仿佛李治当年看见武则天,当只是爱情,帮爱人上位可以徐徐图之不着急。可如果是政治同盟,那速度与激情就不一样了。这是政治动物的天性,如今他更需要我,所以糖衣炮弹不要钱似的砸来。’ 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帝王的爱情,李治当年还想过废后呢,天家无情,朱厚照如果真的与表面上那般单纯,怎么可能十几岁就手握实权,亲政亲征无往不利。 「可是这样复杂的人,宿主为什么要去掺和,他捧起刘谨到弄死他,不过五年而已。」 ‘因为我不是刘谨,这是男人的自大,天下谁都可能有反心,只有他的女人不会,就算会,也是外戚强横的。没有野心是庸才,有野心的人才好用。我无父母,无有根基,哪怕有钱有能力,但在上面看来,就是身如浮萍。因为大明的土壤,就不适合女人奋斗生存。’ 况且她现在确实没什么反心,单纯就是想抓住机会扶摇直上,他们是互相需要,谁也别说谁自私。 李凤遥的童年,并没有被爱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上辈子对周叙白,也是小女孩的占有欲。 比起爱情这种复杂的东西,她更习惯将其转化为利益关系,没有任何感情是凭白无故的,她收到也会没有安全感。 这天下谁都治得,男人治得,女人更治得,一切凭功绩说话,有名垂千古的机会,谁愿意藉藉无名呢? 族谱单开一页都能让人舍生忘死,更别说史书一页。 马皇后不干政只生孩子,贤良吧,但她留下名字了吗? 大明女子,秦良玉的名字就响当当。 另一边杨慎可不好过,他爹骂得他狗血淋头,他都不知道发生了啥。 细问才知道是栖霞阁的李东家看上他,啊这,长得帅有才华是他的错吗?女子愿意弃富贵而求他,这是他的错吗? 那日他与李东家相谈甚欢,让佳人会错了意,情有可原。不过因为皇帝看上了闹腾,不然的话,也是一段风月。 气得杨廷和当场动了家法 ,他怎么有这等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儿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 朱厚照忙完了就过了,他可不是干活不留名的人,他出了一分力,要嚷出两分的劳累,他到栖霞阁的时候,正是黄昏,他见到此时盛妆的李凤遥。 “朕就知道,这头面配你,真好看,怎么样,朕说话算话吧?” 李凤遥嗯了一声,“陛下是君子,一言九鼎,听闻陛下为我大闹朝堂与群臣,我甚是感动。” 朱厚照拥着她,“等礼部事完,朕给你定封号,为宸贵妃,如何?” 宸,常用以指宫殿、帝位,用作帝王代称。是极为贵重的封号了,他展现了他的诚意,李凤遥回抱了他。 “这可是陛下说的。”她想了想,“前些日子,杨首辅来寻我,要我离开京城,离开陛下,许诺我田宅金银,诰命美玉,被我气走了,我瞧他一大把年纪了,要是气个好歹,可怎么办?” 朱厚照了然,“我说那老头怎么那几天那么沉默,原来是凤遥的能耐,放心,那群老头要是那么容易气死,我就不必那么烦了,他们命长着呢。” 不过他对这事很满意,果然还得是野路子,哪怕皇后对上杨廷和,都从不质疑什么。他们倒是穿一条裤子,夏家有什么事都找上杨府,他们的眼里哪有天子? 他们纠着李凤遥的出身,笑话,大明朝什么时候看出身?内阁里的还有世家不成?太祖都是要饭出身,穿上衣冠,还真不把自个当禽兽了。 朱厚照对于以前用宦官,到最后刘谨为非作歹差点脱离控制也恶心,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盟友,朝堂对于权力,如饿狼追咬着骨头,他们互相巴不得对方早点死,却非维持着君臣体面。 第28章 抽奖 李凤遥在挑选第三家店的选址呢,朱厚照看她圈的几个地方,不能理解,“凤遥,最多半年,你就要入宫了,又开店做什么?以后也难管到。” 李凤遥哄他,“陛下,这天下是你的天下,是祖辈基业,大明群臣管着的,你为此争斗为此守护。这些客栈是我的,也是我父母传与我的,所以我要发扬光大,开遍大明。总不能因为你的地盘大,就要嫌弃我的产业小吧。” “你的天下再大也是你的,我的产业再小也是我的立身之本,如果陛下不准我经营,这贵妃啊,我看还是不当得好。” 朱厚照想了想,没毛病,他贵妃这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但他嘴贱,“这话说的,圣旨已下,你还敢抗旨不成?” 李凤遥嗯了一声,“那又如何,难道陛下派来的人还打得过我不成?” 朱厚照想起了那群刺客的事,与李凤遥这等身手,他咳了咳,“朕岂会让人与爱妃对上,如果有谁这般不长眼,哪用得着你出手,朕帮你弄死他。” 朱厚照觉得李凤遥有大侠风范,她从不打普通人,那赵东家那么泼她脏水,她都没出手,还是他听不下去下了死手。 武艺超群却从不恃强凌弱,还能一忍再忍,已经是很难得的好人了,最起码,就比他朝臣要强。 正德一朝君臣互相厌弃也是一绝,到了最后确实互相下死手,朱厚照明显单枪匹马,没玩过人家。 李凤遥不仅不劝,她还拱火,这不就得打起来,他们要是君臣相和,有她什么事?李治要是与长孙无忌情比金坚,有武则天什么事。 这世间事没有对错之分,各凭本事罢了,比如朝臣,能爬到庙堂之上的,谁还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了? 谁没治过水,谁没政绩卓然过?不然怎么升上来的? 权力相逐时,哪里都是波云诡谲的。 朱厚照正是兴头上,对喜欢的人很是卖好,这里是京城,他最不缺的,就是地。 他圈了一个好地段,挨着什刹海,王公贵族聚集地,“你要是喜欢,这块地契给你,第三家你想怎么建,与工部说,他们手下的工匠是最出色的,所花的银子,朕的私库给你出。” 李凤遥接过地契,指尖摩挲着纸面,唇角微翘,眼底狡黠:“陛下这般大方,倒叫我受宠若惊了。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抬眼看他:“这地契上写的可是我的名字?若是日后陛下恼了我,一纸诏书收回去,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朱厚照被她一激,当即拍案:“朕岂是那种出尔反尔之人?明日就重新拟一份地契,直接记在你名下,谁也动不了!” 她听后收下了地契,却故意斜睨了朱厚照一眼:“陛下这般大方,莫不是想用这些俗物收买人心?” 朱厚照见她这副模样,反而笑得更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朕的贵妃,自然值得最好的。再说了这才哪到哪,朕还会动贵妃的小金库不成?” “陛下富有四海,当然看不上女儿家的家底,那陛下要不要再帮我个忙?” 朱厚照挑眉:“哦?还有朕能效劳的?” 李凤遥回眸一笑,明媚如春:“既然陛下这么大方,不如再赐我一道手谕,允许我的客栈在各地开设分号时,优先选用官道驿站的路线?这样,我的商队往来也能更便利些。我也不独吞,分陛下一半。” 反正就当他合伙了,这利润一滚,还是挺吓人的。 他如今诚意十足,“好。” 元宝看着这冤大头,怎么能有人把人傻钱多写在脸上,还这么好骗,这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实在太过分了,诱惑它的宿主不思进取,只想走徢径。 「我觉得不好。」 ‘你闭嘴,没有熊猫说话的份,更别说你还是个假的。’ 元宝很气,「我可以是真的!」 ‘?’ 李凤遥感到好奇,以还未入宫,时间久了有碍名声送走朱厚照,就开始问元宝,‘什么叫你可以是真的?’ 「你要结算这些日子的收益吗」 ‘结算!’ 【叮——京城立足!于京城开设分店,并成功经营一月,任务完成。】 【奖励:经营积分+500,神秘礼包×1】 【叮——元宝为你结算两家客栈四十日所得。】 菜品收入:4963两 房费收入:3210两 水果:10230两 系统积分 经营积分+4000,抽奖三次。 【共结积分4500,神秘礼包一份,宿主开不开?】 “开。” 【神秘礼包开——系统实体碎片一份。】 李凤遥看着系统面板上跳出的【系统实体碎片一份】,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元宝,这是什么意思?’ 元宝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兴奋:「宿主,集齐五份系统实体碎片,再花五千两购买,你就能有一个有实体的系统了。」 李凤遥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你能变成真的熊猫?不过五千两,也太贵了吧。’ 元宝:「理论上是的,但并不是血肉,没有繁殖能力。五千两哪贵了,你半月就赚回来了!」 李凤遥立刻来了兴致,‘你只能变熊猫吗?能从小长大吗?’ 「能,可以变成任意动物,人的话不行,毕竟机器人在这时代还是很吓人的。」 “所以之前你说可以是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元宝小声:「嗯。」 李凤遥笑了,伸手戳了戳空气,仿佛在戳一只不存在的熊猫脑袋:“早说啊!你要是早点变成真的熊猫,我肯定天天抱着你上街炫耀!” 元宝:「宿主,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歪?」 李凤遥理直气壮:“哪里歪了?你想想,要是后宫朝堂天天勾心斗角的时候,我抱着一只熊猫出现,那场面多有意思?” 元宝:「……」 “算了,反正现在也是个碎片,抽奖三次是吧,抽。” 【叮——消耗一次抽奖机会!】 【恭喜宿主获得:宫廷秘制酱料配方×1(可提升菜品风味,吸引更多食客)】 ‘还行吧,继续抽!’ 【叮——消耗一次抽奖机会!】 【恭喜宿主获得:金丝楠木雕花屏风×1(价值连城,可提升客栈档次)】 李凤遥挑眉:‘这倒是不错,正好摆在第三家店的大堂里,让那些客人开开眼,偷还偷不了。’ 还剩最后 一次抽奖机会,她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元宝,给我来个大的!’ 【叮——消耗一次抽奖机会!】 【恭喜宿主获得:顶级装修券一张】 李凤遥眼睛一亮:“顶级装修券?这是什么好东西?” 元宝慢悠悠解释:「使用后,可让指定客栈瞬间完成这时代最高规格的装潢,包括但不限于紫檀木家具、苏绣屏风、官窑瓷器陈设。总之,能让你的客栈直接变成京城最奢华的酒楼,连王公贵族看了都要惊叹。」 李凤遥一拍桌子:“好!正好用在第三家店上!”她已经开始盘算:“什刹海那块地,再加上顶级装修,再配上我如今的名声与身份。” 元宝忍不住吐槽:「宿主,你这是要把客栈开成皇家行宫吗?」 李凤遥理直气壮:“怎么,不行吗?既然要开,就要开最好的!再说了——”她狡黠一笑,“等我的客栈成了京城第一,那些朝臣们想谈事、想巴结的,不都得来我这儿?到时候,光是听墙角都能捞到不少消息。” 元宝:「宿主,你确定你是去当贵妃的,不是去当锦衣卫的?」 李凤遥摆摆手:“哎呀,顺手的事嘛。”她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元宝,那个熊猫实体化碎片还差多少?” 元宝:「目前1/5,还差四片。」 李凤遥摸着下巴思索:“看来得多赚积分抽奖了……”她忽然眼睛一亮:“元宝!如果我完成把客栈开成连锁品牌的任务,奖励会不会更丰厚?” 元宝:「理论上,任务难度越高,奖励越好。不过你可以用积分抽奖,500一次。」 ‘我练成绝世武功都不用那么多!’ 「可你已经练成了,并不需要了,而且系统的东西只能用到你自己身上,别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更别说用了。」 好有道理,李凤遥无法反驳,‘那抽吧,先抽三次。’ 【叮——消耗500积分,抽奖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宫廷御用熏香配方×1(可提升客栈格调,令人神清气爽)】 李凤遥叹气:“这玩意儿还不如酱料实用呢,继续抽!” 【叮——消耗500积分!】 【恭喜宿主获得:金丝蜜枣树苗×10(三年结果,香甜可口,可作客栈特色甜品)】 “这个倒是不错,”李凤遥眼睛一亮,“等我入宫,种在后院,等结了果子做成蜜饯,自个种的更有意思。” 还剩最后一次抽奖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元宝,这次一定要出碎片!’ 【叮——消耗500积分!】 【恭喜宿主获得:熊猫实体化碎片(1/5)】 ‘才一片?!这概率也太低了!’ 「宿主别急嘛,等客栈开到第五家,系统会奖励一个十连抽机会,到时候概率会提升哦~」 李凤遥想了想,可以,她抱熊猫的概率指日可待。 这时外头周嬷嬷来敲门,“姑娘,要不要用晚膳?” 李凤遥正好饿了,“好,呈上来吧。” 用过晚膳,春桃秋杏帮她卸妆梳洗护理后,夜已深沉,李凤遥也准备睡了。 第二天栖霞阁开门,这事闹得,客不仅没减少,反而越发多了。吃瓜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皇帝的瓜。 不过李凤遥不去前边了,也没人敢找事,她直接去昨天朱厚照说的地契地方,那边并不是空地,有个老旧宅子,没拆。 她让工部给她拆了,她给了图纸,要做大,地基得牢啊。 李凤遥站在旧宅前,指尖轻点着图纸,对工部派来的主事说道:“这宅子全拆了,地基要往下再挖三尺,用青石打底。”她指了指图纸上标注的位置,“这里要建三层主楼,后院要留出足够的地方,还得挖个小池塘。” 工部主事擦了擦汗:“姑娘,这工程可不小啊” “怕什么?”李凤遥挑眉,“陛下不是说了调工匠来帮忙吗?我这银子管够,材料用最好的。” 这地是她的,又不是租的,自然怎么好怎么来,以后直接变总部。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朱厚照穿着一身便服,带着几个侍卫骑马而来。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李凤遥身边:“凤遥这么早就来?” 李凤遥专心看这片地,秋风吹着她的面颊,她斜着编了个麻花辫垂及腰,手上戴了翡翠镯子,除此之外,身无他物,却清丽不可方物。“陛下不也来了?" 朱厚照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图纸看了看:“哟,这设计倒别致。不过”他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这里为何要留这么大一个天井?” 李凤遥眼中带笑:“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工部主事见皇帝亲临,连忙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朱厚照摆摆手:“免礼。这工程要紧,你们抓紧办。”他转头对李凤遥说,“对了,朕让人从内库给你调上好的大木,正好给你做梁柱用。” 李凤遥眼睛一亮:“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会不会僭越?” “没事,朕也没修行宫,先帝用剩的,再搁都要发霉了,正好用了。” 元宝在她脑海里吐槽:「宿主,你这哪是开客栈,简直是在建行宫啊!」 李凤遥在心里回道:‘你懂什么?这叫商业策略。等那些达官贵人看到连皇帝都这么捧场,还不得抢着来住?’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来:“陛下,杨阁老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朱厚照皱了皱眉:“这老头儿真会挑时候,片刻都盯着。”他转向李凤遥,“朕先回宫一趟,有事就与江彬说。” 李凤遥笑着点头:“陛下政务要紧。” 等朱厚照走后,工部主事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这宅子里还有些旧物” 李凤遥摆摆手:“都清理掉等等。”她突然想到什么,“先带我去看看。” 走进旧宅,李凤遥四处打量,然后她在后院一间厢房里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子。 “打开看看。” 工匠费了些功夫撬开锁,箱子里竟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本账册。李凤遥随手拿起一本翻看,顿时眼前一亮,这居然是盐商的私账! 元宝扫描出声:「宿主,这些账册里记载了江南盐道的秘密线路。」 李凤遥勾起嘴角:‘看来这地方选得真是天意。’她合上账册,对工部主事说,“这箱子我亲自处理,其他东西你们照常清理。” 走出旧宅时,李凤遥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心情大好。她低声对元宝说:“看来我们的连锁客栈计划,要比预计的更顺利了。” 元宝幽幽道:「宿主,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我以后有了权,’李凤遥眼中有精明的光,‘不怕后事,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大。等这家【栖霞阁】开起来,下一步就是打通南北商路!’ 远处,工匠们已经开始拆除旧宅的屋顶。阳光洒在李凤遥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这位即将入宫的贵妃,虽然才开了三家店,但此刻满脑子都是她的商业帝国蓝图。 第29章 入宫 第三家店李凤遥就让婉儿全权负责,招人她名气也有了,根本不缺送女儿过来的,月银那么高,又不是做什么碍名声的事,她一个贵妃都在,端个盘子怎么了? 有人敢闹事有所不敬,昭狱最不缺被扒皮的人,因乘着东风,这第三家是开得最顺的,也是最为豪华的。 三个月后,李凤遥独自立在新建好的三层大楼里,指尖轻抚过系统面板,毫不犹豫地点击了【使用顶级装修券】。 刹那间,整栋建筑流光溢彩。紫檀木的雕花门窗自动替换了普通木料,苏绣屏风在走廊次第展开,官窑青花瓷一件件出现在博古架上。最惊人的是大堂正中的那面九龙壁,竟是用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东家!”过了一会,婉儿急匆匆跑进来,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这 、这是” 李凤遥转身,立在新铺的波斯地毯上:“如何?” 婉儿结结巴巴道:“前几天我来巡查时还不是这样”她突然压低声音,“东家,这该不会是仙术吧?” “傻婉儿,”李凤遥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是陛下特意从江南调来的能工巧匠,连夜赶工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清单,“去库房对照下,看还缺什么。” 等婉儿一走,元宝立刻跳出来:「宿主,你这样忽悠人真的好吗?」 “怎么叫忽悠?”李凤遥悠闲地走上二楼,“陛下确实派了工匠来,只不过没这么快罢了。”她推开雅间的雕花门,满意地看着里面的陈设。黄花梨的八仙桌,雕花的烛台,连茶具都是御用的珐琅彩。 婉儿清点完过来,对这里面的东西头皮发麻,“东家,这要是遭了贼?” 李凤遥丝毫不慌,“放心吧,这里我布置了机关,贼是出不去的,无论是谁,让他有来无回。” “婉儿,这里我要开成天下第一楼,这就交给你了,对了还是我买的秘方,我会再招几个大厨,几种醮料秘方给你,你自己做,等有信得过的,再交与旁人。” 婉儿看着这挥金如土的装修,猛的点头,“有东家这装修,天下第一楼就妥妥的,婉儿定会不负所望。” 李凤遥点点头,“行了,这些日子先在外头招人,不要打开门,就说在装修,不方便进,住还是住原先的地方,等万事俱备,开业的时候再搬来,你住里头看守着,这里头有机关安全。其他的伙计就住在外面,到时候去租房子,报销。” “好!” 李凤遥当了甩手掌柜,她做连锁,银子让掌柜有整数过百两就存钱庄,留银票,定时让婉儿查账收账。 系统都有账对得上,她开的工钱可不低,还有分红,这都要偷奸耍滑的话,那就不是可以合作的人。 李凤遥回栖霞阁,第三家开起来系统有酒,她下马车后,让伙计把马车上的酒搬下来,琉璃瓶装的美酒,颜色不一,一看就是飘洋过海来的,价值不菲。 标的价格也让人望而生畏,这价格,就不骗穷人。 中午时候,春桃端午膳进来,元宝却弹出警告,这菜有毒,无色无味。 李凤遥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眼底寒光乍现。她抬眸看向正在布菜的春桃,这丫头今日格外殷勤,额角还渗着细汗。 “春桃。”她突然开口,“这鲈鱼蒸得不错,你也尝尝?” 春桃手一抖,强笑道:“奴婢、奴婢怎配与东家同食” “怎么,不敢吃吗?” 春桃瞳孔一缩,有冷汗出,“不,不是,是与礼不合。” “是么?”李凤遥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鱼肉,“那你说说,让你下毒的人许了你什么好处?二百两?还是允诺放你出宫?” 春桃猛的跪下,额头汗流下,张了张嘴,不敢多言。 李凤遥通知锦衣卫,江彬得知消息忙过来,毒害贵妃,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还是宫里派去的人下的毒,这事情就大条了,皇帝震怒,要求彻查! 夏儒先觉得不对,前段时间天天听得夫人在咒骂李凤遥,不会吧? 他回到府上去见夫人,让人都退下,只见夫人正对着铜镜试戴新打的金簪。 “老爷这是怎么了?”吴夫人不满地皱眉。 “你干的好事!”夏儒一把将金簪拍在桌上,“是不是你指使人给李凤遥下毒?” 吴夫人脸色骤变,强装镇定道:“老爷胡说什么?妾身整日在府中礼佛,哪会做这种事” 夏儒在大事上可不含糊,“你疯了,我们夏家本就无实权,全靠继承的爵位,你这是要逼死全家吗?” 吴夫人站起来,怒骂他,“我怎么了?我女儿入宫为后六年了,皇帝去过后宫吗?你敢劝一次吗?这回还要让一个卑贱的商女骑头上,我可打听到了,宸贵妃,把皇后的脸往哪放?” 夏儒简直被她气死,“你女儿是人,我府上的儿女不是吗?你知道下毒害妃子是什么罪吗?我夏家九族命就这么贱,让你这般作死?” 说不好听的,他女儿那皇后,守活寡那么多年,还不如不当,家里没受半点好处,她自己也没半点好处。 当初内阁选上他女儿,他还以后是什么好事,早知道还不如不当。 吴夫人被愤怒蒙蔽了眼,如今被这么一骂,也回过神来,怔怔不敢言。 “夫人失心疯了,在房里闭门养病,拜拜佛吧。” 夏儒骂完就走了,幸好没出人命,那李凤遥也没事,不然他的九族换李凤遥一命,那可太亏了。 这事查起来就太好查了,皇帝没动,也是等着他服软,夏儒当即去宫里求见。 朱厚照允了,看着进来就行大礼的夏儒,“柱国这是为何啊?” 夏儒先表了态,“陛下,臣听闻贵妃在宫外时被人下毒,外头鱼龙混杂,不比宫内,臣请奏陛下当速迎进宫,以免夜长梦多,被人使了绊子。” 朱厚照看着他,“是吗?当真是柱国肺腑之言?” “臣皆是为陛下所想。” 朱厚照看着他,行吧,反正李凤遥也毫发无伤,如果纠着不放,让朝臣倒打一耙就不好了,他顺水推舟。“行,那朕就让礼部迎宸贵妃入宫。” 总的来说,提前三月,也算个好消息,免得在宫外又出什么事。 三日后,京城张灯结彩,礼部按贵妃仪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栖霞阁一路排到紫禁城。李凤遥身着大红织金凤袍,头戴九凤衔珠冠,在百姓的围观中乘上了凤辇。 “东家不,娘娘!”婉儿红着眼眶跟在轿边,小声叮嘱,“入宫后要记得按时用膳,夜里别贪凉” 李凤遥掀开轿帘,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说着从袖中取出三把钥匙,“栖霞阁交给你了,每月初一记得去各家分店查账。”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骚动。只见朱厚照竟亲自骑马迎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惶恐的礼部官员。 “陛下!这不合规矩啊!” 朱厚照充耳不闻,径直勒马停在凤辇旁,朝李凤遥伸出手:“爱妃,朕带你回宫怎么样?” 李凤遥挑眉,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竟真搭着他的手翻身上马。朱厚照大笑着一甩马鞭,在礼乐声中策马奔向午门。 “陛下,”李凤遥揪住他的衣领,气得摇他,“小二!我的凤冠要掉了!” “掉了正好!”朱厚照凑近她耳边,“朕私库里还有顶更好的,镶着南洋进贡的红宝石” 李凤遥抬手扶着凤冠,“那是我以后用得着的,你少来。” 元宝在神识里非常不理解:「宿主,你确定这是进宫不是土匪抢亲?」 李凤遥回头看着身后乱成一团的仪仗队,突然笑出声:‘这样挺好。’她迎着风扬起脸,‘反正我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当夜,坤宁宫。 夏皇后跪在佛前,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了一地。宫女慌忙来捡,却被她挥手屏退。 “娘娘”贴身嬷嬷欲言又止,“皇上他在新贵妃的承乾宫” 夏皇后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倒是笑了:“本宫倒要看看,这个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商户女,能得意到几时。” 而此时承乾宫内,李凤遥正对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皱眉:“朱厚照,你把这些摆我宫里,是打算开杂货铺吗?” 朱厚照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不喜欢?那明日让人再送些新的来。” 李凤遥转身捏住他的脸:“少来这套。说好的,我入宫后客栈照常经营,你不许插手。” “当然当然。”朱厚照举手投降,“不过爱妃,朕给你准备了个惊喜。”说着击掌三下。 殿门打开,四个小太监吃力地抬着个蒙红布的笼子进来。 “这是什么?” 李凤遥边说边掀开红布,顿时瞪大眼睛,笼子里竟是只圆滚滚的熊猫幼崽! 元宝:「!!!」 李凤遥惊喜地抱起小家伙:“你从哪弄来的?” “蜀地进贡的。”朱厚照得意道,“这个叫食铁兽,这东西现在太小,在豹房里养着不好,容易被欺负,上回见你那有个这样的布偶,朕想着你肯定喜欢。” 话音未落,那熊猫突然一口咬住他的龙袍袖子,刺啦一声扯下块明黄布料。 李凤遥哈哈大笑:“看来它确实像我养的!” 夜深人静时,元宝看着在打滚的熊猫幼崽,幽幽道:「宿主,我忽然觉得实体化也没什么好的」 李凤遥洗完澡摸着熊猫柔软的肚皮,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急什么?等集齐碎片,你就能和它作伴了~”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朱厚照也沐浴出来,穿着一身亵衣,宫人抱着宠物出去。 宫女将床帷放下,两人躺床上,都直挺挺的躺着。 朱厚照是看着浪荡,但根本无经验,后宫如虚设,沉迷猛兽,沉迷狩猎,渔乐,沉迷出征,就是没沉迷过女色。 李凤遥穿来的时候也不大,才读大二,也没有任何经验,又没人教过,虎狼之词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这就很尴尬了。 最后两人牵手手,然后抱成一团,就这样睡过去了。 第30章 请安 第二天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各睡各的了,还好床够大,不然两人睡相都不好,还都有起床气,这事就不好办。 没人敢催,他们睡醒后互相都愣了一会,都在旁边怎么有个人啊的状态下慢慢回过神,才想起已经入宫了。 朱厚照也接受了卧榻之侧有人鼾睡,李凤遥先坐起来,伸手掀开床帷,“来人,伺候洗漱。” “是!” 外头宫女整齐划一的应声把她弄清醒了,怎么回事,这站外头多久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凤遥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寝殿内早已候着两排宫女,个个低眉顺眼,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为首的嬷嬷恭敬道:“娘娘,热水已备好,请移步沐浴。” 朱厚照看她僵在原地,他被伺候惯了没觉得不正常,“你咋了?” 李凤遥在纠结,“别吵,我在习惯。” “德性。”他先掀被下床,被人伺候着穿衣洗漱。 昨天他们没同房,伺候的人肯定知道的,嬷嬷也是按惯例,免得新入宫的贵妃没得宠幸尴尬。 李凤遥不知道这曲折,单纯以为宫中大早上还要泡个澡,还挺奢侈的。她泡了,洗头洗澡被人整套流程安排,过着腐败的封建皇宫享乐生活。 另一边等着她去请安的皇后与太后怒了,这新来的是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 她起床得有点晚,周嬷嬷急忙忙进来时,她在让人帮她擦霜乳,不光擦脸,还擦身体。李凤遥觉得自己才十七岁,这种古代天然霜乳是最好的,没有一点科技与狠活。 周嬷嬷都替她着急,“娘娘,咱们还得去请安敬茶呢,今天是您第一天入宫啊。” 李凤遥不着急,谁会着急去找虐啊。“皇帝说等他回来一道去,去太早了不好。” 周嬷嬷憋红了脸,又不知道怎么劝,“这都快中午了。” 李凤遥点点头,“那去催皇帝过来,我哪认识人啊。” 宫里人先前什么都不与她说,这是看她好戏呢?她才不一个人去,凭白受人冷眼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忙完,她的头发也干了,梳了发髻,盛妆打扮。 李凤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云鬓高挽,金凤步摇垂下的珍珠在颊边轻晃,朱唇一点,眉间还描了精致的牡丹花钿。 这样内敛的奢华很好,不出错,毕竟她太张扬会招人眼,虽然已经很招恨了。她伸手抚了抚鬓角,从妆奁里取出一支白玉簪递给梳头宫女:“赏你的,手艺不错。” 青词受宠若惊地跪下:“谢娘娘赏赐!”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朱厚照大步走进来,看到发髻上梳的李凤遥时明显一怔:“爱妃今日?” “怎么?”李凤遥转身挑眉看他,“不好看?” 朱厚照喉结动了动,解下自己的龙纹玉佩系在她腰间:“这样更好。”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待会儿别怕,有朕在。” 李凤遥轻哼一声:“谁怕了?” 两人乘着步辇来到慈宁宫时,已是午时三刻。殿内乌泱泱坐满了嫔妃命妇,见他们进来,齐刷刷行礼:“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张太后高坐上首,冷眼看着朱厚照亲自带李凤遥进来,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皇帝,哀家记得今日是教新妃规矩的日子?你来做什么?” 朱厚照没脸没皮惯了,“母后,这不是怕贵妃不懂规矩,朕来提点一二。”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贵妇们憋笑声不断,皇帝还知道什么是规矩呢? 张太后眼神更冷了,看向李凤遥,“宸贵妃好大的威风,让哀家与众人在这等你半日。” 皇帝就知道他娘搁这等着呢,“母后,是朕非要一起,但朝事又不能搁置不是,所以让凤遥等着了,这不忙完就来了吗?” 太后大怒,看着她生的好大儿,“哀家跟宸贵妃说话,你插什么嘴!” “朕这是给你解释,免得你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罚。” 太后气得,“走,你们不必来了!” 朱厚照给太后的贴身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忙哄着,朱厚照才不给人留话柄,“这可不行,朕带贵妃来给母后敬茶,母后发火算怎么回事?” 眼看母子俩闹起来了,李凤遥这时上前顺势跪礼奉上请安茶,“妾身参见太后,娘娘万安。”李凤遥双手捧着茶盏,姿态恭谨却不卑微,“臣妾初入宫闱,多有不懂之处,还望太后教导。” 元宝看着这一室看戏的人,「你这么乖?」 ‘新人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茶不敬了,我以后怎么混?名声很重要的。’ 茶盏中飘着几片罕见的金边雪菊,在热水中舒展如画。张太后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哀家可当不起宸贵妃这杯茶。” 殿内气氛顿时凝固。朱厚照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见李凤遥不慌不忙地将茶盏放在案几上,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 “听闻太后近日睡眠不安,这是臣妾从西域求来的安神香。”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几块琥珀色的香块,“此香名为菩提梦,燃之可安神静气。” 张太后神色微动,她近日确实夜不能寐,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夏皇后见状,她向来在宫中有贤惠名声,柔声插话:“母后,既然贵妃有心” “闭嘴!”张太后突然拍案而起,“一个个的,当哀家老糊涂了不成?”她指着李凤遥,“你以为用这些就能收买人心?哀家要忍你这卑贱之女?” 李凤遥垂眸不语,朱厚照却忍不住了:“母后,这还当着朕的面呢,贵妃向您敬茶,用心哄上,怎么还是错了?” 李凤遥等他说完,抬头直视张太后,“太后娘娘,臣妾确实存了讨好您的心思。”她坦然道,“但并非为了争宠,而是希望后宫和睦,不让陛下为难。” 这时伺候太后的人打圆场讨巧,李凤遥重新奉上茶,张太后本想安个坏名声在她身上,结果反被将了一军,憋着气接过喝了,都这么说了,岂不是她看不得儿子幸后宫。皇帝还无子嗣呢,别到时候锅甩她。 没必要与盛宠之人争斗,她且等着,皇帝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不成?等恩宠不在,就是这商女的死日! 这茶是敬了,随后她向夏皇后敬茶,夏皇后细细看她,李凤遥亦抬头任她打量,夏皇后接过茶,她刚拿时 有些不稳,李凤遥握着她手,“皇后小心。” 夏皇后应了一声,喝了口,按例递赏赐,李凤遥接过起身,就在来喜的搀扶下坐在属于她的位置。 夏皇后其实不明白,论长相,李凤遥好看是好看,但真算不上绝代佳人,后宫几个妃子,与她也是不相上下。而且更加贤良淑德,哪会这么轻挑放肆? 最难受的是贤妃与德妃,淑妃,她们在宫中那么多年了,新人转眼就骑她们头上,还是飞上去的,硬是没让她们有机会扯扯,她们还得捏着鼻子去行礼。 “见过贵妃。” 但她们不愧是内阁选出来的包子,什么委屈都往肚里咽。 李凤遥应了,赐下见面礼,等命妇见过礼,坐了一会,朱厚照就拉她走了。 他就受不了这些礼数,如果不是陪李凤遥走这一遭,他根本不来。 他都不懂这些人是疯了吗,都皇权富贵加身了,还听那些老学究的礼教,给自己找不痛快,真服了。 李凤遥离开后人也舒服了,“这样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茶不是敬过了吗?” 李凤遥觉得有道理,她想起后宫剧,“那要经常去请安吗?” 朱厚照不懂,“请什么安?重要日子去就行了,逢年过节太后生日什么的,给自己找什么罪受啊?朕向来不待这里,皇宫哪是人待的啊,你住几天,别给人留话柄,咱们就搬豹房去,那边是朕的专属地,以后咱们一起住。” 不当皇后有不当皇后的好处,宠妃当然是皇帝在哪她在那,守什么皇宫,皇帝都不住这,连争宠都没得争。 吴夫人说她女儿当了皇后却守活寡不是白说的,皇帝什么时候住进后宫? 李凤遥对传说中的豹房还是很感兴趣的,一开始皇家豢养豹、虎等珍禽异兽的场所,但朱厚照将其扩建为综合性的离宫,设有:演武场,乐坊,佛寺,还有帝王居住宫殿。 可以说是皇帝为脱离传统宫廷约束而扩建的特殊行乐场所,兼具办公、居住、娱乐功能。在紫禁城西侧的皇城禁苑区,靠近太液池,划的地盘非常大,依山傍水。 没有人喜欢给自己找罪受,除了被洗脑的人,现代很多老人就喜欢没苦硬吃,仿佛享受是原罪。 朱厚照不喜欢沾惹嫔妃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带人去玩刚说出口,就被一顿劝加说教,这谁乐意。 就像年轻人带亲妈去旅游,吃东西这也贵那也贵,要劝,要不停的劝,她吃个东西还要站道德高地,亲生的都觉得扫兴,更别说妃嫔又不是他亲娘。 他亲娘来说都不行,干脆懒得理。 一个思想自由的人,与礼教捆绑的人,永远说不到一块去,那凭什么容忍? 他才是皇帝,他亲娘都没讨到半点好处,为了远离这些,他都不住皇宫了,还要他怎么样? 李凤遥点点头,“那就好,不然每天这么来一遍,我就跑路了,都不带停的。” 朱厚照哈哈大笑,“我早跑了,上回大臣还说选秀,我应了,把划出来的钱给我的豹房大修了,选什么秀啊,不是木头人他们都不让我见,还不如修豹房。” 李凤遥听了也是笑出声,6,不愧是你,不过选豹豹怎么不是选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闻溪 李凤遥刚回自己寝殿,来顺就着人上午膳。皇宫御膳果然奢侈,光是点心就有七八样,鲜果蜜饯摆了一桌,更别提那几道精致的御膳热菜,清炖燕窝、蟹粉狮子头、葱烧海参,还有一盅熬得浓白的鲫鱼汤。 尤其是她正得盛宠,更是无人敢怠慢。她刚吃完在熟悉自己院子,郑常宁就过来了,还带了几个伺候的人。 “娘娘,奴婢来贺娘娘入宫,奴婢日思夜想,可算把您盼来了~” 这小尾音让李凤遥嘴角都抽了抽,郑公公真的很符合人对太监的刻板印象。 她很是冷淡:“郑公公客气了。” 春桃下毒害她,人可是郑常宁带来的,这人未必像他面上表现得如此,人心隔肚皮。再说,前头的事还没过呢。 郑常宁却像是没瞧见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凑上前,献宝似的打开锦盒:“娘娘瞧瞧,这是进贡的南洋珍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小,奴婢特意给您留着呢!” 李凤遥瞥了一眼,果然见盒中珍珠圆润莹亮,确是上品。可她还没开口,郑常宁又从袖中摸出个珐琅小盒,翘着兰花指为她抹着手背:“还有这个,西域进贡的玫瑰香膏,抹在手上又香又滑,奴婢一看,就觉得适合娘娘护手之用。” “哼。”李凤遥抽回了手往里走,她斜坐靠在椅子上,“郑公公,上回你送来的人还在昭狱呢,那毒下得,大虫吃了都难活也,怎么,这又献殷勤,是想再弄几个下毒的来?” 郑常宁忙谄媚上去,“娘娘,奴婢实不知啊,因这事奴婢罚俸两年,差点就入昭狱了,奴婢不怕死,就怕见不着娘娘了。” 李凤遥服了,懒得跟他扯,“少扯,这次干嘛来了?” 郑常宁卖乖站她身边,“娘娘,您这宫里伺候的人太少,这回送来的人,每一个家世都查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再出批漏。娘娘,这回奴婢可是翻遍了紫禁城,给您挑顺眼的人来伺候。” 他拍了拍手,进来一长串人,原先宫里伺候的有十来人,这会又来宫女内侍共二十余人,别说,宫女个个长得都很标致端庄,内侍也是唇红齿白,一看就是用心了。不过李凤遥注意到一个人,在这四排都是标致的脸里,出了一个一眼望去,气质长相都特别拔尖的人。 郑常宁看了一眼李凤遥的神色,知道这会事办得还算满意。 “奴婢为娘娘寻的伺候的人,家世底细都给您制成一本册子,您翻看便知。” 他清了清嗓子,唤那人出来,“闻溪,将册子呈上来。” 李凤溪就见那一眼醒目的太监低顺着眉目,出了队列,走上前跪在她的脚边,双手高抬呈上这册子。 李凤遥接过这册子,挑了挑眉,看向郑常宁,“郑公公倒是会挑人,抬起头来。” 那名叫闻溪的太监闻言,缓缓抬眸,却仍低垂着眼睫,不敢直视贵妃。 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肤白如玉,一双眸子清透如溪水,偏又带着几分内敛的沉静,不似寻常太监那般谄媚或畏缩。即便身着寻常内侍的素色衣袍,也掩不住那股子清冷出尘的气质。 李凤遥眸光微动,用册子一下一下打着手心,似笑非笑:“郑常宁,你倒是会办事,连个太监都挑得这般……”她顿了顿,意味深长,“与众不同。” 郑常宁察言观色,立刻赔笑道:“娘娘明鉴,这闻溪原是书香门第出身,因家道中落才入了宫,识文断字,做事也极稳妥,奴婢想着娘娘身边总得有个伶俐人伺候笔墨,这才斗胆将他挑来。” “哦?”李凤遥微微倾身,目光落在闻溪身上,“既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么沦落到这般地步?” 闻溪神色不变,只低声道:“回娘娘的话,家父获罪,奴婢侥幸留得一命,已是天恩。” 他声音清润,不卑不亢,却隐隐透着一丝压抑的沉郁。 李凤遥盯着他看了片刻,轻笑一声,合上册子,随手丢在一旁的案几上。 “行,既然郑公公这般用心,这些人本宫便收下了。” 郑常宁眼中有喜色,以为事办得顺心,“娘娘是有大运道之人,这些人伺候娘娘,皆是福分。” 李凤遥很是感叹这皇宫见风使舵的风气,她得盛宠,自然来买股得多,她这宫中三十余人伺候,看着都挺舒心。 “嗯,我这也没什么事,也不是什么讲规矩的性子,伺候的人心思不多就好。行了,都各忙各的吧,来喜,带他们下去安排。这个闻溪是吧,你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郑 常宁笑着躬身退下,来喜也去安排新来的人。 殿内一时只剩下李凤遥和闻溪二人。 殿内安静下来,李凤遥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悠悠开口:“闻溪,你这名字倒是风雅,谁取的?” 闻溪垂首答道:“回娘娘,是家父所取,取自闻溪声而悟道之意。” “悟道?那你可悟出什么了?” 闻溪沉默一瞬,道:“奴婢愚钝,尚未参透。” 李凤遥放下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却落在他身上,似审视。 “无妨。”她淡淡道,“日后在本宫身边,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悟。” 闻溪眸光微动,却依旧恭敬应道:“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你先前在哪个宫里,何职?” 闻溪实话实说,“奴婢先前因性子得罪陛下身边的人,被赶入浣衣局,做些粗使活计。听说贵妃这空缺,求了郑公公,求来这份差事。” 李凤遥闻言,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兴味:“哦?得罪了陛下身边的人?倒是稀奇,你怎么知道我这敢收你呢?毕竟为了你得罪陛下的人,若是他吹耳旁风,我岂不是因你受了难?” 闻溪低垂着眼睫,声音平静:“奴婢先前愚钝,不懂逢迎,冲撞了贵人。听闻贵妃得君心,若能庇护一二,奴婢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凤遥看着他,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眸与自己对视。 “是吗?”她眸光幽深,“本宫倒觉得,你不是愚钝,而是……”她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太聪明了,聪明到不肯低头,是不是?” 闻溪并未躲闪,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只低声道:“娘娘明鉴,奴婢不敢。” 李凤遥盯着他看了片刻,松开手,起身走向窗边,望着庭院里摇曳的花影,“无妨,本宫就喜欢聪明人。” 她侧眸瞥了他一眼,“从今日起,你便在本宫身边伺候笔墨,兼管书房事宜。” 闻溪微怔,随即躬身行礼:“奴婢谢娘娘恩典。” “别急着谢恩,将来你若犯错背叛我,”她顿了顿,眸光一冷,“可就不是打发去浣衣局那么简单了。” 闻溪神色不变,只低声道:“奴婢谨记。” 李凤遥对身边有个养眼的很满意,挥了挥手:“下去吧,明日一早来当值。” 闻溪恭敬退下,待殿门关上,李凤遥才收回目光,这个闻溪,倒是有趣。她本就缺心腹之人,她不怕人有野心,就怕那人是个废的。 毕竟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的对手又不是宫里的女子,很明显,是内阁是太后。 那些人牢牢握着权力,她若想分一杯羹,那些人恨不得活撕了她,但她都当了这贵妃了,当然要为自己打算了。 随着他们与皇帝争斗,等他们把皇帝弄死,那她怎么办? 靠山山倒,靠树树摇,权力,还是握在自己手上更让人安心。 「宿主,你真的很反派。」 ‘这叫有野心,谁规定女人就不能去争斗,挤进名利场呢?我就是这么个德性,我要权要利,还要名。’ 她要,就要得到。 朱厚照此时眼里的爱意正浓,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可爱这玩意,最不靠谱,尤其是天子的爱情。 如果不能将这爱意变现,那么就会变得虚幻,毕竟帝王的爱情,等同于权力,这是盛世王朝不变的规则。 大明,也不能例外。 快到晚膳时,朱厚照身边的太监过来通知这边皇帝来用晚膳。当年刘谨因谋反罪被凌迟处死,抄家时发现宅中黄金数百万两,白银数千万两,商铺楼房不计其数。 就知道皇帝身边是个油水很足的地方了,李凤遥想了想,还是系统更黑,毕竟她要回现代,赚得得是刘谨的两倍。 如今朱厚照身边得用的太监名王敬,是刘谨之后上的位,但他的权力缩水了很多,但再缩水,也是有权势的。 闻溪得罪的就是他,被踩在脚下死死的,长得好的人容易被变态盯上,他就被王敬盯上了,他不从,王敬就让他吃足苦头 等心气磨没了,就好了。 结果没想到在贵妃这遇到了这人,王敬顿了顿,不敢这时候与贵妃碰上,只当不识,躬身离开。 朱厚照过来后,晚膳便传上,李凤遥可算是知道这万恶的大地主吃的有多丰盛了,几十道菜就这么上来。 朱厚照看着她宫殿里人手算是齐全了,“郑常宁还是挺会办事的,不过这人还是少了些,贵妃按礼制伺候的四十人左右,但昔日万贵妃侍者百余人,你这三分之一都没有。” 李凤遥摇摇头,“这些已经很多了,等日后需要人手再说吧,不然人多是非多,看着头疼。” 朱厚照觉得也是,“成,到时候再说,明日贵妃与朕去御书房,红袖添香,如何?” 李凤遥听曲闻意,“好啊,不过明日得去一趟皇后那里,回来后再说。” “去她那做什么?” 这话问的,当然面上工程还是要装一装的,今天是去了太后那,明天自然是嫔妃聚会,怎么也得去一回吧,不然显得她多不近人情。 “自然是去聚一会,免得说我入宫后,一点礼貌也没有。” 朱厚照点点头,“行吧,有点麻烦,等你回来直接来我这吧,不然宫里多无聊。豹房那边安排好了,你看看这什么东西要搬过去的,以后就在那边住。” 离这远点远点,万一凤遥被那些人传染了可怎么办?! 第32章 共浴 李凤遥晚膳后去看昨天抱来的熊猫崽崽,这个时候熊猫是食铁兽,在古人眼里并不是什么讨喜的动物,宫人怕她受伤,给她穿了防护的。 不过身为贵妃的爱宠,分了两个内侍照顾它,小家伙很有牌面的。 李凤遥披着锦缎织金的防护外裳,与朱厚照在宫灯映照下缓步走向偏殿的兽苑。两名内侍早已跪在门前候着,见她来了,连忙叩首:“陛下万岁,娘娘万安,小主子今日胃口甚好,刚用了半筐嫩竹。” 殿内铺着软毯,那只圆滚滚的食铁兽幼崽正抱着根竹笋啃得欢实。见有人来,它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盯着李凤遥瞧,憨态可掬。 “倒是比昨日精神。”李凤遥笑着,朱厚照示意宫人退下。她试探着伸出手,那小家伙竟蹒跚着爬过来,湿漉漉的鼻头轻嗅她的指尖。 旁边伺候的内侍紧张得直冒汗,看了王敬的眼色:“娘娘当心,这小畜生虽看着温顺,到底野性未驯” “无妨。”李凤遥索性席地而坐,任由幼崽往她膝上爬。小家伙毛茸茸的爪子勾住她的衣袖,忽然嘤地叫了一声。 朱厚照抱过它,“这个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后就不能靠近了,它的牙吃铁器都吃得,被它咬一口,就完了。” 李凤遥深以为然,不过长大了可以骑啊,都说四川人是骑熊猫上学的。“当年蚩尤就是骑它上的战场,说不准以后,我也能骑上它出门。” 朱厚照:“???” 他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了,“还是爱妃会做梦。” 他都没敢想他能牵豹豹出门,这人已经开始做梦骑上了。 正玩闹间,殿外传来脚步声。闻溪捧着竹简站在珠帘外,见状脚步一顿:“陛下,娘娘,尚宫局送来的秋猎名单到了。” 食铁兽幼崽被惊动,猛地往李凤遥怀里钻。她顺势搂住这小团子,朱厚照头也不抬道:“进来念。” 闻溪垂眸入内,在距她三步远处跪下。展开奏折时,那幼崽突然从他身上嗅到什么,竟挣扎着要扑过去。 “咦?”李凤遥挑眉,“你带了什么?” 闻溪从容接住这食铁兽,“回娘娘,是奴婢调制的蜜饯,许是这蜂蜜惹的祸。” 朱厚照看这面生的人,他怎么不知道宫中还有太监长得这般好的?“你是谁?什么时候入的宫?” 闻溪恭敬道,“回万岁,奴婢名闻溪,是弘治十年入的宫。” 弘治是他爹的年号,朱厚照嗯了一声,大概知道这来历,定是罪臣之后,这一类是上不了高位的,毕竟谁也不会用仇人,就算是自小入宫的,也会防着免生异心。 “行吧,既如此,日后这小东西的饮食,你也帮着照看。” 闻溪叩首领命时,那幼崽已扒拉着他的衣摆往上爬。他熟练地托住小家伙的屁 股,从布包里取出一粒蜜饯。食铁兽立刻抱住他的手腕,吧唧吧唧啃起来。 烛光里,李凤遥看着这一人一兽,听了朱厚照的话又道:“闻溪。” “奴婢在。” “明日起,你搬到兽苑旁的耳房当值。”她抚摸着重新爬回膝上的幼崽,“本宫这食铁兽,倒是与你投缘。” 闻溪长睫微颤,在宫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唇角极轻地勾了勾,他本就想在贵妃身边立下来,事情自然越多越好。“奴婢,谢娘娘恩典。” 玩了这幼崽一会,便与朱厚照回寝殿了,浴室里先前宦官以艾草熏蒸浴桶后,宫人倒好热水,加了药草等着了,浴桶很大,双边坐浴式。 李凤遥由宫人服侍着褪去外裳,氤氲的热气中,药草的清苦香气弥漫开来。朱厚照已先行入浴,正倚在浴桶一侧,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在烛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爱妃还不过来?”他抬手撑着浴桶旁看他,水气使他的脸添了分魅色,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漾。 李凤遥有些尴尬,他俩还没同房,倒是先洗上鸳鸯浴了。尤其是伺候的宫人还有十几个,十几个!有宫女有太监。 她始终还是做不到像朱厚照这般没脸没皮,按住了帮她脱衣的宫女的手,“不必,我自己来,你们下去吧。” “这——”宫女有些犹豫,这不合礼制,皇帝还在这呢,不能离了伺候的人。朱厚照看她僵持着,挥手让人退下,“都下去。” “是。” 人都退下后李凤遥才没那么尴尬,她的钗饰拆了,发髻未拆,免得被打湿。面上妆已卸,涂了护肤的。 自个脱了衣裳,留下肚兜与亵裤,赤足踏入水中。浴桶确实宽敞,即便两人同浴也丝毫不显拥挤。她坐在桶内,温热的水流漫过肩颈,舒服地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桶沿。 “这就是皇帝的待遇吗?” 她不说还好,说了朱厚照笑起来,往她身边靠,在水中抱着她单薄的身子,“这不是皇帝的待遇,你想体验得把宫女太监们喊进来,伺候沐浴怎么也得十几人。” 李凤遥僵了僵,“那还是算了,这皇帝不当也罢。” 朱厚照笑得很大声,“出息。” 李凤遥哼了一声,“撒手,你不出息,谁让你碰我腰了?” 朱厚照没放手,反而抱得更紧,直接把人抱自己膝头上坐着,水声哗啦啦的,他冒着被揍的风险道,“朕就碰,朕还抱了,咱们都成亲了,朕的贵妃朕还抱不得?” 李凤遥邀着他的脖子,“就这德性还让那边多人围观?还有太监。” 朱厚照不理解,“太监怎么了?那又不是男人,有什么妨碍?” 这话说的,嫔妃沐浴的时候,不都有宦官伺候? 李凤遥不想与古人讲这个,那当然是男人,剁了蛋而已,不过在古人的眼里,他们就不是了,只是奴婢,伺候贵人的。 “反正我不行,别说这个了,你把我放开,我要泡澡澡了。” 朱厚照解了她的肚兜,退了亵裤,“朕帮你洗,虽然爱妃无福消受皇帝的待遇,但可以体验一下皇帝伺候的待遇。” 李凤遥:“……呸!” …… 李凤遥懒得与他玩闹,泡了一会便出了浴桶,围上浴巾,再把另一片抛给他,“自己擦,不许叫人进来。” 他们出了浴室宫人们忙去收拾,为他们放下高高的床帷。 他俩穿着单薄的亵衣,躺在床上一回生二回熟,加上方才一起洗着鸳鸯浴,两人又都是年轻气盛火气正旺的时候。 朱厚照抱着她,埋在她的颈窝,开始动手动脚帮她解衣。 两人对这事处于好奇又笨拙,毕竟青春期都是躁动的时候。 一室之内开始变得暧昧,她的眼睛与他视线相撞,男女的情与欲恰好在无声里生长,他抚摸着她面颊,她的手搭上来,带着柔软的触感,他喉头滚动,俯身深吻下去,带着风雨的前奏。 朱厚照对李凤遥,是很喜欢的,喜欢她的活力,又惊艳她的武力,还有自由奔放的热情。她的骨子里,总能与他找到共鸣的腔调,使他迷恋于她身体的欲望,而又不仅是身体,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想去深究。 眼前人是他的,就足够了,李凤遥的野心对他来说一直是有益的,如果对方对权势无感,就那身手,往江湖一隐,他反而束手无策。 闹了一晚,叫了水重新洗后,两人才睡了过去,皇帝年少有年少的好处,要是不够年少貌美,她这德性估计是不会去沾的,还得迂回找皇子。 这并不是她矫情,毕竟所有童话故事,公主找的都是王子,除非那国王年轻初上位。这证明世人的逻辑都这样,她自然也不能免俗。 况且爱情,本就是物质充裕之后才有的东西,否则都是花言巧语。 古代也只有实权皇帝会随意选择,皇后可以是农家女,商女,庶女,歌女,奴隶。但官僚只会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只是因为他们不够强,皇帝可一言定他们生死,只得互相联盟。 爱情不属于这样的人家,同理,更不属于下面的人。底层的真情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从古至今。 李凤遥属于习惯了男人的供养,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上辈子她得了托举,一边无理取闹也一边壮大自身,她用力的学,从一开始的无知,到挤进顶尖学校,高考可没有水分。 这辈子也一样,她对爱情有追求,也对自己有追求,属于安身立命的东西,她从不假手于人。 他们早上醒来,李凤遥被朱厚照抱得很紧,怪不得她昨晚做恶梦了,原来是真被鬼压床了。 她推醒他,下床更衣,皇帝也不是每天要早朝的,驴也要休息不是?但朱厚照惨就惨在,他没人帮,年轻时下手太恨,导致别人不跟他玩了。 所以只能自己勤奋,一边夺权,一边又不想干活,就开始无理取闹,他一边忌惮内阁,一边又离不开杨廷和。 他醒过来就见李凤遥醒了不认人,把他推一边,他只得也起了,还是他的豹房好,这宫里属于人多事多。 李凤遥这次可不低调,第一回相处,自然怎么高调怎么来,她端坐在铜镜前,青词手持犀角梳,将她的青丝挽成高耸的凌云髻。镜中人眉如远山,唇若涂朱,额间一点花钿更添艳色。 “娘娘今日这般打扮,怕是连御花园的牡丹都要黯然失色了。”青词为她戴上点翠的发饰,还将那匣帝王绿的首饰戴上了,她起身时裙裾翻飞,淡青色的纱罗裙摆绣着银线暗纹,行走间如碧波荡漾。 李凤遥对她很满意,“还是你会说话,昨天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词有些惊喜,“奴婢叫青词。” “嗯,我宫里也无掌事宫女,瞧你机灵,便就你吧。” 青词一怔,猛的跪下应了,“谢娘娘,奴婢必不负所望。” 李凤遥嗯了声,“走吧,我们去坤宁宫,我初入宫闱,输人不输阵,拿出咱们承乾宫的调子来。” “是!” 第33章 后宫 坤宁宫前,守门太监远远瞧见一行人仪仗煊赫而来,惊得连忙进去通传。夏皇后正与几位嫔妃说话,闻言人都顿了顿,看向门口。嫔妃们今天也是卯足了劲打扮,她们也都是二十不到的年纪,自然不服。 李凤遥踏入殿门时,满室珠翠顿时失色。她步履从容,一身珠宝在她的脸与身段里仿佛无物。 她刚进来,夏皇后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贵妃妹妹来了,陛下特意吩咐过,妹妹不必行大礼。” 这话过李凤遥的耳,就是不必行礼,她笑了笑,“谢过皇后。” 她坐上皇后之下的首位,满室都安静了,气氛非常尴尬,其他后妃就这么盯着她,有的还抿着唇,不开心写在脸上。 倒也不是这后宫斗争朴实无华,主要是大明官场都很朴实无华,陷害人都是你通倭,被陷害的破口大骂,你才通倭,你全家都 通倭。 弯弯绕绕实在太麻烦,他们气急了还朝堂上打架。后宫就更无聊了,礼教森严,皇帝都不住后宫,她们入宫这么久了,天天吃吃喝喝,主要是注意哪里礼数不对,什么时候斗过呀? 李凤遥也不会,她那个德行,对皇帝说话都不带绕的,更别提对上这些女孩了。 原本好端端的,她过来反而就哑了,变得非常安静,但是看她不爽的人,一屋子都是。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宠妃,宫里的都是民间选秀出来的,除了皇后,都没有什么背景,还一个比一个实心眼。 她们不高兴也不藏着掖着,就这么明晃晃的表达,盯—— 坤宁宫里静得能听见殿外梧桐叶落地的声响。李凤遥端起茶盏, “诸位姐姐妹妹盯着本宫瞧,”她吹开茶沫,“莫非是看本宫长得好看吗?” 「你好不要脸。」 元宝捧着熊猫脸非常诚恳的说道。 李凤遥不搭理它,她要做表情管理呢,看看这一屋子如花美眷,她感叹朱厚照艳福不浅,就这还不往后宫走,她突然表示惊叹,因为代入一下,她已经不想走了。 左拥右抱很快乐啊。 「宿主你收敛点!她们眼神能杀人了!」 李凤遥轻咳一声,指尖抵住唇瓣,茶盏搁下时声响清越,惊得对面下方穿柳绿比甲的淑妃脱口而出:“谁瞧你了!不过是、是瞧你鬓边凤钗逾制了!” 满室霎时死寂。夏皇后指尖掐进掌心,这蠢货竟真敢拿她当枪使! 那凤钗确是九尾金凤,皇后才能戴的制式。所有目光钉子似的钉向李凤遥鬓间,只等她慌神请罪。 却见贵妃慵懒抬手,“这个?”她忽地笑开,眼波扫过众人绷紧的脸,“陛下今早亲手给本宫簪的,说——”嗓音拖得绵长,像蜜里淬了针,“说是南洋新贡的玩意儿,瞧着热闹,给本宫戴着玩。” 甭管朱厚照说没说过,锅甩他那就对了,有本事去问他啊。 “贵妃娘娘说笑了。姐妹们不过是好奇,陛下破例从宫外迎进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天人。” 出声的人最后两个字咬得轻,话里带刺说她不安于室,与外男勾搭。李凤遥朝出声的人看去,原是被推出来的炮灰。 “如今瞧见了,”坐在末位的董美人再出声,杏眼里凝着层薄冰,“果然连喝茶的仪态都与众不同。” 满座霎时活过来似的,七八道目光钉子似的钉在李凤遥端茶的手上。那手腕悬得太过从容,瓷盖刮过盏沿的弧度太利,全然不像教习嬷嬷调教出的流水线。 李凤遥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只觉得好玩,“本宫家乡的茶苦,须得快喝才尝不出涩。好比现在,诸位姐姐妹妹眼里的钉子,再慢些喝,怕是要扎穿妹妹的喉咙了。” “你!”董美人涨红了脸要起身,却被夏皇后一个眼风钉回绣墩。 夏皇后端着凤仪,轻咳一声,试图将场面拉回正轨:“妹妹初入宫闱,若有不适之处,尽可来寻本宫。”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是皇后的职责,却也透不出几分热络。 李凤遥颔首,唇边笑意未减:“皇后娘娘费心。”她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却写满戒备的脸,觉得有趣极了。这些女孩,被框在紫禁城的四方天地里,最大的敌人原本只是彼此的位份和偶尔枯燥的礼法,如今却凭空掉下她这么一个大敌,也难怪她们如临大敌,连情绪都藏不住。 「宿主,你被围攻了,你不生气啊?」 李凤遥心里嗤笑:‘省省吧,跟一群孩子斗什么,我又不住皇宫,一年见不了几次,还得搞分化拉拢不成?’她们的眼神干净,那点不开心纯粹又直接,比朝堂上那些笑里藏刀的老狐狸可爱多了。 其实董美人被人推出来当这出头鸟,就做好了被新贵妃杀鸡儆猴的打算了,结果居然没出事,也没挨罚。她坐在那看着李凤遥,见她被嘲不懂礼,乡下来的,也完成没所谓,她咬了咬唇瓣。 李凤遥还没说什么,王敬便带人来了,他算着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各位娘娘请安。” 夏皇后看着来人,“王公公怎么来了?” 王敬笑呵呵的,“奴婢奉万岁之命,来接宸贵妃。” 这话一出,在座的更不高兴了,她们又怕真惹了人,在这紫禁城更不好混,就沉默不说话。 王敬这一嗓子,像块冰砸进刚有点活泛气的温吞水里,霎时又把坤宁宫的气氛冻回了原形。 陛下身边最得用的内侍,亲自来接,这是何等的体面和恩宠?她们入宫以来,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一道道视线又黏在了李凤遥身上,比之前更复杂,掺杂着不敢明言的羡慕和更深的不忿。 夏皇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还得维持着端庄:“原来如此。陛下体贴,是贵妃妹妹的福气。” 李凤遥倒是坦然,仿佛王敬来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起身,对着皇后微微一福:“既是陛下相召,臣妾便先告退了。” 姿态规矩挑不出错,可那从容劲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无声地炫耀。 王敬侧身让开,躬着腰,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贵妃娘娘,您请,步辇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李凤遥颔首,扶着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从一众嫔妃面前走过。经过董美人时,她脚步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头对她笑了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满室的人听见:“我细看了看,妹妹也不必生气,人靠妆扮,妹妹肤色白,脂粉用那桃红色的定然好看。” 没头没脑的一句,董美人猛地一愣,脸唰地红了,也不知是羞是气还是窘,呆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凤遥却已不再看她,径直向外走去。王敬立刻跟上,一众内侍宫女簇拥着她,仪仗煊赫地离开了坤宁宫。 殿内重归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死寂。 夏皇后盯着那空荡荡的殿门,胸口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 嫔妃们起身行礼,个个低着头,鱼贯而出。没人说话,可那沉默里却像是煮开了的水,咕嘟着翻滚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等到人都走光了,夏皇后才猛地一挥袖,将手边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扫落在地! 瓷盏碎裂声刺耳。 李凤遥表示,怪不得大明拍不了宫斗剧,这拍出来谁看?连帝国继承人都是文臣太监在斗,女子们被规训得都失了野心与狠劲,哪怕张牙舞爪也是猫咪。 她一身武力值,与她们不好玩,还是去找内阁麻烦吧,那群老登活着,她就活不好。李凤遥虽然还没出校园,但她拥有人类最宝贵的学习能力,慢慢来吧。 她到了御书房,朱厚照撑着下巴盯着这堆奏折,这还是分捡过的,内阁处理全国大小事务,有什么安排,司礼监批红,然后皇帝看一眼,同意就行。 大明的皇帝已经是最舒服的了,其他朝代的皇帝是真的能累死,一不留神还容易被大臣坑死。 可此时属于大明的中后期,大明正向着亡国的深渊一路狂奔。此时的困境,并非一日之寒,而是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沉疴痼疾,沉重地压在这架庞大的帝国机器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庞大的宗室勋贵集团像附着在国家命脉上的吸血虫,消耗着巨额的俸禄和赏赐。土地兼并日益猖獗,大量田亩隐匿于官绅豪强名下,逃避税赋,导致朝廷财政收入锐减。太仓库空空如也,边军饷银、百官俸禄时常拖欠,寅吃卯粮成为常态。而东南沿海的贸易本可带来巨额财富,却因海禁政策和混乱的管理,未能有效转化为国家岁入。 建国初期的卫所制早已名存实亡。军户大量逃亡,土地被侵占,军队缺额严重,战斗力低下至极。京营兵额虚报、训练荒废,边镇军士饥寒交迫,器械朽坏。能战的部队如边军,则又容易沦为将领私兵,中央控制力减弱。庞大的军费开支 与低效的军队产出形成致命矛盾。 官员贪渎成风,从中央到地方,层层盘剥。考核制度流于形式,实干之臣少,钻营之徒多。朝堂之上,虽未到晚明东林党与阉党那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不同派系,如内阁与言官、文官与勋贵、宦官与外廷之间的倾轧已日趋激烈,许多国策争论往往沦为意气之争和权力博弈,效率极其低下。 土地兼并导致大量农民失去生计,沉重的赋役压得自耕农喘不过气。天灾频仍,小冰河期的影响已初露端倪,水利失修,一旦遇灾,便会产生大量流民,成为社会动荡的根源。各地盗匪蜂起,白莲教等秘密宗教暗中传播,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北方蒙古鞑靼部屡屡犯边,劫掠州县,明军往往被动防御,胜少败多,长城防线承受着巨大压力。东南沿海倭寇骚扰渐趋频繁,海防松弛,难以有效应对。 皇帝的意志与庞大的官僚系统的执行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政令出不了紫禁城是常事,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政策扭曲变形。整个行政体系臃肿而低效,应对危机的能力极差。 这就是朱厚照所拥有的大明,盛世之下,民疾民苦,这艘烂船还将行驶百年,全靠后面张居正变法。 可那时已经太晚了。 李凤遥其实很理解大明亡国,这世上哪有不亡的国,可是不能被外族杀进来,屠杀折辱。得民心者得天下,是自古正理,但凡大明后面是个汉人王朝,绝不会从上到下,都跪进泥里。 不过大明这德性她知道,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朱厚照想改变,然后他死了。皇帝想改变,也得死,她还没握住权柄呢,不着急,怎么也得日月临朝时再说。 她都还没当上皇后。 虽然她与夏皇后无冤无仇,但她们注定水火不容,她需要皇后的宝座,然后再将此成为王座。 第34章 从政 她还是头一回来御书房,朱厚照看到她很高兴,拉着她一起坐过来。李凤遥拿过案上的奏折,“陛下每天要处理这么多啊。” 朱厚照点头,他老命苦了,还不能不看,不然不知道那些老家伙给他挖什么坑。这满朝文武,小心思都多着呢。 李凤遥刚开始也上不了手,还容易被人搞,但她是懂怎么当助理的。“陛下如此辛劳,妾身看着心疼,要不妾身帮陛下分类,将诸事列为表格,写出缘委,陛下一目了然,自然就轻松了。” 朱厚照闻言,眼睛一亮,像是困顿之人忽然看到了一条捷径:“表格?缘委?爱妃细说!”他本就厌烦这些冗长晦涩、往往铺垫一大堆才切入正题的奏章,李凤遥的提议正中下怀。 李凤遥笑着取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又拿起朱厚照御用的朱笔,自然引得旁边侍立的王敬眼皮一跳,却不敢多言。 「宿主!僭越!这是批红用的笔!」 “闭嘴,借来用用又不犯法。”李凤遥在心里呵斥元宝,手上动作不停。 她一边翻看最上面的几份奏折,一边在纸上画线分区,口中解释道:“陛下您看,这万千政务,归根结底不过几类:兵部的军务、户部的财政、吏部的人事、刑部的刑名、工部的工程、礼部的礼仪。妾身先按此将奏折分类,同类放在一处,陛下处理起来思路也连贯,不必方才看边关告急,转眼又去批某地求表彰节妇的条陈。” 朱厚照连连点头:“有理!极有理!朕常被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搅得头疼!” 李凤遥接着在一份奏折上指指点点:“再者,这些文章动辄千言,核心却往往只有几句。妾身可在每份奏折前附一纸条,以最简短的文字写明:何人、何时、何地、因何事、请求何种裁决、所需钱粮几何、紧急程度。陛下只需看这纸条,便知梗概,若觉有必要,再细看全文,若觉无甚要紧,或内阁已有妥善票拟,便可快速批阅。如此,岂不省时省力?” 她说着,已快速浏览完一份兵部请饷的奏疏,提笔在那张表格纸上写下: 【类别:军务/财政】 【奏报人:辽东巡抚张某某】 【事由:恳请拨发辽东镇XX年度冬衣饷银共计白银XX万两】 【内阁票拟:户部议处】 【司礼监批红:依拟】 【关键点:军士饥寒,恐生变乱;户部称无银】 【陛下需决断:是否催促户部?或从它处挪借?】 写罢,将纸条夹在那份奏折最前,递给朱厚照。 朱厚照拿过来一看,顿时拍案叫绝:“妙啊!爱妃真乃朕之解语花!如此一目了然,再不用被那些之乎者也绕晕了头!”他兴奋地拿起另一本,“快,再帮朕看看这个!” 李凤遥却后退一步,敛衽笑道,有些事情要点到为止,不然容易惹火烧身,更何况她还是一贵妃,皇后位子没到手,她才不提任何意见。“陛下,妾身可不敢干政。这只是帮陛下将这些文书理出个头绪,如何决断,自然还是圣心独运。妾身不过是看不得陛下劳苦,帮陛下将所有奏折初步分类,再为紧要者附上摘要条陈。” 她深知分寸,出主意简化流程可以,真正插手决策,万一后头出什么事,锅都是她的,她此时的身份可担不了责。她没上位前,绝不给人陷害的机会。 朱厚照此刻正在兴头上,只觉得这方法新奇又高效,连连催促:“快!快!王敬,愣着干什么?帮贵妃一起整理!” 王敬连忙应声,带着几个识文断字的小内侍上前,在李凤遥的指挥下,开始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按类别分放。李凤遥则快速浏览,笔下如飞,一张张写着摘要的纸条写满,然后再汇成表格。 李凤遥并不喜欢给别人打工,她在贵妃位子上,能做的就到此为止,她需要让皇帝看到她不输内阁的能力。他才敢为了她与内阁莽上,她得站上主位,治国安邦的功绩才属于她,不然就是皇帝的功绩,她连个名都不配署,她不当这冤大头。 她又不是太监家奴。 治国平天下,这是理想,这是功绩,权力的游戏,她要自己站上牌桌,而不是站在皇帝的身后。 她想当的皇后是武皇,是辽国的萧后,又不是娇妻,没得只成全皇帝一人。 御书房内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竟为之一变,变得井然有序,甚至带上了一点高效办公的忙碌感。 朱厚照看着李凤遥专注的侧脸和利落的动作,眼中欣赏之色愈浓。李凤遥带给他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只觉得她处理这些繁琐事务的手法,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条理,还不越雷池一步。 李凤遥虽然没上过班,但她暑假给周叙白当过助理,又是高材生,这些杂事处理得很快的。 治大国也是如此,她只是做分类工作,又不参与决策,想让她真的干实事,得先给实权。 朱厚照不是不能废后,只是不想与宗室礼法彻底对上,夏后又无子,废后又不是要她命,大明有两京,废后把她迁往南京皇宫,那些太监还敢怠慢不成? 内阁还是很有话语权的,她想上位,敌人多着呢,但她无聊,古代又没有网络,系统那些旧电视剧她也兴趣看,她更喜欢看那些老登生气又弄不死她的样子。 「宿主,你这是在给大明皇帝安装效率办公插件吗?」元宝吐槽道。 ‘闭嘴,我这是在给自己刷能力值,别说,这种一言可以改变世界的感觉,还是很爽的。果然,人不是不喜欢上班,而是不喜欢上无意义的班。’ 果然,不过一个多时辰,那原本令人望而生畏的奏折山便被分门别类整理妥当,每摞最上面都放着几张李凤遥亲笔写的“今日政务概要”,将最重要、最紧急的事情罗列得清清楚楚。 朱厚照简直叹服,他的凤遥可真是宝啊,他只需要决策就好了。 工作效率一下子就上来了,然后干完活就快乐的带着他的贵妃去歇着了,此时天冷,他们在乾清宫倒是暖和,王敬送上水果与甜品。 他们靠着榻榻米上看话本,非常惬意。地龙烧得暖融融的,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褥,两人懒洋洋地倚着大引枕,中间的小几上摆着王敬刚呈上来的果盘。水晶碟子里盛着去了皮、剔了核的雪梨瓣,莹润透亮。还有紫得发黑的葡萄,颗颗饱满,显然是暖房里精心培育出来的稀罕物。 朱厚照一手揽着李凤遥的肩,另一只手随意地翻着一本新搜罗来的民间话本,封皮上写着《侠女风尘记》。他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念出几句夸张的台词,逗得李凤遥发笑。 “你看这写的,‘那侠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喝一声:呔!奸贼休走!’……”朱厚照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自己先撑不住笑了,“这侠女生气起来,怎么跟朕宫里炸毛的猫儿似的?” 李凤遥捻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漾开。她侧头看他,皇帝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仪和御书房里的烦躁,此刻像个找到有趣玩伴的少年,眉眼舒展,笑容真切。她喜欢他这副模样。 “陛下若喜欢,明日再让他们多寻些这样的话本来。”她声音懒懒的,“总比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奏折强。” “极是!极是!”朱厚照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还是凤遥懂朕。”他将话本丢到一边,也伸手去拿水果吃,“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往日里朕看到天黑也未必能理清头绪,那些老臣,写个折子啰嗦得要命,恨不得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 李凤遥轻笑:“妾身不过是帮陛下省了些看废话的功夫。真正的军国大事,还得陛下圣裁。” 说起朝事又绕不开,朱厚照叹气,“你不要看他们口口声声冠冕堂皇,里头的污槽事多着呢,大明自开国以来,那些读书人就给人挖坑。” 朱厚照玩心重,但他当皇帝时期,却没让臣子占到什么便宜,“而且这些人什么脏水都敢泼,朕不同意他们的民生福祉,他们就骂朕昏君。可他们哪里是真想让利于民?户部说漕运损耗巨大,不如将漕运的部分折成银两,在京城附近地区,如京畿、天津、山东等地直接买粮,存入仓库。这样既省去了运输的麻烦,又能平抑北方的粮价。” “京城不算百姓,光满朝文武,宫女太监兵卒都将近二十万人,二十万人,没有自己的运输线,只要京城附近的粮食,还把身家性命交到粮商手里?” “百姓倒是省事,不必年年疏通运河,还能卖自己的粮食,一年两年也就罢了,多几年呢?粮商动歪心思了呢?为什么那些小国对着大明俯首称臣,不就是粮食命脉握在大明手里?朕可不信那些朝臣,他们平时往死里整百姓,贪赃枉法,莫名其妙想起让利于民,朕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肯定是毒药。” 这也是朱厚照不得不干活的原因,一旦摆烂,大明就彻底完了,那些官员眼里只有眼前利益,如蛀虫一般,上面不管,他们能吸干大明。 李凤遥怔了怔,这事她还真知道,大明是不缺粮食的,也不缺高产量的粮食,番薯,百姓也才六千多万人,粮食就非常便宜,百官也生活得过去。 但这样官员怎么贪,不缺粮哪有卖儿卖女的人,奴隶怎么来?天下太平,他们怎么搞钱? 人祸就开始了。 那是嘉靖三十年,御史王仪上奏,为了百姓便利,不必征徭役,将漕运废弃,改运粮为买粮。这个提议得到了当时王公贵族的支持,并在一定程度上被采纳执行了数年。朝廷减少了漕运量,将节省下来的运费用于在北方买粮。 刚开始你好我好大家好,百姓不必去疏通运河,还能卖自家粮食赚点小钱,也很高兴。 到了嘉靖三十八年华北地区,包括京畿、山东、河南等地,发生了大规模的严重旱灾和蝗灾,导致粮食绝收,粮价飞涨。 原本指望的“就地买粮”政策彻底失灵,因为根本无粮可买。 而之前为了省钱又削减了从南方稳定运粮的漕运,导致京城粮仓储备不足。 最终结果就是京城及周边地区发生了极其严重的饥荒,粮价飙升到惊人的程度,饿殍遍野,太平年间饥荒到差点玩崩。 漕运虽然成本高昂,但它是一条稳定的、不受地方年景影响的生命线。 “买粮”政策看似经济高效,但高度依赖北方地区的粮食收成,一旦遭遇大规模天灾,其脆弱性就会暴露无遗。 这是人祸,因为粮商与百官家大量囤积粮食,大发国难财,皇帝那时候意识到上当还不能说,嘉靖怎么能承认自己蠢,被人骗了?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把人祸说成天灾。 李凤遥想着几十年后的事,然后看向朱厚照,“陛下圣明,他们想的可不是什么好事,为图眼前利益,把江山百姓放在火上烤,陛下要是中计,岂不是将国运放在商人与政客的良心上?” 李凤遥幽幽道,“他们哪有心啊?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第35章 牝鸡司晨 李凤遥将可能性一说,朱厚照闻言,猛地一拍桌案,果盘都震了一震。毕竟这是极有可能成真的灾难,人祸比天灾可怕。吃人贯穿历史,他眼中那点闲适少年的光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锐利。 他声音沉了下来,“凤遥,你此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国运置于商人与政客的良心上?哈哈,他们哪有什么良心!只有贪得无厌的胃口!” 他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殿内来回踱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 “好一个为民请命!好一个节省损耗!原来挖的是这样一个弥天大坑!朕果然没看错他们这帮衣冠禽兽。” 他停下脚步,看向李凤遥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赞赏,有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毕竟他能知道,是他从两岁开始,就接受的帝王教育。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宁愿按部就班,要改也是改不需要过许多人手方面的,毕竟他独木难支,朝堂上他能信任的也就杨廷和,还不敢全信。 李凤遥听一耳就知道其中关键,这才是天才型的政客,她竟如此能耐。 “凤遥,你有如此远见,你若为男儿,状元有杨慎什么事?” 李凤遥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刚才透露了。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拿起一颗葡萄,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果皮,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慵懒,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机锋: “陛下谬赞了。我哪里知道朝堂事?不过是听陛下说起户部的提议,顺着他们的逻辑往下想,再翻翻史书,哪一朝哪一代,断了稳定的粮道,将命脉交于豪强之手,能不出大乱子的?