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夺走身体后他回来了》
1. 回归
“小少爷?小少爷?”
“怎么还没醒?陈医生来了没?再打个电话催催!”
“通知先生和大少爷了吗?”
……
耳边像是有无数只鸭子一齐发功,叽叽喳喳扰得人睡觉都不得安宁。温秋年意识昏沉,不悦地皱起眉心,他想继续沉入梦乡,嘈杂声却越发变本加厉。
同时,不知从哪涌来一股巨大的推力,不过短短一瞬间,温秋年就感觉自己轻盈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吵死了!”他只觉得自己难受得很,费力地睁开双眼,张口就想发脾气。
他话一出,周遭果然安静了下来,但不出三秒,屋内响声更盛,一个殷切的声音突出重围,在他耳边炸响。
“小少爷,你总算醒了!”
听到这话,温秋年才稍稍清醒了一些,将视线缓缓对准声源。刺目的白光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轻易就辨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是从小照顾他的老管家刘伯。
刘伯几十年如一日地穿着那身制服,看着比他记忆中苍老了一些,此刻正一脸激动地望着他。
温秋年愣了几秒,随即迅速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家具陈设,熟悉的满脸皱纹,关切望着自己的老管家……
心脏急剧跳动了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抬起双手,又动了动身体,动作流畅,毫无阻碍。
他这是……又回来了?
可是,自己不是早已放弃挣扎,将躯体让给了那个从异世来的灵魂吗?他摒心静气,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果然感受到深处有一团白光,像是被植入了什么程序。
温秋年倦得很,他不知道对方在玩什么把戏,非得把他拽回来:“我已经把身体给你了,你又让我回来做什么?”
半晌无人接话,温小少爷脾气不好,一向没什么耐心,又不耐烦道:“别装死了,快滚出来,放我回去睡觉。”
这下倒是有了回音,一道小心翼翼的电子音出现在脑海:“宿主?”
温秋年一愣,没等他回话,电子音又犹犹豫豫地开口:“……温秋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的语气竟有一丝惊恐。
这声音温秋年并不陌生,它跟那个异世灵魂一同出现,自称为【万人嫌改造系统151】。
顾名思义,它专门挑选那些离经叛道,与亲人关系极差,被周遭人厌弃的人作为任务对象,系统会将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投放到这些个体的身体中,由“外来者”替代他们的人生,按照既定路线进行改造。
任务包括改掉叛逆习性、修复亲友关系、打造品学兼优的完美人设……当任务完成后,系统就会自动脱离,由宿主自行掌控未来的人生。
这些被派来完成任务的人,都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意外丧生,能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自然是喜不自胜,积极配合。
温秋年正是被它挑中的其中一员,那天他莫名摔下楼梯,醒过来时,身体就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意识被深深禁锢,无论如何反抗挣扎都无济于事。时间久了,他也就放弃抵抗,任由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直到今日莫名回归。
“151?你宿主呢?”温秋年懒得和它周旋,反客为主地问道。
回应他的是151惊恐的尖叫:“你真是温秋年?你还活着?不对,你怎么还知道我的名字!”
它太过激动,尾音还出现了滋啦滋拉的电流声,听上去下一秒就要宕机。
温秋年皱了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这破系统吵得他头疼。正要开口让它小点声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他一抬头,对上了刘伯担忧的目光。
“小少爷,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温秋年表现实在反常,这两年他雷打不动地七点起床下楼吃早餐,今天到了十点都没动静。刘伯不放心上楼查看,却发现这人怎么也叫不醒,这好不容易把人折腾醒了,却又呆呆地坐在床上,半天也不说话不理人,像一尊木雕娃娃,毫无生气。
闻言,温秋年才分了点注意力到外界,但他依旧没理会刘伯的问话,继续在脑海里和151交流。
“别吵,让你宿主出来。”
他语气不怎么好,滋啦的电流声消失,151的声音也低了几分,弱弱地开口:“我找不到宿主在哪。”
“你怎么做系统的?宿主不见了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温秋年语气不善地三连发问,那团白光抖了抖,缩到更深处后才可怜兮兮地答道:“我真不知道,我就回了趟空间升级,刚回来就发现宿主不见了……”
“不对啊,就算宿主不见了,为什么你还在?”
151还在絮絮叨叨,突然那团白光弹跳了两下,激动开口,“我知道了!今天是中元节,你回魂了!呸呸呸,身为系统,我怎么能相信鬼神之说呢……”
温秋年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提取重点:“你的意思是说我把你宿主挤掉线了?”
“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根据分析,有34.156%的概率……”
“所以,只要我消失,你的宿主就会回来?”温秋年打断它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理论上是这样。”151被他问得晕晕乎乎,感觉整个统都要过载了,“你等等,我先回去反馈一下,或许能有前辈知道解决方法……”
温秋年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台灯上,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秒。
刘伯见温秋年还是不回答,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有意去探探温秋年的额温,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转而扭头问身后低眉顺眼的女佣:“阿莲,陈医生到哪了?”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说还有十分钟,现在应该快到了。”
“你跑一趟,把人接上来,速度快一点。”
刘伯吩咐完,看着阿莲出了房门,又将房内围成一团的人遣散,只留了两个和自己一起守着温秋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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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的眼神扫到门边挂着的日历,“中元节”这几个字占据中心位置,直愣愣地扎进眼眶。
他又回头看了眼温秋年,见他还是那副模样,心口一滞——今天日子特殊,小少爷一向身体弱,莫不是被魇着了?
刘伯正胡乱猜想着,突然见温秋年有了动作,他动作缓慢地拿过了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台灯,看了看底座。
金属制成的底座反光,模模糊糊地映照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温秋年曾经有着一头几乎及腰的长发,他又爱臭美,每天早上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从抽屉中的发饰中宠幸几个,再披散着头发去隔壁找程沨,让他给扎不同的发型。程沨的手很巧,无论温秋年的要求多么繁琐,都能完美地完成。
后面和程沨闹掰之后,他不习惯被别人碰,自己又不会扎头发,要么就散着,要么就随手绑个低马尾,如今这一头长发消失不见,发型和这个年龄段的青年没什么不同,正常,且无聊。
温秋年一向喜欢色彩明艳的风格,就连睡衣都整得花里胡哨,但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纯色的睡衣,连扣子都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他摸了摸耳垂,因为太久没戴耳钉,耳洞都快要愈合了。
明明还是熟悉的眉眼,却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温秋年凝视了几秒,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一笑说不上来的诡异,让刘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停靠的声音,站在窗口一望,只见陈绍黎提着医药箱,被阿莲带着进了别墅大门。
刘伯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松了口气,慢慢靠近温秋年,轻声细语道:“小少爷,陈医生来了,让他给你看看好不好?”
“……头疼。”出乎意料的,温秋年竟然开口回答了他的话。
刘伯先是一喜,随即又着急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伸手去碰温秋年的额头,一叠声地问:“怎么会头疼呢?是不是着凉了?”
“刘伯,我想喝水。”温秋年任由他动作,眉眼低垂着,恹恹开口。
刘伯见他这幅样子,心疼得要命,忙不迭地起身给他倒水。
哪知他刚转身,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刘伯被惊得立即回头,就见温秋年毫无征兆地将台灯狠狠砸在了脑袋上。
鲜血从温秋年那张苍白昳丽的脸上蜿蜒而下,他却勾起唇角,露出愉悦的笑容,又闭上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这幅模样活像是鬼神故事里的艳鬼,诡异又姝丽。在场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时竟无人做出反应,直到刘伯大喊一声扑到床边夺过台灯,整个房间的人才像是活了过来,惊叫着帮他止血。
现场乱成一团,151 也在脑子里疯狂尖叫,温秋年却恍若未闻。他遗憾地看着刘伯手里的台灯,手指动了动,还是没能伸手去抢。
终于,眩晕感逐渐涌了上来,他没有做出丝毫抵抗,任由身体软倒下去。
这样才对。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温秋年想。
2. 过去
温秋年如愿回到了熟悉的一片黑暗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轻盈,在虚无的空间里飘荡,他熟练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悬空躺下,闭上眼,打算沉入梦乡。
就在即将陷入昏沉时,温秋年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姓名。
“秋秋,秋秋……”
这人叫的是他的小名,但自从七岁以后,几乎没什么人这么叫他,除了程沨。
是程沨这个讨厌鬼吗?温秋年觉得烦,捂住耳朵不想听。
声音越来越清晰,却显然不是男声,温秋年怔怔地放下手,发疯一般地朝着声源奔去。
他踩不到地面,几乎是飘过去的,一阵白光闪过,眼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温秋年感觉到自己又踩在了实地上,他低头一看,是一小块草坪,这里像是刚下过雨,叶子上坠着露珠,鼻尖也能闻到湿润的泥土气息。
“秋秋,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温和的女声打破寂静,一个穿着干练职场套装的女人出现在面前,她长相明艳大气,此时正佯装生气地看着自己。
温秋年的心脏几乎快要停跳,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妈妈……”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碎了这场梦境。
我是死掉了吗?不然怎么能看见妈妈?早知道死去之后这么幸福,就应该……
温秋年恍惚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面前的女人,却见她径直穿过了自己,快步朝他身后走去。他的目光随着女人移动,看到了小花园里有个坐在板凳上的小孩。
小孩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裹得很严实,只露出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他面前摆着个硕大的画架,刘伯站在一侧,小心地给人挡着风。
“才刚退烧,不是说了要在房间好好休息吗?”沈昭岚摸了摸小孩的手,果然有些冰凉,“不听话的小孩子要被大灰狼捉走的!”
幼年的温秋年显然不怕这一套,像一块小年糕一样靠在沈昭岚身上,黏黏乎乎地撒娇:“我不怕,妈咪会保护秋秋的!”
沈昭岚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吓唬道;“万一妈咪也打不过大灰狼呢?”
“那还有爸爸和哥哥!”小孩机灵得很,“刘伯也会帮我们的!是不是刘伯?”
刘伯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哄他:“没错,刘伯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小少爷救回来!”
“刘伯,您别太惯着他了。”沈昭岚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感觉脸上突然多了道柔软的触感。
她看着黏上来亲她的小儿子,哪还生得起气,温秋年又拽着她看画架上的画,沈昭岚没什么艺术细胞,看不太懂那些色块都是什么,却捧场得很,一顿狂夸,直白得让小孩苍白的脸上都染上了红晕,捂住她的嘴巴不让继续说。
“秋秋怎么这么害羞?”沈昭岚嘴巴被小儿子捂住,却仍不肯住嘴,口齿不清道,“老师都说了,秋秋是她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以后一定会成为大画家!”
“可是我现在还不是大画家呀!被人听到了要笑的!”小孩急得要命,两只手都用上了,沈昭岚看着他这幅模样更来劲了,溢美之词和吐泡泡似的,一连串地咕噜出来。
“爸你看,妈又在欺负秋秋了。”清朗的少年音带着笑意逐渐靠近,温曜时一把将小孩抱起,在手里掂了掂,“让我来检查一下,秋秋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的有的,我中午吃了半碗饭!”温秋年顿时忘记了和妈妈的争端,认真扬起小脸看着温曜时。
“那怎么还这么轻?秋秋是不是在骗哥哥?”温曜时故意逗小孩。
温秋年一下就急了,张着双臂往他怀里扑:“没有!哥哥你再抱一下!刚刚肯定错了!”
温曜时心底乐开了花,还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好吧,那我就再抱一下。”
温柏延站在一边,看妻子和大儿子逗小儿子,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他弯腰递给小孩一个礼物袋:“秋秋,你喜欢的拼图。”
温秋年这下顾不上妈妈和哥哥了,拆开礼物袋后眼睛都亮了,甜言蜜语不要钱地撒向父亲:“秋秋最喜欢爸爸了!”
“爸你什么时候买的?可恶,又被抢先了!”温曜时懊恼挠头,这小家伙现在已经完全抛弃了他,喜滋滋地缠着父亲。
“你爸太有心机了,说好等秋秋生日送的呢!”沈昭岚和他同仇敌忾,温柏延面上不动声色,大手却揽住了沈昭岚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话。
“小少爷,程小少爷来了,我让他在客厅等。”
“好!我要和小沨一起拼图!”
……
温秋年呆愣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泪水逐渐盈满眼眶。
听说人死亡之前会有走马灯,看来上天还是挺眷顾他的,放的是幸福的画面。他连眼睛都不敢眨,定定看着笑得爽朗的女人,但画面还是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徒劳地去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散,什么也没留住。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随即传来剧烈的碰撞声。
“前面是不是出车祸了?有人叫救护车吗?”
“造孽啊,怎么会撞成这样,车里面的人还好吗?”
“快!那个小孩被妈妈护住了,看上去还有救!”
……
温秋年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他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捂住耳朵,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涌来,顺着空气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很抱歉,抢救无效。”
“听说夫人本来要回家的,但是小少爷非要去看什么画展,这才出了车祸。”
“啧啧,要我说这就是命,有些子女生来就是克父母……”
温秋年脸色煞白,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画面凌乱不堪,像是开启了倍速一般,他看见漫天的血色,看见妈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看见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半个月都没出来,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吩咐刘伯把他的画具全部丢掉。
“你明明知道这不是秋秋的错!凭什么不准他继续画画!“
哥哥愤怒地和父亲据理力争,但不久后,他看向自己的表情也变得冷淡:“爸说得对,你确实不应该继续碰这些。”
温秋年看到幼年的自己茫然无措,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拥有的一切。
他有些生气,觉得老天爷好不讲道理,他都已经死了,还要被迫回忆这些惨痛的往事,但画面一直没消失,他也只能继续看着。
画面一转,小小的温秋年躲在衣柜里,抱着偷偷藏起来的画缩成一团,他听见刘伯呼唤他的声音,但是一点也不想出来,反而缩得更进去了。
他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了衣柜前,小温秋年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来,祈祷着自己不被发现。
但事与愿违,衣柜门还是被打开了一条缝,刺目的灯光中,小温秋年看到的是程沨的身影。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钻进衣柜里,抱住小温秋年。
“别怕,我来陪你。”
他和温秋年同岁,只是大了几个月,身量也大了一个号,好在衣柜很宽,装下两个小孩绰绰有余。
小温秋年哽咽地趴在小竹马的怀里,抽噎得说不出话来。
“秋秋,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骗子。
温秋年想,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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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很委屈,想冲上去把小程沨扒拉开,对着小温秋年的耳朵大喊“不准相信他!”