春秋时齐国的管仲不就以‘鹿楚’、‘服绨’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么?粮食,从来就是最厉害的武器,也是最脆弱的命门。”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朱厚照:“那些大臣,读的史书比我多得多,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他们懂,却仍提出此议,其心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缓缓坐回她身边,冷笑一声:“其心可诛。他们不是不懂,是太懂了。漕运上下,牵扯多少环节?多少眼睛盯着?虽耗损大,但每一笔尚在明处,在朕的户部、工部、漕运总督府层层监管之下。若改成直接向地方富商巨贾和那些背后站着朝中大佬的粮绅买粮……”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那才是真正的泥牛入海,多少银子填进去都听不见响!贪墨起来,可比从漕运里抠那三瓜两枣要痛快多了!而且正如你所言,一旦天灾,或是他们有意囤积居奇,顷刻间就能掐住京城的喉咙,逼朕就范!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想通了这一切,朱厚照反而平静下来,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帝王的怒火与决断。他伸手握住李凤 遥的手,指尖微凉。 “凤遥,今日这番话,出你之口,入朕之耳。暂时,不要再对第三人提起。” “明白。” 朱厚照看着她,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们既然给朕出了这么一道好题,朕若是不好好作答,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忠心’?” 他重新拿起那本被丢开的话本,随意翻了两页,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却带着冰冷的戏谑: “明日朕就召见户部的人,大大褒奖他们一番,就说此议深得朕心,体恤民力,颇具新意。让他们拿出个更详细的章程来,越详细越好——何处采买,如何定价,如何运输入库,旧漕运如何逐步削减,省下的银两如何分派。朕要他们把这完美无缺的计划,给朕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清楚!” 李凤遥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这是要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用现代的话就是钓鱼执法,让那些人自己把计划全盘托出,记录在案,将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今日所有鼓吹此议之人,一个都跑不了。而且,计划写得越细,其中可供操作的猫腻和未来可能爆雷的隐患,也就暴露得越清晰。 “陛下圣明。”她唇角弯起,“只是,要辛苦陛下继续看那些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的啰嗦折子了。” 朱厚照大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找到新奇玩伴的少年,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份沉稳和锐利。 “无妨!有了凤遥,再看那些奏折,朕只觉得趣味盎然得很呐!” 他拿起一颗最大的葡萄,递到李凤遥唇边。 “朕给爱妃剥葡萄。” 窗外光影正好,殿内清甜果香,李凤遥吃了一口,她怀念起自家的水果。“这宫里不方便,吃的用的都是贡品,我还是喜欢自己产地的水果,比这甜。” 这种小事,朱厚照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有何难?让人去宫外拿就是,栖霞阁又不远。宫里规矩多,你初进宫,这几天消停消停,不然他们泼完朕脏水,肯定还会扯上你的。” 李凤遥乐不可支,“这不是正好,妖妃配昏君,这是说我与陛下天生一对。” 朱厚照点头,“爱妃说的好有道理。成为他们口里的明君贤妃,就完了,那就是木偶,牌坊谁爱背谁背去,朕不背。” 李凤遥只想自个吃,没打算卖皇宫,不然入口的东西被人下毒,她栖霞阁上上下下的人怎么办? 朱厚照一连几天办公时候不超过两个时辰,还时常让李贵妃在一旁侍墨添香,甚至偶尔能听到内殿传来女子的轻笑声。这般的不务正业,简直是在言官们的忍耐线上跳舞。 果然,没过两日,弹劾的奏疏便如雪片般飞到了御案上。这一次,火力比以往更猛,不仅直指皇帝怠政,更将矛头明确对准了“蛊惑圣心”的李贵妃。 “陛下!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朝会上,以刚直闻名的给事中李皎出列,声若洪钟,面色铁青,“御书房乃机要重地,岂容后宫妃嫔涉足?贵妃李氏,纵有才识,亦当谨守后宫本分!如今竟伴驾批红、干预章奏,此乃祖宗家法所不容!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即刻令贵妃退回后宫,并下诏自省,勤勉政事!”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一众清流言官纷纷附和,要求皇帝远离女色、亲贤臣、理朝政的呼声此起彼伏,仿佛李贵妃已然成了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 朱厚照坐龙椅上听着底下义正辞严的批判,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欣赏一场表演。 等那给事中李皎说得口干舌燥,情绪激昂到位了,朱厚照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辜: “众爱卿此言,朕实不解。”他拿起御案上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政务摘要表格,“朕近日觉得处理奏章效率大增,思路清晰,往日需一整日方能理清的事务,如今两个时辰便可抓住要领,余下时间正好能静心思索决断。朕正自欣喜,何来怠政之说?” 活他都干完了,怎么那么多事?自己不行怪路不平,就是嫉妒他有贵妃帮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群臣,尤其在刚才发声的几位言官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至于贵妃,她不过是见朕劳苦,帮着将奏折分门别类,再为朕提取其中关键信息,写成这摘要条陈。一不窥探内容,二不置喙决策,只是做些整理文书、归纳要点的琐事,与司礼监秉笔太监所做之事并无本质区别,怎就扯上干政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表格纸,语气明晃晃地炫耀之意:“爱卿们是不知道,这般整理之后,何事紧急,何事可缓,何人奏报,所为何求,皆一目了然。朕觉得此法甚好,正欲推广至司礼监和内阁,以提高效率,也好让诸位爱卿少写些冗长奏章,多些时间为民办事呢。” 他一番话,轻巧地把携美办公说成了工作效率革新,把李贵妃的角色定位为高级文书助理,甚至还倒打一耙,暗示言官们奏章写得太啰嗦才导致皇帝以前效率低下。 那带头的李皎顿时噎住,脸憋得通红。他们弹劾的是后宫干政、皇帝怠惰,皇帝却跟你讨论办公流程优化和文书规范化?这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另一位御史忍不住反驳:“陛下!纵是如此,后宫妇人焉能接触机要奏章?此乃制度规矩!祖宗之法不可变!” 朱厚照闻言,忽然笑了,只是笑意微冷:“规矩?祖宗之法?太祖皇帝时,还有女官掌印呢。怎么,到了朕这里,贵妃帮朕整理一下书案,归纳一下条文,就坏了祖宗规矩了?诸位爱卿口口声声祖宗之法,莫非是对太祖旧制有何不满?” 他这话扣的帽子更大,直接搬出了朱元璋时代的女官制度,噎得那御史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趁势又道:“再者,朕看贵妃整理之后,于政事把握更为精准。反倒是某些人……”他声音陡然一沉,拿起一份被李凤遥在摘要里标注了【所述灾情与上月巡抚所报丰年有悖,请核实物价与仓储】的奏折,冷冷道,“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在奏章里混淆视听、夹带私货,才是真正其心可诛!” 他虽然没有点名,但那冰冷的语气和意有所指的话,让底下几个心里有鬼的官员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轻易出声。 退朝后,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对着正在悠闲插花的李凤遥哈哈大笑,将朝堂上的交锋当趣事讲给她听。 “凤遥你是没看到那几个老古板的脸,朕跟他们讲效率,他们跟朕讲祖制,朕跟他们讲祖制,他们就没话说了!还想给朕和你扣帽子,哼!” 李凤遥剪下一枝梅花,插入瓶中,唇角微扬:“陛下英明。只是经此一事,妾身这妖妃的名声,怕是坐实了。往后陛下这昏君的戏码,可得演得更逼真些才行。” “怕什么?”朱厚照浑不在意地搂过她的肩,“他们越是这样,朕越是要让你待在御书房。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口水厉害,还是朕的新政厉害。等漕运那件事的章程细节送上来,有他们好看的时候!”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和算计的光芒,言官的弹劾非但没有让他收敛,反而让他更坚定了要把李凤遥这套“高效办公法”推行下去的决心,这既是实用,也是一层绝佳的烟雾弹。 李凤遥看着他斗志昂扬的样子,也很是开心。很好,火已经烧起来了。皇帝需要她这把“刀”来砍向旧有的秩序和潜 在的敌人,而她也需要这个舞台来展现自己的价值,一步步接近权力的核心。 这场风波,于她而言,正是通往牌桌的阶梯。 她需要自己人上位,也需要杀鸡儆猴。她状似无意地捻起一颗葡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殿内侍立的几个太监宫女,最后落在朱厚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委屈,声音软糯: “陛下,妾身在御书房不过几日,无非是帮陛下整理书案,写几个字条罢了。怎么臣子们就知道得如此清楚,连妾身碰了朱笔、写了摘要这等细微小事,都成了朝堂上攻讦陛下的罪状了呢?” 她微微蹙眉,仿佛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陛下这乾清宫和御书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立刻传到外朝各位大人的耳朵里?陛下身边近侍之人竟是臣子们的眼线不成?” 这话音刚落,如同平地惊雷! 第36章 内阁 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瞳孔猛地一缩,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惊恐之下,声音都带了颤音:“陛下!陛下明鉴!奴婢万万不敢!奴婢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表!贵妃娘娘,此话从何说起啊!这、这真是冤煞奴婢了!” 其他几个小内侍和宫女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连声喊着“陛下恕罪”、“奴婢不敢”。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之前只顾着跟言官斗嘴,享受李凤遥带来的高效便捷,甚至有点得意于自己干架的能耐,却下意识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李凤遥在御书房的一举一动,那些外朝的官员是如何知道得如此详尽,甚至能作为弹劾的确凿证据的? 这只能说明,他的身边,他最信任的贴身近侍之中,确实有人时时刻刻在向外传递消息! 一想到自己如同生活在玻璃罩子里,一言一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并迅速转化为攻击他的武器,朱厚照心底猛地窜起一股寒意,随即这股寒意又化为被背叛的滔天怒火! 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敬,眼神冰冷锐利,不再是那个嬉笑怒骂的少年天子,而是真正露出了帝王的獠牙。 “王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大的压迫感,“朕待你不薄吧?司礼监秉笔,乾清宫管事,内廷之中,你也算数得上的人物了。朕与贵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是这般值钱?值得你,或者你手下的什么人,急着去外朝卖好?” 王敬想起刘谨的下场,吓得几乎瘫软,涕泪横流:“陛下!奴婢冤枉!奴婢怎敢做出此等背主忘恩之事!” 他的干儿子怕彻查,只得磕头,“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只是有时与相熟的几位公公吃酒时,曾感叹过陛下近日气色好了许多,处理奏折也快了些,许是贵妃娘娘带来的福气。奴婢,奴婢绝无透露具体细节啊陛下!” 他这话看似辩解,实则已经承认了信息是从他们这些近侍口中流出去的。或许本意并非恶意,只是内侍间的闲聊炫耀,或是被有心人套话,但结果就是,皇帝的一举一动被迅速放大并曲解,成了外朝攻讦的弹药。 朱厚照气得冷笑连连:“好,好得很!朕的身边,倒是个筛子!朕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里衣,怕是外头都一清二楚了吧!”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小几上,果盘茶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凤遥适时地露出些许受惊和担忧的神色,拉住朱厚照的衣袖,开始演起来了:“陛下息怒,或许是妾身多心了,王公公伺候陛下多年,忠心耿耿,许是无心之失,被外人听了去夸大了些罢了。” 她这话看似在为王敬开脱,实则是在朱厚照的怒火上又浇了一勺油,强调无心之失也能造成如此严重后果,那若是有心呢?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但眼神却越发冰冷。他看了一眼李凤遥,心中明了这是她递过来的一把刀,一把清理门户、整顿内廷的刀。 她需要看见他的诚意。 “无心之失?”朱厚照声音森寒,“一次无心之失,便可让朕被言官指着鼻子骂!若多来几次,这江山是不是都要被尔等无心地送出去了?!” 他目光如刀,扫过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王敬,御下不严,口风不紧,革去乾清宫管事牌子之职,仍留司礼监秉笔,罚俸一年,以观后效!今日在御书房当值的所有内侍宫女,一律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调离御前,发往南海子杂役司!” 此言一出,哀哭求饶之声顿时响起。尤其是王敬,面如死灰,乾清宫管事牌子是内廷实权要害职位,失去此职,等于被砍掉了大半臂膀。 朱厚照丝毫不为所动,厉声道:“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再有无故与外臣交通、泄露禁中语者,一经发现,无论何人,立斩不赦!朕倒要看看,谁还敢把眼睛和耳朵放到朕的身边!” 处理完这些人,朱厚照胸中的恶气才稍稍平息。他看向李凤遥,眼神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盟般的认同感。经此一事,他更加确信,身边这个女子,不仅聪明,而且狠得下心,用得出手,是他对付外朝那些老狐狸不可或缺的助力。 “凤遥,”他语气缓和下来,“身边清净了,当年刘瑾在的时候,他们怎敢如此?不过是欺朕身边无人罢了。” 刘瑾有万般不是,但他在的时候,朝臣的手伸不进内宫。 朱厚照去年看着刘瑾的排场与豪宅,加上他有反心,不光朝野哀声哉道,百姓也闻刘色变,他一气之下把人弄死,事后又茫然,没了八虎,他彻底受制于内阁。 李凤遥笑着看向他:“能为陛下分忧,为陛下解难,我心中亦为陛下高兴。”心中却暗道:清理了旧的,才能安插新的。这内廷的钥匙,也该换一把了。 「宿主,你这招敲山震虎、清理门户玩得溜啊!」元宝适时响起。 ‘这才只是开始,’李凤遥在心中冷笑,‘不把皇帝身边打造成铁板一块,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被盯着,那岂不是倒反天罡,在内阁手心里蹦跶。’ —— 乾清宫内的雷霆之怒和人事清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外朝。消息灵通的阁臣和部院大臣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王敬被褫夺乾清宫管事之职、近侍被大批清洗的消息,以及皇帝那道杀气腾腾的“禁中语”禁令。 文渊阁内,首辅杨廷和放下手中的茶盏,眉头紧锁,久久不语。对面的次辅谢迁则是冷哼一声,将一份刚从司礼监抄录来的谕旨副本摔在桌上。 “岂有此理!陛下这分明是借题发挥!”谢迁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怒气,“不过几个言官依例劝谏,竟引得陛下如此震怒,清洗内廷,还下了这般严苛的禁令!这往后,宫禁之事犹如铁桶,我等为人臣者,难道真要成了瞎子和聋子不成?” 另一位阁老李东阳则捋着胡须,面色凝重:“谢公息怒。陛下此举,看似因言官弹劾而起,但根子,恐怕还在那位李贵妃身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你们不觉得,自从这位贵妃得宠,尤其是近日常伴御书房后,陛下的行事,越发难以捉摸,也越发强硬了么?” 杨廷和缓缓点头:“李阁老所言极是。陛下年少聪慧,以往虽有些跳脱,但于大政上尚能听进我等劝谏。如今先是那‘表格摘要’之法,看似提高效率,实则是将政务裁决之权更紧地收拢于御前,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之权皆被无形削弱。如今又借内廷泄密之事,大刀阔斧清理陛下身边之人……” 他叹了口气,眼中有忧色:“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恐怕都少不了那位李贵妃的影子。此女绝非仅以色侍人之辈,其心机、手段,乃至对朝政的见解,都深不可测。她这是在帮陛下,更是在为自己铺路。” 谢迁恨恨道:“牝鸡司晨!祸乱之兆!陛下如今被她蛊惑,竟视我辈臣工如仇寇一般防范!长此以往,国事堪忧!” “如今说这些已是无用。”李东阳摆摆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陛下正在气头上,那道禁令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此时谁再敢非议贵妃、窥探禁中,无疑是自寻死路。我等当下要紧的,一是谨言慎行,约束门下官员,绝不可再授人以柄;二是……” 他目光扫过两位同僚,意味深长:“ 漕运改折买粮之事,户部的详细章程递上去了吧?此事关乎国计民生,亦关乎各方利害,陛下如今心思难测,又有贵妃在侧,我等需更加谨慎,万不能再让陛下觉得我等结党营私、另有所图。” 此言一出,谢迁都沉默了。皇帝清理内廷,展现出的强势和猜忌,以及那位贵妃隐隐显露的干预朝政的迹象,使得原本可能只是利益博弈的漕运之议,陡然变得凶险起来。万一皇帝和贵妃认为他们推动此议是别有用心,甚至与窥探内廷之事有所关联,那后果不堪设想。 杨廷和哼了一声,“什么改折,户部穷疯了吗?这种莫名其妙的主意也想得出来,这折子是谁提的,这脑子在户部待什么?让他滚。” 李东阳没说话,这事递上去试探,又不是今天的事情,他杨廷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呢?都什么大尾巴狼。 司礼监内部更是暗流涌动。王敬失势空出来的乾清宫管事牌子之位,那可是无数太监梦寐以求的顶尖要职,立刻引发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但同时,皇帝立斩不赦的严令也让他们人人自危,以往那种与外朝官员互通有无、甚至卖官鬻爵的勾当,不得不暂时收敛,行事更加隐秘。 而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感到了极大的羞辱和愤怒。 “岂有此理!陛下这分明是堵天下悠悠众口!”一位年轻的御史在值房内气得脸色发白,“我等风闻奏事,纠劾君王,乃是职责所在!如今陛下竟因我等直言,便迁怒于内侍,严密封锁禁中消息,这不是昏君行径是什么?!” “慎言!”一位老成的御史连忙制止他,面色忧虑,“陛下此举,虽有过激之嫌,但确实抓住了‘泄露禁中语’这一点。我等奏章中细节如此详实,本身就授人以柄。如今陛下清理了门户,下次若再弹劾,若无一击必中的铁证,只怕……” 只怕不仅弹劾无效,反而会被皇帝倒打一耙,扣上一个“窥探禁中、勾结内侍”的天大罪名!这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第37章 罗网 经此一事,言官们虽然内心不忿,但短期内再想如同之前那样,轻易获得皇帝日常起居的细节作为攻击素材,已然变得极其困难。他们对皇帝的昏庸有了新的认识。这位天子并非一味蛮干,他懂得抓住规则反击,而且手段狠辣。 更重要的是,所有矛头,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后,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风暴的源头——贵妃李凤遥! “妖妃!果然是妖妃!”许多守旧派大臣在心中咬牙切齿。 若不是她,皇帝怎会突然变得如此精明和强硬?若不是她挑拨,皇帝怎会对伺候多年的旧人下此狠手?若不是她野心勃勃,怎会想到用“整理文书”这等看似无害的方式介入权力核心? 她不仅魅惑君主,竟然还如此工于心计,懂得如何为皇帝提供利器,并巧妙地利用皇帝的权力来清除障碍、巩固自身地位!这远比单纯的美色诱惑要可怕得多! 一时间,李凤遥在朝臣心中的形象,从一个或许只是得宠的妃嫔,迅速转变为一個极具威胁性和破坏力的、智慧型的政治对手。轻视之心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和警惕。 他们意识到,这位李贵妃,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倒的。她似乎很懂得游戏的规则,并且正在利用规则,一步步地蚕食,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宫闱乃至朝堂的格局。 与此同时,六部科道官员的值房内,也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忌惮的气氛。 “好厉害的手段!不过轻轻一句话,就让王敬那样的大珰丢了实权,清洗了整个御前班子!”一个官员低声对同僚道,语气中带着后怕,“这位李贵妃,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日后这奏章可要更小心写了,”另一个给事中苦笑,“以前还能指望宫里的消息揣摩上意,如今陛下身边铁板一块,还有那位贵妃,再想用那些含糊其辞、夹带私货的旧章法,怕是第一个就要被那‘摘要’给揪出来!” “最可怕的是,她做的这一切,都站在‘为君分忧’的理上!让你抓不到丝毫错处!陛下还对她言听计从!”有人叹息,“往后这朝堂,怕是又要多一位不能惹的主子了。” 经此一事,外朝官员们对深宫中的李凤遥,观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从前或许只当她是个得宠的、有些小聪明的妃子,如今却真正感受到了她的威胁和厉害。她不仅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依赖,更展现出一种精准而狠辣的政治手腕,轻易地利用规则和皇帝的心思,清除异己,巩固权力。 一种无声的忌惮在所有朝臣中蔓延开来。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贵妃,其志恐怕绝非仅限于后宫。她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悄然介入帝国的权力核心,而皇帝,似乎乐见其成。 乾清宫内,李凤遥听着元宝实时转播的外朝反应,她仿佛能感受到那从外朝投射而来的、混杂着愤怒、惊惧和审视的目光。她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忌惮就好。 怕了就好。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把她,李凤遥,当作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对手。 「宿主,内阁和那些大臣们现在对你可是又恨又怕呢!」 ‘怕就对了。’李凤遥心情愉悦地抿了一口茶,‘恨意只会让他们失去理智,而恐惧,才会让他们学会遵守新的规矩。’ 外朝的忌惮与内部的权力真空已然形成,李凤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她需要迅速填补王敬倒台后留下的空缺,安插上真正属于自己的、或是至少能保持中立的人手。 这日晚间,朱厚照因白日发落了一批近侍,心中仍有些余怒未消,同时也觉得身边伺候的人似乎一下子不得力起来,显得有些空落落。李凤遥破天荒的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声音温柔: “陛下今日雷霆手段,着实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只是,御前骤然缺了得力的人手,终究不便。乾清宫管事和司礼监随堂太监的位置,还需尽快寻了稳妥可靠的人顶上才是,免得耽误了陛下的事。” 朱厚照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朕也知道。只是这宫里的人,盘根错节,看似忠心的,谁知背后又站着谁?朕一时倒也难决断。” 李凤遥笑着看似随意地建议道:“陛下说的是。不过,妾身倒是想起一人,或许可用。” 朱厚照愣了愣,他已经听出她的意思了,“凤遥想到了谁?” 她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刚入后宫,能认识几人?不过熟悉的也就是陛下派过来的,内务府的郑常宁公公,听闻他为人谨慎低调,管着宫里的用度采买多年,账目清晰,从未出过大的纰漏,也甚少与外朝官员往来。这般踏实本分、只知埋头做事的人,如今倒是难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郑公公入宫得早,对文书之事也不算陌生。让他去司礼监做个随堂太监,帮着整理章奏,想必也能胜任。” 朱厚照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郑常宁确实是他吩咐要他多关照贵妃,这人管着内务府那个油水丰厚的地方居然没传出什么贪墨的丑闻,也算难得。最重要的是,李凤遥点出了关键,此人“甚少与外朝官员往来”,这在眼下敏感时期,显得尤为重要。 “凤遥倒是心细。”朱厚照点了点头,“郑常宁,朕记得他,是个老实人。让他去司礼监,倒也稳妥。” 两口子睁眼说瞎话,就郑常宁那样的,硬是成了老实人。 李凤遥抬手与他击了个掌,“陛下圣明。” 李凤遥抬举郑常宁,不过是让宫中内外看看,他们的前途与登天路,是她一句话的事。 接着 ,她又想起一事,“还有一桩,出了前几天的事,东厂难当其职。东厂事关侦缉百官、民间风闻,最需忠心不二之人。这人能力不济,万一出了差错,或是被人利用,恐生大祸。” 朱厚照神色一凛,东厂的位置确实至关重要:“爱妃所言极是!”他放权放得彻底,原本他就是想李凤遥与内阁对上,李凤遥是妃子,还是他自己追求来的,自己人,又与前朝无半点牵扯,他很放心。“东厂厂督,你那有人吗?” 李凤遥点点头,“东厂厂督责任重大,我身边的人,都是宫里的。比如身边的掌事太监闻溪,陛下是知道的,他武功尚可,还通文墨,只是他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 她以退为进,她一个刚入宫的,哪知道谁忠不忠心,只提闻溪的能力,却强调其资历问题。 朱厚照却立刻想起来了。那个叫闻溪的太监,印象颇佳。最重要的是,一直在宫中底层混着,背景干净,与宫内原有的势力瓜葛不深,用他正好可以打破东厂原有的窠臼。 “资历浅怕什么!”朱厚照一挥手,“朕看中的是能力和忠心!就让他去东厂历练历练,做个缉事厂督!朕倒要看看,谁敢不服!” 就这样,李凤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两一唱一和,完成了内廷关键岗位的一次重要更迭。要是有外人在场,非得目瞪口呆骂一句狗男女。 与贵妃相熟的郑常宁进入司礼监,虽非最高职位,却占据了处理日常文书的关键位置,足以影响信息流转。 而她真正的心腹闻溪,则一举拿下了东厂厂督的要职!这意味着她手中掌握了一把锋利的刀,拥有了主动侦缉、审讯的权力,不再仅仅被动防御。 消息传出,再次引起暗流汹涌。 司礼监的老人们对空降的郑常宁颇为不屑,认为他一个管仓库的,懂什么机要文书?但皇帝亲自点头,贵妃推荐,他们也不敢明着反对,只能暗中观察。 而东厂那边,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个名不见经传、资历浅薄的贵妃身边太监,居然一跃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这简直是对东厂原有势力的巨大羞辱和挑战!然而,皇帝的金口玉言和雷霆手段犹在眼前,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质疑。 外朝的官员们得知这两个任命,尤其是闻溪执掌东厂,更是感到脊背发凉。 贵妃的手,伸得实在太快了!也太准了! 司礼监能影响皇帝看到的信息,东厂能罗织罪名、侦缉百官。这两处要害都被贵妃的人或其推荐的人把持,其影响力已瞬间超越了后宫范畴,直接切入帝国的监察与信息中枢。 这位贵妃娘娘,不仅懂得借皇帝之手清除异己,更懂得如何巧妙地安插自己人,巩固和扩张权力。其心思之缜密,布局之老辣,绝非寻常宫妃可比。 东厂厂督!那是何等权势熏天的位置?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通常兼任此职,如今竟落在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太监身上?这无疑是贵妃李凤遥的手笔!她在明目张胆地安插自己的亲信,攫取核心权力! 消息传出,外朝官员们更是脊背发凉。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张由贵妃编织的无形大网,正通过闻溪执掌的东厂,缓缓笼罩下来。以往或许还能通过内廷打探消息、甚至施加影响,如今皇帝身边被清理干净,东厂又换了贵妃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反而要处于贵妃的监视之下了! 这位李贵妃,不仅要在御前影响皇帝,如今更是要将厂卫这把利剑也握在手中!其揽权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他们意识到,与这位贵妃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人家不出宫门,已轻易搅动了内廷与外朝的风云。 乾清宫内,李凤遥接到闻溪要来谢恩的消息,她对来报信的太监说,“让他在承乾宫等着,本宫要回去了。” 「宿主,你这安插自己人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太猛了?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元宝有些担心。 ‘众矢之的?’李凤遥看着窗外,目光悠远,‘当他们开始忌惮,开始把我当成靶子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承认了我的力量和存在。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闻溪在东厂,郑常宁在御前,这内廷,才算真正开始姓朱,也开始能为我所用了。’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低调隐忍,而是快速建立起自己的权力支点,只有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风浪中,拥有真正博弈的资本。 李凤遥目光投向窗外,‘棋盘已经摆好,棋子也落下了。接下来,就该看看内阁那边,是个什么反应了。’ 她走出去,向自己的宫殿回去,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照亮了重重殿宇,也照亮了她权力之路上的又一级阶梯。 第38章 礼法 李凤遥在簇拥下回到承乾宫,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闻溪已经在那等着了,李凤遥看他换上的蟒袍,果然人靠衣装,衬得他面容清俊皎好,肤色白皙,若非那身衣服和腰间悬挂的牙牌,乍一看去,倒像是世家精心培养的如玉公子。 这种极致的反差,权力的狰狞外衣与容貌的纯净秀美交织在一起,越看越有着奇异而夺目的魅力。 李凤遥脚步微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很是欣赏,“不错,闻溪,这身衣服倒很配你。” 闻溪见她进来,当消息与旨意一起传来,他都恍如梦中。仿佛所有的运气都集中在他来了承乾宫,遇了贵人。 他立刻上前恭谨地跪下行礼,随后抬起眉眼看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映着宫灯的光晕,声音清越沉稳,不卑不亢:“奴婢闻溪,叩谢娘娘提拔之恩。若无娘娘,绝无奴婢今日。” 李凤遥走到主位坐下,摆了摆手,宫人们无声地退至殿外伺候。 她看着此时的闻溪,那看向她的眉眼,她竟从中看出一分柔媚,很好,她喜欢这样识趣的人。 懂得感恩,更懂得如何展现自己的价值,明白谁才是他如今权势的唯一来源。这种清醒的认知和恰到好处的姿态,让她十分受用。 “起来回话吧。”李凤遥的声音放缓了些,她这两天都没回来,闻溪新官上任自有新官上任的用处。“东厂那潭水,蹚得如何了?可有人给你使绊子?” 闻溪依言起身,他为李凤遥倒茶,伺候如往常一般,甚至更精细些,回话直接而清晰:“回娘娘,些许波澜,不足为虑。几个自恃资历的老档头有些不驯,已被奴婢寻了错处拿下,正好腾出几个关键位置。其余人,如今至少面上是服帖的。” 他语气平静,仿佛处理的不是东厂里的刺头,只是拂去了衣角的灰尘。 “哦?动作倒快。”李凤遥挑眉,她有些好奇,她想听故事,“用了什么错处?” “贪墨厂卫经费,与犯官家眷往来过密,私泄案卷。”闻溪报出几个罪名,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他们无可辩驳。” 李凤遥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手段利落,罪名也抓得准,既是立威,也是清理门户,还没留下任何可供人指摘的把柄。 “做得不错。”李凤遥赞许地点点头,“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不必怕手段狠辣,要紧的是把事情办妥,把该抓的权力抓在手里。” 毕竟闻溪手里的权力,也握在她手里,是这前朝内廷,唯一属于她的人。 “奴婢明白。”闻溪应道,他话语里尽是效忠之意,“奴婢定不负娘娘期望,将东厂整饬清明,为陛下,为娘娘效力。” 李凤遥点点头,果然,太监比起朝臣,确实好用得多。“今夕不同往日,给你重新挑个住处吧。” 闻溪摇摇头,“今夕与往日并无区别,比起外头的职,奴婢更愿意在娘娘身边,住偏殿耳房里,帮娘娘照顾小主子。” “你倒是念着它。”李凤遥想起她的熊猫闺女,她喜欢闻溪的识趣。她语气轻松了许多,带着几分调侃,“走吧,去看看它,这几日它吃的可好?没闹脾气吧?” “小主子一切安好,食量依旧,只是似乎更嗜睡了些。”闻溪一边恭敬地回答,一边自然地侧身引路,穿着蟒袍的他做这些动作时,融合了一种恭顺与可靠的气质。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偏殿,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 淡淡的竹叶清香和奶香。只见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熊猫幼崽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铺着柔软锦垫的矮榻上,怀里还抱着一根啃了一半的嫩竹笋,睡得正香,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李凤遥的心瞬间就被萌化了,放轻脚步走过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柔软温暖的皮毛。小熊猫在睡梦中咂咂嘴,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瞧它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李凤遥失笑,连日来在朝堂后宫勾心斗角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小家伙驱散了不少。 闻溪站在一旁,看着李凤遥柔和下来的侧脸和眼中的纯粹笑意,目光也变得更加柔软。“娘娘放心,奴婢已吩咐下去,小主子的一切用度都经最可靠的人手,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嗯,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李凤遥轻轻给熊猫掖了掖小毯子,这才直起身,“它这里,你多费心。至于东厂那边,该管的更要管起来,不要让人以为你常住宫中,就失了威仪。” “奴婢晓得轻重。”闻溪躬身道,“厂衙之事绝不会耽搁,娘娘若有吩咐,奴婢随时可出宫办理。” 李凤遥最后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熊猫,转身走出偏殿,闻溪无声地跟上。 —— 她与朱厚照在御书房,两人头挨着头低声商议,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太监略显惊慌的通报:“太、太后娘娘驾到——” 声音未落,御书房的大门已被猛地推开。张太后在一群嬷嬷宫女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面色铁青,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御案旁的李凤遥。 “皇帝!”张太后甚至没等朱厚照起身行礼,便厉声开口,声音里尽是愤怒,“你如今是越发长进了!竟纵容一个妃嫔日日滞留御书房,干预朝政,搅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祖宗家法还要不要了?皇帝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她猛地抬手指向李凤遥,“还有你!李氏!不过一介民女,侥幸得沐天恩,不知谨守本分,竟敢魅惑君上,紊乱朝纲!你真当这大明后宫无人能治你了吗?!” 唾沫横飞,疾言厉色,完全是兴师问罪的架势。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李凤遥心中冷笑,对这些人都服了,她还以为众卿居于庙堂必有高论,结果尽用伦理戏码。她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惶恐之色,后退一步,垂下眼帘,准备依礼跪下。 然而,她膝盖还未弯下,手臂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牢牢托住。 是朱厚照。 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将李凤遥护在了稍侧后的位置,自己直面着盛怒的母亲。他脸上的闲适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冷硬。 对于皇帝来说,后妃做什么都不属于干政,因为都是可控的,权力依附于他。但太后就不一样了,那干政起来,是要废立的,那才是帝王不能忍的。 “母后息怒。”朱厚照开口,声音平稳,“何事劳动母后如此动气?若是为了贵妃在此之事……” 张太后不想听他解释,她今日前来,就是受了人所托,要一举压下李凤遥的气焰,“皇帝!你还要为她开脱?你看看她,一个妃嫔,竟敢立于御书房重地,与你同处一室,甚至翻阅奏章!此乃僭越!此乃大不敬!来人!” 张太后厉声喝道:“将这不知礼数的李氏给本宫拿下,皇帝,你今日必须给本宫,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几个跟着太后来的健壮嬷嬷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朱厚照怒道:“朕看谁敢!” 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母亲那些明显是某些朝臣家眷或眼线的嬷嬷,冷笑一声:“朕倒想问问,是哪些闲杂人等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挑拨天家母子之情?” 张太后没料到儿子一开口不是请罪,反而是质问,顿时气结:“你!皇帝!你这是在质问哀家?难道哀家说得不对吗?她难道不是日日在此?难道没有碰触奏章?后宫不得干政,乃是铁律!” “干政?”朱厚照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不过是帮朕写成这摘要条陈,方便朕阅览决断。一未篡改奏章,二未下达指令,何来干政之说?” “你……你强词夺理!”张太后被他一番连消带打说得哑口无言,因为皇帝的态度,她脸色更加难看,“纵然如此,后宫妇人岂能长留御书房?成何体统!” “体统?”朱厚照声音陡然提高,目光锐利地逼视着自己的母亲,“朕的体统,便是高效处理政务,不被庸碌之臣蒙蔽!贵妃此法,让朕每日节省数个时辰,能更清晰地洞察国事,这便是最大的体统!” 他上前一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母后!朕是皇帝!是大明天子!用何人,如何办事,朕自有决断!若有人因此不满,大可直接来与朕说,何必劳动母后,行此妇人哭诉之举,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这番话可谓极重,直接点明太后是被朝臣当枪使了,并且宣告了他作为皇帝的绝对权力。 毕竟他可不是大权旁落的君王,兵权握在他一个人手里,沦不到其他人来蹦跶。 张太后被儿子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震得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指着朱厚照,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身后的嬷嬷宫女更是大气不敢出。 朱厚照却不再看她,目光冷冷地扫向殿外:“今日值守宫门的奴才,竟敢拦不住母后,惊扰御前,统统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王敬,传朕旨意,往后若无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御书房!违者,以惊驾论处!”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冰珠砸落在地。 整个御书房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不仅是在维护贵妃,更是在用最强硬的态度宣告,谁也别想再用太后来压他,干涉他的决断。 张太后最终在一片难堪的寂静中,被宫人几乎是搀扶着离开了御书房,来时的那股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朱厚照这才转过身,看向李凤遥,脸上尽是得意。 李凤遥看着这样的他,心中微动,她都不知道这人还有这一面呢,她扶着人重新坐下去,非常温柔,“陛下威武。” 第39章 不平之鸣 他顺势靠在椅背上,享受着李凤遥难得的温柔搀扶,得寸进尺地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倚了过去,“那是自然。朕若连你都护不住,还当什么皇帝?”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独占欲。李凤遥心中那点微动化开,变成难以言喻的暖流。她没接这话,只抽出手,重新为他斟了杯热茶递过去,“陛下润润喉,方才说了那么多话。” 朱厚照接过来,眼睛却还亮晶晶地看着她,“凤遥,你别吓着,朕不会让你既出力又受委屈的。” “有陛下在,我怎会害怕。”李凤遥垂下眼帘,语气平和。她确实不怕,甚至在那电光火石间,她脑中已闪过应对之策,只是没想到朱厚照的反应如此迅速且强硬,完全没给她发挥的余地。这种被全然庇护的感觉,于她而言,很是新奇。 “那就好!”朱厚照一口饮尽杯中茶,将茶盏往案上一放,又恢复了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拉着她回到御案前,“来来,继续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那老小子贪墨的线索……” 风波似乎就此平息,御书房内很快又只剩下纸张翻动和两人低语的声音。但殿外跪着的宫人,以及很快传遍宫廷的“三十大板”和“以惊驾论处”的旨意,都清晰地宣告着,承乾宫贵妃的圣眷,已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连太后亲自出面都无法撼动分毫。 消息灵通的前朝后宫,暗地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暗流涌动,自不必说。 —— 夜色更深时,李凤遥才回到承乾宫。 殿内依旧温暖安静,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她略显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今日御书房一场大戏,虽是有惊无险,但也耗神。 “娘娘。”一个清越沉稳的声音在旁响起。 李凤遥抬眼,见闻溪不知何时已候在一旁,身上仍穿着那身显眼的蟒袍,显然一直在等她回来。他手中端着一盏刚沏好的参茶,热气氤氲,散发着安神补气的淡淡药香。 “还没歇息?”李凤遥接过茶盏,温热恰到好处,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 “娘娘未归,奴婢不敢歇。”闻溪垂眸道,目光在她略显疲色的脸上快速扫过,“一切无恙,厂衙那边也传来消息,几个空缺已安插上我们的人。” 他言简意赅,却将她可能关心的事情都汇报了一遍。 李凤遥轻轻吹着参茶,呷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你倒是会说话。”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本宫如今树大招风,你这东厂提督的位置,怕是也要跟着烫手几分了。” 闻溪立刻躬身,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奴婢的一切皆是娘娘所赐。烫手也好,冰凉也罢,奴婢只知为娘娘执刀握剑,扫清障碍。风雨来时,奴婢便是娘娘身前第一道挡风的墙。” 他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将自身的安危荣辱完全系于她一身。 李凤遥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他清俊的面容在灯影下显得格外认真。 “很好。”她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带着十足的重量,“记住你今日的话。这墙,可得给本宫立稳了。”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闻溪深深一揖。 “下去歇着吧。”李凤遥摆摆手,“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是。”闻溪应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到李凤遥转身走向内殿,方才直起身,对周围的宫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小心伺候,然后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身影融入承乾宫外的夜色里。 殿内恢复寂静,李凤遥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她才看向身边虚拟的系统,这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系统。其实她挺庆幸有这玩意的,不然在这时代她没武力都得压抑死。 如今敢这么放肆,也是仗着这些人弄不死她罢了,她无惧这些明枪暗箭。 所以她怎么任性怎么来,况且这庙堂之上,有清白之人吗?过于坏的人升不上来,没那个功绩,过于清白的人也升不上来,没那个能耐,能突破层层打压。 况且她先手出招,内阁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想过女子会那么大胆罢了,才让她先下手为强。 “元宝,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对付我?” 「宿主,元宝是经营系统。」别老想着拿它当奇奇怪怪的系统用。 李凤遥也没想着这玩意能搞懂人性复杂,她一直把元宝当树洞用。宫里宫外不一样,宫里的人,在权力的中心,人心波云诡谲,最是难测。 谁要是在这地方捧出真心,肯定会碎成稀巴烂,李凤遥没兴趣在这里头交友,这里都是利益交换,她手里有权,就会巴上来,她失了权,就会一哄而散,不论当时说得有多好听。 人心自古如此。 越是知道里头的凶险,越是佩服吕武,赢一时不难,难的是一直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不怕就是了,那些老登天天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又没干一件人事,我可不会让。元宝,内阁肯定睡不着,打开监控,看看他们想整什么夭蛾子。” 内阁也在紫禁城内,是元宝监控覆盖范围之内,她是个政治新手,不多关注关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些人心黑着呢,肯定恨她入骨,毕竟她的存在,损失了他们的利益,整她很正常。 …… 太后在御书房铩羽而归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前朝后宫。皇帝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不仅震慑了六宫,更让前朝的某些人感到了深切的不安。 文渊阁内,烛火通明。 几位内阁大臣并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凝重。首辅杨廷和面容沉静,指尖缓缓捋着胡须,听着阁臣语气激动地陈述。 “……陛下此举,实乃骇人听闻!纵容后宫妇人滞留御书房,已是破例,如今竟为了那李氏,公然顶撞太后,还杖责宫人,下达那般严旨!长此以往,祖宗家法何在?朝纲体统何存?” 这阁臣是太后一脉,更是传统礼法的坚决维护者,今日之事让他倍感羞辱与危机。 谢迁听着叹了口气,想到这几天的槽心事眉头紧锁:“陛下年轻气盛,一时被美色所惑,也是有的。只是这李氏,确非寻常女子。她所为‘摘要条陈’之法,看似便利圣阅,实则已触及奏章批答之权柄核心。潜移默化,其害甚巨啊。” 他们都不是蠢人,皇帝那句“节省数个时辰,更清晰地洞察国事”像一根刺,扎进了他们心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以往那些经过斟酌、修饰甚至模糊处理的票拟,在皇帝面前可能变得漏洞百出!意味着贵妃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了影响皇帝决策的通道。 这简直动摇了文官集团经营多年的权力根基。 一直沉默的杨廷和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陛下之心已决。直言强谏,恐适得其反,更伤及君臣之情。” 他目光扫过同僚:“然,纲纪不可废,礼法不可堕。陛下可护她于御书房一时,却护不住这宫闱朝堂的每一处。” 谢迁向他看去,“首辅的意思是?” 杨廷和端起茶盏,杯盖拨弄着浮沫,语气淡然:“贵妃之能,在于近。然宫中事务,绝非只有御书房一处。六局二十四司,偌大宫廷,千头万绪,总有其力所不及之处,亦有其不得不遵循的规矩。” 他放下茶盏,声音微沉:“听闻承乾宫用度奢靡,远超妃位份例?且宫中饲养猛兽为宠,虽陛下特许,然终究于礼不合,更有安全隐患。这些,皆乃后宫之分内事,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无暇顾及,我辈臣子,为陛下声望着想,提请皇后娘娘过问一二,亦是本分。” 谢迁立刻领会:“首辅高见。此外,闻听那东厂新提督闻溪,原是承乾宫首领太监?如此骤登高位,难免引人疑虑。东厂乃国之利器,岂可沦为私宠爪牙?厂卫之中,亦多有忠正之士,岂会甘受阉竖驱使?若有些许不平之鸣上达天听,亦是常理。” 这几天东厂的不平之鸣可太多了。 李东阳补充道:“闻溪新官上任,便在厂内大肆清洗,安插亲信,排除异己,弄得怨声载道。此乃现成的把柄。” 谢迁点点头:“其次,陛下近日因贵妃之故,对政务似乎过于勤勉了?”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其意,皇帝以前贪玩,现在勤勉的方向却是因为一个妃嫔,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信号。 “陛下年少,精力过人本是好事,但若方向有偏,则易被小人利用。”杨廷和沉吟道,“或可寻一二无关痛痒却又繁琐耗时的政务,呈报陛下,一来试探,二来亦可令其知难而退,或至少无暇他顾。” “其三,”谢迁再次说道,“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出面虽未成功,但此言大义仍在。我等可联名上奏,不必直指贵妃,只泛言规劝陛下恪守祖制,远离女色,勤修圣德,言辞恳切,以情动之,以理喻之。天下士林清议,亦当为此发声。” 天下读书人,哪一个不向着内阁,哪一个不是男人呢? 他们可看不得女人当政,那群情激奋的辱骂不需要上面推波助澜,下 面的酸儒根本收敛不了一点。 杨廷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策略已定,避其锋芒,迂回侧击。一是从后宫规矩入手,对李凤遥的日常用度、行为规范进行挑剔和约束,让她在承乾宫之外处处感到掣肘,疲于应付。 动摇其羽翼,将矛头指向闻溪,斩断李凤遥伸向前朝最有力的一只手臂。 制造舆论,士林清议贵妃干政,佞幸当道,逐步败坏她的名声,从道义上施加压力。 这并非疾风暴雨般的弹劾,而是如同春雨般无声无息的渗透和包围。每一件都是小事,都打着“维护宫规”、“体恤圣誉”、“澄清吏治”的旗号,让皇帝即便想维护,也难以次次都大发雷霆。 一次两次还有耐心,这些多了,皇帝就倦了累了,自然就会将她赶回后宫,根本不需要内阁与皇帝撕破脸。 李凤遥很关注内阁,完全把系统当监控用,听着这些毒计时,她非常愤怒,从古到今老登都是一个德性。 他们太知道怎么为难一个女人,让她被一个又一个的琐碎事缠住,用流言蜚语攻击,折磨缠绕着她,她就能被这些事磨死,哪还用得着他们坏了自己清风朗月的名声,去对付一个妇人。 第40章 尚宫局 愤怒如冰水泼入热油,瞬间炸开,却又迅速冷凝成一种极致的冷静。李凤遥在这时刻平静下来,这些人要把她赶回后宫,她岂能如这些人的意,后宫女子,连自己生死都掌握不了。 打天下读书人的脸怎么了,他们多挨几巴掌就习惯了。李凤遥可不怕这些,除了太后那皇帝自己搞定,毕竟亲娘,整他们还需要皇帝出手,那她提拔郑常宁与闻溪做什么?为了做慈善吗? 说到底还是轻视,他们还是惯性的以为她是那种只会扑到皇帝怀里嘤嘤告状的女子,老登们实在想太多。 他们视她为依附皇帝的藤蔓,只需砍断她伸出去的枝丫,再不断摇晃她依附的大树,让她无处着力,自然枯萎。 可惜,他们错了。 她李凤遥从来就不是藤蔓。 她又不是真的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规矩的女子,她知道权力的用法。 「宿主,你不生气吗?」 “气啊,但他们的招数太老套了,我生气的是他们用规矩将女人围住,然后用这些东西磨死人。可我一开始就不受这个束缚,我为什么要承认他们的规矩?” 李凤遥的愤怒是他们这些人很清楚女人地位的惨淡,却大言不惭地说是保护女眷,动起手来甚至都不带正眼看的。 他们到底有什么好高贵的。 她非得撕破这些大官的嘴脸,皇位,官位,不过是治国者的资格,凭什么另一半的人口要因为性别被这些玩意踩在脚下,想怎么围困就怎么围困。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 第二天一早,宫人伺候她梳洗完,郑常宁就翘着兰花指来了,笑得跟朵花一样。“娘娘,奴婢先前出宫办事几天,一回来就升上来了,就知道娘娘疼我~” 李凤遥被他那刻意扭捏的腔调和翘起的兰花指激得眼皮一跳,她咳了咳,“你闭嘴吧,别说话,这都什么腔调。” 郑常宁立刻缩回手,脸上那过于灿烂的笑容收敛了些,但眼底的谄媚和喜色却藏不住,他弓着腰,声音压低了却依旧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奴婢这不是心里头实在欢喜得紧,在娘娘跟前才忘了形嘛。” 他如今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天子近侍,地位非同一般,但在李凤遥面前,却比往日更加恭谨,甚至带着点自己人的亲昵:“奴婢刚回宫就听说了御书房的事,陛下那般回护娘娘,真是天大的圣恩!奴婢一回来又得了这提拔,心里都明白,这都是托了娘娘的洪福!奴婢以后一定更加尽心尽力,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李凤遥嗯了一声,“宫里宫外,最近眼睛多,嘴巴也多,你刚上去,做事谨慎些,别让人拿了错处。” “奴婢晓得轻重。”郑常宁恭敬回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殷勤,“娘娘,奴婢在外头得了几匹上好的浮光锦,颜色正衬娘娘,回头就让人送过来。” “有心了。”李凤遥摆摆手,“去吧,刚回宫,一堆事等着你呢。” “是,奴婢告退。”郑常宁行了个礼,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走到殿外,阳光洒在他那身崭新的司礼监太监服上,他微微挺直了背,脸上那谄媚的笑容收敛,露出属于实权内官的深沉与算计。 哼,他就说自个注定前途无量。 李凤遥今天也不准备去御书房,已入冬多时,天气越来越冷了,承乾宫的用度奢靡,毕竟是宠妃,后宫什么好的都往这边来献媚,有两个一步登天的例子在前,更多人想挤破头过来。 她准备摆烂休息几天,让皇帝自己去面对狂风暴雨吧,她在等内阁出招,也在等人来找事。 杨廷和说得不错,六局二十四司,偌大宫廷,千头万绪,总有其力所不及之处,亦有其不得不遵循的规矩。 这里面必须有她的人,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这些人,很多阴事等被骗被欺负了就晚了,这些都在太后与皇后掌控下。 李凤遥捧着暖手炉,正歪到榻上翻两页闲书,外头便传来通禀,尚宫局的女官前来禀事。 李凤遥翻书的手顿了顿,挑了挑眉搁一边,来得倒快。 一名身着端正女官服制、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面容肃穆的女官缓步而入,身后跟着两名低阶女史。她行至殿中,一丝不苟地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奴婢尚宫局司记司掌记,秦婉,参见贵妃娘娘。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懿旨,协理六宫事务。年关将至,各宫用度、赏赐、人员调度等一应琐事,特来向娘娘请个章程,以免疏漏。” 她话说得恭敬,规矩也挑不出错处,但那挺直的脊背、毫无温度的眼神,以及刻意强调的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懿旨,无一不在昭示着她背后的靠山和公事公办的疏离。她并非来请示,更像是来通知。 李凤遥并未立刻叫她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通透的绿色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盆里银丝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秦婉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脸上也未见丝毫不耐,显示出了极高的规矩和忍耐力。她身后的两名女史却已微微有些不安,悄悄交换了眼色。 良久,李凤遥才仿佛刚注意到她似的,懒懒开口:“起来吧。章程?往年如何,今年便如何。这等小事,难道还要本宫手把手教你们尚宫局做事不成?” 秦婉直起身,垂目道:“娘娘恕罪。往年皆有旧例可循,然今岁不同往日,陛下圣恩,娘娘协理政务,宫中用度虽系小事,亦恐与外朝规制有所牵连,奴婢不敢自专,故特来请示。” 秦婉话里藏针,既点出她“协理政务”是破例,又暗示宫内用度可能逾制,将奢靡二字隐隐扣了下来,还把皮球踢了回来。若按旧例,出了事是你贵妃点头的,若改了,便是你贵妃新官上任便擅改宫规,苛待宫人。 李凤遥心中冷笑,果然,杨廷和那遵循规矩的话音刚落,后宫的发难就来了。用的是最正统不过的宫规名义,行的是最阴柔的捆缚之事。 “哦?依你看,何处可能与外朝规制牵连?是本宫这承乾宫的炭火份例多了,还是少了?是宫女们的冬衣布料该减了,还是该增了?秦掌记既管着记档文书,想必对《宫规》、《会典》烂熟于心,不妨一一说来与本宫听听。” 秦婉微微一滞,没料到贵妃不接招,反而将问题具体化抛了回来。她若真一一列举,便是公然指责贵妃用度逾制,若无实据,便是构陷。若含糊其辞,便是失职。 “奴婢,奴婢只是担忧……”秦婉进宫这么多年,哪个新妃嫔不是好说话巴结她的 ,被这么呛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主要是前面话说得太早,不好挽回。 李凤遥坐直了身子打断了她:“担忧是好事,说明秦掌记谨慎。但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常言,体恤下人方是仁德。如今天寒地冻,若因恪守死规矩而冻坏了宫人,岂非本宫与皇后、太后娘娘的失德?这样吧,” 她语气一转,显得格外通情达理:“所有份例,仍按旧例。但额外再从本宫的份例里,拨出三成炭火、两成棉布,赏给各宫低位份的嫔御和辛苦守夜的宫人。就说是陛下与本宫体恤他们冬日辛劳。这笔开销,不走尚宫局公账,从本宫的私库里出。秦掌记,如此安排,可还妥当?既全了规矩,又显了恩德,想必太后与皇后娘娘也会赞同。” 秦婉彻底哑口无言。 贵妃此举,不仅轻描淡写化解了奢靡的指控,反手还赚了一大波人心,更是用“私库”堵死了所有质疑开销的嘴!她若再反对,就是反对陛下和贵妃体恤下人,反对这仁德之举! “娘娘仁慈,思虑周祥,奴婢这就去办。”秦婉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再不敢有多余的话,躬身领命。 “嗯,”李凤遥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下去吧。日后此类事务,若无真正疑难,不必特地来回本宫。尚宫局若能者多劳,自行处置便是,只需按时将记档副本送一份到承乾宫即可。”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走了尚宫局事务的知情权和监督权。 秦婉心中一震,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声应“是”,带着两个女史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们消失在殿外的背影,李凤遥嘴角那抹浅笑渐渐冷却。 这才只是开始。六局二十四司,盘根错节,都是太后和皇后经营多年的地盘,想插进手去,绝非易事。今日不过是借力打力,小胜一局。 但她不急。 她摆烂休息,等的就是这些人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只有他们动了,她才能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里面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而投诚的人…… 李凤遥目光转向窗外萧瑟的庭院。 总会有的,这深宫里,从不缺少渴望向上爬却又苦无门路的人,也从不缺少被原有体系排挤、打压的失意者。 她只需要耐心,以及一个足够有分量的机会。 系统忍不住出声:「宿主,你刚才好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个女官打发了!」 李凤遥重新拿起书卷,神色平静无波。 “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看准了他们既要拿规矩说事,又不敢真正撕破脸皮的心理罢了。” “而且,你等着看吧,我私库贴补宫人的消息传出去,第一个坐不住的,绝不会是那些清流言官。” 而是同样被这规矩束缚着,却未必心甘情愿的后宫之主们。 她打个哈欠翻过一页书,窗外,北风渐起。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紫禁城的风,从来就不止吹在一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起于微末 李凤遥“私库贴补,体恤宫人”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沉寂而敏感的宫闱深处漾开一圈圈涟漪。 正如她所料,最先坐不住的,并非前朝那些盯着奢靡二字准备大做文章的御史,而是坤宁宫的主人。 皇后娘娘素来以勤俭贤德自持,统领六宫,最重“规矩”和“体统”。贵妃此举,看似自掏腰包施恩,实则是狠狠将了皇后一军。若皇后默许,便是承认宫中旧例确有不足,需贵妃额外贴补方能彰显恩德,她这六宫之主颜面何存?若皇后反对,或下令禁止,那“刻薄寡恩”、“不体恤下人”的名声立刻就会扣在她头上。 更何况,那笔不走公账的开销,像一根刺,明晃晃地昭示着承乾宫的超然与独立,挑战着中宫固有的权威。 果然,午后,坤宁宫便传出懿旨,言及“宫中用度皆有定例,恩赏亦需有度,方不致僭越生乱”,要求各宫“恪守本分,勿要擅作主张”。虽未明指承乾宫,但矛头所向,不言自明。 然而,这道懿旨却并未能压下宫中的暗流。低位嫔御和辛苦的宫人们嘴上不敢言,心里那点因为贵妃赏赐而升起的暖意和期盼,却被这冷冰冰的规矩浇得透心凉,转而化作了对中宫隐隐的怨怼和对承乾宫更深的向往。 —— 承乾宫内,李凤遥听了小太监绘声绘色学来的坤宁宫懿旨,只是嗤笑一声,浑不在意。 “娘娘,皇后娘娘这是……”侍立一旁的心腹宫女有些担忧。 “她急了。”李凤遥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枯叶,语气悠闲,“她越是用规矩压人,底下人的心离她就越远。等着吧,第一场雪下来之前,会有人来的。” 她要等的投诚,不在高位,而在微末。 又过了两日,天气愈发寒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翘角,一场大雪似乎在酝酿之中。 这日傍晚,郑常宁去而复返,这次脸色却不如上次轻松,带着几分谨慎:“娘娘,奴婢方才在司礼监值房,遇到点事。” “说。”李凤遥正对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出神。 “尚仪局一位姓林的女史,因失手打碎皇后赏赐给一位美人的玉如意,被尚仪下令杖责二十,并罚入掖庭浣衣局服役。”郑常宁低声道,“奴婢恰好路过,见那女史被打得奄奄一息,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求饶,眼神有些不寻常。奴婢便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那玉如意并非她打碎,而是那位美人自己失手跌落,却反诬于她。只因那美人是皇后娘家旁支送进来的人。” 李凤遥转过身,“哦?然后呢?” “奴婢想着娘娘近日关注六局事务,便使了点银子,暂时将人扣下了,没立刻送去浣衣局。只是此事涉及皇后娘娘赏赐和宫中美人,奴婢不敢擅专,特来请娘娘示下。”郑常宁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如今地位不同,但越往上爬,越知分寸,这种明显牵扯后宫阴私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大麻烦。 李凤遥沉吟片刻。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史,一件微不足道的诬陷。但这背后,却透出六局二十四司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无处不在的倾轧。 这或许,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机会,一个能撕开缺口,又能测试来者成色的机会。 “把人带来。”李凤遥下令,“悄悄儿的,别惊动任何人。” “是。”郑常宁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约莫一炷香后,两名小太监半扶半架着一个衣衫单薄、背后渗着血痕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进入承乾宫偏殿。那女子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忍痛而被咬得破裂,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屈辱、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她被轻轻放在外间值班的榻上,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因伤势而无力动弹。 李凤遥挥退旁人,只留郑常宁在门口守着。她缓步走到那女子面前,“你叫林什么?在尚仪局任何职?” 那女子喘息着,声音微弱却清晰:“奴婢林静微,尚仪局司乐司……女史……” “玉如意,当真不是你打碎的?” 林静微猛地抬头,眼中是近乎执拗的光:“奴婢以性命起誓,绝非奴婢所为!是周美人自己未拿稳,却因怕受责罚,又素来看奴婢不顺眼,便诬陷于奴婢!掌仪她们,她们根本不容奴婢分辨!” 李凤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即便你所言是真,本宫又为何要信你?为一个无凭无据的女史,去开罪一位美人,甚至可能拂了皇后的面子?” 林静微身体因疼痛和寒冷微微颤抖,眼神却死死盯着李凤遥:“奴婢人微言轻,死不足惜。但奴婢听闻娘娘御前不畏言官,体恤宫人,奴婢……奴婢不甘心就这般蒙冤受屈,烂死在掖庭!若娘娘肯信奴婢这一次,奴婢这条残命,从今往后就是娘娘的!” 她几乎是拼尽全力说出这番话,然后脱力般地伏在榻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背上 的伤口又渗出血色。 殿内一时只剩她压抑的咳喘声。 李凤遥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卑微狼狈的表象,看清内里的灵魂。“郑常宁。” “奴婢在。” “去拿本宫的金疮药来。再让厨房熬碗参汤。”李凤遥吩咐完,重新看向榻上因她的话而骤然僵住的林静微。 “林静微,”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开始放狠话,“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你要记住,本宫这里,只要忠心的人。你若有一日生了二心,下场会比去浣衣局惨烈百倍。” 她不需要手下的人多么能干,但必须要忠心,她可以让人扶摇直上,给人权力与富贵,但这人不能背刺她。 因为她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以后会更多,她需要盟友。 林静微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异样的红晕,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她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磕下头去,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奴婢谢娘娘再造之恩!此生此世,唯娘娘之命是从!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凤遥看着她点了点头。 窗外,第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 这深宫的风雪,她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主动投入麾下的卒子。 “好好养伤歇着吧,什么都不必管,在这住着把伤养好就行。”李凤遥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的命,从现在起,金贵了。” —— 朱厚照快被烦死了。 他烦躁地将手中那本奏疏扔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那奏疏内容无关边关烽火,也无关漕运民生,而是洋洋洒洒数百言,痛心疾首地论证为何贵妃的不合祖制,易生奢靡之风,并引申至“女祸误国”之论,恳请陛下“防微杜渐”,“严束内廷”。 “荒谬!”朱厚照揉着额角,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窜,却无处发泄,“朕的贵妃,吃穿用度也值得他们这般聒噪?!礼部侍郎是太闲了吗?要不要朕派他去宣府督军?!” 侍立在旁的郑常宁与王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奏疏挪到一边,赔着笑脸劝慰:“皇爷息怒,息怒。这些迂腐文人,就爱在这些鸡毛蒜皮上做文章,彰显他们的存在感。您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气坏了龙体可不值当。” “鸡毛蒜皮?”朱厚照冷笑一声,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奏疏,“你看看!这堆东西里,十本有八本是这等屁事!不是拐着弯说贵妃不合规矩,就是弹劾闻溪‘阉竖干政’、‘引诱主上’!要么就是些请安折子写得跟劝谏书一样,字里行间全是‘陛下当远小人’、‘亲贤臣’!他们当朕是傻子,听不出弦外之音吗?!” 他越说越气。自从那日御书房交锋之后,朝臣们的攻势就变了。不再是正面强攻,而是化整为零,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些细碎、黏人、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的琐事和暗指。每一次都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让他想发作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一次两次,他还能当笑话看,甚至觉得李凤遥被这些人变着法儿地挑剔有点可怜又好笑,更能激起他的保护欲。但次数多了,就像钝刀子割肉,磨得他心烦意乱,耐心急速消耗。 他是皇帝,他想的是驰骋塞外、练兵演武、甚至偷偷溜出宫去体验市井之乐,而不是整天被困在这紫禁城里,处理这些女人家用度、宦官升迁、还有文官们没完没了的道德说教! “皇爷,要不歇歇?”王敬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御马监新进了几匹西域宝马,神骏非凡,要不奴婢陪皇爷去瞧瞧?” 若是往常,朱厚照必定立刻扔下奏折兴冲冲地去试马。但今天,他只是烦躁地挥挥手:“不去!” 他莫名想起李凤遥。这几日她倒是安分,称病不出承乾宫,把这些破事全都丢给了他。她倒会躲清静! 难道真如杨廷和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他开始觉得倦了?累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朱厚照更加不爽。他讨厌被算计,讨厌被这种软绵绵的方式逼着就范。 “郑常宁,”他忽然问道,“贵妃这几日在做什么?” 第42章 豹房 郑常宁忙躬身回答,“回皇爷,贵妃娘娘凤体欠安,一直在承乾宫静养。不过奴婢听说,娘娘前些日子用自己的份例贴补了低位宫人炭火棉布,倒是引得宫中上下感念不已。” 朱厚照闻言,挑了挑眉,脸上的烦躁稍霁,甚至露出一丝玩味:“哦?她倒是会收买人心。皇后那边没说话?” “坤宁宫下了懿旨,说要‘恪守本分’。”郑常宁低声道。 朱厚照嗤笑一声:“朕就知道。”他太了解自己那皇后和太后的做派了。李凤遥这一手,漂亮是漂亮,但也肯定又招来了不少暗地里的眼红和嫉恨。 他重新看向那堆奏折,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一边是文官们喋喋不休的规矩和劝谏,一边是后宫女人之间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而李凤遥,似乎被夹在了中间。 这一刻,他因为繁琐政务而生的那点迁怒的烦躁淡了些,反而生出一种更强烈的逆反心理。你们越是这样围追堵截,朕偏不让你们如愿! 他就是这么叛逆的皇帝! “把这些,”他指着那堆弹劾贵妃和闻溪的奏疏,对王敬吩咐道,“全都留中不发!告诉通政司,以后再拿这种无关痛痒的东西来烦朕,他们就不用干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传话。”王敬连声应道。 朱厚照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决定还是去看马散散心。但走到殿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对王敬补充了一句: “算了,摆驾承乾宫。朕倒要看看,她闭门不出在搞什么鬼!” 正大光明摆烂,实在太过分了! 殿内暖融如春,银丝炭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果香和淡淡的药草气。李凤遥并未卧床,而是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云锦常服,歪在临窗的暖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点心、一本翻开的书,还有一小盅显然刚用过的燕窝。 她脸色红润,眼神清亮,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个小宫女读话本子,哪里有一丝病容? 朱厚照脚步一顿,气笑了:“李凤遥,你这躲清闲倒是挺滋润啊?” 李凤遥闻声,似乎才发觉他来了,懒懒地抬眸,只挥退了小宫女,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慵懒和抱怨:“陛下还说呢,臣妾这病,不就是被前朝那些大人们气出来的吗?日日奏疏里变着法儿地骂臣妾是祸水,说臣妾奢靡,臣妾心里憋屈,可不就病了?” 她倒打一耙的本事日益精进。 朱厚照走到榻边坐下,哼了一声:“朕看你是躲在这里享清闲,把那些烂摊子全都丢给朕!你知不知道那些奏折堆得比朕还高?十本里有八本是骂你的!” “知道啊,”李凤遥拿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所以臣妾才更要病着。臣妾若是活蹦乱跳的,他们岂不是骂得更起劲?臣妾病了,他们好歹能消停点,陛下也能少看几本废话连篇的折子不是?” “你倒是会找借口。”朱厚照没好气地夺过她手里的半块点心,扔进自己嘴里,“不行,朕也不干了,事不宜迟,我们搬去豹房吧,烦死了一天天的。” 他一刻也忍不了了,这皇宫就是事多! 李凤遥是知道他身在龙椅,心在江湖的德性的。不过这皇宫确实越待越没意思,她装完就跑,装到了就行,其他人气死还掰不回来,挺好的,她中意。 “好啊,什么时候?” 朱厚照看外面天色还早,“现在!”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要去看他的豹豹! 朱厚照这念头一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站起身,脸上那点烦躁尽数化为跃跃欲试的兴奋:“现在!就现在!王敬!郑常宁!立刻给朕和贵妃准备车驾,轻简出行,去西苑豹房!” “现在?”李凤遥倒是微微一愣,虽知他任性,也没想到能任性到这份上。眼看天色将晚,宫门都快下钥了。 “对!就现在!”朱厚照一把将她从暖榻上拉起来,眼睛亮得惊人,“在这宫里多待一刻都憋闷!去了 豹房,天高皇帝远,看谁还能拿那些鸡毛蒜皮的折子来烦朕!你也不用在这儿装病了,正好!” 李凤遥看着他这副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走的模样,再想想杨廷和那些人若是知道皇帝被他们烦得直接撂挑子跑去了豹房,那脸色想必十分精彩,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这招釜底抽薪倒是干脆利落,正中她下怀。 “好。”她也不矫情,扬声唤人,“来人,更衣!” 承乾宫瞬间忙碌起来。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替李凤遥换上便于出行的骑装,收拾简单细软。朱厚照则在一旁不住催促,活像个即将逃学成功的顽童。 王敬和郑常宁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边要安排皇帝贵妃的护卫车驾,一边还要尽量遮掩行踪,免得惊动太多人。尤其是太后和皇后那边。陛下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他们早已习惯,但每次应对都少不了出一身冷汗。 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已准备停当。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悄然从承乾宫侧门驶出,在一队精锐锦衣卫的便装护卫下,直奔西华门。 守门的侍卫显然早已得了吩咐,验过腰牌后,无声地打开了宫门。 马车驶出紫禁城的那一刻,朱厚照长长舒了一口气,挣脱了无形的枷锁,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他甚至兴奋地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逐渐华灯初上的街市。 李凤遥觉得这位皇帝,或许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守成之君,但他的鲜活、叛逆与不按常理出牌,在此刻却成了打破僵局最有力的武器。 —— 消息根本瞒不住。 皇帝和贵妃连夜出宫去了豹房! 这消息如同插了翅膀,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就飞遍了宫闱和前朝。 坤宁宫内,皇后听到心腹宫女的禀报,气得直接摔碎了一个茶盏!陛下竟然如此不顾体统,带着那个狐媚子说走就走!这将她这皇后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宫规置于何地? 慈宁宫中,太后得知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住了,良久,才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老嬷嬷道:“由他去吧。把他逼得太紧,反而更糟。”只是眉头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她这个儿子,她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而内阁值房里,正准备下值的杨廷和听到通政司匆匆来报的消息,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去了豹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 “是,阁老。车驾已经出宫了,贵妃娘娘同行。” 杨廷和缓缓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他预料了皇帝可能会不耐烦,可能会敷衍,甚至可能会发脾气。但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用这样一种近乎儿戏的方式,来回应他们精心策划的春雨无声之策! 这根本不是妥协,也不是厌倦,这是彻头彻尾的无视和逃离! 他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规劝、所有的舆论压力,在皇帝这任性的一走了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又无力! 皇帝直接跳出了棋盘,根本不跟他们下了! 那他们这些日子弹劾的奏疏、后宫的施压,全都成了打在空处的拳头,徒惹人笑话。 “陛下怎能如此,置国事于不顾……”一位同样得知消息赶来的阁老痛心疾首地低语。 杨廷和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一次,他们输了。不是输给了贵妃的狡黠,也不是输给了皇帝的维护,而是输给了皇帝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任性。 这种对手,让你所有的经验和谋略都无处着力。 豹房那里更接近市井,更远离紫禁城的规矩,无疑是贵妃更能施展手段的地方。 杨廷和对上皇帝,每一次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而此刻,驶向西苑的马车上,朱厚照正兴致勃勃地跟李凤遥描述着他养的那几头豹子多么威猛神骏,仿佛只是进行一场期待已久的出游。 李凤遥抱着熊猫幼崽听着,他们的马车更稳,小家伙不容易应激。 紫禁城的围困,已被这任性的皇帝一剑劈开。 西苑豹房与其说是一处宫苑,不如说是朱厚照凭个人喜好搭建起来的游乐场兼小型军事基地。这里没有紫禁城层叠的殿宇、森严的规矩和无处不在的眼睛,更多的是开阔的场地、奇特的兽苑、演武的校场以及各种充满奇思妙想的建筑。 一踏入此地,朱厚照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连日来的憋闷烦躁一扫而空。 “走!先带你去瞧瞧朕的宝贝豹子!”他拉着李凤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向兽苑。 巨大的铁笼里,几头毛色光亮、体型优美的金钱豹正慵懒地踱步或趴卧。见到朱厚照前来,其中一头体型最为雄健的公豹甚至站起身,走到笼边,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用头颅蹭了蹭栏杆,显得与他十分亲昵。 “瞧见没?这是追风,最听朕的话!”朱厚照得意洋洋,竟让内侍打开笼门一侧的小窗,亲手拿了生肉去喂它。那豹子温顺地从他手中取食,锐利的眼神却警惕地扫过李凤遥。野兽是有直觉的,李凤遥的武力值让它敏锐感受到危险。 李凤遥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养的豹子,走近她怕野兽应激。朱厚照在治国理政上或许荒唐,但在驯兽和军事上,似乎确实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和天赋。 毕竟大明皇帝一直把皇帝当副业,估计朝臣也习惯了,主业有驯兽的,修仙的,木匠的,摆烂的,多不胜数。 “陛下神武。”她也很高兴,大猫猫可比人好玩多了,而且她跃跃欲试,她也想喂,她还想骑。 算了,第一次见面,还是悠着点,熟悉了再说的。 朱厚照更高兴了,喂完豹子,又兴致勃勃地带她去观看驯象、猛虎,甚至还有几匹来自西域的高大骆驼。他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每只动物的来历和习性,眼神发光,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第43章 逍遥 他们回寝宫时,已是深夜,西苑这边寒冬更冷,殿内壁炉烧着,一室尽是暖意,郑常宁已经安排整理好一切了。 青词带着侍女为她卸妆,李凤遥卸下钗环,乌黑长发如瀑泻下,映着炉火泛起柔和光泽。朱厚照斜倚在软榻上,目光追随着她问道:“凤遥,你觉得朕的豹房如何?” 她自铜镜中望向他,她也觉得舒服,唇角微扬:“比紫禁城有趣得多。” 内侍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只留郑常宁垂手侍立在珠帘旁。朱厚照起身走来,接过青词手中的玉梳,为她梳理长发,动作生涩却轻柔。“朕也觉得,紫禁城哪是人待的啊,一个个的八百个心眼子,朕都不想去猜。” 织金帐幔层层垂落,隔开窗外凛冽的寒风。壁炉里木柴噼啪作响,暖意融融中,朱厚照凝视她良久,将人揽进怀里,将她层层包裹。“明天朕带你去骑马,你会骑吗?” 李凤遥还真没骑过,“不会。” 朱厚照眼睛一下就亮了,可算找到了她不会的了,“朕可会了,朕教你!” “好啊,陛下可别公报私仇把我摔了。” 朱厚照闻言笑得越发张扬,指尖绕着她一缕发丝把玩:“朕若是想摔你,何须借骑马之名?” 他拉着李凤遥坐在床边,装模作样模仿朝堂上老学究的腔调:“然君子不欺暗室,朕虽非圣贤,也不至于用这等手段欺负自家贵妃。” 说罢自己先绷不住,笑得栽进锦枕里。 李凤遥被他逗得眼角弯弯,却故意蹙眉:“原来陛下平日里批阅奏章,都在学那些言官说话?” “可不是么!”他翻身支颐,烛光在眉眼间跳跃,“他们整日之乎者也,朕听得 头疼,只好学来逗你开心。”说着突然凑近,“不过凤遥,你武艺那般厉害,怎么不会骑马?” “我又没有出过远门,农家女也没钱买马。”她由着他玩自己的头发,开始瞎扯,“见过最烈的马,便是年节时社戏台上的竹马了。” 朱厚照眼睛亮得灼人,坐起身来:“无妨,明日朕把那匹温顺的玉狮子送你。” 他兴致勃勃,“那玉狮子才三岁,是西域进贡时母马在途中产的,虽是汗血宝马,但性子最是温顺。”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帐外郑常宁无声地示意宫人再添些银炭。珠帘摇曳间,听见殿内笑声清朗。 雪夜渐深,兽苑里玉狮子似乎感知到什么,扬蹄长嘶,惊起数只寒鸦。而寝殿内的笑闹声渐渐低下去,化作帐幔间窸窣的私语。 次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洒在覆盖着薄雪的西苑马场上,空气清冽而新鲜。朱厚照拉着李凤遥来到了马场。 那匹名为玉狮子的汗血宝马通体雪白,仅在额心有一撮金色的毛,神骏非凡,果然如朱厚照所说,眼神温顺,见到生人也不惊不躁。朱厚照亲自牵着缰绳,给她仔细讲解了马镫、马鞍的用法以及控缰的要领。 “来,别怕,朕扶着你。”朱厚照难得地显露出十足的耐心,稳稳地托着李凤遥的手臂,助她踩镫上马。 李凤遥一身骑装,墨发高束,她虽武力值高,但初次坐上马背,感受着身下活物的温热与力量,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玉狮子察觉到她的不安,打了个响鼻,蹄子原地踏了两步。 李凤遥有点虚,’元宝,你有没有一键学会骑马的外挂。’ 「再说一遍,我是经营系统!」 “放松,放松,”朱厚照在一旁鼓励,手掌拍着玉狮子的脖颈,像是在安抚它,又像是在安抚马背上的人,“看着前面,对,就这样。朕牵着它走一圈。” 郑常宁对贵妃的受宠程度又刷新了认知,果然,这是金大腿。王敬也胆战心惊,觉得此女不简单,得想个办法巴结上去,不然再被搞一次,要死。 朱厚照亲自牵着马,缓步在场内行走。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她在马上的身姿逐渐舒展,他在马下昂首引导,走了几圈后,李凤遥渐渐适应,胆子也大了起来,尝试着自己拉动缰绳。 朱厚照见状,眼中赞赏之色更浓,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一匹更为高大的黑色骏马,与李凤遥并辔而行,不时出声指点。 “对,缰绳不要太紧,腿夹紧马腹,很好!”他的笑声在马场上空回荡,“朕的贵妃果然一点就通!” 很快,李凤遥便能骑着玉狮子小跑起来,风声掠过耳畔,视野随之开阔,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油然而生,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侧颜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元宝,别说,这骑马真好玩。’这还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她喜欢,玉狮子又极为温驯漂亮,只要想到这马以后是她的了,她就很是高兴。 骑了一会儿,朱厚照勒住马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看得更远!” 他带着李凤遥策马来到西苑内一处不高的假山亭阁之上。早有内侍奉命在此等候,石桌上不仅备好了热茶点心,还恭敬地奉上一个黄缎包裹的长筒状物件。 朱厚照颇有几分得意地拿起那物件,递给李凤遥:“瞧瞧,这是弗朗机人进贡的千里眼,名曰望远镜,透过它,能看清极远之物。” 李凤遥接过这做工精致的金属圆筒,她是玩过望远镜的,几百年后的更好,手上的这个属于古董了,还镶着宝石,她放在眼前,朝远处望去。 “呀!”她非常给面子的惊呼。 「宿主,你好装啊,这望远镜就只能看这么点远。」 ‘你闭嘴。’ 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原生态好看的北京,只见原本遥远的西山雪岭仿佛瞬间被拉至眼前,山峦起伏,积雪皑皑,松柏点缀其间,细节分明,甚至连树枝上挂着的冰凌都依稀可辨。她移动着望远镜,视野掠过冻结的太液池,划过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顶,那些平日里需要极目远眺才能看到的景致,此刻都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天地浩渺,雪色无边,尽收于这小小的镜筒之中。 “陛下,这太神奇了。”她放下望远镜,眼中满是惊叹。 朱厚照就喜欢看她这般模样,哈哈大笑,他也拿过望远镜望去,随口道:“是吧?比枯坐宫中有意思多了。朕就很喜欢这玩意,那些夷人还挺聪明。” 两人并肩立于亭中,凭栏远眺,阳光温暖,虽身处高处有寒风掠过,但心中俱是畅快。 朱厚照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民居和街道,兴致勃勃地说着他以前去宫外的趣闻。李凤遥安静地听着,目光掠过山河城池,最终落在身边这个笑得灿烂的皇帝身上。 这一刻,宫墙内的算计、朝堂上的纷扰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千里眼所及的壮丽景色之外,只剩下天地之间的雪色澄澈,和身边人难得的,不掺杂质的热忱与分享。 最后朱厚照叹了一声,说出天底下最凡尔赛的话,“可惜朕是个皇帝,我要是可以不当这个皇帝就好了,当个富贵王爷,还能当大将军,这天下就没有什么束缚了。” 这个李凤遥没法接,她被凡到了,她觉得满是槽点。他祖宗朱棣要是听到了,非得抽他一顿,不当皇帝,他奉天靖难是为了什么?为了打仗吗? 就算李凤遥有系统,没有权力,她在大明如果过于惹眼,还想赚钱,还不想被男人吸血,就会被围堵绞杀。 吕布的武力值不也牛逼,可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更别说这系统需要金钱生意喂养,商人在大明就更难了。 朱厚照没真正体验过百姓的难,他当然可以畅想闯荡江湖的快意恩仇,李凤遥在现代在古代,幼时记忆都是底层赚钱的困难。古代的父母,不就是死于疫病,当官的不管,要是还贪,百姓何其难也。 “陛下不也是大将军吗?” 毕竟群臣不让他御驾亲征,他非常狗的自封大将军。 朱厚照哈哈大笑,“说得对,我就是大将军,虎符还在自个身上呢,下次打仗的时候,朕还去。” 白日里豹子都是出来活动的,在园子的另一头,隐约传来几声低沉的兽吼,为这雪后静谧的西苑增添了几分野性的生气。 朱厚照被那兽吼吸引,放下望远镜,眼睛又亮了起来:“走,带你去瞧瞧朕养的宝贝们,昨晚关笼子里,你肯定没看清!”他显然是玩性大发,一刻也闲不住,拉着李凤遥就要下亭阁。 李凤遥被他拽着走,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望远镜下的万里河山,方才那一刻的辽阔与超然还萦绕心间。 朱厚照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纵马江湖的快意,这是他生来极致富贵与权力中滋生出的一种天真反叛。而她却深知,他所厌弃的皇帝身份,所拥有的生杀予夺的权力,才是这世间最坚固的铠甲和最锋利的武器。没有这层身份,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率性而为的举动,早就会被世俗的洪流碾得粉碎。 他所畅想的自由,恰恰是建立在最不自由的皇权基石之上的。 而她呢?系统固然能给她外挂,但若没有权力庇护,无论是惊人的财富还是超常的武力,都只会成为怀璧其罪的原罪,引来无尽的觊觎和掠夺。朱厚照可以天真地幻想抛下皇位,她深知失去庇护的个体在这世道有多脆弱。 “发什么呆呢?怕豹子?”朱厚照察觉到她一瞬间的走神,回头笑道,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的,“放心,有朕在,它们伤不了你。” 第44章 一人得道 他这话说得笃定,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自信,仿佛这世间万物都该顺从他的心意,连猛兽也不例外。 李凤遥敛起心底那点复杂的思绪,顺势往他身边靠了靠,唇角却弯起, “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不过万一它们不听陛下的呢?” “嘿!反了它们!”朱厚照眉毛一扬,故作凶狠状,“朕天天好吃好喝供着,谁敢不听话?饿它三天!”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拉着她快步走下亭阁的石阶,“走吧走吧,让你见识见识,可比紫禁城里那些木头人似的仪仗威风多了!” 兽苑离亭阁并不远,绕过一片覆雪的松林便到了。不同于宫廷别处的精致典雅,这里栅栏高耸,气息也陡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皮毛、饲料和猛兽本身特有的腥臊气味,并不好闻,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昨日见过的金钱豹,目光睥睨的趴卧着,李凤遥觉得这很像野生动物园,那里也是这样的。 内侍和专门的驯兽师见圣驾到来,早已跪伏一地。朱厚照摆摆手,驯兽师把猛兽再度关回大铁笼子里,免得出事,他们九族赔不起。随后朱厚照就拉着李凤遥径直走到最大的那个豹笼前。 那只漂亮的金钱豹认得他,见主人到来,停止了踱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踱到笼边,用庞大的头颅蹭了蹭冰冷的铁栏。 “瞧见没?”朱厚照颇为得意,松开李凤遥的手,上前一步,隔着栏杆伸手摸了摸那豹子的头顶!那豹子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眯起了眼,显得颇为受用。 朱厚照回头冲她一笑,眼神亮得惊人,“它从小就在朕身边,温顺得很。”话虽如此,旁边的驯兽师和郑常宁等人却已是屏息凝神,冷汗都快下来了,紧紧盯着豹子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它很美,陛下。”李凤遥走近,目光落在豹子那身华美的皮毛和隐藏利爪的肉垫上,准备在豹房的日子多喂喂它,先打好一点关系,她也想撸。 朱厚照收回手,“朝堂里那些,看着规矩,心里的爪牙可比这利多了。” 李凤遥深以为然,那些老登,确实很烦人,还不能死扛,还要他们治国呢,又没什么替代者。 慢慢来吧,她得先发展她的势力,毕竟她才入宫,她不急,她耐性好着呢,何况她已经把东厂握在手里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历史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赢家通吃。在她没成赢家之前,先苟着吧,她还没当皇后呢。 今年快过年了,有什么事年后再说,倒是朱厚照想起了她那个在梅龙镇当捕头的哥哥李野。 “对了,”朱厚照玩够了豹子,接过内侍递来的热帕子擦着手,想起这事,对李凤遥道,“你那个兄长,叫李野是吧?在梅龙镇当差?身手脑子应当都不错。” 李凤遥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兄长确是粗通些拳脚,为人也还算机敏,只是久在乡野,怕是当不得大任。” “诶!朕说当得就当得!”朱厚照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带着他特有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任性,“锦衣卫里那些勋贵子弟,一个个眼高于顶,真办起事来未必有地方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利索。北镇抚使正好有个缺,让他来试试!” 北镇抚使!专理诏狱,权柄极重!这已不是寻常的提拔,简直是一步登天,足以在锦衣卫系统内掀起巨大波澜。郑常宁王敬在一旁垂着头,眼角不约而同抽动了一下,心下骇然,陛下对这李贵妃的恩宠,实在是骇人听闻。 李凤遥也有些惊,她没料到竟是如此重量级的位置,这固然是天大的机遇,能将至关重要的锦衣卫力量初步纳入影响范围,但同时也意味着李野将成为众矢之的,无数双眼睛会立刻盯上这个毫无根基、只因裙带关系骤然蹿升的新贵。 她哥那不靠谱的行吗?她都有点怀疑,但可以让闻溪先带着,毕竟娘家有权也很重要,亲哥还是比外人靠谱。 毕竟她要是出事,诛九族头一个名额就是他,她的人手还是过于单薄了。 “陛下,”李凤遥露出些许惶恐和担忧,“兄长微末小吏,骤然身居如此要职,只怕难以服众,反而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朱厚照却满不在乎地笑了,他瞥了一眼那笼中慵懒的豹子,意有所指:“服众?朕让他坐那个位置,就是众!谁不服,让他来跟朕说!再说了,”他转向李凤遥,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戏谑和不容置疑,“朕的贵妃的兄长,难道还镇不住几个锦衣卫的猢狲?让他放手去做,有朕呢!” 他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但他不在乎,他就是要用这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快速为自己喜欢的人铺路,同时也给死气沉沉的锦衣卫塞进一条或许能搅动水流的鲶鱼。 李凤遥心下权衡。风险极大,但收益更大。有朱厚照这句话顶在前面,至少初期无人敢明着对抗。至于暗地里的手段,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臣妾代兄长,谢陛下隆恩!定当嘱咐兄长竭尽全力,为陛下效死,不负圣望。” 朱厚照拉着她往回走,“这就对了!回头就让司礼监拟旨,年前就让他进京赴任!正好,过年也热闹热闹!” 圣旨下达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朱厚照兴致一来,办事效率奇高,不过两日,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便护送着宣旨太监,离了京城,快马加鞭直奔梅龙镇。 时值年关,梅龙镇虽是小地方,却也透出几分年节的喜庆,街面上人来人往,采买年货的乡民熙熙攘攘。这队威风凛凛、官气逼人的京官突然闯入,如同平静的池塘里砸进了一块巨石,瞬间引起了全镇的轰动。 一队盔明甲亮、气势森严的缇骑护拥着一辆马车,直冲镇公所而来。为首者面白无须,身着葵花团领衫,外披织金斗篷,眼神锐利,正是王敬。 镇上的小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连滚爬爬地进去通报。李野刚点完卯,闻讯一头雾水地出来,就见王敬已然下了车,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明黄绶帛。 “梅龙镇捕头李野接旨——” 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野愣住了,他身边的同僚,闻讯围过来的百姓也全都愣住了。接旨?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捕头,接什么旨? 见他没反应过来,王敬眼神一扫,旁边两个番役上前,也不敢得罪新贵,只低声提醒,“贵人,接旨要跪下。” 李野下意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子还是懵的。 王敬见状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梅龙镇捕头李野,忠勇勤勉,才堪大用。特擢升为锦衣卫北镇抚使,即刻赴京上任。钦此——” 旨意很短,内容却石破天惊! 北,北镇抚使?! 李野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彻底僵在原地。他是不是还没睡醒?还是在做白日梦?锦衣卫?还北镇抚使?!那不是戏文里才有的大官吗?专抓朝廷钦犯,能止小儿夜啼的那个北镇抚司?!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表情都和李野如出一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王敬看着李野那副傻愣愣的样子,心下鄙夷,果然是乡野粗胚,但面上却不显,只是将圣旨往前一递,笑呵呵的:“李大人,还不快领旨谢恩?” 李野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磕头,声音都在发飘:“草民……不,臣,臣李野领旨!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就这样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感觉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又不舍得松开。 王敬想抱贵妃大腿,准备从他这入手,尖着嗓子道贺,“李大人,不,该叫李镇抚了。恭喜高升!皇恩浩荡,咱家可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地来接您即刻启程赴京的。京城里,贵妃娘娘还等着见您呢。” 贵妃娘娘?李野又是一懵,他哪认识什么贵妃娘娘?等等……他猛地想起不久前去京城,一去不返的李凤遥,不是去开分店吗?怎么成了贵妃? 巨大的冲击和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头晕目眩,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王敬不再多言,示意番役:“伺候李大人……哦不,李镇抚更衣。” 小镇轰动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每个角落。卖炊饼的王老汉、开茶摊的孙寡妇、平日里和李野勾肩搭背喝 酒骂娘的狐朋狗友,所有人都涌到镇公所外,看着那些威风凛凛的京里来的官爷,看着那个平日里熟悉的李野,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人簇拥着,换上了飞鱼服,佩上了绣春刀。 整个梅龙镇的人久久回不过神,议论纷纷,看着他脸上交织着羡慕、嫉妒、敬畏以及荒诞感。 李野摸着身上冰凉丝滑的飞鱼服,手里紧紧攥着那卷明黄的圣旨,终于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 他,李野,一个梅龙镇的小捕头,真的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了! 而这一切,都因为他那个进了宫的妹妹。 巨大的喜悦和权力骤然降临的眩晕感过后,隐隐的不安和沉重也悄然浮上心头。北镇抚使,那可不是梅龙镇这小小的池塘,那是京师的龙潭虎穴啊。 妹妹她在宫里究竟怎么样了?这泼天的富贵,他接不接得住? 第45章 鸡犬升天 李野还晕乎乎地摸着身上的飞鱼服,感觉像穿了别人的皮,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隔了一层膜。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显慌乱的呵斥:“让开!快让开!县尊大人到了!” 围观的人群像被劈开的潮水般向两侧分开,梅龙镇的县令带着县丞、主簿等一众属官,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县令官帽都有些歪了,额上冒着细汗,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以最快速度赶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东厂番役和锦衣缇骑簇拥在中间、身着崭新飞鱼服的李野,以及气度阴鸷、面白无须的王敬。这司礼监的大人物他还只在殿试的时候见过,县令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脸上却堆满了最热切,最恭敬的笑容,几乎是扑到近前,对着李野就躬身长揖: “下官梅龙县令周文渊,参见李镇抚!恭喜李镇抚高升!镇抚大人荣膺圣恩,实乃我梅龙镇百年未有之荣光!下官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啊!” 他这姿态放得极低,身后的县丞、主簿等人更是呼啦啦跪倒一片,连声附和:“恭喜李镇抚!贺喜李镇抚!” 李野被这阵仗弄得又是一懵,下意识想去扶:“周大人?您这是……” 王敬在一旁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尖细的嗓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周县令倒是来得快。” 周县令身子一抖,忙转向王敬,笑容更加谄媚:“王公公驾临鄙县,下官有失远迎,死罪死罪!下官已在衙内备下薄酒,为李镇抚贺喜,为王公公及诸位上官接风洗尘,万望赏光!” 他心里门儿清,李野这是一步登天了,但根子还在宫里那位贵妃娘娘和这位公公身上。这巴结,必须双管齐下! 这时,李野那些往日里的同僚才敢慢慢围上来,一个个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平时都跟他称兄道弟,此刻搓着手,想上前又不敢,脸上又是羡慕又是敬畏,干笑着:“野哥?不,李、李大人,您这真是天大的造化啊!” 还有曾经因为他办案毛躁训斥过他的老捕快,此刻缩在后面,脸色煞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卖炊饼的王老汉挤在前面,激动得满脸红光,仿佛李野高升是他家的喜事,大声嚷嚷着:“我就说野子不是池中之物!打小就看出来了!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开茶摊的熟人也挤在人群里,眼神复杂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李野,李野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听着他们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感觉更加不真实了。昨天他们还一起在街边蹲着吃面,今天就已经云泥之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王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耐烦地挥了挥拂尘:“周县令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只是皇命在身,需早些护送李镇抚回京面圣,耽搁不得。这接风宴,就免了吧。” 周县令闻言,脸上明显的失望,但不敢有丝毫异议,连忙道:“是是是!公务要紧!公务要紧!下官不敢耽误王公公和李镇抚的大事!”他赶紧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双手奉到李野面前,“李镇抚荣升,下官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权当程仪,万望笑纳!” 李野看着那锦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王敬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小太监上前默默接过。 “周县令有心了。”王敬淡淡一句,算是给了面子。他转向李野,语气稍缓,“李镇抚,你回家收拾收拾,带上家眷,咱们要早些走,万岁爷与娘娘还等着你呢。可耽误不得,要赶在年前。” 其实年后也无所谓,但王敬想去卖个好,让贵妃团圆,再说这穷乡僻壤,他的锦靴就没踩过这么脏的地。 李野听后,脸上那点僵硬的笑容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了,他不再是梅龙镇的捕头李野了,他是要进京当大官的李镇抚,他得去带上他的孩子,这可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李野从巨大的冲击中稍稍定神,他深吸一口气,那双桃花眼微微敛起,方才的慌乱无措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考量。先对王敬抱拳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虽初次穿戴这身飞鱼服,却因着挺拔的身姿和出众的容貌,竟也显出了几分与这官服相称的气度。 毕竟是亲兄妹,李野虽然穷,但颜值还是很能打的,但大明男女大防,不像秦汉魏晋那般,女孩爱给帅哥投喂蔬果,大明女子非常内敛,甚至不出门。所以在底层颜值并不重要,娶媳妇也是女方父母相看。 当官的话就很重要,长得丑的难入中央,仕林就是这样难混。 “有劳公公和诸位稍候片刻。”激动过后,他的声音稳定了下来,带着令人舒适的清朗,“卑职去去就回。” 李凤遥不在,李野干脆让儿女去客栈住,让员工帮忙照看一二,他女儿虽才八岁,但很听话,又能照顾弟弟,放在客栈大伙也没意见。 周县令眼珠一转,立刻对身旁的县丞喝道:“蠢材!还不快派两个人跟着李镇抚去帮忙!再备一辆暖和宽敞的马车,给小姐和公子坐!” 县丞连忙点人跟了上去。周县令又转向王敬,赔着万分小心:“公公恕罪,李镇抚这也是骨肉情深,下官已让人去备车,绝不会耽误行程。” 王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扫过李野离去的背影,心下倒是略略改观,这李野,倒不像寻常乡野村夫那般上不得台面,模样气度竟有几分看头,难怪能有贵妃那般品貌的妹妹。 李野一路行至客栈,正在大堂忙碌的双胞胎一抬头,见是他,先是习惯性地要打招呼,待看清他这一身只有在戏文里才见过的打扮,顿时瞠目结舌:“李、李捕头?您这,这是……” “知书,达礼,凤遥在宫中当了贵妃,这客栈你们先照看着,有什么事就找衙门,我要赶在年前去京城,将孩子们带走了。要是吴娟胡搅蛮缠来闹别理,衙门的人会吓住她的。” 知书、达礼这对双胞胎伙计闻言,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当场,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贵妃娘娘?! 她们那个平日里算账精明,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笑起来眼儿弯弯的东家成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而眼前这位他们熟悉的,时常来蹭饭,逗孩子的李捕头,竟摇身一变,穿了这身只有传说中锦衣卫大官才能穿的飞鱼服!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两个少女头晕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野没时间等她们慢慢消化,语气加快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孩子们在后院?” “在、在!”王婶都还懵着,一旁的豆子先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李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走向后院。知书达礼面面相觑,慌忙跟上,腿脚都有些发软。 后院里阳光正好。八岁的丫丫遗传了父亲的好样貌,小小年纪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正坐在小凳上,拿着一本破旧的千字文,一字一字地教 五岁的弟弟铁蛋认字。铁蛋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酷似其父,此刻正有些不耐烦,扭来扭去。 “丫丫,铁蛋。”李野唤道,声音放缓了许多。 两个孩子闻声抬头,顿时都愣住了。丫丫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父亲。铁蛋则直接跳了起来,指着李野:“爹!你变成戏台上的大将军了吗?好威风!” 李野心中一软,走上前,先弯腰捡起女儿的书,拍了拍灰,递还给她,然后才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他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又看向女儿,温声道:“丫丫,铁蛋,爹爹要带你们去京城,去见你们姑姑。以后我们就在京城安家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平静而肯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丫丫比弟弟懂事些,敏感地察觉到父亲的不同,小声问:“爹,我们哪有钱去京城?” 李野笑了笑,人靠衣装,那张俊脸显得生动夺目,“姑姑如今是贵妃娘娘了。我们去找她,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丫丫和铁蛋了。” 他说话间,跟着来的差役已经机灵地去屋里,将两个孩子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成一个小包袱拿了出来。 李野站起身,一手牵起女儿,一手抱起儿子。铁蛋兴奋地搂着他的脖子,丫丫则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小脸上有忐忑,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信任。 李野接过包袱,对客栈的人最后叮嘱道:“看好家。若有人来问,便说是京城李贵妃的产业,寻常人不敢生事。”他特意点了贵妃的名号,既是一种震慑,也是给这两个女孩子撑腰。 “是!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看好!”一旁边豆子挺起胸膛,激动又惶恐地保证。 李野不再多言,一手抱起铁蛋,一手牵着丫丫,转身向外走去。 客栈外,马车早已备好。李野将儿女安顿进铺着软垫的车厢,仔细掖好角落防止进风。丫丫扒着车窗,看着熟悉的客栈和追出来知书达礼,她有些不舍的小声问:“爹,我们还会回来吗?” 李野看着女儿稚嫩却已显清秀的小脸,心中微软,语气却坚定:“以后会回来,放心吧,我们家会越来越好。” 他放下车帘,翻身上马,回去接旨的地方,他也很了当,“公公,可以启程了。” 王敬瞥了一眼那辆青篷小车,嗯了一声。车队终于缓缓启动,离开了客栈,离开了梅龙镇。 李野骑在马上,最后一次回望那渐渐远去的镇子轮廓,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远走,带着儿女,去赴那一场泼天的富贵。 梅龙镇的李捕头已经留在了身后。从现在起,他是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前路漫漫,福祸未知,但他已别无选择。 第46章 京城 车队粼粼,碾过梅龙镇略显坑洼的土路,驶上官道后,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李野骑在马上,寒风刮过脸颊,却让他愈发清醒。 “姐姐,京城有多大?” “姑姑住的房子是不是比客栈还大?” “爹的新衣服真好看……”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点点不安。 李野听着就有了笑意,泼天的富贵令人眩晕,但更实实在在的,是他终于有能力给儿女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的未来。女儿不必再寄人篱下,儿子不必再担心衣食,不必再像他一样,在这小镇里蹉跎一生。 这一切,都是妹妹凤遥挣来的。 想到妹妹,他心中的感慨更甚。她竟然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走到了这一步,贵妃,他以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简直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尊荣,又是怎样的险境。 他攥紧了缰绳,他不再是只需要顾好自己和小家的捕头了,他得尽快强大起来,成为妹妹在宫外的依仗,而不是拖累。 车厢里,丫丫和铁蛋起初还扒着车窗,新奇地看着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树林。但困倦很快袭来,铁蛋率先歪在姐姐身边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丫丫小心地给弟弟盖好毯子,自己也依偎着,渐渐合上了眼。 王敬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闭目养神。他对车外那对新晋的贵人兄妹并无太多兴趣,只想尽快完成这趟差事,回京复命,顺便向贵妃娘娘卖个好。这穷乡僻壤,他多一刻都不想待。 行程枯燥,除了必要的歇马打尖,队伍几乎不停。沿途驿丞见到锦衣卫的旗号和王敬的腰牌,无不战战兢兢,殷勤备至,最好的房间,最热的饭菜立刻奉上。 李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带来的便利与敬畏,他默默观察,学着如何应对这种场合,既不显得倨傲,也不过于谦卑,分寸把握得竟渐渐有了模样。 数日后,京城那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灰黑色的墙体在冬日苍茫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雄伟肃穆,盘查严格的城门守军、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流,无不彰显着帝都的繁华与威严。 铁蛋被喧闹声吵醒,揉着眼睛扒开车窗,顿时张大了嘴巴:“爹!好高的墙!好多人!” 丫丫也醒了,看着那巨大的城门洞,仿佛要吞噬一切似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眼中流露出怯意。 李野勒马,停在儿女的马车旁,俯身温声道:“别怕,这就是京城。” 王敬的车驾无需排队,守城官兵验过腰牌,立刻恭敬放行,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队伍中的生面孔。 车队驶入京城,年关很热闹,喧嚣声、叫卖声、各种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林立的店铺、熙攘的人流、穿一切都与宁静的梅龙镇截然不同。丫丫和铁蛋看得眼花缭乱,连害怕都忘了。 李野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这帝都的繁华景象,心中亦是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平静。 队伍并未前往锦衣卫衙门,也未前往任何官署,而是径直驶向内城,最终在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邸前停下。朱漆大门、锃亮的铜环、门前肃立的守卫,无一不显示着此处并非寻常人家。 王敬下了马车,对迎上来的管事太监淡淡道:“咱家奉旨,送李镇抚及其家眷至此安顿。好生伺候着,娘娘若有传唤,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是,公公。”管事太监躬身应道。 王敬这才转向李野,脸上尽是笑意:“李镇抚,这是陛下赐与贵妃的府邸,贵妃还未住过,您且住着。咱家差事已了,这就回宫复命。您且在此安顿,自有宫内安排。” 说罢,也不等李野多言,便转身上车离去。他客气也是因为李野是李凤遥的哥哥,不然一个北镇抚使,他还不放眼里。 李野站在那气派的大门前,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看着王敬的车驾远去,再看向眼前这扇对他敞开的,陌生而威严的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对儿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家了。” 他牵着两个孩子,迈步踏入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西苑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凛冽的寒气。李凤遥穿着一身家常的湖蓝色缎袄,未施粉黛,乌发松松挽起,正手持银剪,专心修剪着一枝虬劲的寒梅。红梅映着雪色,更显娇艳,与她沉静的侧颜相得益彰。 青词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王敬公公回来了,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回禀。” 李凤遥手下动作未停,嗯了一声,将最后一枝梅花插入汝窑天青釉瓶中,端详片刻,方才放下银剪,用一旁的湿帕子细细擦了手。 “让他进来吧。” 王敬躬身趋步入内,脸上带着恭敬与谄媚,他非常讨好跪下磕头:“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按理混到王敬这份上,根本没必要给妃子嗑头,对上皇后都没这般礼数。但他在李凤遥这栽了一跟头,变得非常老实,抱大腿表现得很明显。 “起来回话吧。”李凤遥声音平和,走到榻边坐下,端起一盏温热的红枣茶,她生理期 到了,容易疲倦,“差事办得如何?可见着本宫的兄长了?” “回娘娘的话,托娘娘洪福,差事办得极为顺利。”王敬站起身,依旧躬着身子,脸上堆满笑,“李镇抚……哦不,李大人一见圣旨,那是感激涕零,叩谢天恩呢!直说是娘娘恩德,李家祖上积福!” 李凤遥吹着茶沫,眼睫微垂,看不出情绪:“他可还好?梅龙镇一切如旧?”她问得随意,毕竟只是寻常家常。 “好!好着呢!”王敬忙不迭地回答,“李大人不愧是娘娘的兄长,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虽说乍闻喜讯有些惊喜,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处事有条不紊,接旨谢恩皆是依足礼数,依奴婢看,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定能成为娘娘的臂膀!” 他极尽溢美之词,将李野接旨时的些许失态全然美化,更是隐去了自己最初的鄙夷。 “嗯,你办事周到,辛苦了。”李凤遥这才露出笑容,“青词,看赏。” “谢娘娘恩典!”王敬喜滋滋地再次跪下磕头。 “王公公何需这般多礼。”李凤遥看着这样能屈能伸的王敬,怪不得人家能上位呢,“王公公心意本宫知了,一路劳顿,先去歇着吧。” “是,奴婢遵命。”王敬听出话外意,笑着又行了一礼,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暖阁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和清冽的梅香。 李凤遥重新走到那瓶寒梅前,指尖拂过一朵盛放的红梅,她想起在梅龙镇的时候,虽然她与李野因为吴娟有过争吵,但两人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 况且二人相依为命长大,很是不易,最重要的一点是,女性掌权者几乎一样的困境,就是能用的只有娘家人与小人。 因为所有的所谓君子,都会冷眼对上,用尽手段与心机将这胆敢不安于室的女子打入深渊。 大明又不像秦汉,她能做出许多发明改变世界,大明科技与实力本就领先,这里是因为内斗而衰败,亡在根深蒂固的利益壁垒和盘根错节的人心算计里,而不是其他。 她撑死做出珍妮纺织机,但大明真不缺这玩意,她做出来估计也就被夸一两句,这里布匹很便宜,人们原本可以衣食无忧,只是上面的人不给下面分一点利罢了。 就算是清官,名下田地至少万亩,她只能走上与老登玩权谋的路。 所谓的“清流”与“浊党”,本质上并无不同,无非是争夺那块早已分食殆尽的蛋糕,谁又真心想过将蛋糕做大,让更多人分润? 她不能,也不必去做什么惊世骇俗的发明。她要做的,是成为执刀分蛋糕的人。 先夺权再说。 她看向青词,“青词,我兄长初来京城,你且去库房里挑些家常实用得上的东西,连同御膳房刚做的几样精细点心,一并送去。告诉他,舟车劳顿,不必急着面圣谢恩,先在宅子里好生歇息两日,熟悉环境,帮我安抚他,让他休息两天再来。” 青词忙嗯了一声,“娘娘放心,奴婢必办妥贴。” 青词退下后,暖阁内重归寂静。 李凤遥对李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只要不对人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她也不指望李野成为卫青,因为她想当的又不是卫子夫。 以后她如果有孩子,她不在乎是男是女,毕竟鸡娃不如鸡自己。 她的人生足够精彩舒服就行,小孩有小孩的故事,看张太后就知道了,把希望放别人身上有多不靠谱。 她的底气,来自于她自己。以后有孩子固然是锦上添花,但绝非雪中送炭。她能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不是一个必须争抢的皇位,而是一个无论男女、无论贤愚都能安稳富足的强大保障。 而这保障,需要她亲手去夺取,去建立。 李凤遥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松枝。她想起朱厚照昨日兴致勃勃说要带她去冰嬉的模样,想起他谈及朝臣时那不耐烦又隐含锐利的眼神。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不能翻,她得造大。 眼下,先让李野站稳脚跟,让司礼监更听话,让自己在朝廷的分量再重一些。 毕竟又不是弄死几个文官,发布政令,下面地方官就会听的。 他们阳奉阴违搞事情,锅就全在她头上,王莽已经以身试法过了。 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官,最擅长的便是用冠冕堂皇的道理将人架起来,再用层出不穷的软钉子让人寸步难行。即便有朱厚照的支持,即便她能除掉几个跳得最欢的,也无法从根本上扭转那遍布天下、盘根错节的官僚网络。 杀几个人容易,要改变一套运行了千百年的规则,难如登天。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政令出不了紫禁城,或者扭曲得面目全非,最终民怨沸腾,所有的罪过却都会精准地落到蛊惑圣心的她头上。 她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了一瞬便散去,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不能着急,一定不能着急。 第47章 重逢 西苑兽苑旁的一棵老松树下,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一张厚厚的波斯绒毯。李凤遥斜倚在铺了貂皮垫子的软榻上,身披朱厚照送来的银狐裘斗篷,毛色纯白,更衬得她肤光胜雪,乌发如墨。 在她身旁,是一头名为“玉爪”的金钱豹,它焦躁又不甘地趴伏着。它华丽的皮毛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动着金黑交错的光泽,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压抑着的呼噜声,琥珀色的兽瞳时不时瞥向那只正慢条斯理落在它头顶的手。 这个人类真是太过分了,把它当猫撸,它还不敢动,它一反抗那人掌上力道还带着内力,先前一边喂它一边碎碎念,后来装都不装了,直接上手。 它本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结果反被给了颜色,豹豹委屈,豹豹不敢说。本就是家养的豹,没太大的野性,在强力下就更乖了。 李凤遥似乎全然未觉豹子的不耐,纤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它颈侧最厚实柔软的皮毛。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偶尔指尖划过豹耳,那豹子便会猛地一抖耳朵,尾巴尖不耐烦地扫动一下,却又强行忍住,没有更激烈的动作。 周围伺候的内侍和驯兽师个个屏息凝神,冷汗涔涔。虽说这“玉爪”自幼豢养,性子算得上猛兽里温顺的,但毕竟是畜生,野性难驯,万一发难,他们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唯有李凤遥,神色悠闲自若,仿佛手下撸着的不是能轻易撕裂猎物的猛兽,而只是一只温顺的大猫。她侧过头,对身旁侍立的青词轻声道:“看看,这皮毛倒是厚实,摸着暖和。” 青词勉强笑着应和,眼睛却死死盯着豹子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娘娘说的是。” 玉爪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爱抚惹得有些恼了,鼻翼翕动,发出一声更明显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庞大的头颅微微抬起,似乎想摆脱那只手。 李凤遥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她微微垂下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豹子那对锐利的瞳孔上,唇角还含着笑意,但周身的气场却在瞬间变得沉静而具有压迫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它。 玉爪抬起的头颅僵住了,想起了先前挨的揍,兽瞳中的不耐和野性被动物本能所取代。它不懂什么是贵妃娘娘,什么是权势,但它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生物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比它的利齿和尖爪更令人畏惧的东西,那是一种居于食物链顶端的,冷静的掌控力。 它喉咙里的低吼渐渐息了,抬起的头颅慢慢伏了回去,甚至下意 识地,极其轻微地,用头顶蹭了蹭那只停顿的手,如同蹭朱厚照一般顺从。 李凤遥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手指重新动了起来,继续那看似温柔实则强势的抚摸,果然,大猫猫也是猫猫,好撸! “这才乖。”她声音柔和,却让旁边听着的内侍们后背发凉。 阳光透过松枝,洒在一人一豹身上,构成一幅奇异而充满张力的画面。女子慵懒闲适,猛兽蛰伏隐忍,敢怒不敢言。 恰在此时,朱厚照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凤遥!朕就说你在这儿!怎么样,朕的玉爪是不是比宫里那些猫儿有趣得多?” 李凤遥抬起头,脸上漾起明媚灿烂的笑容。 “陛下,”她声音轻快,“玉爪自然威猛神武,不过臣妾觉得,还是陛下更有趣些。” “朕怎么听着不是好话。”皇帝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大步走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他见到豹子那副憋屈又不敢动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指着它对李凤遥道:“你瞧瞧它那样子,心里不定怎么骂你呢!” 玉爪见到真正的主人来了,仿佛找到了救星,委屈巴巴地呜咽了一声,试图挣脱李凤遥的魔爪向朱厚照挪动。 李凤遥这才松开手,任由那豹子哧溜一下窜到朱厚照腿边,用大脑袋蹭他,仿佛在控诉刚才的暴行。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抬眼笑道:“陛下还说它温顺如猫,臣妾看这脾气大得很,也就是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 朱厚照弯腰拍了拍豹子的头,得意道:“那是自然!玉爪可是朕的天禄将军,岂是凡人能随意揉捏的?” 他话虽如此,看向李凤遥的眼神却充满了欣赏和宠溺,“也就你了,换个人,它早扑上去了。” 他挥挥手,让驯兽师将还在撒娇告状的豹子带下去,然后向李凤遥伸出手:“走,太液池的冰面正好,朕带你去滑冰!比骑马还有趣!” 李凤遥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手掌中,借力站起身,笑容明媚:“好啊,陛下可要好生教我,若是摔了,我可是要赖陛下的。” “放心!有朕在,摔不了!”朱厚照握紧她的手,朗声笑着,牵着她朝太液池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雪地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两日后,清晨。西苑暖阁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娘娘,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李大人宫外求见,说是来向娘娘谢恩。” 李凤遥正对镜由青词梳理着一头青丝,闻言动作未停,“带他去偏殿候着。” “是。” 约莫一炷香后,李凤遥才不紧不慢地踏入偏殿。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宫装,外罩狐裘,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李野早已候在殿中,一身簇新的麒麟服将他衬得愈发挺拔俊朗,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初入京城的拘谨和不易察觉的疲惫。青词带着人给他恶补了很多礼仪,免得被人抓着错处,一见李凤遥进来,他立刻上前,撩袍便要行大礼:“臣,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李凤遥看他端端正正地磕了头,都有点懵,什么情况?这还是她那不靠谱的哥吗?她顿了顿,也好,免得礼仪问题被人揪着不放,“兄长请起吧。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李野这才起身,垂手而立,眼前的李凤遥,容颜依旧,比在梅龙镇时更添风华,那通身的气度却已判若两人,那是居于上位,手握权柄蕴养出的威势,让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这几天礼仪恶补多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李凤遥摆摆手,示意宫女都退下,只留青词在远处伺候。李凤遥看他那副紧绷的样子,心下好笑,面上却故意板着,直到走到主位坐下,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点刻意维持的威仪瞬间消散,又变回了梅龙镇那个狡黠灵动的妹妹。 “行了行了,别杵那儿跟个门神似的了!”她挥挥手,语气轻松了许多,“这儿没外人,就咱们俩兄妹,还不知道都什么德行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快坐下说话!” 她的笑骂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李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也跟着讪讪一笑,挠了挠头,那股子熟悉的,略带痞气的俊朗劲儿又回来了几分:“我这不是怕给你丢人嘛!青词姑娘耳提面命,说宫里规矩大,一步都不能错。” 他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姿态自然了许多。 “青词做得对,该学的规矩不能省,免得被人拿住话柄。”李凤遥点点头,随即关切地问道,“在京城可还住得惯?宅子都安置妥当了?丫丫和铁蛋没闹腾吧?” 提到儿女,李野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宅子很好,比咱梅龙镇那个小院气派多了!丫丫和铁蛋刚开始有点认生,现在新鲜着呢,尤其是铁蛋,满院子疯跑,丫丫倒是乖,就是总念叨着想姑姑。”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凤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你怎么成贵妃了?” 李凤遥听他这么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一看你就规矩没学明白!还没去觐见陛下吧?等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她顿了顿,想起旧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再说了,你这北镇抚使的架子倒是端得足,竟先跑来我这儿。怎么,忘了当初在梅龙镇,是谁私下里拍着人家肩膀叫妹夫,还说什么‘总算见着个敢招惹我妹妹的,以后挨了揍跟哥说,哥听着’?” 她这话一出,李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快别说了!那是,那是我有眼无珠!胡说八道!这要是让陛下知道,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当时只当朱寿是个有点权势,对妹妹死心塌地的富家公子,哪能想到那是微服私访的当今天子!现在回想起来,后背都冒冷汗。 李凤遥看他吓得那样,笑得越发开心,故意逗他:“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我可都记着呢。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看在你是我亲哥的份上,暂时替你保密。但你以后可得给我争气点,别让我在陛下面前没面子。” 李野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一定一定!我肯定给你长脸!”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能开的玩笑,现在一个字都不能提。那不仅是妹夫,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她语气认真起来:“哥,咱们兄妹之间不说这些虚的。你能来,我心里也踏实些。但这京城不是梅龙镇,这北镇抚使更不是梅龙镇的捕头,多少人盯着你呢。往后行事,得多长几个心眼,遇事多问问闻溪,他是东厂提督,是我的人,或者递话给我,千万别自己逞强。” 第48章 风雨欲来 李野神色一肃,点头道:“我明白。衙门里那些人,面子上客气,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给你惹祸的。” 李凤遥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锦衣卫那等地方,盘根错节,突然空降一个毫无根基、全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顶头上司,下面的骄兵悍将们表面恭敬,背地里不知如何排挤和下绊子。李野能感受到这份客气下的暗流,还算有点脑子。 “不急。凡事多看多听少开口。有什么难处,或是遇到不长眼的,不必自己硬扛,递个话进宫便是。你的位置是陛下亲赐,代表的是天家颜面,打你的脸,便是打陛下和本宫的脸。这个道理,总会有人明白的。” 李凤遥看着他,眼神复杂,“咱们李家,就靠咱们兄妹俩了。你稳住了,我在宫里才能更安心。” “我知道。”李野重重地点了下头,那双桃花眼里少了平日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感,“为了丫丫和 铁蛋,为了你,我也得把这个官当好了!” 说起两小孩的名字,李凤遥就吐槽,“孩子也长大了,该起一个正经的名字了,你不要起,过些天去找有学识的。” “嗯嗯!” 他们不再是梅龙镇那对可以互相吵嘴又互相依靠的普通兄妹了。他们是贵妃与国舅,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行了,别贫了。”李凤遥敛了笑容,正色道,“歇也歇了,家常也唠了。赶紧的,收拾收拾精神,去给陛下谢恩。规矩礼数一点都不能错,青词怎么教你的,就怎么来。陛下念旧情,但咱们不能失了臣子的本分,明白吗?” “明白!”李野立刻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麒麟服,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点嬉笑之色尽数收起,又恢复了方才那份恭敬沉稳,“那……臣这就去觐见陛下?” “去吧。”李凤遥点点头, 李野出去往朱厚照那边去,他抬头望了望宫墙天空,攥紧了拳头。 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为了儿女,也为了不辜负这份机遇。至少,不能再让妹妹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 西苑深处,豹房之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朱厚照屏退了左右,只留郑常宁远远侍立在珠帘外。 这里不似乾清宫那般庄重肃穆,气氛随意了许多。朱厚照没穿龙袍,只着一身暗纹锦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镶宝石的匕首。玉爪就伏在榻边不远处,懒洋洋地甩着尾巴,琥珀色的兽瞳半眯着,打量着新来的陌生人。 李野不敢细看,上前几步,依足礼制,撩袍跪倒,叩首,声音清晰而恭敬:“臣,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伏在地上,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上方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熟悉却又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平身吧。” “谢陛下!”李野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睑。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朱厚照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李野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玩味,“嗯,这身麒麟服穿着,倒是有几分模样了。比在梅龙镇当捕头时,精神不少。” 李野这才敢稍稍抬眼,快速瞥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朱厚照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里是帝王居高临下的恩赐和打量,与在梅龙镇酒肆里的随意截然不同。 “蒙陛下天恩,臣……臣惶恐。”李野谨慎地回道。 “惶恐什么?”朱厚照轻笑一声,“朕记得你胆子可不小。如今成了国舅,又是朕亲点的北镇抚使,更该拿出气魄来,替朕好好办事,也给你妹妹长脸。”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效忠陛下,不负圣恩!”李野连忙表忠心。 “嗯。”朱厚照满意他的态度,语气随意了些,“宅子可还满意?孩子们都接来了?” “回陛下,一切都好,谢陛下关怀。” “那就好,有什么难处,直接递牌子进宫回话。”朱厚照这话,既是关怀,也是明确的撑腰。 “臣遵旨!” “行了行了,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朱厚照摆摆手,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怎么样,李镇抚?朕这豹房,比梅龙镇的酒肆如何?” 李野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奇珍异兽的皮毛装饰着墙壁,角落里堆着各式兵器、甲胄,甚至还有几幅显然出自皇帝亲笔,画风狂放的猛虎下山图。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混合着野性、奢靡与不羁的奇特气息。 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却又带着恭敬:“回陛下,梅龙镇的酒肆,可没有陛下这儿的宝贝威风。”他目光小心地掠过那头真正的宝贝豹子。 “哈哈哈哈哈!”朱厚照显然被这话取悦了,大笑起来,随手将匕首扔到一旁的小几上,“说得对!那些老古板整天说朕玩物丧志,朕看他们是嫉妒朕这儿有趣!”他坐起身,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跟朕说说,北镇抚司那帮猢狲,没给你脸色看吧?” 李野谨慎地在那软榻边沿坐下,苦笑道:“陛下明鉴。他们自是恭敬的,只是衙门里积年的老规矩多,臣初来乍到,许多事还需慢慢摸索。”他没直接说被刁难,但意思已经到了。 朱厚照哼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几分冷意:“朕就知道!一个个阳奉阴违的本事大得很!你不必怕他们,该查的查,该办的办!朕倒要看看,谁敢给朕亲自提拔的人使绊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亲昵,“遇到硬茬子,或是挖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直接报给朕!不必经过那些繁琐程序!” 这话里的意味可就深了。这不仅是撑腰,更是暗示他可以成为皇帝直接伸向锦衣卫,更深层面的一只特别的手,拥有某种超然的权限。 李野心头一震,立刻道:“臣明白!必为陛下耳目,竭尽所能!” “嗯。”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踢了踢靴子,“你妹妹总说朕胡闹,朕看这豹房就挺好,至少比紫禁城自在。以后常来,陪朕说说话,练练箭,比跟那些老头子吵架强多了。” 这时,玉爪似乎觉得被冷落了,站起身,踱步过来,巨大的头颅蹭了蹭朱厚照的手,然后那双兽瞳转向李野,带着审视。 李野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朱厚照却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豹子的头:“别怕,玉爪认得你身上的味儿,有朕在,它不敢造次。”他像是想起什么,促狭地眨眨眼,“不过比起你妹妹,它好像更怕凤遥些。” 李野:“……”他忽然觉得这豹子也挺不容易的。 在豹房的这番谈话,李野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的皇帝,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铺路,也为自己寻找一把好用的,新鲜的刀。 走出豹房时,李野的心情比进去时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 他抬头,望了望被高墙分割的天空。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但至少,他握刀的这只手,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权力最核心处的温度与力量。 而李凤遥去看了熊猫崽崽,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黑白熊崽正抱着一根嫩竹啃得正香。熊猫是猛兽,个头长得快,它又大了一圈,憨态可掬,黑白分明的皮毛像一只巨大的糯米团子,任谁看了心都要化开三分。 熊猫崽崽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停下了啃竹子的动作,抬起头,湿漉漉的黑鼻子耸动着。它认得这个两脚兽!这个两脚兽每次来,都会有好吃的、甜甜的果子和特别嫩的竹笋! 它立刻发出类似羊叫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嗯嗯声,笨拙却迅速地朝着李凤遥的方向挪动过来,圆滚滚的身体像个毛绒团子在滚动。 然而,就在它快要靠近栅栏时,它停了下来,再次用力地嗅了嗅空气,那双原本显得无辜的黑白色圆眼里,有与其憨态不符的警惕。它从李凤遥身上,清晰地嗅到了另一股极其浓烈、极具压迫感的猛兽气息。而且这味道很新鲜,沾染得很深。 熊猫崽崽犹豫了一下,在权衡美食的诱惑和潜在的危险。但它很快又嗯嗯叫了起来,这个两脚兽虽然沾染了可怕大猫的味道,但本身依旧是那个无害且慷慨的金主。 