但他刚伸出手,眼前的画面就一寸寸碎裂,一阵白光闪过,他的身体陡然下坠!
一阵失重感后,温秋年猛地睁开了眼。
……
医院。
“没什么大事,轻微脑震荡,不放心的话住院观察几天。”
“可这都大半天了还没醒……”
“小少爷身体不好,恢复也比较慢,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后续可能还会头晕、呕吐……”
刘伯和陈绍黎站在虚掩的病房门口,低声交谈。
“刚刚没来得及问,小少爷的伤怎么回事?真是他自己砸的?”陈绍黎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他被阿莲匆匆带到温秋年的卧室时,里面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
一通折腾下来总算把温小少爷全须全尾地安置在了病房内,这才有精力询问缘由。
刘伯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简单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后,他压低声音:“陈医生,今天中元节,你说小少爷会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
陈绍黎哭笑不得,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今天这事确实奇怪。
陈家从他爷爷开始,就一直在和温家合作,他虽然这几年才接父亲的班,但和温秋年的兄长温曜时是好友,也算是看着温秋年长大的。
这孩子从小就娇气,手指蹭破个油皮都能眼泪汪汪,偏偏体质又差,总要打针吃药,每回都得哄半天。
这两年可能是长大了,配合了不少……但无论如何,以他对温秋年的了解,自残这种事情怎么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可能刚睡醒,有点迷糊,加上头疼,就想以痛治痛?”陈绍黎思索了半天,才勉强想出来一个可能性。
两人想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让护士把病房内的尖锐物品全都收起来,免得又出现一样的状况。
这时,病房内突然一阵响动,两人不约而同地冲了进去,只见温秋年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病床,不住地干呕着。
陈绍黎把人半扶起来,熟练地替他揉着后心,一边安抚一边开口引导温秋年调整呼吸节奏:“放轻松,来,跟着我,吸气,呼气……”
过了好一会儿,温秋年才停止呕吐,半靠在病床上轻喘。他身形一向消瘦,骨架又纤细,明明身量不低,蜷缩着身体时看着却只有小小一团,如今病得难受,眼睛里起了些生理性的水雾,看着好不可怜。
刘伯心疼得不行,忙接过护工递来的温水,低声哄着温秋年喝一点,但温小少爷难伺候得很,抗拒地把头一偏,只给他留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不喝,都出去,我想休息。”
刘伯一愣,温秋年已经很久没有做出这样有些“小任性”的举动了,自从高考结束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突然懂事起来,一改以往赖床挑食、爱发脾气等毛病,行事完全挑不出错处,就算要拒绝也是温和有礼,像是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如今这模样,倒是让他想起了温秋年小时候不爱喝药,也是这般闹脾气。刘伯心软成一片,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心爱的东西,让他眼眶都有点发酸。
他平息了一下心情,又问了陈绍黎几句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温声答道:“好,水放在床头了,小少爷要是有事就按铃。”
“我已经通知先生和大少爷了,他们明天早上就回。”
温秋年没有答话,刘伯绕到床的另一侧,看见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像是又睡着了。刘伯看着他颤动的睫毛,笑了笑,轻轻带上了门。
3. 怨忿
刘伯和陈医生走后,病房立刻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温秋年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是早产儿,先天心脏发育不良,其他器官也没多健康,一出生就进了保温箱,5岁之前做了好几场手术,身体状况才稳定下来,但底子还是很差,是个风一吹就能进医院的玻璃人。
这间病房,就是特别为他准备的,从小到大,已经数不清在这张病床上躺了多少次。
一开始总是热热闹闹,病房会被布置得温馨明亮,爸爸妈妈即使工作很忙,也会抽出时间陪他,哥哥和程沨一下课就往这里跑,无论他什么时候睁眼,都有人陪着。
妈妈去世之后,他的性格越发乖张,不讨人喜欢,多年下来除了程沨,能称得上是好友的就只有一个和他一样不学无术的陶昀,但他向来不爱在他人面前示弱,每次住院都只说请假,身边陪着的就只剩下知晓他身体状况的程沨和刘伯。
高考前,刘伯女儿结婚告假回家,他和程沨大吵一架,第二天就被气进了医院,醒过来时,病房里空空荡荡,像是太平间一般,连空气都冷得刺骨。
难怪系统选中了他。温秋年想,那个异世灵魂说得对,自己活得那么失败,明明一手好牌却打得稀烂,连个至亲好友都留不住。
墙上的挂钟日历清晰地显示了日期,距离他被附身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这两年来,没有一个人发现真正的温秋年已经消失,反倒是对赝品赞赏有加,足以证明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151或许是被吓着了,一直在脑海里蹦来蹦去,却一句话都没说。
温秋年本来就头晕,胃里的难受也没完全缓解,看到这团乱窜的白光更是生气,语气冷硬:“你宿主呢?”
151立刻停止了动作,小声道:“不知道,你晕倒之后,我也没捕捉到宿主的能量波动。”
经过了大半天的缓冲,足够151捋清现在的状况,它弱弱开口:“这两年,你一直都还呆在身体里吗?”
温秋年冷笑一声:“奇了怪了,你和你宿主莫名侵占了我的身体,这件事不应该你们最清楚吗?”
“你……你为什么不说话……”151磕磕巴巴地询问,“这两年来,我完全没有检测到你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温秋年反问道,那张苍□□致的脸上一片寒霜,刚被占据身体的时候,他反抗过无数次,但都宛如身在囚笼,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锁上的那扇门。
猜测终于被证实,151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他哑口无言,丧丧地解释道:“系统选中的,都是确定没有生命气息的身体,如果被发现出错,是要被销毁的。”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非常抱歉!我等会就向上报告,一定会尽全力弥补你!”
电子音里带了些哭腔,温秋年却不为所动。
“先别急着揽罪。”他淡淡开口,“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151刚知道自己闯了弥天大祸,满心都是自己即将被销毁的痛,有气无力地答道:“好,你问吧。”
“你们的任务进度完成得怎么样了?”
“到95%了。”说到这个,151庆幸地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百分百完成,不然宿主就会彻底占据温秋年的身体,那它可就太造孽了!
“你们的最终目标,是把我改造成什么样?”
“目标……根据综合条件推出来的,是综合被改造者外貌、家世、能力等各方面,算出未来理应能取得的平均成就。”151回答得有些磕巴,心虚解释道,“比如说你,家室、外貌、智商都是顶级水平,以你的配置,未来和兄长一起接管温氏,成为一个优秀的管理者,亲友和睦,受人爱戴……”
“任务进度是如何判定的?”温秋年沉默了几秒,继续问道。
“主要看日常表现,还有身边人的反馈,比如说家人觉得你变懂事了,同学觉得你变好相处了,这些正向评价都会转化成任务进度……”151的声音越来越低,它意识到,这些话对温秋年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果然,漂亮青年轻笑了一声,唇角带着自嘲的弧度。
151更愧疚了,它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工作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当即就想回空间上报领罚,丧丧地和温秋年道别。
“先别走。”温秋年叫住了它。
151以为他是还有问题要问,乖乖停住脚步等他发话。
“你别回去了,留在这里等你宿主吧。”温秋年微微垂眸,“你也看到了,我不想活,倒也没必要赔上一个人……统。”
151:“!”
它劫后余生,高兴得在脑海里乱窜,被温秋年骂了一句后,又老实了。
“不行,这样对你不公平。”151冷静了一会,又觉得良心过不去,“这本来就是我的错……”
“而且你为什么不想活着呀?活着多好,能吃很多美食,还能看风景,不像我们,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数据,什么都碰不到……”
“所有的系统都像你这么吵吗?”温秋年皱眉听它叨叨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
“那倒不是,我们出厂的时候会随机匹配性格,我匹配到的是……”151说道一半,才反应过来温秋年是在嫌弃它,讪讪地闭了嘴。
温秋年顿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不少,他现在浑身难受,也没什么力气,恹恹地闭上眼,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刘伯的声音,老人小心地将他叫醒,硬是给喂了几口粥才肯放他继续睡,陈医生也过来了,亲自更换了输液瓶。
一通折腾后病房终于又安静了下来,但没多久又有个刻意放轻的脚步靠近,温秋年以为自己又要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被摆弄,有点想发脾气了,刚哼唧了两声,就有人轻轻顺着他的背安抚,他心弦一松,又失去了意识。
……
他在一阵细碎的对话声中转醒。
“……都怪我不好,没注意到小少爷不对劲……”
“不是您的错,不必太自责……”
他睡得有点久,天色已经暗了大半,或许是怕吵醒他,都很贴心的没有开灯。门口影影绰绰地站了几个人,最内侧的是刘伯。
和他交流的两人身材相似,肩宽腿长的往那一站,把门挡得严严实实,温秋年眼睛半睁着看了一眼,是温柏延和温曜时。
他又把眼睛给闭上了,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但他翻身的动静有些大,门口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朝着他走来。
“秋秋?醒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只大手虚虚地掩在温秋年眼睛上,随即灯光被打开,病房内顿时亮如白昼。
温秋年的睫毛颤了颤,那只手或许是被扫得有些痒,瑟缩了一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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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又停住了,过了好几秒才拿开。
温曜时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们兄弟两个其实长得不怎么像,温秋年像妈妈一些,五官精致明艳,肤色白得近乎透明,骨架纤瘦单薄,小时候经常被当成女孩子,长大了留长发更是雌雄莫辨;温曜时眉眼则更肖似父亲,是一种很硬朗的英俊,身形也更为高大。
温曜时比他大八岁,小时候性子闹腾,和皮猴子似的经常惹祸,经常被妈妈追着揍,到了十来岁时也不安生。那会温秋年还小,身体很弱,医院都给住成了家,时常哭唧唧地闹着出院。
温柏延和沈昭岚只能费尽心思哄他,但温曜时胆大包天,能瞒过所有人把小孩偷出医院,带他去游乐场玩。
当然,回来后温秋年就又发烧了,温曜时也逃不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差点没被送进医院陪弟弟。
温秋年睡了一觉就看见哥哥被揍了,急得哇哇大哭,怎么也哄不好,直到父母保证再也不打哥哥了才作罢。晚上,温曜时偷偷跑到病房里哄小孩,说下次还干,就是得记住要多带一件厚衣服。
在儿时的温秋年心中,温曜时简直就是盖世英雄般的存在,他总能瞒住父母和医生,给他偷渡些明令禁止的小玩意,哄得小孩成了他身后的小尾巴,为此温柏延和沈昭岚没少吃味。
但之后妈妈车祸去世,兄弟两人关系骤然疏远,没两年温曜时高考,选择去了离家千里之外的B市,几年都不怎么回家。温秋年满心期待地打电话过去,也是讲不了几句话就被挂断,言语中的不耐清晰可闻,温秋年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次数多了也就不再打了。
再后来温曜时毕业,也回家分担公司事务,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一天到晚也打不了几次照面,即使同处,也多是相对无言。
但如今,温曜时发丝凌乱,衣服也有些褶皱,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刚赶回来的,再看一旁的温柏延,也是风尘仆仆。
温秋年的手指骤然收紧,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但如今看到这两人关切至极的模样,心底的怨忿却如同海啸,冲破桎梏席卷而来。
此前生病,他们顶多也就是例行公事地来看一眼,有时候公事忙碌,甚至不曾露面。温秋年更小些的时候,病得昏昏沉沉,也祈求过能不能留下来陪陪他,但却无济于事。
可见那穿越者的确比他讨喜得多,不过是磕破了脑袋,就能让日理万机的两人放下工作,匆匆赶回。
这一瞬间,温秋年内心突然涌起一个恶劣的想法——
既然他们喜欢的是懂事的儿子和弟弟,那他就要让这副躯体变回原来的模样。他倒是要看看,当完美面具被撕下,他又重新露出之前那副抑郁乖张的“万人嫌”原形时,他们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秋秋,松手。”温柏延的视线凝在某处,大步迈到床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温秋年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还扎着针,因为这个动作回了血,细微的刺痛蔓延开来。
温曜时的面色也随之一变,急忙找来护士帮忙处理。过程中,温秋年一言不发,面色沉静,目光定格在他脸上,温曜时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怎么了?不认识哥哥了吗?”
只见温秋年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吐出一句话:“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4. 检查
病房被温秋年这句话搅得兵荒马乱,温柏延和温曜时的脸色骤然一变,刘伯连铃都忘了按,以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矫捷速度把正在吃晚饭的陈绍黎拽了过来。
陈医生连嘴上的酱汁都来不及擦干净,就冲上去对温秋年进行了一通检查,又抓着人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直把温小少爷问得不耐烦了,闭着嘴不肯再回他。
他眉眼间带着久违的骄矜,又对人爱答不理的,陈绍黎不多时就得出了结论——温秋年失忆了,而且失去的,还是整整两年的记忆。
“奇了怪了,就一个轻微脑震荡,怎么会失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反复研究手里的ct片子,“难道是上次摔伤的后遗症?可片子也没问题啊!”
面前几人都表情凝重,唯有温秋年半靠在床边,眉眼恹恹地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别的问题?”
温柏延的话让陈绍黎懵圈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调出温秋年的病历记录:“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这两年秋年的身体调养得还不错,刚好这段时间也该复查体检了,明天再做个全面些的检查。”
说完,他抹了把脸,又道:“不然我明天把我爸叫来,让他也给看看这失忆的情况?”
“身体没事就好,失忆不是什么大问题。”温柏延的视线穿过陈绍黎,落在温秋年身上。对方看似在玩手机,实际上频繁往他们这边张望,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他就像是只受惊的猫,仓促地收回目光。
但下一秒,他又不甘示弱地回望过来,眼睛还刻意地瞪大了些。
温柏延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随即又继续刚刚的话题:“什么时候能出院?他不喜欢呆在医院。”
“明天做完体检后,再观察两天吧,没什么问题就能出院了。”
陈绍黎没想到这关这么容易就过了,有些惊讶,温家对温秋年的身体情况一向极其重视,尤其是这两年,手指蹭破个油皮都得兴师动众地挂急诊,如今失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轻飘飘地就揭过了?莫不是等着秋后问斩?
不过他从小就有点怕不苟言笑的温柏延,没敢细问,抛了个询问的目光给温曜时,见他也朝自己点了点头,心也放下了一半。
……
“你真失忆了啊?那你还记得我吗……”
电子音在脑海里喋喋不休,温秋年刚想嘲讽它两句,眼睛一转,又起了坏心思,佯装惊讶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我脑袋里面!”
他的演技浮夸得很,却实实在在地唬住了蠢系统,151呆了两秒才回;“我是系统……”
它还没说完,就听青年用一种兴奋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系统?小说里写的那种系统吗?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龙傲天?”
151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但温秋年显然没有放过他,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能给我提供什么金手指呀?”
“你选择我,是想让我拯救世界吗?”
“你可以帮我治病吗?”
“你能……”
151被问得都快哭出来了,半晌才尴尬地回道:“都不行……”
温秋年顿时变得兴致缺缺,开始嘲讽模式:“什么都不行,那要你有什么用?”
151沮丧极了,那团白光都黯淡不少,看得温秋年心情好了些,刚想说自己是骗它的,就见151原地蹦了两下,语气突然变得高昂;“我是“万人迷打造系统”,可以帮你获得身边所有人的喜爱,包括你的父亲、兄长,还有……”
温秋年只觉心底一阵厌烦,顿时失去了所有兴致:“真会扯,你不是“万人嫌改造系统”吗?”
151这才反应过来,怒气冲冲:“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温秋年嗤笑:“明明是你太蠢。”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气狠了,151半天都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为什么要骗他们?”
温秋年没回它,151又犹豫地开口:”温秋年,不然我们配合做任务吧?只差5%的进度了,任务做完,我就可以脱离你的身体,你也能恢复正常生活。”
“正常生活?”温秋年重复了一遍,抓着床单的手紧了紧,“我的生活早就被你和你的宿主搅得一团糟了,我凭什么要配合你们把戏演下去?”
“你别生气。”系统自知理亏,声音都小了几个分贝,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们的任务有时间限制,1000天内没办法完成的话,宿主占据的身体就会彻底死亡。”
“当初你摔下楼梯,是因为心脏病发作,按理来说应该当场就死亡了,是我用能量点复活的,这两年宿主做任务攒下的能量点也一直用于温养你的身体,如果不做任务的话,我不知道到了第1000天,你的身体会是什么状况。”
1000天……
温秋年在脑子里快速计算,那么就是还剩下216天。
“怎么还有这么久。”他烦闷地嘀咕了一句,151心凉了半截,它怎么忘了这人根本就不想活,说什么都没有用。
它张口想再劝,温秋年却像是早有预料,截了它的话头:“闭嘴,再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就等着被销毁吧!”
151只好郁闷地闭上了嘴。
……
第二天一早,温秋年就被叫醒了,他睡得有些迷糊,总以为自己还被困在那片黑暗之中,猛地对上温曜时那张俊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秋秋,醒醒,该去做检查了。”温曜时看着弟弟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但见温秋年小脸苍白,下巴削尖,额头还缠着纱布,陷在柔软的床榻里,目光有些涣散,看着可怜巴巴的,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会不会头晕?”他摸了摸温秋年的额头,声音也放轻了些。
温秋年此时已经清醒了不少,扭头躲过了他探过来的手,语气硬邦邦的:“你来做什么?”
温曜时没有在意他的语气,伸手把人扶起来了些:“我来陪你做检查,爸有个会要开,下午才有空。”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很亲昵,温秋年有种回到幼时的恍惚感,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种亲昵对着的并非是自己,而是那鸠占鹊巢的穿越者。
他回想起几年前,温曜时大学毕业,终于回家长住,他那时着凉发烧,刚好碰上刘伯休假,他敲响了对方的房门,期期艾艾地说想要哥哥陪着去医院。
对方的神情他记得很清楚,他正在视频会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冷淡;“生病了就去找医生,找我有什么用?你是没断奶吗,这点事都要人陪?”
那现在呢?原来这份耐心他也能给,只不过不是给自己。
他心底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阵隐秘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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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秋年并非是隐忍的性子,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他人好受,于是径直拍开温曜时的手,语气冷硬:“体检找医生就行了,你陪着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没断奶。”
温曜时愣了愣,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开了:“还记仇呢,我那时候开会,心情不好,哥向你道歉。”
温秋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情更差劲了,不想和他说话,自顾自地起身洗漱,温曜时跟在他身后,话头没停:“是我的错,以后秋秋来医院,哥哥都来陪你好不好?”
他言语间的宠溺毫不掩饰,温秋年心底的那根针却越扎越深,他把漱口杯重重地往洗手台上一摔:“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很吵。”
空气瞬间凝滞,偌大的病房鸦雀无声。
151刚从休眠中开机,刚好赶上了这一幕,尖叫道:“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哥说话呢!任务进度倒退了1%!”
温秋年才不关心这劳什子的任务,他抬头向温曜时望去,等待即将到来的怒火。他还算了解温曜时,别看他少年时期总一副浑不吝的模样,但这人脾气可说不上好。
温秋年见过他训斥下属的模样,明明一句重话没说,但底下的人却噤若寒蝉,冷汗直冒。
快发火,撕下那张他看不顺眼的好哥哥的面具吧!温秋年愉悦极了,也期待极了,却在对上温曜时的目光时愣住了。
只见温曜时面上毫无怒火,甚至还有些担心,他取下毛巾,沾了温水轻柔地帮温秋年擦脸,轻声问:“是不是头疼?哥哥不烦你了。”
温秋年像是只被扼住脖子的猫,呆呆地任由他给自己擦完了脸,心底一阵无力。
看来这两年那穿越者的任务完成得极好,好到连温曜时都能为了他,抑制住自己的脾气。
接下来,温秋年都没怎么说话。
体检的项目很多,好在这是私人医院,温家占了股享有一定的特权,免去了许多繁琐的程序,很快就将检查做得七七八八。
温曜时全程陪着,抽血的时候看上去比他本人都紧张,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边让护士轻点,一边哄他。
“温少可真疼弟弟。”护士顺嘴夸了两句。
“那可不,我就这一个弟弟,不疼他疼谁。”温曜时笑着应了。
温秋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恶心,又有点想冷嘲热讽两句,让大家都尴尬一下,但想到现在在抽血,要是护士针扎歪了,受罪的还是自己,只好忍住了。
大部分检查结果都加急出了报告,温秋年做完检查就被送回了病房休息,温曜时去拿的检查报告。
陈绍黎翻阅了一遍,露出个轻松的笑:“挺好的,继续保持,记得按时吃药就行。”
温曜时接过报告,仔细地看着,陈绍黎觉得好笑,语气欠扁:”你看得懂吗?”
这两人是发小,嘴巴都挺欠,温曜时给了他一个肘击,陈医生吃痛地收回手,安分地写起药方来,写着写着,他又忍不住乐了:“你弟这脑袋一受伤,又变回小辣椒了,见谁都呛。”
“这两年怪听话的,突然变回原样,我还有点不习惯。”
温曜时翻报告的手顿了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目光:“别在他面前乱说话。”
陈绍黎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句话又怎么惹到他了,耸耸肩,嘴上嘀咕着:“和你们这种弟控真是没话说!”
5. 程沨
体检完后,温秋年又在医院住了两天,陈绍黎见他头上的伤愈合得还行,呕吐头晕的后遗症也减轻了不少,便商量着允许他出院了。
这两天手机叮叮当当地弹出一堆消息,温秋年扫了几眼,都是圈子里的少爷们,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他之前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人缘可没这么好。
他眼不见为净,直接开了免打扰。
温曜时和晨昏定省一样,早晚都要来医院打个卡,但他似乎也忙得很,总说不了几句话就赶去公司。温柏延更是忙得不见人影,可每当夜深人静时,温秋年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有道目光在静静凝望着自己。
他把151揪出来盘问,才知道是温柏延。
他不想玩这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把戏,但这两人太忙,忙得他都逮不到人找茬,只好默默生闷气,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死样子,弄得151对着倒退的任务进度崩溃死机了好几次。
“小少爷,今天可以出院喽!”
这两天照料他的是刘伯,这小老头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温秋年越任性他越乐呵,全然一副溺爱模样。
如今,他正亲力亲为地帮温秋年收好了出院的行李,见人还赖在床上不起床,走过去轻声哄道:“小少爷,该起来了,大少爷过会就来接你了。”
温秋年睁眼对上刘伯乐呵呵的脸,皱纹都变成了一朵花,心底突然漫上来一阵说不清的委屈。
刘伯照料了温家三代人,女儿也在温氏当了高管,按理来说早该退休颐养天年,但那时正逢沈昭岚车祸去世,温家突逢大变,温柏延和温曜时几乎不回家,只留下温秋年孤零零一个人。
刘伯放不下千娇百宠的小少爷,硬是不顾家人劝阻。留在温家照顾温秋年,这一呆就又是十多年。
对温秋年来说,刘伯在他心中,早就超过了管家的范畴,比起名义上的亲人,刘伯更像他真正的家人。就算他脾气越发古怪难缠,刘伯也总是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照料,每回生病,他睁眼就能见刘伯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刘伯能把整个温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必然是有能力手腕的,板起脸来的时候很有威严,但在温秋年面前,他都是笑眯眯的,讲话的语气都柔和得要命,总会亲自下厨做小少爷爱吃的糯米糖饼。
他会为了自己和温柏延吵架,就算这人是他名义上的雇主,刘伯也丝毫没有退让,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只为温柏延能留下来陪他过个生日。
虽然最终也未能如愿。
刘伯不知道温秋年听到了他们的吵架声,笑呵呵地和他说温柏延只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他过生日。
温秋年一度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刘伯都一定会站在他这边,但这两年里,在他拼尽全力挣扎出来的几个瞬间里,他却听见刘伯说——
“小少爷真的长大了,比以前懂事多了。”
和他对话的人点点头,和他碰了个杯:“这些年你伺候得也不容易,现在少操很多心吧?”
温秋年亲耳听见刘伯应了这句话,语气欣慰。
那一瞬间,他茫然得要命,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口子,呼呼地往内灌着风,凉得他失去了所有知觉。
原来就算是疼他爱他十多年的刘伯,也盼着他变成另一个人。
……
温秋年看着刘伯,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开口质问。
问他是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太过任性,问他这么多年来照顾自己是不是很辛苦,问他是不是早就厌了烦了……
但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刘伯是因为想照顾他才留下来没错,但根源还是对方太有责任心,他那时候那么小,性子又没那么可恶,刘伯心软也正常。
但幼时的那点情分,或许也早就在这些年里消磨殆尽,而罪魁祸首从来都是他自己,怪不得刘伯。
只短短几分钟,温秋年就想通了这里面的关窍,顿觉释然,他仍然不太愿意和刘伯说话,却也不忍对着老人甩脸色,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刚洗漱收拾完,温曜时就推开了病房门。
“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秋秋,可以回家了。”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看着年轻了几岁,一进门就接过刘伯手上的行李箱,搂着温秋年往外走。
温秋年一点也不给面子地挣脱了,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头,温曜时也没在意,招呼着刘伯一起出了门。
司机早就等候在了医院门口,温曜时让刘伯坐了副驾驶,自己陪着温秋年坐在后排。
温秋年还有些头痛,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一上车就闭目养神,151在这几天也摸清楚了他的脾性,消停得很。
车开得很平稳,温秋年的睡意逐渐上涌,依稀听到了温曜时嘱托司机将空调温度调高一些,身上也多了张柔软的毛毯。
等他渐渐清醒过来时,车已经停在了别墅门口,温曜时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凑得很近,见他醒了,表情看着还有些遗憾。
“醒了?”
温秋年看了眼他收回的手,冷哼一声:“也不怕闪到腰。”
说完自顾自下车了,温曜时反倒乐了:“秋秋是在关心哥哥吗?放心,我抱两个你都没问题!”
温秋年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关心的味道的,刚打算回怼两句,视线就凝在了隔壁敞开的院门上。
那是程沨家。
程沨家生意做得很大,父母都是工作狂,一年到头都是在飞往世界各地的路上,程沨一出生被丢给保姆带,长大三岁了都还记不清父母的脸。
沈昭岚和他母亲关系不错,时不时就把人接到家里吃个饭,于是程家父母干脆买下他们旁边那栋别墅,拜托沈昭岚得空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
程沨和温秋年同龄,第一次见面就搂着温秋年不放,非要人家给他当老婆,闹得全场大人哄堂大笑。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用陶昀的话来说,就是“好得和连体婴一样,程沨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可后来……
“想程沨了?听说他这几天在国外参加比赛,估计快回来了。”温曜时见他盯着院门发呆,顺口问了句,“他昨天还问我来着,说怎么给你发消息没回。”
温秋年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住院这几天程沨都没来,他还以为那穿越者不行,和程沨处得也没多好,原来只是忙得脱不开身。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看到门口摆了个火盆,刘伯忙解释道:“小少爷您刚出院,前两天又碰巧是中元节,我想着去去晦气……”
去晦气?他的回归,对身边的人来说,确实是晦气。
余下的话温秋年都没听进去,他望着脚下的那个火盆,燃烧的火舌扭曲成一张狰狞的面容,带着讥笑声扑向他。
“够了!”