它甚至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扒在栅栏上,眼巴巴地望着李凤遥,试图用更萌的姿态换取好吃的。 李凤遥看着它这副憨态可掬又透着精明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明白这小东西的迟疑从何而来,她伸出手指,隔着栅栏虚点了点它的黑鼻子:“小东西,鼻子倒灵光。放心,那大猫不敢来抢你的食。” 她从身旁宫女提着的精致竹篮里,拿出一颗特意带来的、红艳艳的苹果。那熊猫崽崽的眼睛瞬间直了,急切地嗯嗯叫着,扒着栏杆往上蹭。 李凤遥故意慢条斯理地将苹果递过去,看着它用两只前爪迫不及待地抱住,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足地大口啃咬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警惕从未发生过。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毛茸茸的小兽大快朵颐,这深宫之中,人也好,兽也罢,生存之道无非如此。感知危险,权衡利弊,然后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这熊猫崽崽看似憨傻 ,实则再明白不过。 她伸出手,隔着栅栏,摸了摸它柔软温暖的头顶。熊猫崽崽吃得正香,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并未躲闪。 “好好长大吧。”李凤遥低语一句,不知是对熊猫说,还是对自己说。 —— 年关将至,京城内外都透着一股辞旧迎新的忙碌气息。这一日,天光未大亮,一辆看似普通却用料极为扎实的青篷马车,在十数名便装精锐护卫的暗中簇拥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西苑。 车内,朱厚照一身富家公子打扮,兴致勃勃地撩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市井景象。李凤遥则穿着一身低调却不失精致的湖蓝色锦缎衣裙,外罩狐裘,依在他身旁。 “陛下今日为何非要跟着我出来,我又不是出来玩,是来收账,顺便与伙计发新年红包。” 朱厚照放下车帘,回头冲她眨眨眼,“我们过两天就得回紫禁城了,要参加大朝会,要办晚宴。爱妃第三家在京城的产业经营得风生水起,名声在外,朕自然要去瞧瞧,不然显得朕多没见过世面。” 朱厚照先前尝了栖霞阁出品的水果,立马就要去找贡品的麻烦,怎么回事,贡品还比不上他贵妃卖的? 但李凤遥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她这系统出品,大明这落后地方能比吗,她用大枣堵住他嘴,然后顺毛劝。 然后说自己种的,产量小,自然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李凤遥想起京城的朱厚照都投了不少,还没有算利润给他分过呢,她笑得欢,“陛下这是要查妾身的私产了?” “岂敢岂敢,”朱厚照摆手,他就是无聊出来玩,“朕这是去给老板娘捧场!”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最终在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拐角处停下。李凤遥率先下车,朱厚照紧随其后。 只见眼前是一座三层楼阁,飞檐翘角,气派却不显俗艳,门楣上悬着【栖霞阁】三个大字的匾额,笔力遒劲。虽是清晨,但门口已然停了不少车轿,伙计们穿着统一的干净服饰,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秩序井然。 “你这第三家瞧着比京里一些老字号还规整。”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是识货的,一眼便能看出这客栈管理有方,底蕴不俗。 李凤遥心中微有得意,这可是她重金砸出来的成果,由婉儿负责,有琼浆玉液,瑶台仙果,加上她的名声代言,能不火吗?她正要引朱厚照进去,却见门内快步迎出两人。 京城的人各种看不上她,他们又很诚实,口嫌体正直非要来她店,美酒佳肴,仙果饮品,开心享有一切美物。 为首是一位三十许岁的妇人,穿着利落的绛紫色缎面袄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圆髻,插着一根玉簪,面容秀丽,眼神却精明干练,正是掌柜柳三娘。 婉儿都没追上她的脚步,她们一道迎出来,正要行礼,李凤遥握着人手,“别,这门口别闹,今日微服私访,没有什么身份之说。” 柳三娘为难的看了一眼朱厚照,朱厚照摆摆手,“江彬,随我去雅间。你们聊,不必管我们。” 江彬不知从哪冒出来,非常专业的神出鬼没,“是!” 李凤遥见状,抿唇一笑,对柳三娘低声道:“去忙吧,就当是寻常贵客,一切照旧便是。” 柳三娘会意,立刻恢复了掌柜的从容,微微颔首,转身便有条不紊地指挥起伙计们,“都机灵些,贵客到了,引至三楼‘听雪轩’,上好的武夷茶和四色果碟。” 她自己则亲自在前引路,对朱厚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得体:“公子这边请。”姿态不卑不亢,仿佛接待的只是一位重要的熟客,而非九五之尊。 朱厚照颇觉新鲜,负手跟着柳三娘往里走。江彬如影随形,已将各处出入口,潜在风险排查了一遍,几名便装护卫也已无声地散入客栈各处,隐入人群。 李凤遥则被婉儿挽住了手臂,婉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比以往更显活泼干练,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雀跃:“娘娘您可算来了!这几日的账目我都理好了,就等您过目。还有,新酿的那批果子酒正好能开封了,味道绝了!” 李凤遥邀着她往里走,“好,这家店你开得不错,三娘怎么在这?” “三娘听说娘娘今日要过来,就从那边店过来等着呢,免得娘娘两头跑累着。” 大堂里果然坐了不少衣着光鲜的客人,虽时辰尚早,已有推杯换盏谈笑者。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果香和一种独特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甜香。角落里,一位富商模样的中年人抿了一口琉璃杯中的琥珀色酒液,眯着眼叹道:“啧,这瑶台醉,怕是真正的瑶池仙酿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同桌的友人揶揄道:“王兄,小心些,这可是那位的产业,喝多了,当心也被迷了心窍。” 那王姓富商不以为意,反而又呷了一口,咂咂嘴:“迷就迷吧!这般滋味,便是迷了心窍也值当!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让人听见,“宫里那位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能让他都流连忘返的,能是凡品?咱们啊,不过是跟着沾沾仙气儿!” 另一桌几个文人打扮的,正对着一盘切好的、果肉晶莹如红玉的瓜果吟诗作对,一人摇头晃脑:“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妙哉!妙哉!只可惜,出自……” 另一人立刻接口,带着点酸溜溜又忍不住赞叹的复杂语气:“只可惜出自栖霞阁。唉,你说这李娘娘,若将这心思用在劝谏陛下勤政爱民上,岂不更好?偏生用来经营这口腹之欲……” 先前那人打断他:“诶,李兄,慎言,慎言!享用便是享用,莫谈国事。不过这瓜,确实无可挑剔。” 她们走向雅间,这些议论,或多或少地飘进李凤遥耳中。她只当清风过耳,唇角甚至还噙着笑意。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加上超越时代的营销和管理,有这样的反响实属正常。他们一边鄙夷着她的出身或媚上,一边又无法抗拒这里极致享受的样子,吃喝时非要嘴一两句才显得自己清白。 她懒得理这些傻逼,转头对婉儿说:“我说的红包和新做的年礼备好了吧?今日结工钱的时候,一道给伙计们发下去,让大伙过个开心年。账本也拿过来。” “是!”婉儿清脆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 三楼雅间听雪轩内,陈设清雅,暖融融的地龙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朱厚照临窗而坐,看着楼下街景人流,江彬侍立一旁,他在外人面前很装,如同泥雕木塑。 柳三娘亲自端了茶水果点进来,布置妥当后,便垂手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朱厚照收回目光,指了指桌上的果盘,那里面正是他之前在宫里尝过,惊为天人的几种水果:“这些,如今在京里卖到什么价钱了?” 柳三娘恭敬地回答:“回公子的话,这‘水晶红玉瓜’按片卖,一片需银五钱。这‘紫玉葡萄’论串,一串十两。这‘金芒’论个,一个八两。” 饶是朱厚照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价格惊得挑高了眉:“这么贵?竟还有人买?” 柳三娘笑容不变,语气平和却自信:“公子明鉴。物以稀为贵,这些皆是海外奇种,极难培育,产量稀少,唯有我栖霞阁能稳定供应,且滋味确实独一无二。京中贵人皆以能尝鲜,能以之待客为荣,往往供不应求,还需提前预定呢。” 朱厚照拿起一片色泽诱人的瓜,清甜冰爽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半晌,哼笑一声:“一片瓜抵得上寻常百姓家几日的嚼用。也罢,反正赚的是富户豪绅的钱,挺好。” 反正冤大头们有钱,不坑他们坑谁! 柳三娘退下后,他正悠闲自得,出来逛逛,听隔壁雅间传来几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调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清傲: “……要我说,这栖霞阁的东西虽好,却非正道!不过是些口腹之欲的诱惑罢了!” “王兄所言极是。尤其那东家,一介女流,还是……哼,不安于室,抛头露面,汲汲于商贾 贱业,成何体统?” “听闻陛下对其宠爱有加,竟允她如此行事,真是……唉,红颜祸水,古训不虚啊!” “若非此地酒食确实别具一格,谁愿来此?我等来此,正是要亲身体验,这祸水究竟有何能耐,也好日后劝谏陛下,迷途知返!” 朱厚照原本带笑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江彬在门口,眼神询问地看向皇帝。朱厚照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隔壁的议论还在继续,越发不堪入耳。朱厚照整了整衣袍,对江彬低声道:“朕去瞧瞧,是哪几位在此体察民情。” 他推门而出,脸上已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表情,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折扇,晃晃悠悠地走到隔壁雅间门口,故意提高了声调: “哟,我当是谁在此高谈阔论,原来是几位兄台。听诸位方才所言,对这栖霞阁的东家颇多微词?” 雅间内坐着三四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正说得兴起,冷不防被人打断,皆是一愣。见门口站着一位气度不凡、衣着考究但面生的公子,其中一人蹙眉道:“阁下是?” 朱厚照也不客气,自顾自地踱了进去,扇子一收,指了指桌上的酒菜,笑道:“在下姓朱,偶然路过,听几位一边享用着人家的美酒佳肴,一边痛斥人家是祸水,这未免有些有趣啊?” 几位公子被他说得面上一红,那姓王的公子强辩道:“朱公子此言差矣!吾等在此消费,乃是探查实情!此间东家倚仗陛下宠爱,行此蛊惑人心之事,其心可诛!吾等读书人,自有匡扶正义之责!” “哦?探查实情?”朱厚照拿起桌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里面盛着嫣红的果汁,“这瑶台仙酿,一杯价值几何?这一桌知己知彼的宴席,又所费多少?诸位这般慷慨探查,家中父兄可知?” 他句句戳在痛处。这几人显然都是靠家中供养的官宦子弟,如此挥霍,若被御史参上一本,绝无好处。几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另一人色厉内荏地喝道。 朱厚照笑了一声,放下杯子,目光扫过几人:“依我看,诸位并非什么忠臣义士,不过是些眼红心热,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庸人罢了。真要有骨气,就该唾弃此地,避而远之。如今这般行径,与那既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有何区别?” 这话可谓极其刻薄无礼,那几位公子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当即气得脸色发白,纷纷站起。 “狂妄!”“岂有此理!”“你是何人,安敢在此放肆!”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雅间的门被轻推开,柳三娘站在门口。她显然是闻讯赶来,面色平静,她看向朱厚照,又随即看向那几位面红耳赤的公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诸位公子光临栖霞阁,是敝店的荣幸。若是伙计伺候不周,或是酒菜不合口味,但请直言,妾身定当令其改进。只是开门做生意,图个和气生财,还望诸位公子能给妾身几分薄面,勿要在此争执。” 毕竟骂的人太多了,东家自己都传话不必管,开门做生意,那些人爱咋说咋说,管不着。 柳三娘在处理,朱厚照回自己雅间时,李凤遥正翻着账本,他气着呢,将方才的事一说,李凤遥笑了笑。“陛下,理他们做甚,他们就是等我发难,然后御史就有得掰扯了,别理。” 朱厚照余怒未消,在雅间里踱了两步,哼道:“朕就是听不得这些酸腐之言!一边吃着你的,喝着你的,一边还要骂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凤遥合上账本,起身走到他身边,亲手斟了一杯温热的酒递给他,“陛下息怒。这世上多的是心口不一之人,若个个都要计较,岂不累死?他们越是这般,越是证明咱们的东西好,好到他们离不得。再说了,” “他们骂得越凶,这栖霞阁的名声传得越广,想来尝鲜、来看祸水产业的人就越多,银子赚得也就越欢实。他们这是在给咱们送钱呢,陛下该高兴才是。” 朱厚照接过酒杯,被她这番歪理说得一愣,随即失笑:“照你这么说,他们反倒成了功臣了?” “可不正是?”李凤遥笑道,“陛下想想,他们花了钱,吃了好东西,还得憋着一肚子气回去,琢磨怎么骂我。而我,坐着收钱,他们骂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我在宫中又听不到,又有什么相干?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咱们赚了。” 她语气轻松,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豁达。 朱厚照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中的火气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仰头将酒饮尽,甘醇清冽的滋味滑入喉中,不由得叹道:“你倒是想得开。” 他放下酒杯,“罢了,朕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跟这些蠢材生气,是朕跌份了。”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几本厚厚的账册,又来了兴致:“不说他们了,扫兴。爱妃,你这日进斗金的生意,是不是该给朕分分红?朕可是投了不少私房钱的!” 李凤遥闻言,眼波流转,笑得很开心,“陛下放心,妾身早已备好。只是陛下今日这般替妾身出头,这分红里,是不是该扣掉一些惊吓补偿?”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好你个李凤遥,算计到朕头上来了!不成不成,一码归一码!快,把朕的红利拿出来瞧瞧!” 他还是头一回做生意呢! 柳三娘在门外轻轻叩首,得到允许后进来回禀:“东家,公子,那几位已经结账离开了。”她略去了那几人结账时脸色如何青白交加,脚步仓促。 李凤遥点点头:“知道了。三娘,你管的那家店,让今日伙计们也来领红包,年底双薪,让他们都来这,婉儿统一发,让大家也欢喜欢喜。我们等会就走了,年后得空我会常来,继续大量招工,明年我要开新店,留意一下人才。” “好的东家!” 元宝对于开新店可积极了,「宿主,你可总算是想起干正事了。」 ‘什么话,我店又没关过,看看这些女孩,干活多积极。’ 李凤遥看元宝列出来的账,觉得大有可为,短短几个月,她身家已经超十万两了,明年可以给员工们加薪。 这些女孩办事挺靠谱的,并没有搞事情。毕竟她们知道东家数学的厉害,再来女子实在难找工作,这边吃住薪资待遇都好,又没人敢闹事。 他们回去的路上,马车驶离繁华街市,车轮碾过积雪未尽的青石板路,发出辚辚轻响。车内暖意融融,朱厚照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李凤遥发间的一支玉簪,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妇人凄厉的哭喊和衙役粗鲁的呵斥。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开恩啊——”“滚开!惊扰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 李凤遥下意识撩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顺天府衙门前,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正被两名差役推搡着跌倒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裹,哭得撕心裂肺。那妇人额角磕破了,渗出的血迹在寒风中迅速凝固,显得格外刺目。 她心头一紧,脱口道:“停车!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手腕却被朱厚照握住。他脸上的闲适笑意淡去,目光扫过那妇人,又落在顺天府那威严的牌匾上,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了几分:“不,别去。” 李凤遥不能理解,回头看他:“陛下,那妇人看着实在可怜,寒冬腊月在此鸣冤,想必有天大的委屈……” 朱厚照叹了口气,将她拉回身边,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凄风苦雨和哭诉声。他声音带着无奈与厌烦:“朕知道。但这桩 官司,朕略有耳闻。这事牵扯的是寿宁侯府的人。” 寿宁侯?李凤遥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张太后的亲弟弟,当朝国舅爷张鹤龄的府邸。 “说是侯府的家奴强占民田,逼死了人夫,那妇人乃是苦主。顺天府尹难做得很,管了,得罪太后娘家。不管,民怨沸腾。如今这般拖着,已是常态。” 他拍了拍李凤遥的手背,语气带着劝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京城脚下,这等事每日不知凡几,朕管不过来,你也管不了。沾上了,便是甩不脱的麻烦。” 李凤遥沉默了,她看着朱厚照,他眼中有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疏离。他并非不同情那妇人,只是这潭水牵扯到母族太后,即便他是皇帝,也要权衡再三,不愿在年关前夕为此事与太后生出龃龉。 车外的哭喊声渐渐微弱下去,似乎是被差役拖远了。车轮重新转动,将那一幕惨淡景象远远抛在后面。 车内一时静默,李凤遥靠在软垫上,先前在栖霞阁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她想起那妇人绝望无助的眼神,心头像是堵了一块冰,寒意刺骨。 太后家奴都可以如此为所欲为的做恶,京城都没法管,那小地方呢? 朱厚照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心里不痛快了?” 李凤遥嗯了一声。 朱厚照沉默片刻,“凤遥,在这紫禁城,很多时候,只能眼不见为净。朕是皇帝,尚且有许多不得已,何况是你?而且朕也不是没管过,太后有两兄弟,一个因为□□宫闱已经被抄家了。” “□□宫闱是死罪吧。”诛九族的那种,李凤遥都服了,怎么敢这么嚣张的?太后怎么敢让自家兄弟这么猖狂的? 李凤遥不想听这些,“算了,我不想听,陛下,你这为难那为难,到了最后,他们可不为难!” 朱厚照被她最后那句话刺了一下,眉头蹙起:“凤遥,你这话是何意?” “我能有何意?”李凤遥脾气也上来了,“陛下权衡再三,顾全大局,只是苦主在寒风中哭嚎无人理会,作恶者却依旧高床软枕,安享富贵。陛下今日可以眼不见为净,他日呢?积怨深了,民心动荡,到时候陛下又要如何权衡?难道真要等到星火燎原,才不得不去管吗?” “是,陛下管过,抄了一家。可结果呢?另一家不还是照样为所欲为?太后的纵容,就是祸根。” 李凤遥看着朱厚照,“陛下,那些人可不要犯在我手上,我脾气上来了,可不管他是不是太后的兄弟。” “成成成,这没几日就过年了。”他凑近些,开始哄人,“可眼下这光景,总得让朕过个安生年吧?太后那边,朕也得顾着几分颜面。年后,年后朕一定好好查问此事,定不轻饶,如何?” 这话像是承诺,又更像是缓兵之计。李凤遥听得出来,她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她知道,此刻再争执下去也无意义,反而会真的惹恼他,于事无补。 她压下心头那股郁气,扭过头,语气硬邦邦地:“陛下金口玉言,妾身记住了。” 这便是暂时揭过的意思了。 朱厚照松了口气,知道她这是让步了,连忙顺势将她重新揽住,他心下稍安,抚着她的背,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眼看年关近了,爱妃给朕准备了什么新年贺礼?朕可是期待得很。” 李凤遥靠在他怀里,情绪依旧不高,懒懒地道:“陛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妾身那点东西,只怕入不了陛下的眼。” “哎,话不能这么说。”朱厚照笑道,“爱妃送的,便是块石头,朕也喜欢。” 李凤遥心道,先别管年礼不年礼,这事她既然看见了,皇帝说的年后,那年后就是要给个说法的,她且等着。 第49章 掌记 第二天他们回皇宫,年底了,天子得上朝,宫里得办晚宴。李凤遥随圣驾从豹房返回承乾宫时,宫苑内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檐角冰凌在冬日阳光下闪着微光。 她刚解下斗篷,宫人便来报,言林静微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特来谢恩。 “让她进来吧。”李凤遥在暖榻上坐下,略露倦色,这么折腾,她有些累了。 林静微缓步而入,与先前那个奄奄一息、血污满身的狼狈女史判若两人。她换上了一身干净体面的青色女官服制,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沉静,举止恭谨。她行至殿中,规规矩矩地行大礼参拜:“奴婢林静微,叩谢贵妃娘娘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李凤遥打量着她,微微颔首,笑着与她说,“起来吧,伤都好利索了?” “托娘娘洪福,奴婢已痊愈。”林静微再次叩首,“奴婢卑贱之躯,得娘娘回护,恩同天地。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娘娘。” “本宫说过,你的命,金贵了。起来回话吧。”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与太监略显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李凤遥略显意外,刚站起来,朱厚照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一身骑射劲装未换,发梢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脸上却洋溢着从马背上得来的畅快笑意,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过来的。 “爱妃不必多礼,”朱厚照随意地摆摆手,目光却落在了正要躬身退避一旁的林静微身上,“嗯?这是哪个?瞧着面生,不是你这宫里常伺候的。” 李凤遥含笑解释道:“这是尚仪局的女史林静微,前些日子受了些委屈,臣妾见她可怜,便让她在臣妾这里养好了伤。” “哦?委屈?”朱厚照挑眉,他对于后宫这些琐事向来不甚留心,但此刻心情颇佳,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委屈能劳动爱妃亲自过问?” 李凤遥简略地将她因玉如意被诬陷、遭杖责罚入浣衣局的事说了,语气平和,并未刻意渲染,只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臣妾瞧着那玉如意虽珍贵,终究是死物,不及一条人命要紧。何况细查之下,确有冤情,便做主保下了她。” 朱厚照听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虽不耐细务,却极其厌恶被人欺瞒糊弄,尤其是这种仗势欺人的把戏。他看向垂首恭立的林静微:“你抬起头来,那玉如意,当真不是你打碎的?” 林静微依言抬头,目光不敢直视天颜,低垂着眼,声音清晰却毫无怯懦:“回陛下,奴婢以性命担保,绝非奴婢所为。奴婢人微言轻,蒙贵妃娘娘垂怜,才得见天日,不敢有半句虚言。” 朱厚照盯着她看了片刻,笑着对李凤遥道:“你这宫里倒是净出些有骨头的。一个女史,受了这等冤屈,还能稳住心神,口齿清楚,不错。” 他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尚仪局女史,既然受了冤屈,原先的差事怕是也难回去了。爱妃既赏识她,朕便给她个恩典。” 他转向随侍的太监:“传朕的口谕,林静微擢升为尚宫局掌记,赏银五十两,绢十匹。” 林静微反应过来,立刻跪伏于地,声音激动微颤:“奴婢,奴婢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哈哈一笑,很满意自己这即兴的赏赐:“行了,好好当差,便是谢恩了。” 李凤遥笑着应和,她看向仍跪在地上,努力平复呼吸的林静微。 窗外寒风依旧,殿内却因皇帝一时兴起的升职加薪而暖意融融。朱厚照此举,半是顺着她体恤宫人的心思,半是出于对诬陷之事的不快,或许还有对皇后那边隐隐的敲打。 而对林静微而言,这无疑是天降隆恩,将她 从深渊直接拉至云端,这份忠诚,经此一事,恐再无动摇。 对她来说,皇帝的金口玉言,无疑是为她这新收的人镀上了一层金身,也让六宫众人更加看清了承乾宫的圣眷与手段。 一石三鸟,不外如是。 李凤遥目送朱厚照又风风火火地离去,殿内重归宁静,只余熏笼中银炭细微的哔剥声。她转回身,目光落在依旧跪伏于地的林静微身上。 “皇上恩典,你也听到了。掌记一职,虽品阶不算极高,却掌宫内文书印信,传谕理事,非心腹不可任。如今你既得此位,便是承乾宫的脸面,更是皇上金口亲许的人,一言一行,都需格外谨慎。” 林静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叩首,这一次,她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声音比方才更加沉稳坚定:“奴婢明白。娘娘的教诲,奴婢字字刻在心间。奴婢绝不敢忘娘娘救命之恩,亦不敢负皇上今日擢升之德。往后必当竭尽所能,为娘娘分忧解难。” “起来吧。”李凤遥扶起她,“你的伤刚好,不必如此大礼。来顺,” 一直候在殿外的来顺立刻躬身进来:“奴婢在。” “带林掌记去安顿下来,一应份例用度,皆按尚宫局掌记的规制,从承乾宫的份例里拨给她最好的。再去尚宫局和内府监将手续文书办妥,皇上金口玉言,让他们速速办理,不得延误。”李凤遥吩咐得条理清晰,“另外,挑两个稳妥的小宫女伺候林掌记起居。” “是,娘娘。”来顺恭敬应下,心中暗叹贵妃娘娘手段果然厉害,不仅收了人心,更是借着皇上的势头,将人事安排得滴水不漏,直接把人牢牢按在了承乾宫的体系里。 林静微听着李凤遥的安排,鼻尖微酸。这不仅仅是给了她职位,更是给了她实打实的待遇和体面,连下人都配给了,这是真正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她再次敛衽行礼:“谢娘娘安排,奴婢,奴婢……” “不必再多言谢。”李凤遥打断她,唇角噙着笑意,“本宫不看言辞,只看日后行事。年关将近,宫里事务繁杂,你既领了职,便早些熟悉起来。承乾宫的文书往来,年节赏赐记录核对,与其他各宫的文书交接,你先学着打理起来。” 这便是要立刻用她的意思了,林静微精神一振,她挺直了背脊,声音无比清晰有力:“是!奴婢遵命!定不负娘娘所托!” 来顺笑着上前:“林掌记,请随咱来吧。” 看着林静微随着来顺退下的背影,步伐虽缓却稳,李凤遥重新坐回暖榻,指尖拂过温热的茶盏边缘。 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粘在窗棂上,瞬间化成细小的水珠。 这枚棋子,已然落定。而且是一步由天子亲手镀了金边的活棋。 坤宁宫那位,怕是这个年都要过得不太舒心了。 李凤遥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也好,这宫里的年,若是太风平浪静,反倒无趣了。 朱厚照的口谕向来比正式的诏书跑得还快,不过半日功夫,皇上在承乾宫随口擢升一个获罪女史为尚宫局掌记的消息,就如一阵疾风,刮遍了宫闱的每个角落。 惊叹、嫉妒、揣测,种种情绪在暗地里涌动。然而,没等这消息彻底沉淀,太后那边便做出了反应。 次日清晨,李凤遥刚用过早膳,正听着林静微低声回禀承乾宫年节用度的初步核验情况,宫人便神色紧张地进来通报:“娘娘,慈宁宫的孙嬷嬷来了。” 李凤遥眉梢微挑,这位太后娘娘看来又来者不善啊,妃子那么多,怎么老跟她过不去?孙嬷嬷是其身边得力的老嬷嬷,等闲不会亲自到各宫走动。 “请进来。” 孙嬷嬷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藏青色缎子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恭敬却疏离的笑容,进来后规规矩矩地行礼:“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李凤遥语气温和。 孙嬷嬷直起身,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侍立在李凤遥身侧,穿着崭新掌记服制的林静微,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回贵妃娘娘,太后娘娘今日晨起,听闻了一桩新鲜事,心下有些疑惑,特让老奴来问问娘娘。” 她略顿一顿,继续道:“太后娘娘说,这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选拔、升迁,自有祖宗定下的规矩和章程。须得资历、品行、考绩一一核验,方能逐级提拔,以示公允,亦防小人幸进,乱了宫闱法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图已然明显。林静微垂着眼,指尖微微收紧。 李凤遥脸上笑容不变,这话说的,骂谁小人呢?“不知是何事扰了太后娘娘清静?” 孙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听说昨日皇上在娘娘这儿,擢升了一位姓林的女史为尚宫局掌记?太后娘娘的意思,皇上日理万机,或是怜惜娘娘,一时兴之所至开了金口。但后宫人事,关乎体制,终究还是得按规矩来。此女听闻先前还身涉毁损御物、冲撞小主的官司,这般骤然擢升高位,恐难以服众,也寒了那些谨守本分、辛苦多年的女官们的心。” 她虽未明说反对,但字字句句都在指责这擢升不合规矩,暗示林静微德不配位。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所有宫人都屏息垂头。 李凤遥静默片刻,然后轻笑一声,声音清脆,打破了僵局:“原来是为这事,劳太后挂心了。” “嬷嬷回去回禀太后娘娘,皇上昨日确有此口谕。当时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听闻了玉如意一事的原委,深知林氏蒙受冤屈,其人性情坚毅,临危不乱,口齿清晰,是可造之材。皇上常言,宫中用人,贵在得宜,岂能因小人构陷便埋没了人才?这才特赐恩典,既是补偿其冤屈,亦是嘉奖其品行。” 她将朱厚照的举动完全合理化,拔高到了明辨冤屈、惜才赏功的高度。 “至于规矩……”李凤遥目光迎向孙嬷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乃天下之主,亦是这宫闱之主。皇上金口玉言亲自擢升,难道还不是最大的规矩?若皇上一句话还抵不过那些陈条旧例,莫非这宫里还有比皇上更大的规矩不成?” 她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却字字千钧,直接将太后的质疑顶了回去,甚至扣下了一顶质疑君权的隐晦帽子。 第50章 剑拔弩张 孙嬷嬷脸色微变,忙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老奴绝非此意,只是……” “嬷嬷放心,”李凤遥打断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林静微既得皇上亲自提拔,必会更加勤勉谨慎,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绝不会让皇上和太后失望。本宫也会时时督促于她,若她将来果真不堪所用,自有宫规处置,到时本宫亲自带她去向太后请罪。” 她这话,既堵了太后的嘴,也把林静微今后的表现和自己绑在了一起,施加了压力。 孙嬷嬷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李凤遥把皇帝抬了出来,字字在理,她一个嬷嬷,岂敢再硬顶下去?只得讪讪道:“贵妃娘娘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回去禀明太后。” 送走了孙嬷嬷,殿内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林静微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给您惹麻烦了……” 李凤遥看着她,“起来。这不是你的麻烦,不关你事,这是冲本宫来的。” 孙嬷嬷回到慈宁宫,将李凤遥的话一字不落地回禀了张太后。太后听完,半晌没有说话,手中捻动的佛珠却越来越急,最终啪一声拍在了小几上。 “贱妇好一张利嘴!”太后声音沉冷,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抬出皇帝来压哀家?哀家倒要看看,这后宫,是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乱了祖宗家法!” 她深知皇帝性子,一时兴起开了金口,过后未必记得这等小事。而李凤遥这般强硬,分明是没把她这位太后放在眼里。 “去,”太后冷声吩咐,“传哀家懿旨。就说六局女官升迁乃内廷要务,关乎体制,即便陛下有口谕,亦需经尚宫局核查资历、记录在案方可作数。林氏女资历浅薄,且身负过失未清,骤升高位难以服众,恐非陛下惜才本意。着即免去其掌记之职,仍回尚仪局听用,以示公允。” 这道懿旨,直接 强硬,毫不留情地驳回了皇帝的口谕,甚至将皇帝的惜才解释为被蒙蔽和一时冲动。以太后的身份和辈分,她确实有这个权力和底气。 懿旨传到承乾宫时,李凤遥正在看林静微整理的年节礼单。 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地念完,殿内鸦雀无声。林静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深深低下头去,指甲掐进了掌心。 李凤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她端坐着,没有立刻接旨,目光冷冽地看着那太监:“太后真是这般说的?” “回贵妃娘娘,懿旨在此,一字不差。”太监躬身,将懿旨呈上。 李凤遥没有接,太后丝毫不留情面,不仅打了她的脸,更是将朱厚照的金口玉言视若无物!她料到太后会有不满,却没想到会如此直接强硬地推翻! 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好,好一个以示公允!”李凤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寒,“太后真是思虑周全!” 她站起身,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太监,最终落在浑身紧绷的林静微身上。太后此举,不仅是夺了林静微的职位,更是将她刚刚立起的权势踩在了脚下! 她连一个宫女都提拔不了! “娘娘……”林静微声音微颤,带着绝望的哽咽。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成了贵妃和太后博弈的牺牲品。 李凤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 “臣妾领旨。”她说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斤重量。 传旨太监这才将懿旨放下,行礼退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凤遥盯着那卷明黄色的懿旨,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太后那方的,基于辈分和规矩的压制力。 良久,她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静微。”她开口。 “奴婢在。”林静微跪倒在地,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奴婢无能,连累娘娘受辱……” “起来!”李凤遥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这事与你无关。” 她目光转向林静微,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位子被夺了,便夺了,那只是虚名。从今日起,你就在本宫身边伺候,做承乾宫的首宫女。一应待遇,仍比照掌记份例,从本宫的私库里出。” 名分被剥夺,但她偏要给人实权和高出规格的待遇!太后能夺走官方的认可,却夺不走她李凤遥要重用一个人的决心。 林静微猛地抬头,眼中泪水滚落,却不再是绝望,而是难以置信的感激和重新燃起的誓死效忠之火:“娘娘!奴婢,奴婢何德何能……” “本宫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李凤遥对这事气得不行,“太后娘娘不是讲资历,讲清白吗?好!本宫倒要她看看,在本宫身边,你能立下多少资历,又能变得多么清白!且等着吧!” 她吓不死这些人,既然宫内的官不能当,那就当宫外的,看谁斗得过谁! 这口气,她绝不会就这么咽下去!太后这巴掌,她记下了。来日方长,这宫里的规矩,到底谁说了算,还未可知。 林静微重重磕头,额角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一响,再抬头时,眼中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然:“奴婢的命是娘娘的!但凭娘娘驱使,万死不辞!” 李凤遥看着她,太后这一手,看似赢了局面,却彻底寒了底下人的心,也彻底将她逼到了必须反击的位置。 这深宫的年关,因这一道懿旨,陡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你回去歇息,稳住心神。”李凤遥对林静微道,声音已恢复平静,“今日之事,不必挂在心上,更不必露于人前。” “是,奴婢明白。”林静微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屈辱与愤懑死死压回心底,再次行礼后,垂首稳步退下。 李凤遥的目光随即转向身旁另一个心腹太监:“来喜。” “奴婢在。” “去东厂,”李凤遥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闻溪,本宫要见他。现在。” “是,娘娘!”来喜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疾步而出。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传来极轻却规律的脚步声,帘笼被无声掀起,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入殿内。 来人身着玄色锦缎蟒袍,腰束玉带,外罩一件墨色绒里披风。他面容极是俊美,肤色白皙长眉入鬓,正是闻溪。 他是李凤遥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从籍籍无名的小宦官到如今的东厂督主,他是她藏在袖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听闻娘娘唤奴婢,便立马过来了。”他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难以消除的、属于内宦的微哑,语气是全然的下位者对主宰者的恭敬。 “起来。”李凤遥抬手,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语气冷然,“太后方才下了懿旨,夺了林静微掌记之位。” 闻溪站直身体,他身量很高,即便微微垂首,也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听到此言,他眼中冰霜之色更浓,面上却无丝毫意外之色,显然消息早已通过东厂的无孔不入传到了他耳中。 “奴婢已知晓。”他声音平稳无波,“太后娘娘此举,驳的是皇上的面子,打的是娘娘您的脸。” “本宫这口气,咽不下。”李凤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闻溪微微颔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嗜血的寒芒:“娘娘希望奴婢怎么做?” 他问得直接而干脆。他是她的刀,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知道主人想斩向何处。 “朝中太后党是谁?” 闻溪几乎没有思索,立刻答道:“次辅谢迁与太后走得近,其门生故旧遍布户部及江南漕运、盐政,多年来为太后一族及背后势力输送利益,根基深厚。” 李凤遥闻言,缓缓摇头:“动他,动静太大。”她如今只是贵妃,直接动一位实权次辅,极易引发前朝剧烈反弹,甚至将那些中立或观望的朝臣彻底推向对立面。时机未到,她不能逼得太紧。 她声音冷冽,“外头谁是太后最得用的钱袋子?” 闻溪几乎不假思索,显然对这些关系网早已烂熟于心:“江宁织造,鲁道同。历年进贡的缎匹、宫中采买,多经他手,孝敬慈宁宫的份额最厚,是太后党中颇为得力的一枚钱囊。” “江宁织造……”李凤遥重复了一遍,动谢迁目标太大,容易引火烧身,但动一个皇家织造的官员,还是在钱这个字上做文章,则要隐蔽得多,也更能精准地打到太后的痛处,既能损其财源,又能坏其名声。 “他屁股底下干净吗?”李凤遥问得轻描淡写。 闻溪唇角带笑:“回娘娘,天下乌鸦一般黑。坐在这个肥缺上,经手那么多银钱缎匹,想要干干净净,怕是难如登天。纵使他自身谨慎,底下的人、江南那些绸缎商人,层层环节,岂能没有一点纰漏?东厂虽未重点查过他,但零星案卷里牵扯到江南贡赋的,多少也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指向织造衙门。” “那就去查。”李凤遥下令,语气果断,“不必急着抓人,给本宫细细地查!账目、采买、入库、损耗一笔一笔都给本宫厘清了。尤其是涉及慈宁宫用度、太后赏赐出去的那些东西,更要查得明明白白。” 她顿了顿,“本宫要看看,太后身边恪守规矩的人,用的都是些什么来路的规矩东西!年关底下,也该给朝廷清清蛀虫了。” 闻溪立刻领会了李凤遥的意图,这是要迂回出击,从太后的钱袋子和体面下手。查江宁织造,看似冲着外臣,实则是剑指慈宁宫。一旦查出问题,无论是贪墨还是以次充好,进上的东西出了问题,太后脸上无光,她提拔的人出了事,更是直接打击其威信。 “奴婢明白。奴婢差心腹前往江宁,定将 鲁道同及其织造衙门查个底朝天。必定找到确凿证据,如今年关放假,正好查,在新年后,定给娘娘送上一份厚礼。” 李凤遥想起前日路上见到的,“顺天府衙前,那个鸣冤的妇人,她状告寿宁侯府家奴强占民田、逼死人命一案。给本宫查清楚,来龙去脉,人证物证,尤其是寿宁侯府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插手到了何种程度,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 闻溪眼中有细微的讶异,但他并不怕事,“是,娘娘。奴婢即刻去办。” “要快,要隐秘,更要铁证如山。”李凤遥强调,“将寿宁侯府阴私都扒出来,让天下做个见证,本宫要让她,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是!奴婢绝不会走漏风声,定办得妥妥当当。”闻溪保证道。东厂最擅长的便是这种罗织罪名、深文周纳的勾当,何况对方本就不干净。 “去吧。”李凤遥挥挥手。 闻溪再次行礼,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承乾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掀桌 闻溪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李凤遥独自坐在暖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袖口繁复的刺绣。胸腔里那股被太后懿旨和街头冤情点燃的怒火,并未因闻溪的领命而平息,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太后,张太后—— 她在宫中用规矩体统压自己,她的兄弟子侄在宫外仗着她的势欺男霸女、鱼肉乡里!那顺天府衙前的鲜血和眼泪,不过是冰山一角。张家兄弟的恶名,她早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知竟已猖狂到如此地步! 就这样的母族,这样的家风,太后竟还有脸面来夺她身边一个无辜女官的职位,来跟她讲什么规矩、体统? 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凤遥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愈发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一场更大的风雪正在酝酿。 她与太后,这已是明晃晃地对上了。 既然对方先撕破了脸,动用辈分和权柄来打压她,那就别怪她掀桌子!太后想用后宫的手段来斗,她偏偏要把战场扩大到前朝,扩大到天下人的眼前! 她不仅要查,还要查个底朝天!不仅要动太后的钱袋子,还要把她最庇护的母族脓疮彻底捅破! 她倒要看看,当寿宁侯府那些草菅人命,强取豪夺的肮脏勾当一件件、一桩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当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指向张家,指向纵容包庇的张太后时,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婆婆,还有什么脸面坐在慈宁宫里讲她的勤俭贤德?还有什么底气来维护那套可笑的祖宗规矩! 陛下顾忌亲情,顾忌朝局,想要息事宁人。 可她李凤遥,偏不! 她就要做那把最烈的火,烧掉这令人作呕的虚伪和污浊!太后让她不痛快,她就让太后和她的整个家族,都别想过好这个年! 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路。但她别无选择,也毫不畏惧。 这深宫,这朝堂,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不让她好过,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那即将到来的、由东厂掀起的血雨腥风的气息。 “来人。”她声音平静地唤道。 “奴婢在。”心腹宫女立刻应声。 “更衣,备轿。”李凤遥淡淡道,“本宫要去乾清宫,给陛下送盏参汤。” 她要去皇帝那里,不是去告状,而是要去提前吹一吹风。有些事,她做了,就要让皇帝知道,她是为什么做的。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厚照正对着一堆年终赏赐名单和各地贺表批红,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与倦怠。听得太监通传贵妃来了,他眉头才稍稍舒展。 李凤遥走了进来,一身朱紫的宫装,衬得她肤白如玉,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郁色。 “陛下操劳,喝盏参汤歇歇吧。”她将食盒打开,汤盏放在御案一角,声音温软,却不像往日那般明媚。 朱厚照放下朱笔,拉过她的手,触感微凉,再看她神色,便知她心结未解,叹道:“还为白日里那事不快?”他以为她仍在为那妇人之事耿耿于怀,觉得他处置不力。 李凤遥顺势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垂着眼睫,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排遣的委屈和愤懑:“臣妾只是心里堵得慌。回宫这一路,眼前总晃着那妇人额角的血。这京城天子脚下,竟也有这等无法无天之事。若在民间,还不知要有多少冤屈无处申诉。” 朱厚照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头更不是滋味,既怜惜她,又对自己白日的退缩有些懊恼。他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朕知道你是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唉,年关事繁,朕也是不想多生事端。” 李凤遥靠在他怀里,她走的枕边风路线,声音闷闷的:“臣妾明白。只是经此一事,臣妾觉得,这宫里的规矩体统,有时竟成了恶人的护身符。有些人,仗着身份,在宫里宫外为所欲为,反倒让守规矩,心存良善的人受尽委屈……” 她话中有话,将街头冤情与今日太后夺职之事联系了起来,暗示那仗着身份的人,不仅在宫外,也在宫内。 朱厚照何其聪明,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想起太后今日那道驳了他面子的懿旨,眉头不禁又蹙了起来。宫内宫外,确实都不太平,都让他心烦。 李凤遥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见好就收,不再多言,柔声道:“臣妾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陛下歇一歇,喝汤吧。” 朱厚照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想了想便道:“凤遥,你放心。有些事,朕心里有数。年后朕就让东厂与锦衣卫查,有什么事,咱们查个明白,总不会让人一直这么无法无天。” 这话,比白日的敷衍多了几分郑重。 李凤遥要的就是他这份心思的倾斜。她不需要他现在就做什么,只需要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让他对太后的专横和张家的跋扈产生更多的不满和警惕。 如此,当东厂将那些铁证如山的罪证摆到他面前时,他的怒火才会烧得更旺,才不会轻易被太后的眼泪和亲情所动摇。 “我信陛下。”李凤遥抬起头,“这事是我执意要查,到时我与太后对上,陛下不可负我。” 朱厚照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那份全然托付的信任,心头一热,那点因权衡利弊而生的犹豫瞬间被冲散了不少。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帝王的承诺脱口而出: “朕是天子,岂会负你?”他语气笃定,“你既信朕,朕便护你到底。年后彻查,若果真如你所言,有人仗势欺人,无法无天,无论是谁,朕绝不姑息!太后那里朕自有分寸。” 他这话,几乎是明示了会站在她这一边,甚至不惜对上太后。虽然加了个“若果真如你所言”的前提,但以他对李凤遥的了解,她既然敢这么说,必然是握有一定的把握。 李凤遥要的就是他这句承诺,有了皇帝这句话,她后续的一切动作,便都有了最坚实的底气,甚至可以说是奉旨暗中调查。将来事发,她也能站在“体恤圣意、为民请命”的制高点上。 她眼中瞬间起了光彩,眸中混合着爱慕的神色,她反握住朱厚照的手,声音柔弱哽咽:“有陛下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纵使前路艰难,刀山火海,我也为陛下闯了!”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报复行动,包装成为了皇帝分忧,涤荡乾坤的忠勇之举。 朱厚照被她这番深情告白激得豪情顿生,仿佛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宫廷琐事和母族压力中的皇帝,而是成为了能护佑心爱之人,匡扶正义的英主。他大笑一声,将她揽入怀中:“好!朕就等着爱妃替朕将这污浊扫清!” 这一刻,温情与算计,依赖与操纵,完美地交织在一起。李凤遥伏在他怀中,眉眼弯弯,唇角笑着。 风,不仅吹成了,还吹得恰到好处。 如今 ,她可以放手让闻溪去做了。 只待东风起,便可燃起那焚尽一切的燎原之火。 李凤遥回承乾宫后,便开始捣鼓,照着系统给的珍妮纺织机图纸捣鼓。 元宝看着她想一出是一出,「你不刚才还在想着怎么斗太后吗?」 李凤遥哼了一声,‘事不是办完了吗?急什么,等着吧,我非得让太后大义灭亲,名声扫地。’ 李凤遥虽然武力值高,但有些事,眼泪比强势杀伤力更大,吕雉都知道,在后宫争斗里,哭比骂有用。 ‘哎呀,这怎么这么难?!算了,这个功劳我送她了。’ 「手残就手残,说得那么慷慨。」 ‘闭嘴,再逼逼开店的事明年不开了。’ 元宝闭嘴了,它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打工人,当兼职干就算了,还时不时威胁它,系统运行是需要能量的。 它的能量来自于客栈经营。 李凤遥看着这些零件,唤人,“来喜。” 殿外站岗的来喜忙进来,“奴婢在。” “去唤林静微来。” 来喜应声而去,不多时,林静微便快步走了进来。她气色已然红润,眼神沉静而专注。身上虽已无官服,但承乾宫首宫女的地位,让她自有一番气度。 “娘娘,您唤奴婢?”林静微敛衽行礼。 “起来,过来看看这个。”李凤遥招手让她近前,指着桌上那一堆零零散散、奇形怪状的木制零件和简易草图。 林静微依言上前,目光落在那些物事上,眼中露出些许困惑。她自幼入宫,学的都是宫廷礼仪、文书女红,何曾见过这等看似工匠之物的东西? 李凤遥也不多解释,直接将那张画着珍妮纺织机原理的草图推到她面前,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本宫偶得此物图纸,似是可大幅提升纺纱效率的机巧之物。只是本宫于此道不甚精通,摆弄了半日也无头绪。” 她顿了顿,看向林静微,眼中带着信任:“静微,你心思细腻,手也巧,本宫瞧着这些账目文书你学得极快。这东西,便交予你琢磨琢磨。需要什么木料、工具,或是要寻些懂行的工匠问问,只管吩咐来喜去办。不必有压力,成与不成,都无妨。” 林静微闻言,先是愕然,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责任感涌上心头!娘娘竟将如此奇巧重要之物交予她来琢磨?这是何等的信任! 她虽不懂这纺织机究竟是何等神物,但既然娘娘说能大幅提升纺纱效率,那必定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好东西!娘娘自己研究不通,却将此功业交予她,这分明是娘娘在抬举她,给她机会! 联想到自己刚刚被太后夺职,娘娘此举,更是有一种与太后打擂台的意味。太后夺我的人一个虚名,我便让我的人去立一桩实打实的功劳! 刹那间,林静微只觉得气血上涌,所有的感激和效死之心都化作了无穷的动力。她郑重无比地跪下,双手接过那张在她看来重若千钧的图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娘娘信重,奴婢万死难报!奴婢必定竭尽所能,拼尽全力,也要将此物研制出来,绝不辜负娘娘期望!” 她不懂工匠之术,但她可以学!可以问!可以拼了命地去试!娘娘给了她方向,她便是爬,也要爬出一条路来! “好,本宫信你。”李凤遥满意地点点头,“去吧,需要什么,直接支取便是。” “是!”林静微再次叩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图纸,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退了下去。她的背影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昂扬斗志。 元宝在李凤遥脑子里嘀咕:「你可真会忽悠,明明是自己手残搞不定,甩锅甩得如此清新脱俗,还白赚一波忠心。」 李凤遥心情颇好地端起茶盏:‘这叫知人善任,人尽其才。本宫负责指明方向,自然有人负责埋头苦干。不然要手下人何用?’ 她看着林静微消失的方向,这纺织机若真能成,功劳是大大的,届时由林静微献上,正好可以狠狠打太后的脸。这回她还看不上宫里的官位,她要宫外的。 年后科举就开始了,她要让新人知道,哪里才是青云路。 第52章 民愤 腊月三十,紫禁城内外早已装饰一新,朱红的宫墙下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檐下悬挂着精美的宫灯,即便在白日里,也透出一股子喜庆的年节气氛。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座皇城更是灯火璀璨,恍如白昼。 乾清宫内,皇家年宴正盛大举行。殿内暖意如春,巨大的蟠龙柱下,鎏金仙鹤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燃得正旺,将大殿映照得金碧辉煌。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帝后高踞御座之上。朱厚照身着明黄色龙袍,难得地显露出几分帝王的威仪,只是眉眼间仍带着不耐,应对着宗室亲王、勋贵朝臣们的敬酒和吉祥话。张太后坐在他身侧,穿着雍容华贵的朝服,面带得体微笑,接受着命妇们的朝拜,一派母仪天下的风范。 李凤遥作为位份最高的贵妃,席位仅次于帝后,设在下首最前列。她今日装扮得明艳不可方物,一身正红色绣金凤穿牡丹的吉服,头戴珠翠九龙四凤冠,流光溢彩,顾盼生辉。她姿态优雅地端坐着,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与上前寒暄的宗室女眷、高位命妇们周旋应酬,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然而,在这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盛世华章之下,暗流却悄然涌动。 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李凤遥身上。太后当众驳了贵妃提拔的人,这事早已传开。谁都想知道,这位圣眷正浓的贵妃娘娘会作何反应。可见她言笑自若,仿佛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倒让一些等着看热闹的人心下嘀咕。 也有心思活络的,注意到侍立在李凤遥身后不远处的林静微。她虽只穿着普通女官的服饰,但气度沉静,眼神明亮,并无半分遭贬斥后的颓丧怨怼,反而引得一些人暗自讶异。 宴至中途,教坊司献上精心排练的歌舞,笙箫鼓乐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彩衣的舞姬翩跹起舞,水袖翻飞,暂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李凤遥端起面前的玉杯,浅啜了一口温热的屠苏酒,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御座上的太后,与太后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睛有了一瞬间的短暂交汇。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李凤遥微微一笑,举杯向着太后的方向略一示意,动作优雅无比,眼神却平静无波,让人看不透丝毫情绪。 太后移开目光,看向殿中的歌舞,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寻常。 一切都在合宜的礼仪规范之下,滴水不漏。 但坐在近处的一些人,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朱厚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了李凤遥一眼,见她巧笑嫣然,并无异常,便又转过头去,心已经飞到了宴后可以去放烟花的事情上。 李凤遥放下酒杯,这宴席,吃得真是有趣。她目光流转,看向殿下那些欢声笑语的众人,心中冷笑。 毕竟是宫中年夜,无论闹成什么样,皇室天家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一个个端坐得像慈悲的佛相。 年节的喜庆余温尚未散尽,京城各衙门刚开印理事,一股肃杀沉闷的气息便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欢腾。 正月十七,清晨。寒风依旧凛冽,顺天府衙门外值守的衙役刚打着哈欠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便被门外的景象惊得睡意全无。 只见府衙门前黑压压跪了二三十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身着粗布麻衣,头缠白布,神色悲戚而决绝。他们沉默地跪在那里,与周围逐渐围拢过来、指指点点的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首的一位老者,双手高高举着一份血迹斑斑的状纸,嘶声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为小民们做主啊!寿宁侯府霸占田产,逼死我儿,求您伸冤啊!” 他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身后的人群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悲鸣: “侯府恶奴打死我丈夫,求青天老爷做主!”“他们还抢了我女儿,至今生死不明!”“求老爷们看看这冤屈!看看这血泪!” 哭喊声、磕头声、状纸被抖动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人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骇与同情。寿宁侯府的恶名,京城百姓多有耳闻,但如此多苦主集体鸣冤,却是头一遭见到。 衙役们慌了神,连忙进去通报。顺天府尹闻报头皮发麻,年节刚过就遇上这等棘手事,对方还是寿宁侯府!他一边命人先去安抚,一边急得在内堂转圈,思忖着如何拖延、如何上报。 门外的苦主们见官府迟迟没有回应,只是派了几个衙役出来试图驱散,情绪愈发激动。他们从最初的哀求,逐渐变成了悲愤的控诉。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阵骚动。一个身材干瘦、面色蜡黄的中年汉子,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跌跌撞撞地挤到最前面。那老妪手中也紧紧攥着一份状纸,眼中已无泪,只剩下刻骨的绝望。 “娘!您慢点!”汉子声音沙哑。 老妪却不理会,她挣脱开儿子的手,踉跄着扑到顺天府衙门那威严的石狮子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状纸拍打在冰冷的石狮基座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官官相护!天理何在!!”老妪的声音凄厉,“我老头子被他们活活气死!地没了,家也没了!告了三年,状纸石沉大海!今天老婆子我就死在这里,用这条老命,换一个天日昭昭!”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老妪猛地一头撞向那狰狞坚硬的石狮子! “娘——!”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扑上前去。 然而为时已晚。 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老妪额角迸溅开来,染红了石狮的基座,也染红了她手中那份皱巴巴的状纸。她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双目圆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已然气绝。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了一瞬。 随即,巨大的悲愤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开来。 “出人命了!!”“侯府逼死人了!官府逼死人了!!”苦主们的情绪彻底失控,哭喊声、怒骂声震天动地。围观的百姓们也群情激愤,纷纷指责官府无能,声讨侯府恶行。 那惨死的老人,那滩刺目的鲜血,成了压垮一切的最后一块巨石。 顺天府尹再也坐不住了,连滚爬爬地跑出来,看着眼前的惨状,面如土色,他知道,这事彻底闹大了,再也捂不住了! 几乎就在同时,几骑快马从不同方向驰入京城,背上插着东厂的特急红旗。 乾清宫内,朱厚照刚起身不久,正由宫女伺候着梳洗。大太监急匆匆捧着一份密奏进来,脸色发白:“万、万岁爷……东厂八百里加急,还有顺天府急报……出、出大事了!” 朱厚照皱眉接过密奏,快速浏览。上面是闻溪的字迹,东厂简洁冰冷地汇报了顺天府衙前苦主集体鸣冤、老妪撞死石狮的惨剧,并附言:民怨沸腾,舆情汹汹,皆指向寿宁侯府。 而另一份顺天府的急报,则语无伦次地描述了现场惨状,恳请圣裁。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血管突突直跳。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那老妪撞死在石狮上的惨烈一幕,听到了那震天的哭嚎和控诉! 这不是后宫倾轧,这不是政敌攻讦!这是民冤!这是民愤!这是用鲜血写在他朱家皇宫大门前的控诉! “好……好一个寿宁侯!好一个朕的好舅舅!”朱厚照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猛地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盥洗架,水盆器物哗啦啦摔了一地,吓得宫人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逼死百姓!逼人撞死在府衙之前!他们是想让朕的天下大乱吗?!是想让这朱姓江山,被百姓的唾沫淹了吗?!” 帝王的雷霆之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之前因太后而产生的那一丝犹豫,在这淋漓的鲜血面前,被烧得干干净净。 “传旨!”朱厚照双目赤红,声音如同淬了冰,“着东厂、锦衣卫即刻锁拿所有涉案之寿宁侯府人等!一个不许放过!给朕彻查!严查!” —— 这事传入李凤遥的耳里,看着立在下头的闻溪她也是一惊,“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出人命呢?” 闻溪立刻屈膝跪下,声音却依旧平稳冷静。“娘娘息怒。此事确非奴婢所能预料,亦非东厂安排。” 他抬头目光冷静地迎上李凤遥的审视:“奴婢遵照娘娘旨意,只是暗中收集罪证,引导苦主,并未直接煽动其今日之举。那撞死的老妪,其夫确于三年前被寿宁侯府逼死,田产被夺,屡告无门,早已心存死志。今日之事,乃是积怨爆发,非一日之寒。东厂之人当时只在人群中观察记录,并未插手干预。” 他顿了顿,然后冷酷的评估:“然则,娘娘,事已至此,此妇之血,未必是坏事。” 李凤遥没有说话,她皱了眉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闻溪低声道:“此血一溅,民怨便如沸水开盖,再也捂不住了。陛下即便想息事宁人,朝野舆论、天下悠悠之口也绝不会答应。如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寿宁侯府仗着太后的势逼死人命在先,是顺天府漠视冤情在后!这血,坐实了他们的罪,也彻底绝了他们狡辩、转圜的后路。” “娘娘,”闻溪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力量,“这把火,烧得是猛了些,但也因此,才能烧得更透,将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魑魅魍魉,彻底烧成灰烬。陛下此刻,恐怕已是雷霆震怒。” 李凤遥听完,眼中的惊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和决断。 闻溪说得对,虽然过程出了意外,但结果却可能比她预想的更好。鲜血是最好的催化剂,能最快地激发愤怒,也最能牢固地钉死敌人的罪名。皇帝那里,恐怕不再是不满,而是暴怒了。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任何慌乱或仁慈,那只会显得软弱虚伪。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起来吧。”她淡淡道,“本宫知道了。此事虽非你所愿,但终究是东厂引导不力。后续之事,你若再出半分纰漏……” “奴婢提头来见!”闻溪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 “哼,”李凤遥轻哼一声,“现在,给本宫牢牢盯紧寿宁侯府和江宁织造那边,陛下既然已经动怒,必会下旨查办,你们东厂就要拿出真凭实据,把每一桩罪、每一笔账,都给本宫钉死在铁案上!保护这些苦主,更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毁灭罪证或是再弄出什么意外来。” “是!奴婢遵旨!定不辜负娘娘信任!”闻溪重重叩首。 “去吧。” 闻溪依言退下。 第53章 内阁失察 闻溪退出贵妃宫苑,身影迅速没入宫墙的阴影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暗流。他并未直接出宫,而是转回东厂签押房,那里已有数位档头捧着整理好的卷宗匣盒静候。 “督主。”档头们躬身行礼。闻溪面无表情,目光扫过那些或新或旧的匣盒,其中一份尤其厚重,封皮上贴着猩红的紧急标签。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份厚重的卷宗上点了点:“便是这些了?” “回督主,寿宁侯府及其关联党羽,近五年来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贪墨织造银两、私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等大小罪状七十八款,涉事人证一百三十七名,物证、账册、地契副本均已在此。顺天府衙前撞毙老妪一家之惨案相关证供、现场画押记录及侯府相关管事供词单独成册,在此。” 为首的档头恭敬回答,并将那份最厚的卷宗双手奉上。闻溪接过,入手沉甸甸的,能嗅到里面的血泪气息。 他略一翻检,确认关键无误,随即合上。“备马 ,入宫面圣。” —— 乾清宫西暖阁。 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朱厚照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殿门,地上的狼藉已被内侍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帝王怒火的余温。 “陛下,闻溪求见。”王敬小心翼翼地通传。 “让他滚进来!” 闻溪低着头,快步进入殿内,直至御前五步处,撩袍跪倒,将手中沉重的卷宗高高举过头顶:“奴婢叩见陛下。东厂奉旨查探寿宁侯府一案,现有初步实证呈献御览,请陛下圣裁。” 朱厚照转过身,脸上怒容未消,目光如刀般刺向闻溪以及他手中那摞厚厚的卷宗。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死死盯着闻溪:“说!都给朕查出了什么!” “是。”闻溪保持着举卷宗的姿势,声音清晰而冷静,开始条分缕析地陈述,每一句都如同冰冷的铁钉,锤入寿宁侯府的罪孽之中。“经东厂初步查实,寿宁侯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凭借外戚身份,多年来横行无忌。” “其一,侵夺民田。于京畿及直隶等地,以威逼、欺诈、强占等手段,共侵夺良田逾万亩,涉及农户三百余户。有地契副本、苦主联名血书及经手侯府管家画押供词为证。顺天府衙前撞毙之刘氏,其家五亩水田便是三年前被侯府以每亩一钱银强行夺去,其夫上诉无门,气病身亡。” “其二,纵奴行凶。侯府家奴依仗主势,欺压乡里,致死人命不下十数条。去岁秋,侯府豪奴为争抢一猎户之女,将其父兄殴打成重伤,不治身亡。有苦主状纸、邻舍证言及涉事家奴供词为证。该猎户之女至今被囚于侯府别院。” “其三,贪墨织造银两。于江宁织造采买御用绸缎时,以次充好,虚报价格,与织造局太监勾结,中饱私囊,初步核算贪墨数额已逾十万两。有往来账册副本、经手商人证词及部分尚未销毁的原始单据为证。” “其四,私放印子钱。以重利盘剥京城商户百姓,逼得数户家破人亡。有借贷契约、苦主证词及侯府账房先生暗账为证。” “其五……” 闻溪一条条说来,语气平铺直叙,却将寿宁侯府的肮脏与罪恶剥露得淋漓尽致。每一款罪名后,都跟着简练却无可辩驳的证据说明。 朱厚照的脸色从铁青逐渐变得煞白,不是因恐惧,而是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蒙蔽的羞辱感。他听着那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罪状,尤其是听到那老妪一家的惨剧竟只是侯府累累恶行中寻常的一件时,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这些,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在京城治下!而肇事者,是他母亲极力维护的亲弟弟,是他的舅舅! 闻溪陈述完毕,最后道:“所有涉案人证,东厂已严密保护。相关物证原件封存于东厂秘库,副本在此。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终于伸出手,夺过了那摞卷宗。他猛地翻开,目光急速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血手印、画押、账目数字…… 东厂的记录细致入微,证据链环环相扣,根本不容置疑。 “好……好得很!”朱厚照猛地将卷宗合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骇人的风暴。证据确凿,铁案如山!这已不再是需要权衡利弊的后宫争斗,这是动摇国本、戕害百姓、玷污皇权的重罪! 他之前还对太后有所顾虑,此刻,在这如山铁证面前,那点顾虑被砸得粉碎。“闻溪!” “奴婢在。” “着你东厂会同锦衣卫,即刻按这份名单,将所有涉案之侯府人员、豪奴、贪官污吏,给朕一一锁拿归案!严加审讯!不得纵容一人!” “是!奴婢遵旨!”闻溪叩首,声音斩钉截铁。 “再去告诉顺天府尹,”朱厚照的声音很冷,“他若再敢拖延搪塞,或是走漏半点风声,他的官帽和项上人头,就一起摘了吧!” “是!” “滚下去办差!” “是!”闻溪再次叩首,起身,低着头,步伐迅疾却无声地退出了西暖阁。 殿门合上,朱厚照独自站在殿中,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沉甸甸的罪证。 他望向窗外,目光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侯府的奢靡,看到了民间的血泪。这一幕何曾相似,当年刘瑾也是这样,他视他为刘伴伴,给他富贵与权柄,但人心的贪婪如此恶毒,他也惹得天怒人怨。 他宫外一微服打探,眉目俱冷,他将他们处死,将刘瑾凌迟,这才一年多,刘瑾的死相都吓不住这些人吗? 是了,他们以为刘瑾是家奴,而他们的靠山是太后,是他的亲娘。 “王敬!”他骤然暴喝,声音如同炸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一直屏息凝神守在殿外的大太监王敬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在!” “去!传内阁辅臣!杨廷和、谢迁、李东阳、毛纪!都给朕立刻滚过来!立刻!!”朱厚照开始发疯。 “是!是!奴婢这就去!”王敬吓得魂飞魄散,磕了个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几乎是踉跄着奔出殿外传旨。 —— 很快,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以首辅杨廷和为首,四位内阁大学士匆匆赶来。