“砰”的一声炸响,他一脚踹翻了火盆,炽热的火星四溅。
短暂的静默后,场面乱成一团,温秋年心里憋着的那口闷气也随着火盆的倾倒,得到了片刻的畅快释放。
温曜时一脸怒容,不分由说地拽着他往里面走,温秋年丝毫没有惧怕的感觉,反倒有种诡异的快感,他几乎是带着笑意去迎接这份怒气。
“有没有受伤?”温曜时把人按在椅子上,迅速脱掉了温秋年的鞋袜,看到那白皙的脚面完好无损,只有趾头有些泛红,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喜欢的话说一声,让他们撤走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受伤了怎么办?”温曜时的嘴巴一张一合,一连串的质问把温秋年的脑袋都砸晕了。
刘伯指挥着人把现场收拾干净,也赶忙进了门,听温曜时的语气不好,不赞同地劝道:“大少爷,小少爷刚出院,你别凶他。”
转向温秋年时,他的语气放轻了些:“是刘伯不好,没问小少爷喜不喜欢,下次不弄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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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温秋年罕见地有些茫然,为什么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温曜时不应该冲他发火,大声质问为什么没之前懂事了吗?刘伯的目光也不该这么慈爱,而是应该透着责问……
但这两人的关爱却像是一张网,堵住了他刚刚还有些畅快的心脏,他又觉得有些憋闷了。
身体突然腾空,温秋年惊叫了一声,温曜时稳稳地抱着他,三两步就走到了楼梯口,挑眉道:“我就说抱两个你都没问题吧?”
“放我下来!”温秋年挣扎了几下,但温曜时的手犹如铁钳,牢牢禁锢住了他。
刘伯在后面大呼小叫:“大少爷!别把小少爷摔了!”
“知道了!刘伯你记得把秋秋的鞋拿上来!”
温曜时一路将温秋年抱进了卧室,放到柔软的大床上,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弟弟,他没忍住掐了掐他的脸,不出意外的换来一个白眼。
他见好就收,收回手笑道;“好好休息,哥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就出了门,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了。
温秋年坐在床上发呆,151憋不住了,又开始蹦蹦跳跳:“我看你家里人对你挺好的呀,不然我们还是做做任务吧?”
“别搞错了,他们真正关心的对象,不是我。”温秋年语气冷淡,“你别忘了,你是为什么选中我的。”
151讷讷地想说些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可是,只要你做任务,听话懂事一点,他们也会对你好的!”
“你是说我要活得像个傀儡?一举一动都被设定好,就为了这点宠爱?”温秋年冷笑道,“我不稀罕。”
151哑口无言,识趣地躲到深处去了。
温秋年打量着这间他住了十八年的房间,窗帘换成了他不喜欢的素色,架子上和桌面上一些摆件被撤去,书架多了一排他不爱看的书……
明明家具陈设都没变,却处处都不一样了,他人入侵过的痕迹明显至极。
温秋年垂在被子上的手指动了动,有些想把那些多余的东西丢出去,但想想自己或许也没几天好活了,更懒得动手。
“小少爷,程家少爷来了,要不要下去看看?”
门外传来刘伯的声音,听清他说的话之后,温秋年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去……”
他的尾音还没落地,窗外突然响起了狗叫声。
温秋年愣了几秒;突然猛地扑到了窗边,掀开窗帘一看——
程沨站在庭院的草坪上,手上牵着只胖乎乎的柴犬,柴犬显得很是兴奋,一直不断地摇着尾巴。
他开窗的瞬间,程沨像是头顶上长了只眼睛,若有所感地抬头,和温秋年的视线猝然相撞。
程沨祖上有外籍血统,传到他这一代时已经很淡薄了,但程家人的五官都格外立体,程沨也不例外。
两年过去,他长开了些,脸部线条棱角分明,眉眼深邃,任谁来看都无法否认,这是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庞。
温秋年对这张脸毫无兴趣,两人视线只相撞了一秒,他连程沨如今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眼珠子就黏在了他牵着的那只柴犬上。
“圈圈!”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看得底下的人心惊胆战。
“秋秋,危险,快进去……”温曜时刚走到庭院就看见这一幕,险些魂飞魄散,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温秋年“嗖”地一下消失了,随即楼梯传来“啪嗒啪嗒”的奔跑声。
“慢点慢点!”温大少爷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和个老妈子似的追过去,“别摔跤了!”
程沨停在原地,圈圈兴奋得不断大叫,几度想要挣脱狗绳往屋内跑,都被他按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他在心底默数着,数到第二十三秒的时候,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他抬起头,对温秋年露出了个温和的笑:“秋秋,好久不见。”
6. 小狗
因为着急下楼,温秋年拖鞋都穿反了,走起路来很别扭,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因为气血不足总显得苍白的脸上也浮出了红晕,整个人乱七八糟,但还是很可爱。
程沨的眼神钉在了温秋年身上,贪婪地探索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温小少爷则连余光都懒得分给程沨,迫不及待地蹲下,朝圈圈张开了双臂。程沨将狗绳松开了些,圈圈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温秋年怀里。
但它还没完全扑进那熟悉温暖的怀抱,就感觉那命运的绳索又扼住了咽喉,小短腿不满地扑腾了两下,先是控诉地朝程沨叫了两声,又用那双豆豆眼委屈地看着温秋年。
“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这么重,不得把人扑摔倒?”程沨蹲下拍了拍圈圈的屁股,不轻不重地说了它两句。
圈圈像是能听懂他说的话,乖乖停在原地,温秋年把小狗搂在怀里,感受着它柔软温热的躯体,几乎要落下泪来。
圈圈是他十六岁时捡到的小狗,那是一个下雨天,他和程沨躲在蛋糕店的屋檐下,等着司机开车来接。
他等得无聊,左右张望时发觉前头有对情侣吵架,他拍拍程沨的手臂,示意让他撑伞一起到前面看看,程沨有些无奈,但还是遂了他的意。
“……分手就分手,你当我稀罕!”
“这么有出息?那晚上就给我搬走,带着你这只蠢狗!”
“怎么,拖油瓶想塞给我?别忘了,它是你买回来的!”
吵架声越来越清晰,温秋年耳朵动了动,视线锁定在前方的一小团土黄上,旁边刚好是花坛,夜色又深,要不是它动了动,还真没法注意到这是只小奶狗。
雨下得不算小,那两人吵架倒是记得给自己撑伞,却没人记得还有一只小狗。它撅着屁股一头钻进了花坛中,似乎是觉得这样就淋不到雨。
“蠢兮兮的。”温秋年嘀咕道,见小狗大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伸手就把它抄了起来。
“我来抱,它太脏了。”程沨撑着伞,没来得及阻止他的动作,“别把你衣服弄湿了,回去又要生病。”
温秋年没把它交给程沨,将小狗双手举在眼前打量,平心而论,这只小狗颜值不低,就算被淋得湿哒哒的,也能看出它圆头圆脑,眼睛圆圆亮亮,标准得像是emoji里面的小狗形象,透着股蠢萌劲。
“蠢狗,你爸妈不要你了。”温小少爷的嘴皮子攻击波不分人畜,就算是条什么也听不懂的狗,他也得嘲笑两句。
程沨无奈地将伞往他的方向倾斜,还得留意这人不要把小狗搂怀里弄湿衣服,好在温秋年有点洁癖,也有点嫌弃这只脏兮兮的狗,虽然没撒手,但也始终和衣服保持着半臂距离。
终于前面那对情侣吵得差不多了,得出个一拍两散的结论,怒气冲冲地各走一边,温秋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提高音量:“喂!你们的狗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这句话倒是整齐划一,默契十足。
“好吧,那我要了。”
正巧接他们的车也来了,温秋年坐在后座,用毛毯把小狗裹起来,他一向不会照顾自己,更别提照顾狗。小柴犬浑身的毛被他擦得乱七八糟,但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伏在温秋年膝头,嗷呜嗷呜地撒娇。
程沨数次想要接过,温秋年都没撒手。
小狗就这么被他们带回了家,小笨狗憨憨傻傻的,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见到温秋年时总是兴奋地绕着他的腿转圈,温小少爷看得有趣,赐名“圈圈”,一养就是两年。
或许圈圈也知道温秋年是它的救命恩人,总爱黏着他,对别人爱搭不理,对着温秋年就撒娇弄痴,好一段时间里,温秋年哪儿都没去,光在家玩狗,弄得程沨和陶昀很吃味,陶昀私底下还老叫它“绿茶狗”。
温秋年总是叫它笨狗,忧心它这么蠢,随便就被人带走,万一被坏人抓去做狗肉火锅了怎么办?
他想错了,圈圈实在是聪明得要命,要不然怎么会在穿越者占据他身体的第一天,就发现不对劲呢?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叼着球要和他一起玩,而是戒备地龇牙哈气。在他被占据身体两个月后,那穿越者来了兴致,非要逗弄这只小柴犬,但圈圈不配合,他便来了气,将温秋年买给圈圈的玩具球丢到了垃圾桶。
圈圈见状,疯狂嚎叫着扑上去撕咬,像是拼命要把恶魔从他身体里赶走。
温秋年被圈圈痛苦的叫声唤醒,看到的便是圈圈被一脚踹开,虚弱地趴在地上,却还倔强地呲着牙,攒着力气想要再扑上去。
他拼命地想要夺回身体,想要抱着圈圈去看医生,却只能听着那人用自己的嗓音对圈圈下了宣判:“狗咬主人,不能留了,拖下去吧。”
他看见温柏延和温曜时匆匆赶来,对着他嘘寒问暖,厉声去喊医生来上药,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幕啊……可是没人管那只趴在地上,呼吸逐渐变得微弱的小狗。
那一瞬间,温秋年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如绞,那是一种和他平日里发病完全不同的体验,他恨极了在场的所有人,疯狂地去撞控制住他的桎梏,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变得越来越虚弱。
他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圈圈被粗暴地扼住后颈,带出别墅。
也是从那天起,他彻底心灰意冷,陷入沉睡。
……
温秋年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圈圈了,但它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上上下下检查着圈圈的身体,它看上去很健康,温秋年情绪上来,想学着电视剧里老母亲与孩子久别重逢,热泪盈眶地说一句:“瘦了……”
但他感受了一下圈圈的体重,这句话立刻拐了个弯,他匪夷所思道:“圈圈你怎么胖成这样了?吃的猪饲料?”
“它吃得多,又不爱动。”程沨在一旁搭腔,温秋年才像是刚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勉为其难地分了一个眼神过去。
这才发现,这人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自己的脸上,像是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这个眼神太直勾勾,莫名让他有些渗得慌。
“圈圈为什么会在你那里?”温秋年眉眼低垂,避开了他的视线。
程沨应该是从温曜时那边得知了他失忆的事,并不惊讶,只简单回复道:“圈圈不小心伤了你,加上你太忙,顾不上它,就先放到我这边了。”
温秋年不愿再去追溯两年前的事情,闻言点点头,有些吃力地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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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圈圈抱起来,但圈圈现在的体重今非昔比,他又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刚直起身子,眼前就浮起一阵黑雾,晕晕乎乎地往前倒。
程沨早有所料,伸手就把人接了个满怀,圈圈机灵地跳下地,乖巧趴在他两腿边,看着程沨轻柔地给人按着太阳穴。
“头晕是不是?都说了不要起太急,总不长记性。”
这话太熟悉了,熟悉到温秋年脱口就想答“这不是还有你吗?反正你不会让我摔着”,但睁开眼,望着程沨那张不复记忆中那般青涩的脸,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一般,难受极了。
“程沨你个死小子!手放哪儿呢?”温曜时刚接了个工作电话,挂了后走到庭院,就见程沨搂着温秋年的腰,他清瘦的弟弟几乎整个人都被嵌在他宽阔的怀抱中。
“秋秋头晕。”程沨言简意赅。
“怎么回事?”温曜时一听急了,立刻上前查看。
回答他的还是程沨:“没事,起太猛了,低血压。”
温曜时松了口气,但看向程沨的眼神还是不善,他想伸手把温秋年搂过来,又怕乱动让他更不舒服。
这两个人的暗流涌动没有影响到温秋年,他靠在程沨的臂弯中,视线落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程沨肤色比他深一些,肌肉线条分明,而他的手臂苍白细瘦,两相对比之下,越发显得羸弱不堪。
“151。”他召唤起了系统,“为什么你发布的任务里面,没有锻炼身体这一项?”
151:“……”
它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你身体不好,没办法剧烈运动,而且以你的体质,就算再怎么努力,也练不出来太明显的肌肉……”
温秋年:“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等到眼前的黑雾彻底散去,他用了点力气,推开程沨的手,语气冷淡:“谢谢你照顾圈圈,以后还是我自己养……”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消了音,以后?他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等熬过这两百多天,这具身体要么彻底死去,要么又被夺舍,圈圈呆在程沨身边或许还更安全。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温秋年了解程沨的性子,只要接手,就必然会负责到底。
他不舍地看着圈圈,小狗吐着舌头和他对视,湿漉漉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他刚要狠心张口让程沨接着养,就被截住了话头。
“前段时间带圈圈体检,医生说它体重有些超标,要多运动。”程沨轻笑开口,“最近我打算多带着它运动,等它减肥成功了,再还给你?”
温秋年心脏不好,没法剧烈运动,之前遛狗也多是程沨代劳,于是他默认了这个提议。
“我每天早上遛完圈圈,就带它来找你,好不好?”程沨的语气越发温和,温秋年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有点过近,近到他几乎能感受到程沨的呼吸。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温曜时“啧”了一声,伸手把程沨扒拉开。
“圈圈留下,你可以走了。”温秋年不愿多说一句话,径直下了逐客令。
“秋秋,我刚从机场回来,很饿。”程沨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冷淡,像是没听懂他的拒绝,垂下眼眸,遮掩住所有情绪,“可以让我在你家吃个饭吗?”
7. 糖饼
“程家大少爷会缺我家这顿饭?”没等温秋年回答,温曜时先来劲了,他一脸稀罕,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阿姨这段时间请假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程沨没在意温曜时的阴阳怪气,站在温秋年面前,垂着头,看上去真的有几分可怜。
……算了,就当是他这两年照顾圈圈的回报吧。
温秋年没说话,牵着圈圈的狗绳进屋,程沨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意思,唇角扬起一抹笑,快步跟了上去。
刘伯心疼温秋年早餐没吃多少,又听程沨喊饿,忙不迭地去厨房交代说要早点开饭。
温曜时有个临时的视频会议要开,上楼了就没下来,其他人在厨房里忙活,偌大的客厅里就只有他和程沨两个人。
温秋年和圈圈久别重逢,爱怜得不得了,抱着撸了一上午,程沨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但温秋年总感觉有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本来不太想和程沨说话,但被盯得忍无可忍,语气很差:“眼睛有病就去治,看我没用。”
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听到程沨的回应,屋子里只有圈圈挠沙发的声音,温秋年有些奇怪,抬头望向对面高大的青年,却见他眼底盛满了自己看不懂的情绪,许久才开口。
“……秋秋,我不该和你吵架的。”
温秋年有些怔忪,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程沨或许是从温曜时那边知道了他失去两年记忆的事情,觉得他现在态度差,是因为记忆停留在两人吵架的时候。
是啊,当初吵得脸红脖子粗,温秋年生了一晚上闷气,第二天还胸闷气短住了两天医院,但现在,他已经快忘了当时的细节。
反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程沨与那位穿越者言笑晏晏的场景。
那段时间程沨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总要和他吵架,一点点小事就和吃了枪药一样。温秋年脾气大,自然不肯咽下这口气,两人经常不欢而散。
虽说程沨硬气不了多久就会来哄他,但最后一次吵架,他们冷战了三个月。而从幼儿园三岁认识以来,他们分开的天数都没有超过三天。
温秋年摔下楼梯那天,是程沨的生日。程家太子爷的成人礼自然是要大肆操办的,温秋年也收到了请柬。
一向骄矜的小少爷纠结了一个礼拜,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原谅程沨,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打算去赴宴,但在下楼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突然泛起剧烈的疼痛,还来不及喊人,就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下。
再度醒来时,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人占据自己身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只让医生简单处理了头上的伤口,然后赶到宴会现场,用一种以温秋年看来很卑微的姿态,和程沨道了歉。
他被困在黑暗中,大声喊叫,让程沨不要相信这个冒牌货,但他的灵魂像是被压制住一般,总昏昏沉沉地无法聚力。
等他攒够力气,能再度感受到外界气息时,看到的就是程沨和冒牌货友好相处的画面,很久都对他没个好脸色的程沨笑容温和,轻声细语,和那个冒牌货相聊甚欢,丝毫没有意识到多年挚友的内里早就换了个魂。
……
程沨的道歉勾起了这段不算愉悦的回忆,温秋年深吸了一口气,单薄的胸口起伏了两下,勉力压下了心中的怨怼。
如果换成之前的温秋年,早就蹬鼻子上脸,不光要道歉,还要程沨哄上个好几天,才会勉强消气,但如今他听到程沨的道歉,却觉得满是嘲讽。
或许程沨早就受够了他的喜怒无常,才会频繁吵架,所以当一个温和有礼的“温秋年”站在他面前时,才能如此迅速地被接纳。对所有人来说,真正的温秋年骄纵蛮横,消失了才是好事。
“不用道歉,你说得没错……”
他的话被刘伯催促吃饭的声音打断,温秋年觉得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径直绕过了程沨,抱着圈圈走向餐厅。
圈圈无知无觉,趴在温秋年的肩头上看着程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在这双豆豆眼里看到了赤裸裸的炫耀。
“小白眼狼。”程沨轻笑一声,跟上了温秋年的脚步。
因为温秋年刚出院,上的菜多以滋补清淡为主,又要求速度,可发挥的空间不大,但厨师还是使出了十八身解数,菜品琳琅满目,精致非常。
清蒸东星斑、蟹粉豆腐、灵芝石斛炖老鸽汤……衬得角落摆着的一盘糯米糖饼越发格格不入。
温秋年却一眼就看见了这盘糖饼,他顿了顿,对上了刘伯期待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温曜时入座后人就齐了,刘伯一向恪守规矩,不和他们同桌吃饭,温秋年没什么胃口,看到饭桌前这两人更是心烦,慢吞吞地将圈圈安置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又找了个小碗,给他夹特意留出来没放调料的牛肉。
温曜时和程沨都没打扰他玩过家家,待圈圈埋头苦吃时,温秋年才满意地准备吃饭,他往桌上一瞥,手一抖,险些失手将圈圈的饭碗打翻。
只见他的碗中被盛满了菜,堆放得远超饭碗的高度,他望过来时,温曜时正在小心往上堆一块鳕鱼,程沨眼疾手快,立刻往旁边的缝隙里填入一颗虾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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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两人收起筷子,对视之间火光四溅。
温秋年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下一步是不是要灌点水泥定型?”
温曜时讪讪道:“秋秋,你多吃点,补补身体。”
温秋年一言不发,拿起筷子先把最上面的鳕鱼吃了,见状,温曜时朝程沨抛了个得意的眼色。
温秋年只勉强吃完了三分之一的饭菜,习惯性地将碗往程沨那边一推。
……之前,他吃不完的饭菜都是由程沨帮忙解决的。
这个习惯源于幼儿园时期,老师为了让少爷小姐们爱惜粮食,讲了一个故事,大意是浪费粮食的小朋友会被土地公公惩罚,变成一株小麦种到地里,风吹日晒不说,还会被虫啃被蚂蚁咬。
小温秋年当场就被吓得泪眼汪汪,因为身体不好,他胃口很弱,又极度挑食,哄他多吃几口比登天还难。
一想到自己之前浪费的那么多饭菜,温小少爷晚上都睡不着觉,做梦都是自己被埋到了土里,黑黝黝的一片,怎么都没法逃出来。
程沨知道了以后,也忧心极了,生怕自己的小伙伴消失不见,从此默默地承包了温秋年的剩饭,坚决不让他被土地公公抓走种成小麦。
渐渐长大后,他们也明白了这不过是老师吓唬他们编的故事,但这个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反正程沨看上去也乐意得很。
温秋年反应过来后就想把碗收回,但程沨速度更快,立刻将碗捞到了自己面前:“谢谢秋秋,我刚好没吃饱。”
“这一桌子菜不够你吃?”温曜时呛道。
温秋年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有些奇怪。在他印象中,温曜时和程沨不是很熟悉,每次见面就是点个头,再礼貌地对话几句,但也不知道这两年发生了什么,温曜时明显看程沨不太顺眼。
程沨察觉到了温秋年的视线,表情立刻调整成恰到好处的无辜:“不一样,这是秋秋给我的。”
温曜时顿时哽住了。
温秋年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家和程家要一起破产了,让这两人为了一碗剩饭产生争端。
温秋年刻意忽略了角落里的那盘糯米糖饼,程沨和温曜时并不嗜甜,这盘饼原封不动地被撤了下去。刘伯端着它往厨房走时,温秋年刻意回避了他失落的目光。
直到他渐渐走远,温秋年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伯一向板正的背脊竟有些佝偻。
他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叫住刘伯。
……是你先不要我的。
温秋年忍住眼眶中泛起的咸湿,近乎冷漠地想。
8. 虚假
吃完饭后,程沨依旧赖在温家不走,温秋年拿他当空气,他也不在意,只默默顶替了刘伯的工作,轻声提醒他吃药,到点了又端来水果放在他手边。
以前他也经常这样,惹温秋年生气之后,就不做声地黏在他身边,赶不走骂不走,直到温秋年消气愿意搭理他为止。
夜色渐深,门口传来了停车的声音,是温柏延回来了。刘伯看了眼时间,才刚六点,他有些意外,温柏延和温曜时都是工作狂,一年365天能有364天在加班,用温秋年的话来说,就是地球毁灭,这两人也得把手头上的事忙完,整理好遗容遗表,再从容赴死。
“先生,今天回这么早?”刘伯上前接过温柏延手中的外套,语气带着讶异。
“嗯,秋秋今天出院,回来陪他吃饭。”温柏延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挂着温和的笑,一眼就定位到了沙发上搂着柴犬的小儿子。
他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小憩,看上去只有小小一团,他醒着的时候总是张牙舞爪,睡颜却很是乖巧。
圈圈安静地趴在他膝窝上,不吵不闹地陪主人睡觉,边上是程家那小子,手上拿了块毛毯,正轻轻往温秋年身上盖。
程沨的力道很轻,但温秋年还是被惊醒了,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到是程沨,就张开手要他抱。
温柏延视线一凝,大步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将程沨挤开,温声道:“秋秋,醒了吗?吃了饭再去睡好不好?”
温秋年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自八岁母亲去世之后,温柏延再也没有如此温和的和他说过话。他缓了缓刚醒的晕眩,冷淡地起身:“我不太舒服,先上楼休息了。”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陈医生来看看?”温柏延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伸手去探温秋年的额头,“着凉了吗?”
温秋年忍了忍,没有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温柏延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肤触觉温凉,没有发热的迹象,放心了不少,又放轻了语气:“吃点东西吧,不然胃会不舒服。”
温秋年仍是摇头,恹恹地将圈圈交给程沨:“把圈圈带回去吧。”
程沨轻轻松松地将这只胖狗抱了起来,但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走到餐桌,将圈圈放在椅子上,随后盛了半碗小米辽参粥,径直端到了沙发边,自然地舀起一勺吹了吹,放到温秋年唇边。
他给温秋年喂饭喂习惯了,动作堪称是行云流水,温秋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张嘴吞了下去,米油稠厚的粥滑入口腔,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狠狠瞪了一眼程沨。
他的眼神对程沨完全没有杀伤力,这人泰然自若地又舀了一勺:“再吃两口好不好,吃完就可以休息了。”
温柏延在一边看着,眼神越发复杂。
温秋年提不起精神,没有多费口舌的力气,接过那碗粥,三两口吃了,回头看了圈圈一眼,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上了楼。
……
关上门,温秋年把自己抛进柔软的床榻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浑身都没有力气,似乎所有情绪都在一刹那间抽离。因为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轻缓的呼吸。
他的情绪似乎只在见到圈圈的那一刻是上扬的,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没劲透了,他想。
即使这副躯体已经重新被自己掌控,但温秋年还是觉得自己与真实的世界中隔了一层磨砂玻璃,周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享受到的每一分温暖和关怀,都是在窃取那个“温秋年”的成果。
他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就连在医院里燃起的报复心理,也逐渐地开始消散。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下午程沨离开了一会,他看着桌面上的小刀,鬼使神差地就藏进了口袋里。
“温秋年!你要做什么?”151本来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装鸵鸟,如今看到他状态如此不对劲,也忍不住大喊道,“你别想不开啊!”
它被吓得够呛,电子音都有点变调。
温秋年像是没听到它说的话一样,借着透进来的几分月色,缓缓将小刀贴近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皮肤很薄很细,血管清晰可见,只要轻轻划上一刀,鲜血就会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他有轻微的凝血障碍,只要什么都不做,几个小时内,这具身体就会彻底失去生机。
151快要被他吓疯了,再次痛恨自己不能凝出实体,把那把该死的刀扔远点:“你冷静点啊!求你了!”
刀尖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房门突然被敲响,随即程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秋秋?你睡了吗?圈圈不肯走,非要来找你。”
他的语气很无奈,话音刚落,圈圈就很配合地“汪汪”喊了两声。
小刀脱手,砸在床单上时,发出了很轻微的响声。
温秋年还不太能从刚刚的情绪里抽离,但听到圈圈的声音时,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圈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兴奋地从程沨怀里跳下来,飞速窜到房间内,钻进了温秋年的被窝。
温秋年心口一紧,怕圈圈被床上的小刀割伤,立刻走过去把刀收到抽屉里。与此同时,程沨也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灯的开关,“咔哒”一声,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
圈圈和小时候一样,把头钻进被子里,一个圆润的屁股露在外面,似乎觉得这样温秋年就找不到它了。
温秋年毫不留情地把它拖了出来:“笨蛋!你脚还没洗,脏死了就上床!”
圈圈一脸无辜地摇头摆尾,亲昵地在他腿上蹭来蹭去,温秋年的心刹时就软了下来,他摸了摸圈圈的头,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太适合照顾它,于是,还是狠心将它递给了程沨。
圈圈不满地嗷呜两声,但马上就被程沨扼住了命运的脖颈,在空中挥舞着短短的四肢,这一幕实在是有些滑稽,温秋年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沨空出一只手,从门外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是药片和温水:“秋秋,今晚的药还没吃。”
温秋年没说话,干脆利落地就着温水把药片吞了进去,程沨见他乖乖吃了药,脸色还是不太好,眼底浮起担忧,想早点把圈圈带回去,不打扰他休息。
“我先带圈圈回去了,明天再带它来找你。”说着,程沨捉住圈圈乱动的短腿,左右摇晃着和温秋年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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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秋年顿了顿,上前揉了一把圈圈的脑袋,看着委屈的狗子,轻声道:“圈圈听话,明天好好锻炼,我在家等你。”
圈圈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不再挣扎,垂头丧气地被程沨拎走了。
温秋年再度回到房间,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那把小刀,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答应圈圈了,明天还和它一起玩!不能出尔反尔啊温秋年!”151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在他脑海里蹦来蹦去,听声音就知道它快急死了。
……是啊,他答应圈圈了,明天早上在家等它。
再等几天吧,多陪会圈圈也好。这么想着,温秋年又将抽屉推了回去。
他拿上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151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自觉将失足青年拉回了人间,感动道:“没错,就是这样,洗个暖烘烘的热水澡,然后睡一觉,醒来后会发现……”
“会发现一切都没变,还是那么糟糕。”温秋年冷漠地打断了系统的毒鸡汤,“开屏蔽模式,我要脱衣服了。”
151悻悻地闭嘴了。
洗完澡后,温秋年也没有提起精神,他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囫囵将头发擦得半干,就躺在了床上。
151想提醒他把头发吹干,不然以他的脆皮体质,第二天八成又要生病,但想到温秋年连活下去的的欲望都没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系统忧愁地叹了口气,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了白天餐桌上的那盘糯米糖饼,又看了看自己的能量点余额,灵机一动。
温秋年躺在床上,感受着脑海里的小光球时而沉默,时而和抽了疯一样乱蹦,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安分一点?”
151立刻缩得和鹌鹑一样,讪讪道:“抱歉抱歉,你睡吧。”
……
温秋年再次坠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显得很淡定,等待着眼前的黑雾散去,还有些好奇,这回出现的场景会是什么。
“老刘,听说这段时间小少爷转了性子?”
谈笑声钻进耳朵,温秋年看见刘伯和负责打理后花园的丁师傅坐在后院,小桌子面前放着一壶酒。
温秋年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哪个场景,他捂着耳朵,不愿意听刘伯接下来那些附和夸奖的话,转头就想逃离。
“是啊,小少爷真的长大了,懂事了不少。”
“这些年你伺候得也不容易,现在少操很多心吧?”