他们显然刚从值房被急召而来,官袍都略显凌乱,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年节刚过,皇帝如此雷霆震怒地召见,绝非寻常。 一进西暖阁,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和愤怒,四位阁老心头都是一凛,连忙跪倒:“臣等叩见陛下!” 朱厚照没有叫他们起身,而是直接抓起那摞沉重的卷宗,猛地摔在他们面前。 “砰!”一声巨响,卷宗散开,纸张飞扬,一些带着血手印的状纸和画了押的供词滑落到几位阁老眼前。 “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朱厚照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这就是朕的好舅舅!太后千般维护的好国舅!干的好事!!” 杨廷和离得最近,他目光一扫,便看到了侵夺民田、纵奴行凶、逼死人命等触目惊心的字眼,还有那刺目的血手印。他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皇帝为何如此震怒。寿宁侯府跋扈,朝野皆知,但如此详尽、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证被直接摔到御前,还是头一遭!而且,东厂插手,这意味着…… 他不敢细想,连忙与其他三位阁老一起,捡起散落的纸张快速浏览。越是看,他们的脸色越是苍白,额角渗出冷汗。这哪里是勋贵外戚的寻常不法,这简直是罄竹难书,恶贯满盈!尤其是那老妪撞死府衙石狮的惨案,更是将民怨推到了顶点。 “陛下息怒!”杨廷和率先叩首,声音沉重,“臣等万死,竟不知侯府恶行已至如此地步!” “你们不知?!”朱厚照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乱颤,“你们是内阁!是朕的肱骨!你们告诉朕,顺天府衙前百姓跪了那么久,血都溅到石狮子上了!你们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是不是也要等百姓抬着棺材冲到紫禁城来,你们才知道?!” 这话极重,几位阁老吓得连连叩首:“臣等不敢!臣等确有失察之罪!” “失察?”朱厚照冷笑,笑声中满是讥讽和暴怒,“好一个失察!现在不是追究你们失察的时候!朕叫你们来,是要你们告诉朕,这案子,该怎么办?!” 他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杨廷和身上:“杨先生,你是首辅,你告诉朕!依《大明律》,依祖制,侵夺田产、致死人命、贪墨宫帑、盘剥百姓至此,该当何罪?!朕若是把这案子交给你们内阁,你们断不断得了?!敢不敢断?!” 杨廷和心头狂跳,皇帝这是要把烫手的山芋直接塞到内阁手里,更是要借内阁之口,来定寿宁侯府的死罪!这是在逼他们表态,更是要彻底堵住太后求情的路。皇帝可以不顾母子情分严惩舅父,但若由内阁依据国法公议定罪,那便是国事重于家事,太后也难以强行干涉! 刹那间 ,杨廷和脑中无数念头起,太后的态度,朝局的平衡,皇帝的决心,还有眼前这铁一般的罪证和沸腾的民怨……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面上是一片刚正,“陛下!国法如山,民怨似海!寿宁侯府所犯之罪,桩桩件件,骇人听闻,天理难容!依《大明律》,主犯当处极刑,从犯依律严惩,家产抄没,以抵亏空,以抚民心!” 他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此案证据确凿,民愤滔天!内阁蒙陛下信重,忝为辅弼,若陛下将此案交予臣等,臣等必会同三法司,秉公审理,依法断决!绝不姑息!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臣等附议!”其余阁臣亦是同时叩首,声音齐整。到了这个地步,面对皇帝的滔天怒火和如山铁证,没有任何人敢再有丝毫犹豫或回护。 朱厚照看着跪在脚下的四位重臣,看着他们终于表露出的,符合他期望的刚直,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决断。 “好!”他吐出一个字,“朕就将此案交由内阁牵头,三法司会审!给朕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审明白了,拟了章程,直接报给朕!” “臣等遵旨!”四位阁老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朱厚照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力气:“去吧。朕等着你们的结果。” “臣等告退。” 王敬带着小太监小心翼翼捡起地上所有散落的卷宗纸张,递给杨廷和,他接过就与阁臣们一道退出了西暖阁。 殿门再次合上。 朱厚照缓缓坐回龙椅,抬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第54章 母子决裂 一直到深夜,西暖阁内烛火摇曳,将朱厚照孤寂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闭着眼,指尖用力揉按着胀痛的太阳穴,那份卷宗还压在心头,挥之不去。殿内死寂,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以及王敬刻意拔高、带着惶恐的劝谏声:“太后娘娘!陛下刚处置完政务,正在歇息,娘娘!您容奴婢通传一声……” “滚开!”一声虽竭力维持威仪,却难掩颤抖与急怒的女声穿透殿门。 朱厚照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顿,眼中是复杂至极的情绪。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哐当一声,殿门被从外推开,甚至等不及内侍完全开启。张太后一身常服,发髻微乱,显然来得极为匆忙,她凤目含威,却又透着一股惊惶,径直闯入殿内。王敬跟在她身后,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看向皇帝。 “皇帝!”张太后省去了惯常的寒暄,目光急扫,不见卷宗,不见阁臣,只见儿子独自坐在龙椅上,面色冷峻,她的心更是沉了下去,“哀家听说,你下令东厂和锦衣卫去抄拿你两个舅舅了?还将案子交给了内阁和三法司会审?是不是?!” 朱厚照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那个一向温婉,此刻却因维护弟弟而失了方寸的母亲。 他挥了挥手,王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将殿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内外。 “母后消息灵通。”朱厚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有些过于平淡了。 这平淡却让张太后更加心慌,她上前几步,走到御案前,声音带上了哀求与质问交织的颤音:“皇上!他们是你的亲舅舅!是哀家的亲弟弟!你怎能如此狠心?只听信东厂一面之词,就这般大动干戈?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们天家骨肉?让哀家日后如何面对张家的列祖列宗?!” 朱厚照看着她,“母后,你去内阁看看大臣们的证据,再来求情不迟。” “是那个李凤遥!是不是她撺掇的你?她记恨我驳了她的人,就用这种毒计来报复我!来害我的弟弟!” 听到李凤遥的名字被如此指控,朱厚照眉头猛地一拧,“与她无关!母后,你看清楚!这是东厂查实的铁证!血淋淋的人命!白纸黑字的账目!画押的供词!桩桩件件,无可抵赖!您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他将手边仅剩的一份、记录着老妪撞死细节的证词猛地推到太后面前。 太后看也不看,一把挥开!纸张飘落在地。 “东厂?闻溪不就是她李凤遥的人?!他们做的局,拿来骗你的鬼话,你也信?!”太后情绪彻底失控,眼泪夺眶而出,不再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只是一个竭力想要保护弟弟的姐姐,“我不看!东厂罗织构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定是些小人嫉妒侯府富贵,编造出来蒙蔽圣听的!” “罗织构陷?”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讥讽,“母后!那上面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证、物证、画押供词,甚至他们强占田亩的地契副本、放印子钱的暗账、贪墨银两的账册往来,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您告诉我,东厂如何能罗织出这七十八款大罪?如何能逼得一百多名人证画押?难道顺天府衙前撞死的老妪,也是东厂逼死的不成?!” 他本就暴躁,越说越诛心,“你去看看那血手印!看看这被他们殴打折磨致死的百姓姓名!看看他们贪墨的,原本该用来给你,给宫里织造绸缎的十万两雪花银!看看他们是如何打着你的旗号,在外无法无天,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太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她并非完全不知自己弟弟的德行,只是多年来选择闭目塞听,一味维护。此刻被儿子以最残酷的方式将血淋淋的事实撕开,她感到一阵眩晕。 但她仍强撑着,声音却已不如方才强硬:“他们,他们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你的亲舅舅!是我们自家人!天家之事,岂能全然与民间等同?皇帝,你就不能,就不能小惩大诫,革职削爵,圈禁府中也就罢了!何至于要动用三法司会审,闹得天下皆知!你这是要逼死他们,也是在打你母后我的脸,打我们张家的脸啊!” 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带着哀恳。 朱厚照眉目俱冷,“母后,张家可不是天家,这天下姓朱!” 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张太后的心口,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和以亲情为名的依仗彻底击碎。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你……”太后嘴唇哆嗦着,一连说了几个“你”字,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赤裸裸的“朱”与“张”的区分,像一道天堑,骤然横亘在母子之间,提醒着她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亲情是何等脆弱。 朱厚照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心中并无快意,反而涌起更深的烦躁与厌倦。他厌倦了这种纠缠,厌倦了母族永无止境的索取和带来的麻烦。 他不再看太后惨白的脸,声音沉冷,一字一句,砸在空旷的大殿中,也砸在太后的心上: “正因为他们是朕的舅舅,太后的弟弟,才更罪加一等!” “朕赐他们爵位,是让他们安享富贵,不是让他们仗着天家权势,成为国之蠹虫,民之虎狼!” “母后口口声声说朕不顾骨肉亲情。可母后可知,正是念及一丝骨血情分,朕才让东厂去查,才让内阁去审!是要给他们一个明正典刑的机会,而不是像对待刘瑾那般,直接由朕下旨处决!” 随后他目光逼视着太后:“母后又可曾想过,他们仗着是谁的势,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他们每一次强占民田,每一次纵奴行凶,外面百姓骂的是张鹤龄、张延龄,还是他们背后站的太后,乃至朕这个皇帝?!” “朕今日若徇私枉法,明日天下百姓便会指着紫禁城骂朕昏聩,骂太后纵容外戚,祸国殃民!届时,母后所要面对的,就不是失去两个弟弟的哀痛,而是千秋史笔的唾骂,是动摇国本的危机!这难道就是母后想要的?!” “他们享着朱家给的尊荣,行的 却是掘朱家根基之事!逼死朕的子民,贪墨朕的库银,败坏朕与母后的声名!母后让朕徇私,朕若徇私,便是告诉天下人,皇亲国戚便可凌驾国法之上!便是告诉贪官污吏,只要攀附后族便可为所欲为!这大明律法,还要来何用?”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愤怒,每一个字都在殿中回荡轰鸣。 “母后口口声声张家颜面,可知他们早已将张家的脸,将朕的脸,将母后的脸,都丢尽了!如今不是朕要打张家的脸,是张家那两个国舅爷,自己把脸伸到了国法铡刀之下!朕现在不是在惩治舅父,朕是在整肃朝纲,是在清理门户!” 这罪名下来,太后有些站不住,朱厚照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懂,一直选择忽视。此刻被儿子毫不留情地撕开所有遮羞布,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朕叫母后去看卷宗,母后不看。朕与母后说道理,母后不听。”骂过后,朱厚照的声音里是疲惫和冰冷,“母后眼里,只有张家的列祖列宗,只有您自己的脸面。那朕呢?大明的列祖列宗呢?这朱家的天下和脸面,又该置于何地?!” 他挥袖,指向宫门方向,下了最后的逐客令:“母后请回吧。好生在慈宁宫颐养天年。前朝之事,舅父之罪,朕自有决断。国法昭昭,非朕一人之私意可改。” 这话已是彻底断绝了太后求情的任何可能,甚至暗示了她日后对朝政的干预也将被彻底隔绝。 张太后彻底僵在了原地。所有的泪水、哀求、愤怒,在儿子这番冰冷彻骨、句句关乎江山社稷的诘问下,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她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终于明白,眼前的皇帝不再是她顽皮叛逆的儿子,而是一个真正执掌生杀予夺大权的君王。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灰败的哽咽。她没有再看朱厚照一眼,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般,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出了西暖阁。那身影,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殿门再次合上,将太后绝望的背影彻底隔绝在外。 殿内重归死寂,比之前更添几分冰冷的空茫。朱厚照挺直的脊背在烛光下投出僵硬的阴影,许久未曾动弹。空气中混合着熏香,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苦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大殿,扫过方才太后站立的位置,最终落在地上,那里,方才太后踉跄时,遗落了一支不起眼的珠花,是来的匆忙,簪戴得不牢。 朱厚照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是一支很普通的金蕊珍珠簪,样式甚至有些过时,远不如她平日所戴的华丽。他认得这支簪子。张太后出生民间,是农家女,小时候,母亲常常戴着它,在春日里抱着他在御花园看海棠,轻声哼着柔软的江南小调。那时,舅舅们还只是偶尔入宫请安的年轻国舅,带着些拘谨和讨好,还有乡下人的土气,会给他带些宫外的泥人糖画。 指尖摩挲着冰凉圆润的珍珠,那些模糊而温暖的记忆碎片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与方才母亲惨白绝望的面容,与卷宗上那些血淋淋的罪状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 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那股一直强压着的,混杂着愤怒、失望、被背叛感以及亲手斩断亲缘的剧痛,终于冲垮了他,化作生理性的强烈不适。 “呃……咳咳……”他撑住冰冷的御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第55章 哄人 一直守在殿外,心惊胆战的王敬听到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推门冲了进来,一见皇帝如此情状,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王敬扑跪过去,手足无措,想扶又不敢贸然触碰。 朱厚照一把挥开他试图搀扶的手,另一只手仍死死按着胃部,□□,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闭上眼,极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和翻涌的情绪。 良久,那阵剧烈的生理反应才慢慢平息下去。他直起身,依旧背对着王敬,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朕没事。” 王敬跪在地上,看着皇帝微微颤抖的背影,他不敢多问,“陛下保重龙体啊,奴婢去传太医……” “不必。”朱厚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些许冷硬,“倒杯热茶来。” “是,是。”王敬连忙爬起来,手脚麻利地斟了一杯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奉上。 朱厚照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稍稍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他慢慢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殿内再次沉默下来。王敬垂手躬身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将杯中茶饮尽,朱厚照重重地将茶杯顿在御案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方才那瞬间的失控仿佛只是幻觉。 “王敬。” “奴婢在。”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带一丝波澜,“慈宁宫用度一如往常,务必让太后颐养天年。另,告诉江彬与闻溪……”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给朕盯紧诏狱和三法司。此案一应人犯,给朕撬开嘴,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查到何处,绝不姑息!若有谁敢在其中上下其手,徇私舞弊,或意图杀人灭口,朕准他们先斩后奏!” “是!奴婢遵旨!”王敬心头一凛,深知这道旨意背后的血腥与决绝,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出去传令。 朱厚照独自站在原地,良久,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珠花静静躺在掌心,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凝视片刻,最终朝地面砸了下去,一声闷响,隔绝了所有不该存在的温情与软弱。 胃部的隐痛和喉咙的干涩仍在持续提醒他方才的失控。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响,与内侍们沉重小心的步伐截然不同。一股清雅馥郁的暖香,先于来人飘入了殿中,悄然驱散了几分残留的冰冷和压抑。 王敬没有通传,只是悄然将殿门推开一些,一道窈窕的身影便侧身走了进来。 没有通传,能在此刻如此无声无息进入西暖阁的,只有一人。 一双微凉柔荑覆上他紧按着眉心的手,力道适中地替他揉按着紧绷的额角。指尖的凉意恰到好处地舒缓了他燥郁的情绪。 “陛下,”此刻不宜有其他的情绪,李凤遥的声音低柔婉转,像夜深人静时淌过的溪流,“何苦如此煎熬自己?” 朱厚照没有睁眼,也没有推开她,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向后靠了靠,将一部分重量倚向她。 李凤遥并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愈发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疼惜:“臣妾方才在外头,隐约听见了些动静,太后她也是爱弟心切,一时情急,说了些重话,陛下万莫往心里去。” 她绝口不提太后对她的指控,也不问案情的具体细节,只将一切归咎于爱弟心切和一时情急,轻巧地将太后的失态定义为可以理解的亲情冲动,而非是对她的攻讦。 朱厚照闭着眼,哼了一声,声音沙哑:“爱弟心切?她眼里只有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何曾想过朕?想过这江山社稷?” 李凤遥轻叹息,“太后深居宫中,难免被亲情蒙蔽,不如陛下高瞻远瞩,心系天下。陛下今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虽是无奈,却是为了大局,为了这朱姓江山的稳固。长痛不如短痛,陛下圣明。”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理解和推崇,每一句都精准地落在朱厚照的心坎上,肯定了他的决策,拔高了他的立场。 她 微微俯身,脸颊贴近他的鬓角,“陛下是天子,天子之心,装的是九州万方,是亿兆黎民。国法如山,民怨似海,陛下秉公处置,何错之有?便是史笔如铁,后世也只会赞颂陛下今日之圣断,乃明君所为。” 她顿了顿,开始与皇帝统一战线,她这一次一定要让太后失去抗衡的权力,不然以后倒霉的就是她,“只是苦了陛下,要独自承受这般压力。太后终究是无法体会陛下身为君父的艰难。” 朱厚照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了些。他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李凤遥。烛光下,她未施浓黛,眉眼间带着纯粹的担忧和温柔,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疲惫却依旧冷硬的轮廓。 他反手握住她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要汲取力量一般。 李凤遥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依旧轻柔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臣妾来自民间,还是商女,蒙陛下看重,才站在庙堂与陛下一道看天下事。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愿陛下能舒心些。陛下龙体关乎社稷,万万要保重。”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被握住的手,轻声道:“陛下稍坐,我去重新沏杯安神茶来?方才那杯怕是凉了。” 朱厚照却攥得更紧了些,没有让她离开。“不必。”他重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她身前繁复却柔软的衣料上,声音闷闷的,“就这样待一会儿。” 此刻,他不需要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只需要这带着熟悉香气的慰藉,需要这片刻的,无人打扰的宁静,需要有人告诉他,他做的是对的。 李凤遥便不再动弹,安静地坐着,任由他依靠,一只手被他紧握,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躁动不安的孩子。她的目光放空,越过皇帝的头顶,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平静无波。 她并不后悔造成今天的一切,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恶付出代价,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证据又不是她诬陷的,是太后的家人桩桩件件干出来的,他们敢干,就得承受得住审判。 她只不过让他们的报应提前了。 朱厚照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可这九五之尊的宝座,终究是天下至孤至寒之地。 “陛下要是不喜欢宫里,怕太后再来求情,咱们就私奔去豹房吧,追风与玉爪的毛撸起来就忘掉这一切了,等一切结束,将天子行台搬到豹房,咱们在那处理朝事,这紫禁城的规矩,就没有了。” 她描绘的豹房,不是那个被朝臣诟病的淫乐之所,而成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紫禁城的世外桃源,一个只有他们,与大猫大豹的自在天地。 “私奔……”朱厚照重复着这两个字,抵在她衣料上的额头微微动了动,这想法如此大逆不道,却又如此契合他内心深处那份一直被压抑的,渴望挣脱束缚的野性。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困在这四方宫墙里,听那些无休止的争吵和算计?为什么不能去一个更自在的地方? 他缓缓抬起头,紧握着李凤遥的手。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活气,“这宫里闷得朕喘不过气。” 他目光扫过空旷压抑的西暖阁,扫过御案上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奏章,最终落回李凤遥温柔而坚定的眼眸里。 “就去豹房。”他做出了决定,语气变得果断,“现在就去。王敬!” 一直屏息守在殿外的王敬立刻应声而入。 “备驾!朕要去西苑豹房!现在!”朱厚照命令道,不容置疑。 王敬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又瞥见皇帝苍白却异常坚决的脸色,以及贵妃娘娘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立刻将所有的疑问和劝谏都咽了回去,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皇帝的车驾很快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紫禁城,融入了京城的夜色之中。没有庞大的仪仗,只有必要的护卫和随行内侍,一路疾行,直奔西苑。 豹房的值守太监显然没料到皇帝会深夜突然驾临,慌慌张张地开门迎驾。朱厚照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拉着李凤遥的手,穿过有些冷清的庭院,走向他平日逗弄猛兽的馆舍。 这里没有乾清宫的庄严肃穆,也没有慈宁宫的压抑紧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混合着草料、皮毛和一丝野性的气息。听到动静,廊下兽笼里传来低低的咆哮和窸窣声。 朱厚照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些。他松开李凤遥,快步走到一个巨大的铁笼前。里面,皮毛光滑如缎的追风警惕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灯烛下闪着光,认出是主人,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亲昵地凑近笼栏。 “追风……”朱厚照伸出手,隔着笼子抚摸豹子探过来的脑袋,那柔软而充满力量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 李凤遥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示意内侍取来新鲜的肉块。她接过,递到朱厚照手边。朱厚照拿起一块,喂给追风,看着它优雅而迅速地吞下,然后又蹭他的手。 李凤遥看着玉爪也不甘寂寞的凑过来,果然,撸猫能缓解一切烦恼,大猫也是猫,都是治愈系。 豹房的值守太监和内侍们彻夜未眠,灯火通明地忙碌起来。皇帝的突然驾临且意图长驻,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虽然仓促,但在王敬的严厉督管和李凤遥偶尔几句轻描淡写却切中要害的提点下,一切进行得忙而不乱。 偏殿则整理为皇帝寝宫和贵妃的临时居所。李凤遥亲自看着人将带来的常用物品安置好,尤其注意熏香和寝具的舒适。 这一夜,朱厚照宿在了豹房。或许是极致的疲惫,或许是离开了令人窒息的环境,李凤遥悄然点燃的安神香起了作用,他睡得异常沉实,无梦到天明。 次日醒来,窗外天光已亮,却不是透过紫禁城繁复的窗棂,而是透过豹房更为简单直白的轩窗洒入。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龙涎香的厚重,而是草木的气息。朱厚照坐在榻上,怔忪片刻,昨夜那场剧烈的冲突和逃离,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李凤遥早已起身,正指挥着宫人轻手轻脚地布置早膳,见他醒来,嫣然一笑:“陛下醒了?昨夜睡得可好?臣妾让人熬了清淡的粳米粥,暖胃安神。” 朱厚照走过去抱着她,头窝在她肩窝里,李凤遥一手抱着他精壮的腰,一手抚着他的背,两人无言胜有言。 第56章 内阁惊惶 用过早膳,朱厚照站在馆舍门口,望着西苑开阔的天空和远处的山峦,再回想紫禁城那四方的天、压抑的宫墙,一种强烈的、不愿回去的念头攫住了他。 李凤遥也不喜欢紫禁城,那里死人的话比活人重要,干什么事都得问祖宗,不适合她这种活着的。 她直接将最重要的西侧主殿迅速清理布置出来,作为皇帝日后处理政务的行在正殿。御案、龙椅、文房四宝、必要的典籍图册被一一安置妥当。殿内原本一些过于嬉游的摆设被移走,换上了稍显庄重的屏风、香炉,但整体氛围依旧比紫禁城轻松许多,推开窗,甚至能闻到兽苑传来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 朱厚照对随侍的王敬和郑常宁道:“传旨:即日起,朕便在此处理政务。将紧要奏章、军机文书,一并移至豹房。令内阁、六部九卿及有司官员,有事皆来此地奏对。” 王敬心中骇然,这将天子行台移至豹房,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他下意识地想劝谏:“陛下,这于礼制……” 朱厚照一个冷眼扫过来,带着昨夜未散尽的戾气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礼制?朕就是礼制! 紫禁城规矩大,逼得朕连气都喘不顺!就在这里办!谁有异议,让他自己来豹房跟朕说!” 王敬吓得立刻噤声,连忙躬身:“奴婢遵旨!” 李凤遥在一旁柔声道:“陛下圣明。豹房开阔,更利陛下静心裁决大事。只是如此一来,护卫与文书传递需得格外精心,以免贻误政事。” “这些琐事,交由爱妃去打点,朕放心。”朱厚照看到她,语气缓和不少。 李凤遥愣了愣,这权她还没要朱厚照就给了,反应过来就应下了,她如今在豹房,可不在后宫,怎么能算后宫干政呢? 于是,一场看似荒唐的迁移就此开始。皇帝的谕旨迅速传遍京城各部衙。朝野上下虽一片哗然,暗地里议论纷纷,但鉴于皇帝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寿宁侯府,余威犹在,且圣意坚决,无人敢在此时公然强谏。 内阁的票拟、六部的奏章、军镇的急报,开始如流水般送往西苑豹房。原本充斥着兽吼禽鸣的馆舍,迅速被书案、卷宗架和忙碌的司礼监宦官所占满。空气中混合着墨香、纸香和那驱不散的、独特的野兽气息。 朱厚照却似乎在这种奇异的环境中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平衡。批阅奏折累了,便去马场骑马,看着练武场众人训练,以及武器营。没有太后时不时的关怀,没有紫禁城无处不在的、提醒他身为帝王一举一动皆需合乎礼制的压抑目光。 他在这里,更能呼吸,也更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而李凤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豹房这座临时权力中心实际上的女主人。她安排起居,调度内侍,朱厚照会让她在一旁翻阅那些核心机密的奏报,听她说些来自民间视角的,不同于朝臣的见解。 “陛下,”李凤遥端着一杯新沏的参茶走来,声音柔缓,“都已初步安置妥当了。陛下忙碌了几日,不如先小憩片刻?明日在此朝会,陛下若欲在此处理政务,还需召几位阁臣前来,晓谕一番。” 朱厚照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热入喉,他点了点头:“凤遥思虑周全。”他沉吟片刻,“召内阁辅臣即刻前来觐见。” “好。”李凤遥应道,却没有立刻让王敬去传旨,而是微微蹙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陛下,移驾豹房理政,只怕朝野间又生非议,言官们怕是……” 朱厚照冷哼一声,经过前些日子,他对那些繁文缛节和喋喋不休的劝谏更是厌烦:“非议?朕在哪里,哪里便是朝廷!难道离了那紫禁城的金銮殿,朕就不是皇帝了?谁爱非议谁非议去!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皮子厉害,还是朕的刀把子厉害!” 他这话说得霸道,却正符合他此刻的心境。李凤遥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她不再多言,柔顺地垂首:“陛下圣心独断,自是无人敢置喙,臣妾这便让王敬去传旨。” 内阁四位阁老接到口谕时,听闻皇帝前几天连夜移驾豹房,还将政务移至那处理,四人皆是目瞪口呆,心中叫苦不迭。尤其是首辅杨廷和,立刻联想到那夜太后匆匆入宫、皇帝震怒之事,心下明了,这分明是皇帝在与太后赌气,更是要彻底避开紫禁城的束缚和太后的干扰。 然而圣意已决,口谕已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匆匆赶往西苑豹房。 一路行来,见到豹房内外明显加强的守卫和匆忙收拾整理的迹象,几位阁老心情更是沉重。进入被临时充作的正殿,虽见布置得还算庄重,但与皇宫迥异的氛围,仍让他们感到极大的不适和荒谬。 朱厚照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坐在那张临时搬来的龙椅上,面色平静带着慵懒,仿佛只是来此休憩,而非处理关乎国运的朝政。李凤遥并未在场,但她存在的气息却仿佛无处不在。 “臣等叩见陛下。”四位阁老压下心头万千思绪,依礼参拜。 “平身。”朱厚照声音平淡,“想必诸位爱卿已经知晓。朕近日心绪不宁,需在此清净之地斋戒静心,政务便暂移此处办理。一应章程,如常进行即可。” 杨廷和作为首辅,不得不硬着头皮劝谏:“陛下,西苑虽好,然豹房终究非正式理政之所。陛下乃万乘之尊,身系天下,居于此处处理万机,恐惹物议,亦恐令天下不安。还请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早日回銮紫禁城。” 朱厚照眼皮都未抬一下,把玩着一枚玉板指,语气却冷了下来:“杨先生是觉得,朕在此处,便处理不好政务了?还是觉得,朕离开了你们日日念叨的那些祖宗规矩,就不是皇帝了?” 这话极重,杨廷和连忙跪下:“臣不敢!臣万万不敢有此意!只是……” “没有只是。”朱厚照打断他,目光扫过另外三位噤若寒蝉的阁老,“朕意已决。在此处,朕觉得清净,脑子也更清楚些。寿宁侯府的案子,你们正好在此处,与朕详细说说进展。也省得在宫里,总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他特意加重了“不相干的人”几个字,其意自明。几位阁老心下雪亮,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摆脱太后的影响,甚至可能借此整顿朝纲,树立绝对的权威。他们若再劝,恐怕就要触怒龙颜。 谢迁,毛纪,李东阳互看一眼,最终皆道:“臣等遵旨。” 杨廷和见状,也知无法挽回,只得暗叹一声,作揖道:“臣遵旨。” “很好。”朱厚照脸色稍霁,“今日便在此处议事。往后每日,紧要奏章皆送至此地。非朕宣召,外臣不得擅入。去吧,先把该处理的急务理出个头绪来。” “是,臣等告退。”四位阁老心情复杂地退出了这处弥漫着异样气息的正殿。 走出豹房,回到熟悉的宫墙之内,四人皆沉默不语。他们都明白,从今日起,大明的政治中心,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恐怕要偏移到那座充满了皇帝个人喜好的西苑豹房了。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皆因那夜那场母子决裂的风暴,以及那位此刻虽未露面,却无疑深得帝心、甚至可能推波助澜的贵妃娘娘。 贵妃干政这四个字,他们私下里、甚至奏章上不知骂过多少回,抨击过多少次。可骂到现在,竟仿佛成了这紫禁城里一个新的、令人窒息的理所当然。 这让他们这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这些国之栋梁,感到无比的尴尬和恐惧。 他们看不到那一百四十多个被寿宁侯府逼得家破人亡的苦主吗?他们听不到顺天府衙前那震天的哭嚎和老妪撞死的惨状吗?他们心里其实清楚,张家罪有应得。 但正因为清楚,才更觉胆寒。 李贵妃用的,是阳谋。 她打着国法、民怨的旗号,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她甚至没有直接出手处置,只是引导皇帝去看,去听,去愤怒,将彻查的权力交给了皇帝和内阁。 他们若此时跳出来为张家说话,为太后张目,那等着他们的就不是结交外戚的罪名,而是罔顾国法、漠视民瘼、官官相护的滔天骂名!那些本就因张家恶行而沸腾的民怨,会立刻调转枪头,将他们这些袒护恶贼的官员喷得体无完肤。读书人的笔杆子,在真正的血泪和汹涌的舆情面前,有时候苍白得可笑。 “水至清则无鱼……”谢迁低声喃喃,道出了几人共同的心声。这官场上,谁又能真正经得起彻查?今日李贵妃能用这等酷烈手段扳倒太后的娘家,明日若是看谁不顺眼,是不是也能如法炮制?东厂的那群鹰犬,闻着血腥味就能扑上来,谁能保证自己绝对干净? 一想到闻溪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睛和东厂无孔不入的侦缉,几位阁老的后脊梁都窜起一股凉气。 更让他们无力的是,太后如今看来是真的倒了。皇帝的态度如此决绝,甚至不惜移驾豹房以示割裂。礼法上,太后仍是母后,但谁都知道,经此一事,她老人家在后宫、在前朝的话语权,已被皇帝亲手削去了。 而他们这些外臣,面对一位圣眷正浓、手握实据、又深谙如何利用皇帝情绪和朝野舆论的贵妃,地位变得极其尴尬。她是君,他们是臣。她若以转奏圣意、关心民瘼为名插手政务,他们竟难以像当年抵制万贵妃那样,直接用“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来硬顶回去。因为她总能将她的意图 ,巧妙地包裹。 “当年万氏虽骄横,至少,至少还守着后宫不直接干政的底线,懂得些分寸。”李东阳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对万贵妃时代一种扭曲的怀念,“可这位李宸贵妃,绝非善类啊。” 她不是仅仅满足于宠爱和富贵的后宫妇人,她看得懂朝局,懂得利用规则,甚至敢于打破规则。她将帝王的爱宠、东厂的刀、民间的怨气、以及朝臣的顾虑,全都编织成网,为她所用。 这样的女人,比单纯恃宠而骄的万贵妃,可怕十倍、百倍。 四人相视无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种无力回天的预感。大明的天,真的要变了。而这变化的中心,不再仅仅是任性妄为的皇帝,还多了一个隐在豹房帷幕之后,冷静拨弄着棋局的贵妃身影。 他们沉默地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值房,关起门来,好好消化这骤变的局势,思考自家和派系日后,该如何在这位厉害的贵妃娘娘手下小心行事。 第57章 太后远走 寿宁侯府的案子,在三法司与东厂的雷厉风行下,进展极快。铁证如山,无人敢徇私,也无人能徇私。皇帝的态度明确如利刃高悬,内阁被半强制地按在了这辆战车上,只能顺着既定的轨道疾驰。 最终的判决很快出炉,经皇帝朱批,明发天下: 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身为外戚,不知感念皇恩,恪守臣节,反而仗势欺人,贪暴成性。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贪墨宫帑、私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罪证确凿,恶贯满盈,民愤极大。依《大明律》,主犯当处极刑,即刻押赴西市,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其家产悉数抄没,抵偿亏空,抚恤苦主。一应从犯豪奴,或斩或流,各依律严惩不贷! 判决书字字如刀,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消息传入慈宁宫,张太后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她没有再哭闹,没有再去找皇帝,甚至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开始抽芽的树木,眼神空洞得吓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弟弟了,皇帝的心,比紫禁城的石头还冷,还硬。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晃动着那个李姓女子的影子。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输了权势,更输了儿子。 行刑那日,天阴沉沉的。西市口人山人海,百姓们争相目睹这对恶贯满盈的国舅爷的下场。咒骂声、唾弃声、甚至还有鞭炮声,交织在一起。 慈宁宫门窗紧闭,仿佛要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张太后没有去送弟弟最后一程,她无法面对那血腥的场面,更无法面对儿子冷酷的决断和百姓的欢呼。 就在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的那一刻,遥远的慈宁宫内,张太后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华贵的衣襟上,迅速洇开。 一切都结束了。 良久,她对身边仅剩的心腹老嬷嬷道:“去告诉皇帝,哀家要去南京旧宫居住,为先帝祈福,为大明朝祈福。即日便启程。” 老嬷嬷大惊失色,跪地哭求:“娘娘!万万不可啊!您这是何苦?陛下他……” “去传话。”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决绝,“哀家不想再见他,也不想再留在这座紫禁城里。” 老嬷嬷泣不成声,只得去豹房传话。 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章,李凤遥在一旁为他磨墨。听到老嬷嬷颤抖的禀报,朱厚照执笔的手顿住了,一滴朱墨污了奏本。殿内一片死寂。李凤遥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许久,朱厚照放下笔,声音听不出情绪:“母后……既然心意已决,朕不便强留。传旨,安排銮驾仪仗,务必确保太后凤驾安然抵达南京。一应用度,皆按太后规制,不得有误。” “是……”老嬷嬷哭着磕头退下。 太后离京那日,仪仗依旧按照太后的规格,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萧索。车驾缓缓驶出紫禁城,驶出北京城。 朱厚照没有出现,他站在豹房最高的阁楼上,用望远镜远远望着那支队伍变成一条细线,最终消失在天际。他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猎猎的风吹动他的衣袍。 李凤遥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同样沉默着。她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太后的离开,彻底扫清了皇帝亲政的最后一点羁绊,也意味着,她通往权力核心的道路上,最大的那块绊脚石,已经自我移除。 从此,北京皇宫里,再也没有能压制她的人了。 而远去的凤辇中,张太后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北京城。她的心,如同车外逐渐荒凉的冬景,一片死寂。她与儿子之间,最后那点可怜的母子情分,终究随着她弟弟的鲜血和她自己的远行,彻底斩断了。 朱厚照此时握着李凤遥的手,他攥得很紧,透着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依赖。他望着窗外太后凤驾离去的方向,尽管早已看不见任何踪影,目光却依旧没有收回。 他们回到了主殿,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凤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脆弱,“朕只有你了。”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拥有万里江山,兆亿臣民。可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孤独。母亲决绝远去,舅舅血溅刑场,朝堂上的那些臣子,杨廷和、谢迁……他们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家族、门生、派系,他们忠于皇权,更忠于自身的利益和理念。他们敬他,怕他,却也时时用那些祖宗礼法试图束缚他。 唯有身边的李凤遥,是他自己从宫外带回来的,是他一眼看中,执意要纳入宫中的。她父母早亡,出身微末,在这京城毫无根基。她所有的荣辱兴衰,都系于他一人之身。她聪明,懂他,在他与那些老臣争执、被太后训诫时,总是站在他这边,用她那些不符合圣贤之道,却总能切中时弊的办法,给他支持。 她和他们不一样。朱厚照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是真正完全属于他的,是他可以绝对信任的,不会背叛的自己人。 李凤遥感受着他手心的汗湿和轻微的颤抖,心中了然。她反手回握住他,力道温柔却坚定。 “陛下,”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陛下富有四海,怎会只有臣妾?陛下有忠心耿耿的将士,有期盼明君的万民。”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他,目光清澈而专注,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只有他:“但臣妾确实只有陛下。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喜,臣妾便喜。陛下忧,臣妾便忧。无论陛下要去何方,要做何事,臣妾都会陪着陛下,站在陛下身边。” 她没有直接说“我也只有你”,却字字句句都在表达这个意思。她将自己放在一个绝对依附、绝对忠诚、绝对共情的位置上。 这番话,像温热的暖流,精准地注入朱厚照冰冷空落的心口。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她,在她眼中看到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是啊,她只有他。他们在这冰冷的权力之巅,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他心中那点因母亲离去而产生的彷徨和刺痛,似乎被这股暖流熨帖了不少。他收紧手臂,将李凤遥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雅的香气,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并非全然孤家寡人。 “好,”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有你在就好。朕在哪里,你就在哪里。这豹房也好,将来别处也罢,朕总会给你最好的。” 李凤遥温顺地依偎在他怀 里,脸颊贴着他胸膛的龙纹刺绣,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轻微地弯了弯。 最好的?她想要的,从来不只是帝王宠妃的富贵荣华。太后走了,紫禁城的枷锁松动了。皇帝此刻的孤独和依赖,正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会牢牢抓住这只手,一步步走下去,走到那无人能及的,真正能掌控自己乃至他人命运的高度。 太后凤驾离京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尽,豹房之内帝妃相依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悄无声息地飞入了紫禁城的深宫高墙。 坤宁宫里,夏皇后听到父亲夏儒连夜递进来的消息时,正对镜梳妆。手中的玉梳掉落在妆台上,断成两截。镜中那张年轻却已带了几分憔悴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她不是不知道李贵妃圣眷日隆,不是不知道皇帝为了她甚至不惜与太后反目,将国舅置于死地。但当这一切如此赤裸裸,如此迅速地转化为皇帝对李贵妃毫无保留的承诺时,她还是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那不仅仅是失宠的危机,更是性命之忧。 父亲的信写得极其隐晦,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他提到了商纣王的姜王后,提到了唐高宗的王皇后。那些史书上名字相似,结局凄惨的皇后们,像一个个冰冷的幽灵,从纸墨间浮现,扼住了她的喉咙。 与这样一个手段酷烈,圣眷无双,且显然毫无底线的宠妃对上,会是什么下场?寿宁侯府的血迹还未干透,太后的远走便是前车之鉴。夏家虽也是勋贵,但如何比得过太后的娘家?皇帝对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冷酷,何况对她这个并无多少情分的皇后? “娘娘……”贴身宫女见她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搀扶,声音带着哭腔。 夏皇后猛地抓住宫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父亲,父亲说得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李凤遥那双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宫墙注视着她,如同看着一个碍眼的,即将被清除的障碍物。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什么皇后的尊荣,什么母仪天下的风范,在活下去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扑到书案前,颤抖着手铺开纸张,研磨提笔。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也写下了一份字字泣血,却又无比识趣的陈情表。 表中,她极力贬低自己“德才浅薄,不堪中宫之重任”,又称“陛下得遇宸妃贤良,乃社稷之福”,自己“愿效古之贤后,退位让贤,以求后宫和睦,不使陛下为家事烦忧”。 最后,她恳求皇帝念在多年微末情分上,允准她“离宫别居”,“愿赴南京旧宫,为陛下、为大明朝祈福诵经,了此残生”。 第58章 立为皇后 每一个字都写得艰难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她的心。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唯有自请废后,远离北京这个权力漩涡的中心,远离那个可怕的女人,夏家或许才能得以保全,她自己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 写罢,她几乎虚脱,伏在案上痛哭失声。 这封皇后的“陈情表”被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最隐秘的渠道送到了夏儒手中。夏儒老泪纵横,却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设法呈递到了豹房。 朱厚照看到这封陈情表时,愣住了。他从未想过那个一向端庄甚至有些木讷的皇后,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李凤遥。 被夏皇后所想的大反派,李恶毒凤奸妃遥也蹙起了眉,眼中也是惊讶,“皇后何至于此?” 她没对皇后干啥吧? 也就见过两次面啊,哦,三次,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她干啥了?她不是一直在跟太后闹吗?怎么还买一送一? 朱厚照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有对皇后如此识趣的些许轻松,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淡漠。这皇宫里的人,永远在寻找最利己的出路,皇后当年因规矩被内阁选中,她就永远持着规矩,紫禁城每个人,都必须合着祖宗礼法,不得失了分寸。 她仿佛提线木偶,也要所有人都当提线木偶,木讷到太后都不喜。 当规矩没用,尊位成了被斗的靶子,夏皇后不照样立即舍弃他,舍弃这后位。连内阁都绕过,不再听那些老臣的话。 他其实并不想立刻废后,那动静太大,但皇后自己提出要去南京,这倒省了他许多麻烦。 他沉吟片刻,提笔批红,语气平淡:“皇后既心向佛门,志在祈福,其心可嘉。朕准其所请。即日起,废夏氏皇后之位,一应用度,仍按妃位供给,不得怠慢。夏家……教女有方,赏金百两,绸缎五十匹,以示抚慰。” 这道旨意,既全了皇后的体面,又安抚了夏家,更将废后的原因归咎于皇后自身的志向,与他、与李贵妃毫无干系。 旨意传出,朝野再次一片哗然,却无人敢公开反对。谁都看得出,这是夏家和李贵妃之间心照不宣的妥协,是夏家为了自保而做出的最大退让。 很快,几辆奢贵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紫禁城,向着南京方向而去。车中的夏氏,褪去了皇后华服,人也显得年轻几岁,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囚禁了她青春,最终又将她无情抛弃的皇宫。 马车碾过官道的尘土,一路向南。车窗帘幕低垂,偶尔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外面愈来愈暖的阳光和逐渐变得湿润清新的空气。 她忍不住悄悄将窗帘掀开一些,向外望去。看到河边浣衣的少女笑语盈盈,看到田里耕作的农人挥汗如雨,看到集市上熙熙攘攘,充满生机。这些,都是在深宫高墙里永远看不到的景象。 一股陌生的、鲜活的气息涌入车厢,也涌入她死寂已久的心田。 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苍茫辽阔,逐渐变为小桥流水,阡陌纵横。莺飞草长,杂花生树,江南的春意,浓得化不开。 原来,宫墙之外,天地如此广阔,她才二十一岁。 抵达南京旧宫时,正是暮春时节。这里的宫苑远不如北京紫禁城宏伟森严,却别有一番江南园林的精巧雅致。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树繁花之中,少了皇权的压抑,多了几分岁月的宁静。 负责照料她的,是几个同样被发配至此的老宫人,神色平和,并无多少势利之心。一切用度虽按妃位,日子过得富贵清静。 她每日里闲得,真的开始诵经祈福,并非为那负了她的皇帝,而是为她的父母家人,为她自己。更多的时候,她是在这偌大的旧宫里漫步,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或者坐在廊下,读一些从未有机会触碰的闲书野趣。 父亲托人送来书信和用度,字里行间满是愧疚与担忧。她回信时,却总是宽慰父亲,说自己在这里很好,很平静,让他不必挂念。 她是真的平静了。离开了权力的漩涡,失去了尊贵的名位,反而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南京没有北京的肃杀和紧张,这里暖风熏人,景色宜人,仿佛连时间都流淌得慢了一些。 她甚至开始学习画画,对着院中的芭蕉、池里的游鱼,一笔一画,虽然稚嫩,却充满了乐趣。她开始允许宫人采买些民间的小食,尝尝那些从未尝过的味道。 不必在乎规矩,原来活着,还可以有这样的方式。 她不再去想北京的风云变幻,不再去想豹房里的帝妃情深。那些都离她太远了,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 夏皇后自请废位、远赴南京的消息,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朝堂,而后又诡异地迅速平息下去。无人再敢置喙,所有目光都悄悄投向了西苑豹房,投向了那位如今地位已无人能及的宸贵妃。 谁都明白,中宫 之位空悬,不过是暂时的。 果然,不过半月,一份由皇帝亲笔起草,字迹遒劲有力的诏书,便明发天下。 诏书中极尽溢美之词,盛赞宸贵妃李凤遥“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闱。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又称其“辅佐朕躬,忠谨贤明,屡有谏言,裨益国政。慈惠宅心,体恤民瘼,堪为天下女子典范。” 最终,诏书宣告:“兹承慈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这道封后诏书,与其说是告知天下,不如说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宣告。它彻底打破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约束,公然将李凤遥参与政务,体恤民情的行为作为立后的重要功绩,其意味之深长,令所有读到诏书的老臣们脊背发凉。 但此时无人敢出头,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李贵妃实在太吓人了,他们以后不得不接受一个干政的皇后。 册封大典并未如惯例在紫禁城举行,而是就在西苑豹房之内。典礼规模不如紫禁城那般极尽繁文缛节,却处处透着皇帝的个人意志和对新后的荣宠。 那一日,李凤遥身着祎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璀璨,光华夺目。她一步一步走向御座之上的朱厚照,仪态万千,面容沉静,唯有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出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元宝,到用你的时候了,给我拍照截图,我要完美视角的。’ 「没问题。」 朱厚照亲自将皇后金册、金宝授予她,握着她的手,面向参加典礼的宗室勋贵、文武重臣。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自此,中宫有主,六宫表率。皇后之言,即朕之意。望尔等谨遵皇后教诲,同心同德,共辅社稷。”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皇后之言,即朕之意”,这几乎是将帝后的权柄公然合二为一! 礼成,帝后并肩接受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跪伏在地,山呼万岁、千岁,声音响彻豹房,却掩不住许多人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朱厚照看着身旁凤冠霞帔,光彩照人的李凤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凤遥,从此以后,你我共享这天下。” 李凤遥闻言侧过头,被这饼甜到了,忍不住对他展露出笑容,眼中流光溢彩,倒映着这为她而设的盛大典礼,也倒映着皇帝充满占有欲的目光。 “臣妾,谢陛下隆恩。”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臣妾必不负陛下所托,尽心竭力,辅佐陛下,管好后宫,为陛下分忧。” 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话语很谦卑,姿态却已截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借助帝宠才能施展手段的贵妃,而是名正言顺,手握金册宝印,被皇帝赋予“代朕之意”权力的中宫皇后。 从这一刻起,她真正站在了紫禁城乃至整个大明王朝女性权力的巅峰,她终于迎来了这顶最为沉重的凤冠。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这座象征着皇帝离经叛道,摆脱传统的豹房之中,更像是一个鲜明的信号,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 册封皇后的喧嚣与光华逐渐沉淀下来,豹房也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却又分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朝臣们很快便真切地体会到,这位新晋的李皇后,与那位温吞甚至有些怯懦的夏氏,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她并非仅仅满足于一个尊贵的名分,安于在后宫享受荣华富贵。几乎是在册封礼成的第二天,李凤遥便以一种自然而然、却又令人无法指摘的方式,开始更深地介入政务。 朱厚照因驰骋游猎而晚起,或是单纯懒得看那些枯燥奏章时,李皇后便会出现在临时充作值房的外殿。她并不直接坐上御座,而是在御案旁另设一较小书案,美其名曰“替陛下初步整理,分拣缓急”。 起初,内阁送来的票拟和奏章,她只是翻阅,用朱笔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或礼仪性文书上,代批“知道了”、“朕安”等字样。但很快,她的笔触便开始涉及更多实质内容。 她会将涉及漕运、粮价、边镇军饷等具体事务的奏章,分门别类,并在旁边附上极小的纸条,用清秀却有力的字迹写下摘要和自己的初步看法,有时甚至直接贴上建议如何批复的条陈。 第59章 遇刺 “陛下,”她总是在朱厚照出现时,恰到好处地递上那些她处理过的文书,语气温柔体贴,“这些臣妾粗略看了看,此事关乎民生,是否可先拨付部分钱粮解燃眉之急?此事似有疑点,或可发回重议?此乃边将请功,依例核准便可?” 朱厚照看她这德行,就觉得在憋什么大招,不过无妨,明显这大招不是针对他,至于朝臣,哎呀,都当官了,天天说当官难,那可不得难一难。 不难他们,他们就会为难百姓,还是给他们找点事干吧,免得他们闲下来想一出是一出,开始拨他们的小算盘。 更何况她的建议往往简洁明了,直指核心,甚至常常比那些引经据典、写得云山雾罩的阁臣票拟更合朱厚照怕麻烦的性子。 朱厚照乐得清闲,常常看也不看,便直接点头:“就按皇后说的办。”或者干脆将她的条陈直接抄录为朱批。 次数一多,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便摸清了门道,许多奏章,其实皇后娘娘已经定了调子,陛下不过是走个过场用个印而已。 内阁的阁老们很快发现了这种变化。他们呈上的票拟,有时会被直接驳回,上面是皇帝截然不同的批示,语气果决,毫无转圜余地。有时,一些他们尚未商议出结果、或有意拖延的事务,催办的旨意却已从中旨发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首辅杨廷和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荒谬!简直是荒谬!”谢迁气得胡子发抖,将一份被驳回的票拟摔在桌上,这女人!次次都驳他,用皇帝的名义以为他不知道吗?! “漕粮改折银两的比例,乃户部与我等反复核算而定,关乎国库收支与百姓负担,岂能因,因妇人之见,就轻易更改?这批示……这分明是……” 他气得想说“这分明是皇后的笔迹和思路”,却终究不敢说出口。 窗户纸不捅破就还在,一捅破那女人真敢垂帘听政,来个二圣临朝,那就见了鬼了,这什么武则天剧本! 李东阳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如今陛下深居豹房,我等求见不易。奏章送入,先经皇后之手,长此以往,这大明朝廷,究竟是谁在做主?” 毛纪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皇后之言,即朕之意’,陛下当日之言,犹在耳边。如今看来,绝非戏言。她这已不是干政,这简直是,是垂帘听政了!而且是无帘之幕!” 杨廷和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更深远。李皇后不仅是在插手政务,她更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一步步地蚕食、架空内阁的议政权和皇帝的最终决策权,试图在她自己周围,构建起一个全新的,绕开传统外廷体系的权力核心。 而陛下,显然沉溺在与新后的琴瑟和鸣以及豹房的恣意享乐中,对此乐见其成,甚至主动放权。 “诸位,”杨廷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事已至此,咆哮无益。这位皇后娘娘,手段、心性、乃至对权柄的渴望,皆非寻常。她与万贵妃不同,万氏所求不过是宠冠后宫,而李氏……”他顿了顿,眼中是深深的忌惮,“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权柄,是能与陛下共享的天下。” “难道我等就眼睁睁看着?”谢迁不甘道。 “眼下硬顶,无异以卵击石。”杨廷和摇摇头,“陛下心意已决,且皇后所为,皆以辅佐、分忧为名,占据大义名分。我等若强行谏阻,不但无效,反会招致祸端。张家、夏家,便是前车之鉴。” 他目光扫过三位同僚,缓缓道:“为今之计,唯有暂避锋芒,谨守臣节,静观其变。政务上,更加勤谨小心,不留任何错处与她。同时让言官们,上几道规劝陛下勤政,勿使后宫 过度操劳的折子了。” 这是无奈之下,最保守也是最安全的策略。 几位阁老相视苦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他们饱读诗书,精通权谋,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地与一位皇后周旋。 而豹房之内,李凤遥放下朱笔,揉了揉手腕。窗外日头已然西斜,将豹房精巧的亭台楼阁染上一层暖金色。殿内烛火初上,映照着御案旁她那张较小的书案,上面堆积的奏章已处理大半。 内阁的沉默和退让,早在她的预料之中。这些老臣,最懂得审时度势。她知道他们私下里会如何议论她,恐惧她,但她不在乎。骂名?史笔?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实的。 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是批判恶毒的夺权皇后,夸赞纯洁的公主,那只是因为,童话是男人写的。 女人只要干没有回报的家务就好,只要闭着眼睛把生死系于一个男人宠爱就好,权力,争夺,好东西都是男人的,女子来抢什么,洗碗煮饭去。 “元宝,效率不错。” 「为您服务是我的核心指令。」元宝开始装逼,高效率扫描处理提练关键词,一直都是它的长项。 这时,一名身着低阶内侍服饰,低眉顺眼的太监,双手托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步履轻而稳地走近,姿态谦卑至极:“娘娘辛苦了,请用茶。” 李凤遥忙着呢,也没有抬头,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伸出纤手去接茶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温热的瓷杯那一刻—— 元宝发出了警告,「这茶有毒!」 李凤遥顿住了,冷眼看向他,“你是什么人?” 异变陡生! 那太监见势不对,托着茶盏底部的右手猛地一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茶盏飞向一旁,滚烫的茶水四溅,而托盘之下,一柄淬着幽蓝剧毒的短刃已然在手,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李凤遥毫无防护的咽喉! 杀气瞬间爆发! “啊!”近旁侍立的青词发出半声短促的惊叫,便被那凛冽的杀气压得窒住。 然而,面对这电光火石、近乎必杀的偷袭,李凤遥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 她没有惊慌后退,甚至没有大幅度的闪避。在那刃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前一瞬,她的身体以一个微小却妙到毫巅的角度微微一偏。 快!快得不可思议! 那毒蛇般的短刃几乎是贴着她白皙的脖颈皮肤擦过,只削断了空中飘起的几根发丝。 刺客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但他显然也是高手,一击不中,手腕一抖,变刺为抹,再次划向李凤遥的颈动脉! 但李凤遥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就在偏头躲过致命一击的同时,她的右手已然抬起。不是格挡,而是进攻!五指如爪,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刺客持刀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清晰地在骤然死寂的大殿中爆开! 那刺客眼中难以置信的惊愕瞬间被剧痛取代,他闷哼一声,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淬毒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但他显然是死士,左手竟快速探向腰间,似乎还想掏出什么。 李凤遥眼神一厉,扣住其废腕的右手顺势向下猛力一扯,同时左腿膝撞如重锤般顶向对方胸腹交汇之处! “呃——!” 刺客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身体弓成一只虾米,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一记凶狠的膝撞震得移位,一口鲜血混合着胃液狂喷而出,整个人彻底失去反抗能力,软倒在地,不住地抽搐。 直到此时,周围惊呆的侍卫们才如梦初醒。 “护驾!” “拿下逆贼!” 一片刀剑出鞘声中,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瘫软如泥的刺客死死按住,数把钢刀立刻架上了他的脖颈,生怕这凶徒再暴起伤人。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后怕,看向李凤遥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 天,皇后这么能打的吗?陛下真乃勇士也! 侍卫长连滚带爬地扑到李凤遥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臣等万死!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他身后的侍卫和宫女太监跪倒一片,个个面无人色,浑身筛糠。 李凤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直身体,非常装逼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袖和衣襟,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的反击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哼,她的武力值可不就是为了今日,这些人,软的行不通就给她来硬的,她只会告诉他们,谁的手腕更硬。 她可不是娇滴滴的美娇娘,她没那么容易死,也没那么容易退场。 她没理会跪满一地请罪的人,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向那个被死死按在地上,口鼻不断溢血的刺客。 那刺客接触到她的目光,残存的意识里升起巨大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试图咬碎藏匿的毒药。 “卸了他的下巴,检查所有牙齿,搜遍全身。”李凤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别让他死了。” “是!”侍卫长一个激灵,亲自上手,利落地卸掉刺客的下巴,仔细搜查后,果然从其牙缝中抠出一颗蜡封的毒丸,又从其衣领夹层、袖口等处搜出几样小巧致命的玩意儿。 李凤遥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就这点手段,也敢来豹房行刺? “查。”她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清晰地传入死寂大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让人胆寒,“叫东厂来查,他的来历,谁引他入豹房,同党还有谁,背后主使,本宫要知道一切。” 她缓缓踱步,走到那瘫软的刺客面前,绣着金凤的鞋尖停在刺客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想求死?在本宫允许之前,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她抬起眼,扫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殿宇,目光最终落在那盏被打翻的茶和淬毒短刃上。 这场失败的刺杀,非但没有伤她分毫,反而如同一把递到她手中的刀,让她有了彻底清洗和立威的绝佳借口。 既然想玩硬的,她会告诉朝臣,温和的蚕食已然过去,血腥的铁腕即将降临。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冲出豹房,震撼整个紫禁城,让所有暗流涌动之处,为之胆寒。 风暴,已至。 而执掌风暴之眼的,是这位武力与权谋皆深不可测的新后。 「宿主,你比系统反应还快,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系统出品的武力值。」 李凤遥在心中轻哼一声,没空搭理这抽风的系统。她目光如冰刃,扫过地上瘫软的刺客和跪伏一地的侍卫宫人。 “都起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处理政务时的冷静,却比方才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青词,收拾干净。侍卫长,将此人拖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宫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立刻去叫闻溪,让他即刻来见本宫。” “是!是!臣等遵旨!”侍卫长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连忙指挥手下像拖死狗一样将那名刺客拖了下去,地上的血迹也被迅速擦拭干净,只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的惊心动魄。 殿内很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每个人低垂的眼帘下都翻涌着惊涛骇浪。皇后娘娘竟有如此身手!那瞬间反制刺客的狠辣与果决,绝非深宫妇人所能有! 第60章 声东击西【一】 殿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们惊慌的“陛下万岁”和阻拦不及的嘈杂。 “凤遥!” 朱厚照人未到声先至,那声音里带着惊怒交加的恐慌。 他一眼就看到了殿内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水渍痕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目光看向在御案旁安然无恙的李凤遥身上。看到她完好无损,甚至还在批阅奏章,朱厚照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但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 他几步冲到李凤遥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语气又快又急:“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朕一听说就赶过来了!那些该死的奴才,都是怎么当的差!”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被匆忙擦拭后留下的水痕,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阴鸷。 李凤遥抬眼看他,握着他的手,脸上神色有后怕和委屈,但语气还算平静:“陛下放心,臣妾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那刺客身手狠辣,若非臣妾自幼习武,反应快了些,恐怕……”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未尽的惊险已足以让朱厚照脑补出全部的凶险过程。 朱厚照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微凉,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他转头看向跪了一地,噤若寒蝉的侍卫和宫女,厉声喝道:“都是废物!这么多人,竟让一个刺客摸到皇后身边!朕养你们何用!今日当值侍卫,全部拖下去重责八十廷杖!侍卫长革职查办,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提头来见!” “陛下息怒!臣等万死!”殿内哭嚎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 朱厚照却看也不看他们,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李凤遥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暴怒:“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光天化日,豹房重地,竟敢行刺中宫!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就因为皇后替朕分忧,挡了他们的路,他们就敢下此毒手!这次是刺杀,下次呢?要是哪一天朕这个皇帝也挡了他们的路,他们是不是也敢暗中下手,把朕也弄死?!”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跪着的人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皇帝这话,简直是将此事拔高到了谋逆的高度! 李凤遥适时地反握住朱厚照的手,温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臣妾这不是没事吗?所幸贼子未能得逞,反而露出了马脚。闻溪已经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而且这里头当值的侍卫也是打工人,他们哪知道谁要刺杀,这是豹房,没有紫禁城那么防护。“陛下,八十廷杖岂不是要了人命,臣妾刚当上皇后,如此凶狠,惹人非议。查清楚是谁再说。” “查!必须严查!”朱厚照咬牙切齿,“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闻溪呢?让他给朕往死里查!不管涉及到谁,一律给朕揪出来!朕要诛他的九族!” 他此刻是真的又惊又怒。李凤遥不仅是他的皇后,更是他志同道合的伴侣,是他摆脱繁琐政务的倚仗。有人要杀李凤遥,简直就是在剜他的心肝,更要动摇他如今肆意生活的根基! 更何况,正如他所说,这次能杀皇后,下次是不是就敢弑君了?这种对皇权的赤裸裸挑衅,彻底点燃了朱厚照的怒火和猜忌。 他紧紧搂住李凤遥,声音里带着狠厉:“凤遥,你别怕。有朕在,看谁还敢动你一根汗毛!这次,朕一定要把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连根拔起,杀个干干净净!” 李凤遥依偎在他怀里,也不在此时再驳什么,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下去。侍卫长脸色惨白的退下,他革职查办,好歹手下人廷仗是免了。 殿门缓缓合上,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只余下帝后二人。 朱厚照紧紧搂着李凤遥,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想想还是非常后怕。他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虽性情跳脱不羁,喜好冒险,但如此近距离直面死亡的威胁,尤其是施加于他此刻最在意之人身上,还是第一次。 这种失控感和被冒犯感,让他愤怒,也让他生出依赖,幸好,他的皇后并非弱质女流。 李凤遥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紧绷的肌肉。她安静地依偎着,没有挣开,也没有说话,只是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豹子。此刻的沉默与温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但眼中的戾气并未消散。他松开李凤遥,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仿佛要确认她真的毫发无伤。 “真的没伤到?一点都没有?”他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目光在她脖颈、手臂处流连。那刺客的兵刃可是淬了毒的! “真的没有。”李凤遥肯定地点头,甚至主动转了转手腕,展示自己的灵活,“陛下忘了?臣妾的功夫,等闲七八个壮汉都近不得身。只是事发突然,溅了些茶水,吓了一跳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照长长舒了口气,随即怒火再次涌上,“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朕的豹房,朕的皇后,竟能混进刺客!闻溪是干什么吃的!东厂锦衣卫都是废物!” “陛下息怒。”李凤遥拉着他走到榻边坐下,亲手为他斟了杯压惊的茶,“闻溪已经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线索。这刺客能混进来,必定有其门路,顺着藤摸下去,不怕找不到瓜。只是……” 她微微蹙眉,露出些许忧色:“只是此事牵连恐怕甚广。臣妾方才阻拦陛下重责侍卫,也是此意。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元凶,若此时大动干戈,严惩侍卫,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主使警惕起来,或是趁机清理痕迹,甚至狗急跳墙。” 她的话有理有据,既体现了顾全大局的冷静,又暗示了可能存在的更大风险。 朱厚照闻言,冷静了几分,但眉头依旧紧锁:“皇后言之有理。是朕气糊涂了。” 他握着茶杯,指节用力,“但朕这口气咽不下!一想到有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你下手,朕就……” “陛下的心意,臣妾明白。”李凤遥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冷静。雷霆一击,务求必中。要让他们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只是……”朱厚照眉头又皱起,带着不满,“那些侍卫玩忽职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区区廷杖已是便宜了他们!” “陛下,打他们一顿有什么用?不过是让真正的主使者看笑话,觉得陛下您只会拿些小虾米出气。臣妾倒觉得,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朱厚照挑眉。 “是啊,”李凤遥语气轻柔,“侍卫长革职,副手升上来。底下的人这次吓破了胆,下次眼睛只会瞪得更大。让他们全力配合闻溪清查豹房内外,他们现在为了将功折罪,必定比谁都卖力,对身边人也更会互相盯防。这岂不是比打一顿散了人心,再换一批不知根底的人来要好?” 朱厚照闻言,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怒气稍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依你所言。”他喝了一口茶,又恨恨道:“等揪出幕后主使,朕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那是自然。”李凤遥附和道,语气转冷,“胆敢行刺中宫,窥视皇权,其罪当诛九族。” 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色,豹房的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透这重重宫阙之下的黑暗与杀机。 “陛下,”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这潭水,是时候彻底清一清了。也让那些人知道,陛下您的逆鳞,触之即死。” 朱厚照重重放下茶盏,“好!朕就看看,谁这么不怕死!” 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朱厚照犹带余怒却又因李凤遥的安抚而逐渐冷静下来的脸庞。他沉默片刻问道:“凤遥,你说会是谁?” 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猜疑,身为皇帝,他看似恣意妄为,实则对朝堂内外的暗流一清二楚,只是往日懒得理会。但此刻,这把火直接烧到了他最亲近的人身上,由不得他不去深思。 李凤遥没有立刻回答。她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陛下,臣妾不敢妄断。但无非是几种可能。”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一一细数:“其一,便是视臣妾为眼中钉的某些清流老臣。臣妾干政,触犯了他们心中‘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更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或许不敢直接针对陛下,但除去臣妾这个祸水,却是正士所为。” 朱厚照冷哼一声,眼神阴郁。那些整天引经据典,动不动就磕头劝谏的老家伙,他早就烦透了。 “其二,”李凤遥继续道,这个猜测让她声音更冷了几分,“或许是某些宗室或勋贵。陛下无子,臣妾若有不测,中宫再次空悬,这国本之争便又起波澜。有些人,或许就能从中牟利。” 朱厚照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皇位继承,永远是皇家最敏感的话题。 但他才二十一啊,皇后才十八岁,这么着急的吗?这就是欺负他没有兄弟,想吃绝户。但凡他有兄弟,这些宗室哪敢盘算? “其三,”李凤遥顿了顿,看向朱厚照,“或许并非朝堂之人,而是江湖宵小,或是境外势力?听闻近来边关不甚安宁,或有奸细混入,意图扰乱京师,刺探情报,甚至行刺皇家重要人物,制造恐慌,也未可知。” 这个猜测更大胆,也让朱厚照的眉头锁得更紧。若真涉及外敌,那事情就更加复杂和严重了。 “其四,”李凤遥最后轻声道,带着一丝嘲讽,“只是某些利欲熏心之辈,被人重金收买,鋌而走险。但这收买之人,终究逃不出前面几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声东击西(二)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每一种可能性都直指问题的核心,也让朱厚照意识到眼前的局面远比他想象的更错综复杂。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重重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查!让闻溪给朕往这些方向都仔细地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他此刻心乱如麻,既有对李凤遥的担忧,也有对自身权威被挑战的愤怒,更有一种被层层迷雾笼罩的烦躁。 一直如此,从他十五岁当上皇帝,那些人做梦都想要他的权柄,他死死握住兵权,那些人,无处不在的敌人,就想着各种阴招,他都烦透了。 李凤遥看着他,她要的就是皇帝的这种态度,怀疑一切,授权彻查。只有这样,她才能借着这股东风,让他们畏惧,恐慌。然后将自己人安排在关键职位上,有了皇后,外朝不得有女官?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陛下放心,”她柔声道,再次握住他的手,“闻溪定会竭尽全力。只是此事千头万绪,查起来恐怕需要些时日,期间难免会有风声鹤唳,朝野震动……” “朕不怕震动!”朱厚照打断她,眼中戾气再现,“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敢动朕的人,是什么下场!你放手去做,需要什么,直接调遣东厂和锦衣卫,不必再事事回禀朕!” 这几乎是将生杀大权直接交到了李凤遥手中。 李凤遥心中一定,面上露出感动与郑重:“臣妾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陛下一个清净!” 夜色更深,豹房之外,北京城的万家灯火依旧,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已以豹房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 清晨。 紫禁城,文渊阁。 值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压抑。首辅杨廷和坐在案后,手中捧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目光落在面前空无一字的宣纸上,久久未动。 谢迁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怒意,他甚至忘了平日里的礼节,急道:“介夫,你可听说了?昨日豹房……” 杨廷和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听说了。” 短短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消息如同带着血的鸦羽,在天亮前就已悄无声息地飞入了所有够资格的朝臣府邸。皇后在豹房遇刺,陛下震怒,东厂、锦衣卫正在大肆搜捕,风声鹤唳,整个豹房乃至皇城都被一种无形的恐怖所笼罩。 “光天化日,豹房之内,竟有刺客能摸到皇后身边!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谢迁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但更多的是一种恐惧,“陛下龙颜大怒,已下严旨,要一查到底,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这要掀起多大的狱案来!” 李东阳坐在一旁,脸色灰败,喃喃道:“这才几日?就出了这等事。陛下如今怕是恨不得将天都捅个窟窿出来。” 他们都能想象到皇帝此刻的暴怒。皇后遇刺,挑战的不仅是宫禁安全,更是皇帝本人的权威和逆鳞。尤其是这位皇后,显然极得圣心,更手握批红之权。 “最麻烦的是,”杨廷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皇后无恙,且亲手制服了刺客。” 谢迁和李东阳闻言,都是一怔,随即脸色更加难看。 皇后无恙,皇帝的怒火就有了明确的宣泄口,而非转化为悲伤。而皇后亲手制服刺客,这事本身就透着诡异和令人不安的气息。一位深宫皇后,竟有如此身手?这让他们之前对这位皇后的所有评估都显得可笑而肤浅。 “她这是在借题发挥!”谢迁醒悟过来,声音带着惊恐,“陛下盛怒之下,予她生杀大权,她正好借此机会,清洗朝堂!我等,我等皆在其刀俎之下!” 昨日他们还在商议如何规劝,如何制约,今日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屑于在旧有的规则里玩游戏。一把染血的匕首,直接撕破了所有温情的面纱,将斗争拉到了最血腥、最赤裸的层面。 “如今之计,唯有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杨廷和缓缓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所有奏对、票拟,务必再三斟酌,不可留下任何话柄。约束门下、亲朋,绝不可在此刻生出任何事端。” 他看向两位同僚,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正在气头上,皇后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此刻谁若跳出来,无异于自寻死路,正好做了她立威的祭品。” “难道就任由她……”谢迁不甘心。 “不然如何?”杨廷和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厉色,“你去劝陛下息怒?还是去指责皇后清查逆党?谢公,刺客是真实存在的!就在豹房,差点杀了皇后!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此刻任何质疑,都会被视作同党!” 谢迁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是啊,刺客是真的,陛下的愤怒是真的。他们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这场清查,否则就是心里有鬼。 值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阳光正好,但几位阁老却感到刺骨的寒意。他们仿佛已经能看到诏狱里闪烁的火光,听到拷问的惨嚎。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位他们最初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的,凭借帝宠上位的皇后。 她不再只是一个破坏规矩的宠妃,而是一个手握皇帝绝对信任,自身武力莫测,并且刚刚获得了合法清洗权力的,极其危险的对手。 整个文渊阁,乃至整个紫禁城的朝堂,都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面前,屏住了呼吸,感到了巨大的,未知的恐惧。 —— 豹房遇刺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尤其是皇后娘娘空手制伏淬毒刺客的细节,更是以各种夸张离奇的版本,如同野火般迅速烧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起初,外廷的官员们听闻,大多是不信。深宫妇人,即便有些机敏权谋,怎可能与经年训练的刺客搏杀?定是侍卫之功,安在了皇后头上,为她扬威罢了。 然 而,当消息从豹房当值的侍卫、太监口中一再传出,细节愈发清晰一致。那电光火石间的偏头、那精准狠戾的扣腕碎骨,那一击制敌的凶猛膝撞,由不得人不信。 文官们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骇然,这位皇后,不通女德,不守妇道,干涉朝政已是惊世骇俗,如今竟还有一身如此骇人的武艺? 这……这成何体统!她还是不是女人?!恐惧与厌恶之外,更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忌惮。一个既能批红理政,又能空手杀人的皇后,简直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认知和应对框架。 与文官的惶惑不同,京营以及皇帝身边的边军嫡系们,听闻后的反应却是另一番光景。 以江彬、许泰为首的帝党武将们,在最初的惊讶后,反而爆发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赞叹和果然如此的炫耀。 酒宴之上,当某位文官借着酒意,酸溜溜地表示怀疑时,江彬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哈哈大笑: “震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这些京官老爷是没见过世面!当初在梅龙镇,刺客前来陛下遇险的时候,那才叫真功夫!” 他声音洪亮,立刻吸引了全场注意。许泰也在一旁咧嘴笑着,频频点头。 江彬说得唾沫横飞,比划着手脚:“那时候,歹人暴起发难,情况那叫一个危急!咱们的人都被隔在外围!眼看就要出事,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圈那些竖着耳朵、面露好奇或不信的官员,才猛地一拍大腿: “是咱们皇后娘娘!当时还是李姑娘呢!就那么唰一下——身形快得像鬼魅似的!空手接白刃,夺刀、反杀、踹飞!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得紧!几乎就是一招!眨个眼的功夫,好几个凶悍的刺客全给她撂地上了!爬都爬不起来!” “真的假的?”有人惊呼,难以想象那画面。 “骗你是孙子!”江彬瞪眼,拍着胸脯,“老子当时就在现场,看得真真儿的!要不是娘娘身手了得,当时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因此对娘娘倾心不已,直夸娘娘是女中豪杰,救命恩人!” 许泰补充道:“正是!娘娘的武艺,那是实打实的杀敌功夫,可不是花拳绣腿。咱们军中儿郎看了都佩服!” 这些武将们本就崇尚勇武,李凤遥的所为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牝鸡司晨,反而因其保护过皇帝,展现出的强悍实力而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和认同。经他们这么一宣扬,皇后“女中豪杰”、“深藏不露”的形象更是立住了。 文官们听得脸色变幻不定。梅龙旧事他们亦有耳闻,只知当时似乎有惊无险,却不知细节竟如此彪悍。再联想到如今豹房迅捷狠辣的反击,由不得他们不信。 一时间,京城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交织蔓延。 一众文官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压迫和恐惧,这位皇后,她还有弱点吗?她还需依赖谁吗?传统的规训、劝诫、甚至暗中施压的手段,在她绝对的实力和陛下的无限宠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帝党与军中,则在惊诧过后,对皇后的敬畏中掺入佩服。尤其是皇帝身边近臣,愈发觉得皇后与陛下简直是天作之合,一个恣意妄为,一个能文能武在一旁保驾护航,还能帮着处理烦人的政务。 豹房的那一场短暂刺杀,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事件本身。 这些谣言入李凤遥的耳朵,她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她什么时候一招打退几十个刺客了?还空手接白刅? 元宝记性是比她好的,“有的,宿主有的,那是客栈的防御机制,第二天醒来你不要脸的揽了功劳。” 李凤遥想起来了,是来过一回刺客,原来这事他们还记得啊,她吹完牛后她都忘了。 第62章 女官 这份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朝臣中迅速蔓延。早朝时分,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垂首肃立,比往日更加安静,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眼神交流,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脚下金砖的纹路有着无穷的奥秘。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听着冗长的奏报,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视着下方的臣子,那眼神仿佛在审视每一个潜在的逆贼。 而更让群臣心惊胆战的是,在御座之旁,设了皇后听政的珠帘,人却并未出现,仿佛只是宣告,她要正式听政了,这种看不见的存在,比直接出现在朝堂上更具压迫感。 几位御史言官原本准备了措辞严厉的奏章,意图劝谏陛下不可因后宫之事而兴大狱,动摇国本。但此刻,感受着皇帝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和这死寂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他们悄悄将袖中的奏折往里塞了塞,头垂得更低了。 连平日里最以刚直敢谏闻名的几位老臣,也都选择了沉默。杨廷和的话在他们脑中回响,此刻任何质疑,都会被视作同党!刺客是真的,皇后的遇险是真的,皇帝滔天的怒火也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出头,不是忠直,是愚蠢,是自取灭亡。 于是,朝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无比诡异的方式进行了下去。各部院呈报公务,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个字废话。皇帝偶尔发问,声音冷硬,臣子回答时无不战战兢兢,措辞谨慎到了极点,生怕哪句话不小心触怒了龙颜,或是被曲解出什么不该有的意思。 没有争论,没有劝谏,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杂音。整个朝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和谐与高效。 但这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是猛兽蛰伏时的屏息,是所有人都在等待那把不知会斩向何处的屠刀落下时的恐惧。 散朝之后,官员们沉默地鱼贯而出,脚步匆匆,甚至无人敢在宫门前多做停留寒暄,各自登上轿子或马车,迅速离去。回到各自衙门,往日里或许还有就朝政议论几句的下属,此刻见到上司阴沉如水的脸色,也都聪明地闭紧了嘴巴,埋头处理公务。 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意气,只剩下机械的运转和极致的明哲保身。 一种无声的共识在悄然形成,在皇后遇刺风波平息之前,在皇帝和皇后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移开之前,最好的生存之道就是,摆烂。 不做,不错。少做,少错。沉默,保命。 他们玩不起了,那位皇后娘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一上来,就直接掀了桌子。 而现在,她手里还握着皇帝亲赐的,沾着血的刀。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李凤遥此刻并不是杀人,而是让林静微献出了珍妮纺织机,她送下去的图纸,终于是让林静微折腾出来了。 就在整个朝堂都绷紧了神经,等待着来自豹房的腥风血雨,猜测着第一位被推上断头台的会是谁时,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懿旨从豹房发出,并非缉拿诏狱,也非申饬训斥,而是一封擢升与任命的旨意。 旨意中称,宫女林静微,聪慧敏达,于机杼之术有奇巧之思,献“新式纺纱机”图样,经试造,效逾旧器数倍,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皇后闻之甚悦,特赐金帛,并破格擢升其为正六品司制女官,领“江宁织造”督办使之职,即日赴任,专司督造新机,推广革新织造事宜。 这道旨意如同在压抑的火山口投下了一颗软木塞,让所有屏息等待爆发的人都愣住了。 江宁织造?!这可是天下织造之魁首,油水丰厚、地位特殊的皇差!历来都是由皇帝极信重的内务府官员或勋贵子弟担任,从未有过女子,更别提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不去追查刺杀元凶,不去清算朝中政敌,反而突然插手实业,还如此破天荒地任命一个女官去担任如此要职? 文渊阁内,杨廷和看着这份抄送过来的懿旨副本,眉头紧锁,久久不语。谢迁和李东阳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皇后此举,是何深意?”李东阳抚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想示之以宽,冲淡肃杀之气?”可这冲得也太偏了吧? 谢迁拿着抄送来的懿旨副本,半晌无语,最终看向杨廷和:“介夫,皇后又是何意?避重就轻? 还是故布疑阵?” 杨廷和眉头紧锁,沉思良久,缓缓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皇后此举,一石数鸟。” 他分析道:“其一,遇刺之后,立刻推出此等利国利民之物,彰显其并非只顾私怨,而是心系社稷百姓,瞬间占据了道德高地,我等若再非议其干政,反倒显得狭隘。” “其二,借此机会,将其亲信之人安插入江宁织造这等钱粮重地。织造之位,虽品级不高,却掌江南丝织命脉,连通漕运、税赋,更可监视江南官场、士林动向。皇后这是要将手伸向江南了。” “其三,”杨廷和的声音愈发沉重,“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立威。试探我等对她直接任命女官,插手具体事务的反应。而我等此刻因刺杀之事,根本无法阻拦。这女官赴任江宁,便是皇后权力延伸出京师的第一个明确信号!” 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看似无关风月的纺车,实则是皇后打出的又一记重拳?而且,我等还不得不受着?” 杨廷和默然点头,是啊,难道他们能跳出来说,皇后不该推广利国利民的新纺车?不该奖赏有功的工匠?在皇后刚刚遇刺这个当口,谁反对,谁就是居心叵测!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一石数鸟”的算计中缓过神来,朝堂之外,另一股风暴已然被这道懿旨点燃。 正如杨廷和所料,他们这些阁老因身处漩涡中心,顾忌重重而暂时选择了沉默,但天下悠悠之口,尤其是那些将“男女之别”、“内外之分”奉为圭臬的读书人,却绝不会轻易接受。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如今竟要公然任命女子为外官?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国子监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祭酒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书本摔在案上。 “江宁织造虽非封疆大吏,亦是朝廷命官之责,岂是一介女流可窥伺之地?皇后此举,简直是颠倒阴阳,败坏纲常!”翰林院中,几位清贵的编修、检讨聚在一起,义愤填膺。 “今日可任织造,明日是否就要女子入阁拜相?长此以往,我大明礼义何在?体统何存?”茶楼酒肆、书院学堂,类似的议论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 无数道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通政司,言辞或激烈、或恳切,核心只有一个:坚决反对皇后任命女官,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维护朝廷体统,匡正纲常! 这些奏疏很快被抄录整理,送到了豹房,也摆在了内阁的值房里。 谢迁看着那厚厚一摞反对的奏本,心情复杂。一方面,他乐见有人站出来反对皇后越界。另一方面,他又深知此刻触怒皇帝和皇后是多么不智。 “介夫,你看是否可从中择取几份言辞不过于激烈的,呈送陛下?”谢迁试探着问。他想借士林清议的力量,稍稍制约一下皇后。 杨廷和却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没用的。谢公,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指着那些奏疏:“这些人,还在用礼法、纲常来说事。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皇后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在乎的,只有实际握在手里的权力,还有能带来权力的东西,比如军队,比如钱粮。这新式纺机能带来更多的布匹,更多的税收,这就是她想要的。至于主持此事的是男是女,是否符合千年来的礼法,她根本不屑一顾。” “而且,在皇后刚刚遇刺的这个关头,这么多人群起反对她的任命,你猜陛下和皇后会怎么看?他们会认为这是为了维护纲常,还是会认为这是刺杀事件的余波,是某些人在借此表达不满,甚至是在挑衅?” 谢迁闻言,悚然一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这茬!在皇帝和皇后眼中,此刻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可能被解读为与刺杀者同气连枝!这个时候跳出来拿“女人不能当官”说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难不成就任由她开此恶例?”李东阳不甘道。 “恶例?”杨廷和苦笑一声,“或许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例。她没来前,大明女子本该是什么样?这位皇后,什么时候有过大明女子的样子?” 她哪像个女人?争权夺利比男人还狠。 他看向窗外,仿佛能听到那些士子们激昂的抗议声,但那声音,在豹房的沉默和皇帝的怒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等着看吧,”杨廷和疲惫地闭上眼,“皇后的回应,绝不会是妥协。” 民间的反对如浪潮,但上面官场有实权的全哑了,他们把这看做皇后的交换,她的屠刀不曾挥下,避免了满城腥风血雨,但她要用她的人。 而此刻,豹房之内。 林静微,正恭敬地跪在李凤遥面前,她身上已换了六品女官的服饰,脸上犹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惶恐。 “娘娘厚恩,奴婢……微臣万死难报!”她的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她没想皇后给她的,是如此一步登天的机遇! 李凤遥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起来吧。本宫提拔你,不是因为私谊,而是因为你确实做出了有用的东西。这新式纺纱机若能推广开来,于我大明百姓衣食、于国库税收,皆有大用。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功业,比在朝堂上和那些老狐狸斗嘴皮子要紧得多。”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林静微:“江宁织造,位置关键,却也龙蛇混杂。你此去,明面上是推广新机,革新织艺。暗地里,本宫要你以此为基点,给本宫牢牢握住江南的织造业,尤其是信息渠道。那里是财富汇聚之地,也是消息灵通之所。你可能做到?” 林静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眼神变得坚定:“微臣必竭尽全力,不负娘娘重托!定将江宁织造经营成铁桶一般,为娘娘耳目!” “很好。”李凤遥颔首,“本宫会拨一队可靠人马给你,助你站稳脚跟。遇到难处,可直接呈报于本宫。记住,你代表的是本宫的颜面,行事既要有女子的缜密,更要有不输男子的魄力。让那些男人看看,女子不仅能相夫教子,更能办实事,创大业!” “是!微臣明白!” 第63章 知人善任 林静微退下后,李凤遥走到窗前,看着远方。 朝臣们以为她要杀人立威,她却偏要先插下一枚活棋。杀戮固然能震慑,但真正能巩固权力、改变格局的,永远是实实在在的力量和利益。 将现代技术转化为生产力,掌控经济命脉,安插自己人占据要职,这才是长远之道。 而这任命女官的破例之举,本身就是在挑战旧制,无声地扩张着她的权力边界。 李凤遥的目光越过豹房的亭台楼阁,仿佛已看到了江南的烟雨繁华,以及更远处,这片帝国沉默而庞大的肌理。 她知道,仅仅一个林静微,远远不够。就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能激起涟漪,却难以改变湖水的本质。 朝臣们的暂时沉默,并非臣服,而是审时度势的蛰伏。那些民间的反对声浪,虽暂时被帝后的怒火所压制,但其根植于千百年礼法土壤的观念,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根除。 他们不会真正买她的账。那些通过科举正途上来的男人,骨子里刻着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的秩序,他们可以暂时屈服于皇帝的权威和她的手段,但绝不会从心底认同一个女人执掌权柄。 她现在能用刺杀事件和皇帝的怒火压制他们,但一旦风波过去,他们便会用更加隐蔽、更加合乎礼法的方式反弹。 她不想,也不能只依赖那些因利益而依附的小人。那些人今日能为她所用,明日也能为更高的价码背叛她。 她需要真正的同盟,一个全新的,与她利益与共的权力基础。 而女人,那些被排除在现行权力体系之外,却有才智,有野心的女人,就是她天然的选择。 林静微,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信号,一个被她立起来的标杆。 她要告诉天下所有不甘于困守后宅,相夫教子的女人。看,路是可以这样走的。只要你有能力,只要你能拿出实实在在的功绩,就能获得与男人同等的权位和尊重! 这绝非易事 ,这等于是在向延续千年的宗法制度宣战,其阻力将远超清除几个政敌。 但她别无选择。 如果这天下始终由男人主导,那么她今日凭借皇帝宠信和自身狠辣所获得的一切,都将是空中楼阁。一旦皇帝移情,一旦她稍有势弱,那些被压制下去的男性权力集团就会毫不犹豫地反扑,将她撕得粉碎。 历史上有太多得势后又迅速陨落的后妃先例,她不能重蹈覆辙。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掌控一个皇帝,掌控一个朝堂,而是要从根本上,一点点撬动这个世界的规则。 “元宝,”她在心中默念,“建立‘女官人才储备档案’。扫描京畿及江南地区所有官员、勋贵、士绅家族中,所有识文断字,有过管理家族产业或展现出特殊才能的女子,记录其家世、性格、能力倾向。评估其可被吸纳和培养的潜力。” 「指令已接收。数据库建立中。 筛选条件:性别女,识字,有管理经验或特殊技能(算术、医术、匠造等)。 性格评估:倾向独立、果决、有野心者。 初步扫描范围: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家族、江南主要世家……」 元宝还是很靠谱的,它经营系统里本就是搜罗人才的能力,这个刚好她用得上。为什么要世家,因为此时平民女子,被打击得连说话都说不完整,更别提识字了。 她只能从贵族里挑挑拣拣。 “很好。”技术革新带来生产力提升,生产力提升创造新的利益集团,而新的利益集团,需要新的管理者。她以后要逐步地,有计划地将这些被埋没的女性人才,安排到这些新的,由她创造的位置上去。 从织造开始,再到未来的矿业、医药、甚至教育。 她要让女人不仅仅能相夫教子,更能办实事,创大业,更要能掌握权力,成为她的手足,耳目和支撑她权位的基石。 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布满了荆棘和陷阱。但她既然能从那场必死的刺杀中全身而反,并借此将危机转化为机遇,她就敢踏上这条路,并用铁腕和智慧,为后来者杀出一条血路。 那些男人的反对声浪?不过是这变革之路上的些许杂音罢了。 不足为惧。 青词端着新沏的香茗,脚步轻盈地走入殿内,恰好与正退出来的林静微擦肩而过。 她一眼就瞥见了林静微身上那套崭新的、代表正六品司制女官的青色官服,虽样式与宫内女官有些相似,但纹饰和气质却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外放的,实实在在的权柄意味。 林静微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与青词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快步离去,背影挺拔,再无往日在她面前那种隐约的谦卑。 青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将茶盏轻轻放在李凤遥手边:“娘娘,请用茶。” 李凤遥正低头批阅着一份关于漕粮的条陈,并未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青词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言。 她比林静微更早被娘娘提拔到身边,自认机敏忠心不输于人。这些日子,娘娘遇刺,她也是担惊受怕,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原以为娘娘即便要厚赏,也该是她们这些日夜随侍的心腹宫人。 六品官啊,还是外放的实缺,江宁织造督办使!那是多少读书人寒窗十年、甚至钻营半生都未必能企及的位置!她林静微,一个和自己一样出身,甚至之前地位还不如自己的宫女,凭什么?就凭那几张奇巧淫技的图纸?可那图纸也是娘娘赐下的。 青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她服侍皇后娘娘这么久,小心翼翼,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差错,原以为自己是娘娘最信任的身边人……可如今,一步登天的却是那个后来的林静微。 李凤遥批完最后一份条陈,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 青词立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柔声道:“娘娘可是累了?奴婢给您按按头吧?” 李凤遥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心底那点细微的波澜。她并未拒绝,向后靠了靠。 青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摩着太阳穴。 殿内一时寂静。 “觉得委屈了?” 青词按摩的手指猛地一僵,心跳骤然加速,连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岂敢有半分委屈?” “在本宫面前,不必说这些虚言。”李凤遥闭上眼,享受着她的按摩,语气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淡然,“你觉得静微此番一步登天,而你依旧在此侍奉,是本宫偏心,是吗?” 青词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就要跪下:“奴婢绝无此心!娘娘明鉴!” “起来。”李凤遥语气微沉,“本宫不喜人动不动就跪。” 青词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好,手心全是冷汗。 李凤遥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静微能出去,是因为她拿出的东西,正好能放在那个位置上,发挥最大的用处。织造之事,需要懂技艺,能实干,更能应对江南那帮老油条的人。她恰有其才,亦有其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青词身上:“而你,青词,你的长处不在此。你心思细腻,察言观色,打理宫务,协调内外,是一把好手。本宫身边,离不开你这样贴心的人。” 青词闻言,心中稍安,但那份酸涩并未完全散去。离不开,终究还是奴婢。 李凤遥看穿了她的心思,“官位,并非只有外放一途。在这紫禁城,在这豹房,权力无处不在。本宫身边的掌事女官,一言一行,有时比一个外放的五品官更令人忌惮。” 她伸出手,指尖点了一下青词的心口:“重要的是,这里装着什么,又能为本宫做什么。眼光放长远些,静微在外是为本宫开疆拓土,你在内,便是替本宫镇守中枢。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前程。只要你忠心不二,办事得力,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青词浑身一震,抬头迎上李凤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带着承诺的眼眸,心中的那点酸涩和委屈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激动和惶恐所取代。 娘娘这是将她视为心腹,甚至许诺了未来! 是啊,她何必去羡慕林静微的外放风光?留在权力核心的娘娘身边,所能接触到,影响到的,或许远比一个江宁织造更多!只要得到娘娘绝对的信任…… 她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杂念压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虔诚:“奴婢愚钝,谢娘娘点拨!奴婢此生只愿追随娘娘左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李凤遥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微微颔首:“很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去吧,看看晚膳备得如何了。” “是!奴婢这就去!”青词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利落,行礼退下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看着她的背影,李凤遥叹了口气。 驭下之道,恩威并施,知人善任,更要画好一张足够诱人的饼。青词这样的身边人,安抚好了,便是最得用的臂助。若生了异心,也会是最致命的隐患。 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相信身边人不至于弃她而投其他人,难道还有其他开挂的人吗? 她喜欢有野心的女人,比恋爱脑安全很多,用那种乖巧的女孩,万一因为哪个男人把她卖了,她向哪说理去? 权力是 自下而上的,如果靠名份靠金册死物就能得到,那夏皇后守什么规矩?礼法只不过是失权的遮羞布罢了。 她的人执掌东厂,就是她握住了东厂,她的人在江南手握重权,那么她在江南就能搅风搅雨,她需要人帮她握住与执行权力,她才拥有权柄。 会用人,是成为上位者必经之路,她有给人富贵的权力,才有人拜她这山头,为她披荆斩棘。 —— 第64章 杨府 数日后,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豹房深处的值房内,灯火通明。 闻溪风尘仆仆地归来,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诏狱特有的阴冷气息。他恭敬地呈上一份厚厚的卷宗,声音低沉而清晰:“娘娘,刺客的线,基本理清了。” 李凤遥没有去翻那卷宗,只抬了抬下巴,看着闻溪那张好看的脸,“说。” 她很理解为什么大佬的秘书特助都要长得好看的,这再槽心的事,看着这颜值,也能舒坦些,更何况闻溪办事能力还强。 “刺客经由一个已被灭口的净身房老太监引入宫中,身份文牒伪造得天衣无缝,若非严刑拷问其唯一在世的远亲,几乎难以察觉破绽。其训练痕迹有边军风格,但所用毒药却来自江南黑市。资金流向几经周转,最终……” 闻溪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最终指向的几个看似不相干的钱庄和商号,其背后隐约都有杨廷和杨首辅府上一位远房管事的影子,虽然做得极其隐蔽,几乎毫无破绽,但抽丝剥茧,所有线索的末端,都微妙地指向了杨府。” 他说得谨慎,没有直接断言是杨廷和主使,但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条若有若无,却又能引人深思的链条。 李凤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很疑惑。 杨廷和?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是朝臣之首,是祖制和规矩最坚定的维护者,也是她干政最直接的障碍和反对者。他有足够的动机,也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策划这样一次隐蔽的刺杀。 但真是他吗? 李凤遥总觉得有些过于顺理成章了,以杨廷和的老谋深算,会留下如此多可供追查的线索?即便有,会如此清晰地指向自己?这更像是有人希望她认为这是杨廷和做的。 是嫁祸?还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迷阵?亦或是他算准了自己不敢动这位首辅? “知道了。此事到此为止,所有卷宗封存,涉案人等都严密看管,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再审,也不许对外泄露半个字。” 闻溪眼中有诧异,但立刻低头应道:“是,奴婢遵命。” 他原以为皇后会立刻借此掀起滔天巨浪,将这位首辅大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凤遥挥挥手让他退下,她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厚厚的卷宗,沉思良久。 直接捅出去,固然能借皇帝盛怒扳倒杨廷和,甚至牵连一大批清流官员。但然后呢?朝局必将陷入更大的动荡,那些隐藏更深的敌人会藏得更深。而且,若真是嫁祸,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还需要杨廷和。需要他这个首辅来稳定朝局,需要他来处理那些繁琐的政务。换上一个完全听话的傀儡,没有他这样的能力和威望来维持朝廷运转,一旦动荡,就会生无数祸事。 杀了他,弊大于利。 但不代表,这件事可以当做没发生。 次日,一封简单的懿旨送达首辅值房,言称皇后欲咨询关于江南漕运事宜,请首辅大人得空时至豹房一叙。语气客气,却不容拒绝。 杨廷和接到口谕时,心中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整理好衣冠,面色沉静地随着内侍前往豹房,心中却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被引至一处临水的暖阁,皇后正独自坐在窗前烹茶,见他进来,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召见臣子咨询政务。 “杨阁老来了,坐。”她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亲手斟了一杯茶推过去,“尝尝今年新进的雨前。” 杨廷和恭敬行礼后坐下,接过茶盏,却并未品尝,只是垂眸道:“不知娘娘召臣前来,所询何事?” 李凤遥也不绕圈子,轻轻放下茶壶,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宫日前遇刺,想必阁老已知晓。” 杨廷和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臣有所耳闻,惊闻之下,惶恐万分。幸赖娘娘洪福齐天,凤体无恙,实乃国朝之幸。” “是啊,本宫运气不错。”李凤遥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下面的人查了几天,倒是查出些有趣的东西。” 她目光落在杨廷和脸上,缓缓道:“线索七拐八绕,最后,竟然隐隐约约,沾上了点杨府的边儿。阁老说,有趣不有趣?” 杨廷和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抬起头,迎上李凤遥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沉静,甚至带着被污蔑的愤慨:“娘娘明鉴!臣虽不才,亦知忠君爱国乃人臣本分,纲常伦理立身之道!此等大逆不道、祸乱朝纲之事,绝非臣之所为!其中必有奸人构陷,欲离间君臣,搅乱朝纲!请娘娘明察秋毫,彻查到底,还臣一个清白!” 他的反应,激烈而坦荡,完全在李凤遥预料之中。她并未疾言厉色,只是轻轻颔首,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本宫也相信,非阁老所为。阁老乃朝廷柱石,国之干城,清流领袖,岂会行此宵小之举?自毁长城?”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精准的敲打:“只是,这线索既然能查到杨府,说明阁老治家,也不像治国这般严谨周密?又或者,是有人能轻易借用阁老的名头、阁老的资源行事而无所顾忌?这难免让本宫,也让陛下,心生疑虑啊。” 杨廷和背后瞬间渗出层层冷汗,浸湿了内衫。皇后这话,比直接指责他主使更狠!更毒!这是在说他要么治家无方、纵容包庇,要么就是身边人失控、自身影响力被滥用!无论哪种,他都难辞其咎,都脱不了干系!这足以动摇他的地位和声望! “臣……臣惶恐!臣万死!”他立刻起身行礼,“臣定当立刻严查府中上下所有人等,彻查所有往来账目、人事关联!若有任何蛛丝马迹,绝不姑息!定给娘娘,给陛下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阁老不必如此紧张,坐下说话。”李凤遥虚抬了一下手,姿态从容,“本宫今日请阁老来,并非问罪。只是觉得,此事蹊跷甚多,或许背后另有隐情。阁老在朝中树大根深,德高望重,难免也碍了些人的眼,挡了些人的路。有人想借本宫这把刀,除了阁老这颗眼中钉,也未可知。” 她将一份薄薄的卷宗摘要,推到了杨廷和面前:“这些东西,本宫暂且压下,未曾禀明陛下。该如何处置,阁老自行斟酌。” 杨廷和看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重逾千斤。那是悬在他和他整个家族头顶的利剑!皇后将其交给他自己“斟酌”,其意不言自明——从此以后,他杨廷和,乃至整个清流领袖集团,都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向她低头,接受她的权力,甚至为她所用。 否则,这份东西随时可以变成催命符。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易,用妥协和忠诚,换取生存和暂时的安稳。 杨廷和沉默了许久,他最终缓缓伸手,接过了那几张纸,声音干涩而沉重:“老臣明白。谢娘娘……信任。” 这一刻,他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位皇后,不仅有权谋,更有掌控局面的耐心和狠辣。她不需要掀起血雨腥风,她只需要将刀柄放在你的脖子上,让你时时刻刻感受到它的冰冷。 从此,他这位首辅,在许多事情上,恐怕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硬气了。 李凤遥看着他收起那几张纸,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微笑。 “茶要凉了,阁老请用。” 看着杨廷和的背影消失在暖阁门口,李凤遥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微凉的茶,呷了一口。茶香已散,余味略带苦涩,但她唇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深长。 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和成就感在她心中涌动。 让这位历经三朝,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向来以清流领袖自居,甚至敢软性抗衡皇帝的首辅大人,在她面前被迫低头,接过那份象征着把柄和妥协的卷宗摘要,这种感觉,远比直接打杀几个跳梁小丑更令人愉悦。 这无关情爱,纯粹是权力带来的顶级享受。 她并不指望杨廷和就此真心归附,成为什么皇后党。那太不现实。这些老臣的骨头里刻着儒家的君臣纲常和士大夫的骄傲,让他们彻底对一个女人、尤其是她这样离经叛道的皇后俯首帖耳,难于登天。 但只要他怕了,忌惮了,就够了。 从此以后,在内阁,在朝堂,在许多关键事务上,他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带头反对她,甚至会不得不对她的某些决策保持沉默,或是在某些时候,做出有限的妥协。这就为她赢得了极其宝贵的空间和时间。 “娘娘似乎心情很好?”青词重新进来添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和皇后眉宇间的轻松。 李凤遥笑了笑,并未否认:“解决了一件烦心事,自然舒畅。”她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已经看到了更远的未来,“更何况,更好的时机,就要到了。” 青词有些不解:“更好的时机?” “嗯。科举,要到了。” 三年一度的春闱大比,天下英才汇聚京师,鱼龙混杂,亦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培植羽翼,安插人手的关键时刻。以往,这都是文官集团,尤其是翰林院和几位阁老的自留地,皇帝都难以完全插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刚刚敲打了杨廷和,使其在明面上不敢过分阻挠。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无法直接决定谁能当状元、榜眼、探花,但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那些新科进士中,筛选出那些家世相对寒微、急于寻找靠山,思想不那么僵化保守的年轻人,提前进行投资和拉拢。 “青词,你说,这天下读书人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 青词一愣,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娘娘,自然是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报效朝廷。” “报效朝廷?”李凤遥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所求的,无非是功名利禄,是改换门庭,是手握权柄。” 她转过身,看着青词:“既然都是卖,那卖给谁不是卖?本宫这里,未必就比那些盘根错节的清流世家、勋贵集团出的价码低。” 青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65章 请辞 她刚刚说服了杨廷和,至少让他暂时闭上了嘴。皇帝此刻正依赖她,且对旧有的文官体系充满疑虑,这就是她的突破口。 “以往科举之后,一甲直接入翰林,二甲三甲中的佼佼者,也多需在翰林院熬资历,或者外放做个知县,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往上爬。多少人熬白了头,也未必能窥得中枢门槛。”李凤遥语气平淡,却句句戳中要害,“但本宫这里,有不一样的路。” 科举这座独木桥,千军万马争渡,能最终金榜题名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至少也是在应试一道上登峰造极之辈。 大明开国百余年,科举体系早已成熟固化,其权威性和相对公正性,是维系天下士子之心,朝廷取士之基的根本。她若强行插手,不仅难度极大,更容易引火烧身,激起整个士林集团的强烈反弹,得不偿失。 状元一般都是会试前几名,难分伯仲的时候,就可以拼爹拼关系了。 她也不想去破坏科举的公正性,突然让女子科举也不现实,女子都还没有识字的机会,这就太扯了。 但总有不想努力,想走捷径的新人,一般考不上的庸才,她还看不上呢。 也有很多来投她的,但李凤遥没看上,人品一个比一个差,她宁缺毋滥,不给自己埋雷。 她召来了郑常宁,郑常宁如今在她面前愈发恭敬,几乎将谄媚写在了脸上。 “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起来吧。郑常宁,如今春闱在即,京城里怕是热闹得很吧?” 郑常宁何等机灵,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凑近躬身笑道,那兰花指向外头一指,“回娘娘,可不是嘛!各路举子云集,可谓是英才荟萃。也有些不开眼的,钻营取巧,想着走些门路,真是有辱斯文。” “哦?都有些什么人去找你活动啊?”李凤遥看似随意地问道。 郑常宁略一犹豫,便倒豆子般说了几个名字,多是些家资丰厚但文才平平的地方士绅子弟,或其家族在京中有些拐弯抹角关系的,所求也不过是希望能侥幸挂个同进士出身,或是外放时得个稍好点的缺份。 李凤遥听着,心中暗自摇头。这些人,要么是蠢,妄图用金钱挑战科举的底线。要么所求太小,毫无价值。确实如她所料,直接找到宦官门路企图在科举上做文章的,多半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这些人,不堪大用。”李凤遥非常直接,“本宫要的不是这些蝇营狗苟之徒。郑常宁,你的眼睛,得放亮些。” 郑常宁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娘娘看上的,是真正有才学,却可能暂时落魄,需要贵人提携的潜力股,而非这些纯粹的酒囊饭袋。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擦亮眼睛,替娘娘好生留意!但凡有才学出众、又知进退、懂感恩的寒门才子,定第一时间禀报娘娘!”郑常宁连忙表忠心。 “嗯。”李凤遥微微颔首,“好好办差。你的功劳,本宫都记得。” 郑常宁乐呵呵的,“为娘娘办事,奴婢心甘情愿。” 接下来的日子,朝局发生了一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首辅杨廷和在朝议和内阁中,虽依旧沉稳持重,但在若干关乎皇后意图的事务上,不再如以往那般旗帜鲜明地援引祖制、直言强谏。有时,他会选择沉默。有时,他会提出一些技术性的修正,而非反对。更有几次,在皇帝明显倾向于皇后意见时,他甚至会出言弥合分歧,寻求一个既能顾及皇后体面,又不至于太过偏离章程的折中方案。 这种转变,对于熟悉杨廷和风骨的大臣们来说,不啻于一场无声的地震。他们惊疑不定,私下窃语,却无人敢当面质问首辅。一股压抑而诡谲的气氛笼罩了朝堂。 最先无法忍受这种气氛的,是同样身为阁臣的谢迁。 他性情刚直,眼见杨廷和似乎向皇后的权柄低头,朝堂纲常隐隐有松弛之象,心中愤懑与日俱增。他数次试图与杨廷和深谈,皆被对方以“国事维艰,当以大局为重”等含糊之辞挡回。谢迁感到了一种彻底的失望,不仅是对杨廷和,更是对这骤然变质的朝局。 一日朝会后,谢迁并未返回值房,而是径直去了通政使司,随后,一封言辞恳切却暗含悲怆的乞骸骨疏便呈递到了御前。 奏疏中,他并未直言对皇后干政或首辅妥协的不满,只以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为由,请求告老还乡,归隐田园。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决绝与苍凉。 消息传出,朝野为之震动。谢迁乃是弘治老臣,名声清正,他的请辞,无疑是一记重重的警钟。 然而,这警钟的余音未绝,另一封乞骸疏接踵而至。 这一次,是李东阳。 与谢迁的刚烈直接不同,李东阳的奏疏写得极为委婉得体,通篇皆是感念皇恩,陈述病体,祈求陛下怜惜老臣的哀恳之词,情真意切,令人动容。他似乎只是顺应时势,追随老友谢迁的脚步,一同归去。 但满朝文武,谁不知李东阳与谢迁、刘健当年的情谊?谁又看不出,这位以“善谋”著称的老臣,此刻上疏,其意味远非表面那么简单?他的请辞,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是对杨廷和沉默的谴责,也是对皇后日益扩张的权柄的一种极其高明的,非暴力的不合作。两位重量级阁老同时请辞,这已近乎一场政潮。 豹房内。 李凤遥看着司礼监送来的两封奏疏,脸上看不出喜怒。她对侍立一旁的闻溪道:“谢迁是愤而去,李东阳则是飘然远引。一个刚烈,一个高明。都是在给本宫和杨廷和脸色看呢。” —— 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与外间的春寒料峭恍若两个世界。一座精巧的铜制壁炉内,松木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成为殿内最主要的光源,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橘红色调。 李凤遥只穿着一件素色的丝绸亵衣,乌黑的长发并未绾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肌肤如玉。她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一只手臂支着额头,丝绸顺着她滑腻的肩头滑落,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线。 她并未在意这微醺般的慵懒姿态。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朝堂那场无声的风暴里。 谢迁的决绝,李东阳的高明,杨廷和的沉默,群臣的惊疑。这一切如同纷乱的丝线,在她脑中交织。她知道,两位老臣的请辞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暂时削弱清流的力量,也可能将她推上逼走老臣,跋扈干政的风口浪尖。杨廷和的妥协是珍贵的,但代价已然显现。 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强硬的挽留,还是顺势允准?允准之后,空出的阁臣之位,又该由谁来填补?如何才能不让朝局彻底失控? 火光在她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却照不透那其中的重重思虑。她微微蹙起眉,连朱厚照何时走进殿内都未曾察觉。 朱厚照挥手屏退了欲要通报的宫人,独自站在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望着她。 他看到的不是朝臣口中那个工于心计,渐握权柄的皇后,而是他的妻子,一个在温暖的殿宇内却仿佛独自抵御着寒流的女人。她纤细的脊背挺直,即便是在这般放松的姿态下,也透着一股不肯松懈的倔强。火光勾勒着她的侧脸,那份平日里被威仪掩盖的柔美与脆弱,在此刻暴露无遗,让他心头一紧。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解下自己身上还带着夜寒气息的玄色披风,小心翼翼地覆在她身上。 李凤遥微微一颤,从沉思中惊醒,抬眸见是他,眼底的锐利和深沉迅速褪去,化为一抹柔和与依赖:“陛下?几时来的?” “刚来。”朱厚照在她榻边坐下,手指自然地拂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触感微凉。“瞧你想得入神,连朕来了都不知道。是为谢迁和李东阳请辞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没有了平日里的跳脱不羁,只有纯粹的关切。 李凤遥轻轻靠向他,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嗯。他们这是在将我的军呢。尤其是李东阳,这份辞呈,比谢迁的直言更让人棘手。” 朱厚照揽住她的肩膀,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他低头,能看见她亵衣滑落处那一片温润的肌肤,和微微蹙起的眉尖。他心中涌起一股怜惜,还有一丝怒意,对那些让他妻子如此劳神的老臣。 “不过是两个老朽罢了,走了便走了,有什么大不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宽慰她,“大明离了谁,还不是照样转?有朕在,有你在,还能翻了天去?” 李凤遥闻言,不由失笑,抬头嗔了他一眼:“陛下说得轻巧。这两位可是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岂能说走就走?一个处理不好,便是朝局动荡,言官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那就让他们淹!”朱厚照浑不在意,手指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心,“朕是皇帝,你是皇后,我们夫妻一体,难道还要看那些老臣的脸色过日子?他们想走,朕便准了!空出来的位置,正好换上些听话能干的年轻人。你不是常说,要破旧立新么?” 他的话语直接甚至有些霸道,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李凤遥的心田。她知道他的话里带着皇帝特有的任性,但也蕴含着毫无保留的支持。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深地偎进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力量。壁炉里的火燃得更旺了,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在空旷的殿墙上投下紧密依偎的影子。 外间的风雨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这一刻,她不是那个需要步步为营的皇后,他们只是一对在寒夜里互相取暖的寻常夫妻。 沉默良久,李凤遥轻声开口,语气已然坚定了许多:“陛下说的是。走了未必是坏事。只是这送旧迎新的章程,须得好好思量,既要全了老臣的体面,也要稳住朝堂的人心。” 朱厚照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嘴角勾起一抹笑:“这才像朕的皇后。想做什么便去做,天塌下来,有朕给你顶着。” 火光跳跃,将两人的身影融为一体。殿外是暗流汹涌的波云诡谲,殿内,至少在此刻,温暖如春。 第66章 火统 次日,在李东阳在谢迁府上做客的时候,皇后鸾驾出乎意料地驾临谢迁在京中的府邸。 没有盛大的仪仗,只有必要的护卫。李凤遥身着常服,神色平和,仿佛只是前来探望长辈。 在谢府简朴的客厅中,谢迁与李东阳恭敬地行礼迎接。两人面色平静,眼神清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折辱的淡然。 李凤遥没有绕圈子,温和地表达了陛下与自己的挽留之意,称赞他们是国之柱石,朝廷仍需倚重。 谢迁率先开口,声音苍老却沉静:“老臣感念陛下、娘娘隆恩。然臣年已耄耋,耳聋眼花,实难再胜任阁务,尸位素餐,非人臣所为。恳请娘娘体恤,允臣这把老骨头,归葬林泉。” 李东阳亦躬身附和,言辞虽委婉,去意却同样坚决:“臣之精力,已不足以谋划国事。强留于此,于国无益,于己亦是负累。愿效仿谢公,乞骸骨归。” 李凤遥看着他们,知道挽留只是形式。她今日来的目的,也并非真心挽留。 她叹息一声,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二位老先生去意已决,本宫虽不舍,亦不好强人所难。只是,二位居朝多年,门生故旧遍及天下,科举刚结束,可知这一去,天下士林会如何解读?朝野又会生出多少不必要的揣测和风波?” 她目光扫过二人平静的脸,继续道:“杨阁老为稳定朝局,弹精竭虑,有时不得不行权宜之事。陛下近日龙体欠安,本宫一介妇人,勉力支撑,所为者,不过是大明的江山社稷。若因二老离去,致使朝局动荡,人心浮动,岂非有违二老忠君爱国之本心?” 这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他们辞官可能引发的后果,也将稳定的责任与他们捆绑,暗示他们的离去并非纯粹的高洁,也可能带来不安。 谢迁和李东阳何等人物,自然听懂了其中的弦外之音。两人沉默了片刻。 最终,李东阳缓缓开口,代表二人做出了承诺:“娘娘放心。臣等归野,自是闭门谢客,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堂是非。朝局稳定,亦是臣等所愿。” 这就是他们能给出的最大保证,他们不会在地方上煽动舆论,不会成为反对势力的旗帜。他们会安静地离开。 李凤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尊重:“既如此,本宫便代陛下,准了二老所请。愿二老一路平安,安享晚年。” 她起身,郑重地向两位老人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对他们过往功绩的承认,也是对他们最终选择的尊重,更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数日后,皇帝旨意下,恩准谢迁,李东阳致仕,赐金还乡,待遇优渥。 旨意下达之日,杨廷和在值房内独坐良久,怔怔望着对面空了的两个座位。他知道,谢、李二人这一去,所有的压力、非议与重担,将更集中地落在他一人肩上。他用自己的妥协换来的暂时平稳,终究是以牺牲了两位老友的政治生命和朝局的平衡为代价。 谢迁接到旨意,面无表情,只是对着皇宫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便即刻吩咐家人收拾行装,一刻也不愿在这女子乱政的朝堂多待。 李东阳接到那恩宠备至的旨意,只是淡淡一笑,对前来宣旨的中官说了许多感念天恩的场面话,转身却对着书房中悬挂的一幅旧画良久不语。那画上,是当年他与 刘健、谢迁三人共勉时的题字。 离京那日,并无多少官员敢公然相送,但许多府邸的窗口后,望着城门口带着复杂的目光。杨廷和称病未出,只派家人送去了一份程仪。 两辆简朴的马车悄然驶出京城。 马车里,谢迁闭目养神,良久,缓缓对同车的李东阳道:“西涯兄,你我今日离去,究竟是全了名节,还是将这朝堂,彻底让与了她?” 李东阳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目光幽深:“于乔兄,名节需存,然世事亦需人做。杨介夫选择了留下,他所承受的,未必比你我轻松。至于将来如何,非你我所能预料矣。” 身后,紫禁城的轮廓渐渐模糊。前方的路,通向他们陌生的田园。 两位老臣的离去,在清流士林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暗流汹涌。但表面上,朝堂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李凤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以皇帝的名义,提拔了投靠她的两位资历稍浅、但更懂得审时度势、且与杨廷和关系并非铁板一块的官员入阁,悄然无声地,开始将自己的影响力更深地植入帝国的权力中枢。 暖阁临水的窗边,李凤遥再次烹起一壶新茶。 茶水沸腾,白雾氤氲,模糊了她目光,她看了看这豹房,她觉得这里不合适了。 李凤遥准备回紫禁城了,她要劝皇帝回宫,她要将皇后的椅子,如昔日武则天一样,立在那龙椅边上。 —— 她兴致不高,朱厚照想着哄她开心,琢磨了几日,来到李凤遥处理政务的偏殿,脸上带着几分献宝似的得意,身后跟着一名小心翼翼捧着个锦盒的内侍。 “凤遥,你看朕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他挥挥手让内侍上前,亲自打开锦盒。 只见猩红色的绒布上,躺着一柄造型极为精巧的火铳。与传统军中所用的粗笨火铳不同,这柄火铳明显经过了改良,铳管更细长,打磨得锃亮,木托线条流畅,甚至镶嵌了防滑的银丝,整体尺寸也更为小巧,更适合手持。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更像一件精工细作的艺术品,却又透着冰冷的杀机。 “这是……”李凤遥眼中尽是惊讶和好奇。她自然认得这是火器,但如此精致的形制,确实罕见。 “这是朕让兵仗局那些老师傅们,照着弗朗机人的手铳,又结合咱们自己的技艺,特意为你改良的!”朱厚照兴致勃勃地拿起那柄小火铳,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你看,铳管用的是精铁反复锻打的,用药少,射得却更准更远!这木托朕也让他们改了,你握着试试,肯定合手!” 他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混合了关心,炫耀和分享新奇玩具般的兴奋:“上次那事儿,朕想起来就后怕!你虽身手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玩意儿你带在身边,万一再有什么不开眼的,隔着老远就能给他一下!响声大,还能吓唬人!” 李凤遥接过那柄火铳,入手微沉,但重量分布均匀,握持感确实经过精心设计,比她想象中更称手。她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向朱厚照。 “陛下……”她语气中尽是动容,“这是陛下亲自督促的吗?臣妾——” “诶,跟朕还客气什么!”朱厚照大手一挥,打断她的话,“你的安危最重要!这小火铳你先拿着玩,朕已吩咐下去,给你配最好的火药和弹子,再让个老练的太监教你使,不过朕看你这般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他似乎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甚至开始畅想:“你先学着,过几日得空了,朕带你去练武场试铳!