温秋年还是听见了这断断续续的对话,烦躁得要命,这个破梦简直就是存心在给他找不痛快,他索性盘腿坐在草地上,托腮盯着对饮的两人,想听接下去他们是怎么说自己的。
但短暂的对话之后,刘伯就一直没做声,只一次次地倒着酒,他多年来一直恪尽职守,通常是不爱碰酒精的,他觉得这些东西会影响他工作,所以酒量自然不好。
很快,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就浮起酡红,丁师傅看不过去,按住他的手:“行了,老刘,少喝点。”
刘伯被他按住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捂住脸,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像是带着点哭腔:“老丁,小少爷他……不要我了!”
温秋年一愣,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9. 发烧
刘伯抽出被丁师傅压着的手,继续给自己斟酒,他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似乎都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老丁,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丁师傅一愣,随即蹙眉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你在温家干了几十年了,哪件事不是办得妥妥帖帖?”
刘伯放下手,眼神里全是茫然和伤心:“那为什么,小少爷突然就和我生分了呢?”
他又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喝光,眼圈通红:“小少爷他……最近规矩得吓人,他不要我叫他起床了,也不要我做的糯米糖饼了……”
“他说让我不要僭越……我在温家工作了几十年,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我怎么就是僭越了呢!”
丁师傅从未见过老友这般模样,手忙脚乱地安慰他:“老刘,你别这样,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是好事啊……”
“好什么好!”刘伯突然激动了起来,拍着桌子怒道,“他和我不亲了……生分了啊!”
他抓着好友的手臂,泪水从皱纹里蜿蜒而下,声音迅速低落下去:“老丁,你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惹小少爷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太啰嗦了?还是做的糖饼他吃腻了……明明小时候,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糖饼了……”
“他当初那么小一点,总是生病,什么也不能吃,躺在床上可怜巴巴的,就说要吃刘伯做的糖饼……”
丁师傅不忍看老友如此伤心,绞尽脑汁地安慰道:“你别这么想,小少爷可能没这个意思……”
刘伯的泪水砸在桌面上,洇开了一片湿痕:“我宁愿他不要这么懂事,这么守规矩……宁愿他和之前一样,会赖床,会闹脾气,生病了磨人得要命,要哄着才会吃药……别人都说小少爷脾气差,你们哪里知道他有多贴心!”
“他记得我这老骨头下雨天会腿疼,每回都催着给我贴护膝,厨房新来的师傅说我摆谱,他发了好大的火……之前他误会先生说我,那么小个人,硬是要挡在我前头不准他说……”
刘伯越说越伤心,捂着胸口落泪:“现在这样,我心里空落落的,明明现在看起来什么都好,先生、大少爷和小少爷的关系也亲近起来了……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么难受呢……我想之前的小少爷了……”
说到最后,刘伯已然是语无伦次,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耸动,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全无平日里说一不二,威严体面的大管家模样。
温秋年呆呆地站在一侧,脑子里已经是惊涛骇浪,冲击得他久久未能回神。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吗?
原来刘伯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这个已经年逾七旬的老人家,不知道他照顾了十多年的小少爷早就换了个灵魂,只能被动着接受孩子的疏离和冷淡,在深夜里才能借着酒意狼狈地大哭一场,将所有的悲伤发泄出来。
刘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骄纵叛逆的温秋年。
“不是的,刘伯,我没有不要你,那不是我……不要哭……”强烈的震惊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心痛,温秋年冲上去抱住刘伯,却徒劳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次次地穿过老人的身躯。
他近乎崩溃地回忆着自己回归后面对刘伯的态度,他和那个冒牌货一样,用近乎冷漠的态度对待刘伯,他想到桌上那盘纹丝不动的糯米糖饼,想到刘伯有些蹒跚的背影……
刘伯的眼泪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肤,灼伤着他的心肺,他心痛如绞,狠狠抓着心口,几乎感受到了病发的濒死感。
恍惚中,他听到了151的声音,电子音里的懊恼清晰可闻:“完蛋了……好像搞砸了!”
……
清晨,温家乱成一团。
陈绍黎刚熬了一晚上的夜班,就被温曜时一个电话紧急call到温宅。这大少爷的语气听起来大有他耽搁一秒,就要像古代御医一样给他亲爱的弟弟陪葬的架势。
陈医生默默腹诽着,但出诊的速度比谁都快,和他接班的医生刚记录完,一抬头人就不见了,依稀能见到大门闪过一片衣角。
他刚赶到温家,就被阿莲迎了上楼:“陈医生,您可算来了,快去看看我们小少爷吧,他发高烧,一直叫不醒,还说胡话。”
陈绍黎一听坏事了,发烧会让心脏负担加重,温秋年的心脏本来就不太好,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他长腿一迈,几步就爬到了二楼,轻车熟路地冲到了温秋年的卧室。
只见温曜时脸色铁青地在床边打转,温柏延半跪在床沿,手上拿着一杯温水,温秋年靠在他怀里,呼吸急促,脸色潮红,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眼睛却始终紧闭着。
程家那位大少爷半跪在床边,一边握着温秋年无力垂下的手,一边拿着湿毛巾,细致地帮他擦着额头渗出的汗水。
刘伯率先看到他的身影,此时和看到救世主也没什么区别了:“陈医生,快请进!”
“怎么回事?烧了多久了?”陈绍黎迅速将医药箱打开,询问情况。
“早上八点钟发现的,估计更早就烧起来了,刚刚测温是39度。”程沨迅速回答着陈绍黎的问题,起身给他腾出位置。
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总觉得温秋年的脸色和情绪都不对劲,于是天刚亮不久,就忍不住走到了温家,和早起的刘伯说明了来意。
好在刘伯一听,就把他放了进来,和他一同前去温秋年房间查看情况,温曜时正准备出发晨练,看到他来那么早,差点又开始冷嘲热讽。
但听清来意后,他扭头就跑,蹿得比猴都快,全无平日里的风度翩翩。
程沨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在看到温秋年的状况时,他的心脏险些也跟着停跳。温秋年身体弱,折腾出门反倒可能更危险,温曜时当机立断,给陈绍黎来了个夺命连环call。
“先试试看能不能吃下药,不行再上退烧针。”陈绍黎迅速检查了温秋年的心跳、瞳孔和体温,脸色凝重。
温柏延接过他递过来的退烧药,陈绍黎注意到他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他这位叔叔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天塌了表情都不带变的,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他们这帮皮猴从小就怵他。
就这样一个人,此时竟然连水杯都有些端不稳。
“秋秋,乖,把药吃了好不好?”温柏延的失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立刻微微托起温秋年汗湿的脖颈,温声哄着他吃药,
温秋年双唇紧闭,眼尾烧得绯红,睫毛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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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地垂着,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
温柏延小心地将药喂了进去,又怕他被呛到,不住地抚着小儿子细瘦的脊背,一套动作下来,他的后背几乎也都湿透了,围观的几人也不逞多让,大气都不敢喘。
“能吃下药就好……”陈绍黎松了口气,但他话音刚落,温秋年身体一颤,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痛苦地呛咳着,不多时就把刚刚吞下的药片吐了出来,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心脏也开始不舒服,左手无意识地揪着心口的衣服。
陈绍黎立即将无色的药剂注入注射器,沉声道:“不能再拖了,你们按住他,我打退烧针。”
程沨第一个上前,轻轻固定住温秋年的手臂和上身,低声安抚:“秋秋,忍一下,马上就好……”
他的姿势很熟练,仿佛这样做过很多次,温秋年也似乎也很熟悉他的气息,剧烈痉挛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还主动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温柏延和温曜时的神色复杂,但情况紧急,没人去阻拦他的动作。
陈绍黎掀开被子一角,将温秋年的睡裤向下褪了一点,迅速将碘伏棉签消了毒,利落地将药水打了进去。整个过程只有十几秒,但对旁边紧张观看的人来说,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擦擦额头的汗:“先观察半小时,还没好转的话就得送医院了。”
好在药效似乎逐渐起了作用,温秋年的身体渐渐放松,抓着心口的手也渐渐舒展,呼吸轻缓了许多。
但他看起来还是很不安稳,脑袋深陷在枕间,时不时就不安地辗转,湿发黏在潮红的脸颊和额边,干裂的唇角溢出极其细微的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在哀鸣,听得人心头发紧。
“看这情况像是剧烈的情绪波动引起的应激性高烧和意识封闭,昨天有发生什么事情吗?”陈绍黎一边观察着温秋年的状况,一边迅速做出了诊断。
屋内人的表情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急切和茫然,程沨微微摇了摇头道:“他白天看着很正常,和圈圈玩了很久,但是晚上脸色就不太好了,情绪也看着有些低落。”
“先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叫醒吧,持续的情绪激动会对他身体不好。”陈绍黎蹙眉道。
程沨立刻半跪在床边,靠在温秋年耳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秋秋,起床了,圈圈在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温秋年的睫毛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所有人都不敢作声,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动作。
下一秒,温秋年慢慢睁开了双眼,熬过眼前那层黑雾之后,他茫然地转头,对上一众紧张的视线。
他愣了几秒,突然朝着一个方向张开双手,固执地要起身,声音嘶哑:“刘伯……”
刘伯没想到小少爷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找自己,看着他这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冲了上去接住他,像小时候那般哄他:“刘伯在呢,小少爷别怕……”
温秋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顺着带着明显病色的脸颊滑落。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无数话想说,但最后,他只是把脸埋在刘伯的肩窝里,几乎泣不成声:“……刘伯,我想吃糯米糖饼……”
10. 融冰
温秋年的一场痛哭,把所有人都吓得够呛,几个靠在床边的男人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安抚的安抚,擦泪的擦泪,但他只抓着刘伯的衣角不放,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刘伯感受着肩膀温热的濡湿,心都要碎成八瓣了,忙不迭地哄:“小少爷不哭了,刘伯马上就去给你做糖饼,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温柏延和程沨还尚存一丝理智,耐心跟着哄,温曜时性子急,差点让人把厨房搬到卧室来,让刘伯当场给做那劳舍子的糖饼。
在一片混乱中,温秋年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突然,刘伯觉得肩膀一沉,只见温秋年身体软倒下去,直接没了动静。
这险些把这一屋子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程沨猛地起身去探他的鼻息,陈绍黎挤开重围,迅速检查了一下,才哭笑不得地开口:“没事,就是又睡着了。”
说罢,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周遭这些人,这一群人平日里连头发丝都是体体面面的,时刻挂着一副“尽在掌握中”的表情,没想到还能被他欣赏到集体方寸大乱的模样。
我该不会被灭口吧?
陈绍黎打了个寒战,迅速扯了张纸写药方,字迹潦草得像是加密战报:“应该没什么大事,我等会开点药,这两天也都会过来看看情况。”
说罢又仔细叮嘱了几句,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听得很认真,搞得他压力山大,出门时才发觉自己出了一额头的汗。
温曜时送他出的别墅,陈绍黎打了个哈欠,随手擦了擦眼角困出来的泪珠,上车前,他忍不住撞了撞温曜时的肩膀:“你和你弟怎么回事,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他和温家走得近,多少知道些事情,温曜时少年时期有多爱护温秋年他也是历历在目,后面温母车祸去世,温曜时远走他乡读大学,看似和温秋年疏远了,但是他们这些和他走得近的好友都知道,这人把弟弟看得和眼珠子似的。
前几年圈里有个荤素不忌的大少爷,参加晚宴上看到了尚未成年的温秋年,当即惊为天人,各种打探联系方式。这事被温曜时知道了,差点没给这位少爷整褪一层皮。
听说这厮后面走在路上还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陈绍黎一直疑心这是温曜时做的,但温大少三连否认,说自己玩不来那么阴,但是对这个举动大加赞赏,直言老天有眼。
事情在两年前有了变化,陈绍黎能明显发觉到,温曜时和温秋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温曜时看似和弟弟亲近了许多,但肢体上的疏离逃不过他的法眼,一起聚会的时候,他也几乎不再提起温秋年,只是闷头喝酒。
陈绍黎不好多管兄弟家事,一直装聋作哑,但如今看他又似乎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又回到了先前的那副“弟控”模样,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捧在手上都怕化了,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
温曜时拿出打火机,随手点了根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陈绍黎问得模模糊糊,但他心知肚明,烟燃到了尾巴时,他才摇头苦笑了一下,扭头朝陈绍黎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
陈绍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上了些酸楚,莫名觉得,他现在一定很落寞。
……
温秋年这一觉睡了非常久,等他再次醒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
151发觉他睁眼后很是惊喜:“你终于醒了!”
温秋年还沉浸在有关刘伯的那个梦境中,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他躺在床上,摸索着将灯打开,刺目的白光劈开黑暗,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回想起梦中听到151的声音,脑海里的小球又缩了起来,一副很是心虚的模样。他想了想,问道:“是你做的?”
明明是疑问的话,语气却很笃定。
151在原地蹦了两下,弱弱道:“我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很危险……怕你就这么放弃了……所以才想让你看看这个,起码刘伯是真心对你好的……”
“我没想到你会病这么厉害!对不起对不起!”随着语速的加快,小光团闪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像是接触不良即将爆炸的灯泡。
温秋年沉默了几秒,就在151越发忐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谢谢你,151。”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151惯性道歉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温秋年在说什么,电子音卡顿了几秒,随即傻兮兮地蹦出一个字,“啊???”