朕那里还有好几柄不同的,咱们比试比试谁打得准!” 李凤遥看着他兴奋模样,不禁莞尔,她仔细端详着手中这柄堪称艺术品的杀人利器,指尖划过铳管和温润的木托。 这不仅仅是件防身的礼物,更是一个信号。皇帝愿意将这等军国利器改良后赠予她随身携带,其背后代表的信任和纵容,非同一般。 “臣妾,谢陛下厚恩。”她郑重地道谢,随即抬起眼,眼中也亮晶晶的,地主家的傻儿子心态是会传染的,“陛下就不怕,臣妾学会了,哪天不高兴了,拿这宝贝对着陛下?”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其畅快,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朕的皇后若是想对朕动手,何须这等玩意儿?朕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了,还怕你一柄小火铳不成?”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惯有的戏谑,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和亲密。 他要是怕的话,李凤遥武功那么高,他哪敢惹?他心里坦荡,问心无愧。 李凤遥也笑了,将火铳小心地放回锦盒中,柔声道:“那臣妾便却之不恭了。定好好练习,不负陛下所赠。” “这才对嘛!”朱厚照满意地点头,又兴致勃勃地跟她描述起这火铳的巧妙之处和试射时的注意事项。 然而,李凤遥看着那柄火铳,心中想的却远不止是防身或玩乐。皇帝无意间的这个举动,为她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火器,改进的火器——若是能掌握更先进的火器技术,甚至组建一支装备精良、完全忠于她的新式火器部队。那她在面对任何敌人时,都将拥有无可置疑的,碾压性的力量。 权力的博弈,除了权谋人心,终究离不开最根本的暴力支撑。 李凤遥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铳管,那精密的构造和蕴含的力量让她一时有些出神。殿内只剩下朱厚照兴致勃勃讲解的声音,和炭盆里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她抬起头,打断了朱厚照的话,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与方才谈论火铳时截然不同的缥缈:“陛下……” 朱厚照正说到击发机的巧妙处,闻声顿住,看向她,只见她目光并未落在火铳上,而是望着窗外宫墙框出的一角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他很少见过的怀念与怅惘。 “嗯?怎么了?可是这铳有什么不妥?”朱厚照关切地问。 第67章 回宫 李凤遥缓缓摇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回到朱厚照脸上,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些许涩然。“这火铳极好,臣妾很喜欢。只是方才听陛下说起带臣妾去试铳,比试,这般轻松自在,倒让臣妾忽然想起些旧事。” 她微微停顿,“想起还没入宫的时候。那时在民间,虽无这般精巧绝伦之物,也无前呼后拥的排场,但天地似乎广阔得多。开着客栈也不愁钱财与吃食,什么都有伙计帮忙。春日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郊外踏青,走累了就随意找棵树下躺着,看云彩变幻,听风吹过田野的声音。夏夜纳凉,街坊邻里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奇闻异事,虽粗鄙,却热闹鲜活……” 她说着,她似真似假的与朱厚照说起旧情,那时没有至高的身份,朱厚照还装着小二,店里的人惊叹他要入赘,目光穿透了层层宫墙,那时仿佛像另一个世界:“那时虽不知陛下,身上也无担着这许多干系,只觉得日子像是溪水,哗啦啦地流着,轻松又快活。不像如今,每一步都像是在钢丝上走,听着好听,脚下却滑得很,四周都是眼睛看着,喘口气都得思量再三。” 她最近闹出这么多事,往后还会闹更多的事,这得要皇帝的支持,她示之以弱,勾起皇帝的怀念,记得民间的自在,免得后面朝臣闹起来,他们在争权夺利时,他光记得她吃相不好了。 她还想回紫禁城,但不能直说,这事要先将感情巩固,免得出了 茬子。 她收回目光,看向朱厚照,眼中那点怅惘化开,变成柔软的歉意:“臣妾失言了。只是骤然得了陛下这般厚礼,想着能如同民间夫妻那般,得了新奇玩意儿便一同去试试,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朱厚照脸上的兴奋和得意慢慢沉淀下来。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对宫墙外自由天地的向往,看着她强将那点感慨压下,变回那个沉稳持重的皇后。 他心中蓦地一软,生出许多怜惜来。他何尝不知这宫禁是华丽的牢笼?他自己都时时想往外跑,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曾经天地任遨游的奇女子。 他伸手,覆盖住她放在锦盒边上的手,触感微凉。他用力握了握,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难得的温柔:“朕知道。” 短短三个字,却蕴含着理解。 他咧嘴一笑,那点混不吝的劲头又上来了,冲散了些许凝滞的气氛:“这有何难!宫里规矩多,朕就给你破例!你想试铳,朕明日就带你去清出一块地方,就咱们两个,再加几个可靠的侍卫,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累了咱们就席地而坐,喝酒吃肉!若是嫌宫里闷了,等天气再暖和些,朕带你悄悄出宫去!咱们换上寻常衣裳,就去京郊,朕陪你跑马,陪你听风看云!就像你说的那民间夫妻一样!” 他说得眼睛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场景:“朕虽给不了你日日那般自在,但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朕还做得到!” 李凤遥看着他认真盘算的模样,看着他眼中为自己点亮的光彩,心中原先那点因朝局和束缚而生出的郁气,忽然就散了大半,将心比心,似真似假的话也变得真情起来,反而说不出什么瞎话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回暖,笑容变得真切而明亮:“好。那臣妾可就等着陛下这浮生半日闲了。” 在京郊纵马踏青,在西苑试射了几回火铳之后,朱厚照那颗爱玩闹的心算是暂时得到了满足,又被积压的政务拖回了文华殿和豹房。李凤遥也重新收心,将精力放回了宫内和她的谋划之上。 天气一日日转暖,宫墙内的积雪化尽,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连吹过御花园的风都带上了暖意。 这日午后,李凤遥让人去店里召来了婉儿和吴芸儿。殿内熏香淡淡,她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看着眼前两个愈发干练得力的女子。 “科举已过,京里各家客栈也总算能喘口气了。”李凤遥语气平和,带着一丝闲话家常的舒缓,“芸儿,这段日子你跟着婉儿,里外操持,辛苦了。做得很好。” 吴芸儿以前是宫里的,言行举止很是沉稳,闻言恭谨回道:“都是娘娘和苏掌柜教导有方,芸儿只是尽力做事。” 李凤遥点点头,目光转向苏婉儿,“京城这家店如今已上了正轨,客流稳定,名声也打出去了,是时候往外走了。” 婉儿点点头,去年就已经跟她打过招呼,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步。 “开春后,你便动身,往南边去。”李凤遥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苏杭、扬州,这些富庶之地,文人商贾云集,消息灵通,我们的店开在那里,再合适不过。具体选址、一应开支调度,你全权负责。遇到难处,便传信回来。” “是!婉儿定不辱命!”婉儿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她很开心可以帮娘娘开疆扩土。 “至于京里这间店,”李凤遥看向吴芸儿,微微一笑,“便交由芸儿你代管。一应规矩都是现成的,你只需按部就班,稳住局面即可。可能胜任?” 吴芸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与不可置信,随即立刻压下情绪,郑重万分地福身行礼:“芸儿定当竭尽全力,守好京中的根基,不负娘娘信任!” “好。”李凤遥满意地颔首,“你们二人交接清楚。婉儿,芸儿若有不明之处,你多提点着。” “嗯!” 安排好了店铺的事,李凤遥心思又活络起来。她不能时常离宫,但外头需要有人奔走。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家那个颇有江湖路数的哥哥李野。 “婉儿,林静微在江南任职,你拿上信物,去找她,我曾让兄长一道跟着她去,帮忙打开局面,你认识的,李野,到时候衙门寻他就好。” 婉儿猛的点头,“好!” “南下之后,若有什么需要动用武力或需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事情,不必硬扛,去寻李野帮忙。你与他相熟,他知道轻重,会尽力助你。” 婉儿随即利落应下:“是,娘娘放心,我记下了。” 所有事情吩咐妥当,婉儿和吴芸儿退下后,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她并未急于立刻劝谏皇帝回宫,她深知朱厚照的性子,强硬要求只会激起他的逆反。她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精准的方式,她在等时机。 又过了几日,朱厚照在豹房校场观看新募勇士角抵后,心情颇佳。李凤遥适时端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她看后状若无意地轻叹:“这些勇士确是悍勇,若能在陛下御驾亲征时充作前锋,必能建奇功。” 亲征二字瞬间点燃了朱厚照的眼眸,他登时放下茶杯,抓住李凤遥的手:“御驾亲征?皇后也觉得朕该去边关走一遭?”他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对亲临战阵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 李凤遥微微一笑,顺势道:“陛下乃天下兵马大元帅,自当威服四海。只是……”她话锋一转,露出些许忧色,“如今朝中,能领会陛下宏图,并确保大军后勤无虞者,除杨阁老等寥寥数人外,实难寻觅。陛下若离京,中枢无人坐镇,难保那些迂腐文臣不会阳奉阴违,拖沓粮草,甚至暗中阻挠。届时陛下在前方踌躇满志,若因后方掣肘而功亏一篑,岂不令人扼腕?” 朱厚照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想起那些言官没完没了的谏疏,想起户部官员在拨款时哭穷算计的嘴脸,顿觉扫兴又恼火:“他们敢!” “他们或许不敢明着抗旨,但暗中拖延、办事不力,却足以坏事了。” 李凤遥说着依偎过去,声音柔媚却如针刺入骨,“陛下,欲成非常之功,需有非常之策。豹房虽好,终非庙堂。陛下若欲亲征,必先正位紫宸,威加海内,使旨意出如臂使指,无人敢怠。如此,陛下方能安心驰骋疆场,无后顾之忧。” 她看着朱厚照陷入沉思,继续加码:“且,紫禁城乃天下正中,龙气所钟。陛下回銮正宫,一则震慑宵小,二则臣妾听闻,礼部已在筹备祭天大典。陛下于宫中斋戒沐浴,敬天法祖后,再挥师北进,岂非名正言顺,更添天威?” 朱厚照也觉得合适,以前他不肯在紫禁城,是因为内有太后,外有阁臣,他又孤立无援,才在豹房另辟蹊径。李凤遥的话,完美地将他的玩乐之心与潜藏的功业之志结合了起来,并为他扫清障碍,回宫整肃朝纲以保障后勤。回宫不再是无趣的束缚,而是他实现大将军梦想的必要步骤。 不想当将军的皇帝不是称职的皇帝。 “好!就依皇后!”朱厚照猛地一拍大腿,兴致勃勃,“回宫!朕要回宫!看看谁还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皇帝决定回銮的消息迅速传开。 杨廷和接到谕令时,心中疑虑更深。他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必然有皇后的推动。但他无法反对,皇帝回宫理政,于礼法上是正途。 回宫的仪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盛大。朱厚照似乎有意要向所有人展示他的决心,他甚至换上了一身接近戎装的袍服,骑在马上,顾盼自雄。 李凤遥端坐凤辇之中,望着前方朱厚照意气风发的背影,又看向道路两旁跪伏的百姓和官员,最后目光投向那洞开的,象征着天下最高权力的紫禁城大门。 第68章 台前 回宫之后,朱厚照果然励精图治了几天。 他连续临朝,过问兵备、粮饷,甚至亲自召见京营将领,讨论边关形势,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件他认为拖沓的军务。朝堂为之一震,不少官员甚至生出些许期待,以为皇帝终于要回归正轨。 然而,朱厚照的耐心很快耗尽。日常政务的繁琐枯燥远超他的想象,奏疏里大量的民生、司法、人事议题让他头晕眼花。很快,他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找借口不朝,或是听不到一半就借故离去,将一堆琐 事丢给司礼监和内阁。 而司礼监的批红,越来越多地需要送至坤宁宫请皇后懿旨。内阁的票拟,也越来越多地收到来自皇后建议的反馈。 李凤遥自然而然地填补了皇帝留下的权力真空。她处理政务的效率极高,且思路清晰,决断果敢。她不再满足于仅在屏风之后发声。 一日,朱厚照因前夜观舞饮酒而起晚,他头疼,误了朝会,索性传旨罢朝。几位阁臣及六部堂官有紧急军务需呈报,被引至乾清宫东暖阁外等候。 良久,暖阁门开,走出的却不是皇帝,而是一身常服,仅簪一枚凤钗的李凤遥。 众臣愕然。 李凤遥神色自若,目光扫过众人:“陛下宿醉未醒,有何急务,可与本宫先行商议。” 大臣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应。直阁臣、兵部尚书王琼硬着头皮道:“娘娘,此乃军国要事,恐需面呈陛下圣裁……” 李凤遥淡淡打断:“陛下龙体欠安,曾口谕‘一应事务,可先报皇后知’。莫非王尚书以为,本宫会误了陛下的大事?还是觉得,本宫不配与闻?”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目光所及,连最古板的老臣也不敢直视。 现场一片死寂。 最终,杨廷和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率先躬身:“臣等谨遵懿旨。” 首辅低头,众人再无二话。 于是,在乾清宫皇帝寝殿之外的暖阁里,大明的皇后,第一次在没有任何帘幕遮蔽的情况下,与帝国的核心重臣,商议起了原本只有皇帝和阁臣才能决断的军国要务。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竟映出几分丝毫不逊于任何帝王的威仪。 消息传出,朝野再次哗然。 但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却微弱了许多。杨廷和的沉默,如同一个巨大的盖子,压住了沸腾的油锅。皇帝显而易见的放纵与默许,更是让所有试图援引祖制的人感到无力。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第二天上早朝时百官发现,在龙椅之侧,略偏下方,竟设了一张铺着明黄锦褥的凤椅! 这可是奉天殿!!! 皇后李凤遥,身着皇后朝服,头戴九龙四凤冠,面容肃穆,仪态万方地端坐于凤椅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鸦雀无声的百官。 “陛下圣体未愈,忧心国事,特命本宫旁听,以便回宫后详述。”李凤遥的声音清越,回荡在巨大的殿宇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众卿有事启奏,便可开始了。” 满朝文武,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祖制何在?纲常何存?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如今皇后竟公然坐于朝堂之上,虽说是旁听,但其势已凌驾于群臣之上,与皇帝并肩! 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首辅杨廷和。 杨廷和面色灰白,嘴唇微微颤抖。他感受到了那来自凤椅之上的目光,平静却冰冷,他脑海中闪过谢迁的离去,李东阳的远引,以及朝局动荡的可怕后果。 最终,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杨廷和缓缓出列,垂首,声音干涩却清晰地响起:“臣,遵旨。” 他率先认可了皇后临朝的合法性。 首辅的低头,如同抽掉了最后一道堤坝。一些趋炎附势之辈立刻跟上,一些清流官员虽目眦欲裂,却见杨廷和如此,又慑于皇后日益增长的威势,皇帝又不在,竟一时无人敢做出头之鸟,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谏言咽了回去。 朝会,就在这种诡异至极的气氛中进行了下去。奏事的大臣声音发颤,决策几乎完全出自凤座之上寥寥数语的裁断,而皇帝,在默许。 自此再也无法阻隔她的意志穿透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庙堂。 退朝后,消息如野火般烧遍京城。 皇后干政,已从幕后走向台前!竟与皇帝同殿议政!这与则天皇后何异?! 清流沸腾,言官激愤,奏疏如雪片般飞入宫中,无一不是痛心疾首、引经据典反对牝鸡司晨。 然而,这些奏疏大多被司礼监留中不发,少数送到御前的,也被朱厚照一句“皇后不过是为朕分忧,尔等休要聒噪”堵了回去。 杨廷和的府邸,今夜灯火长明。 几位心腹门生和御史言官齐聚,人人面带激愤。 “元辅!皇后此举,已是公然践踏祖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您身为首辅,岂能再沉默不语?” “是啊,元辅!当率我等百官,跪谏宫门!请陛下收回成命,令皇后退居后宫!” 杨廷和坐在主位,灯火在他深陷的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听着众人的慷慨陈词,久久不语。 直到众人情绪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跪谏?然后呢?陛下会听吗?只会更激怒陛下,更倚重皇后。届时,朝局彻底撕裂,谁可收拾?”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谢公、李公为何致仕?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如今之势,强谏无异以卵击石。”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妇人乱政?!”有人悲愤道。 杨廷和沉默了片刻,他最终沉重地道:“维持朝局运转,方是第一要务。漕运、边饷、灾荒……哪一件不是迫在眉睫?若朝廷瘫痪,天下顷刻大乱。我等需隐忍,需等待。等待陛下明悟,等待时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沸腾的热血,只留下更深的无力与悲凉。连首辅都选择了隐忍和等待,他们又能如何? 坤宁宫偏殿。 李凤遥听着闻溪低声汇报着外朝的暗流与杨廷和府中的对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走到窗边,望向乾清宫的方向。 她知道,那把凤椅,已经被她无声无息地,挪到了龙椅之旁。 虽然还有人试图将它推倒,但它已经立在了那里。 不过李凤遥并不急进,她没有必要让自己有夺权之嫌,在皇帝能起得来去上朝的时候,她就不去,正好睡个懒觉。 但很明显,朱厚照并不是能持续勤奋的人,好正如李凤遥所预料的那般,连续几日的早起和朝堂上的枯燥繁琐,迅速耗尽了他本就稀薄的耐心和精力。 不过三五日,他便故态复萌。 “遥儿,今日朕头疼得紧,那些老头子絮絮叨叨,听得朕心烦,你去替朕听着吧。”他不想起床上朝,揉着太阳穴,语气惫懒,仿佛只是让妻子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务事。 李凤遥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担忧与顺从,“陛下龙体要紧,务必好生歇息。朝堂之事,臣妾定当仔细聆听,回来再禀报陛下定夺。” 于是,凤驾再次降临奉天殿。 这一次,百官虽依旧震惊,却少了些许猝不及防。当看到龙椅空悬,只有凤椅上的皇后时,许多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窃窃私语声在队列中低低响起,却依旧无人敢率先发难。 杨廷和站在百官之首,头颅微垂,目光盯着脚下冰冷的地砖,仿佛要将那花纹看出个洞来。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或失望、或愤怒、或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但他依旧沉默着,如同昨日重现 ,率先出列,带领群臣向那凤座行礼。 他也没办法,如果他走了,朝上都是尸位素餐的官员,他都不敢想大明会变成什么样,他可不想在家养老的时候,天下大乱他干瞪眼。 皇后只要不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帮忙稳定朝局,也稳着天下不陷入动荡,都抽身走了,就真让人为所欲为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朱厚照缺席朝会的次数越来越多,李凤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并不总是发言,往往只是静听,但那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扫过,便让所有大臣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进言时不得不更加谨慎,开始下意识地揣测她的态度。 她逐渐从旁听走向垂询,偶尔会对臣子的奏对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往往切中要害,让久经官场的老臣也暗自心惊,不敢因其女子身份而稍有轻视。 朝堂的风气,在一种诡异而不可逆的态势下,慢慢转变。 李凤遥深知权力的巩固并非一蹴而就。她一面通过杨廷和稳定内阁和六部,一面开始不动声色地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进入一些关键的中层职位,尤其是情报和宫禁护卫系统,闻溪的地位和权力与日俱增。 他已经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权势之大,百官侧目。 同时,她并未忘记安抚,或者说威慑士林。她对谢迁、李东阳的子弟门生并未打压,反而择其优者予以升迁或虚职恩赏,显示出一副不计前嫌、唯才是举的姿态,让许多原本准备拼死一搏的清流官员陷入了犹豫和观望。 然而,铁板一块的朝堂终究会有缝隙。 这一日,一位年轻的御史,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是深受儒家正统思想熏陶,终于无法忍受这牝鸡司晨的局面。在奏对完毕后,他猛地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陛下!皇后娘娘!臣冒死进谏!后宫干政,乃国朝大忌!祖制煌煌,岂可轻废!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当居后宫以懿德垂范,而非,而非于此庙堂之上,干预国政!臣恳请娘娘恪守本分,还政于陛下,还政于朝堂!以全娘娘贤德之名,亦安天下士民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年轻御史身上,有惊佩,有担忧,更有许多是冷眼旁观,看他如何触怒凤颜。 李凤遥端坐凤椅之上,面色无波无澜。她并未立刻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跪伏的御史,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哦?依你之见,本宫在此,是乱了祖制,祸乱朝纲了?” 第69章 后妃请安 他是什么东西,也敢跑过来让她恪守本分? 那御史梗着脖子:“臣不敢直言娘娘祸乱,然此举确与祖制不合!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祖制?”李凤遥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杨廷和身上,“杨先生,你为首辅,精通典章制度。本宫问你,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时,可曾有明令,言皇后不得于皇帝御体违和时,代其听取政务,以备咨询?” 杨廷和身体微微一颤。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皇后这是逼他站队,用他的权威,为她的行为披上一件合乎法理的外衣。 他脑海中天人交战,最终,那日暖阁中茶香和冰冷的威胁占据了上风。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他出列,躬身,声音平稳却清晰地响彻大殿: “回娘娘,臣查阅《皇明祖训》及历代实录,并无明文禁止皇后于非常之时,辅佐陛下,咨询政务之条款。陛下圣体欠安,娘娘为分君忧,临朝听政,乃权宜之计,亦合……情理。” “情理”二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却终究说了出来。 满朝文武哗然!虽然声音压抑,但那种难以置信的震动清晰可感。首辅不仅默认,竟亲自为皇后干政寻找法理依据!虽然牵强,但这来自文官领袖的背书中击是巨大的! 那年轻御史如遭雷击,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廷和的背影。 李凤遥满意地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那御史身上,语气依旧平淡:“看来,你所言的祖制,并非铁律。陛下龙体不安,本宫身为国母,暂代听政,有何不可?你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在此陛下需静养之时,煽动朝堂,扰乱视听,这便是你的忠君爱国?” 她语气陡然转厉:“闻溪!” “奴婢在。” “将此狂悖之徒,剥去官服,押送诏狱,好好清醒一下脑子!也让众人看看,诋毁国母、离间君臣、扰乱朝纲,是何下场!” “遵旨!”闻溪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不顾那御史的挣扎和喊叫,将其拖了下去。 惨叫声渐渐远去,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大臣都低下了头,冷汗浸湿了里衣。 经此一役,再无一人,敢公开质疑皇后临朝。 李凤遥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最后与面色灰败的杨廷和短暂交汇。 她知道,这根最重要的柱子,暂时,算是彻底握在手中了。 朝会继续,奏事声再次响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恭顺,更加小心翼翼。 今日无需早朝,如今已是春深,她准备睡个懒觉,正四仰八叉地裹着锦被,享受着春日清晨难得的慵懒。窗外鸟鸣清脆,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细碎的光线。将繁琐政务暂且理顺后,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直到青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隔着帐幔低声禀报:“娘娘,各宫的主子们来给您请安了,正在外殿候着。” 李凤遥朦胧的睡意瞬间消散大半。 嫔妃请安,是了,她这些日子跟老登耍心眼,差点忘了后宫还有一群姐妹需要她雨露均沾地管理!上次搞这形式主义团建,还是她当贵妃的时候。现在?她只想装死。 她微微蹙眉,并非畏惧,而是觉得有些麻烦。与那些女人虚与委蛇,听着她们明里暗里的机锋,远比批阅奏折更耗心神。 “更衣吧。”她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叹了一口气,她居然还得管后宫。当皇后怎么比当打工人还累?连个双休都没有!她得想办法,当个甩手掌柜。 片刻后,李凤遥身着正红凤穿牡丹常服,头戴珠冠,仪态端庄地出现在坤宁宫正殿。 殿内,莺莺燕燕已然齐聚,按照位份高低依次站立,见她出来,齐齐敛衽行礼,声音娇柔婉转:“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都起来吧,自家姐妹,不必多礼。”李凤遥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 这些女子,容颜娇媚,衣着光鲜,皆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她们中有的是选秀入宫,有的是官员进献,代表着各方势力在后宫的延伸。 而皇帝,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踏入后宫了。他的精力几乎全被豹房、西苑以及那些战争事占据。 “谢娘娘。”众妃起身,依序落座。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环佩轻响和细微的呼吸声。 谁都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手段厉害,不仅独得圣心,如今更权倾朝野,连外朝大事都能插手。敬畏、嫉妒、讨好、试探,种种情绪在这些年轻女子的眼中流转。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充满了领导不说话下属不敢动的拘谨。各位嫔妃眼里,写满了“害怕但好奇”、“嫉妒但不敢说”、“想巴结但找不到切入点”。 终于,贤妃笑着开口,打破了沉默:“还是头一回来给娘娘请安,见娘娘凤体康健,精神焕发,臣妾等就放心了。只是陛下似乎政务繁忙,久不入后宫,姐妹们心中都甚是挂念。” 她的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试探皇帝动向,以及皇后对皇帝的影响力。 李凤遥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陛下心系社稷,近日正忙于国事,确是十 分辛劳。我等身为后宫之人,理当体恤圣心,安守本分,为陛下打理好后宫,使其无后顾之忧,方是正理。” 她话一出口,嫔妃都很黑线,就皇后干政这德性,怎么好意思说安守本分的? 另一位容貌明丽的淑妃接口,语气带着几分天真娇憨:“娘娘说的是。只是姐妹们久不见天颜,心中难免思念。听闻陛下近日常在豹房、西苑,可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玩意?也不知陛下身边伺候的人是否周到……” 这话里,就带了些许酸意和对皇后独占皇帝的不满。 李凤遥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并不锐利,却让那淑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陛下身边自有得力之人伺候,不劳妹妹操心。” 李凤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新奇玩意,陛下所思所虑,乃是军国重器,并非玩物。妹妹们若觉得宫中寂寞,可多读些书,习些女红,修身养性,也好为陛下祈福。”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那点酸醋和打探的心思。 众妃这才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皇后,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与她们争宠的贵妃。她站的位置,看到的世界,已然不同。 皇帝的去处、喜好,甚至安危,都已在她无形的掌控之下,容不得她们置喙。 之后的话题,便转向了无关痛痒的宫中琐事,哪处的花开得好,新进了什么料子。毕竟佑大皇宫,连个孩子都没有。 眼看气氛即将再次冻结,李凤遥当机立断,决定快刀斩乱麻,并实施她的甩手掌柜大计。 她清了清嗓子,笑容变得和蔼可亲,“说起来,本宫近日忙于协助陛下处理前朝政务,实在是分身乏术,对这后宫之事,难免有疏忽之处。” 她目光转向贤妃,语气充满信任,“贤妃妹妹入宫早,性子沉稳,办事妥帖。本宫想着,这六宫日常琐事,不如就交由妹妹代为打理?诸如份例发放、器物修缮、宫女调度之类,妹妹尽可拿主意,每月报本宫知晓即可。” 贤妃满头问号:啊这?!天上掉馅饼了? 不等贤妃反应,她又看向其他妃嫔,开始即兴发挥人尽其用,“淑妃妹妹心思细腻,以后御花园的花草树木,宫里的猫猫狗狗就归你管了!” 这些都是肥差,她直接甩出去,反正过太监的手也要被贪一笔,不如让后妃们自己看着来,别太闲着。 请安的时间一到,事情安排下去她就不想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都回去好生歇着,本宫事忙,非必要时,不必过来。” 众妃如蒙大赦,除了贤妃淑妃得了好处,其他人又暗自失落,但也不敢多说,恭敬行礼后依次退去。 看着最后一位嫔妃的裙角消失在坤宁宫门外的光影里,李凤遥一直端着的肩膀终于微微松懈下来。她抬手,指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方才那半个多时辰的姐妹闲话,比在奉天殿上压制整个文官集团还要耗费心神。 “青词,”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倦意,“更衣。本宫要再歇会儿。” “是,娘娘。”青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替她卸下沉重的珠冠和繁复的凤纹外袍,只留下一身轻软的素色中衣。 青词上前为她换上新茶,低声道:“娘娘,可是乏了?” 李凤遥目光望向殿外明媚的春光,忽然问道:“陛下此刻,应在御书房吧?” “是,听闻陛下召了江彬、许泰等几位将军,还有户部、工部的几位郎中,正在商议要事。” 李凤遥端起新茶,抿了一口,茶香清冽,她要重新补觉,困得很。 前朝的男人,后宫的女人,这紫禁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充斥着各种欲望和算计,她在搅动这个漩涡的核心。 李凤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向内殿那张宽大舒适的床,挥退了所有侍立的宫人,只留下两个心腹在殿外安静守着。 厚重的帷幔被重新放下,隔绝了外面越来越盛的春日天光。殿内恢复了适宜安眠的昏暗和宁静,只有角落里香炉里缓缓吐出的安神香,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中。 李凤遥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丝被里,四仰八叉地躺倒,发出一声满足的,极其真实的喟叹。 什么贤妃淑妃,什么六宫权柄,什么猫猫狗狗花花草草,通通见鬼去吧!她现在只想拥抱她亲爱的床榻,谁也别来烦她! 身体疲惫,脑子却还在惯性转动,朝堂上杨廷和那最终屈服的眼神,嫔妃们或敬畏或嫉妒或讨好的目光,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还有朱厚照,那家伙此刻大概正和那群武夫、匠人们讨论火铳战车讨论得唾沫横飞,浑然不知他的皇后刚替他打发了一后院子的牵挂。 想到这里,她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那家伙虽然闹腾,但至少简单直接,听话不累人。 思绪渐渐模糊,沉重的眼皮终于彻底合上。外间隐约传来的宫人细微的脚步声、远处模糊的鸟鸣,都变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她翻了个身,抱着锦被的一角,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这一觉,无人打扰。直到日头渐渐西斜,昏黄的暖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毯上拉出长长的斜线。 第70章 三年后 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杨廷和久在内阁值房,皇后想一出是一出,政令下得勤,他只得终日埋首于浩繁文牍与廷议辩驳之中,虽知天下在变,却鲜少亲眼得见。这日,他难得地离开了紫禁城,乘坐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穿行于京城的街市之间。 轿帘微掀,一丝喧嚣的市声混着春日暖风钻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向外望去,这一望,竟有些恍惚。 京城,似乎还是那个京城,但又分明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街道似乎比记忆中更整洁了些,泼皮无赖寻衅滋事的景象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吏卒,神态虽严肃,却并无跋扈之气。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招牌簇新,客流如织。绸缎庄、百货行、南货铺子,甚至还有几家皇后开的,招牌醒目的汇通银行,门前车马不断,显是生意极好。 更让他注意的是往来行人的面容。多数人脸上透着的是一种忙于生计的活泛气,而非以往常见的麻木与拘谨。挑担的货郎吆喝声中气十足,街边的食摊冒着腾腾热气,围坐着几个吃着粗面饼子就着热汤的脚夫,一边吃一边大声说笑。 “嘿,老哥,今儿个活计不错?瞧你这满面红光的。” “托皇后的福!如今不得压工钱,南城王老爷家起新园子,俺们几个去搬了一天石料,工钱现结,足足这个数!” 那汉子伸出粗糙的手指,咧着嘴笑,“够家里婆娘娃娃吃几天饱饭,还能割半斤肉开开荤!” “可不是嘛!自打娘娘当家,这日子是真不一样了。俺家那几亩薄田,用了官衙推广的新式犁头和那什么……金皇后种子?娘的,去年收成愣是比往年多出一半!交完皇粮,家里粮仓居然还能有多的剩!俺爹说,活了一甲子,没想过能有这光景。” “读书人以前总嚷嚷牝鸡司晨,祸国殃民,俺看纯属放屁!谁让俺吃饱饭,俺就认谁!皇帝老子以前倒是爷们,可咱过得是啥日子?三天饿九顿不夸张!现在呢?皇后娘娘是女人咋了?这女人比多少男人强多了!就比那些当官的好多了!” 几个粗豪汉子的话语毫无顾忌地飘入轿中,如重锤般敲在杨廷和的心上。 他默默放下轿帘,靠在轿壁上,闭上眼,深深叹息了一声。 这些话语,粗鄙,却真实得刺耳。 他身在阁中,自然比百姓更清楚这三年的变化。皇后并非一味强硬,她深谙平衡与循序渐进之道。她用改良的农具和新作物稳住了天下的根基,用鼓励工商、疏通漕运、整饬治安带来了肉眼可见的繁荣,用精准的政令和他不得不承认的高效执行力,将国家机器运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顺畅。 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边境因粮饷充足而渐趋安稳,百姓是真的得到了实惠。 那些曾经激烈反对的清流言官,声音早已微弱下去。一方面是因为皇后手段果决,打压异己毫不手软。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铁一般的事实 摆在眼前,皇后治下,国势确实在蒸蒸日上,百姓生活确实在改善。 “奈何是女子啊……”杨廷和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充满了无尽的复杂情绪。有敬佩,有叹服,有身为儒臣根深蒂固的别扭,更有难以言喻的忧虑。 她做得越好,这忧虑便越深。 陛下呢?陛下难道就丝毫没有危机感吗? 那位依旧沉迷于豹房、军演、新奇火器的皇帝,似乎全然安心地将权柄交付于皇后之手,甚至乐得清闲。他们夫妻之间似乎有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默契与信任。 但杨廷和深知,权力是世上最毒的蜜糖。尝过了独揽大权,言出法随的滋味,真的还能甘心退回后宫,做回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吗? 而天下百姓,如今只认皇后娘娘的恩德,长此以往,陛下天威何在?皇统尊严何存? 这盛世繁华之下,潜藏着的,究竟是国运昌隆的基石,还是倾覆社稷的暗流? 轿子落下,户部衙门到了。杨廷和收敛起所有心神,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威严,迈步下轿。 只是那一声深藏于心的叹息,却久久未能散去。 与杨廷和那沉重如山、充满忧思的叹息截然相反,此刻的坤宁宫内,可谓是一片闲适慵懒,氛围轻松得几乎能飘起香粉的甜腻。 李凤遥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春日暖阳透过玲珑的窗格,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伸出双手,纤长的手指自然舒展,两名心灵手巧的宫女正跪坐在榻前的绒毯上,小心翼翼地侍弄着。 一旁的紫檀小几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是捣碎的风仙花汁液混合了明矾、蜂蜡等物调制出的各色染料,从鲜亮的正红、娇嫩的粉橘,到时下京中贵女间最新流行的,带着细碎金粉的蔻丹色,一应俱全。 一个宫女正用细小的毛笔,蘸取着鲜红的汁液,极其仔细地在她指甲上描绘着繁复的牡丹花纹。另一个则捧着她的另一只手,用小矬子轻轻打磨指甲的边缘。 闻溪难得清闲,在一旁捧着个冰鉴,里面镇着时新的瓜果,随时准备递上。青词则拿着团扇,轻轻地扇着,既驱散些许燥意,也让染料能快些干透。 “娘娘,这个金粉的色调,衬您肤色真是极好的。”闻溪笑着凑趣。 李凤遥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刚涂好底色的几根手指,满意地嗯了一声:“是不错。就是这画起来太费功夫,本宫都快坐僵了。” “娘娘且忍忍,就快好了。”正在画花的宫女连忙柔声劝慰,“这花样是尚功局最新的图样,京里还没几位夫人有呢,保证娘娘是独一份的。” “罢了罢了,谁让本宫就好这点新鲜呢。”李凤遥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说起来,江南新进上的那些料子,吩咐尚衣监给各宫都分一分了吗?天热了,做些轻薄的夏衣正好。” “早已按娘娘的吩咐送去了。”青词回道,“贤妃娘娘还特意来谢过恩呢。” “嗯,她如今管着宫务,倒也还算省心。”李凤遥漫不经心地道,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指甲上,“这颜色再亮些才好,下次让他们试试加点珍珠粉?” 她全然沉浸在这,至于杨廷和那些关于牝鸡司晨,皇统尊严的深沉忧虑,若是让她知道了,恐怕只会换来一声嗤笑。 焦虑?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有那功夫忧国忧民、伤春悲秋,不如想想怎么把指甲弄得更好看,怎么把日子过得更舒坦。百姓吃饱了饭,国库装满了钱,边境稳住了。 这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她李凤遥,现在只想享受这好不容易奋斗来的,腐败又安逸的皇后生活。至于别人怎么想,尤其是那些老学究们怎么焦虑,关她什么事? “娘娘,您看这边框再勾勒一道金线可好?”宫女轻声请示。 “准了。”李凤遥伸出指尖,迎着阳光看了看,眼底尽是满意之色,“仔细些画,画好了,本宫有赏。” 正是这闲适慵懒的当口,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内侍压低嗓音的通报:“陛下驾到——” 声音未落,朱厚照已经进来,他刚演武归来,一身玄色窄袖戎服还未换下,额角带着微汗,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热气和野劲儿,与这满室馨香柔靡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一眼就瞧见了软榻上正享受着的李凤遥,眼睛一亮,凑了过来,毫无帝王形象地蹲在榻前,好奇地瞅着宫女们那精细至极的活计。 “哟,朕的皇后这是又在弄什么新鲜花样?”他瞧着那鲜红的蔻丹和细密的金线,觉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得多费功夫?坐着不动大半天,多无趣啊!” 李凤遥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满和娇慵:“女子家的乐趣,陛下这等只知舞刀弄棒的人,自然觉得无趣。” 朱厚照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她的挤兑,反而伸手想去碰那还没干透的指甲,被宫女惊慌又小心翼翼地躲开了。 “陛下,可使不得,还没干呢!” 朱厚照讪讪地收回手,目光却从李凤遥的指甲移到了她的脸上,笑嘻嘻地道:“凤遥,既然你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帮朕个忙呗?” 李凤遥心中警铃微作,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忙?” “嘿嘿,也不是什么大事。”朱厚照语气像是在讨糖吃的小孩,“就是这几日的奏疏,堆了有那么一小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朕看着就头疼。你帮朕批了呗?你批得快,眼光又毒,三两下就能搞定!” 李凤遥终于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拖长了声调:“陛下,臣妾记得,三日前才跟陛下说好,接下来半个月,朝政琐事由陛下亲自处理,让臣妾好生歇歇,偷几日清闲。这才过了三天吧?” 她晃了晃那几根还没画完花的手指,“臣妾这清闲还没开始呢,指甲都没做完,您就抱着一堆事来找臣妾了?” 朱厚照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嬉皮笑脸地凑得更近,“朕错了,朕错了还不行吗?朕这不是,不是没你厉害嘛!那些老头子说话拐弯抹角,一个折子能写几千字,核心意思就一句要钱,看得朕眼晕脑胀。还是你厉害,一眼就能看出关键词,朱笔一挥,又快又准!” 他拉着她的衣袖晃了晃,带上了点耍赖的意味:“好凤遥,你就帮帮朕这一回?就这一摞!批完了,朕带你去西苑试新到的弗朗机小火炮,比火铳带劲多了!保证好玩!” “不帮。”李凤遥斩钉截铁地拒绝,重新靠回软垫上,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本宫已睡熟勿扰的姿态,“君无戏言。说好了半个月就是半个月。陛下自己应的,含着泪也得批完。” “凤遥……皇后……好娘子……”朱厚照开始软磨硬泡。 “青词,”李凤遥闭着眼吩咐,“本宫乏了,要小憩片刻。替本宫送送陛下。” 青词忍着笑,上前一步,对着朱厚照行了个礼:“陛下,请——” 朱厚照看着铁了心要摆烂的李凤遥,又看看那堆他实在头疼的奏疏,最终悻悻然地站起身,嘟囔道:“……批就批!有什么难的!朕这就去给他们都写个‘滚’字!” 说完,气哼哼地转身,又带着那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李凤遥才缓缓睁开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她伸出正在风干的指甲,对着阳光细细欣赏。 嗯,这颜色,真是越看越满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79 第71章 选秀 朱厚照那带着点委屈和不服气的脚步声刚一远去,坤宁宫内那根无形的弦似乎便松弛了下来。一直垂眸侍立在侧的闻溪这才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绕到李凤遥身后,伸出那双修长而力道恰到好处的手,为她轻轻按揉起肩颈。 他如今权势煊赫,身为司礼监秉 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爪牙遍布朝野,但在李凤遥面前,却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温润体贴的模样,只是眉眼间沉淀的威仪与掌控力,已非昔日小内侍可比。 “娘娘方才真是好定力。”闻溪的声音轻柔,带着笑意,“陛下那般央求,您竟真忍心拒绝了。” 李凤遥舒服地喟叹一声,放松身体享受着他的服务,懒洋洋道:“不然呢?总不能一直惯着他。也该让他知道,那堆奏疏看着就令人头疼,不是那么容易批的。”她顿了顿,哼了一声,“省得他总觉得本宫处理起来轻松写意。” 闻溪手法娴熟,指尖温热,力道透过丝绸衣衫渗入肌肤,驱散了些许疲乏。他微微俯身,带着几分亲昵与禀报正事交织的微妙语气。 “娘娘说的是。不过……陛下这几日被政务缠住,倒是让外朝有些人,又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哦?”李凤遥依旧闭着眼,语气却微微上扬,“又琢磨什么幺蛾子了?” 闻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峭:“东厂的人报上来,有几个言官和礼部的老学究私下串联,正准备联名上奏。” “所为何事?” “以……陛下登基多年,至今无子,国本空虚为由,”闻溪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奏请陛下,重开选秀,广纳淑女,以充后宫,延绵皇嗣。” 李凤遥睁开眼,刚才那点慵懒瞬间被冷笑取代:“呵!真是锲而不舍啊!” 她坐直了身子,闻溪适时地停下按摩,为她斟上一杯温茶。 李凤遥接过茶盏,却没喝,脸上尽是嘲讽:“陛下自己都不往后宫跑,他们倒比陛下还着急。养着现在这一宫的女人,每年脂粉钱,衣裳料子,月例银子就是一大笔开销,合着不是花他们家的钱,不心疼是吧?”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美人不要钱养啊?锦衣玉食供着,仆从如云伺候着,哪一样不是真金白银?国库刚丰盈点儿,他们就想着法儿地帮陛下败家?有这闲钱,多造几门火炮,多修几条官道,哪个不比塞一堆女人进宫强?” 闻溪安静地听着,唇角含着了然的笑。他知道,皇后生气从来不是因为嫉妒,而是纯粹觉得浪费,且麻烦。 “娘娘息怒。”他轻声劝慰,“那些迂腐之人,脑子里除了皇嗣祖制,也装不下别的了。他们未必真关心陛下子嗣,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塞自己人进来,或是搏个直言进谏的名声罢了。” “本宫当然知道。”李凤遥没好气地放下茶盏,“一个个算盘打得响,当本宫听不见么?” 她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杨廷和什么态度?这事他知不知道?” 闻溪回道:“杨阁老似乎尚未表态。据报,那些人也曾试图探过首辅的口风,但杨阁老只以‘陛下家事,非外臣可妄议’搪塞了过去,未曾明确支持。” 李凤遥冷哼一声:“他倒是学乖了。”经历过几次敲打,杨廷和显然已经明白,在皇后面前,有些红线不能碰。 “那娘娘,此事……”闻溪请示道,东厂的缇骑早已摩拳擦掌,只等娘娘一声令下,就能让那些聒噪的言官知道厉害。 李凤遥却摆了摆手,重新懒洋洋地靠回软垫,伸出那只画了一半牡丹花的手仔细端详。 “急什么?折子不是还没递上来吗?”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让他们写。等他们费尽心思把折子写好,递到御前再说。” 她想象了一下朱厚照看到选秀奏疏时那副头大如斗,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 “到时候,都不用本宫出手,陛下自己就能跳起来把他们骂回去。”他更怕因为这事,她要闹腾呢,如今后宫女人明显知道谁才是金大腿,想尽办法讨她开心。 “咱们陛下,最烦的就是别人逼他做他不乐意的事了,尤其是这种事。” “那奴婢就让下面的人先盯着?”闻溪确认道。 “盯着就行。顺便,”李凤遥补充道,“把带头串联的那几个人的名字,家里几口人,田产多少,门生故旧都有谁,平时和哪些藩王、勋贵走得近,都给本宫查清楚了。等他们的折子被陛下驳回来,本宫再挨个找他们算账。” 他们哪是选秀,不就是想让她失宠,再给她泼脏水,然后让她失权。 想给她添堵?还想浪费她的钱? 那就得做好被秋后算账的准备。 “是,奴婢明白。”闻溪躬身应下,东厂的手段,可是很久没在这些自命清高的文官身上用了。 李凤遥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指甲上,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江西南昌,宁王府。 雕梁画栋的殿宇深处,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压抑。宁王朱宸濠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虬枝盘扎的老松,眼神阴鸷,手中紧紧攥着一份从京城快马送来的密报。 密报上详细记述了近日京中市井的繁荣景象,百姓对皇后感念的言论,以及内阁首辅杨廷和对于选秀之议模棱两可的态度。 “啪!”朱宸濠猛地将密报拍在紫檀木案上,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侍立一旁的谋士,宦官们吓得浑身一颤,愈发屏息凝神。 “妖后!祸国妖后!”朱宸濠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却饱含着暴怒,“我朱明天下,何时轮到一个妇人指手画脚!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老祖宗的话,都忘干净了吗?!”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心腹们:“看看!这三年,她都做了些什么?提拔贱商,任用阉奴,与民争利!如今倒好,连杨廷和那老狐狸都学会了看人脸色,缄口不言!这朝堂,还是我大明的朝堂吗?简直成了她李凤遥的一言堂!” 谋士李士实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王爷息怒。皇后虽行事乖张,然不可否认,其人所行之政,于国库充盈、百姓温饱,确有其效。如今民间誉之者众。” “效?”朱宸濠嗤笑一声,满是讥讽,“与民争利之效?败坏纲常之效?是!她是让那些泥腿子吃饱了饭,可代价是什么?是我朱家宗室的体面!是士农工商的秩序!是千百年的祖宗法度!她用铜臭玷污了朝堂,用诡计蒙蔽了圣听!”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才是大明江山的守护者:“陛下呢?咱们的陛下如今眼里只有豹房里的奇技淫巧,只有西苑的火炮战车!被一个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甚至……甚至可能早已被软禁深宫,失了自由!否则何以三年不选秀,不纳妃,至今膝下无子?这难道不反常吗?!” 另一心腹眼中精光一现,接口道:“王爷明鉴!无子乃国本之大空悬。皇后把持后宫,独宠专房,却至今无出,岂非反常?其中必有蹊跷!或许……正是她为了永掌权柄,而故意为之!”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朱宸濠心中所有的野望和正义感。他猛地挺直脊背,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愤怒与狂热的神色。 “没错!定然如此!妖后为了权势,不惜断绝皇嗣,毁我大明根基!其心可诛!” 他踱步到案前,手指重重地点着那份密报,“百姓愚昧,只看得见眼前饱暖,却不知大厦将倾!百官懦弱,只知明哲保身,却忘了臣子本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野心:“陛下被蒙蔽,江山危如累卵。我等身为太祖血脉,岂能坐视不理?这‘清君侧’之大任,舍我其谁?!” 京城,百官府邸与茶楼酒肆。 与宁王府的激愤不同,京官的圈子里的情绪要复杂得多。 一部分清流御史和礼部老臣,聚在一起时,依旧唉声叹气。“杨阁老如今……唉,竟也学会了沉默是金。” “皇后手段酷烈,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动辄得咎,谁敢妄言?” “只是这选秀之事,关乎国本,总不能一直拖延吧?陛下无子,终非国家之福啊!” 有人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哼,我看皇后娘娘未必真想陛下有子……” 但更多中下层官员,尤其是从皇后新政中获得实际好处,如考核晋升机会增多,俸禄增加又得以按时发放的官员,态度则暧昧得多。“皇后理政,效率确实高。以往扯皮数月的事,如今几天就有章程。” “国库充盈了,咱们的俸禄都踏实了不少。” “至于选秀……陛下自己都不急,咱们操什么心?没看首辅都不说话吗?” “少议论,多 做事。如今这位娘娘,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但功劳她也记得清楚。” 民间市井百姓的反应则直接得多。酒馆里,脚夫们灌下粗劣的烧刀子,抹着嘴道:“选秀?关俺屁事!多选几个娘娘进宫,能帮俺多挣几文钱还是能让俺家地里多打粮食?” “就是!皇后娘娘不好吗?自打娘娘当家,粮价稳了,工钱有了,街上的青皮流氓都少了!俺就认这个!” “那些读书人就是闲的!整天祖制祖制,祖制能让俺吃饱饭吗?” “皇帝老子没儿子?那是皇帝家的事!俺们小老百姓,能过安生日子就行!谁让俺过好日子,俺就念谁的好!” 他们有更毒的话想骂,要不是怕惹事,怕东厂锦衣卫,怕小人举报暗害,他们就骂了!三宫六院的还生不出,那是皇后的问题吗?那是皇帝自己不行! 大明男女比例三比一,平民百姓家中都没女人,达官贵人全抢走了,还充后宫?宁愿百姓搞典妻制,也不肯少娶一个,不为人子! 还想他们因为皇后不让皇帝娶小老婆,去骂皇后,要点脸吧。 深宫之中,李凤遥通过闻溪的东厂,对宁王的异动、百官的议论、民间的舆情了如指掌。 她听完闻溪的汇报,继续摆弄着她新得的几盆兰花。“朱宸濠?跳梁小丑罢了。他若安分,还能做个富贵闲王。若不安分……” 她拿起银剪,慢条斯理地剪掉一片枯叶,“正好给陛下的新军练练手。” “至于选秀,本宫倒要看看,谁那么急着给陛下送女人,又是谁在背后撺掇宁王。” 她望向窗外,春光正好。 第72章 实业 李凤遥对于大明中后期的情况,她懒得搞变法,她直接釜底抽薪,实业兴国,并非泛泛而谈。 在过去三年潜移默化的布局中,她有意无意地将新兴工坊、工场的大半岗位,优先提供给了女子。 这一举措起初并未引起朝臣太多注意,甚至被一些儒生私下讥讽为“皇后恤及裙钗,徒增笑耳”。 在他们看来,女子务工,无非是纺纱织布、做些轻省杂活,无足轻重。 然而,他们大大低估了李凤遥的深意,也低估了经济独立对一个人的改变。 京郊,皇家织造局新厂。 不再是家庭作坊式的零星生产,而是规模庞大的工场。数百架新式织机整齐排列,机杼声轰鸣如潮。 操作这些织机的,九成以上是女工。她们手脚麻利,眼神专注,管理着复杂的机械,产出着质量均匀,图案精美的绸缎。 工场外,下工的钟声敲响。女工们说笑着走出车间,虽面带倦色,但腰板挺直,眼神明亮。 “张大姐,今儿个领了工钱,给娃扯块新布做衣裳吧?” “那必须的!还得去买点肉,瞧我家那小子,最近蹿个儿快,得补补!” “我琢磨着,再攒几个月,就能送我家丫头去娘娘办的那个女学堂认几个字了!总不能跟咱似的,一辈子睁眼瞎。” “可不是嘛!以前在家,手心朝上问男人要钱,看尽脸色。如今自个儿能挣钱,腰杆子硬气了!我家那口子现在都不敢对我大声说话!” 她们话语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对未来的憧憬。她们不再是完全依附于父兄,丈夫的附属品,而是能创造价值、掌握自己部分命运的劳动者。 她们这些走出家门的,虽然被指指点点,老学究鄙夷,但她们硬气。不像其他信了他们邪的女子,生死都握在丈夫手上。她们被打被害,有钱就可以当官,可以帮姐妹打官司。 工钱不仅改善了家庭生活,更悄然改变了家庭内部的权力结构。 江西瓷都,官窑新厂。 画坯、上釉、描金。这些需要极致耐心和精细手艺的环节,几乎全由女子承担。她们烧出的瓷器,品质甚至超过了老师傅。管理账目,协调物料的女管事,精明干练,丝毫不逊男子。 遍布各地的汇通银行分号。 柜台后,穿着统一服饰、拨弄着算盘的女账房、女伙计成了一道新奇却日渐被接受的风景。她们心思缜密,态度亲和,处理业务井井有条,吸引了大量商户和百姓,尤其是女性客户,更愿意来此办理存储借贷。 三年耕耘,如今遍地开花。 这些掌握了生产技术、拥有了稳定收入、见识了更广阔天地的女工们,成为了李凤遥政策最坚定,最狂热的支持者。她们切身感受到皇后娘娘给她们的生活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支持,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恩,而是扎根于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地位提升之中。她们是皇后新政最广泛的受益群体,也是皇后权力最基层、最牢固的基石。 李凤遥要的不是感恩的名声,是切实的利益,她需要同盟,需要她们。 如今,当李凤遥要进一步推动她的实业计划时,这些经历过训练、拥有了技能、甚至初步具备了管理能力的女工们,成了最好的火种。 “娘娘,”青词递上一份名单,“江西瓷厂的女管事刘三娘,手艺精湛,且颇能服众,自请前往湖广,筹建新瓷窑。” “京郊织造厂的副管事王嬷嬷,带出了十几个徒弟,皆可独当一面,她请求拨款,想在老家保定开办一家中等规模的织坊,所用女工,皆可从当地招募培训。” “甚至……岭南那边也有女子联合上书,请求娘娘准许她们仿照‘汇通’模式,开办一家主要面向渔家女子的小额借贷银号,助其购置渔船网具。” 李凤遥看着这些请愿书,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点燃星星之火,让其以后自成燎原之势。 现在不起眼,可不代表以后还不起眼。 “准!”她朱笔一挥,毫不犹豫,“告诉她们,大胆去做!要钱,银号给低息贷款。要技术,皇家学院派工匠指导。要政策,本宫给她们撑腰!只要质量过关,管理得法,生产出的东西,肯定有赚头的!” 她放下笔,对青词道:“看见了吗?青词,这才是最强大的力量。当一半的人口不再被禁锢于闺阁之内,当她们的能量被释放到生产创造之中,所带来的变革,将远超任何政令和刀剑。” “我倒要看看,以后哪个男的敢吹捧小脚,骂不死他。” 这些女工、女管事、女商人,她们走向各地,建起的不仅仅是一座座工坊、银号,更是一个个传播新生活方式的据点。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挑战着旧的秩序,夯实着李凤遥所倡导的实业根基。 新生活,就会带来新思想,这是注定的事。 朝臣们或许还在为牝鸡司晨而焦虑,宁王或许还在为祖制而奔走呼号。但他们没有看到,一场更深层次,更根本的社会变革,正在皇后的推动下,由成千上万普通女子之手,悄然发生,势不可挡。 几十年后,自是新天地。 李凤遥站在殿门前,望着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空,“等她们真正遍地开花之时,这天下,就再也不是旧日的模样了。” 而且当女性不再柔弱无依,她就不止着重提拔女性,她也需要男性,工农是大本营。 宁王的野心与朝堂的暗流并未让李凤遥方寸大乱,反而更坚定了她夯实根基的决心。权谋诡计终是空中楼阁,唯有实实在在的力量,才能碾碎一切魑魅魍魉。而这力量,源于国富,源于民强,更源于超越时代。 坤宁宫偏殿,昔 日用来赏玩珍宝的桌案,如今铺开了巨大的舆图与各式图纸。李凤遥一身简便常服,未施粉黛,目光扫过图上标注的矿藏、河道与驿路。青词侍立一旁,不再是那个只会捧茶打扇的宫女,而是高效干练的秘书,随时记录着她的指令。 “青词,”李凤遥指尖点向舆图上一处,“京西的煤窑,以往多是民间小户乱采滥挖,效率低下,事故频发。传本宫懿旨,由内帑与户部合资,成立‘京西矿务局’,招募流民,统一开采,采用新式通风排水之法。产出之煤,优先供应京城官民,平抑柴薪价格。” “是,娘娘。”青词迅速记下,“奴婢会告知闻厂公,让他安排工部精通矿冶的官员及可靠太监前往督办。” “还有,”她的手指滑向南方,“江西的瓷土,苏杭的丝棉,岭南的蔗糖,这些都是好东西,但不能总是各家各户小打小闹。遴选几家信誉好、手艺精的大作坊,官督商办,给他们贷款,让他们扩大生产,统一标准,做出能销往四海的名号货来!船队那边,汇通银行给与低息借贷,鼓励海商组建更大船队,不仅要带回来香料珍宝,更要带出去我们的瓷器、丝绸、茶叶!”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眼中是创造与掌控的光芒:“告诉那些商人,只要质量过硬,规模上去,宫里采买、军队被服,乃至出口外洋,订单少不了他们的!但若有人敢以次充好,败坏名声——市舶司的牢房,空得很。” 青词一一应下,心中暗惊于皇后布局之广、思虑之深。她觉得皇后比许多只知空谈的朝臣更厉害。 “娘娘,如此大规模兴办,恐初始投入甚巨,且需大量工匠人手……”青词谨慎提醒。 “钱的问题,内帑出一部分,汇通低息借贷一部分,再发行一批工业债券,向民间富户募集。”李凤遥早已想好,“告诉那些有钱没处花的士绅商贾,这是皇后牵头,稳赚不赔的买卖,利息比存钱庄高!至于人手……” 她顿了顿,“各地卫所如今闲散兵丁众多,空耗粮饷。从中遴选年轻力壮、手脚麻利的,转入这些新建的矿务局、工坊,转为工匠,按技取酬。既给了他们一条更好的生路,也为朝廷节省了开支,更解决了用工之需。此事,本宫会亲自与陛下分说。” 朱厚照对军事改革兴趣浓厚,将冗余兵员转为生产力量,他大概率会支持。 不支持也得支持,摆烂的咸鱼没资格说话,不然他自己来治。 “此外,”李凤遥走到另一张画满奇怪机械结构的图纸前,这是她凭借模糊记忆和系统提示勾画出来的,“在京城西郊划出一块地,建立皇家技术学院。” 青词一愣:“技术学院?” “对!招募伶俐的幼童及年轻工匠,不只教四书五经,更要请最好的老匠人传授冶铁、织造、造船、火器制造等实学!还要研究改进技术,比如更好的纺纱机、更省力的水车、更精准的机床!”李凤遥语气坚定,“青词,未来国与国之争,不仅是兵马钱粮,更是技术之高下!谁掌握了更先进的技术,谁就能造出更锋利的刀剑、更坚固的铠甲、更精良的火炮,也能生产出更多、更好的货物,富国强兵!” 她看向窗外,目光似乎已穿越宫墙,看到了机器轰鸣、作坊林立的未来:“这些实业,才是大明朝真正的筋骨。筋骨强健,何惧区区跳梁小丑?” 一道道懿旨从坤宁宫发出,通过司礼监和内阁,迅速转化为具体的政令。皇后的意志,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效率,开始渗透到大明帝国的经济脉络之中。 起初,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清流们鄙夷与民争利、重利轻义。勋贵们担心自己的利益被触碰,就连杨廷和,也对如此激进的变化感到不安。 然而,随着京西煤矿产量大增,京城煤价应声而落,官督商办的瓷器丝绸质量提升,订单如雪片般飞来,第一批“工业债券”被抢购一空,许多原本穷困潦倒的军户转为工匠后,收入大增,对皇后感恩戴德…… 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了,或者说,被实实在在的好处压了下去。 百姓们发现,皇后娘娘不仅让他们吃饱饭,还给了他们更多挣钱的门路。商人们发现,只要跟着皇后娘娘的指挥棒走,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李凤遥,正用无声的实业,悄然无息地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将财富、技术、人心,牢牢凝聚在自己手中,也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着足以碾压一切的物质力量。 第73章 清君侧 李凤遥的实业新政如春潮般席卷各地,带来的不仅是国库的充盈和市井的繁荣,更有一股潜藏的、颠覆性的力量,正在悄然瓦解着旧有秩序的根基。 最让各地勋贵、豪强、乃至部分官员感到惊恐和不适的是。人,不够用了! 以往,他们田庄里的佃户,府中的奴仆,多是生活无着、被迫卖身或依附的贫苦人。给口饭吃,就能奴役。 如今,皇后娘娘的工坊大门敞开,管吃管住,还给发工钱,虽然辛苦,但收入稳定,甚至还能学到手艺。 许多胆大的佃户、奴仆,尤其是那些稍有气力的,纷纷想办法脱籍或是赎身,涌向城市、涌向工场。 “老爷!庄子上又走了三户佃农!说是去京西矿上下井了!” “夫人!厨房里洗涮的那个婆子,她儿子在织造局当了小工头,把她接走了!这……这活谁干啊?” “岂有此理!反了!都反了!”某位勋贵气得摔了茶杯,“这些贱民,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如今竟敢挑三拣四!矿下是那么好待的?纺纱是那么轻省的?不知好歹!” 他们愤怒,却无可奈何。皇后娘娘明令禁止强扣民户,鼓励工商,他们若明目张胆阻拦,东厂的番子可不是吃素的。 更让他们憋闷的是,工坊给出的工钱,他们若想留住人,就不得不提高佃租分成或奴仆待遇,这无异于割他们的肉! “长此以往,这还了得?!”一个秘密的聚会里,几位利益受损的官员和勋贵咬牙切齿,“佃户奴仆都跑去给皇后做工,我们的地谁种?我们的府邸谁伺候?我们的体面何在?!” “体面?再这样下去,怕是连里子都没了!”另一人恨声道,“皇后这是要掘我等根基啊!她用那些工坊,把人心都收买了去!如今市井小民,只知皇后,何知朝廷?何知陛下?” “还有那些女人!”有人愤愤补充,“一个个抛头露面,与男子争利,甚至管起账目、做起管事,牝鸡司晨,阴阳颠倒!成何体统!” 他们的抱怨与恐惧,很快通过隐秘的渠道,汇入了南昌宁王朱宸濠的耳中。 朱宸濠闻言,不怒反喜。他正愁找不到更多同盟对抗势大的皇后,这些人的怨愤,正是天赐的助力! 他立刻指示谋士:“告诉那些人,他们的苦楚,本王感同身受!皇后倒行逆施,不仅蒙蔽圣听,更是在坏我大明立国之本!长此以往,士农工商秩序崩坏,礼法不存,国将不国!” 他慷慨激昂地写道:“本王乃太祖血脉,绝不能坐视江山社稷毁于一妇人之手!若诸位有心拨乱反正,助本王清君侧、复祖制,事成之后,必定废止所有苛政,恢复旧制,保障诸位权益!那些逃籍的贱民,一个都跑不了,统统发还各家为奴!” 这番承诺,如同甘露,滴在了那些焦灼的贵族心上。他们看到了恢复旧日特权的希望。 于 是,失意官员、受损勋贵、以及部分顽固守旧文官,他们大量金银支持宁王,下注他造反。 他们暗中派人到各地工坊散布谣言,称工坊条件艰苦、克扣工钱甚至闹出人命,制造恐慌,煽动罢工或逃离。 同时,利用商业手段,恶意挤压与皇后合作的商人,断其货源或销路。 加大力度在士林和民间散播皇后乃妖星转世、工坊破坏风水地脉、女子务工导致阴盛阳衰、天灾频仍,等荒谬言论。 鼓动御史,以与民争利、败坏风俗、动摇国本为由,联名上奏,持续给皇帝和皇后施加压力。 指示其在地方官府中的同盟者,对皇后新政阳奉阴违,在矿场划拨、工匠招募、物资调运等方面设置障碍,拖延工坊建设进度,甚至制造安全事故。 宁王在加速募兵,打造军械。利用勋贵提供的财力和部分官员提供的方便,秘密将人员、物资向南昌集结。同时,试图策反江西、南京等地驻军将领。 一时间,看似繁荣平静的局面下,暗箭齐发。 京西煤矿一度因谣言发生小规模骚乱,江南某织造大户突然毁约,导致大量丝绸积压。 朝堂上,要求查办扰民工坊、重申男女大防的奏疏又多了起来。 闻溪将种种异动迅速报与李凤遥。 李凤遥听完,脸上并无惧色,反而露出终于来了的冷笑。 “跳梁小丑,伎俩不过如此。”她轻蔑道,“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他们怕了,证明我们做对了。” 她吩咐闻溪:“东厂和锦衣卫给本宫盯死了!凡是散播谣言、煽动闹事、阳奉阴违者,证据确凿,立即锁拿,从严惩处,不必姑息!本宫正好借此机会,再清洗一遍朝堂和地方!” “至于宁王……”李凤遥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南昌的位置,“他蹦跶得越欢,死得越快。本宫倒要看看,是他那群乌合之众的刀快,还是本宫工坊里新铸的火炮利!” 这场斗争已不可避免。旧时代的幽灵不甘心失利让权,必然要挣扎。 而她所推动的实业以及背后带来的生产关系和社会结构的微妙变化,触动了最根本的利益,虽然现在才开始,但即得利益者都是很敏感的。 “传令下去,”李凤遥语气森然,“各地工坊、矿场,加强护卫。所有生产,尤其是军械、火药、粮草,加快进度!” 无形的硝烟,开始弥漫。皇后的实业巨网,不仅编织着财富,也即将迎来战火的淬炼。 —— 坤宁宫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 李凤遥罕见地未着华服,只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发髻松散,未佩钗环,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怠与委屈。 她坐在榻上,面前小几上堆着的不是奏疏,而是几份来自江西和南直隶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宁王党羽如何破坏工坊、散播谣言,以及朝中几位御史言辞激烈的弹劾奏章摘录。 朱厚照风风火火地进来,心情正好,嘴里还嚷嚷着:“凤遥!快来看朕的新宝贝,比上一批强多了,咦?你这是怎么了?” 他话说到一半,才察觉殿内气氛不对,再细看李凤遥的神色,顿时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李凤遥露出这般脆弱又疲惫的神情。 在他印象里,他的皇后永远是神采飞扬、智珠在握,甚至带着点咄咄逼人的锐气。 李凤遥抬起眼,眼圈似乎有些泛红,她指了指那些密报,声音带着哽咽,却又强装平静:“陛下自己看吧。” 朱厚照疑惑地拿起那几份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被怒意取代:“混账!这帮吃饱了撑的御史!竟敢如此!” 他将纸拍在桌上:“朕这就下旨,让东厂去拿人!砍了他们的脑袋!” “陛下!”李凤遥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失望,“拿得完吗?杀得尽吗?今日杀了这几个,明日又有新的冒出来。根源不在他们,而在臣妾……是臣妾做了这个皇后,是臣妾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朱厚照,肩膀微微垂下,显得单薄又无助。 “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的大明是什么光景?”她的声音飘忽,带着回忆的苦涩,“国库空虚,边军欠饷,百姓困苦,百官扯皮。陛下您虽有心振作,却困于朝堂桎梏,有力难施。” 朱厚照是想改变的,不然也不会发疯,但想与能中间隔着千山万水。 人人都想考清北,但不是人人都能上清北。 她缓缓转身,看着朱厚照,眼中水光潋滟,却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臣妾这三年来,不敢说殚精竭虑,也是夙夜匪懈。臣妾开办工坊,是想充盈国库,让陛下您练兵造械无后顾之忧。” “臣妾推广新农具粮种,是想让百姓吃饱肚子,天下安定。臣妾用些女子,是因为她们工钱低廉且心细手巧,能省下更多银子用在刀刃上……” “臣妾所做的一切,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大明江山,不是为了陛下您能安稳?” 她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带着委屈和不平,“是!臣妾是用了宦官,是碰了商业,是让女子走出了闺门!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国库有钱了,百姓能吃饱了,陛下的新军练成了!” 她拿起那几份弹劾她的奏章,手指微微颤抖:“可他们看不到这些!他们只看到臣妾违背了祖制,只看到臣妾一介女流掌握了权力!他们看不到大明因为这变得更强,百姓因为这过得更好!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特权被动摇了!只在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趴在朝廷和百姓身上吸血了!” 李凤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仰头看着他,泪珠终于滚落下来:“陛下,他们这不是在逼臣妾,他们这是在逼您啊!他们容不得大明变好,容不得陛下您真正掌权!因为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摆布您,蚕食大明的根基了!” “如今宁王更是以此为借口,要起兵清君侧!清的是谁?不就是臣妾吗?臣妾做错了什么?臣妾只是想让陛下的大明更好而已!” 她越说越伤心,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既然他们都容不下臣妾,都觉得臣妾是祸国妖后,那臣妾还赖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 她猛地擦了一把眼泪,语气决绝:“陛下,臣妾不干了!这皇后谁爱当谁当去!臣妾这就回梅龙镇去!他们也没人打得过我。也省得碍了他们的眼,让他们有借口来祸乱江山,让陛下您为难!” 说罢,她竟真的转身就要去收拾东西。 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诉苦和摆烂,直接把朱厚照给整懵了,随即是滔天的怒火和心疼。 