“如果不是你,我会一直误会刘伯,所以真的,很感谢你。”温秋年又说了一遍,此时他眉眼低垂,因为病还未好全,浑身萦绕着病气,脆弱得像是一尊白瓷,让人不敢触碰。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和151说话,系统感觉自己并不存在的眼睛热热的:“不……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来你也没想象中那么没用。”
温情并未持续多久,下一秒,它就听见温秋年虚弱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熟悉的嫌弃:“你是要哭了吗?别流出机油来了,我可不会修。”
151:“……”
它就知道!能被系统选中的有什么好鸟,可真是气死统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温秋年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来人是谁,差点又控制不住掉眼泪。
“小少爷,醒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秋年房间里的灯一亮,刘伯就注意到了,连忙上楼查看情况。
温秋年看着刘伯,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忍住鼻酸,缓缓摇了摇头。
刘伯忙着拿体温计给他测温,低头一看,自家小少爷眼圈又红了起来,像只小兔子似的,好不可怜。
他只觉得心一揪一揪的,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忙不迭地将早就准备好了的糯米糖饼端了进来,像小时候一样哄他:“不哭不哭,刘伯给做了糖饼,吃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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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受了……”
骗人,明明一点用都没有。温秋年瘪着嘴,竭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刘伯总是操心他的身体,做糯米糖饼时,糖和油都不敢多放,吃起来其实没什么滋味。小温秋年总是缠着刘伯给做,其实只是撒娇,喜欢看刘伯背着父母,悄悄哄他的模样。
刘伯见温秋年迟迟没有动作,只红着一双兔子眼看自己,心里一咯噔,疑心是自己会错了意,或许小少爷只是病中糊涂,醒来就闹着要吃糖饼的事。
“不想吃是不是?我给收起来……”他颇有些手忙脚乱,就要去够那盘糖饼。
温秋年反应很大,一把将盘子按住,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按捺不住地落下,几乎是狼狈地将糖饼往嘴巴里塞:“不要拿走!”
刘伯被吓到了,忙放下盘子,顺着温秋年的脊背:“好好好,刘伯不拿走,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温秋年囫囵吞了一小张饼,就着刘伯的手喝了半杯水,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手指扯着刘伯的衣角,不肯让他走。
刘伯自然是千依百顺:“好,好,刘伯不走,就在这陪着小少爷。”
“……刘伯。”温秋年抱住刘伯,闻着他衣服上熟悉的皂角气息,半天说不出话来,憋了很久,才闷闷地开口,“我明天还想吃糯米糖饼。”
刘伯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那块被填补得满满当当,几乎也要跟着落下泪来:“行,刘伯天天给小少爷做!”
“嗯,我最喜欢刘伯了。”温秋年的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本来是句撒娇的话,却听起来十分笃定。
刘伯听得欢喜极了,却还得故作矜持:“还有先生和大少爷呢,他们今天守了你一天,刚刚才赶回公司处理事情……还有程小少爷……”
“不要说他们,我不要听。”温秋年从刘伯怀抱里抽出身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好好,不说不说。”刘伯不知道温秋年生的哪门子气,但还是马上就顺毛捋。
温秋年这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像儿时一样,搂着刘伯的手臂撒娇:“刘伯,我以后哪儿都不去,就要陪着你。”
温秋年已经想好了,就算避免不了死亡的到来,他也不会再做自戕的事情。他无法让刘伯苍老的身躯,去承担那样一副惨烈的画面……这太残忍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剩下的200多天,他要好好陪着刘伯,他自小身体就差,自然逝去的冲击力应该会小很多,到时候他会提前安排好让刘伯的家人陪护,伤心自然是免不了的,但是应该很快就能走出来。
温小少爷撒起娇来,嗓音比蜂蜜都要甜,黏黏糊糊的,让人听得心都化了。
刘伯怕他着凉,把人又塞回了被子里,乐呵呵道:“那可不行,下周就要开学了,小少爷还得上学呢!”
温秋年一愣,几乎有些匪夷所思——
“什么,我还要上学?!”
11. 耳夹
“这说的什么话?”刘伯嗔怪地看着温秋年,“小少爷才多大?当然要继续上学了。
温秋年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以自己的年纪,开学应该是上大三。当初他在学姐的鼓励下,做贼一样地瞒着全家人,偷偷拾起画笔,拿到了梦想学府的合格证。
为此,他和程沨大吵一架,填报志愿的时候又被温柏延和温曜时发现,这两人几乎是以勒令的方式逼他修改,温秋年早就想好了,他不可能再退让了,并且做好了决裂的打算。
画画对他来说,几乎是和呼吸一样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常年生病,幼时同龄人在椅子上如坐针毡的时候,他能够对着画板一整天都不挪窝。
那几年,温家每个犄角旮旯都可能刷新出一个小团子,有时候在玩具间,有时候在厨房,甚至连贮藏室的小角落温秋年都没有放过。
他小小的脑袋里像是装了个异于常人的雷达,总能捕捉到最微妙的光影和色彩。那些在旁人看来平凡得不值一提的东西,在他笔下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
他画起画来总是忘记时间,又因为身体原因精力不济,总是晕晕乎乎地睡过去,醒来时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迷迷糊糊中,他能感受到有人抱他,有时是刘伯,有时是爸爸,有时是妈妈……温曜时最容易分辨,因为他抱的时候,总喜欢把他像小猫一样在怀里摇,把他弄醒后又手忙脚乱地哄。
不过温秋年最喜欢去的还是花园,他喜欢坐在椅子上,睁着双猫儿眼看经过的人,修剪花枝的丁师傅,浇水的王阿姨,端着糕点来的阿玲……都会变成他的模特。
温曜时每回去花园,看见弟弟在画画,都要假装不经意地凹姿势,势必要展现出自己最帅的角度,但温秋年的画板上,却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
他捏着弟弟的脸蛋质问,温秋年任他搓圆捏扁,抿着嘴软乎乎地朝他笑,却死活不回答他的话。
其实,小小的孩子心里想着,现在他的画技还不够好,等他变成妈妈嘴里,很厉害很厉害的大画家时,他再把自己最心爱的人,一个一个地描摹到画纸上。
幼年的温秋年被保护得太好,甚至都不知道死亡的含义,也从未想过不知道亲人爱人会离他远去。妈妈去世后,他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时,温柏延就停了他的绘画课,命人将他的画具全部丢弃。
他浑浑噩噩地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画画的资格,但最让他痛苦的是,父兄对他的冷淡和疏离,前八年的幸福时光像是一场幻梦,碎裂得迫不及防。
温秋年也在责怪自己,如果不是他非要去看那场画展,就不会有那场车祸,妈妈也不会去世,带着对自我的惩罚和厌弃,他将爱好和梦想封存,再也没碰过画笔。
高三前夕,他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恐惧,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梦寐以求的未来时,命运总与他作对,按照系统制定的目标,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合格证应该随着他珍藏的画册,一同被丢弃在了垃圾桶里。
……
在被占据身体之前,温秋年已经填好了志愿并且提交,但他知道,如果那穿越者有一万种篡改的方法,而温柏延和温曜时自然是乐见其成。
按照系统那破任务的规划来看,他现在多半在读金融系或者管理系,以便未来接手家业。
想到这里,温秋年就头大得要命,虽然他的理科成绩一直很好,但他对这些数字丝毫不感兴趣,就算是只有两百多天可活了,他也不要去上讨厌的课!
“刘伯,我难受,能不能让陈医生帮我开证明办休学?”温秋年立刻捂着心口,佯装出一副难受模样,“我不想去上学。”
他本就还有些低烧,双颊却已经褪去潮红,只余一片惯常的苍白,一张小脸瘦巴巴的,额头上的纱布又还没拆,浑身都萦绕着病弱气息。
刘伯一听就紧张起来了,忙仔细询问:“哪里难受?要不要再让陈医生过来看看?”
温秋年不想让刘伯操心,哼哼唧唧地撒娇,刘伯看着他长大,最知道他这些鬼灵精的把戏,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就看透了他的伎俩。
“小少爷不是最喜欢画画了吗?怎么就不想去上学了呢?”刘伯揉了揉温秋年的脑袋,笑呵呵道。
不过他又想到这两年温秋年像是对画画失去了兴趣,一时间也不确定起来。
“……什么意思?刘伯,我现在读的是什么学校?”温秋年呆了几秒,立刻追问。
“瞧我这记性,忘了小少爷不记得了。”刘伯拍拍脑袋,“xx美院,当初因为这个你还和先生吵架呢。”
他感叹道:“默不作声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开始画画了。”
温秋年被这个消息冲击得七荤八素,艰难地保持理智,把151叫了出来:“怎么回事?你们没给我转专业?”
“你当时已经提交志愿了,没来得及改,本来有考虑要不要复读再考一次,但是那太耽误事了,宿主也不太愿意再上一次高三。”系统解释道,“而且我们的任务是看行动,只要没有从事这个行业的打算,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就没改。”
“我父亲和兄长没有阻止吗?”温秋年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他们怎么会允许我学这个?”
“好像阻止了?我也不太记得了……反正宿主保证说自己只是混个毕业证,后面表现得又特别懂事乖巧,或许他们因为这个做出了妥协和奖励,才选择了让步?”151艰难回忆中,有些不确定地答道。
“你之前怎么不说?”
“你没问呀!”151说得理直气壮,温秋年沉默了几秒,它又放低了语气,“……如果你回去画画,任务进度肯定又要倒退……”
天知道,这才不到一个礼拜,任务进度已经从95%倒退到88%了,它真恨不得这是一场幻觉。
听到系统丧丧的回复,温秋年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不再理会脑海里嘤嘤哭叫的系统,转而询问刘伯:“什么时候开学呀?”
“下周一。”刘伯耐心回答,又有些忧心,“小少爷,你这两年学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能跟得上进度吗?不然联系学校……”
“不用,我可以。”温秋年打断刘伯的话,语气有些倨傲地回答。
温秋年是当之无愧的天赋流选手,他对线条、色彩和构图极其敏锐,小时候学画画的时候,老师就经常为他的天赋感到震惊,知道他不再学画了之后,还来过几次温家劝说,都被有礼貌地请了出去。
老师走的时候唉声叹气,小温秋年躲在窗边看,却没有勇气叫住他。
后来即便是将近十年没碰过画笔,但他在经过短暂的训练后,就极快地找回了手感,以艺考第一的成绩拿到了梦校的合格证。
他有足够的自信,即便前两年的课程都没上过,他也一定不会更不是进度。
刘伯看着他骤然亮起的双眸,也没有再继续劝说。
……
后面几天,温秋年还是恹恹地躺在床上养病。他每次生病都要拖上好一阵子才会好,这两天夜里总是反复发烧,睡得不安稳。
晚上总有人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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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帮他擦汗,换衣服,喂水……白天醒来时,身上总是清清爽爽的,完全不会感到难受和黏腻。
温秋年知道那人是谁,他身上敏感的部位很多,如果换成旁人,一定会把他弄得浑身难受,但是程沨从小陪在他身边,每回生病都是他照顾,最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舒服。
这人照顾他一晚上,白天还能若无其事牵着圈圈来找他,甚至连每天的晨跑都没落下,壮得和头牛一样。
温秋年默默在心底吐槽了一通,依旧对程沨爱答不理,程沨长了两岁,脾气倒是好了不少,被当成空气也不生气,只默默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地提醒他喝水、吃药、不要一个姿势坐太久……
温秋年被他管得烦不胜烦,忍不住怼他:“你是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天天缠着我做什么?”
“还没开学,确实没什么事。”程沨像是听不懂他的潜台词,反而皱眉看着他的脚,“鞋子穿好,别着凉了。”
温秋年气闷,用光着的脚丫踹他,程沨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发泄脾气,反正温秋年没什么力气,对他来说和挠痒痒一样。
等温秋年不动了,他再慢悠悠地捉住他冰凉的脚踝,帮他把鞋子穿好。
温秋年正要再骂,刘伯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他们手上拿着无数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袋子,流水一样地涌进来。
“小少爷,你要的东西,当季最新的都在这里了。”刘伯示意他们将袋子放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
这才对嘛,他们家小少爷就是该这么金尊玉贵地养着,这两年也太过朴素了!
温秋年微微一用力,把脚从程沨怀里抽出来,起身挑选。他向来娇气又臭美,每个季度都会有专人来送新款衣物和配饰,温家光是他的衣帽间就有三个,可惜那穿越者来了之后,嫌弃地把他的衣服都被塞到了最深处,换上了清一色黑白灰的衣物。
既然决定了要活着,那就得活得舒舒服服的,温秋年想通了之后,自己现在的一身装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立刻让刘伯帮忙让人送些衣服过来。
数十个礼袋和挂衣架在大厅里铺开,温秋年表情挑剔,手指拂过那些造价不菲的面料,眉头却越皱越深。
“现在的衣服怎么越来越丑了?还不如之前的。”
“设计师是用脚在画图吗?花色看得眼睛疼,不要。”
“太素,看着晦气,不要。”
温秋年一路嫌弃过去,他挑选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走到了末尾,点了几件衣服:“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不要,其他留下。”
衣服选好了,他又回头看送来的配饰,先是拿起了一对珍珠耳环,正想试试看,想到自己几乎已经快要闭合的耳洞,温秋年不满地“啧”了一声,将盒子轻轻丢了回去。
他又挑挑拣拣地选了一对水滴形状的金属耳夹,走到镜子前试戴,却透过镜面,看到了程沨注视着他的目光。
他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里面包含的情绪复杂极了,沉沉的,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身上。
这目光是那样的专注,仿佛连眨眼都不敢,生怕就遗落了这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温秋年捏着耳夹的手微微一顿,心底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异样,程沨却像是察觉了他的不自在,上前在丝绒托盘里取了一对蓝宝石耳夹。
“试试这个。”
深蓝色的宝石轻巧地被他夹在指尖,折射出璀璨的光,温秋年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程沨就已经微微俯身,凑近了他,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
12. 学姐
冰凉的耳夹轻轻夹上敏感的耳垂,将温秋年的身体激起一阵战栗,程沨的指尖不免擦过耳后那层薄薄的皮肤,触感温热。
戴好耳夹后,他没有立即退开,而是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端详了一会。
温秋年肤色极白,宝蓝色的宝石挂在耳垂上,更是衬得肌肤近乎透明,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宝石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眉眼昳丽到令人不敢直视。
程沨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将目光从他的耳垂上,缓缓移向镜中那双有些怔忪的双眸。
温秋年反应很快,立刻将他推远了些,脸蛋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谁允许你碰我的?”
程沨将镜子拿到他面前,熟练地转移话题:“你看看,特别衬你。”
温秋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他歪了歪脑袋,对着镜子臭美了几秒,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移到自己的一头短发上,有些生气。
他刚想把151揪出来骂一顿,就见程沨有了动作,他摸了摸他的发尾,轻声道:“想留长了?让Leon来一趟,把头发接长?”
Leon是温秋年的私人造型师,之前他那一头长发,基本上都是Leon负责养护修剪。
温秋年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我才不要把别人的头发尸体接到脑袋上。”
程沨轻笑一声,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顿了顿,又忍住了。
温秋年又继续游走在堆成山的礼盒中,被他选中的刘伯都吩咐人收了起来,没选中的也很快撤了下去,很快大厅就恢复成了原先的空荡。
挑选服饰消耗了温秋年为数不多的精力,他恹恹地靠在沙发上,程沨端着杯温水喂他。
“不要。”温秋年抗拒地偏头,“我自己会喝。”
程沨听话地放下杯子,又顺势接话:“我们是同一天开学,到时候我送你去好不好?”
温秋年喝水的手顿了顿,冷漠道:“不用了,我有司机送。”
其实他有一点好奇,程沨现在读的是什么学校,当初他们约好考同一所大学,温秋年却在高考前夕决定报考美院,这件事情也成了两人决裂的导火索。
他忍了忍,还是没问,反正他和程沨也算是分道扬镳了,何必多问这一嘴呢?
……
温秋年又在家窝了两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圈圈玩,要么就是和小跟屁虫一样黏着刘伯,其他人都被他一视同仁当成了空气。
温柏延和温曜时这几天都会抽时间回来陪他吃晚饭。温柏延和以往一样话少,温曜时倒是一直找话题,但温秋年基本上不怎么回应,餐桌上静悄悄的,气氛诡异得让人胃疼。
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
温秋年刚知道自己读美院的消息时还有些兴奋,但这点热情对灵魂深处的疲累来说简直不堪一提。
到了报道这天,他躺在床上,将刘伯敲门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坐起来的力气。
自从上次他试图自残后,151对他的情绪变化就很敏感了,一扫之前不愿意让他去学校的态度,反倒催促起来:“温秋年,你不是喜欢画画吗?起来上学啦!”
“不怕任务进度倒退了?”温秋年将自己闷在被子里,轻哂道。
再怎么样,也比失去求生欲望强,以他这种状态,或许都撑不到两百多天后,那人都不在了,管任务又有什么用?
151看着已经倒退到80%的任务进度,暗自垂泪。
温秋年没能赖多久,软绵绵地被刘伯提溜起来,他洗漱完后,又两眼无神地被牵着下楼吃早饭。
他无论什么时候胃口都很差,跟小猫一样慢吞吞又挑挑拣拣地吃了几口,保证不会低血糖晕过去后,就迫不及待地放下了筷子。
“秋秋,我送你去学校。”温曜时起了个大早处理了早上的工作,急急忙忙地下楼,看到弟弟还在吃早饭,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可以自己去。”温秋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也不管温曜时露出的受伤表情,径直上楼挑选出门的衣服了。
等磨磨蹭蹭收拾完毕出门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候着的程沨。
明明还是未出茅庐的学生,但程沨却不显一丝青涩,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都看不出一丝少年模样,他穿了件纯色格纹衬衫,袖口被挽了起来,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又流畅。
“秋秋,上车吧。”
英俊的青年半倚在价值不菲的车上,清晨的阳光洒落,给他的侧影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本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场景,在温秋年看来却烦人得要命。
“不是说不要你送吗?”
他没好气地瞪过去,程沨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定定地望着他。
温秋年穿了件酒红底的蓝花长袖衬衫,下身则是宽松的格纹阔腿裤,衬衫纽扣被解开了两颗,露出精致瘦削的锁骨,一条细细的银链垂在其中,耳垂上还挂着个双层素圈耳夹,将本就极其优越的长相衬托得更为艳丽。
这一身装扮和他这两年素净简约的风格完全不同。
程沨的眼神太过灼热,温秋年都疑心这人是要把他盯穿,冷哼一声,绕开他往前走。
程沨伸手拦他,又朝他身后拎着画箱的司机指了指:“你们学校不允许外人进入,司机只能把你送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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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你确定要拎着画箱走二十分钟?”
温秋年没有办理住宿,所以今天到学校就直接开始上专业课,画箱里装着的画材颜料分量不轻,以温秋年的体力,根本走不了几步路。
“那你就能进去了吗?”温秋年不甘示弱,冷脸问道。
程沨脸上的笑意加深,泰然自若:“我家给美院捐了栋楼,我有随意进出的权限。”
温秋年:“……”
程沨熟练地给他顺毛,低声哄道:“把你送到教室我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他顿了顿,继续加码:“圈圈在车上等你,我们先上车好不好?”
温秋年这才愿意上车,但还是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程沨将画箱收在了后备箱,跟着进了后座,一眼就看到圈圈的脑袋搁在温秋年的膝盖上,看着他的眼神莫名有种“耀武扬威”的意味。
车内的熏香是温秋年惯用的那款,司机的开车技术也很稳当,温秋年本就精力不济,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学校,他发现自己靠着程沨的肩膀上,立刻坐直了身体。程沨什么也没说,温和地提醒他下车。
学校不能带宠物进门,圈圈只能留在车上,温秋年撸了一把它的脑袋,认真和它说了再见,才转身朝校门走去,程沨拎着画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温秋年一出现在校园内,程沨就感受到许多目光若有若无地朝他们的方向望来,还伴随低低的吸气声,他眼神一扫,看到几个女生在偷拍温秋年。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调整步伐,走在温秋年的左侧方,阻隔了那些热情的目光,几乎是下一秒,就有遗憾的叹气声传来。
温秋年完全没注意周遭发生的事情,程沨一直惦记着他失忆的事情,一路上都在和他介绍,温秋年能听出来,他对美院非常熟悉,肯定是来过了很多次。
是来找谁的,答案不言而喻,温秋年在心底冷笑一声,当初得知他要报美院时,程沨反应那么大,后面倒是有闲心来学校陪那冒牌货。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越发冷淡,刚走到上课的教学楼前,就朝程沨伸出手:“给我吧。”
“我送你到画室门口。”程沨没给他,他拎着沉重的画箱走了十来分钟,看上去依旧轻轻松松,连汗都没出一滴。
温秋年心情不好,不想和他多掰扯,伸手去够画箱,而程沨坚持不肯松手。
两人拉扯时,后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秋年?”
她的声音很熟悉,温秋年扭头一看,愣愣地喊道:“学姐?”
他立刻松开手朝女生走去,却没注意到,程沨的脸色蓦然沉了下去。
13. 画笔
叫住温秋年的女生看着很年轻,她肤色白皙,穿着棉麻长裙,一头卷发被松松挽起,气质秀雅,宛如一株清新的百合花。
温秋年站定在她面前,面上浮现惊喜的神色:“学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女生叫乔思榆,是比他大四届的高中学姐,同时也是那一届B市的美术联考状元。高三时,她被邀请回学校鼓励要参加艺考的学生们。
温秋年那时还不是艺考生,他的成绩可以说相当不错,和他张扬的外表全然不符,按理来说,他们是没有机会碰面的。
但乔思榆主动找上了他。
温秋年被叫出教室时还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来往,但他听说过乔思榆的大名,这位学姐不仅是联考状元,她年纪轻轻便在圈内小有名气,刚完成的毕业作品被国内顶尖美术馆收藏,还入选了全球最古老、最权威的舒伯尔双年展的主题单元。
他虽然不再画画,但是总忍不住去关注相关讯息,这位大名鼎鼎的学姐站在他面前时,温小少爷难得将浑身刺挠的毛收了收,放轻了语气:“学姐,你找我有事?”
“秋年,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乔思榆朝他笑笑,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了一幅画。
温秋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八岁时的作品,画的是雨后的花园,色彩运用大胆,笔触也并非儿童画中常见的单一涂抹,如果不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孩子的作品。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肖老师,他是我的启蒙老师。”见温秋年表情惊愕,乔思榆立即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去拜访他时,在他的书房看到了这幅画,知道了它的作者是谁。”
“肖老师和我说过你已经决定不再学习绘画,虽然很冒昧,但是我还是想见见你,和你当面聊聊。”
乔思榆有些尴尬,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未做过这种不打招呼就贸然找人的行为,但温秋年的画实在是太有灵气,她无法看着这份天赋被湮灭。
温秋年一愣,随即冷淡道:“没什么好聊的,我已经快十年没摸过画笔了。”
乔思榆预料到了他的拒绝,并不觉得难堪,反而十分理解:“我听肖老师说过一些事……我无意评判你的选择,更没办法去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是,以一个创作者的角度来说,这幅画里面的生命力、感知力,是无数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拥有的。”
“我觉得,拥有这种敏锐天赋的人,要放弃绘画这件事情,应该还是比较痛苦的吧。”
乔思榆的目光很温和,但温秋年却觉得那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轻易刺穿了他内心那口被封存了将近十年的深井,翻搅起了一地淤泥。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乔思榆朝他递了一个信封,“周日市美术馆有个现代油画展,我的作品也在其中,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话,有个身影便如风一样猛然袭来,程沨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他面前,皱眉看着她手上的信封:“高三了,以学业为重,他暂时不会考虑感情问题。”
温秋年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因为外表过于优越,即使他性格乖张恶劣,总是用下巴看人,也从不缺乏追求者,男女都有。
他烦不胜烦,程沨便揽下了这门差事,每当有人找温秋年表明心迹,他就板着张棺材脸,气压极低地拒绝。
不得不说,这比温秋年亲自出马有用多了,有时候看到程沨站在他身边,其他人就会识趣地退却。
温秋年只觉得躁得慌,气急败坏地拍他手臂:“你快闭嘴吧,学姐没有这个意思!”
乔思榆刚还有些困惑,看到他们的反应后了然一笑,大方地朝程沨展示手上的信封:“这只是一封邀请函,不是情书。”
这时上课铃也敲响了,来往的学生都匆匆回到教室,路过他们的时候,总忍不住多看两眼,乔思榆见状,将信封交到温秋年手上:“不打扰你上课了,期待周日能和你见面。”
乔思榆朝他挥手离开,温秋年也被程沨揽着进了教室,他一整天都在盯着信封发呆,依稀听到程沨有在问什么,但他实在心绪混乱,只是随口搪塞了几句。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回没对程沨说实话。
乔思榆的话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而他能听到这颗种子在飞速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的声音,他挫败地承认,如她所说,自己确实放不下。
他纠结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画展,也因此和乔思榆有了更深入的对谈。
得知他愿意继续拿起画笔之后,乔思榆非常高兴,向他引荐了自己的老师——美院的副校长、油画系主任秦承良。
秦教授也非常欣赏温秋年,并且在看过他的作品后,朝他抛出了橄榄枝,询问他是否愿意当自己的最后一位关门弟子。
他已经是快要退休的年纪了,本来想着带出乔思榆后就收手,但温秋年的天赋实在让他难以割舍,没犹豫多久就破了例。
温秋年自然是愿意的,他也没有辜负学姐和老师的期待,拿到了当年京市的联考状元,距离自己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唯一的烦恼就是,程沨似乎很不喜欢他和学姐来往,每回他和学姐见完面,这人就不知道闹什么别扭,还罕见地和温秋年吵了几次架。
……
如今的乔思榆和初见时变化不大,她在温秋年高考前就去了国外读研,因为学业繁重,两人联系得也比较少,而想必自己的身体被占据之后,那冒牌货也不会和学姐来往。
“上个月刚回。”乔思榆回道,又有些嗔怪地问他,“秋年,我给你发的信息怎么都不回?这两年我多了很多感悟,想和你分享都找不到人。”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欲言又止,在联系不上温秋年后,她去问了秦教授,得到的回复却是冷硬——“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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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他了,他现在志不在此,人各有志,勉强不来。”
言语中的失望可见一斑。
乔思榆这两年总天南地北地到处寻找灵感,忙得焦头烂额,听了这话,虽然奇怪但也没空细问,这段时间才闲了些,便欣然接受了让她回学校当助教的邀请。
她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和温秋年聊聊,没想到还没开始上课,就在楼下偶遇了。
“他前段时间受伤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
温秋年正纠结着如何回答,程沨便上前两步,站在他身侧,从容地接上了乔思榆的问话。
乔思榆定睛一看,见温秋年额头上果然有个刚结痂的疤,顿时忧心地追问:“怎么受的伤?这么严重,直接失去了两年记忆?”
“不小心磕到的。”温秋年含糊答道,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有个失忆的幌子,让他不至于哑口无言。
“我就说怎么看你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了?”
乔思榆伸手去碰他的伤疤,温秋年乖顺地低下头让她看,正要碰到那块皮肤时,程沨突然插入两人中间,他的身形宽阔,将温秋年挡得严严实实。
“上课时间快到了。”他抬起手表朝乔思榆示意,“听说乔学姐回来是当助教,应该要提前到画室准备?”
乔思榆放下手,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程沨泰然自若地和她对视,温秋年被他挡在身后,没看到这两人的暗流涌动
三人一起上了楼,因为学姐在场,温秋年也没再坚持要自己提画箱,于是程沨一路将他送到了座位上。
因为已经快到上课时间,学生们基本来齐了,见他们三人进来,目光都停留了一瞬,程沨帮温秋年摆好画箱的位置,又俯身轻声对他说:“下课了我来接你,记得吃药,包里有温水和糖。”
“知道了,你快点走。”温秋年感受到若有若无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又听程沨这般嘱托,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羞恼。都上大学的人了,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这样叮嘱,简直丢死人了!
程沨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乔思榆站在讲台上,只觉一阵牙酸。
程沨走后,温秋年的目光就落在了画箱上,不愿意再用那冒牌货用过的东西,所有的工具都让刘伯重新整理了一份,如今画板、颜料、画笔都崭新整齐地排列在里面。
他迅速调整着这些用具的摆放顺序,他拿起一支画笔,手腕自然放松地悬起,画室里充斥着浓烈熟悉的颜料气息,这有些刺鼻的气味却让温秋年产生了极大的安定感。
周遭的声音似乎如潮水一般退却,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扫过这间不大的画室,最后落在了那一排排的颜料上。
好久不见,他在心底默念。
这些在他人看来是死物的画材,对他来说,却是最忠诚的伙伴。
同时,也是唯一完全听从他指挥,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东西。