第74章 靖国难 他从未见过李凤遥如此委屈脆弱的一面,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皇后在这三年里为他,为大明承受了多少压力和攻讦!而这一切,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触动了过去那些蠹虫的利益! “不准!”朱厚照一把拉住李凤遥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红,“谁准你不干了?!你是朕的皇后!是大明的国母!朕看谁敢逼你走!” 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好啊!好得很!朕以前胡闹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装死!如今朕的皇后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库有钱了,百姓吃饱了,他们倒跳出来说什么祖制,什么纲常了!还敢造反?!” 他猛地站定,盯着李凤遥,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凤遥,你没错!你做得很好!比朕好,比他们都好!大明能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 “他们不是容不下你,他们是容不下一个真正强盛的大明!容不下一个不再被他们摆布的皇帝!”朱厚照此刻脑子异常清醒,“你想回梅龙?想都别想!你就给朕好好待在京城,待在朕身边!朕倒要看看,谁敢动你一根头发!” 他拉起李凤遥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不就是个宁王吗?不就是几个酸腐文人吗?朕这就调兵!朕御驾亲征!朕要亲自去把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看看他们的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李凤遥看着他这副全然维护,同仇敌忾的模样,心里是计谋得逞的笑意,但脸上却依旧是泫然欲泣、感动又担忧的模样:“陛下御驾亲征,太过凶险了……” “怕什么!”朱厚照豪气干云,“朕有新军,还有督造的火炮火枪!这三年我也没闲着,正好拿他们试试威力!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谁敢欺负朕的皇后,谁敢祸乱朕的江山,就是这等下场!” 他此刻保护欲爆棚,所有对李凤遥的信任和依赖都化为了熊熊的战意。李凤遥的示弱,不仅没有让他觉得皇后无能,反而让他彻底看清了谁是真正为他,为大明好的人,也激发了他作为皇帝和丈夫的责任感与血性。 李凤遥顺势靠进他怀里,低声道:“那臣妾就在宫里,等着陛下凯旋?” “等着!”朱厚照 紧紧搂住她,语气斩钉截铁,“等朕收拾了那帮杂碎,看谁还敢说你半个不字!” 她成功将皇帝的怒火完全引向了政敌,并且让他主动请缨,御驾亲征。 朱厚照带着一腔被点燃的保护欲和熊熊战意,风风火火地跑去调兵遣将、准备御驾亲征了。坤宁宫内,方才那副柔弱委屈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李凤遥直起身,拭去眼角那点若有若无的湿意,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深邃。她走到案前,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记录着宁王及党羽罪证的密报。 “闻溪。”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奴婢在。”闻溪悄步上前,躬身待命,仿佛一直就在阴影里等待着。 “陛下亲征,是明面上的刀,要斩的是叛军的旗。”李凤遥的指尖点在几个名字上,“但有些臭虫,专往阴沟里钻。他们为了逼人卖身为奴,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没有天灾,他们也能刨出坑来造孽。” 她抬起眼,眸子里没什么温度:“本宫料定了,宁王在前头一旦吃紧,这些藏在后头的蛆虫,绝不会安分。” 闻溪眼中寒光一闪:“娘娘放心,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早已撒出去了。工坊、矿场、粮仓、河道,都加了双倍的人手盯着,京城内外,但有异动,绝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光是盯着不够。”李凤遥轻轻摇头,“防贼千日,终有一失。得让他们动起来,才能揪住尾巴。” 她甚至能猜到他们会做什么,暗中派人破坏堤坝,制造水患。纵火烧毁存粮,制造饥荒。甚至勾结山匪,滋扰地方,让百姓不得安宁,无法安心生产,搅得天下大乱。 “这些脏事,宁王未必亲自插手,但他麾下那些急于表功、或是利益受损的地方豪强,绝对做得出来!”李凤遥语气斩钉截铁,“他们的目的,不仅是破坏本宫的新政,更是要重新把百姓逼回那个只能依附于他们的旧时代!” 闻溪眼中寒光一闪:“奴婢明白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早已撒了出去。各地堤坝、粮仓、交通要道,均已安插了眼线。只要他们敢动手……” “不必等他们动手!”李凤遥打断他,语气果决狠辣,“给本宫主动出击!将计就计!” 她压低声音,下达指令:“一,严密监控所有与宁王及地方豪强有勾结的可疑官员、士绅。尤其是掌管河工、粮储的官员,给本宫盯死了!” “二,一旦发现他们有破坏堤坝、粮仓的迹象,不必阻拦,让他们做!但要第一时间拿到确凿证据,人赃并获!然后,” 她眼中尽是厉色,“以戕害百姓、动摇国本之罪,就地格杀,不必请示!首级悬挂示众,家产抄没充公!” “三,暗中保护各大工坊、矿场,尤其是女工聚居区。增派便衣护卫,若有地痞流氓或匪徒敢冲击,一律以谋反论处,杀无赦!” “四,让汇通银行准备好应急款项。若真有地方遭了人祸,立刻开放低息借贷,发放救灾粮种工具,帮助百姓恢复生产,绝不给那些蠹虫趁机压价买人、兼并土地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陛下在前方平叛,本宫就要替他守住这后方!不仅要守住,还要借着这次机会,将那些盘根错节、毒害地方的旧势力,连根拔起!让他们知道,时代变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杀意:“本宫倒要看看,有多少魑魅魍魉会趁着这个机会自己跳出来。正好借此良机,将朝堂和地方上这些毒瘤,一次性连根拔起!” “奴婢遵旨!”闻溪心中凛然,知道皇后这是要下一盘大棋,不仅要平叛,更要借此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 “还有,”李凤遥补充道,“通知我们的人,在民间加大宣传。将宁王及其党羽描述成见不得大明好,妄想恢复旧制让百姓重新做牛做马的恶徒。要让所有因新政受益的工匠、农户、军户都知道,陛下和本宫是在为谁而战!必要时,可以发动他们,协助官府维持地方,举报可疑人等。” 她要让这场战争,不仅是军队的对抗,更是人心的争夺。她要让那些旧时代的残党,彻底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 闻溪领命而去,迅速布置。 李凤遥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余晖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上一层血色。 她深知封建地主和官僚集团的贪婪与残忍。他们为了维持剥削和特权,可以毫不犹豫地制造饥荒、挑起纷争,将无数人推入深渊。宁王的叛乱,不过是这种阶级矛盾在特定条件下的爆发而已。 朱厚照看到的可能是清君侧的闹剧,但她看到的,是一场新旧力量不可避免的决战。 “也好,”她低声自语,目光冰冷而坚定,“既然脓疮已经发作了,那就一次性挤干净。用一场烈火,烧出一个新大明来。” 南昌城,宁王府。 旌旗招展,甲胄森然。点将台下,黑压压地站满了披甲持锐的士卒,虽然队列算不上绝对整齐,但人数众多,刀枪在春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躁动与杀气。 宁王朱宸濠一身金甲,立于高台之上,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展现出一代雄主的英姿,但眼底深处那抹狂热与虚张声势,却难以完全掩盖。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音借着地势传开,带着一种被刻意渲染的悲愤与激昂: “诸位将士!我大明立国百有余年,太祖高皇帝栉风沐雨,方得这煌煌基业!然如今,朝堂之上,妖后李氏祸乱宫闱,牝鸡司晨,蒙蔽圣听,败坏纲常!” 他挥臂指向北方,仿佛罪魁祸首就在那个方向:“陛下!我等之君父!竟被软禁深宫,不得自由!奸后与外戚阉党勾结,把持朝政,倒行逆施!与民争利,致使士绅困顿。重用女流,致使阴阳颠倒。更甚者,为永掌权柄,竟断绝皇嗣,使我大明国本空悬,江山危如累卵!”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风声和甲叶摩擦的轻响。许多士兵脸上带着茫然,他们大多是被强征或利诱而来,对那些大道理似懂非懂。 朱宸濠见状,声音愈发高亢,开始许下重诺:“本王!乃太祖血脉,太宗皇帝一脉!岂能坐视奸佞横行,社稷倾覆?!今日在此起兵,非为谋逆,实为清君侧,靖国难!” 他拔出腰间宝剑,直指苍穹:“我等乃正义之师,顺天应人!凡追随本王,拨乱反正者,事成之后,皆论功行赏!加官进爵,赐予田宅,共享富贵!” “清君侧!靖国难!”台下被安排好的心腹将领立刻振臂高呼。 “清君侧!靖国难!”越来越多的士兵被气氛感染,跟着呼喊起来,声浪逐渐汇聚,震耳欲聋。金银和田宅的许诺,远比那些大道理更能打动这些普通士卒的心。 朱宸濠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场面,心中豪气顿生,仿佛已看到自己黄袍加身的景象。他长剑前指: “大军开拔!目标——南京!匡扶社稷,在此一举!” 第75章 号角长鸣 号角长鸣,战鼓擂响。庞大的、混杂着王府护卫、裹挟的卫所兵,招募的乡勇乃至江湖亡命的靖难大军,如同一条臃肿的巨蟒,缓缓蠕动,离开南昌,沿着长江,向留都南京方向进发。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速传向四方。 京城,紫禁城。 李凤遥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八百里加急军报。她看着那份写着“宁王僭号造反,兵马数万,已出南昌”的急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了然。 “终于来了。” 闻溪低声道:“娘娘,是否即刻禀报陛下,并昭告天下,发兵平叛?” “陛下那边自然要报。至于昭告天下?”李凤遥轻笑一声,放下朱笔,“不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让他朱宸濠再蹦跶几天, 让该跳出来的牛鬼蛇神,都跳得再高些。” 地方官府与民间。 消息所到之处,反应各异。 与宁王勾结的官员、士绅心中暗喜,蠢蠢欲动,只待宁王兵临城下便里应外合。 大部分官员则是惊惶不定,一面紧急加强城防,一面火速上书朝廷请示,同时紧张地观望风向。 而许多因皇后新政而受益的工匠、商户、乃至普通农户,则感到担忧和愤怒。 “宁王造反?他凭什么造反?皇后娘娘哪里对不起咱们了?” “就是!要不是娘娘,俺们还在饿肚子呢!他一来,是不是又要加税?又要拉壮丁?” “听说他还要恢复旧制,不给钱让咱们回去给老爷们当牛做马?呸!想得美!” “官府要是顶不住,咱们就自己组织护厂队、护村队!绝不能让这伙人毁了咱们的好日子!” 军中京营和新军大营。士兵们听闻宁王造反,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一个个摩拳擦掌,眼冒精光。 “总算来了个不怕死的!” “老子这新式火铳还没见过血呢!正好拿他们开开荤!” “陛下要御驾亲征?太好了!跟着陛下,跟着娘娘,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听说宁王军里好多银子?嘿嘿,那可是移动的军功和赏钱啊!” 朱厚照在豹房接到军报,不惊反喜,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好!朱宸濠这老小子总算反了!朕等的就是他!” 他一把扯过铠甲就往身上套,大声嚷嚷:“快!传令下去,点兵点将!火炮营、火铳营给朕打头阵!朕要亲自去会会他这个靖难之师!” 多少年了,草原上那群玩不起的,都不肯来打了,他多少年没仗打了! 可以御驾亲征,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兴奋和战意,仿佛不是去面对一场生死攸关的叛乱,而是去进行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大围猎。 整个大明,因宁王的起兵,瞬间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漩涡。 然而,帝国的核心异常稳定,皇后冷静布局,皇帝战意高昂,新兴的力量摩拳擦掌,而底层百姓,第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守护来之不易的生活,自发地产生了抵抗的意愿。 宁王以为他点燃的是一场燎原大火,却不知,他可能只是投入熔炉的一根柴薪,即将引爆的,是一场彻底重塑大明格局的终极较量。 朱厚照的动作快得惊人。压抑多年的征战渴望如同开闸洪水,汹涌澎湃。他几乎是以抢宝贝的速度,点齐了早已摩拳擦掌的京营精锐和新军火器营。 这支军队与他父皇乃至历代先祖所依赖的军队已截然不同。士兵们装备着精良的改良铠甲,更重要的是,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肩上扛着的,不再是长矛大刀,而是乌黑锃亮的新式燧发火铳,队伍后方,更是一尊尊用骡马拖拽的重型火炮。 他这些宝贝,造出来就没用过,终于是能用上了,这不得看看威力。 “出征!”朱厚照翻身上马,一身明黄盔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他抽出佩剑,指向南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战意。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冗长的誓师,皇帝陛下的亲征大军,以一种近乎急不可耐的姿态,浩浩荡荡开出京城,直扑南方。 与此同时,南昌至南京的路上。 宁王朱宸濠的靖难大军,进展却远不如他预想中顺利。 毕竟他又不是朱棣。 他想象中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并未出现。沿途州县,官员们虽然大多惊惶,却并未望风而降。城池紧闭,吊桥高悬。虽然未必敢出城迎战,但凭借城墙固守待援,却也一时阻住了宁王迅速推进的步伐。 更让他恼火的是乡野间的反应。 想象中饱受妖后压迫,喜迎解放的百姓并未出现。反而是一些村庄自发组织起了乡勇,虽然装备简陋,却利用地形不断骚扰他的粮队和斥候。 “王爷!不好了!”一名将领灰头土脸地跑来禀报,“又有一支运粮队遭了埋伏!押运的弟兄死伤十几个,粮食被抢走大半!” “废物!”朱宸濠怒骂,“一群泥腿子都对付不了?!” 那将领委屈道:“王爷,那些刁民狡猾得很!根本不正面接战,放了冷箭烧了粮车就跑,钻到山林里,追都没法追!他们还,还到处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什么谣言?” “他们,他们说王爷您是乱臣贼子,说要打回南京让大伙儿重新回去当佃户,说,说朝廷大军马上就要到了,跟着您死路一条……” 朱宸濠气得脸色铁青:“妖言惑众!统统该杀!传令下去,再遇到此类刁民,屠村!以儆效尤!” 然而,屠杀的命令非但没能吓阻抵抗,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仇恨和更顽强的骚扰。宁王军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泥潭,每前进一步都磕磕绊绊,军心士气在不断的骚扰和恐慌的谣言中悄然下滑。 真正的噩梦,在朱厚照亲率的主力大军抵达时,降临了。 两军最终在长江沿岸的一片开阔地带相遇。 宁王军人数依然占优,阵型铺开,黑压压一片,刀枪如林,看起来颇具声势。 朱厚照站在远处的高坡上,通过千里镜观察着敌阵,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兴奋笑容。 “啧,阵型倒是摆得挺大,可惜啊……”他放下千里镜,对身旁的将领下令,“传令,火炮营前置,火铳营列三段击阵型!骑兵两翼护卫。让朕看看,咱们这三年的银子,到底花得值不值!” 命令迅速传达。 宁王军阵中,鼓声大作,前锋开始缓缓推进,试图凭借人数优势压垮官军。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想中的箭矢,也不是长枪方阵。 是雷鸣般的巨响! 轰!轰!轰!轰! 朝廷军阵前方,数十门重型火炮同时怒吼!黑色的铁球拖着死亡的尖啸,划破长空,狠狠地砸进宁王军密集的冲锋阵型中! 刹那间,人仰马翻,残肢断臂与泥土碎木齐飞!恐怖的巨响和前所未有的杀伤方式,让冲锋的宁王军前锋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还没等他们从炮击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朝廷军阵中又爆炒豆般响起密集的,连绵不绝的铳声! 砰!砰!砰!砰! 新军火铳营士兵们分成三排,轮番上前射击、后退装填。硝烟弥漫之中,铅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泼向敌军!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射速更快! 宁王军中的弓箭手甚至还没进入有效射程,就被一片片地撂倒。他们身上的皮甲甚至棉甲,在高速旋转的铅弹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宁王军的勇气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和瓢泼弹雨中迅速崩溃。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器,如此高效的杀戮!阵型大乱,士兵们惊恐地尖叫着,互相踩踏,向后溃逃。 “不许退!顶住!给我顶住!”朱宸濠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吼叫,甚至亲手砍翻了两个逃兵。 但败局已定。恐惧如同瘟疫,迅速蔓延至全军。 “骑兵!冲锋!”朱厚照看准时机,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养精蓄锐已久的朝廷精锐骑兵,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从侧翼狠狠捅入了已然崩溃的宁王军阵中,彻底将其分割、碾碎…… 战斗几乎在一天之内就结束了。宁王苦心经营数年的大军,在绝对的技术代差和碾压性的火力面前,不堪一击,土崩瓦解。朱宸濠本人也在乱 军中被擒获。 捷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 李凤遥看着战报,脸上终于露出真正的笑意。她知道朱厚照能赢,却也没想到赢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具有震慑力。 “很好。”她轻轻放下战报,“告诉陛下,首恶必办,胁从可酌情处理。尽快稳定地方,恢复秩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记录着后方魑魅魍魉动向的密报,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捷报的羽翼尚未完全抚平前线扬起的尘埃,京城的紫禁城内,李凤遥案头堆积如山的,不再是紧急军报,而是一份份来自厂卫,心腹官员以及新政受益阶层密报的文书。 上面详细记录着宁王起兵前后,各地官员、士绅、乃至军中旧派的异常动向。谁曾与宁王暗通曲款,谁在观望中首鼠两端,谁又曾散布恐慌言论,试图动摇国本。 她缓缓扫过那些名字,指尖在名单上敲击了一下,那上面罗列的多是江南豪族与朝中部分言官的名字。 “闻溪,”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将这些,按图索骥,交给有司。证据确凿者,即刻拿问。情节轻微者,记录在案,以观后效。告诉办案的人,要快,要准,要依法办事。” 她特意强调了依法办事四个字,自己作死,知法犯法,就该付出代价。 “是,娘娘。”闻溪心神领会,躬身领命。她知道,娘娘要的不是一场滥杀无辜的冤狱,而是一次精准无比的切除腐肉,震慑宵小,连根拔起。 皇帝的凯旋大军尚未回京,来自京城的缇骑却已四出。 第76章 相信后人智慧 数日之间,南北直隶、江浙、湖广等地,皆有官员或士绅被突然闯入的锦衣卫锁拿带走。罪名清晰明了,附逆、通叛、或于国难时心怀叵测、散播谣言。 京城之中,亦有数名品阶不低的官员在朝会时被当场革职拿下,引得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曾对皇后指令阳奉阴违或暗中诋毁过的守旧派,更是噤若寒蝉。 这一次的清洗,与以往任何一次党争或皇帝发脾气都不同。它并非源于个人好恶,而是建立在宁王叛乱这块试金石之上,有着无可辩驳的谋逆关联,更有着底层汹涌的民意支持。 那些受益于新政的工匠、商户、农户们,听闻朝廷开始清算宁王余孽,无不拍手称快。他们自发地协助官府指证本地平日欺压百姓,又与宁王有所勾连的劣绅,甚至有人将躲藏的宁王散兵游勇扭送官府。 “皇后娘娘圣明!早就该把这些祸害揪出来了!” “要不是他们,宁王哪敢造反?还想让咱们回去过苦日子,做梦!” 民意的浪潮成为了李凤遥手中最有力的武器,使得这次清洗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阻力远小于预期。皇权、军权、民心,以及碾压性的武力胜利,在此刻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将一切反对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月余后,朱厚照率领着缴获无数、士气高昂的大军,押解着包括宁王朱宸濠在内的一干重犯,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献俘大典隆重举行,曾经的宁王,如今披枷带锁,狼狈不堪地跪在御道之下,接受万民唾骂。 朱厚照高坐銮台,志得意满,享受着胜利者的荣光。他履行了对李凤遥的承诺,将首恶朱宸濠及其核心党羽明正典刑,昭告天下。 然而,对于战争后的政治清算与秩序重建,朱厚照的兴趣显然远不如指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他将后续事务大手一挥,全权交给了李凤遥。 反正经过这次亲征,他的威望又提升一截,一个手握兵权,出征无败绩的皇帝,硬要说他被傀儡,说不过去吧? 李凤遥微微一笑,从容接过了这份权力。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在深宫中谋划的皇后,经此一役,她的威望与权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以雷霆手段处理了附逆官员,该夺爵的夺爵,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抄没的大量田产、商铺、金银,则被她毫不犹豫地注入新政的推行之中,用于兴修水利、奖励工商、补贴农具、扩编新军。 同时,她亦下旨褒奖在平叛中立功的将士、以及那些自发抗敌的百姓,进一步收拢人心。对于在动荡中保持忠诚、积极备战的官员,则大力提拔,迅速填补了清洗后的权力空缺。 经此宁王一役,大明被彻底重塑。 试图依靠藩王或士绅特权挑战中央皇权的势力遭到毁灭性打击,再也无力形成气候。皇权空前巩固,尤其是皇帝与皇后共同代表的革新派皇权,拥有了无人能及的权威。 军事上,新式火器与京营新军的威力得到了实战检验,奠定了未来军事改革的方向,也让周边势力为之胆寒。 经济与民生上,新政的推行扫清了最大的障碍,变得更加顺畅,得民心者得天下。 朝堂之上,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那位端坐坤宁宫,从容布局天下的女子时,只剩下敬畏与服从。 李凤遥站在宫殿的高处,眺望着焕然一新的紫禁城以及更远处的京城景象。战火的硝烟已然散尽,但由她亲手引导的这场烈火,确实如她所愿,烧尽了腐朽,为大明王朝煅烧出了一条崭新的,更加坚韧的筋骨。 紫禁城,乾清宫暖阁。 缕缕檀香自宣德炉中袅袅升起,却化不开杨廷和眉宇间那深深的忧虑。他刚刚呈报完南方几省秋粮入库的数目,一个远超往年的数字,但他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朱厚照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一个精巧玩意,显然心情极佳。战争的碾压式胜利,让他正处于志得意满的顶点。 “陛下,”杨廷和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带着老臣特有的沉缓与凝重,“国库日丰,百姓生计渐舒,此诚可喜。然,老臣近日观之,心中却有隐忧,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是帝师,皇帝从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教了,至于为什么成这模样,他也不懂,明明他教皇帝比教儿子还费心。 “哦?”朱厚照抬起眼,略显诧异,“杨先生有何忧虑?莫非是那些清理掉的蠹虫,还有余党?” “非也。”杨廷和缓缓摇头,目光投向窗外,这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正在发生的细微却深刻的变迁,“老臣所虑,乃人心之变,秩序之变。” 他转回头,眼神恳切地望向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新政,广开工商,轻徭薄赋,百姓得以喘息,仓廪渐实,手中亦有余财。此乃仁政,臣不敢非议。然,长此以往,其患深远。” “人,一旦能吃饱穿暖,手中有了银钱,便不再安于贫贱,不再甘于被驱使奴役。以往,佃农离了地主便无以活命,工匠离了行会便无处营生,故而尊卑有序,等级森严,此乃维系江山社稷之基石啊!” 杨廷和的语气愈发沉重:“如今,工坊广招人手,农户或可转行为工,长此以往,谁还愿安心为佃农?谁还甘心伺候人?人人皆思富贵,人人皆欲平等,则上下尊卑之序何在?纲常伦理岂不荡然无存?” 他最终抛出了最核心的恐惧,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千钧:“陛下,此风一开,最为之动摇的,是皇权根本!若无人再安于其位,若人人皆觉可与天家商量,这江山恐有倾覆之险啊!老臣非为自身禄位,实是为陛下,为大明万世基业而忧!”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朱厚照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了,他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了看自己这位老成持重的首辅。 他看起来荒唐,但心里门清,他明白,杨廷和这番话,代表着士大夫阶层最深切的恐惧,他们恐惧的不仅仅是利益受损,更是整个他们赖以生存和理解世界的秩序正在崩塌。 大明一直是皇权与士大夫共天下,如今还早,长久下去,士大夫连奴隶都缺,还怎么当士大夫。 手头个个万亩的田地谁去种? 出乎杨廷和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勃然变色,也没有深以为 然。 朱厚照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杨廷和近乎超然的豁达。 “杨先生啊杨先生,”朱厚照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地,“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朕想问先生,若没有凤遥的这些新政,没有这次雷霆手段平定宁王,大明又会如何?” 他没等杨廷和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宁王为何能一呼百应?那些士绅豪强为何敢与他勾结?不就是因为以前的大明,看似等级森严,实则上下不通,官逼民反,豪强割据,国库空虚,军备废弛吗?朕的父皇在位时,那局面,先生比朕更清楚。” “朕想改变,难如登天,天子政令也难出紫禁城。” 他目光灼灼,一点也不慌,“天下没有不亡之国,杨先生。强如汉唐,不也灰飞烟灭?朕读史书,明白一个道理。这江山,不是死在百姓想过好日子上,而是死在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 “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会不管不顾,揭竿而起,把那金銮殿都给你掀个底朝天!就像宁王,他若真得了势,会跟朕讲君臣纲常吗?他不会,他只会把朕和先生你们的头都砍了,换他自己的人来。” 朱厚照的语气变得平静却充满力量:“可现在呢?百姓们日子刚有点盼头,听说有人要造反,要毁了他们这好日子,他们自己就组织起来打宁王的散兵游勇,就往官府送逆贼!他们愿意保住这个能让他们过好日子的朝廷和皇帝!” “至于后人?”朱厚照一摆手,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混不吝的神态,“后人自有后人的办法。江山打理得强盛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后人的办法自然就多,底气就足。朕要是把个烂摊子留给后人,那才是真的对不起祖宗!” “朕觉得现在挺好。”他最后总结,“凤遥做的对。大明的筋骨,就得用新的法子来锻造。至于杨先生担心的那些,等真到了那一天,朕的子孙若是有本事,自然能想出新的规矩来跟天下人商量。若是没本事,守不住这江山,那便是气数已尽,合该如此。” 很明显此次中兴后,国运还能撑百年,那后世关他什么事,不亡在他手里就行,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杨廷和怔怔地看着皇帝,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引经据典的道理在皇帝这番务实甚至略带颓废的豁达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这位老臣。他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嗓音干涩:“陛下圣虑深远,老臣…拜服。” 杨廷和退出了乾清宫,脚步竟有些虚浮。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皇帝的话语,像一把生锈却沉重的钥匙,强行撬动了他恪守一生的观念枷锁,露出里面他从未敢直视的空洞与恐惧。 气数已尽,合该如此… 这些话语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轻松与漠然。 这哪里是一个受命于天的天子该说的话?这分明是市井浪荡子的混账话! 可偏偏,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现实逻辑。 第77章 中宫有喜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圣贤道理,要劝谏君王重纲常、惜名器、防微杜渐,可皇帝轻飘飘几句,“百姓活不下去才会掀桌”、“过得下去就会商量”,便将他所有的忧患都击得粉碎。 他一路沉默地走回文渊阁值房,同僚们见他面色沉郁,只当是为政务劳神,并未多问。杨廷和坐在案后,摊开一份奏疏,目光却无法聚焦。 他想起江南来的家书,族中子弟抱怨田租难收,佃户多有转投工坊或嚷嚷着要减租的。想起朝中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如今腰板似乎挺得更直,言语间对皇后新政的推崇毫不掩饰。 想起京城街市上那些衣着光鲜,谈论着工钱和行情的工匠和商户,他们脸上那种对未来的期盼,是过去那些谨小慎微、面有菜色的顺民脸上从未有过的。 那是一种生机,也是一种不安定的力量。 皇帝看到了这力量可以用来稳固江山,甚至乐见其成。 而他,以及他身后的整个士大夫阶层,却本能地感到了这力量对现有秩序的侵蚀和威胁。 若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斥之为荒谬。但如今,皇帝用一番歪理,将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前方是深渊还是天空? 杨廷和无法断言。 若这新秩序真能换来百年强盛,国泰民安,那他今日的忧虑岂非成了杞人忧天,成了阻碍中兴的绊脚石?史笔如铁,会如何书写? 可若这新秩序最终真的吞噬了尊卑上下,使得皇权旁落,礼崩乐坏。那他又岂不成了目睹巨轮倾覆却无言以对的千古罪人?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 他一生读的是圣贤书,守的是祖宗法,从未想过有一天,维系天下的根基,可能不再是孔孟之道,不再是君臣父子,而是能让多少人吃饱饭,能让多少人有钱赚。 这太实际,太粗糙,甚至太庸俗了。却偏偏,又如此有力。 他最终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提起朱笔,却在那份关于鼓励北直隶地区仿效南方兴办新式工坊的奏疏上,缓缓地写下一个“可”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细微却清晰,仿佛是他内心某种坚持悄然断裂的声音。 他知道,有些东西,确实再也回不去了。 李凤遥看着系统给她放的现场直播,从商周到清末,特权阶段永远是,哪怕自己几辈子都花不完,他们也冷眼看着百姓在生死挣扎,一点利益也不从指缝流下。 永远都得等百姓活不下去,集体暴乱,用暴力去夺取,周而复始。 他们害怕很正常,奴隶主当然害怕奴隶反抗。 「宿主,你干的不是好事吗?国库赚钱的同时还提供工作岗位。」 李凤遥抱着元宝,这虚拟熊猫早就兑换成了实体熊猫,且一直保持幼崽最可爱的汤圆模样。 之前养的那个食铁兽已经太大了,李凤遥干脆圈了个地办动物园,卖门票让人进去玩,用来养这些吞金兽。 李凤遥指尖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元宝柔软的黑白毛发,小家伙发出舒适的咕噜声,在她膝上团成毛球。 “好事?”她目光却投向窗外,越过宫墙,“系统,你可知在这大明,好事往往最是难做。” “国库丰盈,百姓有工可做,有饭可食,这自然是好事。但在这好事之下,涌动的却是能掀翻巨船的暗流。”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冽,“我提供的不仅仅是银钱和饭碗,我给的,是选择。” “女子原本只能靠嫁人生存,佃户原本除了租种地主田地,无处可去,生死操于人手。工匠离了行会,便寸步难行。商贾若无官面庇护,更是举步维艰。他们被牢牢锁在各自的阶层里,如同提线木偶。”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元宝不满地扭动了一下,“而我,正在一根一根地,剪断那些线。” “工坊广招人手,佃户可以去务工,收入或许比交完租子剩下的还多。工匠可以凭手艺进入官办工坊,不再完全受行会盘剥。商贾有了新的货品来源和更通畅的销售渠道,对传统权贵的依附便会减弱。” “选择,意味着比较,意味着议价的能力,意味着……不再甘心永远被踩在脚下。” 李凤遥说着笑了起来,“杨廷和恐惧的正是这个。他们害怕的不是穷人,而是有了盼头、有了底气的新人。这些人不会轻易再对权贵弯腰,不会再将尊卑有序视为天经地义。” 李凤遥看得明白,她知道她的阶层,她能成为皇后,是她自己坚持,“我是士农工商的底层商女出身,指望士大夫阶层发善心让利,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的特权、他们的优渥、他们引以为傲的体面,哪一 样不是建立在农工商的艰辛劳作与人身依附之上?我示弱?我即便跪下去,他们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然后更狠地踩上来,将我啃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我只能走另一条路。”李凤遥的语气变得坚定,“我必须让农、工、商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们意识到,跟着我的新政走,能活得更好,更有尊严。我要让他们结成利益共同体,一捆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他们的力量足够大时,士大夫阶层才不得不坐下来,商量着办事。” “这个过程,就是杨廷和眼中的‘礼崩乐坏’,却是无数人眼中的‘生机勃勃’。”她轻轻点了点元宝湿润的鼻头,“至于皇权……” 李凤遥顿了顿,“陛下现在觉得新奇有趣,又能充实内帑,自然支持。但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股力量一旦释放,就不会再完全听从紫禁城的号令。皇权,终究也要在新的格局中找到它的位置。要么适应,要么……” 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已足够清晰。 但根本不会这么快,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了,他们开放海禁,等百年后新思想开始,这边也会交流出新的规则。 但她这辈子肯定是看不到了,所以不慌。 「他们要是一起反抗,那也很危险。」 “我知道。”李凤遥神色不变,“但他们反弹的越厉害,就越会逼迫农工商更加紧密地向我靠拢。矛盾公开化,有时比温水煮青蛙更好。” 她又不是来革命的,她是来夺权的,这权,当然是士大夫手里的权。 只要大明不亡她手里就行,再说了,张居正应该三岁了吧?栋梁之才在后面呢,不慌,相信后人的智慧。 元宝突然检测出了什么,顿了顿,“宿主,有一个消息。” “嗯?” 「你怀孕了。」???!!! 李凤遥脑子空白了一下,立场把元宝放一边,站了起来,“青词,宣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背着药箱,跟着青词匆匆赶来。隔着纱帘,太医恭敬地请脉。 指尖搭上腕间,太医凝神细诊了片刻,只见他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猛地舒展开,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连忙收回手,起身后退一步,撩袍跪地,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抖: “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脉象流利圆滑,如盘走珠,已是十分明显!” 尽管早已知道结果,亲耳听到太医确诊,李凤遥的心还是重重跳了一下。她抬手轻轻覆上小腹,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稳了稳心神,声音透过纱帘传出,“果真?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臣敢以性命担保!”太医叩首,声音洪亮。 “青词,赏!”李凤遥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穿透纱帘。 “是!”青词响亮应下,脸上也绽开了由衷的笑容,连忙引着千恩万谢的太医出去领赏。 坤宁宫上下瞬间浸染在一片压抑不住的喜气洋洋之中。虽然皇后娘娘有令暂不宜大肆声张,但主子有喜这等天大的好消息,又如何能完全瞒得住近身伺候的人?宫人们脚步轻快,交换着欣喜的眼神,整个宫殿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然而,这喜气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色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过高高的宫墙,先是在勋贵内戚之间悄然流传,随即更快地渗入了前朝百官耳中。 乾清宫内,朱厚照正对着新造的火铳模型比划,听得郑常宁连滚带爬,喜气洋洋地来报,猛地一愣,随即扔下模型,放声大笑:“好!好!好!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他兴奋地搓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快!摆驾坤宁宫!不!等等!先把内库那对东海进贡的玉如意,还有前日番邦送来的那些稀奇玩意儿,都给朕搬过去!再传旨,坤宁宫上下,赏半年俸例!” 皇帝的狂喜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宫殿。 与此同时,文渊阁值房内。 杨廷和正与几位阁臣商议漕运事宜,一名中书舍人悄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刹那间,杨廷和脸上的皱纹仿佛凝固了。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几滴温热的茶水溅落在袍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缓缓放下茶盏,挥退了中书舍人。 “首辅大人,可是有何要事?”一旁的阁老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出声询问。 杨廷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同僚,声音干涩地开口:“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有喜了。” 值房内顿时一静。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人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此乃国本之幸”。 喜悦是有的,国朝有嗣,确是江山之福。 但忧虑,更深了。 有孕的偏偏是皇后。 如果李凤遥知道这想法,必得吐槽,皇帝都没进后宫,后妃有孕,那是九族有难的事。 多大一顶绿帽啊。 第78章 怀孕 李凤遥就没避过孕,几年没动静,她都快放弃了,想着找个听话的过继,结果这时候孩子来了。 来的很是时候啊。 她的政令已初步推开,虽阻力重重,但成效也开始显现,国库渐丰,民间渐安,她积累了相当的声望和底气。与士大夫阶层的矛盾虽已摆上台面,但尚未到你死我活的白热化阶段。朱厚照正处在对她最为依赖和信任的时期。 这个时候怀孕,恰如一场及时雨,浇灌了她最需要巩固的权位根基。 中宫有嗣,国本稳固,她的地位将真正无可撼动。那些还在观望,试图寻找她破绽的敌人,不得不重新掂量后果。 正思忖间,殿外已传来喧闹声和皇帝那特有的,带着兴奋的脚步声。 “凤遥!凤遥!”朱厚照人未到声先至,几乎是冲进了殿内,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狂喜,眼睛亮得惊人。他几步跨到她面前,想抱她又似乎不敢,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真的?太医真的说……有了?” 李凤遥抬起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带着羞涩与喜悦,她笑着点头:“嗯,太医刚走,说是确凿无疑。” “好!太好了!”朱厚照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连忙松开,又小心翼翼地虚扶着她的肩,“朕有后了!朕与凤遥有后了!哈哈哈!天佑大明!天佑朕!” 李凤遥看他那么高兴,张口就是有后,也没说什么。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过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对于其他人,就未必了。 “陛下,”她柔声打断他的畅想,“才刚诊出呢,日子还浅,您想的也太远了。” “不远不远!”朱厚照凑近她,眼睛亮晶晶的,“朕的孩子,定然是天底下最健壮最聪明的!男孩朕就教他骑马射箭,女孩,女孩朕就让她像你一样,想要什么,朕都给她!”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完全没想过公主该如何教养的礼法规矩,李凤遥心中微微一动,笑意更深了些。 然而,这份帝后之间的喜悦与温情,却并未能完全冲散潜藏在宫墙之外的暗流。 皇后有孕的消息,在朝野上下激起了远比宁王覆灭更为复杂,持久的涟漪。 对于帝党和新政的支持者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中宫有 孕,国本将定,皇后地位愈发稳固,他们所追随的事业便有了更长远,更可靠的保障。 一时间,贺表如雪片般飞入宫中,皆是吉庆之言。 但对于那些暗地里对皇后不满的守旧派而言,这消息则不啻于一记闷棍,打得他们心头沉郁,忧思更深。 坤宁宫内,李凤遥正听着闻溪低声禀报外间的反应。 “……大体上是贺喜的居多,几位阁老也上了贺表。” 闻溪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有人私下里也有些不成器的议论。” “哦?”李凤遥倚在软枕上,神色慵懒,“都说些什么?”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闻溪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屑,“有的说,盼着是位皇子才好,若是公主……恐非社稷之福。还有的,暗戳戳地议论娘娘此胎来得突然,又值陛下对娘娘言听计从之时,怕是……哼,总之是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 李凤遥闻言,还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调调,一点都没有新意。 “盼着是皇子?”她轻笑一声,“本宫倒觉得,公主也好,皇子也罢,都是本宫与陛下的孩子。至于社稷之福……”她目光转向窗外,变得幽深,“社稷之福,从来不在一个孩子的性别上,而在于是谁能带给这天下安宁富足。” “至于那些质疑的,”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本宫多年未孕,如今有了,便是天意。谁若觉得突然,大可去太医院查脉案,去问问陛下,本宫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闻溪,把这些私下嚼舌根的人,都给本宫记下来。本宫如今有孕,不宜动气,也不想多见血光。但这些人,日后若安分守己便罢,若再敢兴风作浪……等本宫腾出手来,新账旧账一起算。” “是,娘娘。”闻溪躬身应道,心中明了。皇后娘娘这是要秋后算账,眼下一切以安胎和稳定朝局为重,但所有的暗流与敌意,她都心中有数。 李凤遥再次抚上小腹,感受着孕育的生命力。 这个孩子,来得是时候,却也注定将置身于风口浪尖。他或她的降生,必将伴随着更多的明枪暗箭与权力博弈。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孩子。她会为这个孩子,扫清一切障碍,打造一个更稳固,更强大的大明。 无论是谁,若想将主意打到她的孩子身上,那便是自寻死路。 皇后有孕的消息传出不过两日,北镇抚使、昭毅将军李野便递牌子请求觐见。 李野如今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凭借在宁王叛乱前后的情报之功以及皇后兄长的身份,他已晋封侯爵,彻底执掌北镇抚司,权柄赫赫,是朝中新贵,更是皇后在锦衣卫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入宫时并未穿飞鱼服,只着一身藏青色锦袍,腰佩御赐绣春刀,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在踏入坤宁宫正殿,看到倚在软榻上的妹妹时,眼眸中有暖意和关切。 “臣,李野,叩见皇后娘娘。”他依礼下拜,声音沉稳。 “兄长快请起,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李凤遥笑着抬手虚扶,示意宫人看座奉茶。 宫人退下后,殿内只剩下兄妹二人。李野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凤遥的气色,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娘娘身子可好?太医怎么说?可有任何不适?”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虽然直接,也透着真切的关心。他们兄妹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如今虽君臣名分已定,但这份骨肉亲情却从未改变。 “好得很。”李凤遥笑得轻松,“兄长放心,太医说胎象平稳,只是日后要少些操劳。倒是你,看着清减了些,北镇抚司事务繁杂,也要当心身体。” 李野这才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臣无事。倒是娘娘,”他话锋一转,语气沉凝了几分,“您如今身怀龙裔,事关国本,宫中宫外,无数双眼睛盯着。臣听闻,已有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李凤遥端起温热的参茶,轻轻吹了吹,神色不变:“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阴沟里嚼舌根罢了。本宫已让闻溪都记下了。如今且让他们再蹦跶几日。” 李野眼中尽是寒光,“娘娘仁慈。但臣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是否需要臣……”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李凤遥心里叹了口气,李野在锦衣卫里待久了,思维也被同化了。其实不光是他,她也一样。 半斤对八两,就不笑话了。 “不必。”李凤遥放下茶盏,摇了摇头,“此时动静太大,反而落人口实,说本宫借题发挥,容不得人言。本宫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一时清静。那些跳梁小丑,还不值得兄长你亲自出手,脏了手。” 她顿了顿,看向李野,目光深邃:“不过,兄长的北镇抚司,眼睛要再亮些,耳朵要再长些。本宫要你盯紧几个人。” 她报出了几个名字,皆是朝中或地方上对她抵触最烈,且私下小动作不断的官员。 “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与何人交往,说了什么话,都给本宫查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若有人敢将心思动到本宫这一胎上……” 李凤遥的语气骤然变冷,殿内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无论他是谁,位居何职,有何背景,兄长可先斩后奏,绝不容情!” 李野霍然起身,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臣,领旨!请娘娘放心,北镇抚司便是娘娘最暗处的盾与剑。谁敢对娘娘和小皇子不利,臣必让其后悔来到这世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杀伐之气。 李凤遥满意地点点头:“有兄长在,本宫自是安心。起来吧。” 她缓和了语气,“家里一切都好?” “劳娘娘挂心,一切都好。”李野起身回道,神色柔和了些许,“其实有一事,臣与婉儿互许了终身,她愿意嫁过来。” “这是大好事啊!”李凤遥有些惊喜,语气欢欣,“婉儿与我情同姐妹,品性才貌皆是上乘,如今能成我嫂嫂,真是天大的缘分。兄长,你可算是开了窍了!” 李野脸上有些赧然和暖意,他微微低头:“是臣之幸。婉儿她,不嫌臣是个粗人。” “她若嫌你,便不会应你了。”李凤遥笑道,心中却明了,婉儿选择李野,恐怕也有几分是看在她的情面上,以及为自身寻一个稳固的依靠。但这并无不可,利益与情谊结合,往往更为牢靠。 “婚事定在何时?可需本宫为你二人赐婚?内廷局和礼部那边,本宫可吩咐下去,务必办得风光体面。” 皇后的兄长、北镇抚使娶妻,这排场自然不能小了。 李野却摇了摇头:“谢娘娘恩典。只是臣与婉儿商议过,如今娘娘身怀龙裔,正值关键之时,臣掌北镇抚司,亦需时刻警惕,不欲大张旗鼓,引人注目。只想择一吉日,简单行礼即可。” 李凤遥闻言,心中更是欣慰。兄长和婉儿都是识大体、知轻重的人,在这个敏感时期,低调行事确实是上策。这份体贴和谨慎,尤为难得。 “如此也好。”她点点头,“虽不大办,但该有的礼数绝不能缺。聘礼、新房一应事务,若需帮衬,尽管开口,本宫让郑常宁去操办。婉儿那边,本宫也会私下给她添妆,总不能委屈了她。” “谢娘娘。”李野躬身道谢。他虽已是侯爵,但家中并无长辈操持,有皇后妹妹代为张罗,自是最好。 “待本宫胎象再稳固些,你们成婚时,本宫定要亲自喝你们一杯喜酒。”李凤遥抚着腹部,眼中满是笑意,兄长大婚,又得佳偶,这无疑是近来又一桩让她舒心畅快的好事。 “娘娘放心,臣必善待婉儿。”他郑重承诺,旋即又恢复了那副北镇抚使的冷肃模样,“至于娘娘方才交代之事,臣即刻去办。必不让宵小之辈,扰了娘娘清静。” “去吧。”李凤遥颔首,“一切小心。” 李野的背影挺拔如松,他知道妹妹将这个孩子看得有多重,这不仅关乎血脉,更关乎他们共同奋斗的未来。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第79章 下毒 怀孕后她就不怎么劳神了,朱厚照接过摊子,五个月后,李凤遥决定兑换武力值,她之前兑换到61点,就停了。 毕竟这系统扣,多余的积分也不能用在别人身上,不过此时孩子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还不能算别人。 【20积分换一点武力值,如今宿主武力值是(61/100),要兑换成10 0/100吗?】 她现在的积分非常多,“好,兑换吧。” 【确认兑换,39点武力值正在注入……】 【叮——兑换成功!】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自李凤遥丹田深处汹涌而起,并非狂暴,却带着一种沛然莫御的磅礴力量感,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指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轻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充斥全身。仿佛体内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得到了最深层次的淬炼和强化,轻盈与力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五感也变得异常敏锐,殿外远处宫人的低语、风吹过庭树叶片的沙沙声,都清晰可辨。 更奇妙的是,这股力量并未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如同温煦的泉水,滋养着她的经脉,也温柔地包裹着腹中正在成长的胎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小生命似乎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变得更加茁壮有力,心跳声透过血肉传来,沉稳而强劲。 【宿主当前武力值:100/100(人类巅峰)】系统面板上清晰地显示出来。 李凤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61点武力值时,她已觉身手远超常人,足以自保。而此刻百分百的巅峰状态,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即便百人来围攻她,她亦能来去自如。 这并非狂妄,而是力量充盈带来的绝对自信。 「100/100为当前世界人类肉身理论可达到的极限数值。宿主体质已优化至最佳状态,生产风险极大降低,产后恢复速度将远超常人。」 “元宝,孩子是不是与我一样了?” 元宝就知道她憋到现在才兑换,就是想钻漏洞。 「不能哦,你怀的不是哪吒,不可能生下来就能打的。但还是有帮助的,她以后习武会很有天赋,一日千里。」 “那就够了,暴力不能解决很多事情,但拥有暴力,就能解决很多事情。” 不是权力本身取决于暴力,而是只有掌控了暴力的人,才能真正拥有和行使权力。礼法、制度、人心向背,固然重要,但在皇权更迭、江山鼎革的关键时刻,最终说话的,往往是刀剑与强权。 她为自己兑换这满值武力,是为自保,是为平安生产,更是为了一种绝对的、不假外求的底气。 而为她未出世的孩子铺垫这绝顶的习武天赋,则是更为长远的布局。 她的孩子,往军队里一放,历练几年,以这天赋,军功卓然并非难事。若能再得军心所向,李凤遥思绪飞转,眸光深邃。 她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孩子做一个深宫妇人或安乐王爷,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她都希望他/她能拥有掌控自身命运、乃至影响天下格局的力量。 许多现在需要她殚精竭虑、迂回博弈才能推动的事情,或许到了她的孩子那一代,凭借绝对的实力和威望,便能轻而易举地实现。 这100点武力值兑换,看似用在了她自己身上,实则是为她血脉的延续,铺就了一条通往力量巅峰的捷径。 “元宝,这天赋,是男孩女孩都一样吗?” 「宿主放心,系统出品,童叟无欺。无论男女,天赋加成同等有效。」 “很好。”李凤遥彻底安心了。 是皇子,便是能文能武、众望所归的完美储君。是公主,那或许将开启大明前所未有的新局面。 无论哪种,她都期待。 李凤遥孕期已近七月,虽因武力满值而身体轻盈,精力充沛,但为了安养胎气,她平日多在坤宁宫内活动,处理政务也多在暖阁之中。殿内常年熏着安神养气的御制香料,气息清雅淡远,是她惯用的味道。 这日午后,她正倚在软榻上小憩,鼻尖忽然萦绕起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甜腻气息,混杂在熟悉的薰香之中,几不可察。若非她五感已被强化到极限,绝对无法分辨这毫厘之差。 那丝甜香钻入鼻息,她体内那磅礴的内力竟自发地微微流转起来,产生一种极轻微的排斥感。与此同时,腹中的胎儿似乎也躁动了一下。 李凤遥骤然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寒。 她没有立刻声张,而是屏息凝神,更加仔细地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那甜腻气息极其微弱,若非刻意追踪,几乎立刻就会湮没在原本的薰香里。 「元宝,检测空气成分,分析异常。」她在心中冷声命令。 「检测中,检测到微量‘醉梦散’成分,该物质单独存在无毒,但与宿主殿内使用的‘雪中春信’香中的龙脑、瑞脑成分混合,经催化后,可生成缓慢损害神经、令人精神萎靡乃至胎气动摇的毒素。长期吸入,后果严重。」 果然如此! 李凤遥心中杀意顿起,面上却依旧平静。她缓缓坐起身,仿佛只是睡醒了般自然。 “来人。” 来喜忙进来,“奴婢在。” “将熏香撤下去,将闻溪唤来。” “是。” 来喜不敢多问,立刻手脚麻利地将那尊吐着袅袅青烟的香炉撤下,快步出殿。 片刻后,殿门外传来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闻溪疾步而入,他身着绯色蟒衣,腰系白玉带,面庞清俊秀雅。他此刻眉宇紧蹙,见殿内情形,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清晰:“娘娘,出了何事?” 李凤遥目光冷冽,声音压得极低:“方才殿内的‘雪中春信’,被人掺了‘醉梦散’。单嗅无碍,两相混合便是慢性毒药,损神伤胎。” 闻溪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瞬间凝起一层寒霜,竟有人用这种手段在他眼皮底下作祟!他立刻跪倒,声音因愤怒而愈发显得冷澈:“奴婢失察!罪该万死!惊扰凤体,危及皇嗣,百死莫赎!请娘娘示下!”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李凤遥语气森寒,“立刻去办。第一,今日所有经手香料、熏香,乃至能靠近库房的宫人、太监,一个不漏,立刻秘密锁拿,分开关押于东厂刑房,不准任何人接触,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第二,你亲自带可靠之人,彻底搜查香料库房及所有相关人等住处,查找物证。第三,立刻密查近日宫内所有异常人员往来,尤其是与宫外有接触者,给本宫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手挖出来!” “是!奴婢遵旨!”闻溪重重叩首,他起身后,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 东厂这台庞大的机器,随着提督的一声令下,立刻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无数缇骑番子如同鬼魅般潜入,原本平静的紫禁城深处,瞬间暗流汹涌。 东厂的效率高得惊人。不过一天一夜,闻溪便再次回到坤宁宫,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捧着一份薄薄的卷宗,但其中蕴含的血腥与阴谋却重逾千斤。 “娘娘,”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戾气,“现在查到的线索是安昌伯府的人。” “安昌伯?”她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宗室名录。安昌伯一脉,是太祖庶支,早已远离权力中心,靠着祖上荫封和些微田产度日,在宗室中并不起眼。 “是。”闻溪继续禀报,语速快而清晰,“奴婢锁拿了所有相关人等,分开严加拷问。最初都咬死了不认,直到从负责清扫库房外院的一个小太监处突破。他受不住刑,招认三日前曾见安昌伯府上的一个二等管事,鬼鬼祟祟地在角门处与咱们宫里一个负责采买杂役的小太监接触过,似乎递了个小包裹。” “奴婢立刻派人秘密围了安昌伯府,控制了那个管事。东厂的刑具还没上一半,他就全招了。”闻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的满意,“是安昌伯世子指使。那包东西正是‘醉梦散’,由那个采买小太监利用职务之便,昨日混入了娘娘日常所用的香料备用库中,今日被不知情的宫女取出熏燃。” “动机?”李凤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殿内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闻溪头垂得更低:“那管事招认,安昌伯世子,曾酒后狂言,说, 说娘娘您一介女流,牝鸡司晨,败坏祖制,如今又怀有龙种,若诞下皇子,外戚权重,朱家天下迟早要改姓李,他自称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朱家祖宗…” “为了大明江山?”李凤遥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怕是本宫的新政,断了他家放印子钱,强夺民田的财路,又见宁王事败,自身难保,狗急跳墙,想兵行险着罢了。” 安昌伯府在京郊的田庄,正是最早一批被清丈出大量隐田,并被强制要求降低佃租的。 “娘娘明鉴。”闻溪道,“奴婢已核查,安昌伯府近年来确实亏空严重,全靠着盘剥佃户和放贷维持体面,新政推行后,其收入大减,世子在外欠有大量赌债。” “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宗室子弟。”李凤遥语气平淡,却下达了最冷酷的指令,“安昌伯世子,谋害皇嗣,大逆不道,即刻锁拿,移交北镇抚司,严查其同党。安昌伯教子无方,夺爵,府邸查抄,一应家眷,逐出京城,流放宁古塔。” “涉事宫人,杖毙。今日经手香料却未能察觉异常者,杖三十,调离坤宁宫。” 按律凌迟诛九族,但孩子还未出生,她不想造孽。 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李野,查抄安昌伯府时,仔细些,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惊喜。” 她才不信,安昌伯世子凭空能得来这个,能冒头下手的都是傻的,真正下手的肯定隐于身后,不用想都知道,必是亲王爵干的事。 毕竟皇帝无子,皇位才轮得到他们,安昌伯世子不过是个马前卒。 不过她敌人有些多,不好再与宗亲撕破脸,而且她没出事,也拿亲王没办法。 “是!奴婢这就去办!”闻溪毫不迟疑,领命而去。东厂和北镇抚司同时动作,安昌伯府这棵本就腐朽的树,将被连根拔起,碾为齑粉。 李凤遥轻轻抚摸着腹部,眼神幽深。 这些人真是烦啊,大明的藩王宗亲,本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吸血鬼,居然还想着吃人绝户。 真是恶心,推恩令是个好东西,也给他们用上,省得吃饱了还生毒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0章 推恩令【完】 第80章 推恩令 安昌伯府的覆灭来得迅猛而酷烈。 北镇抚司的缇骑如狼似虎地冲入府邸,锁拿世子,查抄家产。昔日里还算体面的伯府顷刻间哭嚎震天,等待他们的是苦寒之地宁古塔的漫漫流放之路。 京中上下为之噤声,尤其是那些同样因新政利益受损、或是对皇后怀有怨怼的宗室勋贵,更是人人自危,生怕这把火下一刻就烧到自己头上。 皇后娘娘虽未株连九族,但其手段之狠辣,反应之迅速,足以让所有人胆寒。她甚至没有大张旗鼓地深究,只精准地剁掉了伸出来的那只手,但其警告意味,已昭然若揭。 坤宁宫内,李凤遥听着闻溪回禀安昌伯府查抄的初步结果,果然,除了搜出一些与外界往来、抱怨新政的书信外,并未找到直接指向某位亲王的铁证。一切痕迹都在指向安昌伯世子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意料之中。”李凤遥淡淡道,“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比我们想的要谨慎。” 她沉吟片刻,“闻溪,去将内阁呈上来的那封关于‘重申宗室仪轨、厘清爵位承继’的奏本找出来。” 闻溪很快将奏本找出奉上,这原本是礼部按惯例提请规范宗室行为的普通公文,并无太多新意。 李凤遥拿起朱笔,在那奏本上缓缓批阅。她并未增添太多内容,只在那关于爵位承继的条款旁,加了一句看似不经意却石破天惊的批示: 「太祖训: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着诸藩王、郡王日后子嗣袭爵,无论嫡庶,皆可请封,然爵位递减一等,恩泽均沾,以示天家仁厚,亦免子孙繁多,朝廷供养维艰。具体细则,着礼部、宗人府详议后奏来。」 这看似温和的恩泽均沾,实则是一把温柔却致命的刀——推恩令。 一旦实行,庞大的宗室集团中,除了极少数嫡系长支还能维持较高爵位,绝大多数宗室子弟都将沦为中低阶爵位甚至平民。 这将从根本上瓦解藩王势力,使其再也无法形成对中央皇权的威胁。同时,也将极大减轻朝廷供养宗室的财政负担。 “将此批红发回内阁和礼部。”李凤遥将奏本递给闻溪,语气平静无波,“告诉杨先生他们,此乃陛下与本宫体恤宗亲、为朝廷长远计之意,让他们仔细议一议,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闻溪双手接过奏本,心中凛然。他深知这一纸批红将在朝堂和宗室中掀起何等巨大的波澜!这已不再是报复,而是釜底抽薪的计!皇后娘娘这是借着安昌伯府作乱由头,要彻底解决宗室尾大不掉的问题了! “是,娘娘!”闻溪压下心中震动,躬身领命。他知道,一场新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而这一次,皇后娘娘手握大义名分和绝对的实力,那些宗室亲王们,的好日子,恐怕真的到头了。 —— 内阁值房内,杨廷和与几位阁老传阅着那份由坤宁宫发回,带着皇后朱批的奏本,一时间房内落针可闻,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凝重。 皇后这一笔推恩令,看似恩泽广布,实则是要刨断大明宗室的根啊! “这…娘娘此举,是否太过…急进了?”毛纪捻着胡须,声音干涩,“宗室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大刀阔斧,恐引剧烈反弹,于朝局稳定不利啊!” 另一位阁老也忧心忡忡:“是啊,如今娘娘身怀六甲,正宜静养,此时推行此法,若宗室群起闹事,惊扰凤体,如何是好?” 杨廷和沉默地看着那朱批,皇后的字迹清隽却力透纸背。安昌伯府刚倒,皇后便抛出此策,是警告?是清算的开始?还是真的只为朝廷长远计? 他想起皇后推行新政的雷厉风行和如今朝野暗流涌动的局势。 良久,他缓缓开口,此事异常的清醒,不论皇后想干什么,但这事对大明是有好处的,大明养不起这么多猪了。 刀落在士大夫身上,他可能也会有点疼,但落在宗室身上,他是感受不到的,他立刻赞同。 “娘娘此议,并非无的放矢。宗室岁禄,已占朝廷岁入几何?诸位心中应有数。各地藩王,虽经削藩,然兼并土地、隐匿田亩、欺压百姓之事,又何曾少过?长此以往,非朝廷之福。” 他目光扫过同僚:“至于反弹,安昌伯世子谋害皇嗣,大逆不道,其罪当诛九族!娘娘仁德,只罪其一府,已是宽宥。如今娘娘不过是借此事,重申礼法,广布恩泽,使太祖子孙皆沐皇恩,有何不妥?谁敢闹事,便是对娘娘推恩之德心存怨望,其心可诛!” 几位阁老闻言,神色变幻不定。杨廷和的话点醒了他们,皇后并非无故生事,而是手握安昌伯府这张牌,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反对推恩令,就是反对皇恩浩荡,就是心里有鬼! “首辅大人言之有理。”毛纪叹了口气,“只是这细则,该如何拟定,方能既体现天恩,又平稳推行?” 杨廷和办起事来也是很靠谱的,他是个能臣。“细则自然要详议。爵位递减之幅度,恩赏田亩之多寡,皆可商榷。但大方向,必须按娘娘的批示来办。礼部、宗人府那边,老夫亲自去谈。” 他拿起那份奏本,语气斩钉截铁:“此事,关乎国本,关乎朝廷未来百年气运,更是陛下与娘娘的圣意。我等身为臣子,自当竭力办妥。” 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他们也看宗室不爽很久了,赶紧顺势办了。 几位阁老见首辅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得压下心中忧虑,拱手道:“谨遵首辅大人安排。” 很快,皇后意在推恩宗室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各大王府和勋贵府邸。 震惊和恐惧之后,反应截然不同。 那些远离权力中心、子孙繁多的底层宗室和中低阶爵位者,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狂喜!他们的儿子、孙子终于也有机会得到爵位和俸禄了!一时间,无数谢恩的奏疏飞向皇宫,几乎将通政司淹没。 而几位实力最强的亲王,如秦王、晋王、楚王等,则在最初的震怒后,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这推恩令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这是在掘他们的根基! 但他们敢公然反对吗? 安昌伯府的废墟还在那里冒着青烟。皇后 刚刚以谋害皇嗣的雷霆手段碾死了一个伯爵府,此刻正杀气腾腾。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看似皇恩浩荡的政令,谁就是下一个安昌伯! 更何况,他们自己府里那些原本无缘爵位的庶子、次子们,此刻恐怕早已心思浮动,恨不得立刻叩谢皇后恩典了。 内部已然被分化! 几位亲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避锋芒,紧闭府门,称病不出,只暗中遣心腹四处联络,试图在细则制定上做些手脚,延缓或扭曲政策的执行。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负责拟定细则的礼部和宗人府,在首辅杨廷和的强力推动和东厂、北镇抚司的无声注视下,工作效率高得惊人,且条款制定得几乎无懈可击,完全体现了皇后“恩泽均沾、递减分薄”的核心意图。 皇后的阳谋,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缓缓落下。 金秋十月,坤宁宫内气氛紧张却有序。尽管李凤遥自觉身体状态极佳,但生产毕竟是大事,宫人们依旧严阵以待,朱厚照更是推了所有政务,焦躁地在殿外来回踱步。 然而,生产过程顺利得超乎所有人想象。 阵痛来临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在内力潜移默化滋养下格外强健的产道便顺利打开,孩子仿佛也知晓不令母亲多受苦楚,几个用力之下,便伴随着一声响亮无比的啼哭,降临人世。 “生了!生了!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稳婆惊喜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将擦拭干净的婴孩抱到李凤遥眼前。 李凤遥微微喘息着,额际虽有薄汗,面色却红润,丝毫不见寻常产妇的虚弱。她侧过头,看向那被包裹在明黄襁褓中的小女儿。 新生儿通常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可这小公主却有些不同。肌肤虽泛着红,却透着一股玉润的光泽,眉眼依稀已能看出精致的轮廓,尤其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宝石,此刻正有力地睁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那哭声更是中气十足,洪亮非凡。 李凤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与满足,她伸出仍有些无力的手,碰了碰女儿娇嫩的脸颊。 「检测到新生儿体质极佳,先天根骨远超常人,完美继承宿主武力天赋。」 果然如此。李凤遥唇角弯起,她的女儿,注定不凡。 殿外,朱厚照听到哭声,几乎是冲了进来,连声问道:“凤遥如何?是皇子还是公主?” 当听到“是一位小公主”时,他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毕竟他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下一刻,那失望便被巨大的喜悦和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所取代——无论如何,母女平安!他的凤遥没事! 他大步走到床边,先是紧紧握了一下李凤遥的手:“凤遥,辛苦你了!” 然后才迫不及待地看向稳婆怀中的孩子。 “哟!这就是朕的闺女?”朱厚照眼睛一亮,他没见过几个刚出生的孩子,只觉得自家女儿格外精神,哭声嘹亮,小胳膊小腿也蹬得很有劲儿,一点也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孱弱,“好!好!哭声这么响,将来肯定是个厉害的主儿!像你母后!”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动作有些笨拙,孩子在怀里后,那血缘纽带让他稀罕,他哈哈大笑:“传旨,坤宁宫上下皆有重赏!京城同庆三日!” 皇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丝毫没有因是公主而有所冷淡,这让宫内紧张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众人纷纷跪地贺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喜得公主殿下!” 消息迅速传遍宫廷和前朝。 支持皇后和新政的官员们自然纷纷上表贺喜,无论皇子公主,中宫有出,便是国本稳固的象征。 而那些暗怀心思之人,尤其是部分宗室和守旧派,则在暗地里松了口气,甚至有些窃喜——只是个公主!终究无法继承大统,他们的机会还在后头!推恩令带来的压抑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坤宁宫内,李凤遥靠在软枕上,看着被乳母抱去喂奶的女儿,眼神平静而深邃。 女儿又如何? 她的女儿,拥有这世间最尊贵的身份,最强健的体魄,最顶级的习武天赋,以及她这个母亲为之铺就的,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 那些此刻暗自庆幸的人,恐怕永远不会明白,他们所以为的侥幸,或许正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朱璇宁。”李凤遥吐出早已想好的名字,璇,美玉,宁,安宁。 她的女儿,将如美玉般璀璨,也将成为这大明江山的定鼎之石。 “好好长大,”她对着熟睡的女儿,低声呢喃,眼中是无人能懂的野望与期待,“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舞台。” —— 【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